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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5章 细川武殊

    接风宴结束后,闽商会首李光头阴沉着脸回到住处,刚迈进院门便扇了负责看门的家丁一记大耳刮子,后者被扇得当场滚倒在地,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不过这名门房哼都不哼一声,立即便爬起来垂首而立,任由眼泪鼻血齐流。

    李光头仿若无视,大踏步往屋里行去,沿途遇到的下人,无论是家丁还是婢女,无一不被扇耳光或者大脚踹,尽管表情痛苦,却没人惨叫出声。倒不是这些下人骨头硬能忍,实在是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李光头脾气火爆,只要有不顺心的事就会动手殴打下人,谁挨了打若是惨叫出声,还会继续挨打,久而久之,下人们挨打时都会死命忍着,再痛都得忍着。

    李光头是福建人,虽然在扬州置有别院,但并不是经常住,他一家老少都在福州,这次来扬州只是为了花魁大赛的事。

    这一届的江南花魁大赛跟以往不同,大赛结果将影响成两淮两浙地区的盐引份额分配,所以李光头非常重视,亲自带队赶到扬州。

    然而,今晚这场钦差接风宴让他十分不爽,先是在钦差面前自我介绍时遭到嘲笑,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那名嘲笑他的晋商,他已经记住了名字,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报复。

    当然,被嘲笑倒是其次的,最主要是那个山西名妓王绿珠乃晋商支持的花魁人选,这次受邀参加接风宴,还得了钦差徐晋的赠词,夺魁的可能大增。而徽商支持的秦淮名妓王翠翘更是了不得,已经蝉联两届江南花魁,据说还跟那钦差徐晋有旧。

    所以李光头盘算来盘算去的,觉得自己闽商这一方最吃亏,而让李光头特别气愤难平的是,扬州知府江平那王八蛋,明明收了自己一万两银子,特么的竟然偏袒晋商一方,估计是在晋商那里拿了更大的好处,草他老母的,这不是两头吃嘛!

    尽管恼火,李光头却是无可奈何,谁叫人家“官”字两个口,两头吃你还能咋的?

    李光头一脚把迎出来的小妾踹翻到花圃,径直进了内堂,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依旧怒气未消地猛拍了茶几一下,骂道:“他奶奶的!”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咯咯咯脚步声,紧接着,一对年轻男女先后行了进来。这对男女均穿着倭国特色的衣服,脚踩一双木屐,行走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李光头见到这对年轻男女,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那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缓缓地踱到李光头面前,操着一口略显生硬的汉语问道:“李员外何故发如此大火?”

    李光头怒气难平地道:“还不是因为花魁大赛的事,他奶奶的……!”

    李光头简略地把今晚钦差接风宴的经过说了一遍,年轻男子听完后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李员外,在下既然答应助你夺得花魁,那便必然会办到,您实在没必为此担心。”

    李光头将信将疑地道:“细川阁下如此肯定?”

    这名年轻男子名叫细川武殊,倭国人,与李光头有生意往来,不过自从去年在浙江宁波发生了“争贡事件”后,朝廷下令取消了宁波和福州的市舶提举司,中断了与倭国的朝贡贸易关系,销毁海船,厉行禁海。于是李光头与细川武殊的生意往来便由明转暗,换而言之就是走私。

    正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东南沿海一带的士绅商贾在跟倭国人的贸易中获利巨大,所以朝廷想禁绝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像李光头这种跟倭国人做走私生意的商贾士绅并不在少数。

    细川武殊并没立即回答李光头,而向身后的倭国女子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即碎步上前,提起茶壶给李光头斟茶。

    这名倭国女子约莫十**岁芳华,和服的束腰很高,几乎到胸部下方了,细腰隆臀,体形优美得像只葫芦,和服的领口开得很低,弯腰斟茶时,两团白腻的峰峦之间沟壑幽深。

    李光头瞄了一眼,禁不住暗吞了吞口水,此倭女不仅长得妩媚蚀骨,而且浑身上下无处不**,他尝过一次,结果很丢人,第一次时坚持不了十息。

    李光头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光艰难地从倭女的胸前移开,嘿笑道:“细川阁下,如果花魁大赛比的是房中术,小野百合姑娘自是无敌手,但比才艺怕是前十都进难进入。”

    细川武殊自信地道:“李员外倒是小看小野,不妨拭目以待。”

    李光头一拍大腿道:“好,若这次小野百合姑娘能为我闽商夺魁,下半年交易货物增加三艏,铁器和铜钱加倍。”

    细川武殊目光一闪,笑道:“那便一言为定!”说完便转身踩着木屐行了出屋。

    李光头看着留了下来的小野百合,不由小腹发热,心如猫挠一般,不过却是有些犹豫,上次御了这女一晚,结果第二天都爬不起来。不过,估计换了哪个男人,一夜七次,第二天怕也是爬不起来的。

    这个小野百合容貌只能算是上品,不过却是天生媚骨,是那种让男人见到就想占有的媚,不仅外媚,而且还内媚,李光头那晚虽说御了此女七次,但加起来的时间还不够半刻钟,最长不超过一分钟就缴械了。

    这是一个会让男人上瘾的女人,明知是无底洞,还忍不住飞蛾扑火。

    这时,李光头便终于忍不住飞蛾扑火了,他将小野百合一把抱起,行进内间,粗暴地扯掉腰带,和服便敞开了,里面竟然不着寸缕……

    ……

    后院中有一方小池,植满了小荷,徐晋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池中翠绿的莲叶。这个时节没有荷花,新长的莲叶还没茂盛到遮住水面,所以能见到水底下几尾游动的锦鲤。

    徐晋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窗前欣赏窗外的景致,昨晚的接风宴他喝了不少酒,所以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老爷,洗脸了!”初夏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甜甜地道,这小妮子显然精心打扮过,看着越发的水灵了。

    徐晋伸了个懒腰,问道:“初春去哪了?”

    “姐姐她嫌厨房做的饭菜不合老爷口味,一大早便自己出门买菜去了,准备中午自己做饭呢。”初夏一边拧毛巾一边道。

    徐晋有点不放心地问:“她自己一个人去的?”

    “有二牛陪着呢,哼,老爷偏心,就只会关心姐姐。”初夏微小嘴微撅。

    徐晋伸手轻弹了一下初夏光洁的额头,笑道:“换着你出门去买菜,本老爷也会这样问的。”

    初夏顿时开心地笑了,一边服侍徐晋洗涮,一边笑嘻嘻地道:“老爷,外面来了不少客人求见老爷,不是抬着箱子,就是提着篮子,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徐晋笑了笑,问:“来了多少?”

    “外面客厅都坐满了,怕是有二三十个吧,等着老爷您接见呢。”

    “看来本老爷今天要发财了。”徐晋笑着张开双手配合俏婢穿衣。

    “可是咱们家不缺钱啊!”初夏一边替徐晋穿上官服一边道,整个人几乎都贴到老爷身上了。

    “傻丫头,谁会嫌银子多呢。”徐晋随手赏了这小蹄子一记爆栗。

    初夏摸头疼痛的额头,可怜兮兮地道:“老爷能不能老弹人家的头,不傻都被您弹傻了。”

    徐晋好笑道:“你要是老实点,本老爷自然不弹你。”

    初夏不由俏脸一热,嘀咕道:“谁叫老爷你这么老实,那婢子只好不老实了。”

    徐晋听得不太真彻,就算听得真彻都会装作没听清,要不然这大胆的小蹄子估计会豁出去,晚上脱光了钻自己的被窝。初夏这小蹄子立志要当姨娘,徐府的婢女家丁都知道,徐老爷哪会没有所耳闻。

    徐晋慢腾腾地吃完早餐,这才施施然地到了前面,前来拜访的人确实很多,案上的拜帖已经撂了一大叠,估计不下五十张,如果全部接见的话,估计徐晋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了。

    徐晋忽然觉得,这次若带上黄锦会更好,这个时候便能拜上用场了,这太监肯定乐意逐一接见来拜访的地方官绅的。

    徐晋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所以他只拣了七八个份量较重的士绅来接见,其余的全部让王林儿搞定,访客带来的礼物则全部照单全收。

    “徐大人,我们家的田地你看……”

    “呵呵,好说好说!”

    “呵呵,徐大人日理万机,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郭大人慢行,本官便不送了!”

    “岂敢岂敢!”

    徐晋把扬州府通判郭解打发走,随手把一果篮黄灿灿的金子丢给小舅子谢三枪,后者利索地接过,笑嘻嘻地道:“扬州府通判郭解,送金子二百两,初春姐姐,记下吧!”

    初春连拿出一个本子,用炭笔工工整整地写下。

    徐晋伸了个懒腰,道:“二哥,我们出去走走。”

    “我也去!”谢三枪把装着金子的果篮一把塞给了二牛。

第526章 人情往事

    春日的阳光暖意融融,泗水河畔,和风细细扬柳依依,码头上货船客舟频繁往来,一片热闹繁华的盛景。

    徐晋只想静静地逛一遍这座浸泡在诗词中的美丽古城,所以出门前便更换了常服,一身文人书生打扮,也没有带锦衣卫,只有两位舅子跟随。

    徐晋在泗水河畔信步往南,从太平桥过了河,又折返往北,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扬州府学外面,略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往府学大门行去。

    明朝在省会设有贡院、在府设府学、在州设州学、在县则设县学,读书人只要通过院试便获得生员(秀才)的身份,可分配入学。不过,无论是府学、州学,还是县学,均不会授课,只是负责考核学生,生员主要还是在书院上课,又或者在家自学。

    府学设有教授一名,正七品官职,当初大师兄卫阳就是被吏部分配到扬州府学任教授。扬州可是繁华富庶之地,卫阳能被分配到这里任职,还是得益于家族的势力,其叔父卫汉文乃工部右侍郎,首辅扬廷和的门生。

    古代的学院跟现在的开放性大学一般,不管你是文人雅士,还是贩夫走卒,均可以随意出入,前提是不能闹事,不能搞破坏。

    徐晋沿着铺了青石板的林荫道往府学里行去,心中彼有些复杂。大师兄卫阳喜欢吉祥,两家甚至一度谈婚论嫁了,最终却因为政治原因告吹,大师兄因此而灰心失意,会试成绩也失了水准,还生出了回信江书院当教习的念头。然而,去年小皇帝却乱点鸳鸯谱,把吉祥赐婚给了自己!

    事实上,徐晋去年收到赐婚的圣旨后,便给大师兄卫阳去了封信,大师兄也回信祝福了,然而昨天自己到了扬州,卫阳却没有来迎接,也没有参加接风宴。扬州知府江平明知卫阳是自己的三同(同窗、同乡、同年),不可能不邀请他参加接风安,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大师兄并不想见自己,心里还是有了隔阂!

    可以预料,两人见面的气氛肯定会很尴尬,但是徐晋还是决定要见一见,心结终须是要解开的,大师兄是他所敬重的谦谦君子。

    “这位公子有何事?”

    徐晋来到府学的公署外面,便被一名小吏拦住了去路,不过,这名小吏显然发觉徐晋气度不凡,所以态度十分之客气。

    徐晋拱了拱手微笑道:“麻烦通报一声卫教授,就说上饶信江书院的故人来访。”

    “原来是卫教授的同窗,只是眼下卫教授并不在此间,实在是抱歉,客人可方便留个姓名住址?小的回头也好告知教授大人。”

    徐晋沉吟了一下道:“那……我下次再来访吧!”

    小吏点头道:“好的,公子若是找卫教授有急事,或许可以到大明寺碰碰运气,卫教授跟大明主持慧静大师相熟,经常会到大明寺打坐参禅。”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打坐参禅?这可不是个好苗头,难道大师兄有消极隐世的意思?

    “敢问大明寺在何处?”徐晋问道。

    “从北城门出城不足两里便是,泗水河畔的小山坡上,十分好找。”

    徐晋道谢一声便带着谢家兄弟离开府学,往北门而去。府学本来就座落在城北,距离北门并不远,三人很快便出了城门,沿着泗水河畔北行,果然见到一座寺庙建在河畔山坡上,殿宇在绿树的掩映之下,其上有烟气升腾,看来香火挺旺的。

    叮铃叮铃,一辆油壁车从身旁经过,带起一阵香风,谢三枪那小子使劲吸了吸鼻子道:“真香,肯定不是正经人家。”

    谢二剑戏谑地道:“老四,毛都没长齐就会闻香识人了,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就不能薰香……咦,还真让你蒙对了,确是个青楼女子。”

    这时那辆油壁马车已经在山脚停下了,车上下来了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身姿绰约,戴着幂篱,看不到面貌,另一名女子应该是个丫环,挽着食盒,估计是准备到寺届中上香去。

    谢三枪笑嘻嘻地道:“二哥,这位莫非是你的老相好?人家戴着幂篱你都能认出来?”

    谢二剑扬手便扇了一下谢三枪的后脑勺,后者想躲,但速度还是慢了半拍,结实地挨了一下。

    谢二剑扇完继续双手抱缓步前行,一边道:“那个丫环我认识。”

    谢三枪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也太没出色了吧,姘个青楼女子就算了,你姘青楼女子的婢女算什么事?以后别跟人说是我二哥,丢不起这个人。”

    谢三枪说完机灵地绕到徐晋的另一侧,成功躲过谢二剑一记飞踢。徐晋既好气又好笑,这两位舅子跟贴错门神似的,混在一起就相互抬杠。

    谢二剑没有追杀得意地做鬼脸的谢三枪,续道:“妹夫,那丫环帮过你呢!”

    徐晋微愕道:“怎讲?”

