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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94章 削他

    今天是除夕,嘉靖五年的最后一天,明日将会迎来嘉靖年号的第六个年头。古北口关城上空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和酒香,那一排排的营房都贴上了春朕,尽管大老粗们的字都歪瓜裂枣的,而且还别字连篇,但也给这片风沙苦寒之地增添了几分喜庆的年味。

    国家富强就是好,苦哈哈的大头兵们每月能按时领到军饷,逢年过节还能撮公家一顿丰盛的大餐。

    此时,只见营房前的空地上,门板搁在板凳上作桌,摆出了长长的流水席,油汪汪的红烧肉、烤得金黄的全羊、焖得酥烂豆腐、香喷喷的葱油大饼,关键还有酒,这天寒地冻的一杯热酒下肚,那滋味,爽啊!

    驻兵们围坐在一起大块剁颐,嘻笑怒骂,好不快活,这一顿时是他们这些战场厮杀汉的团年饭!

    “来来来,大家敬谢将军一杯!”一名千户模样的军官端起酒杯行到了谢三枪面前。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王守仁被调走后,谢三枪接替了古北口关城的防务,不过他的职位是古北口守备将军,相当于卫指挥使,麾下有五千六百人,而他的顶头上司乃蓟州镇总兵仇鸾。

    谢三枪与仇鸾是同科武进士,而且他是头号状元,而仇鸾则是武探花,不过,仇鸾还有世袭咸宁侯的身份,所以反倒坐到谢三枪头上去了。

    谢三枪虽然有点不爽,但毕竟年轻,吃些亏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身后是靖国公徐晋这尊大神,后台硬得很,所以没人敢小瞧他,包括仇鸾,表面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时带头向谢三枪敬酒的千户叫何九儿,老兵油子了,镇守古北口越过二十年,去年博迪大汗打破古北口时,这货侥幸没死,直接从百户成了千户,因为上面的都战死了,军官名额不够,所以让他这个百户顶上,捡了个大便宜。

    这个何九儿武艺一般,领兵也一般,但是优点是听话。谢三枪初来乍到,此人用着顺手,所以便暂时用着了。

    “敬将军一杯!”大家纷纷站起来向谢三枪敬酒。

    谢三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道:“诸位弟兄,今日是除夕,大过年的本应该尽兴,但是身为军人,守士有责,所以大家不能多喝,谁他玛的敢喝醉,本将军把他剥光了绑城门口,用冰水淋鸟。”

    众人哄堂大笑,何九儿大声道:“将军说冰水淋鸟,都听清楚了吗?”

    “将军能不能用热水,顺便加点皂角搓一搓?很久没洗了都。”有人大声凑趣道。

    谢三枪一本正经地道:“热水那够,不如热油吧,再加点盐巴炸了。”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大头兵们的欢乐就是如此简单,一顿除夕聚餐便在嘻笑怒骂和各种荤段子中愉快地进行着。

    忽然,刚才戏说要用热水洗鸟那位仁兄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指着天空呜呜大叫,因为这货嘴里塞满了红烧肉。

    众人循着他的所指望去,顿时面色大变,谢三枪蓦地跳了起来大喝:“抄家伙上城头。”

    只见天空之上,正有数股狼烟升腾而起,这是烽火传讯,表明有敌来犯了。

    “娘稀匹,该死的鞑子,过个年都不安生!”

    “草他大爷的!”一众丘八骂骂咧咧地跑去抄家伙冲上城头。

    谢三枪登上了古北口关城的城头,举目往北边望去,果然见到烟尘滚滚,显然正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迅速奔袭。谢三枪暗暗奇怪,鞑靼左翼和右翼正打得不可开交,哪有空来犯边?

    谢三枪取出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会,脸色却越来越古怪了,从服饰上来看,这支来犯的骑兵确是鞑子没错,可是队形散乱,丢盔弃甲的,更像是在逃命。

    约莫盏茶的功夫,这支马队奔到了城外半里,而更远处同样有大一股扬尘滚滚而来,谢三枪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轰……

    城头上一声炮响,烟柱冲天而起,这是一发空炮,没有放炮弹,作用是警告。那支鞑靼骑兵听到了炮响,果然放慢了速度,缓缓停在城外五十米开外,胯下的战马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这里是大明的关城古北口,来犯者死!”谢三枪气沉丹田,对着城下厉声大喝。

    话音刚下,便见城下的队伍中驰出来一骑,马上之人一边打马接近,一边高举着双手大喊:“城头上的大明将军,在下乃鞑靼使者赤鲁不花,上次来过的。”

    谢三枪定眼一看,发现果然是一个多月前来过的鞑靼使者赤鲁不花,据说这位仁兄被自己姐夫晾了半个月,最后花光了银子灰溜溜地回察哈尔去了,。

    “啊哈,赤鲁花光,本将认得你,这大过年的,你又来干嘛?”谢三枪大笑道。

    赤鲁不花脸皮一阵乱颤,干笑道:“在下的名字叫赤鲁不花,不是赤鲁花光,请将军打开城门让在下入城,在下要面见贵国天子。”

    何九儿冷笑道:“呸,你算老几,我大明天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更何况你带这么多人来的,哪里像是要出使的样子,马上滚,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否则让你尝尝我大明火炮的滋味。”

    此时,远处的扬尘越来越近了,追兵将至,赤鲁不花急得想哭了,大声道:“将军,我们后面有俺答的追兵,能不能先放我们入城?”

    谢三枪自然不会傻到把数百名带有兵器的鞑子放入城呢,更何况另一股鞑子马上就要杀到了,天知道是不是诡计!

    赤鲁不花见谢三枪无动于衷,自然知道对方不信任自己,不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依萨娜从队伍中策马行出来,来到赤鲁不花旁边。

    城头上的明军都露出惊讶之色,因为这个女子还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

    依萨娜仰头望着谢三枪,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喊上去道:“小女子依萨娜,乃库登汗的姐姐,这是孛儿只斤门图,库登汗的亲弟弟,求求你们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吧,俺答的人正在后面追杀我们。”

    谢三枪面色微变,依萨娜他不知道,但门图他是知道的,乃库登汗达赉逊唯一的亲弟弟,姐夫提出的三个出兵条件中,就有一条是让门图到大明为质。

    “你们为什么会被俺答的人追杀?”谢三枪此时已经信了六七成,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问清楚再说。

    巴图焦急地道:“俺答攻陷了汗庭,大汗可能已经身死,俺答不肯放过我们啊。”

    谢三枪浑一颤,这岂不是说俺答已经击败了左翼,统一整个鞑靼了?这也太快了吧,姐夫还想两翼再继续自相残杀呢!

    此时,追兵终于到了,那些汗庭侍卫本来就只剩下三四百人,此时吓得四散各自逃命去了,只剩下数十骑忠诚的护在依萨娜姐弟跟前,不过都怕得发抖。

    阿尔斯楞率着千余铁骑冲到关城前停下,傲慢的他连城头都懒得看,只是冷冷地盯着依萨娜姐弟,喝道:“依萨娜,你们不应该逃到大明的!”

    依萨娜面色苍白,她握紧刀冷笑道:“那我们应该逃到哪里?勇猛的阿尔斯楞将军,你告诉我!”

    阿尔斯楞沉声道:“大明是我们鞑靼的死敌,投靠大明不可饶恕!”

    “呸,现在是俺答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别无选择,阿尔斯楞,达赉逊在哪?告诉我!”依萨娜大声质问道。

    阿尔斯楞沉默了,片刻才道:“达赉逊已经回归山神的怀抱了,他很勇敢,是自己回到山神的怀抱的!”

    “你杀了他,你杀了达赉逊!”依萨娜面色苍白,眼泪滚滚而落。

    “哥哥!”小门图放声大哭。

    阿尔斯楞策马缓缓逼近,诚恳地道:“依萨娜,跟本将回去吧,我会请求俺答汗饶恕你们!”

    依萨娜咬牙切齿地道:“你拿俺答的人头来,我便跟你回去!”

    阿尔斯楞眼神蓦地变得凌厉起来,缓缓地举起了狼牙棒道:“既然你不迷不悟,那本将便送你们姐弟去跟达赉逊团聚了!”

    崩……

    一支劲箭从城头上激射而来,阿尔斯把狼牙棒一横,轻松将劲箭挡了开去,这才缓缓抬起头与谢三枪的目光对上了,不可一世地喝道:“本人乃俺答汗座下大将阿尔斯楞,现在处理族内事务,不关你们大明事,休得多管闲事!”

    谢三枪气乐了,跑到我大明的关城前杀人,竟然还敢说我们多管闲事,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不削你丫的,小爷就不叫谢三枪!

    “放箭!”谢三枪一声令下,城头上顿时箭如雨下,阿尔斯楞虽然勇猛,终究不是三头六臂的,扫落了十几箭后不得不后退躲避。

    “呸,还以为有多厉害,弟兄们,且随本将出城削他娘的!”谢三枪大喝一声下了城头,跨上战马,点齐两千骑便打开城门直接杀去。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更何况此时已经确定那个小男孩就是门图,如此大功就在眼前,谢三枪又岂会错过。当然,谢三枪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发现对方只有千来骑,人多打人少,不打白不打,白痴才不打,削他!

第1095章 碾压式打击

    阿尔斯楞既惊且喜,这个年轻的明军守将竟然打开城门主动出战,莫非是个愣头青?那好,待本将砸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脑袋,再进城去烧杀抢掠一番。

    也难怪阿尔斯愣如此狂傲自信的,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明朝开国时积累下的三大营精锐几乎尽丧,明军的战斗力一落千丈,举国上下一蹶不振,此后在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只能依靠坚城自保。

    所以几十年下来,在鞑靼人的眼中,缩头乌龟已经成了明军边关守将的代名词了,此时谢三枪竟然主动开关出战,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了,不过,这也是厕所点灯找屎(死)的白痴行径。

    因此,看着明军两千人马从城门内气势汹汹地杀出,阿尔斯楞半点也不惊慌,反而大喜过望,没有了高墙的保护,这些孱弱的明军在强大的鞑靼骑兵面前,充其量不过是一群待宰羔羊罢了。

    可惜阿尔斯楞错了,正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谢三枪不仅不是白痴,他还是王守仁的关门弟子,之以敢于出城与战力强大的鞑靼骑兵对砍,除了人数占优外,还因为他麾下的骑兵均配备了燧发枪,而且这些兵今年刚刚跟着他参加了东洋平叛之战,是真正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并不缺乏胆气。

    砰砰砰砰…………

    两千骑从城门内冲出,不由分说,举枪便扣动了板机,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迎面一排的鞑靼骑兵当场被扫倒,就连阿尔斯楞的肩头上也挨了一枪,不过他穿了铠甲,子弹并没有打进去,只是吃痛得厉害。

    当头挨了一记闷棍,阿尔斯楞不禁又惊又怒,他麾下的鞑靼铁骑亦是乱了阵脚,不过,蒙古骑兵闻名天下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迅速调整好队形,举起盾牌护住自身,然后立即发起了冲锋。

    经验告诉他们,对付明军火器最好的办法就是冲过去近战,只要近身接战,明军的火器就会变成没用的烧火棍,接着便是一边倒的屠杀。

    可惜,他们似乎忘了盾牌能挡住子弹,却挡不住城头上的火炮。

    古北口关城是老王花了整年时间一手重建起来的,可谓是良心之作,除了墙高城厚之外,城头还一共添置了十门佛朗机火炮,此时悉数开火了。

    轰轰轰……

    十门佛朗机火炮咆哮着喷射出三尺火焰,高速飞出的炮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然后在鞑靼骑兵队伍中绽放出绚丽的火花,瞬时间血肉横飞,盾碎人残,本来密集的马队被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空洞。

    “勇士们,只要冲过去,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阿尔斯楞双目尽赤,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提着狼牙棒疯狂地打马前冲,因为他明白,只有与明军混战在一处,城头上才不敢再开炮。

    置之死地而后生,杀!

    “杀啊!”千余鞑靼铁骑冒着猛烈的炮火加速冲锋,战马势如奔雷,相当之吓人。

    砰砰砰……

    此时明军的第二轮射击又开始了,鞑靼骑兵瞬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头顶上空炮弹呼啸轰鸣,迎面子弹又像雨点般攒射而来,刹那间又倒下了一大批。

    不过,苦难很快就要结束了,因为他们终于杀到了明军的近前,只要短兵两接,这些恃着火器欺负人的明军就只有挨砍的份了。

    然而,他们又错了,苦难并没有结束,而是仅仅开始,更大的苦难正等着他们呢。

    眼看着鞑靼骑兵就要杀到眼前了,谢三枪把燧发枪往得胜钩上一挂,淡定地掏出一颗黑不溜丢的地瓜状玩意拧了一下,这颗黑地瓜便滋滋地冒出白烟。

    与此同时,其他明军也纷纷掏出了黑地瓜,瞬时烟雾弥漫。阿尔斯楞见状心头大凛,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然后,他便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明军们狞笑着把手中冒烟的玩意全力扔出,像雨点般落向对面冲杀过的鞑靼骑兵!

    鞑靼铁骑们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挡格,那些冒着烟的铁疙瘩叮叮当当地撞在盾牌上,然后滚落马下,正当鞑子们一头雾水时,灾难发生了!

    轰,轰,轰……

    手雷一个接一个地爆炸,里面的铁片碎石四面开花,炸得鞑靼骑兵们人仰马翻,肚穿肚烂,惨不忍睹!

    这一下彻底把鞑子们震住了,纷纷勒定马不敢再往前冲,阿尔斯楞亦是心胆俱寒,他还是首次见识到手雷的威力的,当然,明军也是首次在北边战场上使用手雷。

    事实上,手雷和水雷都是贺芝儿去年才发明出来的,徐晋今年在倭国平叛时首次试用,效果十分显著,炸得王直父子魂飞魄散。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病,谢三枪趁着鞑子们还没回过神来,抽出腰刀一挥,大喝:“弟兄们,好男儿自当奋勇杀敌,马上觅封侯,军功就在眼前,杀呀!”

    谢三枪猛的一刀拍在马屁股上,顿时像离弦的箭般冲了上去。榜样的力样是无穷的,主将悍不畏死,小兵们自然也不惜命,一个个神色狰狞地挥刀冲杀上去。

    刷……

    刀光如同匹练,一名还没反应过来的靼子被谢三枪削掉了脑袋,战马像风一样掠过,在第一名鞑子的无头尸体滚落马下的同时,第二名鞑子又被谢三枪的快刀腰斩成两面。

    “谢将军威武,万胜!万胜!”城头上观战的明军见到主将如此威猛,顿时欢声擂动,战鼓敲得震天响。

    明军的骑兵跟在谢三枪身后,凶狠地杀入了鞑靼的骑兵队伍中,手起刀落,斩瓜切菜般收割着人命。

    此时阿尔斯楞终于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大喝:“反击,反击!”

