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全局棋盘独善身
“赵有为是个老色鬼,他一心想拥有陈敏儿,可邵友伦与陈敏儿一直相恋。”
“邵友伦身份低微,他不敢去陈家提亲,结果却等来陈家将陈敏儿许配给赵河的消息。”
“偏偏那赵有为恶心透顶,竟然想让儿子娶陈敏儿,自己来独占娇妻。”
“于是邵友伦便伙同我,弄了那赵有为。我一个人确实没力气做这事,于是他每天晚上都会从阳台爬上来,为我帮忙做事。”
“邵友伦钱不多,他出的钱根本不足以完成计划。但有个人可以给他钱,有个人一直在帮助他。”
绿娘子说到这时,她轻声道:“张小雷,那人是谁呢?你仔细想想,有钱能帮助邵友伦,而且能把大家都蒙在鼓里的人,是谁呢?”
张小雷低着头,说道:“李风舞。”
绿娘子噗嗤一笑:“呀,猜出来了?”
“李风舞混迹在云城,他想掌管赵家获得机会,就要让赵有为出事。正好他与邵友伦感情很深,这个忙他何乐而不为呢?估计……他给邵友伦出的钱,都是赵家的钱吧?”
“对,那些钱都是赵家的。赵有为也真是惨,自家一直有人在偷钱,最后还没了性命。你们这些走江湖的,就是恶心得很。在人前道貌岸然,其实做的都是肮脏事。”
张小雷轻轻喘着气。
他在努力去接受这件事。
“先生当时让我查这个案子,可每当我带回些线索……他又说找不到线索。”
“他当然找不到线索,这事儿毕竟是他安排的。”
张小雷抬起头,说道:“我有几件事不明白。”
绿娘子淡然道:“李风舞交代过,若是你真能查到这儿,就对你实话实说。”
“首先,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帮忙?”
“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杀了赵有为,他们就会赎走我,给我自由。”
“难怪你这么憎恨走江湖的,因为他们骗了你。”
“对,李风舞根本没来赎我。我被骗又能如何?难道我敢去讨个公道么?难道我要到处跟人说,我杀了赵有为,李风舞却不愿意来赎我?”
张小雷轻声道:“他遇到了麻烦,所以没来。”
“我管他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我背了命案,他却没出现,他遇到的麻烦能有我大么?”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又问道:“他为什么偏偏找上你?”
“他早就跟邵友伦是好友,也早想来染指云城,就对云城各方势力都调查过。后来他知道花月楼里有个没人点的绿娘子,他瞧出我不想在这花月楼里,两年前就来找过我,让我帮他做事。”
张小雷苦笑道:“先生做事还真是谨慎……竟然在两年前就找你了,那时候他就有心思杀赵有为了么?”
“对,那时候邵友伦与陈敏儿已经相恋,但赵有为也惦记上了陈敏儿。你先生很聪明,他从不亲手杀人。这事儿就算被查出来,受到牵连的也是我与邵友伦。”
张小雷叹道:“那倒也是,他到时候大可以说自己跟邵友伦是朋友,他只是单纯送钱给朋友花,却不知道这个朋友是拿去杀人。只要说出这借口,人们就拿他没辙。”
绿娘子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比如红裙和棺材。”
“那个我隐隐约约猜到了,我想问问……密室是怎么弄出来的?”
“密室也是早就有的,但不是我与邵友伦挖出来的。一年前,花月楼翻新过一次,当时是外地木工在这儿翻新。”
“莫非这些一年前的木工,是李风舞安排的?”
“对。”
张小雷嘟哝道:“他每次行骗,都要花几年来布局。”
“这样才安全,几年前的事儿……有谁会记得?”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我还有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邵家要拿我顶罪?既然这事儿不是邵家做的,那为什么……”
“李风舞安排的,由邵友伦去跟邵品当说客,说服他拿你顶罪。”
“为什么?”