    “当年在南昌,妹夫被宁王世子绑进王府,当时我进了那名妓萧玉雪的院子打探,刚跳进去就遇到这名丫头,那会我怕被发现,就把她给弄晕了,结果在她手里拿到了示警的纸团,事后想起来,这丫环是打算把纸团扔出院子围墙,告知我们你的下落。”

    徐晋不禁恍然道:“原来如此,亏二哥你还记得对方的样子。”

    谢二剑耸了耸肩道:“我记性好,若是读书,估计能捞个举人。倒是老四看着挺机灵的,实际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到现在连千字文还认不全,若是让他去读书,怕是考到掉光牙都过不了县试。”

    谢三枪撇嘴道:“二哥,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还好意思吹,回头我考个武状元你瞧瞧,借用姐夫的一句,那才叫牛逼带闪电!”

    “嘿,瞧把你能得,别到时状元没考上,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状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两兄弟又抬起杠来,徐晋不禁无语,举步往山脚下行去,此时前面那对主仆已经顺着石级而上了,戴着幂篱的女子身姿婉约,看着依稀有点熟悉,徐晋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了,只是有点不太肯定。

    若真是此女,那看来自己倒是欠了她一个大人情,要知道当时二舅子和孙遂他们若不及时接应,自己怕是不能逃掉的,估计最后也得被追来的宁王世子抓回去,错过院试不说,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第527章 大明寺,养生堂

    徐晋并没有追上前去,一来显得唐突,二来亦不敢确定戴着幂篱那名女子就是王翠翘,所以只是远远地跟着拾级而上。

    大明寺香火鼎盛,再加上今天是三月初一,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但见大雄宝殿外香烟缭绕,殿外的菩提树下正有人排队等着高僧解签。

    正所谓进屋要喊人,入庙要拜神。既然进了寺庙总得意思一下,徐晋往功德箱里丢了一块五两重的银子,那名穿着袈裟的老和尚顿时眼前一亮,高唱了一声阿弥托佛,然后亲自点燃了香烛,引着徐晋给佛祖金身叩拜。

    “敢问大师如何称呼!”徐晋上完香便趁机问道。

    对于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的“豪客”,这名老和尚自然不敢怠慢,合拾稽首道:“贫僧法号慧缘,乃本寺长老。”

    “噢,原来是慧缘法师,请问扬州府学卫元正卫教授可在此间?”

    慧缘和尚答道:“卫施主正在藏经阁与主持师兄入定参禅,不知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徐晋微笑道:“在下徐晋,表字子谦,乃卫元正的朋友,可否麻烦大师待为引见?”

    慧缘和尚明显愕了一下,双手再次合拾郑重道:“自无不何,徐施舍请跟贫僧来。”

    徐晋见慧缘和尚态度明显得恭谨,估计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不说破罢了。

    徐晋和两位舅子跟着慧缘和尚穿过大雄宝殿,往寺院的后面行去。话说这大明寺还挺大的,走廊楼宇众多,一路行去花木深深。

    正走着,徐晋忽见前面有一年轻和尚领着两名女子经过,这两名女子赫然正是刚才在山脚遇到的那对主仆,转过走廊拐角处便不见了。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慧缘老和尚似乎是怕徐晋误会,连忙解释道:“徐大人,刚才那女子是秦淮名妓王翠翘王大家,此女菩萨心肠,每次到扬州都会到养生堂看望那里的孤儿,并且捐献钱物。”

    “果然是她!”徐晋暗道,嘴上却是好奇地问:“哦,大明寺中有养生堂?”

    所谓的养生堂,性质与后世的孤儿院类似,专门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事实上,在南北朝时期便有孤独院,专门收留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小孩,另外,隋唐时期的病坊,还有宋朝时期的慈幼局,均是孤儿院和敬老院的刍形。而明清时期的“孤儿院”则唤作养生堂,《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之一,秦可卿便是抱养自养生堂的。

    慧缘和尚双手合拾道:“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本寺的养生堂已经开设近二十载,收养的孤儿多达千人之众矣。”

    徐晋不由肃然起敬道:“贵寺功德无量,三枪,回头给往功德箱再投二十两银子,聊表心意。”

    “阿弥托佛,善哉善哉!”慧缘老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难掩眼底的喜色。

    徐晋不禁暗暗好笑,这个老尚见钱眼开,看来修行也高深不到哪里,事实上能被称为有道高僧的实在不多,尤其是在后世,骗钱偏喝的假和尚太多了,白天庙里念经,晚上豪车酒吧。

    话说慧缘和尚倒没有说谎,至少大明寺确实开设了养生堂,就在寺庙的东北角,地方不大,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两名女子在年轻和尚的领路下来到养生堂,立即便有十数名孩童欢快地围了上来,有男有女,最大的估计只有十岁许,最小的也就三四岁。

    “仙女姐姐来了,仙女姐姐……”一群小孩围着年轻女子欢叫。

    此时那名戴着幂篱的女子终于将幂篱解下,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绝色脸蛋来,赫然正是秦淮名妓王翠翘。

    秋雁将提着的食盒打开,王翠翘笑着将点心之类的食物分发给一众孤儿,女孩子还有红头绳之类的小饰物。

    那名负责引路的年轻和尚名字叫徐海,法号普净,此时正偷偷看着王翠翘的侧脸,眼底掩藏着一股火山般的炙热。

    “小师傅,你也尝尝吧,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桂花糕。”秋雁把食盒中剩下的一块桂花糕递给了年轻和尚普净。

    “阿弥托佛,小僧谢过女施主!”普净小心翼翼地取过桂花糕,拿在手上却没有吃。

    王翠翘轻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疑惑地问:“小师傅,为何不见了蒋载和樊离?他们还没成年吧?”

    普净低首合拾道:“蒋载和樊离已经被积善人家收养了。”

    王翠翘闻言轻噢了一声,笑得如同春风一般,点头道:“那便好,小师傅若有事可先去忙吧!”

    普净稽首一礼道:“如此,女施主便自便。”说完便转身离开。

    普净一离开,众小孩顿时欢呼,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邀王翠翘两女玩游戏。王翠翘亦微松了口气,不知咋的,普净小师傅在此,她总是感觉不自在,而且感觉这些小孩也放不开。

    ……

    藏经楼在大明寺的中心地带,四周绿树环绕,三月初桃花绽放,风一吹,飘零一地落红。

    徐晋跟着慧缘和尚来到藏经楼的院子,只见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一名身穿白衫的儒生正在树下打坐,两人身上头上都落了不少桃花花瓣。

    白衣儒生二十许岁,长相英俊,气质温润儒雅,赫然正是近两年不见的大师兄卫元正,而那名老和尚约莫六七十岁,须眉皆白了,不过却是面色红润,生得慈眉善目的,估计就是大明寺的主持慧静大师了。

    慧缘正想上前禀报,徐晋连忙伸手拦着,示意他不必打扰,自己可以慢慢等,前者稽首一礼,退到一旁等候。

    徐晋站在远处的花树下悠闲地欣赏着四周的景致,谢二剑则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谢三枪这小子定力就差远了,不耐烦地将地上的落花一瓣一瓣地碾碎。

    约莫一刻钟左右,打坐的老和尚忽然睁开眼睛问道:“卫施主,你肩上是何物?”

    卫阳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肩头上的桃花,答曰:“落花!”

    “花为何落?”老和尚又问。

    “花开花落,四时更替,乃天地万物循环之道也!”卫阳答道。

    老和尚摇头道:“非是眼前花落,而是汝心中之花落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卫阳长身而立,稽首合拾道:“受教了,谢过大师指点!”

    徐晋不由无语,那是唯物主义者,自然对这种看似玄之又玄的唯心论嗤之以鼻,不过,他亦不会跟人家大师抬杠,上前一步微笑道:“上饶徐晋,见过慧静禅师,大师兄,一别经年,可曾安好!”

第528章 掳劫

    卫阳见到作书生打扮的徐晋,先是愕了一下,继而欣喜地道:“徐师弟为何来此?”

    徐晋微笑道:“府学一小吏告知,大师兄或许在大明寺,所以前来碰一碰运气,没成想大师兄还真在此间与大师打坐参禅。”

    卫阳眼中露出一丝暖意道:“子谦奉旨巡按直浙,提督清丈土地事宜,初来乍到,自是少不了迎来送往,所以打算过几日再登门一聚,没成想子谦反而寻来了,倒是让为兄汗颜。来,为兄介绍一下,这位乃大明寺主持慧静禅师,精通佛法,是一位有道高僧,为兄与之交往获益良多,子谦不妨多亲近一二。”

    徐晋再次正式见礼道:“徐晋见过主持禅师。”

    此时那老和尚已经站了起来,身量却是出奇的高大,生得慈眉善目,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脸上的皮肤却是十分红润,竟然看不到皱纹,实让人啧啧称奇。

    “阿弥托佛!”慧静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笑容慈和地道:“老衲早闻徐施主之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徐晋笑道:“禅师言重了,佛曰众生平等,在下亦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何来幸甚一说。”

    慧静老和尚呵呵一笑道:“徐施主所言甚是,倒是老衲着相了,相见即是有缘,徐施主既然来了,不如一道在本寺用些斋饭?”

    徐晋抬头看了一眼已挂在中天的太阳,不知不觉已经是正午时份了,于是拱手道:“却之不恭,如此便叨扰了。”

    慧静和尚合拾宣了一声佛号,便亲自引着徐晋等人往斋堂方向行去,一边行一边闲谈。徐晋不得不承认,这位慧静老和尚确实谈吐不俗,肚子里是真的有料,对佛经十分熟稔,佛诘典故信口拈来。

    众人正行进着,忽见一年轻僧人靠坐在一棵树后,似乎在吃东西,瞧这和尚的动作应该是在左右开弓,走近前一看,徐晋差点便失笑出声。

    原来树后那年轻僧人正在偷吃鸡腿,吃得是满嘴流油,其左手还拿着一块糕点,啃一口鸡腿便舔一口糕点,严格地来说是亲一口糕点,说不出的怪异。

    谢三枪那小子嘎嘎地笑得前俯后仰,树后那年轻僧人吓了一跳,皱着眉转头望来,当看清眼前情景,立即把鸡腿和蛋糕丢掉,站起来低头合拾。

    谢二剑打趣道:“主持禅师,看来你们寺里的和尚还六根未净啊。”

    大师兄卫阳亦是皱起了眉头,慧静和尚双手合拾道:“阿弥托佛,倒是让诸位施主见笑了,普净,你破了荤戒,罚你面壁三天,自己到戒律堂领罚吧?”

    “是,弟子认罚!”年轻和尚低着头作忏悔状。

    徐晋微不察地皱了皱剑眉,这个普净和尚虽然低着头作忏悔状,但是眼神中全无惶恐内疚之意,刚才听到笑声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惊慌,而是皱着眉转过头来察看,可见其实际上并不担心被人发觉吃荤,估计是个“惯犯”,而且还是个有恃无恐的“惯犯”。

    当然,喝酒吃肉的和尚见得多了,徐晋自然也懒得管人家闲事。

    那个普净对着众人合拾一礼,转身便离开,至于是不是到戒律堂领罚就未知了。

    正在此时,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大声呼救,刚走出没多远的普净和尚立即撒腿往叫声传出的方向跑去,速度竟然相当快,两米多宽的花圃一跃便越过了,显然身手不错。

    “这大明寺果然乌烟瘴气的,老四,你保护妹夫,我这便去瞧瞧怎么回事。”谢二剑一个箭步冲出。

    谢三枪护在徐晋身旁,警惕地盯着大明寺主持慧静禅师,二哥刚才已经偷偷告诉过他,这个老和尚似乎身怀武艺,而且还相当不俗。

    大师兄卫阳皱眉道:“禅师,发生何事了?”

    慧静和尚镇定地摇了摇头道:“那边是养生堂,老衲亦不知发生何事了。”

    徐晋心中一动,连忙道:“不妨过去瞧瞧!”

    “阿弥托佛,理应如此,敝寺僧人向来奉公守法,断然不可能做出侵犯女施主的恶事来,两位请跟老衲前往一观,以证清白。”慧静和尚说完便带头大步往养生堂方向而去。

    女子的尖叫呼救声显然惊动了不少人,寺里的僧人,还有一些香客都纷纷拥向养生堂。

    徐晋等是最先一批赶到养生堂的,十几个孩子正惊恐地聚成一团,像一群遇到老鹰的鸡崽,王翠翘的婢女秋雁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王翠翘则不见了,远处隐约传来呼喝打斗声。

    “秋雁!”大师兄卫阳脱口而出,显然认识这名婢女。

    慧静老和尚蹲下来探了一下秋雁的脖子,又伸出大拇指按了按后者的人中,后者便缓缓苏醒过来,见到眼前的慧静老和尚顿尖叫一声,惊恐地往后挪开。

    “秋雁不用惊慌,这是主持慧静大师,并不会伤害你。”卫阳上前安慰道。

    秋雁这才回过神来,焦急地道:“原来卫公子在此,太好了,快救救我家小姐,她刚被一个僧人掳走了。”

    慧静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托佛,施主可曾看清是本寺的僧人?”

    秋雁摇了摇头道:“婢子不认得此人,不过他穿着僧衣。”

    这时拥进养生堂的人越来越多,既有侍僧,也有前来拜佛的香客,交头接耳地纷纷议论。

    主持慧静沉声喝道:“护寺武僧何在,务必要把掳人者擒住,救下女施主。”

    几名壮实的武僧立即翻墙而去。

    “诸位请放心,人是在本寺出事的,本寺会负责到底,若是本寺僧人为恶,本寺亦绝不偏袒。”长老慧缘对着一众香客大声道,出了这种事若没个交待,对大明寺的声誉打击无疑会很大。

    只是盏茶工夫不到便有一名武僧跑回养生堂禀报道:“主持,女施主已经救下,徐大人的护卫正在追拿掳人者,已经离开了本寺。”

    慧静老和尚点了点头道:“慧缘师弟,马上让本寺僧人全部到大雄宝殿外集合。”

    “是,师兄,我这便去集合寺僧。”慧缘答应了一声便离开。

    慧静老和尚对着徐晋合拾道:“徐施主和卫施主不妨随老衲一道前往。”

    徐晋也明白慧静这是要自证清白,微笑道:“愿所愿也。”

    当当当……

    在沉浑的的钟声中,大明寺所有寺僧均来到大雄宝殿外集合,经过清点,并没有缺席的。长老慧缘不由暗松了口气,对着徐晋稽首道:“徐大人,本寺六十八名僧人尽皆在此,刚才掳劫王大家的显然并不是本寺僧人。”

    徐晋微点了点头,转身行到惊魂未定秦淮名妓王翠翘旁边,问道:“王姑娘可认得抓你的哪个人?”