    清醒过来的鞑靼骑兵奋起反击,两支骑兵展开了刀刀到肉的近身搏杀,瞬时血肉横飞,惨烈异常。

    阿尔斯楞这次一共率了两千精锐铁骑追杀达赉逊,击溃巴图鲁时死伤百余人,接着又留下三百人看守投降的汗庭侍卫,所以仅率一千五百人左右追到古北口的关城前。

    刚才遭到明军的连番重击,又死伤了五六百人,此时还能战的已经不足千人了,而且阵脚已经大乱,再加上城头上的明军不时放冷箭,造成极强的心理威慑,所以被气势如虹的明军骑兵杀得节节后退。

    不过,阿尔斯楞此人确实勇猛,五十斤重的狼牙棒抡得上下翻飞,简直挡者披靡,短时间内已经有八名明军被他砸落马下,而且尸体都是稀烂的,相当吓人,明军都骇得纷纷躲避,不过有一个人例外,谢三枪斩杀了数名鞑子,终于冲到了阿尔斯楞的面前。

    阿尔斯楞舔了舔嘴唇,狠声道:“小子,你是古北口的兽将?”

    阿尔斯楞虽然会大明语,但显然不是很精通,把守将说成兽将。谢三枪愕了一下才会过意来,呸道:“你才是兽将,你全家都是兽将。”

    “你不是兽将?”阿尔斯楞面色一沉道。

    谢三枪嘿笑道:“老子是你谢家四大爷,跪下来叩头,饶你不死!”

    阿尔斯楞勃然大怒:“你找死。”挥起狼牙棒便要砸烂谢三枪的脑袋。

    谢三枪身材高大,力气或许还不及其父谢擎,不过同样臂刀惊人,面对阿尔斯楞砸来的狼牙棒,夷然不惧地挥刀相迎。

    阿尔斯楞大喜过望,对方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他运足力气大喝一声:“死吧!”

    咣当的一声大响,狼牙棒狠狠砸在腰刀上,谢三枪胯下的战马四蹄一沉,差点便直接趴下了,不由心头大凛。

    阿尔斯愣惊讶地咦了一声,他本以为这一棒能把谢三枪的腰刀砸飞,顺势砸碎他的脑袋,没想到谢三枪的力气竟然不弱。

    谢三枪吃了兵器太轻的亏,此时双手都震得发麻,倒是不敢再大意了,策马奔出了一段距离,让手上的麻痹感缓解,这才拨转马头杀回来。很快,谢三枪和阿尔斯楞两人再次战在一处,你来我往的杀得难分难解。

    这时,赤鲁不花和依萨娜等人已经退到了城门附近,不过谢三枪带人杀出后,城门已经重新关闭,他们入不了城。好在,现在明军占着上风,再加上有城头的弓箭手保护,赤鲁不花等人还能镇定地观战。

    依萨娜看着阵中与阿尔斯楞打个平手的明军小将,惊讶地低声问:“赤鲁不花,不是说明军的将领都是些只会当缩头乌龟的懦弱之辈吗?此人不仅敢出城迎战咱们鞑靼的骑兵,还能与俺答麾下的第二猛将战个旗鼓相当!”

    赤鲁不花凛然道:“那是以前,现在的明军非常强大,而且火器精良,并不好惹,据说明朝人的舰队现在已经打到了东洋和南洋,明军的将士也变得越来越敢打。”

    依萨娜沉默了,明军火器的确可怕,她刚才亲眼见识过了,依旧心有余悸,如此发展下去,鞑靼只怕会成为大明砧板上的一块肉。

第1096章 烫手山芋

    正所谓吃一亏长一堑,吃一堑长一智。谢三枪与阿尔斯楞硬碰了一招,差点连刀都被砸得脱手,深知对方力气大,而且兵器重量上占了便宜,于是果断地改变了打法,不再与阿尔斯楞硬碰,而是充分发挥自己在灵活性上的优势,与阿尔斯楞游走缠斗。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战了个旗鼓相当,不过,阿尔斯楞却是越战越心惊,他是俺答麾下的四大猛将之一,在鞑靼名声在外,而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军小将竟然能与自己战个平手,委实令人吃惊。

    而且,阿尔斯楞今年三十岁,正值壮年,体力正处于巅峰时期,而谢三枪今年才十九岁,发展潜力巨大,再过两年,此消彼长之下,可以预料阿尔斯楞绝对不再是谢三枪的对手。

    很明显,阿尔斯楞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决心要把这个潜在的强大对手扼杀掉,以绝后患。

    谁说四肢发达就一定头脑简单的?这个阿尔斯楞就不仅四肢发达,而且很有一点点脑子,他虚晃一招,勒转马头便落荒而逃。

    谢三枪愕了一下,继而纵马直追,阿尔斯楞转头扫了一眼,发现谢三枪果然急追而来,不由窃喜,他最厉害的还是骑射功夫,不仅力能开五石弓,而且在飞驰的马背上亦能百发百中,尤其擅长回马箭,不知有多少对手死在了他的箭下,很明显,阿尔斯楞准备使出绝招击杀掉谢三枪。

    那些鞑靼骑兵本来就处于下风,见到阿尔斯楞落荒而逃,立刻便崩溃了,拨转马头跟着飞快逃命。

    “万胜,万胜!”城头上的明军见到鞑子溃逃了,瞬时欢声擂动。

    依萨娜却是皱眉道:“不好,那个明军小将死定了。”

    赤鲁不花闻言面色微变道:“阿尔斯楞能开五石强弓,回马箭出神入化,这个明军守将追上去简直就是送死。”

    赤鲁不花很想提醒谢三枪不要追,因为一旦明军战败,那他们恐怕也会性命不保,但是此刻杀声震天,战鼓擂动,他想提醒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三枪撵在阿尔斯楞身后急追。

    火器可以弥补明军战斗力上的不足,却弥补不了他们骑术上劣势,鞑靼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比明军高出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战马也比明军优良,所以他们铁了心要逃的话,明军是很难追得上的,所以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估摸着距离也差不多了,阿尔斯楞悄悄地摘下了强弓,正准备回首一箭把谢三枪干掉,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明军的鸣金声。

    击鼓前进,鸣金收兵。阿尔斯楞自然明白鸣金意味着什么,急忙回首一看,果然见到谢三枪勒定马不追了,其他明军也纷纷停止追击,并且缓缓后撤。

    阿尔斯楞不由大失所望,明军竟然如此谨慎,才追了半里竟然就不追了,他本来还想借助“放风筝”战术翻盘呢。

    不过很快,阿尔斯楞就明白明军之所以不继续追的原因了,原来北边竟出现了滚滚扬尘,一支骑兵正往这边疾驰而来,城头上的明军发现得早,所以便鸣金收兵了。

    既然是打北边来的骑兵,十有**就是自己人了,果然,一面熟悉的大旗出现在阿尔斯楞的视线之内。看到这面旗帜,阿尔斯愣不由大恨,脱口骂道:“混蛋特木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坏老子的好事!”

    阿尔斯楞口中的特木尔正是俺答麾下的四大猛将之一,排名第三,在阿尔斯楞之后,不过,特木尔自己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向来以老二自居,并不怎么服阿尔斯楞。

    这次俺答总共派了三支骑兵追杀达赉逊,第一路是阿尔斯楞,而第二路正是这个特木尔。

    很快,特木尔便率着骑兵来到了阿尔斯楞的跟前,大声问道:“阿尔斯楞,本将听说依萨娜和门图逃跑了,他们人呢?抓到了没?”

    阿尔斯楞正恼火特木尔坏了自己的好事,往远处的古北口关城一指,冷冷地道:“他们逃到明国去了,有本事你要回来。”

    特木尔听出阿尔斯楞语气中的不善,不由双眉一挑,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阿尔楞的麾下都是灰头土脸的,而且只剩下七八百人的样子,顿时吃惊道:“阿尔斯楞,别跟我说你在明军手底下吃了败仗?天啊,你真的吃了败仗,两千人马只剩下这么点儿,哈哈,阿尔斯楞啊,你竟然不是明军的对手,还被人家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简直丢死人了,以后别称什么第二猛将了。”

    阿尔斯楞气得要吐血,恨不得一狼牙棒把特木尔的脑袋砸烂,不过他眼珠一转,冷笑道:“特木尔,别光说不练,有本事去把门图抢回来再吹吧,明军的火器可不是吃素的,我们就是吃了火器的亏。”

    特木尔不屑地道:“明军的火器本将又不是没见识过,走,儿郎们,随本将拿下古北口,让阿尔斯楞知道谁才是俺答汗麾下的第二猛将。”

    阿尔斯楞冷笑两声,决心让特木尔也尝尝明军的苦头,所以没有阻止。

    特木尔率着两千铁骑来到古北口关城外,当他看到那满地狼藉的残碎尸体,还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弹坑时,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不过想到阿尔斯楞就在后面看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喊话:“城头上的明军听着,本将乃俺答汗座下大将特木尔,限尔们半个时辰之内交出门徒和依萨娜,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特木尔不会说汉话,所以特意找了个翻译在前面复述喊话。

    此时谢三枪已经回到城中,重新登上了城头,听到下面的喊话不由冷笑一声,区区数千人就想破城,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随手举起燧发枪向着城下就是一枪。

    砰……

    那名喊话的翻译当场脑袋飙血滚落马下,特木尔吓了一跳,急忙拨转马头返回本阵中。

    阿尔斯楞语带嘲讽地道:“如何?这就怂了?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特木尔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攻城,只是鞑靼骑兵战力再强,遇到坚固的城墙也没辙,区区两千人想攻破古北口关城,无疑是作梦。

    最终,特木儿的麾下丢下了上几十具尸体,却连城门都没摸到。此时,头脑简单的特木尔总算清醒过来,在阿尔斯楞讥讽的目光停止了攻城。

    这时,北边再次烟尘滚滚,俺答派出的第三路追兵终于也到了。

    谢三枪看着城外近五千的鞑子兵,面色终于凝重起来,也意识到这个门图是个烫手山芋,也不知俺答还会派多少兵马前来,于是立即派出快马向蓟州总兵仇鸾报告,并请求支援。

第1097章 烽烟起

    察哈尔是鞑靼的中央万户,乃汗庭之所在,一直以来的鞑靼大汗皆驻帐于此。鞑靼是长子继承制,不过如今汗庭已经落入了俺答之手,而俺答这个家族旁支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大汗的宝座。

    不过,鞑靼人崇尚武力,不像汉人那般,有各种条条框框的封建礼制约束,什么都讲究名正言顺,对鞑靼人来说,实力就是最大的名正言顺,所以同样是抢了侄子的宝座,永乐皇帝朱棣要想尽办法拉拢文人,粉饰美化自己的行径,而俺答不需要,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占有先汗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女,把赢者通吃的丛林法则演绎到极至。

    此时,原属于达赉逊的华美汗帐内,俺答……不对,现在应该称其为俺答汗了,俺答汗在汗帐内设下了丰盛的晚宴,犒劳他的部下,还有投降过来的鄂托克领主们。

    这江山打下了,自然是分赃的,在座人人都有封赏,瓜分到原属于失败者的领土,正是皆大欢喜,觥筹交错,好不欢乐。

    但是,有一个人似乎不怎么欢乐,那就是德高望得的大萨满,他就坐在俺答的旁边,布满皱纹的沧桑老脸像凝固了石头似的,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不过大家好像都见怪不怪了,并未曾在意,大萨满是山神的代言人,是神的化身,行为自然是异于常人的,别说他一顿不吃东西,就算十天八天不吃,大家都会觉得是正常的。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俺答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大汗之位,让整个鞑靼臣服在他的脚下,他举起酒杯豪情万丈地大笑道:“今日是明国人的除夕,他们习惯吃团年饭,来,本汗与诸位共饮这杯,但愿不久的将来,本汗与诸位能在大都一起喝酒吃团年饭。”

    一众部下轰然叫好,高呼俺答汗英明神武。

    所谓的大都即元大都,也就是如今大明的京城所在,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定都北京,国号大元,后来被明太祖朱元璋所灭。俺答此时说要到大都喝酒吃团年饭,意思就是要“光复”大元,再次一统中原,重现黄金家族昔日之辉煌。

    一顿庆功宴吃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诸将纷纷告辞离去,只有大萨满还入定般坐在原地。

    俺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恭敬地道:“今晚的酒菜可是不对大萨满的胃口?”

    大萨满抬起头,用浑浊的老眼看着俺答,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感情:“大汗食言了,你答应过老奴会饶他们一命的。”

    俺答神色自若地道:“达赉逊这个废物留着何用,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尽早解脱,回归山神的怀抱。”

    俺答说完亲自执壶给大萨满斟了一杯马奶酒,微笑道:“大萨满就是因为这个不吃不喝的?”

    大萨满浑浊的双眼蓦地聚焦了,像针尖一般,沉声道:“大汗的食言,让老奴失信于人,无所不能的昆仑山神若因此发怒,恐有灾难降临。”

    俺答被大萨满针尖一般的眼神盯着,不由打了过突,继而暗怒,冷道:“难道大萨满忘了,山神说本汗才是统率鞑靼的真正雄鹰,本汗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山神的认可。”

    大萨满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言语,俺答眼底闪过一丝冷厉,招了招手道:“来人,送大萨满回帐中休息,大萨满要戒食十五天为鞑靼子民祈福,你们这段时间守住帐门,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否则杀无赦!”

    大萨满蓦地睁开眼睛盯着俺答,神色中带着愤怒,冷冷地道:“老奴果然没有看错你!”

    “更正一下,是无所不能的山神没有看错本汗!”俺答淡淡地一挥手,数名亲卫亲立即上前把大萨满架了出去。

    毫无疑问,十五天之后,为鞑靼子民辟谷祈福的大萨满将会被人发现,已经回归山神的怀抱。俺答要的是至高无上,任何足以挑战他权威的存在都不允许存大,包括山神的代言人!

    第二天一早,俺答还拥着两名原属于博迪大汗的姬妾,在汗帐之中酣睡,不过却被飞马来报的信使吵醒了。

    “一群废物,竟然连个女人和五岁的小屁孩都抓不住!”