绿娘子说道:“若是拿你顶罪,别人就会觉得邵家心里有鬼,想赶紧找个替死鬼。这样一来,就会促进赵家与陈家联合。”
张小雷喃喃道:“正好赵有为死了,赵河又没能耐,赵家就会暂时让李风舞做主。越是着急联合,越容易被他钻空子。”
“对,邵家要的是陈家与赵家垮台,而你先生要的是从混乱中挣大钱。”
张小雷深深叹了口气。
一丝悲凉,在他心中泛起。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他以为最可以信任的人,却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而他,只是李风舞的一个棋子。
绿娘子看张小雷神情落寞,她轻声道:“李风舞说,等你真有能耐查到我这儿,让我托些话给你。”
“什么话?”
绿娘子说道:“他让我告诉你,你的心思他全看得出来。你想留在他的身边,学个一招半式,但这条路本就是不好走的。等你察觉过来,你只是棋盘中的一粒棋子时,你也会明白他的用心。”
张小雷低着头,说道:“沐修与我说过,先生本想收我为徒。”
“他对你是好的……”绿娘子说道,“他的这盘棋下,所有棋子都会受到波及,只有你能独善其身。”
“邵品要拿我顶罪,这还叫独善其身?”
“那是因为这盘棋没下完,这盘棋被海上鹰的人破坏了。”
绿娘子站起身,她摸着栏杆上的痕迹,轻声说道:“李风舞胆小如鼠,连一点风险也不愿意冒,所以他匆忙逃走。张小雷,你仔细想想,若是这盘棋下完了,是什么结果?”
张小雷低着头,陷入沉思。
赵家分裂。
陈家垮台。
邵家一家独大。
李风舞带着大量钱财,潇洒离去。
而他……
他会跟在李风舞的身边,屁颠屁颠地走着。
等那时,先生会给他一些碎银子。
他会说:“去,买些酒肉,炒俩小菜,今晚我要吃顿好的。记得买几个红薯,给你自己填肚子。”
张小雷微微叹气。
那带有埋怨味道的一句“先生没长脸皮的么”。
没地方说了。
第四十章:希望蜕变莫伤悲
这一晚,张小雷都没有入睡。
他坐在阳台旁,只是静静看着外边。
绿娘子早已经睡去了。
张小雷也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他就是想静静看着太阳升起,哪怕距离早晨还有许久。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阳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眼睛鼻子有些发痒。
绿娘子缓缓睁开眼,她瞧见张小雷还坐在那儿,便好奇问道:“怎么一晚上没睡?”
“我告诉自己,也许该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张小雷回过头来,说道,“可想了一个晚上,我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整晚都没想出来么?”
“嗯,就是觉得恐惧。可随后又感觉很平和,可是平和没多久,又开始恐惧……”张小雷呢喃道,“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是我坚持不住。”
“这很正常。”
“我会突然在某个时候惊慌,不知道明天的路怎么走。真奇怪,我害怕的不是饿死,而是害怕看不到以后的道路。”
绿娘子沉思一会儿,最后说道:“我不想与你说这些,明白么?你和我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个程度,所以我不想与你说这些。”
“我明白,人生大多只是过客,不是每个人都会让人敞开心扉的。”
“至少我会告诉人们,赵有为死的那天,他百里夫在这儿。”
张小雷微微点头,对绿娘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天亮了。
也该离开了。
现在的张小雷,他身无分文。
离开花月楼后,张小雷来到了邵宅门口。
这儿还是有两个看门人,张小雷走到门前,轻声说道:“我想见邵老爷。”
“邵老爷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他……唔,你看着有些眼熟。”
“你应该会眼熟,前不久我才来过邵家。我叫张小雷,邵老爷要我调查赵有为的死因。”
“那我想起来了,你稍等一会儿,我去通知老爷。”
张小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静静等候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里边的人总算是出来了:“邵老爷问你什么事,他说如果你查出了真凶,那今天正午时分,就在茶汤馆公布。”
张小雷点头道:“好,那劳烦你告诉他一声,我查出了真凶。”
“行,要不要先告诉我们真凶是谁,免得到时候真凶逃了。”
张小雷沉思一会儿,轻声道:“那劳烦你们准备一下笔墨,我说出来,你们写下来。”
这人嘟哝道:“我们要是认字,还会在这个地方做看门的么?”