    王翠翘此时正由婢女秋雁搀扶着,并没有戴幂篱,那张倾城绝色的俏脸还有点微微苍白。

    话说刚才王翠翘主仆正在养生堂中和一众孤儿玩耍,突然闪进一名僧人把秋雁打晕,麻袋往她头上一套,扛着便跑,幸而谢二剑和那普净和尚及时赶到才将她救下。

    “回大人,刚才掳劫小女子的人虽然穿着僧衣,但却未曾剃度,而且面生得很,应该不会是大明寺的僧人。”王翠翘定了定神才答道,声音清脆如同出谷的黄莺,十分之悦耳。

    徐晋不由暗赞,此女眼下虽然有些狼狈,但却也掩其风华绝代的丽色。话说数年之前,徐晋便觉得此女的容颜能打九十分,现在便更加不得了,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第529章 隐术

    大明寺后面是寺届所属的田产,植满了蔬菜和各种果树,那些果树很有些年头了,长得十分高大茂密。谢二剑追踪到此便失去了那贼人的踪迹,此刻正在果树林间仔细地搜索着。

    不久前,谢二剑和那贼人激战了十几个回合,对方身手相当不俗,却还不是谢二剑的对手,企图翻墙逃跑时,后背结实地挨了一掌。

    谢二剑对自己的赤阳掌信心十足,料定那贼人中掌后身受重伤,肯定是逃不远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二剑在果林中仔细搜索了两遍,竟然没找到那名贼人,那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奇怪了,难道这家伙没有受伤?”谢二剑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信这邪,于是又仔细搜索一遍,结果除了那件丢弃在菜地上的僧衣外,还是一无所获。

    “见鬼了!”谢二剑低骂了一句,转身奔出了果园,向着山坡下搜索过去,山坡之下就是泗水河,河畔长满了水草芦苇。

    然而,谢二剑沿河搜索了一个来回,依旧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最后只能悻悻地离开,返回寺中向徐晋禀报。

    就在谢二剑离开盏茶工夫,寺院的围墙上竟然慢慢地凸起了一块“墙皮”,并且迅速“长”出了四肢,从墙上轻盈地滑了下来,赫然成了一个体形墩实的汉子。这家伙一落地便弯着腰,像只兔子般穿过果林,然后钻进泗水河边的芦苇丛中消失了。

    徐晋见到谢二剑空手而回,不禁有点意外,二舅子向来不掉链子,这次竟然失手了。谢三枪亦难以置信地问:“二哥,贼人跑了?”

    谢二剑把那件僧衣扔在地上,悻悻地道:“那贼子武艺不见得有多高明,不过倒是挺能藏的,明明挨了老子一掌,翻出墙去便不见了踪影,真是活见鬼。”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对方武艺不俗,而且还故意换了僧衣掩饰行藏,显然是有预谋的,倒是不像临时见色起意,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王大家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王翠翘此刻已经恢复了恬静的美好模样,摇了摇头轻道:“没有的。”

    旁边的婢女秋雁插嘴道:“徐大人,我家姑娘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会得罪人,依我看,定是花魁大赛惹的,有人想坏我家小姐的清白名声,好让我家小姐拿不了花魁,嫌疑最大的就是……”

    王翠翘连忙喝止道:“秋雁,无凭无据的可别胡说八道。”

    徐晋和卫阳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正在此时,一队捕快急匆匆地进了大明寺,原来是扬州县令亲自带队来了,浑身大汗淋漓,估计是收到消息后便立即赶过来了。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这位扬州县令忐忑不安地向徐晋行礼。光天化日之下,在治下的寺庙中发生这样的事,偏偏还让钦差遇见,追究起来,他这个县令有不可推赦的责任。

    徐晋淡道:“周县令来得正好,歹人竟光天化日之下在寺庙中掳人,此事实在耸人听闻,务必查清楚,还王大家一个公道,亦给扬州百姓一个交待。”

    “是是是,下官马上着人去查!”周县令唯唯地答应着,并且立即派出捕快控制了大明寺,展开调查。

    徐晋虽然是钦差,但也不好插手地方的治安案件,把事情交给了周县令后便离开了,顺道把王翠翘主仆送回城中的花船。

    “哎哟,谢天谢地,我的乖女呀,吓死为娘了,幸好平安无事。”秀春楼的金妈妈见到钦差亲自把王翠翘送回来,既惊又喜,夸张地拍着肥硕的胸部,对着徐晋千恩万谢。

    王翠翘对着徐晋和卫阳盈盈一福道:“谢过两位大人今日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眼下仪容不整,心绪不宁,改日再备薄酒向两位大人致谢。”

    卫阳拱手道:“王大家刚受了惊吓,是该好好休息调理,我们先行告辞。”

    徐晋亦微笑拱了拱手,与卫阳一道下了船离开。

    “哎……你这傻女,这么好的机会地为何不向徐子谦讨要一首好词呢。”金妈妈见到徐晋和卫阳两人下了船,不由埋怨道。

    “金妈妈,小姐今天差点就被歹人掳去了,也不见你关心一下,你眼里就只有花魁大赛,根本不顾小姐的死活。”秋雁低声道。

    “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还敢训起老娘来!”金妈妈作势便要拧秋雁的耳朵,后者害怕地躲到王翠翘身后。

    王翠翘叹了口气道:“金妈妈,看在女儿的份上,便饶过秋雁这一遭吧。”

    如今王翠翘可是秀春楼的台柱,金妈妈还指望她夺魁呢,所以并不敢过份,悻悻地住了手道:“看在翘儿的面子上,且饶过你这死丫头一次。”

    说完立即换了张笑脸道:“乖女啊,为娘不是不关心你,只是这次花魁大赛事关重大,若是拿不下花魁,咱娘俩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啊。”

    王翠翘平静地道:“妈妈放心,女儿会尽力取得花魁!”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回头下个帖请徐大人登船,记得要讨一首好曲词,嗯,我会让商会那边多派些人手过来,花魁大赛之前最好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免得出意外。”

    ……

    悦客楼是临着河的一家酒楼,徐晋和卫阳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绍兴花雕和几味菜肴对席而饮,透过窗口能看到泗水河畔停泊着的一排排花船。

    两人默默地喝了两杯,气氛有些冷,徐晋正打算找个话题暖暖场,卫阳却忽然问道:“子谦觉得今日之事是王大家花魁大赛的对手所为吗?”

    徐晋反问道:“大师兄以为,为了一个花魁的名头,至于如此不择手段?”

    卫阳摇了摇头道:“若只是为了花魁名头,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坏规矩,不过,这次的花魁大赛跟以往不同,牵涉的利益巨大,免不了有人铤而走险。”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此话怎么讲?”

第530章 奇女子

    卫阳仰首把杯中酒饮尽,又执起酒壶自斟了一杯,这才道:“子谦应该知道开中法吧?”

    徐晋点了点头,“开中法”是明朝解决边镇驻军粮食供给的良法,实乃国退民进,让利于民的善政。前世徐晋读《明史》时便了解过开中法,自从入职户部后更是仔细研究过此法,所以十分之熟识。

    卫阳叹了口气道:“我朝自洪武三年便实行开中法,成效显著,给北方各大边镇供给了充足的粮食。可惜时至今日,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了,各地商人只需向盐运司交纳银子便可获得盐引,自然便没有商人再往边镇输运粮食。那些盐商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托路门找关系,目的就是为了获得盐引,而盐运司便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徐晋心中一动道:“难道这次的花魁大赛与盐引有关?”

    卫阳点头道:“两淮两浙是我大明最大的产盐之地,扬州盐运司每年发盐八十万引,均由晋商、徽商和闽商瓜分了。晋商财大势雄,一直拿大份,其次是徽商,而闽商的份额最少。由于分配不均,三大商帮免不了明争暗斗,甚至还发生过械斗流血事件。”

    徐晋不由面露怪异之色道:“所以官府便打算通过花魁大赛来决定盐引的分配?这想法倒是别出心裁!”

    “方法是三大商帮通过协商后提出的,官府自然也不希望治下发生械斗民乱,所以便默许了。晋商的代表是偎翠楼的王绿珠,徽商的代表是秀春楼的王翠翘,而闽商的代表是名新秀,名字叫东野百合,估计亦是有过人之处的,否则闽商也不可能推出争夺花魁。”

    徐晋饶有兴趣地道:“东野这姓氏倒是少见,对了,花魁大赛如何的比法?盐引分配又如何决定?”

    卫阳摇头道:“具体规矩我也不知,但无非是比容貌、才艺、人气、财势。至于盐引份额,据说得花魁者独占六成,次者三成,再次者一成。”

    徐晋不禁恍然道:“原来彼此相差竟然那么大,为了夺得花魁,有人铤而走险也就不足为奇了,王翠翘今天被人掳劫,确实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所为。”

    卫阳感慨道:“三地豪强巨贾之间的角力,牵涉的利益错综复杂,几名弱质女子被推到台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风口浪尖,能落得了好才奇。

    据说翠翘姑娘打算花魁大赛后隐退从良,秀春楼的幕后老板许栋也同意还她自由之身,前提是要夺得这次花魁大赛的魁首。

    王翠翘是个聪明善良的好姑娘,可惜沦落风尘,没有靠山还想全身而退,未免有点异想天开,子谦若是方便,倒是不妨拉她一把。”

    徐晋笑道:“莫非大师兄对翠翘姑娘有意?若是如此,我倒是不介意玉成好事。”

    卫阳连忙正容道:“子谦莫要胡乱揣测,翠翘姑娘固然容色倾城,而且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但师兄我只有欣赏之意,绝无觊觎之心。”

    徐晋闻言只好打消了撮合的念头,大师兄是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当年对吉祥一见倾心,立即便取下玉笛吹奏一曲,现在既然说对王翠翘无意,那便定然是无意了,于是岔开话题道:“王翠翘此女确实风华绝代,若论容貌无出其右者,但称其为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是不是有点过了?”

    卫阳微笑道:“徐师弟,若一个女子的抱负是周游列国,演出采风,一门心思谱曲唱曲,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奇女子?”

    徐晋不由动容道:“王翠翘的理想是周游列国,成为一代歌唱大家?”

    “歌唱大家?这称谓闻所未闻,不过倒是挺贴切的,翠翘姑娘确实当得歌唱大家的称号。”

    卫阳悠然神往地续道:“我到扬州任职快两年了,倒也见过翠翘姑娘几次,去年的花魁大赛在苏州举行,翠翘姑娘凭着自创的一首《红豆曲》,一举夺得花魁,那曲子之妙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月,如今还犹在耳啊。

    花魁大赛后,师兄我沾了唐寅的光,有幸与翠翘姑娘同席,那会便听翠翘姑娘提起,其有意自赎从良。当时有人问翠翘姑娘,若得了自由之身作何打算,答曰:游历天下,谱曲唱曲。如今回想起她当时说话的煜煜眼神……令我等须眉男子亦为之汗颜。子谦以为,这样女子当不当得世间奇女子?”

    “绝对当得!”徐晋点头由衷地道。

    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子从来都是男子的附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都是为男人而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自由都没有,就别谈什么理想了。

    特别是那些吃青春饭的青楼女子,待年老色衰之后,哪个不是急着找个良人为依托,祈求安稳地过完下半生的?像王翠翘这般,放良后竟意欲四处漂泊的实属是异类!

    要知道在古代可是没有版权专利这种说法,没有利益驱使,如果不是对唱歌怀着巨大的热忱,一个弱女子何来四处漂泊,搞歌曲创作的勇气和毅力?

    就别说在交通落后,安全没保障的古代了,就算在现代,有几个女歌手会去流浪创作,纯粹地追求艺术?所以说,若是王翠翘放良后若真的去游历创作歌曲,绝对当得上是了不起的世间奇女子,成为一代歌唱家并不是没可能。当然,成为某某山贼的压寨夫人的可能会更大一些,追求“诗和远方”的蔡李两人就是前车之鉴。

    卫阳又举杯一饮而尽,白净的俊脸此时已经泛红,大半壶花雕酒都是他喝掉的,明显是有意求一醉。

    “子谦,我要成亲了!”在吩咐完小二再上一壶酒后,卫阳带着一丝醉意怅然道。

    徐晋此时亦酒意微醺,闻言道:“那要恭喜大师兄了,不知是谁家女?婚期几时?我也好准备贺礼。”

    “昆山毛家,礼部尚书毛澄毛大人的长孙女!”