    俺答得知门图竟然逃到了大明,不由勃然大怒,睡意也瞬间全无了,当即把两名姬妾赶了出帐,急急爬起来穿戴整齐。

    本来门图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屁孩,逃了便逃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落到大明手中就不同了,大明完全可以借小门图的身份大做文章,这与挟天子以令诸侯有异曲同工之妙。

    “门图绝对不能落入大明之手,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夺回来。”俺答狠狠地一砸拳头。

    下午,一支由五万人组成的骑兵杀气腾腾地开往古北口的方向。

    ……

    叮铃铃,叮铃铃,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京西的官道上,悬在四角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司马辕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五十名便衣锦衣卫把马车护在中间,不紧不慢地往前行,京城高大的城廓已经能远远看到了。

    今天是除夕,平时十分热闹的京西进城官道反而十分冷清。这时,马车的窗帘掀起了,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用敬畏的目光审视着远处雄伟的城廓,弱弱地问:“司马千户,那里就是京城吗?”

    司马辕微笑道:“对,那就是京城,阳少爷,咱们马上就要入城了,还能赶得上一顿团年饭。”

    火儿哦了一声,把小脑袋缩回,重新放下窗帘。

    司马辕不由暗叹了口气,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阳少爷明明比康少爷还要小一岁,却显得更加老成沉稳,才五岁不到孩子啊,一路上不哭也不闹的,成熟得让人心痛,可知这小家伙跟着薛姑娘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话说薛姑娘还真是心狠,竟然舍得让阳少爷独自一人进京!

    此刻的马车内只有火儿薛阳一人,没错,他是独自随同司马辕进京的,娘亲薛冰馨没有空陪他。

第1098章 迎接

    阜成门外,一袭儒衫的徐晋正伫立在寒风中,不时抬头往官道上张望,心情迫切中带着一丝丝歉疚。

    话说徐晋去年底追击俺答来到大同杀胡口,顺道出塞去了一趟香山,看望薛冰馨母子二人,当时便委婉地提出要带火儿回京居住,结果把冰妞儿给惹怒了,被一脚踹下床去,所以这次司马辕出塞到香山传圣旨,徐晋并没有嘱咐他把火儿带回来,因为料定冰妞儿会舍不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馨儿这次居然主动把火儿交给司马辕带回京,这自然让徐晋喜出望外了,兴奋之余便亲自出城迎接,此刻已经在阜城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在凡事都讲究纲礼伦常的封建社会,老子出城迎接儿子实在有点“大逆不道”,但是,徐晋是穿越者,脑子里可没有那么条条框框的制约,他不认为出城迎接儿子有什么不妥,这只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表达对儿子疼爱的一方式。

    这辈子,徐晋最感到歉疚的就是馨儿母子俩,让他们受了那么多苦,尤其是火儿,一个七个月早产的婴儿,实在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冰天雪地的边塞存活下来的。在内忧外患,物资短缺的山寨中,这颗小小的生命与他的娘亲相依为命,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度过了四年多的光阴。

    正所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盛年如此,童年也是如此,缺失父爱的四年童年时光是没办法再重来的,不过徐晋愿意竭尽所能去弥补,所以,出城迎接火儿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小婉就在站在徐晋的身边,她伸出柔荑握住了徐晋的手,露出一丝甜笑安抚心情迫切的相公。徐晋心中一暖,反手握紧了小婉的手,轻道:“娘子,谢谢你陪相公出城。”

    谢小婉柔声嗔道:“相公,咱们夫妻一体,有什么好谢的,更何况确是咱们家亏了人家母子俩,阳儿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七个月早产,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现在又跟娘亲分开了,人家作为主母若不倍加疼爱,如何对得起他娘亲的信任。”

    徐晋心中感动,伸手搂住了谢小婉柔软的腰肢,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叮铃铃,叮铃铃……

    一辆马车终于出现在官道的尽头,徐晋一眼便认出了骑马在前的司马辕,不由精神一振。

    司马辕这时显然也发现了候在城门外的徐晋和谢小婉,不由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徐晋夫妻竟然会亲自出城迎接,连忙一夹马腹快步迎上前,翻身下马行礼道:“参见靖国公和徐夫人!”

    徐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司马千户一路上辛苦了。”

    司马辕连忙道:“属下一点也不辛苦,倒是辛苦国公爷和徐夫人了,天寒地冻的出城来迎接。”

    此时马车已经驶到近前了,徐晋摆了摆手,亲自上前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顿时与一双清澈而稚嫩的眼睛对上了。

    “火儿!”徐晋神色激动地轻唤了一声。

    火儿的一双小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神情有些局促,审视了徐晋片刻才弱弱地道:“徐……叔叔。”

    其实进京之前,薛冰馨已经告诉火儿,徐晋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只是小家伙一时还改不了口。

    徐晋并不以为意,凡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四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要他立即认可自己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父亲,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徐晋把火儿从马车中抱了出来放在地上,美婢月儿上下打量了一遍火儿,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小家伙呀,跟老爷很像呢。”

    谢小婉含笑着点了点头,立即把准备好的披风给火儿系上,又戴上一顶暖和的虎头小帽,这才摸了摸火儿的小脸蛋,温柔地问:“火儿还冷吗?”

    火儿扑闪着眼睛打量眼前的谢小婉,摇了摇头道:“谢谢大娘,火儿不冷呢。”

    谢小婉欣喜地道:“火儿是如何得知我是你大娘的?”

    火儿瞟了司马辕一眼,小声地道:“孩儿刚才听到了,司马千户称您为徐夫人。”

    谢小婉高举地抱起火儿亲了一口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啊,走,大娘带你回家去。”

    徐晋和司马辕相视一笑,后者适时恭维道:“阳少爷聪明伶俐,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啊。”

    徐晋畅快地哈哈一笑,命下人把一袋早就准备好的赏银交给司马辕,笑道:“这一路上辛苦诸位弟兄了,大过年的,这两百两银子大家拿去吃顿好的吧。”

    “谢过靖国公!”一众锦衣卫喜笑颜开,纷纷向徐晋道谢。两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呀,大家平分都有四两银子,相当于发了一个月工资的年终奖,给靖国公爷办事就是痛快。

    司马辕深知徐晋待下面的人一向优厚,所以也不拒绝,收了银子便带着一众锦衣卫弟兄进宫复命去了。

    谢小婉抱着火儿上了府里准备的马车,徐晋也翻身上马,正准备进城回府,忽见一名面色腊黄的中年汉子牵着马从旁边经过,匆匆往这边瞟了一眼,便低着头快步行过,

    徐晋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招手把赵大头叫了过来吩咐道:“大头,你护送夫人他们先回去府,本国公去去就回。”说完便催马向那名中年汉子跟上去。

    那名中年汉子见到徐晋追来,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连城也不进了,翻身上马,沿着城墙跟儿往南边一溜烟而去。

    徐晋见状面色更加古怪了,急忙往马屁股上轻抽一鞭,一溜小跑追了上去。赵大头挠了挠大头,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可不敢让徐晋独自追下去,连忙叫了四个弟兄跟上。

    “老赵,发生什么事了?”谢小婉掀起窗面奇怪地问。

    赵大头挠了挠头道:“国人爷让夫人带阳少爷先回府,估计是遇上熟人了。”

    谢小婉看着一前一后驰远的两匹马,不由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先回府吧。”

第1099章 无赖

    “前面那位仁兄请留步。”徐晋一边打马追赶一边扬声喊道,结果前面那名黄面汉子非但不停,反而溜得更快了。

    徐晋不由无语了,广东地区民间有句顺口溜叫啥来着,阿崩叫狗,越叫越走,大概意思就是嘴巴有豁口的人喊狗子,结果由于嘴巴漏气声音太难听,像鬼叫似的,把狗子都吓得夹着尾巴逃了,而且越喊逃得越快。

    徐晋的嘴巴不是“崩”的,自问声音也清朗响亮,富有亲和力,前面这位黄面汉子咋就越溜越快呢?

    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就要追丢了,徐晋只好使出了撒手锏发出一声比阿崩叫狗还要尖锐的惨叫。

    嘿,别说,这招还真是灵验,前面那名黄面汉子听到惨叫声,竟然急急勒定马,神色紧张地回首望来,结果却见到徐某人正趁机打马急追而来。

    黄面汉子见状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猛抽一鞭便再次飞驰起来,马蹄踢得泥土翻飞。

    “快停下,你还跑,还跑,本国公就真的坠马了,到时你可别后悔啊。”徐晋理直气壮地大声威胁道。

    黄面汉子闻言浑身一颤,差点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恨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无赖。”

    不过,黄面汉子总算放慢了速度,估计是担心后面那个无赖国公真会玩一把坠马的游戏。徐晋见状心中一喜,连忙拍马赶了上去。

    黄面汉子勒定马转过身来,怒视着赶上来的徐晋,粗声粗气地骂道:“你这个书生好生无礼,追着老子作甚,莫非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不成?”

    徐晋不由吓了一跳,仔细地打量了黄面汉子一番,心里有点发毛了,卧槽,别不是认错人了吧?要真是认错了人就尴尬了,本国公的面子以后往那搁?

    正在徐晋忐忑不安时,黄面汉子的嘴角分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忍笑。徐晋见状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馨儿你这易容术也太逆天了吧,竟然连眼睛的眼色都能改变。”

    黄汉面汉子呸了一口道:“你这书生是瞎子吗,老子是男的,什么馨儿重儿的,真是莫名其妙!”

    徐晋哭笑不得地道:“馨儿快别闹了,再闹为夫可就要跳入护城河里洗眼睛了!”

    黄面汉子噗嗤地失笑出声:“混蛋臭无赖,你倒是跳啊,赶紧跳,淹死了人家更省心。”

    此时的黄面汉子不再是粗声粗气的男嗓子了,而是一把清冷如银铃般的熟悉女音,不是冰妞儿又是哪个?

    徐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没有认错人,馨儿你刚才可吓到为夫了。”

    薛冰馨得意地冷哼道:“谁让你先耍无赖来着。”

    徐晋翻身下马,上前便牵住薛冰馨坐骑的缰绳,笑嘻嘻地道:“馨儿快下马。”

    “干嘛?”薛冰馨白了徐晋一眼,不过还是翻身下了马,结果还没站稳便被某人结实地搂入了怀中。

    薛冰馨尴尬地扫了一眼不远处,徐晋的四名护卫正神色古怪地往这么张望呢,太难为情了,尤其是她此刻还是一身男子的装扮。

    “你这坏蛋,快点松手,别人在看着呢,男人你也抱,丢不丢人。”薛冰馨低声轻嗔道。

    徐晋促狭地笑道:“男人为什么不能抱,本国公还要亲呢。”说完在薛冰馨的唇上飞快地逮了一口。

    “唔!”薛冰馨顿时连脖子都红透了,羞得像鸵鸟似的把头埋在徐晋的怀中。

    徐晋的四名亲卫表情精彩了,其中一个表情怕怕地低声道:“乖乖,原来国公爷好这一口啊,那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另外三名亲卫机灵灵地打了寒颤,下意识地夹紧了菊花。薛冰馨的耳力好,显然听到了那名亲卫的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不轻不重地拧了徐晋的腰间一下,恼恨道:“你这坏蛋要死了。”

    徐晋却是不以为然,依旧紧紧地拥着薛冰馨的纤腰,柔声道:“馨儿既然放心不下火儿,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陪着火儿入京呢,何必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地跟着呢。”

    薛冰馨脸上一红,她确实是放心不下,这才乔装打扮暗中跟踪的,本打算远远看着火儿进了徐府便偷偷地离开的,只是她没想到徐晋竟然会出城迎接火儿,就连谢小婉这个原配正房也亲自出城了。

    其实,薛冰馨并不怎么担心儿子会不适应的,因为在她的调教下,火儿一直很独立坚强,她主要是担心府里的几位对儿子不好,这也是人知常情,毕竟不是亲生的。不过,当薛冰馨亲眼看到谢小婉给自己儿子系上披风,戴上虎头帽,并且抱起来亲了一口,她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这位确是个温柔善良的主儿,火儿大可以放心交给她去照顾。

    看完这温馨的一幕后,薛冰馨本打算悄悄离开的,没成想只是随便瞥了一眼,竟被徐晋认出了,为免彼此相见尴尬,所以她急忙打马溜走,结果反而让徐晋更加起了疑心,一路打马急追不舍,而且这混蛋还耍起无赖来,薛冰馨无奈之下只好停下相认。

    薛冰馨自然不好说自己担心谢小婉她们会对火儿不好,支吾支吾地道:“火儿自小与我相依为命,我怕他见了我会哭闹不舍,所以……混蛋,你笑什么!”

    见到徐晋竟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脸表情,薛冰馨脸上一热,顿时有些羞恼地捶了徐晋一下。

    徐晋哪会不明白薛冰馨那点小心思,不过有些事情只能看破不说破,他握住薛冰馨的粉拳转移话题道:“馨儿,你能不能把妆给卸了,为夫搂着个男人怪人的!”

    薛冰馨噗嗤的失笑出声,白了徐晋一眼,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掉,又取出毛巾沾了水,在脸上擦了擦,一张冷艳动人的俏脸便呈现在眼前,就连眼睛也神奇地恢复了淡淡的蓝色,宛如一朵出尘的天山雪莲。

    不远处,徐晋那四名亲卫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天啊,一个黄面抠脚丫大汉竟然眨眼间变成一个活成生香的冷艳绝色美人。不过,这四个家伙总算松了口气,国公爷的取向没有问题,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第1100章 双双回府

    西北风猎猎地吹,徐晋看着眼前冷艳出尘的冰妞儿,亦不禁有些恍惚,握着她冰冷的柔荑道:“馨儿,今个儿正是除夕,乃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走,随我进城去吧,火儿那小家伙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正好也顺便见一见小婉她们。”

    薛冰馨摇了摇头,有些忸怩地道:“不了,怪难为情的,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顾火儿,我……我要走了。”

    薛冰馨嘴上说着,但依旧倚偎在徐晋的怀中,一年多不见男人了,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怎么舍得温存了片刻就离开呢,更何况如今最大的牵挂也在京城之中,只是,她还没心理准备去见徐晋的其他几个女人,而且她这次正是担心徐晋的其他几个女人对火儿不好,这才偷偷跟来观察的,正所谓做贼心虚,更加不敢到府里相见了。

    徐晋扬手便在薛冰馨的俏豚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后者顿时痛呼一声,仰起俏脸怒视着徐晋:“混蛋,打我干嘛?”

