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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0章 同学少年,各奔前程

    正德十六年六月初一,江西铅山县城北码头,一艏大型楼船停靠在岸边,江西本地的官员和士绅均聚齐了,因为本县的名人费阁老,今天就要进京复职了,一同复职的还有费阁老的胞弟费采,官复翰林修撰。

    而前几天,殿试金榜已经通过驿路快马送到南昌,江西布政司随即派人张榜到各府县,所以费懋中榜眼及第(授官翰林编修),还有徐晋探花及第(授官翰林修撰)的消息已经轰动了铅山县。

    如此一来,费家一门便有三人在朝为官,一个阁老,两个翰林,再加上徐晋这个门生那就是三个翰林了。如此豪华的阵容,啧啧,也是没谁了,身为同乡与有荣焉啊。所以,这时全县上下,有点脸面的士绅商贾都跑来送行,码头上挤满了人。

    费宏和费采两人站在码头上微笑着向送行的众官员士绅挥手作别,然后登船而去。

    事实上,皇上下的起复诏书五月中旬就到了,不过费宏要处理一些琐碎事,再加上举家出行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所以一直拖到六月初才得以盛行。

    楼船驶离了码头,顺着信江往下游驶去,直入鄱阳湖再转长江,顺江而下至扬州,再由京杭运河北上通州,估计要七月份才能到达京城。

    此时,楼船的二层,费家的一众女眷都齐聚于此,围坐在袁氏四周聊天淡笑,一个个喜洋洋,老爷和三老爷官复原职,二少爷又榜眼及第,能不高兴吗?老夫人袁氏就乐得合不拢嘴,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费如意一身雪白的罗裙,安静地娴坐着听大家聊天,时而抿嘴轻笑,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宜喜宜嗔,比两年前更好看了,她今年将近十九岁了,正是芳华绽放的青春少女,美出了新高度。

    费吉祥一身鹅黄的罗裙,眉目如画,坐在姐姐费如意的身侧,如同两朵并蒂而开的莲花,她今年十七岁,花季少女一枚!

    费小玉这只小辣椒一身粉红的宫装,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开始扯出线条了,同样眉目精致,三女并排而坐,让人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不得不感叹老费家的基因强大。

    继母赵氏又胖了,脸蛋圆润了不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琢磨着等到了京城,得赶紧提醒徐晋那小子提亲才行。

    赵氏贪利,之前瞧不起徐晋一个穷书生,为了在嫁妆上大赚一笔,执意要把如意许配给大茶商方家,后来被袁氏拾掇了一顿才消停下来。

    而此时,赵氏却是巴不得徐晋赶紧上门提亲了,如今徐晋探花及第,被授官翰林修撰,十八岁不到的从六品官,而且还是号称“火箭干部”的翰林修撰,白痴都知道他前途无可限量了。再加徐晋和龙椅上那位的关系,那就更加不得了。所以,赵氏现在反倒担心徐晋变卦了。

    ……

    编书修史无疑是一件长期而枯燥的事,但对于专业玩弄笔杆子的清贵翰林来说,这可是一项名留后世的荣耀工作,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胜任的,包括新来的菜鸟徐晋。

    自从六月初一来到翰林院任职,徐晋已经正式“上班”五天了,发现这里其实跟后世的事业单位没什么区别,工作项目都由领导挂名,真正做事的是几个老员工骨干,新来的则负责打杂。

    如果说内阁首辅助杨廷和是《武宗实录》的总编(挂名不干活),那么带头干活的那位老翰林就是主编,其他几位中年翰林就是责编,而徐晋就是那个负责打杂的菜鸟。

    所以,徐晋这些天在翰林院的工作都十分轻闲,充其量就是帮忙搬些典籍,收拾一下文稿,再就是帮忙捉虫(抓别字),基本上是准点上班,然后到点下班。

    ……

    六月十五,休沐日。尽管还是清晨,但初升的朝阳已经开始散发它的炙热了,吃饱了叶汁露水的蝉估计是撑得慌,于是卖力地鼓噪起来。

    此时,明时坊四季楼,二层的雅间内,传出如同泉水叮咚的琴声,咿咿呀呀的歌声随即响起:“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雅间内,徐晋、费懋中、卫阳、黄大灿、江运五人围席而坐。

    时芳馆的红牌苏小小,眉目娇俏,一身黄裙纤腰若束,身形窈窕,胸前饱满欲裂,此刻正坐在一架古琴前,一边弹唱着唐代诗人王维的著名送别诗《渭城曲》,双眸则含情脉脉地看着座中的大师兄卫阳。

    苏小小一曲喝罢,徐晋等人均鼓掌叫好,前者站起来款款地行到桌旁,给在座五人都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卫阳旁边的座位坐下,端起酒杯笑道:“小女子献丑了,在此敬少云公子一杯,以壮行色,祝少云公子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黄大灿连忙端起酒杯道:“在下谢过小小姑娘!”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费懋中端起酒杯感慨地道:“少云,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了。来,干了这一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徐晋亦举杯朗声吟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我等他年相聚之日,必是少云兄御风乘云之时。来,干了这一杯,为黄少云贺!”

    众人轰然叫好,齐举杯一饮而尽,黄大灿神色激动,红着脸大声吟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好,子谦此句提神。少云在此谢过诸位同年的祝福。”

    前几天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了,黄大灿被西配到陕西省肃州任判官(从七品),那里正是明朝的边境苦寒之地,条件艰苦是肯定的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肃州是大明的边境重镇,肃州的东北边是被鞑靼人占据的河套平原,西北面是被吐鲁蕃占据了的哈密卫,正是夷族兵锋所指的前沿阵地,不但条件艰苦,而且相当危险,到那里任职,一旦发生战事,弄不好就为国捐躯了。

    黄大灿的殿试成绩是三甲中下游,赐同进士出身,再加上他本是布衣出身,在朝中没有人脉,所以才被吏部安排到那种条件艰苦的地方任职,而且职位也不高,只有从七品。

    本来黄大灿可以推辞不受的,大不了在吏部挂名候缺,但他却毅然接受了吏部的任命,江西的同乡都感叹黄少云太老实吃亏。

    然而,徐晋却知道,黄少云固然墩厚,但也是个内秀、坚韧、而且脚踏实地之人。且看,从府试到殿试,黄大灿的成绩都不出彩,均属于中下游的一批,但人家愣是一路杀到殿试,最后科举通关,而不少曾经排名在他之上的都中途折戟了,譬如在坐的江运就是其中一位。

    所以说,黄大灿这种人具备了做大事的潜质,到肃州虽然艰苦危险,但危机危机,有危必有机。倘若能抓住机遇,定然能够扶摇直上九重天。输在起跑线,自然要比别人努力十倍百倍才能迎头赶上,而黄大灿显然选择了一条艰苦奋斗的道路。

    看着斗志昂扬的黄大灿,江运的心情颇有点苦涩,他今科会试落榜了,但由于路途遥远,他并没有返回江西,而是继续留在京城复习,等待下一科会试开考。今天徐晋做东设宴给黄大灿和大师兄卫阳送别,同为信江书院的同窗,他也受邀了。

    “小小姑姑,卫元正也准备赴任了,你不敬他一杯!”江运强颜作笑道。

    苏小小美眸瞟了傍边的卫阳一眼,略带幽怨地道:“卫公子赴任的地方是江南脂粉之地,美女如云,怕是没几天就忘了奴家,奴家才不给他敬酒呢!”

    卫阳的俊脸尴尬地红了,端起酒杯道:“那卫阳敬小小姑娘一酒好了。”

    去年的上元节赏春文会,卫阳闯关时赢了苏小小的花环,当晚留宿在香山别院,所以两人早就深入交流过了。近来由于婚事受阻,卫阳心情郁闷,更是经常到时芳馆找苏小小“交流”,所以两人现在很熟稔了,据说苏小小还有意从良,只是以卫阳这种家境,似乎不太可能娶一个风尘女子当小妾。

    这顿送别酒喝到差不多中午才散场,黄大灿向众人挥手作别,坐上马车出城往通州。吏部给了他三个月假期回江西老家探亲,然后就得启程前往肃州任职了。

    看着意气风发地离开的黄大灿,卫阳不禁感叹道:“有时真的很羡慕黄少云,出身布衣,没有门第,来去自由。”

    徐晋看了一眼情绪不高的卫阳,不感暗皱了皱剑眉,看来大师兄还没从“失恋”状态中走出,不过感情的事,外人也不好过多干涉。更何况卫家和费家联姻的事告吹,似乎和自己也有关联,所以徐晋更加不好说什么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331章 大礼疏

    在现代,对于高考党来说,六月是离别季,而眼下的京城也是离别季,新科进士们陆续拿到了吏部的任命,外放的纷纷离京启程返乡,离开之前好友都免不了摆一场送别酒。明时坊的各大酒楼,京郊的长亭短亭,均是书生们送别的身影,徐晋也参加了几场江西省同年的送别宴。

    六月下旬,外放的新科进士都基本走光了,徐晋也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不用上早朝的好处就是每天可以舒服地睡到天亮,淡定地吃完早餐后再到翰林院上班,偶尔迟到早退也没人管。

    徐晋的工作悠闲而平静,而朝堂却丝毫也不平静,甚至充满了火药味。

    就在六月十六日的朝会上,礼部右侍郎石充当急先锋,再次将“议考”提了出来。所谓“议考”,顾名思义就是讨论皇考,说白了就是要确定嘉靖帝的父亲是谁!

    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传统大臣,坚决要求小皇帝称弘治帝为皇考,而称亲生父母为皇叔考和皇叔母。朱厚自然不肯,但奈何势单力孤,根本辨不过引经据典的群臣,一怒之下干脆退朝摆驾回宫。

    然而,自认为占理的传统大臣显然不打算给嘉靖帝喘息的机会,誓要一鼓作气把“皇帝老子”的事给定下来,所以各廷臣,还有科道言官的奏本就好像雪花般飞到小皇帝的案头。

    朱厚又惊又怒,他本就是性子执拗的人,群臣的咄咄逼人反而把他彻底激怒了,干脆命司礼监把所有奏本留中不发,足足装了几大箩筐,就差没有当场拿到御膳房烧掉。

    大明朝的文臣都有一股子不怕死的尿性,小皇帝的做法并未让他们气馁,反而更加的斗志昂扬,奏本天天照递上去,气得朱厚七窍生烟,偶尔也会偷跑出宫找徐晋诉苦。

    ……

    六月二十八日,天气晴好,徐晋如日常般回到翰林院上班,在院署里消磨了个把时辰,接近中午时便偷溜了出去,他今天约了一名烧玻璃的老工匠淡镜子的事。

    “徐翰林留步!”

    徐晋刚溜出翰林院,正准备离开便听到有人喊他,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被抓了辫子,回首一看,不由暗松了口气道:“原来是秉用兄!”

    来人正是张璁,捋着须干笑了两声:“子谦兄,倒是在下唐突了,这是准备上哪去?”

    张璁今年四十有八,如今是观政进士的身份,还没有具体授官,所以还穿着深蓝色的进士服,头戴乌纱进士巾,显然刚参加完朝会回来。

    溜号被同僚撞见,饶是徐晋脸皮厚也有点不好意思,扯谎道:“正准备到街上下馆子吃午饭,院署里的饭菜,呵呵,秉用兄懂的!”

    张不禁恍然,公饭是大厨房提供的,味道确实不如外面饭馆的美味,像徐晋这种“养处尊优”的年轻人不爱吃也很正常,于是笑道:“正好在下也饿了,子谦兄若不介意,不如同去?”

    徐晋不禁无语,他本是要溜回家的,外面的饭菜再好也不如娘子的“爱心餐”,不过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固所愿也,秉用兄请!”

    于是两人结伴来到街上,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酒楼。徐晋本来想在大堂中随便找个位置的,但张璁却要了个雅间,并且言明他请客。

    徐晋不由心中一动,张璁无事献殷勤,看来是有所求啊!

    果然,酒足饭饱后,张璁便从怀中摸出一本奏本,陪笑着道:“子谦兄,在下近日临朝观政,略有心得,所以写了个奏本,想请子谦兄参详一二。”

    “秉用兄客气了!”徐晋不动声色地接过奏本打开一看,不敢暗靠了一声,这不正是后世著名的《大礼疏》吗!

    “朝议谓皇上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兴献大王妃者,然不过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复顾其私亲之说耳……

    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臣厕立清朝,发愤痛心,不得不为皇上明辨其事……”

    此时张璁给徐晋看的赫然正是闻名后世的《大礼疏》,也正是张璁上的这份奏本,掀起了嘉靖初年的“大礼议”之争,直接导致朝臣分裂成两派,一派是以杨廷和为首的濮仪派,另一派是以张璁和季萼为首的新贵派。

    为何张璁这份《大礼疏》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因为它就像利剑一样戳中了杨廷和的弱点啊,杨阁老之所以能够理直气壮地让朱厚改认弘治帝为父,其依据就是汉代定陶王,还有宋代濮王的先例,这两人都是以藩王的身份继承皇位,他们继承了皇位后都改认了先帝为皇考。

    而张璁的《大礼疏》却恰恰抓住了这点为突破口,因为无论是汉代定陶王,还是宋代濮王均是从小就被养在宫中,当成皇位继承人来培养,而朱厚的情况却不同,他从小就住在藩国,由他的亲生父亲兴王抚养,从来没答应过要认弘治帝为父。另外,朱厚还是独子,根据礼法,独子是不能过继给别人的。

    所以,经张璁这份《大礼疏》一反驳,杨廷和主张的最有力依据便站不住脚了,原本坚定地支持杨阁老的大臣开始出现分裂,有人转而支持张璁,当然也有部分投机客是为了讨好皇帝。

    嘉靖帝正苦于孤立无援,突然得到张璁这《大礼疏》,自然如获至宝,张璁也因此得到了嘉靖帝的赏识,在杨廷和去职后他便开始发迹了,官职就好像坐火箭般飙升。

    这时,徐晋合上奏本,心情颇为矛盾,他曾是商海浮沉的老狐狸,又如何不明白张璁把《大礼疏》给自己“斧正”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自己把奏本交给小皇帝罢了,要知道他这份奏本若通过内阁上递,肯定是会被截留的,极有可能到不了小皇帝的案头。

    在情感上,徐晋自然很想帮助朱厚,但理智又告诉他,这份《大礼疏》正是引发“大礼议”之争的导火索,最后的结果是导致杨廷和,还有其他阁臣全部去职。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嘉靖帝开始沉迷钻研“礼”,大肆兴建庙宇,大搞各种祭祀活动,这玩意除了劳民伤财,于国于民都没啥鸟用。

    张璁见徐晋看完,眼底掩藏着希冀,捋着须问:“子谦兄觉得如何?还请不惜赐教!”