张小雷微笑道:“好,那我写下来,麻烦借一下笔墨。”
“等着。”
这下人连忙跑了进去,不多久又回来了。
张小雷拿过纸笔,在上边写下了凶手的名字,极为认真地说道:“请立即送去给邵老爷。”
“这个一定。”
说罢,他便拿着纸匆匆跑了进去。
张小雷站在门口,死死地看着。
他就怕那下人胡来。
万一他不将东西带去给邵老爷,岂不是麻烦么?
张小雷不怕百里夫跟邵品有勾结,毕竟百里夫的层次太低,根本就勾搭不上邵品。
但这些下人,可就不一定了。
幸好,他看着那下人跑进大堂,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邵品已经收到消息,那他也没必要留在这儿了。
他来到茶汤馆,找了个位置与店小二笑道:“麻烦来碗茶。”
店小二瞧见张小雷来了,他笑嘻嘻地说道:“今天要住柴房么?你上次弄的那条狗都发臭了,我给你丢了。”
“这两天找了个可以潇洒的地方……”张小雷说道,“今晚到底住不住柴房,我自己也不知道。”
店小二好奇道:“你是查出真凶了么?”
张小雷笑道:“算吧。”
“嘿嘿,那祝你马到成功。”
张小雷嗯了一声,此时掌柜的听见了,连忙对张小雷说道:“若是你逃过了这次,不如就留在我茶汤馆怎么样?我给你一份活计,包你吃包你住,先前我对你就挺满意的。”
张小雷笑道:“承蒙掌柜的厚爱,只是我还没想清楚。”
“没想清楚就暂时住在我这儿,等你哪天想走了,尽管走就行。”
“多谢,多谢。”
张小雷连声道谢,此时店小二给他端去了一碗茶,又来到掌柜的旁边,小声嘟哝道:“总感觉这少年蜕变了不少。”
掌柜疑惑道:“你还会用蜕变?”
“常年跟在掌柜身边,有些遣词造句,肯定也是耳濡目染。”
掌柜点点头,说道:“听闻他前阵子,受到非人般的折磨。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店小二感慨道:“我要是他,肯定也觉得不对劲。”
“哦?为什么?”
“掌柜的,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茶汤馆的时候么?那时候他一看就是个……”店小二思考了好一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掌柜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掌柜翻了个白眼,说道:“没能耐还要学人说话,你继续说。”
店小二将手放低,说道:“他本来在这么低的位置,结果竟然跟上了李风舞。那李风舞是什么人?十人杰之一,估计他本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谁知道……”
“也是……”掌柜苦笑道,“你说话声音轻点,可别被他听见了。我总听人说,心里越是觉得希望,等事情不如意的时候,就越是悲伤。”
店小二认真道:“还是掌柜的有文化。”
“去去去,给他端盘花生米,再弄两个番薯给他,不收钱。”
“好咧。”
店小二连忙按照吩咐,把吃的端给张小雷,还不忘说道:“我们掌柜请的。”
张小雷感激道:“多谢。”
“嗨,别客气,你尽管吃。”
张小雷微微一笑,拿着番薯慢悠悠地剥皮。
时间渐渐流逝。
也不知道哪儿传出了风声,说今天要找出真凶。
得了空的人们,都纷纷来茶汤馆坐下,要了碗茶慢悠悠地喝着。
时不时,还会有人跑来问张小雷,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张小雷笑而不语。
等正午时,百里夫来了。
他一进门,便慢悠悠道:“听说查出真凶了?真慢,这若是我……只怕第一天就查出来了!”
第四十一章:圈子不同不硬融
百里夫说话时,嗓门偶尔很大。
这偶尔很有趣。
人们要么是嗓门一直很大,要么是嗓门一直很小。
可百里夫不同。
他平日里讲话时,倒是喜欢轻声细语。
只有在夸赞自己时,简直恨不得把嗓子吼破,生怕三十里外的人听不见他的吹嘘。
人们听见百里夫又吹嘘自己,纷纷调侃。
“百里夫,你这么大的能耐,怎么第一天的时候不说?”