    徐晋义正辞严地道:“夫为妻纲,为夫施行家法还需要理由吗?敢不听话,为夫还打,赶紧上马,跟我回府里去。”

    薛冰馨俏脸一片通红,正是又羞又气,偏偏却兴不起反抗的念头,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咬咬牙翻身上马,结果她刚坐稳,徐晋也跟着翻身坐了上来,竟然要跟她共乘一骑。

    “你……自己不是有坐骑吗?”薛冰馨羞恼地道。

    徐晋很诚实地道:“为夫的骑术不及馨儿你,要是你又跑了,为夫追又追不上,喊又喊不住,到时找谁说理去?”

    薛冰馨噗嗤的失笑出声,瞬时如同春风解冻一般,把四名亲卫都看有点发怔,啧啧,国公爷真是好眼光啊,看中的都是绝色尤物,难怪为了此女甘愿违背圣旨。

    叱……

    徐晋的双手在薛冰馨的纤腰间穿过,牵着缰绳轻夹马腹,坐骑便扬起四蹄,在四名亲兵艳羡的目光向城门方向而去。

    负责守城门的兵卒自然认得徐晋这风云人物,见到他搂着一名女子骑马进城,不由露出惊艳之色,啪的立定见礼道:“见过靖国公爷!”

    徐晋随意点了点头,直接便打马进城。

    今日是除夕,而且天气寒冷,大部份人都待在家里准备年夜饭了,不过此时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而徐晋鲜衣怒马,相貌英俊,怀中还搂了个男装打扮的冷艳美人儿,自然分外惹人眼球,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冰妞儿,此刻也羞得变成了驼鸟,干脆把脸埋入了徐晋的怀中。

    冷风从耳畔掠过,男人的怀里暖哄哄的,还能听到扑通扑通的有力心跳,薛冰馨忽然觉得出奇的安稳,心中似有一股暖流在徜徉,这大概就是幸福了。

    徐晋忽然勒停马,薛冰馨微微一惊,这么快就到了吗?她连忙从徐晋怀中抬起头来,却见到停在了一间成衣店前。这家店的掌柜显然是个工作狂,大过年的竟然还开门做生意。

    徐晋翻身下马,不由分说便牵着薛冰馨便往成衣店中行去,后者吃吃地道:“作甚?”

    徐晋笑道:“自然是买新衣服了,馨儿难道想穿着这一身男子的衣服到府里?”

    薛冰馨吃吃地道:“可是人家带了衣服呀。”

    徐晋十分霸道地道:“带了也得买新的,大过年的自然要穿新衣服,敢不听话,夫君可又要家法伺候了。”

    薛冰馨暗啐了一口,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倘若这家伙又赏自己屁股一巴掌,还不丢死个人了,只得乖乖地跟着徐晋进了成衣铺。

    这家成衣铺叫作云裳居,在京中颇有名气,专卖女装,京中的名媛贵妇都喜欢帮衬这里,而且这里的掌柜和帮工都是女子,所以更受女性顾客欢迎。

    “哎哟,这不是靖国公爷吗?欢迎光临呀!”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见到徐晋行进来,不由眼前一亮,立即便笑意盈盈地扭拧着水蛇腰行过来。

    这名女子约莫三十岁出头,叫做云姬,是云裳居的掌柜,生得容貌姣好,而且保养得极到位,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走起路来细腰摇曳,隆豚轻摆,极有韵味,据说以前是个青楼女子,后来从良开了这家成衣店。

    徐晋微笑道:“云掌柜大过年的还打开门做生意,真是生财有道啊。”

    云姬可怜兮兮地白了徐晋一眼道:“哎哟,瞧国公爷说的,大过年的谁不想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可是生活艰难啊,奴家要是不开门做生意,明天就得喝西北风了,国公爷若是怜见,今日便多帮衬奴家几套衣衫才是。”

    “云掌柜说笑了,京城谁不知你们云裳居日进斗金,若连你也喝西北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得喝西北风了。”徐晋笑吟吟地打趣道。

    薛冰馨的俏脸顿时冷了下来,她不很喜欢眼前这个风尘味十足的女掌柜,淡道:“我有衣服,不用买了。”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徐晋愕了一下,云姬掩着小嘴咯咯地笑道:“哎哟,国公爷,对不住啦,这位姑娘该不会是吃奴家的醋吧?”

    徐晋不由哭笑不得,连忙追了出去拉住薛冰馨,柔声道:“馨儿,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薛冰馨俏脸微红,嗔道:“谁生气了,人家有衣服啦,真的不用买了,而且这里的衣服价钱也太贵了,有银子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徐晋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云姬是这里的掌柜,我偶尔会陪小婉她们来这里买衣服,所以大家比较熟稔。”

    薛冰馨绷着俏脸嘀咕道:“你跟她熟关我什么事,反正我不买衣服,要买也不在这里买。”

    徐晋不由暗暗好笑,看来馨儿还真是有点吃醋了,连忙道:“好吧,那便不在这里买,不过今天是除夕,城里还开门做生意的成衣店恐怕不好找,而且馨儿第一次回府里,总得给小婉她们带点礼物的。”

    薛冰馨顿时想起谢小婉她们送给自己那一箱精美的布匹,顿时露出犹豫之色来。

    徐晋趁机凑到薛冰馨的耳边道:“要不就在这里买吧,这里的女装是整个京城最全最新款的,为夫保证目不斜视便是了。”

    薛冰馨俏脸一热,白了徐晋一眼,低嗔道:“你爱看就看个饱呗,关我什么事。”说完转身又进了店中。

    徐晋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回去。

    云姬这次识趣了,知道这个男装打扮的女子跟靖国公的关系不一般,笑微微地迎上来道:“姑娘买衣服是吧,不如奴家给您推荐几款,您看,这套梨花白的广袖襦裙便很适合你的气质,穿上一定好看。”

    半小时之后,薛冰馨换上了这套梨花白色的襦裙,外罩玉色对襟比甲,腰系浅红色汗巾子,雪白的银狐披肩,而且云姬还热心地给她束了一个桃心髻,斜插上一根七色缨络银钗。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薛冰馨本就是可以打九十分的美人儿,换上这身装扮就更加不得了,仿佛从画卷中走出来似的。

    云姬年轻时也是青楼中的红牌,在姿色上颇有几分自负,但此时站在薛冰馨面前依旧有点相形见绌,笑嘻嘻地恭维道:“哎哟喂,国公爷这是打那儿寻来的神仙人儿啊!”

    薛冰馨还从来没有如此盛装打扮过,看着镜中如描似画的自己,竟然也有些吃惊,双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了一抹红霞,顿时更加明艳动人了。

    云姬笑吟吟地道:“薛姑娘对这套衣服可还满意?”

    薛冰馨赧然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个云姬虽然有点风骚,但眼光还是挺独到的,而且很会打扮。

    “薛姑娘满意就好,那这套就定下了。”云姬乐不可吱地道。

    薛冰馨点了点头道:“那麻烦云掌柜再给我挑几套,我要用来送人。”

    云姬眼珠一转,笑道:“可是要送给靖国公爷家里的几位夫人?”

    薛冰馨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云姬眼中闪过羡慕之色,看来这位是要进靖国府门了,唉,为何我云姬当年就没遇上靖国公爷这般的少年英俊人物呢。

    由于谢小婉和费如意她们经常帮衬这里,所以云姬十分熟悉她们的喜好,所以很快给薛冰馨挑选出六套成衣,很明显是给谢小婉她们每人两套。

    离开了成衣店后,徐晋又带着薛冰馨逛了好几条街,给康儿、熙颜、熙蕴他们几个小家买了物礼,甚至是府里的下人都人手一份,足足装了两大车,毕竟馨儿是第一次回府,可不能寒酸了。

    当然,买东西的银子都是徐晋出的,薛冰馨不可能带那么多银子,也没有哪么多银子,不过,倔强独立的冰妞儿显然不愿意花男人的银子,明确表示银子是暂借的,以后会还给徐晋。

    徐晋微笑着答应了,女人的自尊心还是要尊重的,而且两人目前虽然孩子都快五岁了,但名义还不是夫妻,他靖国爷还欠人家冰妞儿一个婚礼呢。

第1101章 除夕,团圆

    当徐晋和薛冰馨二人逛街买完礼物,已经是下午三时许,大街小巷更加冷清了,绝大部份商铺都已经关门歇业,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的,估计是赶回家里吃团年饭了,除了一些高门大户,古人可没有点灯吃饭的习惯,通常天黑之前便会把晚饭吃完,没其他事便洗洗睡了,免得浪费灯油。

    啪啦啦,啪啦啦……

    爆竹声此起彼伏,白烟升腾,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儿,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上了崭新喜庆的春联,小时坊靖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当徐晋领着薛冰馨回到府门前时,管家大宝刚好命人贴上了春联,然后一声令下,一捆万响的鞭炮被点燃了。于是乎,在红红火火的爆竹声中,徐晋牵着一身盛装的薛冰馨迈进了府门,颇具仪式感。

    当迈进了徐府大门,薛冰馨才吃惊地发现院子里竟然站满了人,数十名婢仆家丁列队夹道相迎,而尽头处伫立着三名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居中的赫然正是谢小婉,她笑意盈盈,双眸像那月牙弯弯,气质温婉而端庄。费如意和费吉祥含笑立于两旁,如意眉目如画,宜嗔宜喜,吉祥落落大方,明**人,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一众婢仆家丁整齐划一地福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欢迎老爷和四夫人回府。”

    徐晋会心一笑,大宝这货越来越上道了,活该年终奖翻倍哈。薛冰馨那张俏脸刷的一下红透了,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变色的冰妞儿,此刻竟然有点怯场了,忸怩得都不知该先迈那条腿好。幸而,善解人意的谢小婉及时迎了上来,牵起薛冰馨的手亲热地道:“可把薛姐姐你盼来了。”

    薛冰馨和谢小婉当年在保定府的山神庙中见过一次,她比谢小婉要大两三岁,与费如意的年龄相当。

    此时费如意也走过来,亲热地拉起薛冰馨的另一只玉手,一边打量对方的容颜,一边道:“薛妹妹可来了,我们刚才还念着呢。”

    费吉祥笑盈盈地道:“可不是嘛,可把薛姐姐你给盼来了。”

    “娘亲,这个薛姨娘真好看啊,比花儿还好看!”五岁的小徐康扑闪着大眼睛道。

    初春初夏等婢女不由掩嘴偷笑,能被咱们老爷看中的能不漂亮吗?不过,这位薛姑娘确实俊俏,此时看起来……似乎跟王大家相比都不遑多让啊。

    薛冰馨顿时霞飞双颊,弯下腰摸了摸徐康的小脑瓜,微笑道:“你是康儿吧,小嘴巴可真甜,今个儿是除夕,薛姨娘送你一份新年礼物好不好?”

    薛冰馨说着便把刚才购买的一把小木刀取了出来,递到小徐康的面前。估计是基因问题,徐康这小子就爱舞刀弄棍的,接过小木刀后兴奋得一蹦老高,脆生生地道:“谢谢薛姨娘,祝薛姨娘新年吉祥,万事如意,越来越好看。”

    诸女顿时咯咯地欢笑起来。

    薛冰馨原是郡王之女,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刚才太过紧张有点失态而已,此时谢小婉三女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倒是让她轻松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发礼物,在场人手一份,正是皆大欢喜,喜气洋洋。

    分发完礼物后,诸女便热情地把薛冰馨领往后院的住处,气氛相当融洽和谐。

    赵大头那货捧着刚到手的礼物,挠了挠大头,对着身旁几个名弟兄不解地道:“怪哉,老子家里两个女人三天两头吵吵嚷嚷的,有时甚至大打出手,国公爷家里这几位却整日和和气气的,连绊嘴面红都没见过,你们说怪不怪?”

    “还用问,自然是国公爷治家有方呗,几十万的大军都治得井井有条,治几个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一名弟兄不以为然道。

    赵大头白眼一翻,撇嘴道:“你小子懂个屁,等你有本事娶两个女人,你就知道头大了,老子宁愿领兵十万也不愿意治女人两个。都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依我看,一屋也不能容二妇,更何况三妇四妇。”

    赵大头说完表情“沉痛”地摇了摇头,可见这位仁兄近来在家中的处境有点水深火热啊!

    一名亲兵幸灾乐祸地道:“老大,正所谓吃得了咸鱼,就要挨得了渴,节哀顺变吧!”

    “我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这大过年的,你小子诅咒老子啊!”

    “呵呵,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哈,属下没文化用讲错话,老大您别当真!”亲兵贱笑着道。

    “奶奶的,昨天家里两个婆娘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老子一怒之下便都捶了一顿,今晚的团年饭怕是没办法在家里吃了,哥几个不如出去吃古董羹吧!”赵大头提议道,结果几名弟兄都转身就溜了。

    赵大头郁闷地挠了挠大头,看来今晚只能“吃自己”了,这帮没义气的家伙,为何老子当初突然间脑抽纳个小妾呢,看来得空要向大帅取经才行。

    赵大头不知道,徐府的后宅之所以一团和气,除了徐晋居中协调有道外,关键还是要看素质啊,还是那句,善良是第一条。无论是谢小婉,还是费家两姐妹,皆是心地善良之辈,一般心地善良的女子通常也大度,不会斤斤计较,婚后转化成泼妇的几率较低,再加上徐晋善于居中调节,做到一碗水端平,后宅自然就和谐稳定了。

    当然,谢小婉这个正室大妇也是关键,她温良恭俭,贤慧淑德,心胸开阔,而且处事公正,这根上梁正了,下梁想歪也难,所以说家有贤妻就是最大的贵人。

    这不,之前徐晋打马去追薛冰馨时,谢小婉便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所以回到府后便吩咐下人收拾出了住处备用。

    此时,谢小婉便领着薛冰馨到了安排好的住处,早有下人在厅中燃上了炭炉,室内暖意融融的。诸女在屋内逛了一圈,便在厅中坐落,谢小婉牵着薛冰馨的手问道:“薛姐姐对这住处可还满意?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马让下人去办。”

    薛冰馨心里暖洋洋的,连忙摇头道:“就这样行了,不用再添置什么,谢谢小婉……姐姐,如意和吉祥两位姐姐。”

    费如意和费吉祥相视一笑,之前听说有薛冰馨这个老四存在时,二人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倒不是怨夫君到处沾花野草,委实是薛冰馨的身份不招人喜,害得夫君差点被杀头,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土匪,出身书香世家的她们想到日后要与一个女土匪同住一屋檐下,心里便有疙瘩。

    不过,机灵的靖国公爷显然察知了诸女对冰妞儿的成见,所以便经常有意在她们面前讲薛冰馨的事迹,说她如何锄强扶弱,抵御鞑子,保护一方百姓,被当地人尊称为三娘子等。

    这枕头风吹多了,诸女自然就对薛冰馨改观了,甚至还开始同情起她们孤儿寡母来,所以说这枕头风啊,不仅女人能吹,男人吹也能收一奇效!