    徐晋不由心中苦笑,毛澄可以说是自己的死对头了,不过,卫家与毛家联姻再正常不过了,工部右侍郎卫汉文是杨廷和的门生,而毛澄也是杨党,两家可谓算是门当户对。

第531章 训婢

    这人要是太胖了,浑身骨头的负担就会很重,特别是双脚,多走几步路都会觉得辛苦,而且还容易犯困。扬州盐运使施浩然便是如此,如果没有必要,极少会离开官署,午饭过后必须午睡一小时以上,而且是雷打不动,这时谁若敢吵醒他,那就等着倒大霉吧。曾经便有过一名新来的婢女,趁施浩然睡午觉的空当收拾房间,结果失手打碎茶壶,把施浩然吵醒了,当场被发怒的施浩然给活活压死。

    春困秋乏,在这阳春三月的季节,施浩然还没到中午便吃饭躺床上了,即使是躺着,那圆滚滚的肚腩还是顽强地高高凸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胀气的蛤蟆,而且是一只四脚朝天的胀气蛤蟆,那鼾声雄壮得像电剧在剧木头。

    施浩然这一觉依旧睡到午后两点,这才施施然地起了床,在数名婢女服侍下梳洗出恭,方便完后,一名跪侍在旁边的婢女立即便给施大人洗了屁股,然后用香喷喷的丝绸擦干净,服务不是一般的周到仔细。

    一切搞定后,施浩然便开始喝茶吃午点了,那名擦屁股的婢女又跪在地上替他修脚趾甲,一只大象腿似的脚就搁在自己丰满的胸部,对那刺鼻的脚臭丝毫不以为意。

    “咱们大明的女人已经算温顺了,不过还是倭国的女人更会服侍人,任劳任怨的,什么事都主动干。”施浩然惬意地想着。

    这名倭国婢女是闽商李光头送给施浩然的,约莫十七八岁,单眼皮小嘴儿,尽然身材娇小,不过却是很有料,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关键是很放得开,各种新奇的服务让施大人十分快活。

    对于闽商能弄到倭国美人,施浩然一点也不出奇,闽商也不是第一个送倭国美女给他的,晋商和浙商都送过,甚至有商人给他送过金发碧眼的洋大马,可惜水土不服,半年不到便香消玉陨了。

    “马二,钦差那边的情况如何?”施浩然边吃着午点边问。

    马二是施浩然手下的管事之一,负责盯着钦差的动静,笑着答道:“那天今天可热闹了,简直是门庭若市啊。”

    施浩然笑了笑道:“如何?”

    马二嘿笑道:“钦差把所有礼物都收下了,而且收得十分干脆。”

    “如此看来,咱们这位钦差大人不仅好渔色,而且还好资财啊。”

    马二撇了撇嘴道:“嘿嘿,可不是嘛,小的早就说过,这世间哪有不爱财的官儿,这位钦差大人也不例外,收起钱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施浩然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道:“怪哉,这位在山东时可不是这般表现的,而且在京清丈土地时更是雷厉风行,连外戚张家都被他板倒了……”

    马二不以为然地道:“此人在山东时之所以铁面无私,估计是为了搏取名声,而且当时镇守太监罗祥不开眼,竟然谋害钦差,差点就要了徐晋的性命,此子估计是怒了,能放过他才怪。

    至于徐晋在京城板倒外戚张家,怕是皇上授意的吧,不是说皇上正打算在大内给生父兴献帝立庙吗,嘿,若皇上的生父被立庙追封,那宫中的两位太后是不是也要重新摆正一下?所以只能说张家倒霉了!”

    施浩然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尽管马二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他心中还是有点不踏实。昨晚那场接风宴,他故意找舞妓跳些香艳露骨的舞蹈,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徐晋,结果很满意,徐晋没有表现出反感,应该是同道中人,倒是那个钦差副使夏言,连接风宴都不来参加,估计是那种以正直君子自居的蠢货。

    然而,徐晋今天肆无忌惮地收取地方官绅的贿赂,施浩然反而又有点不踏实了,淡道:“待会让人送两个美人过去。”

    马二嘿笑道:“好的,小的这便去办。”

    施浩然点了点头,若徐晋把美人也收入房中享用,他便彻底放心了。

    正在此时,施浩然手下的护卫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王翠翘在大明寺遭到不明身份的人劫持,钦差当时正好也在场。”

    施浩然面色急变,肥胖的身子腾的站起来,惊道:“钦差平安没事吧?”

    “钦差大人并没恙,那人的目标是王翠翘,而且,钦差身边有高手保护,把王翠翘也救下了。”

    施浩然闻言松了口气,若是钦差在扬州出事,首当其冲的是知府江平,而他这处盐运使怕也会受到问责牵连。

    “哪个王八蛋干的,人抓到了没?”施浩然一屁股坐下怒骂道。

    “劫人贼子跑了,周县令正带人缉拿搜捕!”

    施浩然眼中寒光闪动,声色俱厉地道:“让晋商、徽商、闽商的会首来见本官,岂有此理,谁特么的敢坏规矩,本官让他三年内拿不到盐引。”

    “是!”那名护卫凛然退了出去,跪在地上的倭国婢女抬眼偷看了施浩然一下,马上又恢复低眉垂目的温顺样子。

    ……

    大师兄卫阳喝醉了,而且是喝得酩酊大醉,徐晋扶着他下楼,招来一辆马车送他回府学。徐晋还是第一次看到温文尔雅的大师兄这般失态,吐着酒气脏话连往篇,还高喊着自己要成亲了,从此跟过去一刀两断,甚至威胁徐晋要对费吉祥好好的,否则同样一刀两断……

    把大师兄卫阳送回府学后,徐晋便返回住处,尽管有些歉然,但更多的是轻松,有些问题只要不憋在心中,彼此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就意味着得到解决。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慕艾,卫阳对费吉祥一见倾心,初恋永远是最美好的,尽管是单恋。所以徐晋能理解大师兄对吉祥念念不忘,但是如今吉祥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自然不希望还有一个男人继续对她念念不忘,今日大家坦诚地说清楚,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徐晋回到住处,刚走院门便见到一名官绅灰溜溜地逃了出来,此人身后还跟着两名身姿婀娜的少女,不过此刻看上去却是有点惨,脸都花了,像被野猫挠过。

    “过钦差大人!”那名士绅陪笑着向徐晋行礼。

    徐晋不由奇道:“咦,李员外,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李员外尴尬地轻咳一声:“没……没事,这两个贱婢因为一点小矛盾互殴起来,端的是有辱斯文,倒是让钦差大人的两位小姨娘见笑了……呵呵,告辞告辞!”

    李员外说完便领着两名一脸委屈的少女逃也似的走出院门。

    “姨娘?”徐晋有点莫名其妙,举步回到后院。

    “老爷回来了!”初春见到徐晋走进屋,立即放下笔迎了上来,熟练地替徐晋脱去外衣,又斟茶给徐晋解酒。

    徐晋坐下喝着茶随口问道:“初夏去哪了?”

    初春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刚才有人给您送来两名使唤的婢女,妹妹不高兴,当场用扫帚把人给撵了出去了。”

    初春说完忐忑地看着徐晋,尽管老爷平易近人,对家中下人十分宽囿,但妹妹这种行径却是有点恃宠而骄了,她十分担心老爷会发怒。

    徐晋不禁恍然大悟,敢情那李员外准备给自己送俩美人,结果被初夏这妮子给打出去了,难怪这么狼狈,估计还把初春初夏当成自己的小妾了,不由好笑道:“初夏做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本老爷还要奖赏她呢。”

    “啊?”初春小嘴儿不由张成了“o”形。

    “老爷,你真的不责怪婢子,还要给婢子奖赏?”初夏这小蹄子欢快地跑了出来,估计一直躲在屏风后偷听。

    徐晋笑道:“这个自然,赶得好,以后要是有人给老爷送女人,你就撒泼打出去,一次奖励十两银子。”

    初夏俏目顿时一亮,咯咯笑道:“老爷,这可是你说的……哎哟,老爷干嘛又敲人家的头。”

    初夏摸着额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老爷。

    徐晋正容道:“你这次虽然做得很好,但本老爷也要惩罚你的自作主张,以后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本老爷虽在从宽治家,但也不代表没有规矩。”

    初夏俏脸发白地低下,泪水在眶内打转,老爷还是第一次这么严厉地说她。旁边的初春亦是惶恐地低下头来。

    这次初夏把送美女的官绅打出去,确实省去了徐晋不少麻烦,但这种自把这为的做法却也引起了徐晋的警觉。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徐晋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若是府里的下人都变得骄纵跋扈,甚至是欺上瞒下,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必须把这苗头扼杀在摇篮中,所以此时趁机敲打一下初夏这小蹄子。

    “老爷,婢子知错了,婢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初夏抹着眼泪道。初春也跪倒在地求请道:“老爷,你就饶过妹妹这一次吧!”

    徐晋刚想说话,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随后钦差副使夏言面带怒色地闯了进来,几名锦衣卫不敢用强,所以没能拦下。

    徐晋皱了皱剑眉,站起来迎了出去。

第533章 钦差狡猾

    夏言表字公谨,江西贵溪县人士,今年已将近四十,无论是年龄还是官龄,均可算得上是徐晋的前辈。一直以来,夏言对徐晋这个同乡后辈都十分欣赏和钦佩,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提出清田庄的,而徐晋不仅提了,而且还不畏强权,直接板倒了最显赫的外戚张家,并且雷厉风行地重新清丈京师周边的土地,使国家赋田增加了近十万顷。

    十万顷赋田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只是北直隶一带就清理出十万顷的赋田,这让夏言看到了扭转国家财政困局,中兴大明的署光。

    所以,夏言这次跟着徐晋南下巡按南直隶和浙江两地,满怀激情和热切,准备大展拳脚重新清丈两省的土地,为大明增加更多的赋田,提高国库赋税收入。

    然而,徐晋到了扬州的表现却让夏言十分失望,甚至是愤怒,徐晋昨晚接受地方官的接风宴就算了,毕竟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无可指责,但是徐晋今天明目张胆地收受地方官的贿赂,这自然便让正直的夏大人十分恼火。

    实际上,夏言今日上午已经来找过徐晋一次了,正好徐晋不在,夏言只能愤愤离开,带着户部的十数名文书小吏前往府衙,要求官员把扬州府的黄册和鱼鳞图册拿出来核对,着手准备重新清丈扬州府的土地。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户籍黄册和土地鱼鳞图册一式四份,一份在户部存档,另外,各省布政使、各府衙、各县衙均留有一份。徐晋和夏言这次奉旨提督直浙两地清丈土地事宜,自然不会把户部存档那份资料带出来,而是等到了地方再就地取材。

    然而,夏言今天到扬州府衙索要黄册和鱼鳞图册,那些官员却是以各种理由推诿,一会说负责的主官外出了,没有库房的钥匙,一会又说火灾损毁了一部份,还没来得及重新补录……

    结果,夏言在府衙被晾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没拿到黄册和鱼鳞图册,受了一肚子气的夏大人回到住处,一问徐晋已经回来了,于是便怒气匆匆地找上门来。

    “徐大人可还记得这次奉旨出使的目的?”夏言见到徐晋迎出来,立即便一拂衣袖,站在院中怒气冲冲地质问起来。

    徐晋拱了拱手从容地道:“夏大人何出此言呢?本官这次奉旨巡抚直浙,主持清丈两省田地事宜,又岂能忘记了。”

    夏言神色稍霁,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徐大人到了扬州却尸位素餐,肆无忌惮地收受地方官绅的礼赠,今日,徐大人若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官这钦差副使不当也罢,这便收拾回京参你一本。”

    徐晋微笑道:“夏大人稍安勿躁,且进来细谈!”

    夏言一拂衣袖,昂然走地了大厅,他并不担心徐晋会对他不利,更何况,如果徐晋想杀他灭口还不容易,如今整座宅院都在五百营的控制之下,进不进大厅根本没区别。

    夏言进了大厅,见到跪倒在地的两名孪生俏脾,不由微愕了一下。徐晋没料到这俩丫头还跪着,轻咳一声道:“都起来吧,下不为例,初夏,去煮壶茶。”

    话说初春初夏两女本就是魏国公府调教出来的,习惯了谨小慎微,只是到了徐府宽松的环境,这才开始“放肆”起来,刚才被徐晋训斥了一句,两棵小白菜都被吓着了,所以没有徐晋同意,都跪着不敢起来。

    这时听到徐晋的吩咐,两女都微松了口气,初夏眼圈红红地站起来去冲茶,初春则温顺地站在一旁。

    婢仆犯错被主人家惩罚再正常不过了,夏言也不觉得奇怪,沉着脸在茶几旁坐下,等着徐晋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其实在夏言看来,徐晋并不是那种贪财之人,否则如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首先提倡清田庄,甚至不惜得罪满朝勋贵官绅,重新清丈京师内的土地。

    “初夏,把今天收到的礼单给夏大人过目。”徐晋吩咐道。

    “是,老爷!”初春脆生生地答应一句,将一本账薄呈给了夏言,上面记录了今天前来送礼官绅的所有名单,还有所送的礼物。

    夏言疑惑地接过账薄翻开,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短短一天的时间,薄本上记录的送礼地方官绅竟多达一百多位,合计价值十二万两银子,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徐晋微笑着调侃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这奉旨钦差才到扬州一天便捞了十二万两银子,可见这扬州确是繁华金粉之地,地方官绅富裕到何种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这时初夏已经泡了一壶茶进来,微撅着小嘴儿替徐晋和夏言各斟了杯茶,然后退到姐姐旁边。

    夏言神色变幻不定,有点拿不准徐晋给自己看这份账薄的真正用意!