    徐晋颇为纠结,点头道:“有理有据,甚好,皇上看到这份奏本应该会龙颜大悦!”

    张璁闻言暗喜,笑道:“子谦兄,这份奏本……那个,能不能麻烦你转交给皇上,如今的朝中的情况,呵呵,子谦兄懂的!”

    徐晋把张璁的《大礼疏》收入怀中,随口道:“再看吧,若有机会见到皇上,我会替秉用兄呈上去。”

    张璁大喜,拱手道:“如此有劳子谦兄了!”

    张璁之所以这么放心地找徐晋帮忙,不是因为他和徐晋的交情有多铁,而是觉得徐晋是不折的扣的“保皇党”,对皇上有利的事,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两人吃完饭了开了酒楼,徐晋也不再掩饰,直接打道回府,而张璁则回官署继续上班。

第332章 可怜的娃

    中国历史上的玻璃,最早出现在商周时期,但那时还不叫玻璃,而是琉璃、颇黎、琅轩等,直到魏晋时期才出现玻璃的称谓。但在唐朝之前,玻璃还非常粗糙,色彩灰暗,质地疏松,直到唐朝引进了波斯风格,玻璃器皿才开始绚丽多彩起来,而且造型优美,极具观赏性,被称为水玉,或者药玉。

    明朝时期,玻璃的制造技术有了很大进步,然而玻璃遇热即碎的问题仍然没得到解决,所以玻璃器皿只能用作观赏之用,而且价格昂贵,一般作皇家御用,民间只有富贵之家才用得起。

    尽管明朝的烧玻璃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但是所制出的玻璃都是有色的,纯透明的玻璃根本烧制不出来。没有纯透明的玻璃,制造玻璃镜子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前段时间,朱厚特意派了个宫里的太监追上被遣送回广州的佛郎机贡使皮雷斯,索要制造玻璃镜子的方法,不过最终无功而返。正如徐晋所料,皮雷斯根本不知道制造玻璃镜子的方法。

    而事实上,玻璃镜子目前在欧洲也是近十来年才出现的新生事物,由意大利的玻璃工匠意外发明的,该技术被当地的贵族严密保护,就连制造玻璃镜子的工匠都被转移到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玻璃工匠终其一生不得离开小岛,外人根本无法窥窃到制玻璃镜子的技术。

    所以,徐晋要制造玻璃镜得靠自己慢慢研究摸索了,可惜他不是理工男,要不然以现代发达的制玻璃技术,那还不是轻松手到擒来。

    这段时间,徐晋已经让大宝在外城买下一处宅子作为研制玻璃的作坊,如今万事俱备,就差有经验的烧玻璃工匠了。而今天,大宝便约了一位老玻璃工匠上门谈事。

    徐晋和张璁吃院午饭回到明时坊的宅子,大宝已经带着那名老工匠在前院客厅等候多时了。

    在明朝,工匠出身的一般都是匠户,就跟军户一样都是世袭的,也就是说,老子是工匠,那么至少得有一个儿子是工匠,代代相继。

    无论是什么工匠,在明朝的社会地位都不高,所以这名叫康伯的老玻璃工匠虽然枯坐等候了近个时辰,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见到徐晋后小心翼翼地上前见礼。

    “康伯不必多礼,坐吧!”徐晋微笑着招呼老工匠坐下,又问:“大宝,安排午饭了没?”

    大宝表示已经安排吃过了,徐晋点了点头,见到那康伯小半屁股坐在椅子上,明显有点紧张,于是和颜悦色地问道:“康伯今天贵庚,烧玻璃多少年了?”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老工匠明显放松了,答道:“老汉今年五十五了,五岁开始学烧玻璃,现在年纪大了,所以家里的后生顶了岗。”

    徐晋道:“五岁开始学,那岂不是有五十多年经验了,康伯烧玻璃的技术肯定很高了。”

    老工匠咧嘴笑了笑,略带傲然地道:“只要想得出来的形状,老汉都能吹制出来。”

    目前明朝流行的是吹制玻璃,就好像街上吹糖公仔的小贩,将玻璃液吹制出各种优美的形状,冷却后就成了各种精美的玻璃器皿。

    徐晋竖起大拇指,笑道:“康伯,不过我要做的东西不用吹!”说完取出那面玻璃镜子递去,续道:“这种东西有把握做出来吗?”

    康伯接过镜子一看,面色顿时变了,问道:“大人,恕老汉眼拙,这是玻璃做的镜子?”

    徐晋点头道:“这是西洋人做的玻璃镜子!”

    “难怪,啧啧,洋蕃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好东西,怪哉!”康伯啧啧地感叹,不过从语气中却能听出他对洋人的轻蔑。

    徐晋问道:“康伯觉得咱能做出来吗?”

    康伯没有回答,而是把镜子翻过来,仔细观察了一遍后面的涂层,这才面有难色地道:“这样晶莹透澈的玻璃,老汉还没见过……不过,既然洋蕃都能做出来的东西,咱们大明又咋会做不出来。老汉愿尝试着做,不过需要一些时日。”

    徐晋的本意就是找个经验丰富的工匠研制透明玻璃,这种前期的“科研”投入是必须的,所以微笑道:“自然没问题,工钱每月四两银子,康伯可还满意?”

    康伯眼眉急跳一下,连忙道:“满意满意,老汉明天就可以出工。”

    在大明朝,一般工人的月收入在一两到二两之间,四两级别的差不多是“金领”水平了,康伯之前在官窑烧玻璃的工钱才二两五钱,现在退休了能拿四两银子工钱,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徐晋吩咐道:“大宝,你明天带到康伯到作坊试工!”

    “那个……大人,老汉年纪大了,还需要一个帮手干粗活!”康伯搓着手讪讪地道:“老汉家里的老五烧玻璃是把好手。”

    徐晋爽快地道:“那便叫上他,工钱二两银子!”

    康老头喜出望外,连连作揖道谢,差点没跪下来叩头。

    将康伯打发走后,大宝忍不住道:“老爷给的待遇是不是太高了,而且又没限工期,若是他们几个月也没把东西搞出来,那咱们岂不是很亏!”

    徐晋笑道:“若想马儿跑得快,又岂能不吃草。这玻璃镜子若能搞出来,别说几个月就算一两年也值得。”

    “一两年?”大宝不禁砸了砸舌,以他的思维自然无法理解徐晋这种败家的做生意方式。

    徐晋拍了一下大宝的肩头,笑道:“技术是无价的,眼光放长远点,不要只盯着眼前那点得失。”

    相比于后世那些大公司,每年砸几十上百亿研发专利技术,徐晋每月这几两银子的投入实在算不得啥,只要能把玻璃镜子造出来,就算把地窖中那八千两银子丢进去,徐晋也不会心痛。

    安排完镜子的事,徐晋便回到后宅搂着娘子睡午觉,结果近来补药喝多了的徐老爷骚兴大发,大白天的荒唐了一回,这才酣畅淋漓地睡去,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来。

    “好你个徐晋,朕就猜到你偷奸溜懒了,这个月俸禄你别想要啦!”

    徐晋刚起床洗涮完,在厅中喝着消暑解渴的酸梅汤,便见穿着一身便服的小皇帝朱厚气咻咻地走了进来,伴读太监黄锦和跟班陆炳小心翼翼地陪在身后。

    “微臣参见皇上……”

    “参见个屁,咦,你喝的什么玩意?”

    “酸梅汤!”

    “小婉姐姐,给朕也来一碗酸梅汤,要大碗的,这鬼天气热死个人了!”朱厚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扇风,衣领都被汗水打湿了。

    谢小婉吩咐侍侯在一旁的初春去拿酸梅汤,自己则用团扇给朱厚扇风,一边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道:“这么热皇上还要跑出宫来遭罪。”

    朱厚悻悻地道:“朕也不想啊,这皇宫实在是待不下了,看到内阁那帮老家伙就心烦!”

    徐晋瞟了满脸愤懑的朱厚一眼,很明显,这小子今天又被廷臣“围殴”了,受了气跑来自己面前诉苦,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了,可怜的娃!

    朱厚见到徐晋一勺一勺地淡定唱糖水,顿时更加不爽了,怒道:“什么眼神,朕被那帮老家伙围攻,你这家伙倒好,擅离职守,跑回家里逍遥快活。不行,朕要罚你半年俸禄,这就叫有难同当!”

    “慢来慢来,天气热容易上火,先喝碗糖水降降火气,臣今天约了个烧玻璃的工匠谈事才翘班的。这可是忠心耿耿为皇上办差啊!”

    朱厚闻言这才心理平衡了些,冷哼道:“这还差不多,以后镜子的利润朕要六成。”

    徐晋淡定地道:“十画都还没有一撇呢,淡利润为之过早。”

    这时初夏终于端来了一碗酸梅汤,朱厚道谢了一声便叽里咕噜地喝起来,一口气便喝光了,舒服地长吁口气,无耐地道:“徐晋,你点子多,赶紧帮忙想个法子让那帮文官消停消停吧,朕都快撑不住了!”

第333章 钦差副使

    徐晋看着一脸憋屈,神色疲惫,连眼圈都有点发黑的小皇帝,不禁暗叹,这十三岁的小子在群臣的压力下能撑到现在,可见性子不是一般的倔,试探道:“皇上,你真的不能接受杨阁老他们的提议?”

    朱厚脸色一黑道:“当然,父母怎么可以乱认的,徐晋,难道连你也要劝朕认孝宗为父?”

    徐晋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皇上,咱们到书房聊吧。”

    朱厚疑惑地跟着徐晋来到书房,徐晋从书案上取了张璁那本《大礼疏》交给前者,若有深意地道:“皇上,做任事都要把握好尺度,当心过犹不及!”

    朱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打开奏本一看,顿时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一口气读完后,高兴得眉飞色舞,激动地道:“太好了,有了这份奏本,朕和父王便得以保存了,徐晋,倒不枉朕这么信任你!”

    徐晋轻咳一声道:“皇上,这封奏本是观政进士张璁的,臣只是代为转交而已。”

    朱厚这才发现奏本的署名是张璁,轻擂了徐晋肩头一拳,笑骂道:“你大爷的不早说,哈哈,朝中有这样的人才朕竟然没发现,不过现在也不迟。此疏妙极呀!”

    朱厚这段时间天天被群臣“狂轰滥炸”,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这时突然得了这份《大礼疏》,简直如获至宝,又待了片刻便匆匆离开了,估计是准备在后天的大朝会上放一个威力巨大的“核弹”了。

    看着兴冲冲地离开的小皇帝,徐晋不由苦笑,今天拿到张璁的《大礼疏》后,他还犹豫要不要递上去,但刚才看到朱厚那无助的样子,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还是将奏本交给了出去。

    可以预料,七月初一的大朝会将会有一场“龙争虎斗”,嘉靖朝持续十几年的“大礼议”之争即将拉开序幕。

    轰隆隆……

    一声闷雷横过长空,入夜后的京城竟下起了滂沱大雨,狂风雷电交加,而此时的黄河中下游,河南、山东一带亦是阴雨连绵,而且已经持续几天了。

    大明正德十六年七月初一,大朝会,嘉靖帝朱厚命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当庭诵读观正进士张璁的《大礼疏》,并下旨要求为父亲兴献王在京立一座庙宇,此举瞬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并且越演越烈,震荡整个朝堂。

    之前的朝堂上,廷臣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内阁首辅杨廷和,但张璁这份《大礼疏》一出,本来铁板一块的廷臣便开始出现分裂了,首先倒戈的是礼部左侍郎王瓒,他明确表示支持张璁,紧接着有更多的大臣跟风倒戈,其中不乏朝中的勋贵。

    于是乎,朝臣彻底分裂成两派,每天在廷上各执一词地打嘴炮,大家引经据典,吵得不可开交。这下朱厚爽了,也为之松了口气,每天都干劲十足地临朝,然后坐在龙椅上“吃瓜看戏”,偶尔帮忙拉个偏架什么的。

    不过,好景不长啊。杨阁老眼看形势趋向失控,于是开始耍流氓了,暗使几名言官轮流上疏弹劾礼部左侍郎王瓒,而王瓒确实身上不干净被抓了辫子,只得上书请求辞官自保。于是杨廷和便趁机把王瓒贬到南京任礼部主事。

    杨阁老收拾了王瓒,无疑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之前上蹿下跳地支持张璁的朝臣都缩了。杨廷和能顺利地过渡两代皇帝,政治手腕可不是盖的,紧接着又让吏部“落实”了观政进士张璁的职务,同样调到南京礼部坐冷板凳。

    于是乎,“大礼议”的第一轮交锋就这样被杨阁老简单粗暴的终结了,然而,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本来意见统一的朝臣已经出现分裂,再起纷争只是迟早的事。

    正所谓夜长梦多,杨廷和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拖得越久会越麻烦,于是稍作出了让步,承诺只要朱厚承认弘治帝为皇考,他便同意给兴献王加帝号,改称为:本生父兴献帝,而兴王妃则称为:本生母兴国太后。

    杨廷和的这个提议显然很有诚意了,不过小皇帝朱厚还在犹豫中,并没有立即表示同意。

    ……

    七月初七本是牛朗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然而天公却不作美,今天,京城大雨倾盆。

    就在天色黑下,城门将要关闭时,一骑快马从广安门疾冲入城,骏马的四蹄踢得地上的积水像箭一般四散飙飞,马背上的骑士身披蓑衣,身后背着一只暗红色的筒状物体,上面还插有令旗,赫然正是八百加急的驿使。

    正因为如此,守城门的官兵并未阻拦,而是放任快马狂驰进城。

    七月初八清晨,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朝中传开了,河南和山东交界段的黄河缺堤了,沿岸数以千计的村镇被洪水淹没,百姓死伤不计其数,损失相当惨重。

    与此同时,当地锦衣卫眼线的密报也送到大内,密报上反映了地方官救灾不力,常平仓中的储备粮食亏空严重等问题,而且,当地百姓民心惶惶,随时有发生民变的危险。

    于是,朝臣的目光都迅速聚焦到黄河缺堤这件事上,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议考”之争暂时被丢到一边,毕竟洪水无情,赈灾的事容不得半点耽搁,而且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不立即采取措施,后果会相当严重。

    嘉靖帝当天便连下数道圣旨,敦促地方官抢修河堤,同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安定民心,掩埋尸体,以免发生民变和瘟疫。另外,着令内阁立即选派钦差前往灾区督办赈灾事宜,同时彻查地方常平仓有无亏空。

    七月初八下午,文华殿附近的内阁,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四老均到齐了,此外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均到场。

    这是朝臣的最高级别会议,几乎所有重要部门的一把手都到齐了,目的就是推举督办赈灾事宜的钦差。

    经过约莫半小时的商议,大家最终决定推举都察院副都御史萧淮担任钦差正使。

    既然钦差正使有了,接下来便是讨论副使的人选,正当大家各抒己见时,一直沉默的首辅杨廷和淡道:“钦差副使便由翰林修撰徐晋担任吧!”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静默了片刻,礼部尚书毛澄首先道:“本官附议!”