    再加上薛冰馨此时表现得彬彬有礼,待人接物得体,进退自如有道,没有半点的江湖匪气,所以迅速获得了诸女的认可。

    诸女又亲密了聊了片刻,薛冰馨环视了一片四周欲言犹止。费吉祥心思最是机敏,微笑道:“薛姐姐可是想问火儿?”

    薛冰馨俏脸微红地点了点头,她进府都快一个时辰了,仍然没见到儿子,自然是有点不放心的。

    谢小婉解释道:“今个儿是除夕,火儿又是我徐家的男丁,所以洗浴完后,我差人带他去祭拜祠堂了,也算是认祖归宗,薛姐姐以为呢?”

    薛冰馨恍然地点了点头,火儿迟早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她这次之所以同意火儿入京,除了接下来没空管教他外,也是有让火儿认祖归宗的意思,毕竟快五岁了,在京城,火儿无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更加安全。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阵阵笑声,只见咱们的靖大国公爷牵着两名小男孩行了进来,乐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两名小男孩自然就是徐康和徐阳了,父子三人刚祭拜完祠堂回来,还专门跑到马厩玩了鞭炮炸牛粪的游戏。

    事实证明,要跟小朋友交朋友,你得先变成“小朋友”,靖国公爷舍身炸牛粪的英勇行径迅速获得了小家伙的青睐。现在火儿都开始叫他爹爹了,而且跟大哥徐康也成了好朋友,两小子大哥二弟的,喊得不知多亲热,恨不得粘在一起。

    “娘亲!”火儿见到薛冰馨,顿时像作梦一般揉了揉眼睛,然后欢呼一声飞扑入怀中。

    “娘亲您怎么来了?您是不是也知道火儿想您了!”火儿依偎在娘亲怀中,扬起小脸幸福地问。

    “是娘亲想火儿了!”薛冰馨紧紧地抱着儿子,眼圈微泛红,不是她心狠,委实是她现在乃戴罪之身,要立功就得上战场拼杀,弄不好就长眠塞外,从此天人永隔了。

    诸女微笑看着薛冰馨母子俩,不知不觉眼圈也泛红了,过几天,薛冰馨就得离开京城返回塞外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了,上天对母子二人真是残忍,可是君命不违啊,奈何!

第1102章 十年

    薛冰馨眨了眨眼睛,努力把眼泪收了回去,她一直教育儿子要坚强独立,就算在最苦最难的那段岁月里,她都没有在火儿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估计是觉得气氛有点低沉,谢小婉搂过儿子徐康,笑着问:“康儿,刚才又跟爹爹玩什么去了?父子仨高兴兮兮的。”

    徐晋连忙猛使眼色阻止,可是小徐康显然没有保守秘密的觉悟,笑嘻嘻地道:“爹爹带我和二弟到马厩用鞭炮炸马粪去了,炸了三坨呢,轰,轰,轰,哈哈哈!”

    “什么?”四对妙目齐齐刷刷地嗔向徐某人。

    小徐康并不知他老爹的麻烦就要来了,继续兴奋地描述道:“爹爹先把鞭炮插到马粪的中央,点着了引线,轰得一声,牛粪就炸出一个好大的洞,溅得到处都是呢,爹爹的袖子上也沾了一块,后来用麦杆擦干净了,咯咯咯。”

    小徐康说完拍着手咯咯地笑个不停,火儿也跟着拍手欢笑,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这两个小家伙的欢声笑语,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件极好玩的事,不过,咱们的靖大国公爷却是哭笑不得了,表情尴尬地面对娇妻们嗔怪,外加嫌弃的眼神。

    费如意叹了口气道:“唉,熙颜近日睡得不是很安稳,夫君今晚不用上我哪儿睡了。”

    费如意附和道:“巧了,熙蕴也是。”

    谢小婉无奈地白了相公一眼,上前替徐晋脱去了外裳,一边轻责道:“相公真真是胡闹,都多大的人了,衣服脏了还要穿着,嗯,对了,今晚我跟康儿睡。”

    薛冰馨见徐晋竟然向自己望来,不由暗啐了一口,红着俏脸道:“火儿刚回府里,怕是睡不安稳的,我今晚陪火儿睡。”

    徐晋只有苦笑道:“岂有此理,不就是衣服上沾了点儿牛粪而已,你们也不用如此嫌弃为夫吧,我再洗一次澡还不行?”

    “不行。”诸女异口同声地道,说完都有点忍俊不禁了。

    初春初夏不由不掩嘴偷笑,老爷真是活该啊,就该给他一点教训,没大没小,堂堂国公爷竟然跑去马厩玩炸马粪,传出去岂不笑掉别人大牙。

    得,看来咱们的靖国公爷今晚恐怕要跟赵大头一起吃古董羹了,不过就在此时,救场的来了,管家大宝屁颠屁颠地跑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团年饭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开席了?”

    徐晋趁机大手一挥道:“马上开席。”

    “不行!”诸女又异口同声道。

    大宝吓了一跳,一脸懵逼地站在哪不知所措,徐晋轻咳一声道:“暂缓开席,且待本国公沐浴更衣后再开席吧。”

    大宝一脸的疑惑,国公爷祭拜祠堂之前不是刚沐浴过吗,怎么现在又要沐浴?不过大宝机灵地没有多问,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初春,初夏,去准备热水给老爷沐浴。”谢小婉吩咐道,两俏婢笑嘻嘻地答应着离去。

    徐康和徐阳这两个小家伙也分别由婢女带下去洗澡,这父子仨刚玩了鞭炮炸马粪,不洗干净怎敢让他们上席呢?

    夜暮降临了,徐府中灯火通明,团年饭正式开席了。今年徐府的团年饭无疑是历年来最热闹的,除了还在外面游历的大音乐家王翠翘,徐晋的女人们都到齐了,还多了四个可爱聪明的小生命。

    在亮堂堂的烛光下,炭火红红,一家人围坐成一桌,一边闲聊家常,一边吃团年饭,气氛融洽和谐,其乐融融,幸福满满。

    徐康和徐阳这两个小家伙很快就吃饱了,由小姑贺芝儿带到院子里玩耍,据说是要放烟花,熙颜和熙蕴这两个小千金才一岁多,竟然也嚷嚷着要去看烟花,于是便由婢女抱着到院子凑热闹去了。

    小家伙一离开,大人们倒是轻松了,女文青费如意便提议行酒令作诗,几杯酒下肚,咱们的靖国公爷诗兴大发,于是又当了一回文抄公,吟了几首后世颇有名气的佳作,顿时惹得诸女目泛异彩,芳心可可,咱们的靖国公爷估计今晚是不用睡书房了。

    嗖……嘭,嗖……嘭!

    院子里传来烟花腾空时的呼啸声,还有小家伙们的欢笑声和拍掌声。看着身旁如花似玉的四张动人俏脸,再看看窗外绚烂的烟花,徐晋真的有点醉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谢小婉的柔荑。

    记得那是正德十二年的寒冬,自己刚穿越到大明,真正的家徒四壁,几乎饿死冻死,身边只有瘦瘦弱弱小婉相依为命,两人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求存。

    一转眼,如今已是嘉靖五年的最后一天,仔细算来,自己已经来到大明整整十年,时光飞逝,往昔种种依旧历历在目,当年穷困潦倒的穷书生已经贵为国公,家门显赫,人丁兴盛,恍如隔世啊!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年,但徐晋觉得这十年间,自己过得比上辈子五十多年都要精彩,有时真担心一觉醒来,发现这些都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谢小婉与徐晋四目相对,不由娇躯一颤,因为此时徐晋的眼神竟是无比沧桑,仿佛是从数百年之外凝望过来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有点虚幻,她下意识地反握着相公的手,仿佛一松开,相公就会永远离自己而去一般。

    幸好,徐晋眼中那种令人心悸的沧桑感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溢出来的爱意。谢小婉不由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把臻首挨入了相公的怀中。

    费如意、费吉祥和薛冰馨三女吃惊地对视一眼,刚才徐晋的眼神她们自然都看到了,此刻依然心有余悸!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费如意关心地问。

    徐晋自然不好告诉诸女自己是从五百年后穿越过来的,因为担心吓着她们,毕竟这太过耸人听闻了,于是笑了笑道:“夫君能有什么心事,走,一起看烟花去!”

    诸女将信将疑,不过见到夫君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倒是稍稍放心下来。

    嗖……嘭嘭嘭。

    一连串烟花在夜中绽放出绚丽的华彩。

    正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明天将是嘉靖六年,注定又是波澜壮阔的一年!

第1103章 共识

    假如老板是个工作狂,这对公司的职员来说,显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假如老板还是个抠门的工作狂,那就更加糟糕透了,很不幸,明太祖朱元璋二者皆占,他就是一个抠门的工作狂,所以洪武朝的官员都相当苦逼,不仅俸禄少得可怜(勉强温饱),而且节假日也是极少。

    譬如每年的春节,朱老板只放五天假,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初六你就得给老子回来上班了,要不然就给老子滚蛋。

    幸好,大明公司的第三任老板朱棣还算大方,在永乐七年的时候大笔一挥,在春节的五天假期基础上,再增加十天的上元节假期,从正月十一日开始,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

    打那以后,大明官员的待遇明显有所改善,节假日也越来越多,等到了现在的嘉靖朝,已经把春节假期和上元节假期连起来过了,也就是从正月初一开始,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足足二十天长假。

    据说到了万历年间,又增加了五天除夕假,从腊月二十六日就开始放假了,除夕、春节、元宵三节连起来就是二十五天假期,爽歪歪,假如抠门的老朱泉下有知,估计会被气得从坑里爬出来大骂老朱家的子孙败家了。

    眼下正是嘉靖五年的除夕夜,万家灯火,爆竹声声,烟花璀璨,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以及爆竹燃烧后的火药味。

    然而城内灯火璀璨,城外却是黑沉沉的,没有光污染的古代,荒野的晚上是如此的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奇寒蚀骨的西北风在耳边嘶吼。

    突然,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官道上有一束火光由远及近,但见一骑快马正奋蹄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持火把,右手执缰绳,还背着一只插有三角小旗的竹筒八百里加急。

    骑士一口气奔到德胜门外才勒马,战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啸断西风的悲鸣,然后四蹄一软,竟然就此趴下口吐白沫。骑士一个前滚翻狼狈坠地,差点连火把都弄熄了,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拭身上的灰尘,对着城头大喝:“古北口八百里加急奏报,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值班的官兵不敢怠慢,急急打开城门,还给骑士牵过来一匹马,骑士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便沿着街道疾驰到兵部的所在。

    如今所有官员都放年假了,不过一些要害部门还是留有人值班的,譬如内阁和六部。此时在兵部值班的是一名员外郎,这位仁兄接过八百里加急一看,顿时面色大变,立即火急火燎地跑去找老大兵部尚书伍文定。

    伍文定的府邸在黄华坊,不过,伍尚书显然是个生活作息时间十分规律的人,虽然今晚是除夕夜,但他吃完团年饭后便跟平常一样,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当伍文定从员外郎手中接过那份来自古北口的八百里加急,顿时睡意全无,立即吩咐下人备马车,急急赶往内阁,会同值班阁臣廖纪一起报入宫去。

    此刻的嘉靖正在慈宁宫中陪蒋太后看大戏呢,闻报后不由大吃一惊,急急离开返回了养心殿。

    此时的皇宫大内已经落锁了,四辅廖纪和伍文定自然是进不了宫的,只是把八百里加急从门缝中塞进去,通过太监转逞给皇上,然后就站在宫门外等候皇上的回复。

    养心殿中,嘉靖看完了谢三枪那份八百里加急,脸色变幻不定,心情既懊恼,又有点兴奋。

    懊恼的是达赉逊那小子竟然如此不中用,这么快就被俺答给干掉了,没有预料中的两败俱伤,俺答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接管了察哈尔,彻底统一了整个鞑靼;而兴奋的是达赉逊的亲弟弟门徒竟然逃到了古北口,简直就是新年送大礼,大明完全可以借门徒的身份大做文章,理直气壮地出兵讨伐俺答了。

    嘉靖早就按耐不住要出兵北伐,一雪前耻了,而门徒的到来正好送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妙极!

    嘉靖往御案上重重拍了一掌,兴冲冲地道:“来人,传朕之命,令兵部立即调兵增援古北口,提防鞑子突袭抢人,再命锦衣卫把门图姐弟火速送入京中,不得有误。”

    嘉靖的命令很快便传达给宫门外等候的四辅廖纪和伍文定,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前者的眉头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白痴都看得出,皇上这是要借门图的身份搞事啊,十有**是想出兵北伐了。

    然而,无论廖纪,还是伍文定,都是不太主张出兵鞑靼的,因为塞外乃苦寒之地,就算打下来也难守得住,对大明来说失大于得,更何况以太祖和太宗的雄才大略,当初也没有彻底把北方的游牧民族消灭,所以出兵北伐纯粹是出力不讨好之举。

    另外,如今大明才刚刚有了一点起色,扭转了财政赤字的困局,如果这时出兵北伐,说不定会把大明拖入战争的泥潭,令到如今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而且,四辅廖纪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一旦起兵北伐,靖国公徐晋毫无疑问会是挂帅的第一人选,大家之前正是担心徐晋的权力过大,这才把年纪轻轻的他推上国公之位,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家老实当个富贵闲人,不要再左右朝政。

    如果让徐晋再次挂帅出征,那前面所做的都白忙活了,而且徐晋打仗确实有两把刷子,至今未尝一败,到时若北伐大胜而归,那权势岂不是更加滔天了,莫不成还真要给他封个异姓王?