“我能随便出来么?若是我第一天就跳出来解密,人们就会觉得哦,也就如此。若是我过些天才出来,人们就会想哇,这骗圣果然厉害。”
“百里夫你就会吹牛,以你的性格,若是早就知道真相,恐怕早已经跟我们炫耀瑟。”
“瞎扯,大丈夫难道连区区隐忍都做不到?你们怎么如此低估我骗圣!”
“还隐忍呢,就你这吹牛客……”
茶汤馆总是热闹非凡。
每当百里夫过来,那便是空前热闹。
此时百里夫走到张小雷面前,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慢悠悠道:“有点能耐嘛。”
张小雷轻声道:“我原本不讨厌你。”
“什么意思?”
“第一次相见时,我觉得你很有能耐,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让连家班认输掏钱。当时我就想,若是我能有你的能耐,那该多好。”
“哈?”
“第二次相见时,你骗了我的酒肉。当时我也不恨你,我觉得你很有能耐,只怪自己不聪明。”
“你想说什么?”
张小雷认真道:“百里夫,你是一个不可信的人,但我一直觉得你能耐不小。然而很可惜,虽然我跟李风舞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我学会了一个道理。”
百里夫饶有兴致道:“道理?”
张小雷笑道:“做骗子要不可信,但不可信不等于不会做人。”
“你连说这么多个不字,是在与我玩顺口溜么?”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办不到雪中送炭,至少别火中送油。”
百里夫冷冷一笑,他淡然道:“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记恨我。没事,你慢慢记恨,我全不放在心上。”
张小雷不再理会他,只是慢慢地坐在桌旁喝茶。
再过一会儿,邵品终于来了。
邵小玲也是和他一起来的。
不过邵友伦没来。
邵品一进来,就对店小二说道:“今天店里的,我请。”
人们连忙喊道:“多谢邵老爷。”
邵品微微点头,随后坐在了张小雷对面,开口就问道:“凶手是怎么进房间的?又是怎么逃出房间的?”
张小雷轻声道:“凶手一开始就在房间里,邵老爷死去的床底下有暗道。他躲在暗处,用刀捅了邵老爷。之后他也没离开,而是等人们都散去之后,才从暗道里出来。”
“那暗道里有什么?”
“棺材、棺材里的水、红裙。”
“棺材是怎么运进去的?”
“从隔壁的阳台运进去,栏杆上有绳索摩擦过的痕迹,先把棺材分批运上来,随后再组装。”
“组装棺材声音这么大,花月楼的人会听不见么?”
“花月楼每晚都放鞭炮,在那时组装。”
邵品问的问题,张小雷都答对如流。
邵品沉思一会儿,又说道:“棺材里为什么装水?是拿来诅咒么?还有,为什么赵有为死后穿着红裙?”
张小雷轻轻地说道:“凶手不知道自己会在暗道里躲多久,棺材的水是拿来喝的。”
“那为什么偏偏放棺材?”
“棺材是我发现的,一开始没人发现那有棺材。凶手的事儿只做了一半,他原本估摸是想引起厉鬼索命的噱头。若是水喝完了,有个棺材,足以制造噱头。若是水没喝完,那更有效,会让人留下棺中积水,有怨气的印象。”
邵品陷入沉思,说道:“那倒也是,一开始人们就以为是厉鬼索命。若是之后再把棺材放出来,只怕流言蜚语更甚。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制造流言蜚语?”
“为了吓唬赵河……”张小雷说道,“众所周知,厉鬼索命,先杀至亲。若是这消息传出去,以赵河的胆小,只怕会吓破胆,到时候任人摆布。但凶手万万没想到,赵河竟然如此胆小,一开始就不愿意查案,生怕凶手找自己算账。”
邵品点头道:“赵河的胆小怕事,也是将我吓了一跳。那你说说红裙,红裙除了吓唬人,还有什么用?”