    “本官附议!”户部尚书杨潭立即跟进。

    紧接着三辅毛纪,还有四辅蒋冕也表示同意,次辅梁储暗叹了口气,随即也表示附议,就当致仕之前再助老搭当一臂之力吧!

    内阁四老,再加上两名六部尚书,这份量已经足够了,其他人再反对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于是都纷纷表示同意。

    杨廷和见状点头道:“既然大家没意见,那本官便拟旨,任命副都御史萧淮为钦差正使,翰林修撰徐晋为钦差副使。”

    在场一众大臣均神色各异,都是官场老狐狸了,又岂会瞧不出杨阁老“垂青”徐晋的原因,无非是寻个由头把他调出京罢了。

    听说皇上经常未服出宫跑去见徐晋,而且观政进士张璁那封《大礼疏》之所以能绕过内阁,直接送到皇上的手中,估计也是徐晋暗中帮的忙。

    而现在正是逼使皇上接受内阁提议的节骨眼,杨阁老显然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趁机把徐晋这根“搅屎棍”调出京去。负责赈灾事宜,没有几个月时间绝对回不来。

第334章 擦身而过

    七月十日,阴雨连绵的山东地区终于放晴了,浑浊的黄河水咆哮东去,由于黄河水暴涨,山东聊城至济宁段的运河被带进了大量的泥沙,造成了河道於塞。京杭大运河是贯通南北的交通纽带,光是每天来往的运粮漕船就不知凡几,所以地方官府都不敢怠慢,组织漕工日以继夜地疏浚河道。截止今日,运河於塞地段都基本抢通了。

    此时,一艏大型楼船正行驶在德州段的运河上,由于是逆流北上,再加上逆风,所以行驶的速度十分缓慢,船帆已经放下,全靠着两侧的数十根桨划动前行。

    这艏楼船正是费家北上京城所乘的船只,此刻,楼船的二层,费家三位姑娘正倚在栏杆上观看运河两岸的景致,一众丫环侍立在傍,吱吱喳喳地聊天,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

    “终于天晴了,要是再下几天雨,人家感觉都要发霉。”费小玉愉悦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粉红色的裙子翩翩如一只粉蝶。

    费如意穿着对襟交领的浅绿色袄裙,娴静地斜倚在船栏上,阳光洒落在她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粉嫩的皮肤散发出羊脂玉般的光泽,恬静婉约如画。

    此地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再过几天就能见到两年来日夜牵挂的男子,费如意的心情喜悦中带着紧张,左手托着香腮望远山出神,芳心已经飞到数百里外的京城了。

    费吉祥的心情显然不错,拿着画板随意地写画两岸的风光。事实上,在得知和卫家的联姻搁浅之后,费吉祥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继续过着闺阁姑娘无忧无虑的日子,至于自己的婚事她从来不担心,她相信父母最终会给自己拣一个不错的夫婿,到时自己只需穿上嫁衣坐花轿就是了。

    “不好,快转舵!”

    忽然,船头传来哨公的大喝,紧接着楼船的船体猛然一倾,向着右手侧急速掉头。靠在栏杆旁的诸女措手不及,不由齐声惊呼,费小玉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丫环观棋,结果两人同时摔坐在船板上。费如意还好,抓住了栏杆,倒避免狼狈地摔倒,而抱着画板的费吉祥比费小玉还惨,画板掉到河里,本人也摔了个屁颠儿。

    “岂有此理,怎么开的船啊!”费小玉这只小辣椒爬起来便气乎乎地道。

    “四妹,你没事吧!”费如意扶起旁边的费吉祥关心地问。

    费吉祥懊恼地跺脚道:“我的画板,气死人了!”

    费如意温声道:“人没事就好,画板等到了京城找工匠再做一块便是。”

    话音刚下,便见前方一艏三桅的大船正鼓足了风帆,风驰电掣般顺流而下,河道上的船只纷纷哭爹喊娘地避让,一些个头小的船只甚至被大船掀起的巨浪抛得起伏不定,看着相当吓人。

    “可恶,什么人这么嚣张,给本姑娘停船道歉!”费小玉指着迎面而来的三桅大船气愤地大喊。

    然而,大船根本不鸟她,船上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甚至投来鄙夷的眼神。

    “姑娘,那船咱惹不起啊!”旁边婢女观棋提醒道。

    费小玉不服气地道:“我爹是内阁大学士,凭什么惹不起!”

    观棋弱弱地道:“船上坚的是玄黄天子团龙旗,不是奉旨钦差,就是皇室。”

    费小玉这才注意到错身而过那艏大船,一面黄色龙旗正嚣张地迎风招展,悻道:“噢……那还是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计较!”

    一众丫环掩嘴咯咯地嘲笑三姑娘欺软怕硬,算不得英雄好汉!

    费如意旁边的入画却歪着脑瓜,犹疑地道:“姑娘,我刚才好像见到徐公子了,就在那艏船上!”

    费小玉瞪大眼睛道:“什么徐公子?你是说徐晋,怎么可能,我看你这小蹄子跟你家姑娘一样,想姓除的想疯了吧!”

    费如意俏脸腾的飞起两团醉人的红霞,嗔道:“五妹,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讨人厌的小嘴!”

    “哎呀,三姐饶了我这一遭吧,咯咯!”

    ……

    此刻,钦差副使徐晋正站在大船的船头甲板上,青色的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胸前那只鹭鸶仿佛振翅欲飞。

    大明朝的文官公服上均绣飞禽,而武官的公服上绣的是猛兽,合称“衣冠禽兽”,徐晋的官职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所以官服上绣了一只鹭鸶。

    这时站在徐晋旁边的老进士张璁,同样穿着青色的官袍,胸前绣的也是鹭鸶,他被吏部外放为南京刑部主事,而且限定他一个月内要到南京刑部报到,所以顺路乘坐钦差的船只赴任。

    虽然被弄出京去任职,但张璁此时却满脸春风,没有半点颓废之色,迎着河风昂首挺胸,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模样。

    这也难怪,张璁连考了八次会试,在奔五的年纪才得以金榜题名,他一直默默无闻,在外人看来,这个年纪就算中了进士也难有建树了。然而,张璁不久前的那封《大礼疏》震荡了整个朝堂,随之声名鹊起,愣是把朝臣分裂成了两派。虽然最后被杨廷和外放到南京坐冷板凳,但张璁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吸引了嘉靖帝的注意。

    在这个国家,嘉靖帝才是最高统治者,别看杨廷和现在权顷朝野,但终究只是臣子罢了,而且还是垂垂老矣的臣子,他不会长久得势下去,而天子则会慢慢长大,羽翼会渐渐丰满。张璁目前要做的就是蛰伏下来,静静地等待腾飞的时刻到来。

    毫无疑问,张璁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投机者,而且已经成功抓住了命运的转折点,在仕途上,他终将飞黄腾达。

    实际上,张璁现在已经开始起飞了,他虽被弄到南京去坐冷板凳,但所任的职位却是刑部主事,正儿八经的六品官,比徐晋的从六品翰林修撰还要高一品,乃目前新科进士中,被授职位最高的。

    当然,张璁在徐晋面前还不敢拿上官的架子,也拿不起这个架子,先不说徐晋目前是见官大三级的钦差,光就翰林修撰的职位就比刑部主事有前途多了。更何况徐晋深受嘉靖帝的信任,而张璁只是充其量吸引了嘉靖帝的注意。

    徐晋和张璁在船头闲聊了一会,一名年轻的太监从船舱内行了出来,走到两人的旁边道:“徐大人,萧大人请你到里面谈事。”

    这名年轻太监正是朱厚的伴读太监黄锦,也是这次的钦差副使之一,是由朱厚特别指派的,充当皇帝耳目的角色,这是大明朝的传统,譬如派军队出征,皇帝必然会安排一个内官作为监军,以免领兵将领独大。

    这种制度虽然起到一定的监督制衡作用,但是不利的影响也很大,太监对带兵打仗毕竟外行,如果对主将指手划脚,甚至借着皇帝的名义狐假虎威,瞎指挥乱指挥,想不吃败仗都难。

    当然,徐晋和萧淮这次出使的任务是赈灾,并不是带兵打仗,而黄锦也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在徐晋面前拿大,作为皇上身边的人,他比谁都清楚皇上对徐晋信任到何种程度。

    “有劳黄公公了!”徐晋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往船舱内行去。

    徐晋进了船舱,副都御史萧淮正在翻看地图,见到徐晋便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道:“子谦快过来,咱们商量一下赈灾的日程安排。”

    萧淮和江西巡孙遂是至交好友,正是由于这层关系,他对徐晋也十分亲近,当成门生晚辈般看待。

第335章 兖州知府

    钦差大船鼓足风帆破浪前进,过临清,穿聊城,当天便驶出运河,进入黄河,然后逆流而上,当天晚上在野渡停靠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西进,终于在下午时份抵达了目的地寿张县码头。

    这次黄河缺堤的地段就在寿张县上游百里,其中以范县、濮州、郓城、曹州(今菏泽)等地区受灾最严重,寿张县这里影响倒是较小。

    钦差大船在码头停稳搭上跳板,由锦衣卫千户陆兴(陆炳之父)率领的五百名锦衣卫鱼贯而出,分立在码头道路两旁,一个个手按绣春刀柄,杀气腾腾。

    萧淮、徐晋、黄锦三名钦差随后从船上下来,早就等候在码头上的地方官员立即迎了上前行礼,为首者正是兖州府知府宋驰,另外还有兖州府同知张文升,兖州卫指挥使赵逢春,寿张县县令马德炳,以及寿张县衙的一众属官。

    宋弛约莫五十许岁,国字口脸,颌下留着长须,生得倒是仪表堂堂,一脸的正气,带头向着萧淮和徐晋等行礼:“下官兖州知府宋弛,参见钦差大人。”

    其他地方官僚也纷纷行礼自报家门,徐晋默默地把这些人的官职和名字记住,今后一段时间就得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颇此寒暄了片刻,互相介绍完毕,寿张县令马德炳便陪笑着道:“几位钦差大人一路劳顿,下官已经着人准备了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下榻的地方也准备好了,几位钦差大人随时可以入住休息。”

    萧淮摆了摆手,沉声道:“本官是奉皇命前来赈灾,不是来这里享乐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接风宴什么的就免了,马上带本官去查看本县的粮仓,若有亏空,别怪本官不客气。”

    在场的官员都凛然色变,传言萧淮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看来果然不假,刚到就要查粮仓,真个来者不善啊!

    马德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脸尴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兖州知府宋驰倒是淡定地道:“下官已经查验过了,寿张县的常平仓库存粮两万石并无亏空,萧大人若不信可随本官进城查看。”

    萧淮点头道:“眼前为实,本官自然要亲自查看过的,带路!”

    于是,徐晋等在一众本地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寿张县城。

    正所谓:国无三年积蓄,曰国非其国。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国家若无三年以上的粮食储备,那便不算国家了。明太祖朱元璋也曾经对户部说过:“经国之要,兵食为先,国家粮储,不可无备。”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对粮食储备相当重视,大明朝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粮食储备制度。

    大明的粮仓主要分成两类,一类是国家粮仓,二类是地方粮仓。国家粮仓储备的粮食主要是提供给军队,以及支付给官员藩王的俸禄,而地方的粮仓唤作常平仓,主要用来赈灾和平抑物价等不时之需。

    然而,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在生产力落后的封建社会,粮食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地方常平仓中堆积如山的粮食着实令人眼馋,难免有人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偷偷地将仓库中的粮食运出来转卖牟利,然后再想办法慢慢把账面抹平。譬如利用鼠食、生虫、发霉等耗损为借口,又或者趁着粮食丰收,低价购入粮食补仓等等。

    大明立国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年,吏治**已经相当严重,地主官盗卖常平仓粮食已经是官场上半公开的秘密,甚至形成一条自上而下的利益链,所以只要不是突发的特殊情况,都能掩盖糊弄过去。

    再说徐晋等人在地方官的簇拥之下进了寿张县城,径直来到县衙所在的大街上,结果迎面就遇到一条长长的队伍,排队的都是衣衫褴的受灾难民,正在领取衙门发放的救济物资。

    萧淮见状问道:“马知县,如今寿张县中收容了多少受灾百姓?”

    县令马德炳立即答道:“目前为止,本县共安置了一千三百五十七名难民,每户按照人口发给米面和钱银,并且免费提供医治和药物,待洪水退去后再遣送他们回乡。”

    萧淮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继续前行,突然有三名难民跪倒在路边,对着徐晋一行人叩头,旁边还放着半袋刚领到的粮食。

    萧淮见状行上前,和颜悦色地问道:“尔等何故叩头?”

    此时跪在地上的三名难民显然是一家子,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十岁许的小女孩,那男的热泪盈眶地答道:“回这位大人,草民在感谢府台大人的救命之恩啊!”

    萧淮讶然地看了知府宋驰一眼,问道:“这是为何?”

    “草民是范县人氏,前些天村子被淹,村里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草民一家三口侥幸逃了出来,冒雨摸黑走了一天一夜才来到这里,小女受凉发烧,差点就小命不保了,碰巧遇到府台大人路过,这才捡回了一命。府治大人送医送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男子说完又叩起头来,他的婆娘和女儿也跟着叩头。

    知府宋驰连忙上前把那男子扶起,神情和蔼地道:“尔等是本府治下的子民,本府没遇着倒还罢,若遇见了又岂能见死不救,既领了救济便且离去吧,不要滞留在此妨碍大人公务。”

    这一家子难民又连声道谢一番,这才提着那袋粮食“依依不舍”地离开。

    徐晋不禁无语,这“秀”未免做得太明显了吧?不过看萧淮捋须点头的样子,似乎是信了,莫不成古人都这么好骗吗?