    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和平解决门图的事,这样既不用出兵劳民伤财,让大明得到更好的休养生息,同时又阻止了徐晋复出掌权。

    廖纪和伍文定均是老官僚了,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达成了基本共识,所以后者去执行嘉靖的命令,而前者则连夜赶往首辅金献民的府邸,商量阻止皇上出兵北伐的对策。

第1104章 午门争论

    大年初一,老百姓们要干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给长辈拜年了,而大臣们要干的第一件事则是给皇上拜年,当然,大臣们给皇上拜年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到宫门前叩个头,鞠个躬什么的就行了,大过年的,皇上自己也忙着给长辈拜年呢,可没空招呼你,诸位叩完头该干嘛就干嘛去。

    嘉靖六年的大年初一,天色刚蒙蒙亮起,便陆续有官员来到午门前给皇上拜年了,一些急着回去给上官或老丈人拜年的官员叩完头就匆匆离开了,但是有小部分却留下了,聚在那窃窃私语,瞧那一片青绿色的官服,显然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官员。

    这也难怪,官职越小,意味着距离权力中心越远,消息就越闭塞,所以朝堂上一旦发生什么大事,这些小官往往都是最后才得知的,但是呢,先一步掌握消息,无疑能够有效地趋吉避凶,因此小人物都特别热衷于打探内幕消息。譬如炒股的散户们,就最喜欢在论坛上刷小道消息,倘若刚好遇上某个“大户”现身,立即一拥而上大拍马屁,无非是想挖点内幕消息,然后提前买入,赚个涨停板什么的。

    说到“大户”,大户马上就出现了,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午门前,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从马车上下来了,此人生得眉目疏朗,鼻直口言,赫然正是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夏言。

    夏言下了马车,径直行到午门前鞠了一躬,遥向宫中的皇上拜年,然后便打算离开,不过刚转身走了几步便被一众官员围住了。

    “夏大人过年好!”一众小官围住夏言,笑容可掬地行礼拜年。

    夏言为人正直敢言,相貌堂堂,学识渊博,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关键是从来不拉帮结派,所以很受嘉靖的重用。不过,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夏言的性子比较高傲,一般人进不了他的法眼,所以在朝中的人缘不是很好,此时被一众官员围着拜年,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微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淡道:“诸位同僚过年好!”

    见到夏侍郎并没有跟平时那般板着脸,一名官员便大着胆子问道:“据闻俺答日前击败了左翼,完全一统了鞑靼,鞑靼大汗达赉逊身死,而达赉逊之弟门图逃进了咱们大明的古北口关城,敢问夏大人,此事可当真?”

    夏言双眉顿时皱了起来,沉声问:“你这是听何人所讲?”

    一众官员对视一眼,看夏言的神色,似乎并不知晓此事,带头那名官员讪讪地道:“下官也是风闻而已,不知真假,故向夏大人求证。”

    夏言的眉头登时皱得更深了,事实上他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八百里加急是昨晚送来的,而现在还很早,嘉靖还来不及召集大臣商议此事,再加上夏言在朝中的人缘本来就不太好,所以并没有人告知他。

    正当气氛有点尴尬之时,又有一辆马车驶到午门外,车上走下一名绯袍官员,正是吏部尚书方献夫。

    方献夫,表字叔贤,广东广州府南海人,弘治十八年进士,恰恰跟夏言相反,此人长袖善舞,在朝中人缘很好。严格上来讲,方献夫其实属于新贵派,当年“大礼议”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是支持张璁的,不过表现相对温和而已,后来张璁和桂萼倒台,新贵派几乎被清洗一空,而方献夫不仅得以幸免,如今还当上了吏部尚书,可见此人确实很会混,是个左右逢源的圆滑角色。

    方献夫这一出现,本来围在夏言身边的官员都趁机告罪一声,然后呼啦地围了上去,纷纷向方献夫行礼问好。

    方献夫四十许岁,跟大多数南方人一般,身材比较矮小,他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还礼,让人如沐春风。

    夏言却打心眼里瞧不起圆滑世故的方献夫,认为此人能力一般,整天只会和稀泥拉关系,在治政上毫无建树,实在配不上吏部尚书一职,所以并未上前见礼,而是径直上了马车离开。

    方献夫见到夏言如此无礼,心底不由暗怒,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神色如常地与周围的官员打招呼,只作没看到夏言。

    “据闻日前俺答已经击败了左翼,统一了整个鞑靼,库登汗达赉逊被杀,而达赉逊之弟门图如今逃进了古北口关城,敢问方尚书,此消息可属实?”打完招呼后,带头那名官员又趁机打听道。

    方献夫目光一闪,捋须点头道:“消息属实,皇上已经下令兵部调兵增援古北口,同时派出了锦衣卫前往古北口迎接门图入京。”

    “咦,看来皇上是有意出兵北伐啊!”

    “这有什么出奇的,皇上早就有北伐鞑靼之心了,鞑子去年委实太过嚣张,兵围我大明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该以牙还牙,给他们一点教训了!”

    “张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刀兵一起,必然生灵涂炭,百姓受苦。我大明这些年才刚刚有所起色,绝不可再妄动兵刀。”

    “李大人所言极是啊,抓紧时机休养生息才是王道啊,而且塞外苦寒,即使打下来又有何用?更何况鞑靼骑兵来去如风,即使暂时把他们赶跑,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北伐不过是徒劳无功之举。”

    一众官员议论纷纷,固然有支持出兵北伐的鹰派,但反对出兵的鸽派明显更多一些。方献夫也不插嘴,只是捋须微笑,作出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一众官员见状更加卖力地争论了,方献夫可是吏部尚书,掌管百官的考核升迁,而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显然对仕途大有好处。

    正当大家争论不休时,方献夫忽然眼前一亮,分开众人,向着一辆刚停下的马车迎上去。此时,只见马车的帘子掀起,一名身穿蟒袍玉带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生得唇红齿白,英俊不凡,举止从容自若,赫然正是靖国公徐晋。

    “靖国公过年好!”方献夫走近前,向着徐晋施了一礼。

    徐晋对这位方尚书的印象并不是太好,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道:“方大人过年好。”

    其他官员也趁机围上来纷纷向徐晋行礼,如今徐晋虽然退居二线,但在朝中仍然很有声望,更何况深得皇上宠信,所以没人敢怠慢。

    一众官员向徐晋施完礼后,方献夫轻咳一声道:“昨晚古北口送来了八百里加急,据闻俺答杀死了鞑靼大汗达赉逊,已在察哈尔汗庭登位称汗,而达赉逊之弟门图躲过了追杀,逃进了古北口关城,想必靖国公已知晓了吧?”

    “本国公也是刚刚知晓!”徐晋淡然地道。

    事实上,摩拳擦掌的嘉靖昨晚已经派人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徐晋了,不过这个消息对徐晋说却算不得是个好消息,他本来以为俺答和达赉逊至少还得干上一年半载的,内耗越大越好,结果俺答似乎很幸运,竟然这么快就轻易拿下了察哈尔,实际损失并不大,这对即将北伐的明军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

    这时,一名官员大着胆问道:“据闻皇上已经命锦衣卫前往古北口迎接门图入京了,靖国公以为皇上这是打算出兵北伐吗?”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剑眉,冷斥道:“身为臣子,安敢妄自揣测圣意,尔等只需各施其职,做好本分即可。”

    那名发问的官员顿时面色胀红如紫,连连拱手作揖告罪。徐晋不再理会一众官员,径直走到午门前鞠了一躬算是向皇帝拜年,然后便直接登车离去。

    刚才被徐晋斥责那名官员这才冷哼一声,不服气地道:“靖国公定然是支持皇上出兵北伐的。”

    马上有另一名官员阴阳怪气地接话道:“这还用说嘛,若是皇上出兵北伐,定是靖国公挂帅,如此绝佳的立功之机,此子怎么可能不支持。”

    “正是,走着瞧吧,如果皇上召靖国公参加廷议,靖国公肯定会竭力支持出兵北伐。”

    一名官员立即对着方献夫拱了拱手,大义凛然地道:“穷兵黩武可不是仁君所为,出兵北伐不过是劳民伤财之举,我等人微言轻,没有资格参加廷议,但愿方尚书能在皇上面前力陈利害,以免皇上被奸人蒙蔽。”

    “呸,阁下的意思是,主张出兵的就是奸臣?”一名鹰派官员怒目反驳道。

    一时间,两派意见相左的官员便又争得面红耳赤,差点便捋起袖子干架。

    方献夫轻咳了一声,捋着胡子打圆场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同僚,只是意见不合而已,犯不着恶语相向,伤了彼此和气。皇上乃英明之主,定会兼听百官之言,妥善处理此事的。”

    两派官员闻言都暗道一声老狐狸,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大家嘴上都纷纷附和,毕竟不附和就等于说皇上不英明,是个昏君,试问谁敢不附和?

第1105章 廷议(上)

    徐晋离开午门后,便前往给老丈人们拜年,先是去了明时坊谢家,拜见小婉的父母谢擎夫妇,接着又赶到小时雍坊费家,分别向费师夫妇、如意的继母赵氏,吉祥的父母费采夫妇拜年。

    本来年初一拜年都是走马观花,喝杯茶,彼此问候一番便匆匆赶往下家,不过徐晋却在费家逗留了很久,差不多中午才离开。

    从费家出来后,一向从容自若的徐晋,面上似乎多了一丝凝重,他默默地登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然后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随行的俏婢初春见状便伸出一双新剥春葱般的纤手,轻轻地替他捶捏大腿。

    徐晋睁开眼睛对着俏婢笑了笑,初春的性子温顺,爱脸红,此时脸蛋儿又红了,回了老爷一个甜甜的笑,捶捏得更加卖力了。

    徐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初春,假如朝廷要出兵北伐鞑靼,你会同意吗?”

    “啊?”初春愣了愣,吃吃地道:“老爷,初春只是个没见识的奴婢,哪敢讨论这种国家大事啊。”

    “没事,就说说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徐晋微笑道。初春轻噢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婢子是不想朝廷出兵北伐的。”

    徐晋皱了皱剑眉道:“为何?”

    初春脸红红地答道:“因为出兵北伐意味着老爷又要离京出征了,婢子会天天担心老爷的安危,还会天天惦记着老爷,连晚上都睡不着觉。”

    果然是妇人之见,不过,徐晋还是心中一暖,伸手轻刮了一下俏婢的鼻尖,合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正所谓一仗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不是儿戏,是要死人的,而且会死很多的人,所以要发动一场战争,尤其是对外战争,战前动员极为很重要,只有人心所向,才能稳操胜券。

    鞑靼乃大明北边的心腹大患,年年犯边烧杀抢掠,大明的百姓,尤其是边境的百姓,对鞑子可谓是恨之入骨,再加上鞑子前年底才兵围大明京城,大肆烧杀掳掠,不知有多少家庭因此而支离破碎。正是旧恨更添新仇,这时大明如果出兵北伐鞑靼,相信无论百姓,还是士兵,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再加上大明现在把鞑靼大汗之弟门图控制在手里,而门图才是鞑靼大汗的正宗继承人,大明完全可借门图的名义出兵讨伐俺答。如此一来,大明无论是在名义上,还是在人心上都占据了制高点。

    另外,俺答刚刚统一鞑靼,根基未稳,所以现在正是大明出兵北伐,一举解决北方这个心腹大患的绝佳时机。

    然而,这朝堂中的糊涂蛋,又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官员显然不少,他出于各种原因,反对出兵北伐,而让徐晋感到无奈的是,就连自己的老丈人费采,还有大舅子费懋贤都反对出兵北伐。

    话说徐晋之所以在费家逗留了这么久,就是跟费师、费采、费懋贤、费懋中讨论北伐的事,结果气氛不是很和谐,费宏的态度一向的佛系,而费采和费懋贤则态度鲜明地反对出兵北伐,费懋中是个鹰派,强烈支持出兵北伐,于是大家争论了很久,最后不欢而散。

    所以,当徐晋离开费家时,心情难免有一些沉重,要知道费徐两家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内部尚且不能达到意见统一,那放大到整朝堂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老丈人费采现在通政司任职,据他得来的消息,包括首辅金献民在内的一些朝中大佬都反对出兵北伐,由此可见,这次要出兵恐怕不会顺利。不过,徐晋却知道,嘉靖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出兵北伐,所以金献民如果不识事务硬刚,最终只会自讨苦吃。

    嘉靖六年的大年初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无论是鹰派,还是鸽派,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皇上召开廷议的消息,结果快天黑了,宫中仍旧没有诏令传出,很明显,嘉靖并不打算今天召开廷议了。

    天色刚刚黑下时,乾清宫养心殿内,嘉靖正在阅读一份来自古北口的八百里加急,这份加急奏本是刚刚送达的,上奏的人乃蓟州镇总兵仇鸾。

    仇鸾在奏本中报告,自己接到兵部的命令后,已经亲自率兵一万增援古北口了,但是俺答派了五万大军兵临古北口关城外,形势十分严峻。同时,仇鸾还在奏本中附送了一份鞑子射上城头的书信。

    这封书信以俺答的口吻写的,大概意思就是让大明立即交还门图姐弟,从此两国修好,大家互不侵犯,如果大明肯放开边贸互市,俺答甚至愿意向大明纳贡称臣,不过最后却是话锋一转,倘若大明不肯交还门图姐弟,则后果自负,威胁的味道甚浓。

    嘉靖看完俺答这封书信,不由勃然大怒,顺手把书信撕得粉碎,喝道:“叫赖义来见朕!”

    很快,新任东厂提督赖义便脚步匆匆地进了养心殿,跪倒在御座前:“奴才参见皇上。”

    嘉靖面上的怒气还未曾消,挥了挥手冷道:“朝官目前的反应如何?”

    自从东厂复开之后,已经成为嘉靖最为倚重的耳目,锦衣卫反倒成了其次,赖义这个厂督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过,赖义跟毕云一般,都是个没有野心的老好人,并没有因此骄纵横行,估计嘉靖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这才任命他为东厂提督的。

    赖义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上,首辅金献民、次辅罗钦顺、四辅廖纪、兵部尚书伍文定、户部尚书秦金均反对出兵北伐,朝中支持出兵官员只占三四成……”

    嘉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今日之所以没有召开廷议,就是想暗中观察一下朝臣们的反应,结果自然让他十分恼火了。

    “一群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此时不出兵北伐,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俺答坐大吗!”嘉靖面带怒色地道。

    赖义低着头不敢吱声!

    嘉靖沉吟了片刻,脸色倒是慢慢恢复了平静,淡道:“传令内阁,明日上午在文华殿举行廷议!”