张小雷说道:“你女儿穿过那红裙,让你女儿来说说,红裙穿着是什么感觉?”
邵品一愣,他连忙回过头来,凶狠地瞪着邵小玲。
邵小玲却是嘿嘿一笑:“穿着可不舒服,布料很差,剪裁也差。与其说那是裙子,倒不如说是抹布。”
“对,红裙就是吸血的……”张小雷说道,“制造噱头的同时,拿来当抹布用。否则血流太多,彻底将床单被褥浸透,花月楼就会掀开木板清理。这样一来,就会被人们发现密室的存在。凶手不怕密室被发现,他只怕自己还来不及离开,就被人发现密室。”
邵品冷声道:“不对,若是我掀开被褥,就算发现木板没被弄脏,我依然会让人换木板,省得心里膈应。”
张小雷摇头道:“那是邵老爷你财大气粗,换成别人,哪里舍得丢掉木板?寻常人家打破个碗都心疼半天,而邵老爷就算打破张桌子,估计最多也只是瞥一眼。”
邵品平静道:“你说的这些事儿,我会让人去探查。只是在这之前,你先说出凶手是谁。还有他的动机,他究竟为何犯案?”
张小雷站起身,轻声道:“凶手,必须是对花月楼有些了解的人,而且还得是对云城势力颇为了解的人。”
邵品问道:“名字。”
张小雷看向百里夫,他问道:“百里夫,现在还不出来认罪么?”
百里夫一愣,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我说过……”张小雷轻声道,“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不讨厌你。”
在张小雷被百里夫陷害的那晚,李风舞曾经跟他说过。
他李风舞做的事儿,跟多家有联系。
只有百里夫,是自己硬凑进来的跳梁小丑。
那时候李风舞就在提醒张小雷。
圈子不同,不要硬融。能力不够时,就别挤破了头想往更高的地方走。
倘若非要强行融进来。
那这人的价值,在一开始就是弃子。
第四十二章:夜观星象无人证
茶汤馆。
寂静了。
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小雷,以及张小雷前方的百里夫。
“你……”
百里夫本能上察觉到不对劲。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没做过这事儿,可他就是察觉到了危险。
此时他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紧接着,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脏。
凭什么?
自己凭什么要被这种低等的下人吓到?
想到这儿,百里夫就渐渐有了些勇气,他冷笑道:“你说我是凶手?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张小雷淡然道:“百里夫,我既然说你是凶手,那肯定有证据。”
“你来说说看,证据是什么……”百里夫冷声道,“若是证明不了我的罪行,今天就别怪我让你难看!”
张小雷满不在意地点点头,他淡然道:“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百里夫之前在花月楼鬼混的事儿把?”
“那是记得。”
“百里夫吹嘘过很多次了。”
“啊?原来他真去过,我还以为他是吹牛呢!”
百里夫更加觉得危险。
这件事儿一开始就是瞎扯,他只是按照以往的个性吹牛。
但他实在没想到,张小雷竟然会拿这件事情来说事儿。
莫非……是圈套不成?
张小雷冷声道:“凶手用来做准备的房间,就在死者房间右边,而那个房间……就是绿娘子的房间!”
人们一惊。
先前传闻百里夫在花月楼里潇洒。
那女主角可就是绿娘子!
百里夫亲口说过,自己有多么喜欢绿娘子。
百里夫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果然上套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是一派胡言!”
“哦?”
张小雷带着戏谑的笑容:“难道百里夫,你真是一个吹牛客么?难道你想告诉人们,这消息是你在吹牛么?”
“我……”
百里夫顿时觉得脸上无光。
他咬咬牙,最后说道:“对,我是在吹牛。”
丢人现眼!
一个喜好吹牛的人,最难受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否认自己吹过的牛。
张小雷恍然大悟,他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喃喃道:“原来你是在吹牛啊……我就说呢,你这种层次的人,怎么可能有钱去花月楼潇洒。不是……百里夫,你跟大家说说看,你吹这牛图啥啊?”