    正在此时,排队领救济的难民队伍中,一名小男孩被维持秩序的衙役提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名小男孩约莫五六岁模样,扎着冲天髻,身上衣衣服却是脏兮兮的,估计是被摔痛了,坐在地上嚎淘大哭。

    萧淮不禁皱了皱眉,宋驰脸色微沉,向知县马德炳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行上前,对着那名衙役喝斥道:“你为何打人?”

    那名衙役委屈地道:“县尊大人,这小王……孩没有领取救济的竹签子。”

    “县尊大老爷,小民是新来的,所以没有竹签子……哇呜,我好饿,我要吃东西!”那小孩一边哭一边大喊。

    马知县瞪了衙役一眼,然后把小孩扶起来,亲自把他带到队伍的前面,那小孩领了一袋面粉和十文钱便一溜烟跑掉了。这让正准备摸着小孩额头,表演如何爱民如子的马知县很受伤,暗骂一声:“小王八蛋!”

第336章 金钱美色

    地方官给钦差准备的住所是一座近两千平的大宅,据说是本县一名缙绅慷慨提供的,而徐晋被安排住进了大宅西南角的独立小院中。

    当夜幕降临时,徐晋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小院,二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怀中还抱着一沓本县常平仓的账薄。

    徐晋一进大厅便瘫坐在椅子上,用力地揉了揉两条由于站立太久而发酸的大腿,心中不由自嘲,别人当钦差威风八面,自己当钦差却当成了苦力。

    话说今天下午刚下船,徐晋便跟着萧淮到本县粮仓中检查有无亏空。老萧显然是个办事一丝不苟的人,可不是走过场就算了的,看到堆得满满当当的粮仓,依然安排人过秤称重,吓得那些地方官脸都绿了,不过最后过秤的结果却是证实仓库没有亏空。

    寿张县的常平仓储粮规模虽然只有一万石,但也不是小数目,上百名县衙的差役累死累活地搞了几个时辰才过完秤,徐晋光是站在旁边看着都站得腿酸。

    当然,徐晋也明白老萧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在敲山震虎,警告那些地方官不要存在侥幸心理罢了,如果真要每个仓库都这样查,那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每天就光是秤粮食得了。要知道寿张县的常平仓只是较小型的地方仓库,如果是临清仓,兖州仓这些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石的大仓库,没几天时间都别想过完秤。而目前的主要任务是救灾抢险,检查粮仓是否亏空倒是次要的。

    徐晋瘫坐了片刻,这才稍缓了过来,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发现是空的,于是叫了几声二牛,结果没有回应,不知跑哪去了。

    徐晋不禁摇了摇头,有点后悔没有把月儿带在身边,二牛这憨货干粗活尚可,伺候人还真的不行。

    徐晋拿起茶壶,正准备到厨房弄点热水,却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少妇行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锡壶。

    这名少妇约莫二十许岁,挽着已婚妇人的发式,长得倒是十分俏丽,只是皮肤稍嫌粗了些,提着锡壶站在那神情局促不安,吃吃地道:“大……大人要喝茶吗?”

    徐晋点了点头,把茶壶放回茶几上,那妇人连忙走了过来,磨蹭了一会才从茶几下面取出盛茶叶的小瓷缸,抓了一把茶叶直接丢到茶壶中就加开水冲泡,一看就不是个惯会侍候人的。

    徐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这宅子原来的下人?”

    妇人怯生生地答道:“奴……奴家叫李秀珍,并不是府里的下人。”

    “哦,那你为何在这里?”

    “奴家是从范县那边逃难来的,黄河缺堤,俺们村子挨淹了,死了很多人,俺男人估计也被淹死了,俺自个带着两娃走难,生活没着落。正好县衙的差爷说要选几个模样周正的伺候钦差大人,俺就来哩,赚几个钱过日子。”

    徐晋剑眉皱了皱,妇人说话时虽然神色平静,但话中所包含的辛酸悲苦却让人潸然动容。

    “大人请喝茶!”妇人麻利地给徐晋倒了杯茶,然后便退了出去。

    徐晋端起茶喝了一口,很苦,茶太浓了,唉,天灾无情,这次黄河缺堤,不知多少家庭妻离子散,阴阳相隔。

    茶虽然很苦,但无疑十分提神,徐晋拿起一本粮仓的账本随手翻了几页便丢下了,这流水账式的记账方式杂乱无章,让人看着头痛,即使动了手脚也难查出来。更何况马县令敢把账本大方地交上来,自然是把出入的账面都做平了,不太可能查出端倪来。

    这时,那叫李秀珍的少妇又行了进来道:“大人,水放好了,请大人沐浴。”

    “有劳了李家嫂子!”徐晋点了点头,现在天气炙热,又忙了一天,感觉浑身汗腻不舒服,还真需要舒服地泡个澡。

    徐晋进了房间,见到浴桶中已经放了大半桶温水,正脱了衣服泡进水中,房间门却是吱呀的打开了,少妇行了进来关上门,红着脸悉悉索索地脱了个精光,然后神情忸怩地行过来,胸前那对呈倒八字的山峦颤颤悠悠。

    徐晋愕了下,连忙掉转脸道:“李家嫂子,这里不用你侍候,出去吧!”

    “噢……!”妇人脸色胀红,连忙捡起地上的服服穿上,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徐晋暗松了口气,不过那妇人的身材确实诱人,该大的地方大,该圆的地方圆,尤其是弯腰捡衣服时的风光。徐晋摇了摇头,把脑中不堪的想法挥去,暗暗鄙夷了自己一把,不过,徐老爷此时更加后悔没把美婢带在身边了。

    ……

    夜已深了,寿张县衙后堂,马知县的书房中还亮着灯,兖州知府宋驰、同知张文升、知县马德炳三人正坐在茶几旁说话。

    马知县心有余悸地道:“今天可吓死下官了,萧淮竟然把仓库的粮食全部过秤,真够狠的,幸好知府大人神机妙算,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对萧淮此人,本官还是挺了解的。”宋驰略有得色地喝了口茶,早在钦差到来之前,他已经命马知县向本县的士绅借粮,又在邻县运来一部份,把寿张县仓库的储粮缺口补上,所以今天侥幸地躲过一劫。

    同知张文升却是面带忧色地道:“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萧淮若继续这样查下去,迟早会发现问题的,到时咱们麻烦就大了。”

    马知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宋驰捋着须淡定地道:“萧淮今天只是敲山震虎,做做样子罢了,不可能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查,咱们兖州府二十多个县,十几座常平仓,他能查得过来?不过,该有的准备咱们还是要做足,范县、曹州、郓城、濮州的粮仓要尽快想办法填补亏空才行。”

    马知县摇了摇头道:“先不说那边的洪水还没退尽,就算退去了,大灾过后谁家都缺粮,怕是难借到粮食。”

    宋驰皱着眉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只能铤而走险赌一把了,咱们尽量想办法拖住萧淮,让他没时间腾出手来查粮仓。对了,那钦差副使徐晋如何?”

    “据本官今天观察,此子虽然年轻,但老成持重,待人接物玲珑周全,不是省油的灯!”同知张文升答道。

    宋驰微笑道:“八面玲珑才好,总比那迂腐愚直的老家伙容易对付,马知县,那妇人徐晋动了没?”

    马知县摇了摇头,悻道:“此子还挺有自制力的,据那妇人说,她都脱掉衣服,还是被撵了出来。”

    宋驰不禁有些意外,淡道:“据说这个徐翰林家有娇妻美婢,而且和费阁老家的三姑娘牵扯不清,当初在上元节赏春文会上又得了魏国公赠送的一对孪生姐妹花,身边根本不缺女人,粗鄙的村妇怕是入不得他的眼。”

    马知县犯难道:“那该如何是好?一时间怕也难寻到高品质的美人。”

    宋驰淡道:“改天用些黄白之物试探一下此子,对了,那黄公公如何?”

    马德炳略带不屑地道:“嘿,太监没那玩意,一门心思无非是钱和权,下官今天让人往他屋里藏了五十两金子,到现都没动静,估计是收起来了。”

    宋驰点头道:“嗯,这个黄公公倒是可以拉拢一下,不过别太明显,数额也不能太大,此人才刚发迹,数额大了怕是不敢收。”

第337章 天地不仁

    古代的县城就算缺了城墙,也不能缺了城隍庙,在敬畏神明的年代,祭祀可是头等大事。寿张县自然也少不了城隍庙,但此时已经被难民占据了。

    入黑以后,数以百计的难民把本来就不大的城隍庙挤得水泄不通,无论是墙角或过道,就连神台上也躺了人,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汗臭、脚臭、甚至还有屎尿味,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在神台下拉了几泡屎,绿头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而蚊子们则成群结队地享受饕餮盛宴,在本来就面黄肌瘦的难民身上吸血。

    黑暗中,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蜷缩在天井的一角,头顶扎着冲天髻,赫然正是今天排队领救济,被衙役提起来摔了一跤那个小男孩。

    这名小男孩似乎是孤身一人的,屁股下面坐着一小袋今天领来的面粉,瞪大眼睛一脸的警惕,生恐别人把他的面粉给抢了似的。事实上,附近确有几个成年的男性难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小男孩脚旁还搁着一丛艾草一样的东西,除了脸部,身上裸露的皮肤都被叶汁涂得发绿,那些蚊子一接近立即便悻悻地调头飞走了。

    就在此时,城隍庙外突然亮起火光,脚步声中,数人举着火把行了进来,庙里的难民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躲。

    此时走进来的是两个穿着皂服的衙役,另外还有数名衣衫褴褛的家伙,一个个痞里痞气,眼神贪婪地往难民中的妇人扫视,就好像看着一群养在圈里的猪羊。

    若徐晋此时在场,肯定一眼就认出,这几个痞里痞气的家伙中,其中一个正是今天下午跪在路边,感谢知府大人救命之恩的男性“难民”。

    这货外号叫摸黑三,并不是外县来的难民,原是城中的乞丐头子,身边几名衣衫褴褛的痞丐均是他手下的小弟。

    两名穿皂服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摸黑三便带着几个小弟狞笑行上前,首先往睡在过道上的一名难民腿上踩了一脚,骂道:“你他妈的装什么死,起来,把今天领的钱粮交出来。”

    那名难民痛叫一声道:“三爷,粮食都吃光了,钱还剩两文,您拿去!”说完抠抠索索地摸出两枚铜板。

    摸黑三狞笑一声,一招猴子偷桃就往这难民裤裆抓去,那难民缩了缩脖子,陪笑道:“三爷干嘛呢,搞兔子不是应该找年轻的,俺都几十岁了……”

    摸黑三扬手便抽了这难民一耳光,骂道:“搞你娘亲哩,裤裆里藏着啥?当老子瞎的,就你这种货,下面能长出驴大的家伙来?”

    摸黑三几名小弟一拥而上,按住那名难民便强行扒掉裤子,从裤裆里掏出一袋粮食来。

    “草,你他玛的真够恶心的!”摸黑三往这难民的胯下踹了一脚,顿时痛得那人杀猪般惨叫,倒在地上蜷缩成团。

    “谁他玛的再敢把钱粮藏鸟窝里,老子把他鸟给宰了!”摸黑三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耍了耍,狞声喝道。

    那些难民吓得噤若寒蝉,纷纷把藏着的粮食和铜钱拿出来,还真有几个从鸟窝掏出来的。

    摸黑三骂了一句麻麻比,指挥手下的痞丐一路收集过去,很快,那两名衙役的脚下便摞起大堆粮食,钱袋也装得鼓了起来。

    “还藏着钱粮的,最好乖乖给老子自动交出来,要不然……嘿嘿!”摸黑三拿着匕首在难民堆里穿行,一脸狞意地威胁着,忽然停在一名妇人跟前。

    那妇人正抱着一名婴儿,估计是哺乳期,胸前胀鼓鼓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大妹子,奶水好足啊,能不能给哥也喝两口!”摸黑三舔了舔嘴唇道,那几名痞丐顿时猥琐地哄笑起来。

    抱婴妇人脸色一白,连忙转过身去,一名瘦弱的男子挡在妇人身前,吃吃地道:“三哥,这是我家媳妇!”

    “滚开!”摸黑三匕首一伸,那名瘦弱的难民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摸黑三不屑地冷笑一声,粗暴地伸手进抱婴妇人的胸部,狠抓了几把,然后摸出了一小袋面粉来,得意地骂道:“麻麻比,老子摸黑三是白叫的吗?”

    那名妇人扑通地跪在地上,哭求道:“三哥,给俺们留点吃的吧,俺家娃还没满月呢。”

    “你家娃不是有奶吃吗,哭个屁!”

    “大人没吃的哪来的奶啊!”

    “废话少说,想要粮可以,待会自个儿来给三哥喂口奶!”摸黑三无耻地丢下一句,便行了几步,在天井处停下脚步,盯着那名冲天髻小男孩道:“小娃儿,眼生呢,新来的?”

    小男孩怒视着摸黑三不说话,后者嘿笑道:“哎哟,还挺有种的,屁股下面是什么?”

    “屎,你要吗!”小男孩冷冷地道。

    附近的难民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摸黑三愕了一下,脸上露出狞笑,跨步上前就把小男孩抓小鸡般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往肚子猛踩一脚,骂道:“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真个踩出屎来!”

    那小男孩倒是硬气,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痛得小脸都紫了,愣是没有喊叫出声。

    摸黑三在小男孩身上摸出几枚铜钱便不再理会,又提起地上那袋粮食便行了开去。

    很快,城隍庙中的难民都被搜刮了一遍,那两名衙役把搜出来的粮食都装上了外面的马车,又像喂狗似的,丢给摸黑三等人一大把铜钱,还有几袋粮食便驾车离开。

    摸黑三点头哈腰地送走了两名衙役,然后提着几袋粮食显摆地返回了城隍庙中,一众难民看着两眼直发光。

    城皇隆后面还有个几平方的小耳室,平时是庙祝公住的,不过现在被摸黑三独占了。

    夜渐深,难民们基本进入了梦乡,黑暗中,之前那名抱婴妇人悄悄地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往后面的耳室行去,她那瘦弱的丈夫此刻并未睡去,眼神痛苦地搂着还没满月的孩子。

    片刻之后,后面的耳室中传来男人的喘息,还有女人压抑的几声低吟。两盏茶工夫后,妇人浑身汗涔涔返回,手里攥着一小袋粮食,面无表情。

    瘦弱的丈夫给了婆娘一个耳刮子,然后便抱着头低声呜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活是如此艰难,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灵魂和**廉价得只值一把面粉,或者一块馒头,甚至不如草芥!