    “这几天估计还会有官绅登门送礼,夏大人倒是不用急着动手清丈土地,待名单定下来,徐大人到时再按名单逐一进行,岂不省事?”徐晋边喝着茶边笑道。

    夏言再次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不佩服徐晋这招的高明,那些巴巴跑来送礼的官绅绝对都是不干净的,送钱银越多的,家中非法侵占隐匿的田地肯定是越多,到时按照这份送礼的名单,便可以针对性地进行清丈土地,绝对是一抓一个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震慑效果。

    可怜那些送礼的地方官绅,肯定以为钦差收了礼便可高枕无忧了,谁知却是自投罗网,赔了银子又赔地。

    夏言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望向徐晋的目光也变了,此子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诡奇多变,倒是跟新建伯王守仁彼为相似,难怪武定侯离勋和外戚张家都先后在他手中吃瘪,这次,扬州的地方官绅怕是要被坑惨了。

    “徐大人,那这些官员送来的钱银怎么处理?”夏言脸上的怒色已然全无,换上了一丝丝恭谨。

    徐晋淡道:“夏大人想必清楚,现在国库拮据,去年陈九畴大人巡按甘肃也只带了五百骑,想我泱泱大明,开国之初是何等威风,大军所至,狄夷望风披靡,如今竟沦落至此,何其悲哉!”

    夏言叹道:“徐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我大明国库空虚,连边镇驻军的粮饷都快发不出了,长此下去必然会危及我大明国祚,正因为如此,下官才极力主张清丈土地,以增加国家赋税收入,扭转现在财政举步维难的困局。徐大人乃有识之士,下官自当与徐大人共勉之。”

    徐晋很想告诉夏言,增加国库收入的方法很多,不必总是盯着赋田,其实打开海禁互通贸易也是强国富民的捷径,但是,现在讲这些夏言未必听得进去,更何况现在也没有开海禁的契机,还是一步步来吧,先把清丈土地搞好,改善大明的财政状况,再谋求开海禁,毕竟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我们这次出使江南,人数接近千人,人吃马喂,各种补给,每日花费不少,收到的银子便权当作日常花费,倒是省了户部拨给,剩下的回京后上交国库便是。”徐晋一边喝着茶一边道。

    夏言虽然为人正直,但亦不是不懂变通的古板官吏,否则也不会主张清田庄,闻言点头道:“全凭徐大人作主吧,下官之前孟浪了,在此向徐大人致歉!”

    徐晋微笑道:“夏大人不必如此,古语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皇上这次用夏大人为副使,是要为本官立一面镜子矣。若本官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望夏大人不辜指正。”

    夏言面上一热,慌忙道:“徐大人过誉了,夏言愧不敢当,只要徐大人不嫌弃,下官定然尽心尽力协助大人。”

    其实夏言很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有幸成为钦差副使,根本不是皇上看中自己,而是徐晋主动提出要自己担任副使的。

    此时此刻,夏言竟是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来,当然,这形容可能有点过,不过夏大人此刻确实十分激动,而且充满了干劲,被人肯定和看重,无疑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

    “徐大人虽然问心无愧,但此事也容易为人诟病,不知可有应对之法?”夏言问道,能问出这个问题,可见夏言此刻真的在为徐晋这个上官着想了。

    徐晋微笑道:“届时开始清丈土地时,本官会下一封文书斥责送礼的官绅不法行贿,所收的钱银尽数罚没充公,以示惩戒!”

    夏言不由无语,如果不是亲自接触,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家伙,竟然如此“奸诈狡滑”,后生可畏啊,感觉自己这七八年的官场是白混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夏言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仔细算来,进官场也就七年左右。

    接下来,两人深入地聊了大半个时辰,彼此的关系倒是更亲近了,直到天色差不多黑了,夏言这才愉快地离开了院子。

第533章 葬花吟

    自从去年贸然提出开海禁失利后,徐晋便意识到自己太冒进了,有些事情真的急不来,必须徐徐图之。朝堂不是单打独斗的地方,政治主张要得到实施,那就必须团结一批志同道合的人,那就意味着你的政治主张要获得别人的认可,把别人同化过来,跟你站在同一阵线上。

    徐晋这次之所以选中夏言为副使,一方面是看中他的人品和能力,另一方其实也是想同化他,把他纳入到自己的阵营中去。现在初步效果还算不错,经过今日之事,至少两人的关系更近了,接下来他会找机会扭转夏言的观点,让他明白到开海禁,其实对大明利远大于弊。

    此外,徐晋在朝中点燃烧“大礼议”之火,目的也是想利用张璁等人,把杨廷和这些守旧派给扫除掉,为自己日后的改革扫清道理。当然,张璁这些新贵派中也不乏守旧官员,但相对于杨廷和一党,给自己造成的阻力应该会少很多。

    更何况像张璁这类的投机者,在气节方面肯定是不及杨廷和这些老臣的,他们更容易驯服于小皇帝的意志,只要小皇帝的目标与自己保持一致,推进改革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

    房间内水雾弥漫,徐晋光溜溜地泡在浴桶中,闭着双目享受初春那双柔荑的服侍,毕竟是魏国公府专门培养出来的艺婢,除了琴棋书画外,服侍男人的本领也一样不落下,按摩推拿的手法相当纯熟,比起月儿也不遑多让。

    “初夏去哪了?”徐晋忽然睁开眼睛问道。

    初春此刻额上汗津津的,脸蛋儿被水气薰得红扑扑,吃吃地道:“妹妹……她有点累,已经睡下了!”

    徐晋哪里会相信,平时只要自己洗澡,这小蹄子不知多积极,今天破天荒地把服侍的机会让给了姐姐,估计是挨训了使小性子。

    “老爷,初夏她已经知错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怪她?”初春嚅嚅地道。

    徐晋看了一眼浴桶前的俏婢,呼吸不禁微微一紧,由于穿着衣裙不方便,初春初夏两女服侍徐晋洗浴时都会脱去外衣,只穿着贴身的里衣,此时俏婢的里衣已经被打湿了,紧贴在胸口,两点的轮廓分外明显。

    初春显然感觉到老爷的目光,俏丽的脸蛋更红了,手上的动作也有些慌乱起来,下巴几乎都埋进沟里去了,一个劲地擦呀擦呀,把徐老爷腋窝都擦得隐隐生痛。

    徐晋不禁暗汗,连忙轻咳一声,初春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手,结果徐晋举起的手扑通地摔下,溅得满脸都是水,初春自己也溅了满身。

    “噢,老爷,对不起,婢子不是故意的!”初春慌乱地用手帕替徐晋抹干净脸。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不过看着秀发沾在粉脖,小衣湿透,酥胸若隐若现的俏婢,徐老爷只觉身下热流涌动,连忙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分钟阿弥托佛,这才让小兄弟蛰伏下来。

    徐晋担心再洗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这棵小白菜给拱了,于是吩咐初春拿衣服来,擦干净身子换上。

    “待会让初夏到书房磨墨!”徐晋穿上衣服后咐吩道。

    初春闻言不由一喜,老爷主动找初夏侍候,那就意味着已经原谅初夏了,所以甜甜地道:“好的,婢子这就去。”

    徐晋笑了笑:“你也到书房帮忙,老爷我今晚诗兴大发,打算抒发一下。”

    初春俏目顿时亮起,古人对诗词的热衷超乎想象,就好比现在当红小鲜肉的脑残粉一样,狂热得没道理,所以古代的诗词大家,譬如柳永、温庭筠之类在当时都是当红巨星一样的存在。

    徐晋如今在大明的文坛名气鼎盛,号称诗词无双,随便一首诗词都是传世佳作,初春初夏这两棵小白菜也是自家老爷的脑残粉,当初徐晋在上元节文会的两首回文诗便俘获了两位的少女心。(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所以此时初春听闻老爷要写诗,顿时充满了期待,急急便跑去找妹妹初夏了。

    徐晋在书房中坐下不久,初春便拉着初夏走了进来,后者神情忸怩,小嘴儿微撅,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红袖添香夜读书,无疑是一件让人羡慕的美事,如果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孪生美婢侍候读书,那更是一件让人羡慕妒忌恨的美事。

    此时初春初夏俏生生地立在跟前,实在养眼之极,徐晋指了指墨砚道:“愣着干什么,初夏,你过来磨墨。”

    初夏几乎是跺着脚行过来的,往墨砚中倾了些许清水,然后开始磨墨。徐晋伸手点了一下俏婢的鼻子笑道:“嘴儿再撅得能挂一只麻篮了。”

    “才不呢!”初夏娇俏地白了老爷一眼,腮边总算露出了笑容,欢快地磨起墨来。

    徐晋让初春铺开了一张宣纸,然后提笔一挥,写下《葬花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粘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窗,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无闻。

    昨宵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当徐晋写下最后两句搁笔,抬头一看,发现初春初夏这两棵小白菜,眼睛都红得像兔子似的,正拿着手帕抹眼泪,竟然是看哭了。

    这首《葬花吟》是林黛玉的巅峰之作,亦即是曹雪芹大师的巅峰之作,别说是古代人了,就算是现代人,只要用心去品味,恐怕也会被其中凄美忧伤所感染。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初春嘴里默念着,眼泪滚滚而下,整个人恢复痴傻掉了般。

    初夏一边擦着眼睛一边道:“不行了,人家可要哭死啦,老爷干嘛写出这么忧伤的诗来!”

    徐晋不禁暗汗,没想到曹大师这首《葬花吟》的杀伤力竟然这么强,若是再配上后世八七版的《红楼梦》主题曲唱出来,那还得了?估计王翠翘想不拿花魁都难了。

    当然,徐晋并不打算连曲子一起送给王翠翘,这首《葬花吟》可以送给她,但曲子必须由她自己谱写,权当是一种考验了,此女既然有心周游列国创作歌曲,理应有能力谱出一首好曲来,若不然,这花魁不拿也罢!

    这首《葬花吟》很长,徐晋也写了长长的一幅字,初春初夏这棵小白菜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小心翼翼地把字吹干,然后卷了起来。

    “老爷为何突然写出这么一首忧伤凄美的诗来呢?”初春满眼崇拜兼疑惑地问。

    徐晋故作喟然长叹道:“眼下是暮春三月,今晚忽见院中落花片地,所以有感而发,如今本老爷诗兴已尽,你们也去洗洗睡吧。”

    初春初夏神色依依地离开了书房,显然还沉浸在《葬花吟》的忧伤氛围中。

    徐晋把字卷搁到书架上,准备明天派人送到王翠翘的花船,不知王翠翘最终会谱出一首怎样的曲子呢?实在让人期待呀!

    可以预见,王翠翘的谱曲水平要不是太差,这首《葬花吟》一出,绝对震动全场,估计比那首《临江仙》还要震撼,王翠翘名留千古也说不定,至于曹雪芹大师怕是要哭晕在厕所里面了。

第534章 死了

    李光头进门时又给了门房一记大耳光,可怜那名门房昨天左脸上挨了一巴掌还没消肿,现在右脸又挨了一巴掌,登时红肿起来,不过倒是两边对称了,眼睛眯得只剩下两条缝。

    李光头扇完门房耳光,阴沉着脸,表情凶狠地往西跨院大步走去,细川武殊等倭国人就借住在西跨院。

    就在不久前,扬州盐运使施浩然把晋商、徽商和闽商,三大商帮的会首都叫来训斥了一顿,并且追问是谁派人劫持王翠翘的。王翠翘是徽商代表,自然不会是徽商自己派人干的,所以晋商和闽商嫌疑最大。

    当然,晋商和闽商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晋商会首张允龄还指天发了毒誓,言明谁干的谁就死全家,李光头也只好捏着鼻子发了个更毒的誓,毕竟这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最后盐运使施浩然严厉地警告了三大商帮的会首,谁若敢再坏规矩,今后三年都休想再拿到盐引,并且特别点了李光头的名,这货有前科,以前是个盐枭,虽然花钱洗白了,但圈子内谁不知晓他的底细。

    正因为如此,李光头从盐运司出来后便怒气冲冲地回到住处,准备找倭国人细川武殊算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倭奴,你特么的掳人就算了,最后竟然还失败了,失败就算了,竟然还遇到钦差,日你们仙人板板的!

    李光头前脚刚迈进西跨院,一名倭国武士便拦住去路,李光头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刮,喝道:“滚开!”

    那名倭国武士当场被扇得脚步踉跄,嘴角都冒出了鲜血,不由怒骂一声八嘎,然后双手握住武士刀柄。

    “干嘛,找死是吧?”李光头身后的保镖纷纷抽出腰刀,呲牙咧嘴地围上来,有人甚至把刀架在了那名倭国武士的脖子上,后者登时不敢动了。

    李光头前身是个盐枭,现在也干着海上走私贸易的生意,手底下又岂会没有一批凶狠的亡命之徒保驾护航,否则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妈的,在老子地头上耍横,嫌命长了吧!”李光头极具侮辱性地拍了拍那名倭国武士的脸,然后大步往屋里走去,结果刚走近门前便听到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哥,不要死……啊啊!”

    “吉村!”

    “咦,那个吉村春代死了?”李光头皱了皱眉,他是做海上走私生意,经常会和倭国人打交道,所以多少听得懂一些倭语。

    李光头行进屋中,只见那名叫吉村春代的倭国武士果然躺在地上,上身**着,后背上赫然有一枚血红的掌印,估计是刚咽了气,细川武殊等人围在四周神色悲愤,还有一名倭国武式伏尸大哭。

    李光头认得这名伏尸大哭的家伙,正是死者吉村春代的亲弟弟吉村富代。

    细川武殊看了李光头一眼,拱手道:“李员外来了!”