百里夫更是心里难受,他低吼道:“张小雷,你他妈再废话一句试试!”
“爆粗口?”
人们都乐了。
这爆粗口的人很多。
但对百里夫来说,不行。
出来行骗的,本来就是讲究个脑子、口才和狡猾。
现在百里夫竟然被张小雷气得说粗口,可见他丢了分寸。
百里夫心里更是难受。
他不想承认自己吹牛,但他更不想被认定为杀人凶手!
张小雷淡然道:“百里夫,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绿娘子已经招了,她说这些天你都是住在她那里。尤其是赵有为死的那个晚上,你就住在花月楼!”
“绿娘子招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百里夫吹牛么?”
“那这件事儿到底是真的假的!”
百里夫一急,连忙说道:“你和那个绿娘子陷害我!我根本没去找过她,我哪里有钱去花月楼!”
张小雷冷声道:“你在撒谎,事实就是你经常去找绿娘子,而且绿娘子每次跟你喝酒以后,都会不省人事,早早睡去。你趁着她昏迷之后,就开始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
“放屁!”
百里夫急得不行,他连忙走出人群叫道:“你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请邵老爷找人一查就知道……”张小雷与邵品说道,“邵老爷,你大可以让人去花月楼询问绿娘子,她会实话实说的。”
百里夫着急道:“邵老爷明鉴,我真没去花月楼!”
张小雷冷笑道:“那你说说,赵有为死的那天晚上,你去了哪儿?”
百里夫说道:“我那天在自己建的观星台!那时候我就跟人说过,我夜观星象,发现有星星陨落,就知道云城要出事,这个邵小玲是听说过的!”
邵品回过头,冷冷地瞥了邵小玲一眼:“怎么什么事儿都有你?”
邵小玲嘿嘿一笑,完全不觉得害怕。
张小雷哦了一声,然后跟邵小玲问道:“邵千金,请问百里夫是什么时候与你说这件事的?”
“第二天……”邵小玲补充道,“赵有为死的第二天。”
“这样啊……”
张小雷又问道,“那你是否瞧见他去观星台了?”
“没瞧见。”
张小雷啧啧道:“百里夫,有人能证明你去观星台了么?或者说,有人瞧见你去观星台了么?”
百里夫连忙说道:“这个不可能!因为观星台附近根本没人居住,所以不会有人瞧见,可我是真的去了!”
张小雷陷入沉思,他思索一会儿之后,与邵品说道:“邵老爷,眼下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邵品问道。
张小雷恭敬道:“第一是我的选择,我已经推断出百里夫杀人的手法和时间,另外有绿娘子这个重要人证可以证明。另外,还有云城的百姓们可以证明,大家都听百里夫亲口说过,自己有去找过绿娘子。”
邵品点头道:“另一个呢?”
张小雷微笑道:“另一个选择,就是百里夫说的话。他说自己去夜观星象了,但没有任何人瞧见他去了所谓的观星台,而且他说的话还与之前说的有所矛盾。”
邵品紧紧皱起了眉头,此时张小雷不再跟邵品说话,而是跟茶汤馆里的人们喊道:“诸位,你们是相信有理有据的我,还是相信说话不算数的他?”
人们下意识喊了起来。
“这次我信张小雷。”
“百里夫说话不着边际,让人无法信任。”
“他之前明明说自己去了花月楼,现在又随意改口,信不得。”
这一刻,百里夫面如死灰。
他无力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张小雷淡然道:“百里夫,你有什么想说的?”
百里夫吞了口唾沫,他喃喃苦笑:“输了……输给了这样的东西……输给了这样的玩意儿……”
第四十三章:心服口服下辈子
张小雷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若是放在以前,他感觉自己会同情百里夫。
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以前不会把罪名推给百里夫。
但是现在不同。
他也承认过。
以前真的不讨厌百里夫。
邵品沉思一会儿,最后说道:“等我的下人回来禀报,如果到时候绿娘子真证明百里夫来过,那真凶便是百里夫。”
“可笑……”百里夫咬了咬嘴唇,他小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知道我的。我百里夫平日里虽然喜欢吹牛,可我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人们沉默不语。
百里夫有些着急,他连忙对几人喊道:“你能帮我证明一下么?”