    那名扎着冲天髻的小男孩趴在冰冷的地面,黑暗中,眼睛带着泪光和怒火,为何这世道如此不公,恶人作威作威,穷人却要受苦受难。

    轰隆……

    清晨时份,一道惨白闪电划过长空,把天空捅破了一个窟窿,豆大的雨点随即落下,城隍庙中的难民一阵鸡飞狗跳,睡在天井的赶紧往屋檐下躲雨。

    昨晚在妇人身上活动后的乞丐头子摸黑三,本来睡得很死的,但这时也被吵醒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顿时面色一变,因为他挂腰间的钱袋竟不翼而飞了,再一看搁在墙角的几袋粮食也不见了,就连那柄匕首也不知所踪。

    “玛的,活得不耐烦了!”摸黑三又惊又怒,急忙跳起来叫醒外面的几个小弟。

    很快,排查结果出来了,城隍庙中只有那名新来的小男孩不见了,从昨晚的表现来看,这小子确是个不服管的刺头,东西十有**是这小王八蛋拿走了。

    “追!”摸黑三带着一众痞丐冒雨冲出了城隍庙,开始全城大搜索。

    摸黑三等人是寿张县的地头蛇,城中哪些地方可以藏人可谓是料如指掌,然而他们几乎把城中的老鼠洞都用棍子捅过了,却没有找到那名小男孩。如今唯的一可能是,那小王八蛋已经冒雨逃出城去了。

    摸黑三又发狠带人追出城,而且在心里发誓,只要抓到那小男孩便砍掉手脚做成人,然后丢到街上乞食,生生折磨至死,这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第338章 万物刍狗

    寿张县衙。看着外面的漂泊大雨,徐晋和萧淮不由皱起了眉头,兖州知府宋驰等地方官却是暗喜,清晨这场大雨下得及时啊。

    太监黄锦叹了口气道:“天公不作美,萧大人,徐大人,不如等雨停了再出发吧,横竖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时间。”

    萧淮顿时面色一沉,喝斥道:“胡说八道,洪水如噬人猛兽,半刻也耽搁不得,黄河缺堤至今已有六日,此刻不知有多少百姓在生死边缘翘首期盼,咱们每多耽搁半刻,便可能有更多百姓遇难。黄公公若是担心湿了衣裳,那便留在此地,等雨停了再赶上来。”

    黄锦被训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反驳,只能低头默不作声。如今文官集团独大,正德朝有权有势的太监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了,太监集团的势力大幅削弱,甚至内官各监的太监都是文官集团扶持上位的,譬如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再加上嘉靖帝以藩王之身入继皇位,处处倚重文官,太监就更加没话语权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就算六七品的文官,也敢指着内官各监太监的鼻子臭骂。

    萧淮训斥完黄锦,便对锦衣卫千户陆兴道:“陆千户,马上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出发前往范县!”

    陆兴立即领命下去调动部属,萧淮在随从的帮助下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后便大步走出县衙翻身上马。年过六旬的老萧都这么拼,徐晋作为年轻小伙自然也不能落后,立即也穿上雨具上马。

    知府宋驰和同知张文升不禁暗暗叫苦,他们是兖州府主官,职责所在,必须全程陪同,所以尽管万分不情愿,但也只能“舍命”陪钦差了。

    上午七时许,一支长长的队伍冒着大雨出城,向着黄河上游八十里许的范县前进。五百名锦衣卫在前面鸣锣开道,后面是近五百辆赈灾车辆,牛牵骡拉,总之寿张县用得上的牲口都征调了。车上除了粮食,还有药物、衣物、锅具、生石灰等一切用于救灾的物资。

    负责押运粮食的,除了寿张具的三百衙役,还有征调来的一千名民夫,再加五百名锦衣卫,近两千人的队伍冒着大雨,趟着泥水艰难地往范县方向跋涉。

    幸而,赈灾队伍出发了半个小时后,大雨终于停了,而且开始艳阳高照,但是情况只是稍有好转,实际上还相当糟糕。

    因为官道经雨水一泡,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满载着粮食的车辆很容易就陷进泥坑中出不来,一路上不时有车轱辘坏掉,又或者遇上被洪水冲垮的道路,山体滑坡等,需要临时绕道。负责押运的衙役和民夫苦不堪言,累得跟狗似的。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徒然变得炙热起来,这时徐晋已经脱掉了蓑衣,只戴着斗笠遮阳,被雨打湿的衣服经烈日蒸干,很快就被汗水沾湿,这感觉真特么的酸爽。

    徐晋策马奔上了一座小山丘,回首望向身后这支在泥水中挣扎前进的救灾队伍,焦急却又无奈,出发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结果才走了十里路左右,就这种龟速,恐怕天黑之前是到不了范县。难怪古代的洪灾会死那么多人,动辄整个村镇死绝,就这样的交通条件,就这样的救灾效率,灾民就算不被淹死,也被活活饿死了。

    日渐正午,气温也越来越热,赈灾队伍前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负责拉车的牲口呼呼地喘着大气,有几头驴已经累得撒泼撂了挑子。

    不知何时,赈灾队伍后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灾民,并且越聚越多,估计已经过百之数,他们远远地跟在后面,盯着粮车眼冒绿光,只是慑于军卒手中的兵器,并不敢靠得太近。

    萧淮并没有命令停下给这些灾民分发粮食,因为这样子显然会拖慢脚程,还不如等队伍停下休息扎营时再料理。

    就这样,不时有灾民从山林野地中钻出来,赈灾队伍后面陆续积聚起近两三百人,早就饿得眼冒绿光的灾民开始大着胆子接近车队,负责押运的衙役不得不挥动手中的兵器喝斥,才把这些饿红了眼的灾民驱开。

    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双眼冒着饥饿火焰的灾民,徐晋既不忍,又有些头皮发麻,处于极度饥饿状态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此刻要不是有军队守护,这些灾民恐怕已经动手抢粮。

    “抓到!抓到了!”

    这时跟在后面的灾民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大叫,徐晋好奇地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男性灾民抓住了一只田鼠在狂奔,一边跑一边把田鼠塞到嘴里撕咬,瞬间满嘴鲜血,后面有几名灾民紧追不舍,但当他们追上时,那只田鼠已经被连毛生吞了。

    那几名灾民没抢到田鼠,垂头丧气地散开,继续在田间地头四处捅老鼠洞,所过之处,不管是田鼠、蛇类、青蛙还是蚂蚱,均成了灾民的腹中之食。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大灾之后必大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讲卫生引起的,大灾过后,饿红了眼的灾民捕食一切能见到的生物,特别是老鼠这种生物,身上携带的细菌极容易引发鼠疫。譬如中世纪,杀死近三分之二欧洲人口的可怕黑死病就是一种鼠疫

    当然,这个时候徐晋不可能去阻止这些灾民捕食田鼠,就算阻止也不会有人听,这些灾民现在饿得恐怕连人都吃,更别说田鼠了。

    “子谦,现在什么时辰了?”萧淮忽然问道。

    徐晋掏出怀表看了一下,答道:“已过午时三刻了!”

    宋知府等人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徐晋手中的怀表,这玩意他们还未曾见过。

    萧淮吩咐道:“陆千户,传令下去,就地休息埋锅做饭,半个时辰后出发。”

    这命令一下,欢呼声顿时响起,民夫们纷纷埋锅做饭,那些尾随的灾民见状都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直流口水。

    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那些衙役比官兵的威慑力还大,他们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水火棍和铁链,很快就让数百名灾民全部乖乖排队等候。

    很快,粥就煮开了,在场的每个灾民都分到了一碗稀粥,也顾不得滚汤,唏哩哇啦就喝个精光,然后继续眼放光地盯着锅里,不过立即就被劈头盖面招呼过来的水火棍轰开。

    倒不是萧淮吝啬,舍不得让这些难民吃饱,而是一旦这些灾民吃饱有力气后,难免会对运粮的队伍构成威胁,此刻还不断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估计是生火做饭升起的烟柱把他们吸引过来了。

    半个时辰后,赈灾队伍再次启程,这些跟在队伍后的难民估计已经有六七百人之多,黑压压的一大群,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队伍又走了约莫十余里,视线所及处的丘陵下出现了一大片村庄,隐有腐臭的味道随风送过来。

    这时,一名负责探路的锦衣卫策马奔了回来,禀报道:“大人,前面的村子发现了不少尸体!”

    “走,过去看看!”萧淮策马往前面的村子小跑过去,徐晋等连忙策马跟上。

    眼前这个村子地势较低,距离村子不远就是一条河,村子显然被洪水淹过,如今洪水虽然退却,但浑浊的河水依旧漫到了村口附近,进村的土路还有部分浸在水中。

    徐晋等人小心翼翼地策马趟过了积水区,来到了村口,这里的腐臭味更加浓烈了,让人禁不住恶心想呕。

    村口处有一棵粗大的槐树,已经被洪水冲得倾倒了,下半树身沾满了泥浆,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就挂在槐树上,一些白色的蛆虫在尸体的眼窝里和鼻孔中蠕动。

    “呕!”太监黄锦跳下马,蹲在泥浆中疯狂呕吐,估计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徐晋毕竟经历过惨烈十倍不止的血战,对于尸体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过闻到腐尸的恶臭,还是禁不住胸闷恶心。

    萧淮、宋驰、张文升等文官更不堪,虽然没有吐出来,但也面色苍白,显然是在强忍。

    “驾!”萧淮策马往村子行去,众人连忙跟上,只留下黄太监继续蹲在泥水中呕吐不止。

    这村子很大,估计有近百户人家,房屋大部分都被洪水冲垮了,到处是腐烂的尸体,绝大部分是妇孺和老人。在一面倾倒的砖墙下,徐晋见到了一名抱着婴儿的村妇,下半身被泥砖压着,犹自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婴儿,大小两具尸体均被水泡得肿胀了,惨不忍睹。

    众人策马在村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活人,整个村子愁云惨淡,仅剩满地的尸体和恶臭。

    从村子出来后,徐晋的心情沉重无比,萧淮脸色苍白,神色冷峻地扫了一眼下马呕吐的宋驰等人,沉声道:“子谦,辛苦你一趟,安排人手把村子的尸体清理掩埋,另外,附近若有村庄也一并清理了,不用急着赶路。”

    徐晋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些尸体不及时掩埋处理,发生瘟疫的可能会大增。

第339章 又捡了一个

    萧淮走了,带着大部队走了,只留给徐晋一百名锦衣卫和一百名民夫,还有十车的物资。当然,那聚拢起来的六七百难民也被萧淮强行带走了,不可能把他们留下来威胁到徐晋等人。

    大部队一走,四周顿时变得空旷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估计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落山了。徐晋也不耽搁,立即命令一百名民夫进村清理尸体,锦衣卫也抽掉一半帮忙,剩下负责守卫警戒。

    忙碌了近个时辰,村子里一共清理出七十多具尸体,全部堆在村子附近一处山林,高高垒起的尸山恶臭熏天。

    徐晋让民夫把村子中所有能烧得着的东西都搬来,然后将这些腐烂的尸体付诸一炬,剩下的骸骨则撒上生石灰就地掩埋。

    当一切搞定,天色已经傍晚了,徐晋不敢怠慢,立即让民夫架锅烧水,然后所有人都用热水浸泡清浩一次,要是条件允许,徐晋甚至还想用醋把所有人都泡一次。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使在现代,大灾过后,国家卫生防疫部门的人都会穿上防护服,严阵以待地到处喷洒消毒药水,更别说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了,一旦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徐晋自己也用热水浸泡了一次身体,而且水里还加了醋,身为钦差,他还是有资格享受这个待遇的。

    “徐大人,天就快黑了,弟兄们今晚在哪里扎营?”锦衣卫百户金彪毕恭毕敬地问道,不过眼底却隐藏着一丝轻蔑,估计是徐晋的小心谨慎被他当成怕死了。

    徐晋正擦拭着火铳,并没有立即回答金彪,他熟练地往铳管中加入铁沙,又塞进浸了油脂的纸团堵住铳口,然后再往药鼓中加入火药。

    金百户不禁眼前一亮,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徐晋操作火铳的手法熟练纯正,显然是使惯火铳的老鸟,这在文官中实在鲜见。

    金百户这时才忽然想起,传言眼前这位新科探花郎曾经率兵和宁王手下的叛军打过仗,在铅山县城血战七天七夜,而且最后还以少胜多,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啊。

    徐晋装镇好火铳,抬头环视了一片四周,此刻粮车附近又积聚了几十名难民,其有几张面孔眼熟,估计是萧淮带走那批难民中偷跑回来了,毕竟难民人数太多,不可能全部盯得紧。

    徐晋把火铳掖在腰间,淡道:“今晚就住在村里祠堂吧!”

    村里才死了那么多人,那些民夫,甚至是锦衣卫都不太情愿住进村里,但碍于徐晋的身份,也没有敢反对,于是两百多人赶着粮车进了村子,那些难民连忙尾随跟上。

    村子中的尸体虽然都清理干净了,但还残留着尸臭味,还有呛鼻的石灰味。村中的祠堂保存得相对原好,关键是围墙并没有倒塌,还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不过,祠堂没有大门,估计是被村民拆掉当成木排逃生了。

    徐晋让人用火把点燃艾草,将祠堂内外都薰了一遍,把蛇鼠蚊蝇都赶跑,屋前屋后均撒上生石灰,这才把粮车推进了祠堂外的院子中。

    正当民夫们生火做晚饭时,二牛从外面跑了回来,一只手提着水桶,一只手抱着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进院子就嗡声嗡气地叫道:“老爷,标下刚才在河边捡了个小孩。”

    “大傻牛,你丫的算个屁标下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几名锦衣卫笑骂道。

    二牛为人憨厚,这段时间跟着徐晋,与随行护卫的锦衣校尉都混熟了,这些锦衣卫都喜欢打趣他。

    这时徐晋从屋里行了出来,见到二牛抱着的小男孩,不禁皱眉问道:“二牛,怎么回事?”

    二牛老实地答道:“刚才我到河边打水,发现这个小家伙晕倒在草丛中,额头很烫,估计是发烧了。”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别不是瘟疫吧,连忙让二牛把人放在地上。眼前这个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扎着冲天髻,面色潮红,眼睛半开半闭,迷迷糊糊地叫着爹娘。

    徐晋轻咦了一声,这个小男孩他认得,不正是昨天在寿张县城领救济那个小屁孩吗,咋跑到这里来了?