第1106章 廷议(中)

    嘉靖六年大年初一,朝官们等到脖子都长了,终于在天黑之明等来了皇上召开廷议的消息,时间就定在明日未时,也就是下午一时左右。

    这就有点奇怪了,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做事都喜欢赶早,所以嘉靖把廷议安排在下午,委实有些反常,也让习惯了凌晨三点就起床准备上朝的官员觉得颇为别扭,但是,也没人去深究,毕竟眼下正值年假期间,再加上天气严寒,皇上偶尔偷个懒也无可厚非。

    大年初二,接近中午时份,耐着性子在家中消磨了半天时光的朝中大佬们纷纷动身赶往皇城,廷议将在文华殿中举行。

    当徐晋步履从容地迈进了文华殿时,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官员都基本到齐了,而对于靖国公徐晋这个富贵闲人的到来,大家并不觉得出奇。

    因为按照大明的潜规则,虽然国公一般情况下不能再掌兵和管理具体事务,但是参政议政还是可以的,事实上,在作出重大国家决策之前,皇帝通常都会把文武官员中的重量级人物都召来商议,而此次廷议,徐晋便是奉召前来参加的。

    “见过靖国公!”

    “见过靖国公!”

    文华殿中的官员纷纷向徐晋施礼问好,尤其是鹰派的官员们,见到徐晋的到来,无不面露喜色,行礼时也特别热情,而鸽派的官员则神色各异,甚至露出警惕之色,毕竟这位靖国公爷外号徐常胜,这些年基本没有消停过,从大明的东南沿海打到南洋,又从南洋打到东洋,东洋还打了两次,乃鹰派中的鹰派,这次肯定是支持出兵北伐的。

    徐晋一边客气地回应着众官员的问候,一边信步行到了武官队伍的最前面站定。

    话说徐晋如今只剩下靖国公的爵位了,不在朝中担任任何实职,就连太保的虚衔都辞去了,所以站在武官队伍中也无可厚非。

    “见过诸位大人,大家过年好。”徐晋站定后,便转身微笑着向隔壁的内阁四老,还有六部的诸位大佬们拱手行礼。

    “见过靖国公,过年好!”一众文官大佬纷纷拱手还礼,包括首辅金献民在内,没办法,徐晋的地位摆在那呢,他这个首辅不管乐不乐意也得卖三分面子。

    话说自从费宏辞官后,金献民接任了内阁首辅一职,但他这个首辅却当得比较吃力。首先,他本人的威望本来就不怎么够,偏偏连续两次试图打压徐晋立威都失败了,尤其是上次弹劾徐晋干预鸿胪寺的事务,结果反被皇上借机敲打了一下,导致在朝中的威望更加减分。

    众所周知,一个领导人如果威望不足,下面的人都阳奉阴违,甚至是直接不听使唤,那这个领导基本等于废了。当然了,如果说金献民这个首辅废了,确实有些夸张,但其权力受到制约是肯定的,譬如四辅廖纪便不怎么顺从他,两人经常在处理政务时发生争执,最终导致金献民要施行的政策执行不下去。

    不过呢,在对待出兵北伐这件事的态度上,金献民与四辅廖纪显然是一致的,其一是要休养生息不折腾,其二是不让徐晋趁机“复出”掌权。

    但是,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目前的嘉靖已经是一头羽翼丰满,而且雄心勃勃的雄鹰,任何试图阻止他大展身手的绊脚石,都将被无情踢走,杨廷和就是前车之鉴,而金献民跟杨廷和相比,差远了!

    言归正传,且说嘉靖十分准时,几乎是掐着点进入文华殿的,他在文武两班大臣的面前落座,目光扫过徐晋,君臣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目光马上又分了开来。

    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名叫常怀恩,约莫四十许岁,原是神宫监的掌印太监,由于识文断字,而且名声不差,没有不良纪录,嘉靖暗中考察了一段时间便升了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这时只见常公公捧着拂尘,郑重地上前大声道:“宣门图、依萨娜姐弟二人觐见。”

    很快,依萨娜和门图两姐弟便被锦衣卫带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一名长满络腮胡子的胡人,赫然正是上次来过的鞑靼使者赤鲁不花。

    只见这三人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显然是刚入城不久,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在半个时辰前入城的,屁股还没来得及坐热呢,便被锦衣卫带到文华殿了。

    依萨娜和门图在鞑靼虽然是地位显赫的贵族,但进了大明京城还是像乡巴老入城一般,早就被眼前宏伟巍峨的宫城震撼得无以复加了,此时踏入庄严肃穆的文华殿,众目睽睽之下,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们小心翼翼地行到御座前跪倒。

    “叩见大明皇帝。”依萨娜和赤里不花一边叩头一边高声喊道,小门图只有五岁,根本不会汉语,只是跟着叩头,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鹌鹑一般,紧紧地依偎在姐姐的旁边。

    看着眼前的门图姐弟,殿内一众官员总算明白皇上为何会把廷议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了,分明就是在等门图姐弟啊,由此可见,皇上确实是铁了心要出兵北伐俺答了。

    如此一来,部份决心不坚定的鸽派便开始动摇了,毕竟跟皇上对着干可不是件愉快的,弄不好会乌纱帽不保。

    嘉靖这小子此刻显然颇为受用,毕竟近这数十年以来,大明面对鞑靼这个北方的宿敌,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前年更是被俺答兵围京城,险些断了国祚,实乃奇耻大辱。而此刻门图和依萨娜这两个鞑靼贵族跪倒在御座前叩头,总算让嘉靖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当然,这还是远远不够的,毕竟门图和依萨娜只是鞑靼内部斗争的失败者,只有彻底击败俺答,消灭鞑靼,才能让嘉靖一雪前耻,消解心头之恨。

    嘉靖扫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御座前的门图姐弟,不由略略有些失望了,达赉逊的姐姐依萨娜约莫十七八岁许,尽管身材不错,但模样却长得很一般,而且脸膛红红的,满是冻裂的风霜,而门图这小屁孩也是其貌不扬,鼻子底下甚至挂着清涕,让人没有多看一眼的**。

    不过,这个流鼻涕的小屁孩却是一张王牌,一张可以让大明理直气壮地出兵鞑靼的王牌,所以嘉靖虽然很有点恶心,但还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小门图问:“你就是库登汗之弟孛儿只斤门图?”

    小门图听不懂嘉靖在说什么,不过见到大家都盯着他,于是更加害怕地往姐姐身边靠。

    依萨娜此刻的心情也十分紧张,毕竟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而已,而且进来之前,锦衣卫已经向她透露过,俺答已经写信给大明皇帝,请求遣返她们姐弟二人,而一旦大明同意了俺答的请求,他们两姐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也不想死,而在死亡的威胁下,竭尽全力求生是人的本能,依萨娜自然也不例外,她一边抱着弟弟,一边放声痛哭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小女子乃库登汗达赉逊的亲姐姐依萨娜,而这个……确是库登汗的亲弟弟门图,俺答杀了库登汗,占领了汗庭,还派人追杀我们姐弟俩,小女子在此恳请大明皇帝陛下主持公道,出兵讨伐俺答,为我弟达赉逊讨还公道。若小女子和门图他日能回到汗庭,光复鞑靼,甘愿为大明之属国,岁岁入贡,世代称臣!”

    嘉靖不由暗喜,他等的就是这番话,立即义正辞严地道:“俺答残杀族亲,篡夺汗位,犯上作乱,有悖人伦,天理不容,朕又岂能坐视不管!”

    赤鲁不花闻言暗松了口气,早就听闻大明嘉靖帝朱厚野心勃勃,有开疆拓土的**,看来果真不假,如此一来,自己倒是暂时不用担心被送回鞑靼处死了。

    依萨娜虽然明知大明皇帝未必安好心,但为了自保,请求大明出兵侵略自己的国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她连忙叩头道:“万分感谢大明皇帝为我姐弟二人主持公道。”

    小门图一脸的懵然,他听不懂汉语,不过在小声询问了姐姐依萨娜后,这小家伙竟然激动得向着嘉靖嘭嘭嘭地叩了三个响头,并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通。

    嘉靖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听不懂鞑靼语。

    赤鲁不花立即十分狗腿地翻译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门图阁下说万分感谢陛下,只要陛下能杀死俺答,给他哥哥报仇,他愿意认陛下为父,一辈子孝敬您。”

    此言一出,一众大臣的面色瞬间精彩了。

    嘉靖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道:“门图,看来你真的十分憎恨俺答啊。”

    依萨娜的脸色却是不自然了,显然意识这样万分不妥,连忙补救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门图年纪还小,不懂事,让陛下你见笑了,不过陛下若能助我们复国,我们姐弟定然感激不尽,自此鞑靼永为大明之属国,岁岁入贡,世代称臣。”

    嘉靖笑容一收,淡淡地道:“依萨娜,朕虽然说过会替你们主持公道,但是出兵讨伐俺答,助你们复国的事却是有待商榷,毕竟兹事体大,朕身为大明天子,得为大明百姓负责,为大明的将士负责。”

    依萨娜面色微变,咬了咬牙道:“如果大明出兵助我们复国,届时大明所耗费军资悉数由我们鞑靼承担,而且我们还会释放所有在鞑靼的汉奴。”

    嘉靖哂然一笑,此女模样不怎么样,倒是个挺有魄力的,但是他想要的可不是止这么点东西,更何况,一旦大明灭了俺答,占领了鞑靼,那还轮得到你这小女子讨价还价?

    嘉靖挥了挥手道:“出兵之事,有待从长计议,来人,把他们带下去休息!”

    首辅金献民闻言暗松了口气,他刚才真的担心嘉靖会一口答应出兵,都忍不住要出声呵斥依萨娜了。

    很快,忐忑不安的依萨娜姐弟便被锦衣卫带出了文华殿。

    嘉靖环视了一眼众大臣,清了清嗓子道:“俺答此獠前年偷袭我大明京城,屠伐我百姓,罪不容诛,现在又杀死侄子篡夺汗位,天理难容,朕欲出兵讨伐,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一众大臣顿时精神一振,知道真正的戏肉来了,刚才门图姐弟觐见只是个引子罢。

    嘉靖话音刚下,一名武将便立即站出来雄纠纠地道:“皇上英明,俺答是头恶狼,如今统一了鞑靼,日后必成我大明的心腹大患,趁着他现在根基未稳,宜立即出兵击之。”

    “荒谬!”

    这名武将话音刚下,户部尚书秦金便出班喝斥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正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如今我大明国力虽然蒸蒸日上,但连年来刀兵不断,民心思安,急需休养生息,又岂能妄动刀兵?”

    秦金是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钱袋子,好不容易看着国库有了点余钱,自然不希望打仗了,打仗可是极烧钱的行当,国库那点积蓄可经不起折腾啊,而且怎么盘算,北伐鞑坦都是赔本买卖!

    在秦财神看来,塞外乃苦寒之地,除了牛、羊、马等牲口,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而广褒的土地又搬不走,大明即使打下来也难守得住,吃力而不讨好,何必呢?

    就拿汉武帝为例,虽然打得匈奴人屁滚尿流的,但匈奴人穷得叮当响,大汉每次出兵都是赔本买卖,打胜仗得到的物资还抵不上耗费,长此以往,倒是差点把大汉自己给拖垮了,弄得天怒人怨,最后连强势的汉武帝都不得不下轮台罪己诏,以平息民愤。

    秦金刚说完,礼部尚书兼内阁次辅罗钦顺马上便站出来附和道:“秦大人所言极是,国虽大,好战必亡。隋炀帝好大喜功,不惜民力,三征高丽,结果隋二世而亡矣,此乃前车之鉴,望皇上三思啊!”

    嘉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第1107章 廷议(下)

    嘉靖的面色迅速阴沉下去,猛地一掌击在御案上,发出嘭的一声炸响,怒不可遏地斥道:“大胆罗钦顺,尔安敢将朕比作隋炀帝那亡国之君耶!”

    嘉靖的反应竟如此之强烈,殿内所有官员都吓了一跳,罗钦顺的老脸更是刷的白了,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分辨道:“皇上息怒,臣绝无此意,臣绝无此意啊,臣只是想借此规劝皇上吸取前人教训,不要妄动兵刀而已,请皇上明察。”

    此时武班队列中迅速闪出来一人,正是旧武勋集团中的宁进伯刘文,此人之前跟随徐晋参加过东洋平叛,不过表现平平,比泰宁侯陈瑜还有不如,跟魏国公徐鹏举一般,纯粹是打酱油的,所以回京后并未得到多少封赏,倒是咸宁侯仇鸾如今当上了蓟州总兵,就连泰宁侯陈瑜也捞了个南洋都护府都护来当,年前已经动身出发,前往马六甲城接替俞大猷了。

    仇鸾、陈瑜、刘文三人均是旧武勋集团的,而且还是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的死党,如今仇鸾和陈瑜都捞了独当一面的实职(相当于军区司令),宁进伯刘文既羡且妒,十分后悔当初在东洋平叛时得过且过,没有好好表现。

    正因为如此,刘文这次是最激烈的主战派之一,作为一名武勋,不打仗他如何立功升职?

    事实上,旧武勋集团大部份人都是主战的,特别是现在朝廷出台了爵位世袭降级制,勋贵们躺着吃祖宗饭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要想保住爵位不降级,那就得敢打敢冲。

    言归正传,且说宁进伯刘文闪出班后,指着罗钦顺,义正辞严地斥道:“罗钦顺休得狡辩,刚才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在暗讽皇上好大喜功,乃亡之君,其心可诛也!”

    “宁进伯所言极是,吾皇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广开言路,格除弊政,推陈出新,如今我大明四境平定,国力蒸蒸日上。即便如此,罗钦顺竟然危言耸听,拿皇上与昏暴的隋炀帝相提并论,实在是其心可诛,臣恳请皇上将此贼削职为民,以儆效尤!”

    宁进伯刘文刚刚说完,都察院御史蔡鹏竟然立即便跳出来,声色俱厉地开骂。

    瞬时间全场哗然,要知道蔡鹏可是首辅金献民的御用喷子,此时竟然调转枪头喷自己人,这是金首辅授意的,还是蔡鹏反水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前都齐刷刷地往首辅金献民的方向望去,而后者的脸色却阴沉如墨,很明显,蔡鹏这货十成十是反水了。

    众人不由露出鄙视之色,要知道就在廷议召开之前,蔡鹏还是主和派,结果此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显然是发觉皇上出兵北伐的态度十分坚决,所以不惜得罪老东家来讨好皇上,真是个见风驶舵的小人啊!