    “这个……死了?”李光头指了指春村春代的尸体问道,这无礼的举动顿时引来其他倭国武士的怒目。

    李光头却不以为然,在自己的地头上,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趴着,更何况是一群没有合法身份的倭国人。

    细川武殊忍住气点了点头道:“吉村牺牲了,那钦差身边有高手,吉村不是他的对手,挨了一掌,内脏都震裂了。”

    话说今天在大明寺掳劫王翠翘的正是死掉的倭国武士吉村春代,此人是个忍者,擅长隐匿的障眼法,本来打算化装成寺庙中的和尚,就在庙中某处污了王翠翘的清白,然后让香客们发现,达到坏掉王翠翘名声的目的。

    谁知吉村春代还没来得及施淫就被赶到的谢二剑和普净和尚拦住了,激战之下,春村吉代中了谢二剑一记赤阳掌,虽然最后利用隐术逃脱了,不过由于伤势过重,再加上被衙役搜捕,在泗水河中躲了大半天,导致伤势加重。当细川武殊等找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回到城中住处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李光头捋了捋自己的大光头,骂道:“一群废物,武殊,你特么的脑袋被驴踢了是吧,明知钦差在大明寺还敢派人动手,要是钦差有个闪失,岂不是连累老子。草你们大爷的,以后别特么的别再自作聪明,害得老子今天被施浩然那只肥猪臭骂了一顿。”

    细川武殊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只是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道:“对不起,给李员外添麻烦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那就最好,给老子放机灵点,这废物弄出城去埋了吧,别弄脏老子的宅院!”李光头大咧咧地道。

    “八嘎!”正伏尸痛哭的吉村富代终于禁不住大怒,蓦地腾起数尺高,手中武士刀挟着凌厉的寒光当头砍下。

    李光头脸色瞬间惨白,这时他想躲显然来不及了,身后的保镖亦救援不了。眼看着李光头就要被劈成两半,傍边嗖地伸过一把武士刀,稳稳地把吉村富代的刀挡下。

    当的一声大响,吉村富代的刀虽然没砍在李光头的光头上,但是刀风还是刮得后者光头隐隐生痛。

    架住吉村富代的正是细川武殊,喝骂道:“吉村,休得无礼,马上向李员外道歉!”

    细川武殊眼底藏着杀机,但是眼下在扬州城,若是杀了李光头,他们所有人都难逃得掉,更何况他还指望着跟李光头做生意,往国内运送补给,所以李光头不能死。

    “细川阁下,他侮辱我大哥,我要杀死他!”吉川富代红着眼吼叫道。

    细川武殊扬手便给了吉川富代一记大耳刮,喝骂:“道歉,马上!”

    吉川富代神色变幻,最后还是低了头,用生硬的汉语对着李光头道:“李员外,对不住,吉村一时冲动,在此向您道歉。”

    李光头这时终于在惊悸中恢复过来,光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他深知双手倭刀的可怕,刚才那一刀绝对能把自己劈成两半,所以既惊且怒,飞起一脚便把吉村富代踢飞出去,骂道:“王八蛋,敢砍老子,剁了他!”

    李光头一声令下,身后的保镖立即挥刀扑上来,结果刀光如一泓秋水掠过,叮叮两声,最前面的两名保镖,手中的单刀当场被斩断,其余人都吓得站定。

    细川武殊归刀入鞘,拱手道:“李员外,有句古语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饶了吉村一条命,好歹他哥哥也是给李员外办事而死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光头瞳孔一缩,细川武殊露了一手让他极为忌惮,况且也拿了面子,所以也不想逼得细川武殊狗急跳墙,冷哼一声道:“这次老子便给细川阁下一个面子,下次谁他妈的再敢对老子动刀,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细川武殊再次拱手道:“谢过李员外宽宏大度。”

    李光头这时显然也有点怕倭国人再突然发难,又丢了几句场面话便打算离开。

    “李员外且慢!”细川武殊忽然喊道。

    李光头站定转身,警惕地道:“细川阁下还有何事?”

    “李员外,花魁大赛的承诺可还有效?”细种武殊冷静地问道。

    李光头嘿嘿一笑:“我李光头向来说话算话,若是小野百合拿了花魁,下次交易增加三艏船,铁器和铜钱也加倍。”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大明的铜钱在倭国极爱欢迎,一千文钱能换四两银子,相当于翻了四倍的价值,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沿海的不法商人甚至私铸铜钱和倭人交易,李光头便是其中之一,他甚至能弄到明军卫所的火器卖给倭国人。

    细川武殊点头道:“好,希望李员外不要食言!”

    李光头傲然道:“老子还从来没失过信,不过,老子事先声明了,别再耍一些掳人的低级手段,扬州盐运使施大人已经发话了,谁坏规矩便三年拿不到盐引,你别特么的害老子。”

    李光头说完便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西跨院,这货估计是担心倭国人会下毒手害他,干脆离开宅子,到附近的客栈下榻了。

第535章 拒绝

    一大清晨,泗水河畔便被浣衣的婢女占领了,扬州最不缺的就是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井,甚至是引活溪进宅,大户人家的婢女自然不会跑到河边来洗衣服,所以此时在河边洗衣服的大多是花船上的婢女。

    这些风尘女子作风大胆,撸起衣裙,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和大腿,蹲在水边浣衣,一边莺声燕语地说笑,见到路过的俊俏书生则频抛媚眼,甚至是调戏几句。

    二牛倒是不用担心被调戏,不过河边那一排肥瘦相间的腰臀却是让这憨货面红耳热,手里拿着一卷宣纸,磨磨蹭蹭地来到通泗桥畔的那艏花船旁。

    “应该就是这艏了吧!”二牛神探头探脑地往花船上张望。

    “哎,傻大个……说你呢,鬼鬼祟祟地想干嘛?”花船上两名膀大腰圆的男子戳指呵斥过来。

    这艏花船正是秀春楼的花船,自从昨天王翠翘在大明寺被掳劫,现在花船上已经增加了安保的人手。

    “我找王翠翘姑娘!”二牛老实地道。

    正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两名汉子见到二牛一身下人装束,自然不放在眼内,像赶苍蝇般挥手道:“你以为王大家谁都能见的吗,走走走,一边凉快去。”

    二牛憨声道:“不是我想见王大家,是我家老爷让我来给王大家送东西的。”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纸卷。

    两名汉子却是不以为意,王大家连夺两届江南花魁,乃江南目前最红的名妓,慕名而来的人不知凡几,也有不少书生把自己的诗词作品送来,希望能得到美人菁睐相邀。

    “东西扔拿来,我帮你转交给王大家。”一名汉子轻慢地招了招手。

    二牛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家老爷吩咐了,东西要亲自交到王大家手中的。”

    那汉子撇了撇嘴道:“嘿,你们家老爷还真当自己是根葱,派个下人来还想见咱们王大家。”

    二牛有点不高兴了,嗡声道:“我家老爷是奉旨钦差,可不是根葱。”

    船上两名汉子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眼前这家伙虽然憨了点,但似乎并不傻,关键是眼下扬州城中确实有一位钦差,所以两人倒是不敢造次了。

    正在此时,一名穿着杏黄色掐牙背心的丫环行出船舱,皱起柳眉训斥道:“小姐昨晚谱曲到三更天才睡下,你们一大清早的便吵吵些啥?要是吵醒了小姐,仔细你们的皮。”

    两名汉子连忙神色恭敬地道:“秋雁姑娘,船下那傻大个说他们家老爷有件东西要送给王大家,非得上船亲自交给王大家。”

    秋雁看了一眼岸上牛高马大,憨里憨气的二牛,蹙眉道:“我们家小姐还没醒,有什么东西便给我吧,我帮你转交。”

    二牛立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不行,我家老爷吩咐过要亲自交到王翠翘姑娘手中的。”

    “那你下次再来吧,就算你下次再来,我们家小姐也未必会见你。”秋雁负气地道。

    二牛闻言掉头就走,倒是不这憨货现在傲娇了,而是徐晋确实吩咐过他要亲自交到王翠翘手中。

    “哎……这人怎么这样!”秋雁不由跺脚懊恼地道。

    两名汉子陪笑道:“呵呵,秋雁姑娘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呢,这傻子刚才还说他们家老爷是钦差来着。”

    “什么……喂,那谁,快停下!”秋雁情急之下竟然直接跳上岸,结果船体离着岸有点远,双脚堪堪踩在岸边,一个趄趔便向后倒去,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秋雁姑娘小心……”船上两名汉子齐声惊叫。

    二牛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见到那名穿着掐牙背心的漂亮丫环正腰身后仰,双手像小鸟般使劲乱划,急忙一个箭步冲回去,手急地把秋雁熊抱回来。

    结果这憨货估计地碰到人家姑娘软绵绵的胸部了,像触电般松了手,于是秋雁结实地摔了个屁墩儿,痛得哎哟地惨叫一声。

    “你没事吧?”二牛面红耳赤地问道。

    秋雁恼火地剜了这憨货一眼,爬起来急问:“你家老爷真是钦差大人徐晋?”

    二牛挠了挠头道:“是啊!”

    秋雁大喜过望,盯着二牛手中的纸卷道:“徐大人要送什么东西给我们小姐?”

    二牛嗡声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首诗词吧!”

    “徐大人的诗词!”秋雁惊喜得掩了小嘴,急忙道:“快,你跟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小姐。”

    话说王翠翘年初就开始准备花魁大赛歌曲了,可惜废掉的新作已经不下二十首,却没有一首让她满意的。眼看距离花魁大赛还剩十天时间,作为贴身丫环的秋雁亦颇为着急,建议小姐向徐晋求一首词,可惜小姐拒绝了,现在听闻徐晋竟然主动送来一首诗词,秋雁自然是喜出望外。

    秋雁带着二牛进了船舱,叮嘱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请小姐出来。”

    二牛憨笑着点了点头,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候。

    这首花船是两层的,王翠翘主仆,还有金妈妈都住在二层。

    “秋雁,你刚才鬼叫什么呢?”王翠翘显然是被秋雁刚才那一声尖叫吵醒了,正起床准备穿靴子,见到秋雁推门进来,不由微松了口气。

    此女容颜本来就祸国殃民,此时只穿着白色的睡衣,云鬓散乱,香腮嫣红,更添了几分慵懒的动人美态,让同为女儿身的秋雁都略为失了失神。

    “小姐,徐晋徐大人着下人给你送来了一首诗词,言明要亲手交给你。”秋雁喜滋滋地道。

    王翠翘蹙了蹙远山似的黛眉,轻道:“秋雁,给点赏钱把人打发走吧,就说我谢过徐大人的美意,东西让那人也带回去。”

    秋雁急道:“小姐,别人求徐大人一首诗词犹未得,现在徐大人主动赠你一首诗词,却为何不要呢?”

    王翠翘轻道:“不用问,照我的意思去做便是!”

    “小姐!”

    “别说了,快去吧!”王翠翘语气坚定地道。

    秋雁深知自家小姐的性情,虽然温和恬静,但却是个独立而有主见的女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所以只能跺了跺脚离开房间下楼。

    王翠翘轻叹了一口气,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她之所以不要徐晋的诗词,除了骨子里的傲,最主要还是自我保护的意识强烈。

    任何青楼的当红头牌都会以卖艺不卖身来包装自己,实际只是待价而沽,自抬身份的一种手段而已。譬如秀春楼的上一任头牌萧玉雪,刚红起来的一年确实是卖艺不卖身,但是最后还是卖得很彻底,只是偷偷地卖罢了。

    王翠翘作为秀春楼的继任头牌,本来也应该逃不过这种安排的,不过此女实在太优秀了,十七、十八岁连续两年夺得花魁,人气杠杠的,秀春楼显然是为了吊足金主的胃口,直到现在也没让王翠翘真正接客破身。

    再加上今年的花魁大赛事关重大,所以秀春楼便打算让王翠翘再参加一届花魁大赛,在这之前自然是不能让她接客梳弄的,毕竟破身了会影响质素和名声。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秀春楼的幕后大老板,也就是徽商的会首许栋,估计是为了鼓励王翠翘尽力夺得花魁,承诺只要王翠翘拿下花魁大赛第一,便放她从良。

    所以对王翠翘来说,这次花魁大赛既是挑战,又是机遇,只要她夺得了花魁就能获得自由之身。一个青楼的当红头牌若能以完璧之身从良,无疑是一个奇迹。

    先不管许栋的承诺是不是有效,至少对王翠翘来说是一个希望,能以完璧之身从良无疑是最好的,自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追寻自己的梦想,问心无愧得地嫁给属于自己的良人。

    正因为如此,王翠翘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从来不在酒席上喝醉,对任何接近她的男人都保持着警惕,既不过份亲近,也不过份疏远。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晋突然主动送来诗词,自然引起了王翠翘的担忧,担心自己即便夺得了花魁从良,转眼却又成了徐大钦差的笼中金丝雀,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王翠翘本就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家中犯事才沦为贱籍,此身虽沦落风尘,但却是精神上的贵族,所以她果断拒绝了徐晋的赠词,既是出于骨子里的傲,也是为了表明态度,她不想欠徐晋的人情。

    很明显,王翠翘自以为徐晋在打的她主意,殊不知徐晋同样只是不想欠着她的人情,这首《葬花吟》只是为了还她当年在南昌的人情罢了。

第536章 伯虎征明

    秋雁回到一楼船舱,取了十文钱递给二牛,又不甘地盯了一眼后者手中纸卷,道:“这是你的跑腿的赏钱,我家小姐说了,谢过徐大人的美意,但是无功不受禄,东西你原封带回去吧。”

    二牛没有接这十文钱赏钱,实在是瞧不上眼,人家二牛哥现在好歹是靖安伯的长随,若是算上年终奖励的话,一个月的薪水能达到五两银子,妥妥的家丁界金领人物。

    “我们家老爷的诗词王大家不要吗?”二牛挠了挠头嗡声问。

    秋雁没好气地点头,二牛噢了一声,转身便往船舱外走去,他虽然憨厚,但也不是一根筋的白痴,既然人家不要,自然不会继续硬送。

    “哎,赏钱!”