    徐晋伸手摸了摸小男孩子的额头,十分烫手,看来烧得挺严重的,幸好没有呕吐过的痕迹,要不然徐晋也不敢直接用手摸。

    “徐大人,该不会是瘟疫吧!”金百户吞了吞口水道。

    此言一出,周围的民夫和锦衣卫均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捂着鼻子后退开去,二牛也是脸都绿了,使劲拍打身上衣服,好像能把身上的病菌拍走似的。

    徐晋好笑道:“淡定,瘟疫一般伴有呕吐和溃烂。”

    “徐大人,话不能这样说,瘟疫一般都是先从发热开始的,在后是开始皮肤出现红斑……”一名民夫眼中带悚人的惧意,似乎回想起可怕的往事。

    “胡说……我才……才不是瘟疫,只是淋雨着凉了!”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忽然挣扎着坐起来,四周的人吓得呼啦地后退得更远了。

    “咳咳咳!”小男孩轻咳了几声,虚弱地道:“小柴……虎!”

    徐晋微愕道:“说什么?”

    “小柴胡……河边有小柴胡,煎服三次我就好了!”

    徐晋这才听明白小男孩说的是小柴胡,这是一种治风寒感冒的中草药,连忙对二牛道:“二牛,你认识小柴胡吗?”

    二牛茫然地摇了摇头!

    “笨蛋,就在你捡到我的地方,细长叶,开黄色小花那种草!”小男孩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

    “哦,那种草啊,我这就去采些回来!”二牛为人憨厚,倒是不在意小男孩说他笨蛋,转身就跑了出去。

    徐晋蹙了蹙眉,这小屁孩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似乎对草药很在行啊,到底什么来头?

    片刻之后,二牛果真采了一大丛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回来。小男孩看过后点了点头道:“就是这种,一半的量,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徐晋此时不由对这个小男孩生出了兴趣,吩咐二牛去煎药,蹲下来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家里干什么的?”

    小男孩冷冷地瞪了徐晋一眼道:“我认得你,你跟那些狗官是一伙的!”

    金百户面色一变,喝道:“小东西,你敢辱骂钦差大人,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小男孩面不改色,眨了眨眼道:“你是钦差?京城来的钦差?”

    徐晋心中一动,点头道:“如假包换!”

    小男孩追问道:“那是你的官大,还是寿张县那些官大!”

    金百户冷嗤道:“奉旨钦差,见官大三级,小事立断,大事上奏。你说谁官大!”

    小男孩喜道:“钦差大人,小的看你长得像个好官,你能不能把寿张县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给砍了?”

    徐晋不动声色地道:“寿张县中有很多官,你指的是谁?”

    “我不是本地人,不认识寿张县的官,但他们肯定不是好官!”

    金百户不禁气乐了,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皮痒找消遣呢,你都不认识人家,咋知道人家鱼肉百姓?”

    小男孩于是一口气把城隍庙中的见闻说了出来,金百户听完后沉默了,徐晋却是蹙起了剑眉。当日进城便遇到县衙发粮发钱赈济灾民,当时徐晋就直觉是在做秀,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发到灾民手中的钱粮转手又被衙役收缴回去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是下边的衙役私自做的勾当,所以光凭小男孩一家之言,并不能证明这些缺德的事就是县令马德炳干的。

    徐晋正要再细问,一名锦衣卫把总行了过来道:“大人,情况有些不妙,外面来了很多难民。”

    徐晋和金彪对视一眼,连忙行到祠堂门口一看,顿时都面色微变。刚开始时明明只有几十名难民跟过来,但这时祠堂外的空地竟都站满了,数量恐怕已经超过了两百之数。

    “他奶奶的,这么多,比咱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了,大人,情况不妙啊!”金百户神色凝重地道。

    徐晋的心也不禁提起来,难民增加的速度太快了,关键自己带的粮食不多,到时若不够分派,天知道这些难民会做出什么事来。

    “先不要做饭,药也不要煎了,等天完全黑下再生火!”徐晋果断地道。

    现在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做饭的烟火会把附近的难民源源不断地招引过来,难民的数量一旦超出己方太多,那自己等人就危险了。

    金百户立即命令那些民夫停止生火,这一着的效果十分明显,不过难民的数量依旧在缓慢增加,估计是现场的难民把自己的亲朋好友给通知过来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时,聚在祠堂外的难民已经多达三百人了。金百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明白徐晋让大家在祠堂扎营的选择是何等的英明,要不然今晚即使不出事也休想安宁了。

    当然,只是三百名虚弱的难民,金百户还不放在眼内,这些泥腿子若真敢造反,倒是不介意让他们尝尝锦衣卫的绣春刀。

第340章 李时珍

    夜深了,星月无光,在没有人工光源污染的古代,晚上真的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荒村中蛙叫虫鸣,远处的山头上传来孤狼野狐的嗥叫,如午夜鬼啸。

    一条近三米长的乌梢蛇悄然爬至祠堂的围墙脚跟,当嗅到刺鼻的石灰味时,立即掉头往附近一座倒塌的房子游去。

    “徐大人!”

    负责值夜的锦衣卫和民夫见到徐晋从屋里行出来,连忙恭敬地立定打招呼。徐晋点了点头,举步迈出了祠堂的院门,身后两名贴身保护的锦衣卫连忙举着火把跟出。

    那条本来爬得慢吞吞的乌梢蛇被火光惊扰,慌里慌张地钻进了倒塌的墙砖堆里,徐晋只见到半截长长的蛇身。

    一名锦衣卫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蛇!”

    徐晋点了点头道:“看到了,是乌梢蛇,无毒的。”

    锦衣卫佩服地:“大人懂得倒是挺多的。”

    祠堂外面的空地本来聚集了数百名难民的,入夜后施了一次粥,此时都散了开去,各自在村中找地方过夜了,只有十来个难民在空地上,铺上树叶杂草席地而睡,有数人见到火光立即便坐起来,目光期盼地望来,当发现并不是施粥时,立即便对徐晋这个钦差大人失去兴趣,继续倒头而睡。现在他们只对食物感兴趣!

    嗷呜……

    黑夜中传来野兽的叫声,似乎已经到了村外,徐晋往村头的方向望去,正见到数点蓝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移动。

    身后的锦衣卫道:“听声音像是土狼,大灾过后食物缺短,这些玩意都跑到村子觅食来了。”

    大明朝虽然发明了火器,但就目前而言,主要还是应用在人类的自相残杀上,在与大自然的斗争中,人类还处在绝对的弱势。大明朝国土广褒,人口却只有区区的六七千万,地广而人稀,绝大部份的山林野泽仍是野生动物的天下。一场洪灾过后,荒芜的村庄不出数月就会重新被大自然占据。

    “派些弟兄去把村外游荡的野物撵走!”徐晋吩咐道。

    说来矛盾,徐晋一方面要提防着灾民暴动抢粮,一方面又得保证灾民的生命安全。民是国之本,统治者可以不在乎个体百姓的生死,却不能不重视大量百姓的生死,若百姓都死光了,统治者便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赈灾的目的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地保存人口,然后再重建家园,恢复生产。眼下,徐晋要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百姓活下来,但又不能发生民乱,所以每顿只给难民喝一碗粥吊着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节约粮食救活更多人,又能让这些难民没力气生事。

    十几名锦衣卫领命出村,稍倾,村外传来数声火铳的炸响,于是便清静了,就连远处山头上的孤狼野狐也禁了声。

    徐晋转身返回祠堂中,正好见到二牛端了一碗小米粥进屋,估计是那小男孩醒了。

    徐晋行入屋中,果然见到那小男孩正在吃着小米粥,喝了两剂小柴胡,这小子精神明显好转了。

    “嗯,烧是退了,这小柴胡还管点用。”徐晋抚摸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点头道。

    “自然管用,不管用我喝它干嘛?”小男孩头上也不抬,唏哩哗啦地喝着热粥。

    徐晋无语地摸了摸下巴,很明显,这小子是个刺头儿。六七岁的年纪就敢在城隍庙摸走地头蛇的钱粮,胆子不是一般的肥,而且身上有股子侠气,因为偷来的钱银都被他全部散给沿途的灾民了。

    小男孩香甜地喝着小米粥,忽然抬头道:“你刚才让人把村子外的野兽撵走了,确实是个好官,寿张县那些贪官污吏你抓是不抓?”

    徐晋没有回答,在旁边的小马扎坐下,微笑着问:“小家伙,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徐晋和萧淮这次出使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地方常平仓有无亏空,经过查证,寿张县的粮仓并没有问题,但如果转手把发给灾民的钱粮收回,确是寿张县的地方官指使的,那其中绝对有猫腻。当然,这件事还需要查证,不能光听眼前这个小男孩的一面之词。

    小男孩倒是干脆,答道:“我叫李时珍!”

    “李时……什么,再说一次!”徐晋如同五雷轰顶,差点就蹦了起来。

    “李时珍啊,咋了?”小男孩奇怪地看了徐晋一眼,然后伸出舌头像小狗般把碗底舔干净。

    徐晋神色古怪,盯着小男孩上上下下地打量,后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二牛身旁靠了靠道:“二牛哥,你们家主子好男风?”

    二牛懵然地抓了抓后脑:“南风?我们老爷是写过一首诗,任尔东西南北风!”

    徐晋差点一点栽倒,这小子才六七岁的样子,算是早慧了吧,问道:“你是湖广人氏?”

    小男孩奇道:“咦,大人咋知道的,小子乃湖广蕲春人。”

    “那令尊名讳是?”

    “前言后闻,表字子郁!”

    李言闻,徐晋这下再无怀疑,眼前这扎着冲天髻的小刺头竟然正是鼎鼎大名的药圣李时珍,一代药学巨著《本草纲目》的作者,我靠,一不小心又遇到历史名人了。

    “国宝啊,传奇啊!”徐晋禁不住拉住了小李胖嘟嘟的小手,当然,这个时候小李子还没把《本草纲目》弄出来。

    李时珍嗖的把手抽回,使劲地搓着手背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徐晋这才醒起自己有点失态了,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李时珍,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将来定能名留千古!”

    李时珍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龙虎山那些牛鼻子道士,还能掐会算不成?”

    徐晋微笑道:“龙虎山那些道士哪有我厉害,不信咱走着瞧。”

    “得了吧,忽悠小孩好玩吗,名留千古?我又活不了一千岁,鬼才知道呢!”

    徐晋不禁哑然,笑道:“说的也是,对了,李小子,你是如何从湖广跑来到山东的?”

    李时珍顿时忧心忡忡地道:“我和爹爹是来范县寻一昧草药的,谁知倒霉遇上黄河缺堤,洪水一冲就走散了,小子抱着一只木盆漂到了寿张县附近,侥幸捡回一命,我爹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时珍说完眼圈一红,抹着眼泪大哭,这时才像个六七岁的小屁孩。

第341章 危机突起(求票)

    小李刚刚抹着眼泪大哭,结果祠堂外也传来了一名小孩的大哭,而且哭得更加痛苦凄惨,其中还夹杂着大人的哀求和锦衣卫的喝斥声。

    徐晋皱了皱眉,连忙行了出去,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金百户迎上前禀报道:“徐大人,有难民的孩子被毒蛇给咬了,男人和婆娘抱着孩子非要闯进来找大夫,咱们这里哪来的大夫,大夫都让萧大人带走了!”

    “大人,救命啊,求你救救我儿吧!”正企图往祠堂内闯入,却被锦衣卫拦着的一对难民夫妇扑通的跪倒在地上,丈夫怀中抱着一名两三岁的小童正在哇哇大哭。

    徐晋急忙行过去,那些锦衣卫连忙让开道路,徐晋蹲下问道:“小孩被咬到什么地方?”

    “咬到脚,咬到脚了!”那妇人哭喊着撸起小孩的裤腿,露出已经青肿乌黑的脚踝。

    徐晋面色微变,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此时必须立即阻止毒液往上蔓延,所以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小童的小腿用力绑紧,那小童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看清楚是什么蛇咬的吗?”徐晋一边绑腰带一边急问。

    “就是这条该死的蛇!”小童的父亲将一条脑袋已经被拍扁的蛇递到徐晋的面前。

    徐晋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一名锦衣卫脱口惊叫:“这是金包铁(金环蛇),剧毒,赶紧把腿给砍了兴许还能捡回一命,再迟就神仙难救了。”

    那对夫妇闻言脸都白了,妇人甚至差点晕死过去,那小童虽然才两三岁,但也开始安懂事了,哇哇大哭道:“不要砍脚,痛,哇哇!”

    “让开让开,我来看看!”李时珍推开周围的锦衣卫往里挤。

    “小屁孩,别跑来这添乱,你懂个屁!”被推的锦衣卫提起李时珍便欲丢出去,不过被徐晋喝斥住,顿时讪讪地把人放下。

    李时珍瞪了那名锦衣卫一眼,来到徐晋旁边蹲下,查看了一下小童的伤口,点头道:“是金环蛇咬的,不过没事,有我在这条腿能保住。”

    “切,吹牛皮吧!”旁边一名锦衣卫嗤声道。

    李时珍也不废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快,人抱进来,煮一些热水,我还要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众锦衣卫神色轻蔑,没人动,你小子算哪根葱,也配命令锦衣卫。徐晋沉声道:“照办!”

    如果是其他六七岁小屁孩,徐晋自是不信,但这位小李子在后世名头太响了,所以徐晋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不会吹牛。

    钦差大人发话了,一众锦衣卫自然不敢不听,有人递来了匕首,民夫赶紧架锅烧水。

    那小童的父子叫陈大壮,抱着孩子进了祠堂院子。李时珍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吩咐陈大壮夫妇抱紧小童,以及捂住眼睛。

    李时珍飞快地用匕首在小童脚上的蛇吻处开了一个十字切口,然后用力挤压,可惜伤口附近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似的,根本流不出来,那小童痛得呼天抢地,连他父母都差点按压不住。

    “有点麻烦!”李时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徐晋道:“大人,我得去找几昧草药回来,让人用井水不停地冲洗伤口,我回来之前不要停,对了,腰带也不要解开。”

    徐晋点了点头,连忙让二牛和另外两名民夫举火把陪同李时珍出去找草药。

    时间一分一秒了过去,那小童的面色越来越差,看着已经淹淹一息了,陈大壮急得坐立不安,那妇人则在掩面低泣。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早点把腿砍了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现在怕是不中用了!”那名锦衣卫摇着头低声道。

    话音刚下,李时珍和二牛等人终于回来了,前者拿着一束不知名的草药,一部分剁碎了敷在小童的伤口上,一部份就放到锅里煎。

    说来神奇,只消片刻,小童伤口处竟然开始流出黑血来,而且随着黑血流出,伤口四周皮肤的颜色也逐渐变淡了……

    “咦,好像行啊!”四周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李时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待黑血流了一会便换上新的草药,如此这般的换了五次药,小童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不过小腿以下还肿得像猪蹄。

    李时珍又用清水替小童清洗了一片伤口,又敷上另一种红色的草药,然后包扎起来,轻松地道:“好了,待会再喝一碗煎的汤药,性命无忧,不过要完全好起来还得一段时日。”

    “谢谢小神医!”陈大壮夫妇感恩戴德地致谢。

    李时珍摆了摆手,小大人般道:“你们不必谢我,父亲说过医者父母心,这是一名济世救民的大夫应该做的。”

    李时珍说完拿起剩下的草药热心地教陈大壮夫妇辩识。一众锦衣卫和民夫这时都不敢再小瞧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小屁孩了,人家果真是有两把刷子,于是都围上来长见识,倘若自己以后不幸被金环蛇咬到,也能靠这个保命啊!