“不要不说话,出来帮我证明一下,我不想死!”
“我没有杀赵有为!”
他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也透露着无助。
张小雷冰冷道:“百里夫,你以为自己没做伤天害理之事?简直可笑!”
百里夫傻傻地看着张小雷。
“你沉浸在自己的旋律里,你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可你连最简单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都不清楚……”张小雷冷声道,“你问问这儿的父老乡亲,有哪个觉得你无辜?”
人们又是低头沉默。
而这一次,他们的沉默却相当于默认了张小雷的话。
百里夫喃喃道:“张小雷,你在煽动他们。”
张小雷摇头道:“我没有煽动,是你自己分不清你做过的事儿。你以为自己是对的?你以为自己是善良的?人们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总是不自知,因为你永远是个施暴方,而我曾经做过你的受害方。”
他一步一步,走到百里夫面前。
这次。
换成了他居高临下。
他呢喃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那就好像一把刀扎在心窝里。”
百里夫深吸一口气,他的身体逐渐有些哆嗦。
他看了眼四周,忽然朝着外边走去,口中嘀咕道:“我不要在这儿听你胡说八道,我回去了。”
“不准走!”
邵品冷声道:“百里夫,你是凶手,你不能走!”
百里夫回过神来,他哆嗦道:“邵老爷,我真的从没做过这些事儿。”
邵品一字一顿道:“你要为赵有为偿命。”
“事儿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我偿命……”百里夫隐隐有了哭腔,“邵老爷,我平日里只是爱吹牛,我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还不想死。”
张小雷打断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没有杀人!”
百里夫低吼道:“张小雷,你心里清楚我没有杀人!你在陷害我,你在拿我顶罪!你这人怎么没有良心,我是招惹过你,但你至于要我去死么?”
“你拿我顶罪的时候,不是挺乐呵的么……”张小雷微笑道,“况且我不是拿你顶罪,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邵品忽然说道:“张小雷,你能否跟我说说,百里夫杀赵有为的动机是什么?”
张小雷轻声道:“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
张小雷微笑道:“各位可曾听说过,他百里夫炫耀自己早已经得知真相,只是因为他自以为是,要在最后时才出来解密?”
人们都纷纷点头。
这个牛皮他们确实听说过。
百里夫简直是天天都在吹嘘这件事。
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百里夫心中预感更不好,张小雷轻笑道:“那是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他能不知道么?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在人们都查不出之后才出场,到时候人们都会觉得他有本事。”
人们恍然大悟。
“是啊,他要是能将这案子给破了,那名声可就真打响了。”
“等那时候,就会有不少富人豪绅找上百里夫,请他帮忙出谋划策。”
“自己演一出戏,内心简直歹毒!”
张小雷面露微笑。
百里夫面露死灰。
李风舞曾经说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知己知彼,才能骗尽天下人。
李风舞还说过。
说真话比说假话要好。
因为说真话时骗人的效果,往往比假话要好太多。
张小雷并没有自己瞎编乱造。
他的每一个线索,都是百里夫亲口与人说过的。
他只是将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让人自己去揣测。
人们不愿意相信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但会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
百里夫输在自己的话太多。
输在张小雷所拿出来举例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亲口说过的。
他平日里就是个真假难辨的人。
人们自然不会信任他,反而会往更恶的方向揣测。
哪怕是邵小玲,此时也信以为真,对百里夫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但邵小玲自己都没想过。
若不是她跟张小雷说了百里夫吹牛的事,那张小雷根本就不会知道,百里夫那天是在无人能作证的观星台度过。
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无法实施。
这不是一场推理。
这是一场骗术。
它将百里夫说过的谎变成了真话,又在人们的心里自己演变成一个凶恶的骗局。
邵品眼神越来越冰冷,他挥了挥手,说道:“把百里夫关起来,为赵有为偿命!”