    二牛头豪气地挥了挥手:“不用了。”

    “真是傻大个,有赏钱也不要。”秋雁不由嘀咕道。

    正当二牛行到舱门口,迎面便遇上一名风韵犹存的妇女,正是外出归来的秀春楼老鸨金妈妈。

    金妈妈差点跟二牛撞了个满怀,拍着爆凸的胸口夸张地道:“哎哟,哪来的野男人,吓了老娘一跳。”

    二牛闻到一股扑鼻的脂粉味道,面红耳赤地后退了数步,金妈妈胸前两座含蓄欲露的肉山闪到他的眼和纯洁的心灵了。

    “哎哟,真是壮实呀!”金妈妈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身高近两米的二牛,虽然姐儿爱俏,但像金妈妈这种年龄的姐儿却是更喜欢壮实能干的。

    这时,金妈妈身后跟进来两名文士打扮的老男人,其中一人见到二牛顿时轻咦了一声,露出一副便秘般的思索表情。

    二牛见到此人亦是愣了一下,继而憨笑道:“唐……唐公子!”

    那眉毛稀疏的干瘦文士一拍额头道:“你果然认识本公子,哎,本公子想起来了,你是徐子谦的仆人,叫什么来呢!”

    二牛咧嘴道:“小的叫二牛!”

    “对对对,二牛,你家主人在此间?”干瘦文士贼眼溜溜地往船舱里看。

    二牛老实地道:“我们老爷不在,小的是奉命来送东西给王大家的。”

    这时金妈妈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道:“唐公子,你说的徐子谦可是钦差徐大人?”

    那眉毛稀疏的干瘦文士不是别个,正是唐寅唐伯虎,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自称公子的,除了这老骚男也没谁了,而站在他旁边的中年文士叫文璧,表字征明。唐伯虎与文征明均是苏州吴县人氏,而且是同窗好友,与祝枝山、徐祯卿并称为“吴中四大才子”。

    这时,唐伯虎啪的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笑道:“可不就是他了,本公子当年在洪州(南昌)跟徐子谦相交,彼此十分熟稔。”

    话说唐伯虎当年被困在南昌,为了能脱身离去,每天装傻扮癫撒酒疯,最后徐晋给他出了一条“妙计”,那就脱光了在街上果奔。

    结果这货极有创意地把衣服结成包袱挑在竹竿上,在大街上一边果奔一边吟诗,正好冲撞了宁王朱宸濠的仪仗队,终于激怒了宁王,把他打了一顿板子后扔出了南昌城。唐伯虎养好菊花后便愉快地离开江西,返回了老家苏州吴县。

    现在的唐伯虎不用装癫扮傻,穿着十分干净,倒是不像之前那样邋遢了,不过五十多岁的老人拿着折扇耍帅,实在没什么看头。

    金妈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立即目光炙炙地盯着二牛,笑眯眯地道:“二牛小兄弟,你们家老爷送什么东西给翠翘啊?”

    二牛还没回答,秋雁便道:“金妈妈,徐大人给小姐送来了一首诗词,但是小姐婉拒了。”

    金妈妈闻言顿时跳脚了,肉紧地道:“这傻丫头,怎能拒绝徐大人一片好意,二牛兄弟,交给我吧!”说完便嗖的把那幅卷纸夺过来,突然之下,二牛那货根本没反应过来。

    “金妈妈,住手!”

    金妈妈刚想把纸卷打开,王翠翘正从顺着楼梯走下,连忙出声叫住前者,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般动听。

    唐伯虎和文征明循声望去,两人均是眼前一亮,前者还露出迷醉之色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小生唐寅见过王大家!”

    文征明亦拱手道:“文某见过王大家!”

    这时王翠翘已经走下了楼梯,一身湖绿色的连体长裙,秀发束成簪花蝴蝶髻,眉似春山含黛,目若秋水为神,端的是风华绝代。

    “小女子见过唐公子,文先生!”王翠翘向着唐伯虎和文征明两人盈盈一福道。

    文征明乃江南一带有名的大才子,擅长书画,与王翠翘这个江南名妓有过交集,王翠翘还向他请教过书法,所以称其为先生。

    王翠翘向唐寅和文征明施完礼,转身对金妈妈轻道:“金妈妈,东西还给这位二牛兄弟吧,咱不能收下。”

    金妈妈不悦地道:“傻丫头,这是徐大人主动赠给你的,为什么不能收。”

    王翠翘解释道:“王绿珠已经用了徐大人的诗参赛,我自是不好再用他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她能用咱们也能用,你傻丫头还认什么死理!”

    唐伯虎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己这么一个以诗词出名的大才子就柱在这,而且这次上门正是受了金妈妈的邀请,准备给王翠翘作一首诗词,结果金妈妈见到徐晋的诗词便把他晾一边了,唐大才子自然觉得很没面子。

    至于文征明,他不擅长诗词,这时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老友出糗。

    “咳咳!”唐伯虎连咳了两声,从金妈妈手中取过那幅纸卷道:“徐子谦于诗词一道的造诣还是相当不俗,且让小先鉴赏一二!”

    唐伯虎说完便老神在在地把纸卷打开,摇头晃脑地吟起来:“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咦,这不是像徐子谦的风格啊……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嗯,此句不俗,且再往下看,徐子谦这首古体诗还挺长的嘛。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惜处……”

第537章 期待

    唐寅刚开始的表情还是风轻云淡的,念着念着便变得沉凝起来,旁边的文征明也禁不住探头过来细看。

    王翠翘本不想要徐晋这首赠诗的,但现在唐伯虎大声吟诵,她自然不可能掩着耳朵不听,结果唐伯虎刚读了几句她便被吸引住了。这首《葬花吟》本就是以林黛玉的语气所写,作为女子自然更加有代入感。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把花锄暗泪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不知不觉间,王翠翘便完全浸入了诗中,丹唇嗡动,跟着唐伯虎轻念,眼圈竟是渐渐红了,双眸凝结了一层雾气。这首闺中少女伤春自怜的诗显然正击中其内心深处柔软的位置,释放出强大的感染力。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唐伯虎继续大声念着,这老骚男此刻的表情无比忧伤,语调亦变得分外幽幽。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唐伯虎回味般砸了砸嘴,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两句,喟然叹道:“徐子谦这首《葬花吟》一出,世上再无惜春感怀的诗词了。”

    文征明亦是动容道:“徐子谦号称诗词无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窃以为不在子畏兄之下。”

    金妈妈拿着手帕一边擦眼睛,一边感叹道:“徐大人这首诗写得真是太好太感人,害得奴家也陪上了眼泪。”

    唐伯虎看了一眼已经泪流满面的王翠翘主仆,不由暗叹了口气,本来他还信心十足,准备作一首诗词助王翠翘夺魁的,但此时却不得不偃旗息鼓了,没办法,正如诗仙李白登黄鹤楼: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啊!

    唐伯虎虽然自负诗才,但他亦十分明白,自己今日无论怎么写,肯定都及不上徐晋这首《葬花吟》,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徐子谦的诗词向来气势磅礴,这一首倒是细腻忧伤,二牛,这真是你们家老爷作的吗?”唐伯虎心有不甘地问。

    二牛自豪地道:“那肯定是我们老爷作的,除了我们家老爷,谁还有本事写出这样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来。”

    唐伯虎不由翻了个白眼道:“憨货,肚子里没点墨水就便乱用词!”

    二牛憨笑着挠了挠头,从唐伯虎手中把纸卷拿回来,转身便要离开。正用手帕擦眼泪的王翠翘急忙道:“二牛兄弟,等等。”

    二牛愣然地停下脚步,却不敢去看王翠翘,此女实在太好看了,刚才哭得利花带雨的,二牛只是看了一眼就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自然是不敢再多看。

    王翠翘莲步轻移,从二牛拿中把纸卷拿过,福了一礼道:“这首《葬花吟》小女子收下了,麻烦二牛兄弟代为向徐大人表达谢意。”

    金妈妈不觉喜上眉梢,笑呵呵地道:“这就对了,怎可辜负了徐大人的一片美意呢,二牛兄弟,这里有一两银子,拿去喝杯茶吧。”

    金妈妈说完硬是往二牛手中塞了一块碎银,二牛只能道谢一声,急急脚下船离开,这位金妈妈看“牛郎”般的眼神让他很慌。

    王翠翘打开那幅《葬花吟》仔细看了一遍,明眸再次蒙上了一层雾气,对着唐伯虎和文征明两人福了一礼,微赧道:“让两位见笑了,小女子忽然来了灵感,先行告退。”

    王翠翘说完又福了一礼,脚步轻快地返回二层,片刻之后便传出叮叮嗡嗡嗡的琴声,估计是在谱曲。

    文征明笑道:“王大家得了徐子谦这首《葬花吟》,今年的花魁定矣。”

    金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笑嘻嘻地道:“承文先生吉言。”

    唐伯虎无奈地摇了摇折扇道:“金妈妈,既然王大家来了灵感,小生和文兄不便留在此打扰,先行告辞了。”

    金妈妈今天把唐伯虎请来救场,没想到徐晋竟然主动送来了一首极品诗作,唐伯虎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了,歉然道:“唐公子,实在对不住了,今天不方便接待您们,这样吧,这点银子你拿着喝酒耍乐子去。”

    金妈妈说着往唐伯虎手中塞了一锭银子,估计有近五两重。唐伯虎那货也不推辞,面不改色地收下了,估计经常在青楼中这样干,白玩白睡还拿补贴。

    唐伯虎和文征明下了花船,听着船上叮叮咚咚的琴声,文征明不由叹道:“看来王大家真的来了灵感,子畏兄,眼下时候常早,咱们往何处?”

    唐伯虎也是搔头摊手,一大清早的,早餐刚吃过,还没到饭点,而青楼花船的姐儿估计都还在酣睡,要等到傍晚才开门营业,现在还真没地方好去的。

    唐伯虎犹豫道:“要不咱们登门拜访一下徐子谦,此子为人随和,还是挺好说话的,我的素描画法便是跟他所学。”

    文征明却是摇头道:“徐子谦确实才华横溢,本人对他亦是仰慕已久,如果是昨日之前,我求之不得能拜访他,但是得知他肆无忌惮地收受地方官绅的贿赂后,我觉得还是不见也罢。”

    唐伯虎本来就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徐晋收受贿赂,而是因为还欠着徐晋十幅《仕女图》,闻言便道:“也罢,既然征明兄不愿,那便不去拜访他了,听说大明寺的主持慧静禅师是位得道高僧,咱们不如去大明寺一游?”

    “如此甚好!”文征明欣然道。

    于是乎,两人便往城北而去,出城前往大明寺。

    ……

    二牛回到钦差住宅,完完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徐晋听完后不禁颇为意外,王翠翘一开始竟然不接受自己的赠诗。不过,徐晋稍微思索了一下,便隐隐猜出了几分原因,倒是对这位沦落风尘的奇女子更加欣赏了,对《葬花吟》的新曲子也更加期待了。

    “老爷,外面又有人投拜贴求见。”俏婢初春拿着一叠拜贴,脚步轻盈地行了进来。

    徐晋不由精神一振,又有人送银子来了,接过拜帖翻了翻,俊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话说扬州辖下共有六县二州,分别是江都县、甘泉县、仪征县、兴化县、东台县、宝应县、高邮州和泰州。今天来上门拜访的竟然有东台县和泰州的士绅,也就是说,扬州府下属的县州士绅也陆续跑来向自己这个钦差行贿了。

    “拿去给王指挥!”徐晋把这沓拜帖丢给二牛,让他给王林儿送去。

    王林儿虽然是名军汉,但办事稳重,徐晋便把接客收银子的任务交给了他,毕竟地方州县的官绅,还没有几个值得徐晋他亲自接见的。

    徐晋把接客收银的任务甩给了王林儿后,便让戚景通准备好船只和补给物资,准备明天出发前往东台县。

    东台县是扬州府属下的沿海县份,乃主要的产盐基地,设有盐运分司和西溪巡检司。

    徐晋此次下江南的主要任务是主持清丈土地,其次是提督海防,西溪巡检司正是负责东台县沿海防务的军务机构,所以徐晋打算去了解一下情况。

    正如徐晋所料,自从去年初朝廷下旨厉行禁海后,山东、南直隶、浙江和福建沿海等地,被倭寇袭击抢掠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些村镇盐场甚至被破坏殆尽,倭寇海盗为祸甚烈,形势日益严峻。

第538章 巡行东台

    扬州府衙后衙乃知府江平的住处,家眷全都居住在这里。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柳风轻拂,东花厅中,扬州知府江平正在接待客人。

    客人有仨,均是来自东台县的士绅豪族,其中要数郑家为最,名下的土地占到全县的二成有多,被当地百姓称为郑半城。另外还有李家和何家亦是东台县的大地主,今日结伴来到府城,目的自然是为了给钦差塞好处,希望钦差能在清丈土地过程中高抬贵手了。

    江知府喝着茶,目光扫过郑半城身后两名孪生的少女,笑问道:“几位想必已经去拜见过钦差了吧?”

    郑半城小心翼翼地道:“钦差大人估计是太忙了,只派了手下一名武将接待我等,不过礼物倒是收下了,只是……这两名孪生婢子!”

    “是不是被撵出来了?”江知府笑问道。

    郑半城点头道:“正是,让一名俏丫环给撵出来了,知府大人,这不会有问题吧?”

    江知府哈哈大笑道:“钦差徐大人府中有一对孪生婢女,乃当年魏国公在上元节文会时赠送给徐大人的,不仅容貌是上上选,而且精通琴棋书画,深得徐大人宠爱,郑员外这对孪生美人跟人家一比,判若云泥。”

    郑半城讪然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以,魏国公府调教出来的人,没得比,没得比呵!”