    罗钦顺气得浑身发抖,蓦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指着蔡鹏厉声喝斥道:“卑鄙小人,休得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蔡鹏顿时被吓得倒退了一步,这货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之前为了出名便弹劾过徐晋滥权,粗暴干涉鸿胪寺的事务,但并没有卵用,不过,那次失败的弹劾让蔡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弹劾某个人之前,要先揣测皇上的心思,这才能无往不利。

    这次皇上显然铁了心要出兵北伐,跟皇上对着干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这货十分利索地反水了,见到皇上龙颜大怒斥责礼部尚书罗钦顺,这货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助攻,以其博取皇上的好感。

    当然,假如首辅金献民是杨廷和那般的强势人物,蔡鹏断然不敢临阵倒戈,可惜金献民太过弱势了,连内阁都驾驭不了,如何领袖百官?

    嘉靖的内心也有点不齿蔡鹏的为人,不过难得有一条会咬人的狗为己所用,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厉声喝斥罗钦顺道:“放肆!”

    罗钦顺这才意识到自己君前失仪了,连忙重新跪倒叩头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刑部书胡世宁连忙上前道:“皇上,罗大人君前失仪,请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胡世宁此举看似在落井下石,实际却是施以援手,罗钦顺才刚刚被指责暗讽皇上是亡国之君,倘若再加上君前无礼这条罪名,那可真够呛的,所以胡世宁抢先指责罗钦顺君前失仪,以罚俸待罪,实际是减轻了罗钦顺的罪责。

    嘉靖阴沉着脸,他虽然恼火这帮食古不化的老家伙阻挠自己北伐,但也不想把他们往死里整,于是冷声道:“罗钦顺君前失仪,口不择言,语言无状,有暗讽君上之嫌,罚俸三个月,即日起逐出内阁。但念在其一向兢兢业业,可继续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罗钦顺面如死灰,虽满肚子愤懑,却又无从辩驳,他确实君前失仪了,而借用隋炀帝的典故警告嘉靖也有点危言耸听,结果被聪明的嘉靖抓住了这点借题发挥,扣了他一顶讽刺君王的帽子,再加上蔡鹏这小人反水,真是一着不慎,老猫烧了须啊!

    “臣领罪,谢恩!”罗钦顺也只能伏首认罚了。

    吏部尚书方献夫眼前一亮,罗钦顺被逐出内阁,那次辅的位置便空出来了,妙极妙极!

    不想入阁的尚书不是好尚书,而方献夫显然想入阁,而且作梦都在想,嘿,眼前机会便来了!

    嘉靖这一招敲山震虎显然很有效,主战派的士气大盛,开始纷纷跳出来表态了,形势一片大好,嘉靖也是心情振奋!

    此时,四辅廖纪终于坐不住了,一拂衣袖行出来奏道:“皇上,臣反对出兵北伐。理由有四:其一,正如户部尚书秦大人所讲,我大明连年来刀兵不断,民心思安,急需休养生息。

    其二,鞑伐人逐水草而居,不事生产,即使偶有犯边,抢掠过后便会退去,实难撼动我大明根基,况况我大明军队并不擅长野战,主动舍弃城塞之利,与鞑子骑兵野战,实乃扬短避长之举,并不足取。

    其三,鞑靼骑兵来去如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远遁千里,即使以太祖太宗的雄才大略,昔年也无法迟歼之,我军一退,鞑靼人便会卷土重来,是故出兵北伐只是徒劳。

    其四,塞外乃苦寒之地,取之何益,我大明物华天宝,守之足以自足,何必劳民伤财,白白牺牲将士性命呢。”

    徐晋闻言不禁嗤之以鼻!

    估计是大家距离近,廖阁老显然听到了,不由面露怒色冷道:“靖国公面有不屑,可有赐教?”

    此言一出,殿内一众大臣均是精神一振,两派吵了大半个时辰,徐晋这尊大佛一直没有表态,现在终于要亲自上阵了?

    嘉靖心中亦生出一丝兴奋,目光期待地望向徐晋!

    徐晋剑眉挑了挑,径直行了出班,先对着御座上的嘉靖一揖,然后淡然地道:“廖阁老言重了,徐晋并无不屑之意,赐教更不敢说,只是突然间想到一个成语而已鼠目寸光!”

    瞬时哄的一声,整座大殿都炸锅了,啧啧,靖国这确实不是赐教,分明就是直接打廖阁老的脸啊!

    廖纪气得直哆嗦,怒视徐晋,颤声道:“岂有此理,竖子安敢辱吾乎!”

    徐晋冷冷地道:“廖阁老先别恼羞成怒,何不先听本官辨来,到底是不是鼠目寸光,大家自有公论。”

    廖纪怒极反笑,冷笑道:“好好好,那便靖国公辨来,瞧瞧谁才是鼠目寸光!”

    徐晋淡道:“廖阁老反对出兵北伐的第一条事由是我大明连年刀兵,民心思安?”

    廖纪冷笑道:“徐大人自己恐怕最清楚了吧,正德十六年,白莲教挑起山东矿贼作乱,肆虐数月,祸及数省,靖国公奉旨镇压;嘉靖二年、三年,东南沿海倭寇大举来犯,后来牵涉到西洋人,靖国公擅作主张,率水师打到南洋,其后又打到东洋;嘉靖四年底,俺答叩关南下,兵围京城,靖国公率兵勤王;嘉靖五年,靖国公再次率兵东洋平叛。”

    徐晋不由暗汗,仔细算来,嘉靖这小子自登基后,除了嘉靖元年,确实年年都在打仗,而且都是自己亲自操刀。

    廖纪如数家珍地回顾了徐晋这些年的战绩,然后面带嘲讽地道:“靖国公可有以教本官?”

第1108章 廷议(完)

    廖纪如数家珍地回顾了徐晋这些年的战绩,然后面带嘲讽地道:“如何,靖国公可有以教本官?”

    徐晋既然敢站出来辩,自然是有准备的,又岂会如此轻易被驳倒,只见他神色自若地道:“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廖阁老只看到连年刀兵,却没看到我大明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须知稳定乃一切的基石,没有稳定的环境,一切都只是徒劳,而我大明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安稳,那都是将士们这些年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委实来之不易。

    近百年以来,南倭北虏一直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而北虏问题尤其严重。鞑靼人几乎每年都南下犯我边境,他们烧杀抢掠,百姓苦其久矣,而前年俺答更是叩关南下,兵围京城,险断我大明国祚,数十万百姓被奸淫掳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不仅是我大明之觞,也是我大明之耻,简直是奇耻大辱!如今我大明上至君王,下至黎民,无不同仇敌忾,恨不得踏平鞑靼报仇雪耻,民心思安也许不假,但对鞑子是例外!

    况且如今南倭之疾已经根治,我大明是时候腾出手彻底解决北虏了,趁着俺答立足未稳,正是出兵北伐之千载良机。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只有那些鼠目寸光的糊涂虫,又或者别有用心之辈才会反对出兵北伐俺答。”

    “讲得好!”一众主战派官员不禁齐声喝彩,嘉靖亦是神色激动地一拂龙袍的大声道:“靖康耻,犹未雪。徐卿讲得好!”

    在场的主和派都面色难看之极,徐晋这地图炮开得忒狠了些,把反对出兵的大臣都说成是鼠目寸光的糊涂虫,又或者是别有用心,帽子太大压死人啊!

    廖纪又惊又怒,胡子颤颤地大喝:“徐子谦,休得强词夺理,血口喷人!”

    徐晋淡淡地道:“只怕强词夺理的是廖阁老吧,要不咱们不妨做个简单的调查,在街上任意选一百名百姓,问问他们是否痛恨鞑靼人,是否支持出兵北伐,如果超过七成百姓支持,那么说明廖阁老所谓的民心思安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廖纪顿时为之语塞,京城的百姓前年才遭受鞑子的涂毒,别说七成了,估计就没人不对鞑子咬牙切齿的,所以明知徐晋是在讨巧,廖纪却无从反驳,最终只能冷哼一声不接话。

    廖纪不反驳便意味着他所列的第一条理由被辩倒了,徐晋于是再接再厉道:“廖阁老的第二条理由是鞑靼人逐水草而居,南下只为了抢劫财物,抢完就会离开,所以不会撼动我大明根基?”

    廖纪冷道:“难道不是?鞑子南下所图不过是财物罢了,根本没取代我大明之心,也没这个实力。”

    徐晋剑眉一挑道:“那按照廖阁老的意思,强盗只是跑到你家里抢掠,还顺便掳走了廖阁老的妻女宠妾,但无鸠占鹊巢之心,官府是不是就不用管了?”

    在场的大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总算领教到咱们靖大国公爷犀利的词锋了!

    廖纪那张老脸胀红如紫,半天说不出话来,气的!

    兵部尚书伍文定看不过眼了,站出来辩解道:“廖大人的意思并不是不去管鞑子,而是加强边境防御即可,野战并不是我大明军队所长,派大军出塞与鞑子骑兵野战,乃扬短避长之举,并不足取。”

    徐晋剑眉一挑道:“伍大人此言差矣,鞑靼骑兵虽然强,但并不是不可战胜,君不见前年两千神机营奇袭摧毁板升城,搅得鞑靼天翻地覆。诚然我大明将士骑射功夫不及鞑靼人,但我们有火器之利,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更何况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守,畏缩怯战,委曲求全,只会让俺答更加得寸进迟。想当初要不是太祖太宗雄才大略,坚持不懈地北伐,最终将北元政权消灭,哪有后面的几十年安稳日子。”

    伍文定身为兵部尚书,出兵北伐与否,他的意见很重要,再加上两人乃老相识了,所以徐晋对他还算客气,言语没有那么激烈,只想尽量把他争取过来。

    伍文定本来就不是那么坚定的主和派,只是担心开战会影响民生而已,并无阻挠徐晋复出掌权的意思,所以徐晋的话他还听得进去的,此时觉得徐晋有理,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退回了队伍中。

    徐晋见状精神一振,继续道:“去年俺答兵围京城,而且破了外城,形势凶险万分,差点令我大明断了国祚,而廖阁老竟然还说鞑子不会撼动我大明根本,试问如此还不算撼动根本,难道真的要灭国才算?俺答此人野心勃勃,如今统一了鞑靼,日后必然对我大明威胁更严重,此时若不图之,更待何时?”

    “徐卿所言极是,俺答此人若不尽早诛杀,必成心腹大患!”嘉靖沉声道。

    夏言乃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立即出班附和道:“臣附议,俺答必须尽早除掉。臣与靖国公当年奉旨巡按直浙两地清丈土地,适逢倭寇大举来犯,方知倭寇之贪婪凶残,我沿海百姓苦不堪言也。正如在太史公所言:夷狄者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自靖国公以铁血手腕扫灭了倭寇,震沥敌胆,无有敢再犯者,为祸我大明沿海百年的倭患得以根除,百姓也得以安享太平。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能以一役之功消除鞑靼这个隐患,可乐而不为呢?”

    廖纪冷哼一声道:“简直异想天开,倭寇只是些散兵游勇,如何能与来如去风的鞑子相比,更何况北伐可不是在家门口作战,而是深入草原,深入大漠,太祖当初打了多少年?太宗(朱棣)又打了多少年?太宗甚至数次亲征,这才免强消灭了北元政权,但由此分裂出来的瓦剌和鞑靼依旧存在,妄想完全消灭他们简直就是妄想。正如本官之前所讲,鞑子来去如风,打不过就逃往大漠深处,过段时又卷土重来,出兵北伐只是徒劳而已,还不如固城而守。”

    徐晋淡道:“事在人为而已,前人办不到的,不代表今人办不到。”

    廖纪冷笑道:“靖国公的意思是说你比太祖太宗要高明了?”

    徐晋连忙道:“徐晋不敢,消除鞑靼这个隐患,不代表要完全消灭他们,徐某虽然不才,但有信心为大明消除鞑靼这个隐患!”

    “无知狂徒,哗众取宠!”金献民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怫然道:“皇上,徐晋此子好大喜功,为一己之私,妄顾百姓和将士死活,蛊惑君上大举兴兵北伐,其心可诛!”

    金首辅终于赤膊上阵了,代表着这场廷议的最终较量,可惜,金献民虽然把矛头对准了徐晋,但他要硬刚的却是嘉靖,别说是他金献民了,就算是换了杨廷和,对上羽翼已丰的嘉靖也只能败下阵来。

    徐晋双目低垂,淡定地道:“金阁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徐晋身正不怕影斜,此心可昭日月,倒是金阁老可敢在君前明言,此番阻止出兵北伐,并无任何私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徐晋也懒得再给金献民面子,今日,一切阻挠北伐的迂腐老朽都必须一脚踢开,绝不能容许俺答这个大明劲敌有时间坐大。

    金献民面色一变,他阻挠北伐自然是夹杂有私心成份的,但无论如何,嘴上也不能承认,不仅不能承认,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得有所表示!

    只见金献民蓦地跪倒在御座前,愤然道:“皇上,老臣一心为公,没成想竟被奸佞小人污蔑,就此辞去官职以证清白,惟愿皇上不要为奸佞所蒙蔽。我大明连年刀兵,百姓思安,理应与民生息,倘若此时出兵北伐,必然会葬送掉我大明得来不易的大好局面,望皇上三思而行啊!”说完伏首便拜!

    廖纪也急忙跪倒大呼:“皇上三思!”

    礼部尚书罗钦顺咬了咬牙,也跟着跪倒高呼皇上三尸,紧接着又陆陆续续跪下了十数人!

    金献民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因为跪下的官员比得他预料的少得多,数一数才十三个而已,如今大殿内可是有五十多人呢,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委实有点寒碜。

    本来廷议之前,主和派还是主多数的,但是嘉靖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让一些主和派改变了立场,譬如反水的御史蔡鹏,另外,徐晋一番有理有据的反驳也点醒了部份犯迷糊的官员,譬如兵部尚书伍文定,就连户部尚书秦金也有点动摇了。

    嘉靖见到金献民放大招,先是一惊,但当他看到跪下的官员数量时,顿时转惊为喜,淡道:“诸位卿家平身吧,朕自问并不是昏庸之主,是非忠奸还是分得清的,今日召开廷议就是要听取大家的建议,金聊家也平身吧,朕不准你辞官!”

    金献民只是为了表明态度自证清白而已,并不是真的要辞官,所以皇帝给了台阶下便见好就收了,重新戴上乌纱帽便站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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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238/ 第一时间欣赏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陈证道所写的《明王首辅》为转载作品,明王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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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