    徐晋看着认真讲解草药的李时珍,不禁暗暗点头,这小子确实有着一颗悬壶济世的赤子之心,难怪日后在奔五的年纪仍然不惜爬山涉水,亲尝百草,花费近三十年时间编写出草药巨著《本草纲目》。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可没有什么专利著作权啥的,更加没有所谓的政府补贴,如果不是对此怀有巨大的热忱,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所以说,古代各行业的学术大家在这方面是真正的伟大,非常伟大,比起现代那些纯粹骗经费的狗屁专家学者,他们就是圣人。

    那名小童毕竟才两三岁,被折腾了半晚,此时已经沉沉睡去。徐晋也曾为人父,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着发自内心的怜惜,于是允许陈大壮夫妇带着孩子在祠堂中过夜。

    今天又是赶路,又是清理尸体的,徐晋也相当累了,躺下便进入了梦乡。然而,今晚却注定是个不平静之夜。

    徐晋正睡得迷迷糊糊便被锦衣卫百户金彪叫醒了,祠堂外面鼓噪的声音也随之传入耳,其中还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

    徐晋一个激凌,顿时睡意全无,立即坐起来沉声问:“金百户,外面发生什么事?”

    金彪神色凝重地道:“大人,外面突然来了百多名矿工,情况十分不妙。”

    “坏了!”徐晋的心不由一沉,当初自己从安陆州进京赶考,在保定府附近便遇到了拦路抢劫的矿工,这些家伙大多是些彪悍的流民。

    徐晋连忙穿上鞋子走出祠堂,只见一队锦衣卫正手执绣春刀杀气腾腾地扼守在祠堂的院门,而门外则是一群手拿挖矿工具的矿工,他们正大声鼓噪叫骂。

    “俺们要吃饭……”

    “马上分粮,我们都快饿死了!”

    “玛的,这些狗官,有粮食不分给俺们,粮心都被狗吃了。”

    “操,看看这些狗官,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皮光肉滑的,咱们却在挨饿!”

    徐晋剑眉挑了挑,低声问:“金百户,怎么突然跑出来这么多矿工?”

    金彪艰涩地吞了吞口水道:“不清楚,这些家伙突然就冒出来了,幸亏放哨的弟兄机警,要不然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就冲进来抢粮了。”

    “大人,距这里二十里的鸡笼山一带有银矿,这些矿工估计是打那边来的,应该是之前你们的火铳声被他们听到了。”陈大壮行过来悄声道。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陈大壮,你是本地人?”

    陈大壮点了点头道:“俺就住在附近的村子,大人,这些矿工跟俺们本地百姓不同,他们大多是别处流窜过来的流民,十分凶狠。前几年同样发大水,曾有过村子被矿工抢了,而且还血洗了整个村子。你可要当心他们,这些家伙啥事都干得出来!”

第342章发粮领钱

    上百名矿工在祠堂外鼓噪叫骂,那些本来散开各自睡觉的灾民听到动静也纷纷聚拢上来,于是乎,祠堂外的空地上再次聚集了四五百人,将祠堂的院门堵得死死的。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但见人头涌涌,这些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的灾民们缓慢地向着祠堂大门逼近,颇有点丧尸出没的即时感,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矿工见到这么多人跑来“支援”,于是底气更足了,本着法不责众的心理,他们叫骂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对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呲牙挑衅。

    二十多名锦衣卫组成一堵人墙挡在祠堂的院门外,见到这些不知死活的泥腿子竟敢如此嚣张,不由勃然大怒,纷纷抽出寒光闪闪的绣春刀,有人甚至举起了火铳。

    “钦差大人在此,胆敢再上前半步,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格杀!”一名锦衣卫小旗厉声喝道。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那些逼近的矿工都骇然地后退开去。一众锦衣卫均露出轻蔑之色,放下手中的火铳,绣春刀也重新归鞘。

    这些矿工虽然暂时被吓退了,但仍然在那鼓噪叫骂,把手中的锄头铁钊之类的工具敲得震天响,显然力气还很足,估计这些天没怎么挨饿。像其他靠着一碗稀粥吊命的灾民,连屁都懒得用力放一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围观,不起哄不闹事,当然,如果矿工们得逞,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跟风捞一把。

    祠堂内,徐晋神色冷峻,他曾从尸山血海中闯过来,这点阵仗自然吓不倒他,但若放任事态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弄不好就是一波民变,若触发了连锁反应,那将会是星星之火燎原的态势,一发不可收拾。

    徐晋的顾虑没有半点夸大,要知道方圆百里的百姓刚受灾,遍地人心惶惶的灾民,他们缺衣少食,在生死边缘挣扎。一但有人带头造反,再以粮食诱惑,绝对会有源源不断的灾民加入,造反队伍将会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

    所以,一切诱发民乱的苗头都要果断地、迅速地掐灭。

    “金百户,你派几个弟兄暗中观察,把矿工中带头的骨干辨别出来,不要有遗漏!”徐晋沉声道,眼中冰冷的杀机一闪而过。

    金彪凛然应诺,看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翰林果真是个狠人呐,那些带头的矿工怕是要倒血霉了。

    “玛的,俺好饿,快饿死了!”

    “狗官,发粮……”

    “发粮,俺们要吃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饥肠辘辘的矿工越发躁动了,四周的难民受到感染,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也很饿啊,一碗稀粥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喝下去很快就消化掉了,空空如也的胃部如火烧一样,那感觉让人抓狂。

    “滚开!”一名锦衣卫飞起一脚将靠近的一名矿工踹倒,绣春刀连鞘拍在脸上,那名矿工牙都被拍掉了两只,瞬时满嘴鲜血。

    “官兵打人啦,这些狗官不仁义,俺们跟他们拼了吧!”

    “对,抢他娘……”

    “妈的,反正也是个死,不如当个饱死鬼!”

    矿工群中有人大声鼓噪怂恿,暗藏在队伍中的几名锦衣卫默默地把这些刺头的样貌给记下。

    砰砰砰……

    三声火铳炸响,那些难民吓得立即四散,而一众矿工也纷纷抱头蹲下,顿时乱作一团。

    在烟火硫磺的味道中,锦衣卫百户金彪行出来,大声喝道:“听好了,钦差大人有令,半个时辰后开始施粥,全部排好队,若有人再闲事,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那些有经验的难民呼啦地拥上来自发排队,倒是那些新来的矿工反应慢了一拍,当这些伙伙反应过来,前面的位置都被难民抢占了。不过这些矿工确实流氓,硬是往队伍里插队,胆气壮的灾民会把插队者推开,但大部份矿工还是得逞了,有人甚至理直气壮地骂道:“老子插队咋了,要不是俺们带头,你们这些小绵羊大半夜的能有粥吃?俺呸!”

    这时,隔着围墙都能看到祠堂内火光熊熊,显然正在煮粥,一众难民都伸长脖子等候着。

    难民队伍中的几名矿工聚拢在一起,其中一人低声道:“才哥,总算那狗官识趣,那咱们还动不动手抢粮?”

    那叫才哥的矿工嗤声道:“梅老五,你特么的能不能有点出息?一碗稀粥就把你打发了?老子现在饿得都能吃下一头牛!”

    梅老五讪讪地道:“这些官兵人数不少,又有火器咱们怕不是对手啊!”

    孙才撇嘴道:“俺们一百多弟兄,再加上这些难民也有三百多人,俺们只要一动手,那些家伙肯定跟风的,五百人还打不过一百官兵?”

    梅老五犹豫道:“话虽这么说,可是里面是钦差啊,到时官府追究起来咋办?”

    另一名矿工小声道:“怕个屁,法不责众,真要追究起来,在场所有灾民都跑不掉。更何况咱们干完这一票就一哄而散,谁又能证明是咱们干?而且,大不了咱往山林中一钻占山为王,总比活活饿死要强。”

    孙才轻蔑地道:“瞧瞧人家廖老二,梅老五,你他玛的还是不是男人?娘们叽叽的,一点也不痛快!”

    梅老五脸色涨红,咬牙道:“好,俺干了,才哥,你说该咋干?”

    孙才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嘿,那狗官不是要施粥吗,咱们先吃饱了再干活,到时力气也大些。”

    几名矿工正窃窃私语,此时祠堂里却走出了一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火把光芒映照下,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孙才面色微变,下意识地低下头藏在暗影当中。

    旁边名的廖老二目光一闪,凑到孙才的耳边低声问:“孙师兄,咋了?”

    孙才咬着耳朵低声答道:“廖师弟,那官我前年在保定附近一家破庙见过,好像叫徐晋来着。嘿,这小子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嘛,都成钦差了。”

    话说这个孙才正是徐晋前年进京赶考时,在保定那破庙中遇到的四名白莲教徒之一,名字叫做孙才。

    廖师弟闻言皱了皱眉问:“那他认得你?”

    孙才摇头道:“时隔一年多,不清楚那酸子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

    廖师弟连忙道:“那一会你不要去领粥了,我到时找机会先擒下那酸子。”

    孙才点了点头,偷偷地蹲下来在地上蹭了些泥巴抹在脸上。

    这时,有民夫抬着一张八仙桌出来,正是祠堂祭神用的桌子,上面沾满了香灰和蜡烛。

    徐晋让民夫把八仙桌摆在祠堂门前抹干净,然后摆上文房四宝,专门由两名民夫举着火把在旁边照明。

    那些难民和矿工均好奇地看着,纷纷猜测这年轻的钦差大人要干啥。

    这时,锦衣卫百户金彪上前大声道:“下面钦差大人亲自为你们登记姓名户籍,不配合登记不给予分粥……”

    话音刚下,难民队伍便骚动起来,估时其中有不少没户籍的黑户。

    金百户继续道:“没有户籍的也不要紧,只要提供真实姓名,同样可以分粥,而且配合登记的灾民还能领到两文钱。”

    难民队伍再次骚动,不过却是人人面带喜色,竟然有这等好事,不仅施粥,还发钱,这位钦差大人真是有良心的好官啊。

    那些矿工听闻不用提供户籍,顿时都放下心来,他们大部份都是失地流民,没有户籍,至于名字,嘿,随便糊弄一个就是,这钦差真是猪脑子啊。

    那叫老五的矿工低声道:“才哥,这狗官搞什么花样,不会有诈吧!”

    孙才也是一头雾水,沉声道:“看清楚再说!”

    这时,队伍前面的难民已经开始配合登记了,每登记完一个便有锦衣卫把人领进祠堂,一会后这名难民便欢天喜地行出来,手里拿着两枚黄澄澄的铜钱。

    看到真有人拿到钱,后面的难民瞬时炸锅,迫不及待地往前挤。

    金百户大声喝道:“不要争抢,人人有份,领完钱后还会施粥,领到钱的先到那边空地排队。”

    徐晋登记的速度很快,一刻钟后便有十几个难民登记领到钱,然后跑到远处的空地重新排队。

    在登记了五六十人后,终于轮到一名插队的矿工了,这货长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地道:“俺叫麻皮秋,很皮的皮!”

    徐晋记录下名字,马上有锦衣卫把麻皮秋领进祠堂,很快,皮秋兄就笑嘻嘻地行出来,得意地朝后面的同行抛了抛两枚铜钱。那些矿工见状都放心了,有人甚至跑到前面插队。

    为了加快速度,徐晋又找了几个识字的锦衣卫来帮忙登记,同时在另一侧的围墙开了一个小豁口,领了铜钱的难民便从围墙的豁口离开祠堂,不再走大门。

    就这样,排队登记的难民队伍越来越短,祠堂另一侧排队等着施粥的队伍却越排越长……

    “俺叫廖仲方!”

    徐晋抬头看了一眼,淡道:“哪里人?”

    “河南封丘人!”

    徐晋低头写下“河南封丘”四个字,廖仲方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冷光,肘部肌肉蓦地绷紧,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扼住徐晋的咽喉作为人质,旁边的一名锦衣卫已连刀带鞘点在他的胸口,喝道:“愣着干嘛,跟我来!”

    在四周锦衣卫的虎视眈眈下,廖仲方只好强行压下动手的念头,跟着那名锦衣卫进祠堂领钱。

第343章 杀伐果断(求票)

    廖仲方跟着锦衣卫进了祠堂,见到院子中的民夫正在烧火熬粥,而旁边就是十辆粮车,用麻包装着的粮食码得整整齐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炙热。

    “看什么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身后的锦衣卫用刀把敲了廖仲方肩头一下,不耐烦地喝斥道。

    肩头上传来火辣的痛感,锦衣卫敲这下的力度显然不轻,廖仲方心中暗怒,发誓一会发动后定斩了这名锦衣卫的狗爪子。

    廖仲方进了祠堂大厅,突然警惕地停住脚步吸了吸鼻子,身后的锦衣卫见状面色微变,突然一刀朝前者后颈砍去。

    廖仲方暗叫不妙,急忙低头,然而还是迟了一些,发髻连同一层头皮被削掉,瞬时鲜血直冒。

    这个廖仲方是白莲教的正式弟子,武艺相当不俗,虽然被偷袭受伤,但还是顺势一记后蹬,踢中那名锦衣卫的小腹。

    这名锦衣卫惨叫一声摔飞出门槛,痛得半天爬不起来,廖仲方趁机转身便欲夺门而逃,然而却被门外扑进的数名锦衣卫逼了回来。

    这时祠堂的侧房中也冲出数名锦衣卫将廖仲方团团围住,后者怒喝一声,还要暴起搏斗。

    砰……

    随着一声火铳爆响,廖仲方的胸口飙出一朵血花,然后扑通的倒地。

    锦衣卫把总司马辕将还冒着烟的火统插回腰间,拔刀上前便把廖仲方的脑袋砍下,尸体则拖进侧房中,此时的房间已经堆了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全是之前起哄叫嚣抢粮的矿工刺头。

    祠堂内的惨叫和火铳声,外面的人自然都听到了,那些难民只是面面相觑,而矿工们却惊疑不定,纷纷操起来了家伙戒备。

    徐晋不禁皱起了剑眉,金百户更是低骂了一句饭桶,立即命令锦衣卫把徐晋团团护住。

    这时身上溅满鲜血的锦衣卫把总司马辕跑了出来,擦着汗道:“大人,刚才进去那家伙十分警惕,而且身手不错,下面的弟兄不慎差点让他跑掉了。”

    金彪破口骂道:“饭桶,这么多人围攻一个还要用火器,你猪啊!”