    其实此时站在郑半城身后这对孪生少女容貌亦不算差,但跟初春初夏相比,确实是差了一个档次。

    江知府笑着道:“郑员外也不必担心,之前也有给钦差大人送美人的,无一例外均被撵了出来。”

    郑半城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看来,徐大人对那双美婢确实宠爱有加。”

    “嘿,要不然咋会连出使都带在身边!”那名赵姓的士绅神色暧昧地道:“这样一对孪生美人儿陪在身边,晚上那个的时候,还不快活似神仙!”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江知府指着赵姓士绅笑骂道:“臊不要脸的老货,就算给你一对孪生婢子也快活不起来。”

    众人再次大笑,显然彼此十分熟稔了。

    江知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郑半城身后那对孪生子。郑半城倒也机灵,不动声色地道:“这对孪生婢子本是要送去侍候钦差大人的,既然钦差大人不需要,不如就留下来服侍江大人吧,也省得老夫再带回东台县了。”

    江知府假意推辞道:“不行不行,这如何使得呢。”

    郑半城连忙诚恳地道:“自是使得的,江知府为牧守一府,日理万机,身边岂能没有可心的丫环服侍呢,郑某自问这对孪生子调教得还算不错,江大人万勿推辞!”

    江平捋了捋胡子,道貌岸然地道:“嗯,内子身边倒是缺了两名使唤丫头,也罢,本官便却之不恭了。”

    此时,一名衙差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凑到江知府的旁边耳语了几句,后者顿时面色变了变。郑半城等三名地主士绅不由对视一眼,眼神疑惑地望过来。

    江知府把衙役挥退出去,轻咳一声道:“钦差大人明日将出发前往东台县视察西溪巡检司。”

    郑半城等人顿时坐不住了,东台县可是他们的地盘啊,连忙站起来道:“江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得马上赶回去准备一下。”

    江平淡定道:“钦差大人只是去视察防务罢了,回去仔细些,可别让下面的人做出蠢事来。”

    “江大人放心,我们会注意的!”郑半城等人拱施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府衙,连午饭都没吃便乘船离开扬州,赶回东台县。

    ……

    东台县又名西溪县,东面濒临大海,乃扬州府最大的产盐地区,沿海一线分布着五大盐场,各个盐场之间皆有运河连通。从扬州码头乘船出发,通过运河能直接到达东台县码头,水上交通极为便捷。

    三月初四,春雨连绵,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尽管只是下午三时许,天色却是灰蒙蒙的。东台县县令朱纨率领县衙属官,冒着蒙蒙细雨在城外的码头上等候钦差的到来。

    除了东台县衙的官吏外,盐使分司的官吏、西溪巡检司的主要武官、还有地方有头有面的士绅均来了,几十号人站在码头翘首以待。

    朱纨表字子纯,鼻直口方,身量高大,长相极有威仪,与徐晋乃同年进士,当初还一起参加过魏国公的赏春文会,前年被吏部安排到扬州府东台县任县令。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朱纨为人刚正不阿,自接任东台县令后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严厉打击贩卖私盐和海上走私的违法行为,还将治下所有两桅以上的民用海船全部烧毁,禁止沿百姓出海捕捞作业,严格执行朝廷颁布的禁海法令。

    正因为如此,朱纨算是把地方官绅地主,还有普通老百姓都得罪了个遍,跟大部份的同僚关系都不算融洽。所以,此时站在前头的朱县令犹如鹤立鸡群,因为周围的官绅都下意识地离他三尺,严厉的人就像寒冬,终究难以让人亲近。

    朱纨却不以为意,肃然地站在最前面,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朱纨自问无愧于心。

    一众官绅已经在码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了,由于朱县令没有撑伞,其他人自然也不好撑伞,于是所有人头上都落了一层白砂糖似的小水珠,衣服表面也现出了湿迹。

    正在此时,一众官绅微微骚动起来,因为雾气朦胧的运河上终于出现了一艏庞大的楼船,船头上的玄黄团龙旗若隐若现,很明显是钦差到了。

    朱纨掏出手帕擦干发冠上的水珠,又郑重地整理了一遍官袍,然后继续肃立,等候钦差船只靠岸。

    当看到穿着五品官袍的徐晋人在锦衣卫的簇拥之下下了船,朱纨便率着一众属官迎上前行礼:“东台县令朱绔见过钦差大人。”

    徐晋微笑道:“子纯兄不必多礼,一别两载,风采犹胜往昔了。”

    朱纨心中此刻亦是五味陈杂,当年一起中的进士,如今短短两年不到,徐晋便官至五品,而且还封了伯爵,自己却乃然是个七品小县令,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朱纨并不妒忌,他对徐晋的才学还是相当佩服的,而且徐晋所立的功劳确也对得起他现在的官位,并非是靠着皇上的宠信而加官进爵的小人。

    朱纨是个不苟言笑之人,稍微客套了几句便向徐晋介绍身边的官员,在场的官绅很多,徐晋只记住了盐运分司的判官叫许迥,西溪巡检司的巡检叫赵大通,其他的过后便忘了,毕竟都是些小角色。

    彼此寒暄了几句便进了东台县城。

    东台县只是沿海的小县,自是没办法跟扬州这种大城相比的,城墙低矮,面积也很小,估计城周长也就二三里,只是把主要的官署围起来,大部份民居都在城外。

    正因为如此,徐晋带来的三百营兵只能驻扎在城外,而朱纨给徐晋安排的临时住处亦是十分“窄小”,只有前后两进,约莫三百方左后。

    徐晋亦不以为意,安顿下来洗沐完毕,便前往县衙参加接风宴。

    这场接风宴相比于扬州府的接风宴要寒酸得多了,只摆了三桌,而且菜肴也极为简陋,酒也是普通的绿蚁酒。

    同席的西溪巡检司巡检赵大通,还有盐运分司判官许迥等人偷偷地观察徐晋的面色,均以为这位钦差大人会发怒,结果大失所望,这位徐钦差不仅没有半分不悦,甚至还跟朱县令相谈甚欢,没有半分架子。

    朱纨虽然跟徐晋是同年进士,但实际并不相熟,更算不得有交情,但此时见到徐晋对自己的“怠慢”接待丝毫不以为意,几十文钱一坛的浊酒也是酒到杯干,不由大生好感,于是乎,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聊,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聚。

    “对了,子纯兄,东台县一带治安如何?近期可有倭寇前来侵扰?”徐晋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朱纨摇头答道:“东台县虽然濒海,但是海边大多是滩涂,缺乏天然的深水区,除了涨大潮,海船根本没办靠岸,所以倭寇一般不回来东台县抢掠,倒是盐城那边多有寇贼侵扰。”

    旁边的巡检赵大通插嘴道:“可不是,光是今年,盐城县那边便遭了三趟倭贼了,损失惨重啊。”

    徐晋不禁皱起剑眉道:“盐城的倭患竟然这么严重?”

    盐运分司判官许迥轻咳一声道:“自打去年朝廷下令厉行海禁以来,倭寇侵扰抢掠反而越来越频繁了。”

    朱纨淡道:“小小倭患而已,各地卫所若是尽忠职守,严加防范,自然可保无碍。想当年太祖时期,禁海比现在还要严厉百倍,倭寇为何不敢轻犯我海境?”

    许迥低下头喝酒,嘴角掠过一抹微不可察地嘲讽,巡检赵大通神色讪讪,同桌的官绅亦保持沉默,气氛徒然变得尴尬微妙起来。

    徐晋将在座官绅的表情都看在眼内,不动声色地道:“麻烦子纯兄安排一下,本官明天要巡视各处盐场,嗯,还有巡检司也准备好检阅事宜。”

    赵大通凛然道:“下官遵命。”

第539章 沧海桑田

    海边的风特别大,容易把云层吹过来,也容易把云层吹散,所以不会长久地保持某种天气,这不,昨天还阴雨绵绵,今天却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

    徐晋一大清早便在朱纨等人的陪同下前往盐场视察。为了方便取海水煮盐,所以盐场都建在海边开阔的滩涂上,掘地为池,将海水引灌入其中备用。

    譬如眼前这座富安盐场便挖了不少蓄水池,放眼望去如星罗棋布,盐工们挑着木桶来回奔忙。距离蓄水池不远的地方建有成行成排的草棚,草棚下面砌有煮盐的盐灶,近百个盐灶同时开火煮盐,但见烈焰熊熊,浓烟滚滚,场面非常壮观。

    话说灶户们用来煮盐的燃料都是草木,所以烧起来噼里叭啦的,而且烟灰还特别大,被猛烈的海风一吹,顿时飘得到处都是。徐晋只是在盐场逛了一小会,官袍上便落了薄薄一层草木灰,盐运司判官许十分机灵地带着一行人往上风区走去。

    徐晋掸了掸官袍上的草木灰,皱眉问道:“许判官,难道我朝还没有晒盐法?”

    许笑道:“回钦差大人,自是有的,晒盐法自宋朝起便有了,如今福建那边的盐场都是用晒盐法。”

    徐晋不由奇道:“那为何这里还用落后的煮盐法?”

    许眼神有些闪烁地解释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了,晒盐法虽然更加简单省事,产出量亦要大得多,但是晒盐法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制出的盐太粗了,品质远不及用铁锅煮出来的盐,所以两淮两浙的盐场都一直沿用煮盐之法。”

    徐晋的一双剑眉不由皱了起来,这解释看似是有道理,实则是狗屁不通,要知道晒盐法比煮盐法先进得多,省时省力省成本,产出量还能提高n倍,即使晒出来的盐太粗,难道不能再过滤提纯一次,反正这也没多少技术含量,懂得晒盐法的应该也懂得提纯才对。

    这时朱纨却一指不远处的盐灶问道:“徐大人看到盐灶上的盘铁没有?”

    朱纨所指的盘铁,其实就是架在盐灶上的铁锅,这铁锅可不得了,直径近三米宽,重达数百斤,必须得二十人以上才能协同操作,一部分人往锅里倒入卤水,一部分人负责烧火,一部份人负责煮制,通常一个昼夜下来才能煮出两百斤盐。

    徐晋心中一动,点头道:“看到了,有何玄机?”

    朱纨淡道:“这种煮盐的盘铁只有官府有能力铸造出来,普通百姓自己不可能弄出来,而且官府还规定,灶户们只能用这种盘铁煮盐。这种盘铁得二十人以上才能协同使用,自然就得数户以上的劳动力合伙煮盐,如此一来,便能起到互相监督的效果,盐户想藏私盐便难以办到了。”

    徐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两淮两浙地区的盐场还在使用落后的煮盐法,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灶户,从源头上扼杀私盐的产生啊,真特么的日了狗,这不是典型的因噎废食吗?

    为了垄断食盐,官府愣是放弃了更加先进的晒盐法,逼着灶户使用更落后的煮盐法,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可苦了江浙沿海的几十万灶户,除了交盐税,还得交草荡税(煮盐的燃料来自河滩的草荡,割草要交税),一年到头剩不了几个子儿,日子越过越穷。

    朱纨虽然为人刚直,严厉打击私盐,但是作为产盐区的父母官,他亦深知沿海灶户的疾苦,正因为如此,他才在徐晋面前点明原因,目的自然是希望徐晋这位天子近臣能向皇上反映情况。既然连土地都能重新丈量,为何不能推动盐法改革,造福沿海的几十万贫苦灶户?

    徐晋自然明白朱纨告诉自己这些的原因,但气愤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现在的食盐于大明,就好比后世的石油于共和国一样重要,占据了国家相当一部份的财税收,每年都能为国库带来相当可观的收益,当政者自然想方设法把它垄断在手里。

    譬如共和国的油料,各种附加税便占据了油价的一半。假如有一天出现一种新的替代能源,又或者连普通老百姓都有技术轻松弄到石油,那么政府自然就会放宽对石油的垄断。

    食盐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随着技术和生产力的提高,人类已经能轻松生产出食盐,再加上制盐的海水取之不尽,政府自然就放弃继续垄断食盐了。

    落后的生产力必然会被先进生产力所代替,所以徐晋相信,即使自己不去推动,晒盐法终究会取代煮盐法的。当然,如果能够推动放开海禁,朝廷能从海上贸易中获得巨额的收益,自然就不会继续死盯着食盐这一项进账了,那时再普及晒盐法,应该会事半功倍。

    因此,归根究底,还是要开放海禁啊。

    总而言之,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一个国家的经济如果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那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社会问题集中爆发时,接踵而来的必然是革命,推倒一切重来。

    徐晋视察完盐场便穿过滩涂,走上了范公堤,准备前往西溪巡检司检阅部队。

    范公堤是北宋政治家兼文学家范仲淹主持修建的捍海大堤,全长近300公里,用来防止海潮对沿海农田和盐场造成破坏。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文忠公言行一致,这条捍海大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确实为后世百姓谋了莫大的福祗啊。”徐晋站在范公堤上,望着远处蔚蓝的大海感叹道。

    朱纨点头道赞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子谦兄此句甚妙。”

    徐晋哑然失笑,后世烂大街的一句话,在明朝人听来都有新鲜感。

    朱纨眉毛一挑道:“子谦兄何故发笑?”

    徐晋一指远处的大海,感触地道:“一时有感而发,子纯兄,你看堤外那几十米的滩涂,想当年范公在此修筑捍海大堤,那时的海水想必是漫到堤下的,如今海水却后退了几十米,露出了大片的滩涂。沧海变桑田也不过如是罢了。”

    朱纨实在跟不上徐晋的跳跃性思维,只能随口接道:“如果是涨大潮,海水还是勉强能漫到堤下的!”

    徐晋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五百年后,这里的海岸线后退得更加厉害,足足露出了几十里宽的滩涂,让东台县的面积增加了近倍,范公堤也被改造成了国道线,由北往南贯穿全县。这种沧海变桑田的时空错乱感,也就只有徐晋这个孤独的穿越者能感受到。

    沿着范公堤一直往北行数里地,有一条淡水河注入大海,这里的河口水较深,倒是适合少量的海船靠岸停泊,而西溪巡检司的营地就修建在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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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238/ 第一时间欣赏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陈证道所写的《明王首辅》为转载作品,明王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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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