    司马辕惭愧地低下头。

    徐晋冷静地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马上把剩下的矿工控制住,若有反抗,直接格杀。”

    瞬时间,所有锦衣卫一拥而出,混在队伍中的孙才见势不对,立即大喊道:“有诈,官兵要杀人啦!”

    瞬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难民四散逃跑,孙才趁机混在人群逃进了黑暗之中。

    “全部站住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近百名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出,一边挥刀冲上前,遇到胆敢举械反抗的矿工直接无情砍杀。

    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铳声此起彼伏,本来狼奔豕突的难民们大部分都吓得蹲下不敢动了,而那些矿工虽然凶悍,但领头的基本都被收拾了,除了一部份逃掉的,其余的都乖乖缴械投降了。

    徐晋见到局势控制住了,不禁长吁了口气,立即命令把所有矿工捆绑控制起来,然后安抚其他受到惊吓的难民。

    安抚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马上施粥,那些难民见到有吃的,立即又自动自觉地开始排队了,至于被捆绑的矿工,还有因为反抗而被砍杀的矿工尸体都被他们抛在脑后。对于这些难民来说,没什么比食物更有吸引力了,如果有,那就是更多的食物!

    当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跟前,那些被捆住还骂骂咧咧的矿工们瞬时噤若寒蝉,全部都沉默了,老实地配合锦衣卫的审问。

    半个时辰后,东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眼看就要天亮了。徐晋坐在祠堂外的檐阶下,一边喝着稀粥,一边吃烙大饼,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地面的青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那些锦衣卫和民夫往这边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敬畏。一直以来,这个年轻英俊的钦差书生,给大家的感觉都是文质彬彬,而且性情温和,没有架子,和谁都能有说有笑,然而,这时大家才明白,徐翰林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杀伐果断的心啊。

    李时珍那小子捧着一脸稀粥,蹲在离徐晋数米远的地方,仿佛后者身上有瘟疫似的,那十几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至今还历历在目。

    这时金百户行到徐晋的面前禀报道:“徐大人,审问清楚了,这些矿工确实是鸡笼山银矿场过来的,一共一百三十五人,咱宰了二十五人,又跑掉了一部份,眼下抓到的共八十二人。领头的矿工叫孙才,不过跑掉了,就是这王八蛋挑唆其他矿工抢粮的。”

    “孙才?”徐晋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不过这名字十分大众化,所以也没有深究,点头道:“折腾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让弟兄们轮流休息一个时辰,中午时分再出发。”

    孙才和廖仲方虽然是白莲教弟子,不过他们混迹在矿工中并没有暴露过身份,所以像梅老五这些相熟的矿工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徐晋自然也不会往白莲教身上想,只以为是独立的个体事件。

    接下来,锦衣卫和民夫们轮流休息,养足精神,中午吃完饭后便押着粮车启程前往范县,一路上遇到难民的遗骸便就地清理掩埋,免得发生瘟疫。

    一路前行,沿途不断有难民加入,此时跟在粮车后面的难民已经多达千人了。徐晋便在难民中选出两百名年轻力壮的小伙交给陈大壮带领,帮忙看管那些矿工,而报酬就是每顿多分一碗粥。于是,这两百名难民小伙就被一碗粥收买了,保护起粮车来比那些民夫都要积极。

    由于要清理沿途村庄的尸体,队伍前进得十分缓慢,直到太阳落山才走了二十里左右,距离目的地范县还有近三四十里。

    第二天,加入的难民继续激增,已经接近两千人了,徐晋再次在难民中选出两百名后生帮忙保护粮车,代价依旧是一碗粥,就连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吃粮食的嘴越来越多,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粮食迅速地减小,尽管顿顿喝粥,但两千多人一顿就能消耗掉半车粮食,实在触目惊心,而且难民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当中。

    “徐大人,明天咱们要是还不赶不到范县,那咱们麻烦就大了。”金百户看着车队后面跟都着的两千多难民,艰涩地吞着口水。

    徐晋自然明白粮食吃光的后果,点头道:“今天继续清理沿途的村庄,明天加快速度,在粮食吃光之前赶到范县。”

    第三天,徐晋等人终于赶到距离范县十里外,不过所带的粮食也只剩半车了,而后面跟着的难民数量已经多达三四千人。

    下午时份,范县的城廓已经遥遥在望了,坐在马背上的徐晋不禁暗松了口气。就在此时,身后的难民忽然骚动起来,纷纷让到了道旁,紧接着一支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出现在视线内,负责押运的官兵均穿着地方卫所的鸳鸯战袄。

    徐晋正望间,便见数匹快马追了上来,为首者却是认得的,正是兖州卫指挥使赵逢春,当日在寿张县码头见过。

    “参见徐大人!”赵逢春坐在马上拱手行礼,他旁边几名千户也跟着行礼。

    徐晋微笑着还礼道:“赵指使来得倒是挺快的。”

    赵逢春负责运送第二批粮食到范县,还带来了兖州卫的三千名卫所兵。

    “赈济灾民十万火急,本将又岂敢耽搁!”赵逢春对着北方拱了拱手,大义凛然地道。

    徐晋笑了笑:“赵指挥有心了,正好咱们可以结伴进城。”

    于是两处人马合作一处,六七千人浩浩荡荡地开向范县。

    此时,难民队伍中正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徐晋的背影。此人正是那天晚上跑掉的白莲教徒孙才,这家伙后面偷偷地潜了回来,藏在熙熙攘攘的难民群中,伺机给师弟廖仲方报仇呢,可惜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第344章 积善人家

    范县位于山东与河南省交界附近,地势平坦,正是黄河中下游的冲积平原,历来水患严重,一旦雨季来临,黄河水倒灌便会发生水灾,几乎年年被淹,只是今年的情况特别严重而已。

    正是由于范县西南的黄河缺堤,导致包括范县、濮州、曹州、郓城等县受灾,滔滔洪水之下,方圆百里的村镇均不同程度受灾,首当其冲的范县受灾自然是最严重的,其次便是地势最低洼的曹州,如今很多村镇还淹没在水底下,只有等黄河缺口堵上才能重见天日。

    金堤河和孟楼河是范县境内两条主要河流,浑浊的金堤河绕范县城而过,向北注入黄河。而此时,范县城墙近两米高的位置还能清晰地看到洪水冲涮过的痕迹,可见当时水势有多凶猛,若不是坚厚的城墙阻挡,恐怕整座县城都被夷为平地了。

    下午三时许,徐晋和兖州卫指挥赵逢春率队伍来到范县城东,太监黄锦和范县县丞闻讯赶来迎接。

    “徐大人,咱家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您给盼来了!”黄锦见徐晋顿时像见到亲人一般。

    徐晋不禁有些意外,问道:“黄公公没跟萧大人一起?”

    “萧大人到黄河边上督察抢修大堤去了,估计是嫌咱家碍手碍脚的,所以打发咱家负责后勤打杂呗。”黄锦略带怨气地答道。

    黄锦的年龄和徐晋差不多,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青年罢了,论到待人接物和办事能力却是差了徐晋十万八千里。

    萧淮倚重徐晋,把他当成左臂右膀,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所以便下意识地以徐晋为标准来要求同龄的黄锦。结果,黄太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让萧淮满意,再加上文官历来就鄙夷太监,所以萧淮毫不客气地训斥了黄锦,最后干脆安排他专门负责后勤杂务。

    黄太监这几天跟着萧淮几乎天天挨骂,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此时见到徐晋忍不住诉苦几句。

    徐晋安慰道:“黄公公,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供应可是相当重要的,可马夫不得,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待来日返京,皇上**行赏,黄公公一个内官监掌印太监的职务怕是跑不掉了。”

    黄锦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咱家为皇上办差自当尽心尽力,可不敢图什么封赏。”

    徐晋暗鄙视了这货一把,不图封赏?干嘛嘴角都乐得咧到耳根去了!

    旁边范县县丞不动声色地看了徐晋一眼,传言这个徐钦差虽然年轻,却是个玲珑周全的人物,如今天看来果然不假,三言两语便把黄太监的满腹怨气化解了,不简单啊!

    “这位是?”徐晋目光落在范县县丞身上。

    黄锦这才醒起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县丞,拍了一下额头道:“哎哟,倒是忘了,这位是本县县丞赖阅经,近日负责协助咱家,是个能干活的哈!”

    徐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哥们的名字真是……太有品味了!

    赖县丞并不知他的名字已经“惊艳”了钦差大人,上前一步行礼道:“下官参见徐大人,见过赵指挥。”

    赵逢春道:“赖县丞是吧,本将是个直来直去的粗人,废话就不多说了,天气炙热,本将手下人困马乏,赶紧给粮食过秤入库,弟兄们也好扎营休息。”

    赖县丞连忙道:“这个简单,前天萧大人正好运了一批粮食到大堤,县里的粮仓空暇,劳烦赵指挥让弟兄们把粮食运进城去,下官马上安排人手过秤入库。”

    “且慢!”徐晋一指远处人潮涌动的难民营,问道:“范县如今收容了多少难民?”

    黄锦这些天主要便负责安置难民,闻言不待赖县丞回答便抢先道:“一万七千多人吧,尽管每天只是施两顿粥,一天下来得消耗三十石粮食,简直是无底洞啊。”

    徐晋点了点头道:“本官也沿途聚拢了数千难民,加起来便过两万了,赵指挥这次一共押运了多少粮食?”

    赵逢春犹豫了一下,答道:“一千……一千二百石吧。”

    徐晋眼底闪过一丝疑色,赈灾粮食非同小可,作为押运的负责人,对粮食数量理应十分清楚才对,为何赵逢春似有犹豫?

    黄锦摇了摇头道:“按照现在的粮食消耗速度,一千二百石也支撑不了多久啊,估计还会有更多难民往范县拥来。”

    赵逢春笑道:“黄公公不必担忧,后续还会有第三批第四批粮食运过来,再加上范县本身的粮仓储备,应该足够供应。等黄河缺口堵上,洪水退去后便可以将难民遣送回乡恢复生产。”

    徐晋摇了摇头:“赵指挥过于乐观了,即使洪水退去,也不是单纯把百姓遣送回乡就行的。老百姓家中的粮食和地里的庄稼都被洪水冲没了,要恢复生产没有官府救济可不行,后续需要消耗的钱粮何止十倍百倍,山东各府的粮仓都得做好支援的准备。”

    赵逢春面色微僵,笑道:“徐大所言极是!”

    徐晋道:“这样吧,赵大人押运来的粮食便临时存放在城外的营地吧,免得搬来搬去浪费时间和人力,反正也就支撑个十来天。”

    赵逢春神色不自然地道:“徐大,这个……怕是不合规矩啊!”

    赖县丞连忙道:“徐大人,这确实不合规矩,粮食过秤入库是朝廷定下的规矩,而且这么多粮食放在城外也不安全啊。”

    徐晋淡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有什么地方比军营更加安全。本官是钦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就这么定吧。不过,粮食过秤还是必须的,数目要分明。”

    徐晋拿出钦差这块牌子,赖县丞十分识趣地闭了嘴,心里却是暗暗着急。

    黄锦这时终于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老被萧淮嫌弃了,人家徐大人办事确实有一手,这粮食不进城入库,这得省下多少功夫,于是连忙道:“赖县丞,就按徐大人所讲去办吧……算是,还是咱家亲自监督过秤,赈灾的粮食马夫不得。”

    黄锦刚才被徐晋“激励”了一句,现在是干劲十足,于是亲自领着赵逢春把粮食运到军营过秤。而徐晋则在赖县丞的陪同下,将聚拢来的数千难民安置到难民营中,然后登记造册。

    当然,给难民登记造册这种琐事还烦不着徐晋这个钦差大人亲自动手,自有范县县衙的小吏负责这件事。

    “大人,所有难民的名册都在这里了,下官已经命人查阅了数遍,并未发现有叫李言闻的人。”当徐晋带着锦衣卫巡视了一遍难民营回来,赖县丞便迎上前讨好地禀报道。

    一直跟在徐晋身边的李时珍闻言不禁眼神一黯,失望地低下头。

    徐晋轻拍了拍小李子的肩头道:“别担心,你爹估计也正在四处找你呢,暂时留在本官身边好了,若有消息也能及时知道。”

    李时珍虽然比同龄的儿童要早慧,但终究只是六七岁的小童罢了,此时已经有点六神无主,点了点头道:“好吧!”

    “徐大人,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城中已经安排了住处,您看,是不是先进城安顿?”赖县丞陪笑着问。

    徐晋点了点头,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开难民营,跟在赖县丞后面步行进城。

    行到城门附近,徐晋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几十米外的城墙跟下,只见那里挨着城墙搭了一排简易的粥棚,正有难民在粥棚前排队领粥。

    赖县丞连忙解释道:“那是民间自设的粥棚,本县一些积善人家自发施粥救济灾民!”

    徐晋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本县的良善人家倒是不少。”

    此时正值傍晚,粥棚前排队领粥的队伍有五六条之多,也就是说有五六家在同时施粥。

    赖县丞谦虚道:“那是天子教化之功!”

    徐晋微笑道:“本县令和赖县丞也功不可没!”

    “呵呵,哪里哪里,下官不敢当!”

    两人正很没营养地客套着,忽然一名小女童把刚领到的热粥打翻了,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抓起地上沾了泥沙的米往嘴里塞。

    徐晋皱了皱眉,正准备走过去,却见粥棚中飞快地行出一名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蹲下小声地安慰着小女孩,然后重新给小女孩盛了一碗粥,那小女孩破涕为笑,端着碗高兴地离开了。

    那名白衣女子脸带笑容地站起来轻撩了一下刘海,当目光看到这边的徐晋等人时,脸上和笑容立即消失了,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如同一朵冰封的天山雪莲,转身便返回了粥棚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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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