百里夫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狼狈。
这一次,他输得太狼狈。
每一次的反驳,都不是在反驳张小雷,而是在反驳他自己。
他抬起头来,呢喃道:“这些,是李风舞教你的么?”
“不是。”
“你有这般能耐么?”
张小雷沉思一会儿,轻声道:“在你临死之前,我有件事想教你,也许你下辈子用得上,你想听听么?”
百里夫点了点头。
张小雷说道:“人要吹嘘自己,但不能吹嘘自己做过的事。吹嘘自己,会让人高看。可吹嘘自己做过的事,只会令人生疑,像个跳梁小丑。”
百里夫问道:“吹嘘自己与吹嘘自己做过的事,有什么区别?”
“所谓的吹嘘自己,不是用嘴去说,而是用行动去做。少说话,多做事,没人说过骗子非得废话连篇。”
百里夫沉默了。
随后,他忽然跪下身,对张小雷磕了个头。
“谢谢,输得心服口服。下辈子……确实用得上。”
第四十四章:骗子无信最无情
当百里夫被带下去,茶汤馆又是一阵喧哗。
张小雷仿佛听不见人们的交谈,他在邵品让人将百里夫带走后,并没有与任何人说话,而是独自一人走到角落,在这儿搬了把椅子坐下。
疼。
脚趾还是觉得疼痛,站久了难受。
邵品见张小雷没来与自己说话,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小子怎么不与我说话?他难道不想与我求一份差事么?”
邵小玲问道:“爹,你现在是觉得,他有能耐在你手底下做事了吗?”
邵品点头道:“是有能耐了,这个案子破得不错,我还算满意。”
“爹,你可真是奇怪……”邵小玲说道,“先前你这么瞧不起小雷,现在却愿意让他在你手下做事。”
邵品说道:“他之前没拿出能耐,所以不配与我交朋友。现在我觉得他可以提拔,明白了么?”
邵小玲摇头道:“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就是觉得爹很会变脸。”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变脸,你就能接手我的家业了。”
邵小玲一言不发。
她不敢告诉邵品,她不喜欢这样。
邵小玲想得很简单。
她觉得合得来就是朋友,合不来就不是朋友。
如果交朋友还要看对方能耐,那这样的朋友……算朋友吗?
此时,邵小玲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树倒弥孙散,墙倒众人推。
倘若是真朋友。
就不会散。
而是会把墙扶起来。
邵小玲就渴望这种朋友。
她走到张小雷身边,见张小雷时不时皱紧眉头倒吸凉气,就问道:“脚还是疼么?”
“疼,不能站或者走动太久……”张小雷轻声道,“估摸着要休养一个月。”
邵小玲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话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爹似乎看好你,不如你去他手下谋一份差事。”
“差事?”
“对啊,你也不想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张小雷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后,他说道:“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决定自己的人生。”
“瞎说,哪有决定人生这么夸张。”邵小玲嘟哝道。
张小雷微微一笑:“反正现在不行,现在我只想好好休养,搞清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走。我想先把事情捋一捋,看看有什么要必须去做的。”
邵小玲问道:“那你有钱么?”
张小雷说道:“没有。”
“我去找赵河,你破了他爹的案子,他肯定要出钱感谢你……”邵小玲认真道,“你可以用这些钱住店,而且这些日子肯定会有不少人找你,他们都想听你说破案的事儿,你不愁没得吃。”
张小雷问道:“难道你以为我是百里夫那样的人么?”
“啊?”
“你觉得我会贪图几顿饭,在饭桌上跟人吹嘘么?”
“似乎不会。”
张小雷认真道:“若是你们想帮我,我想要的也不多。”
“说,你想要什么。”
“住处一所,简陋就好。再给些口粮,粗茶淡饭就行。”
邵小玲想了想,觉得也行。
不需要赵河出钱,她自己的少许零用钱,就能满足张小雷的需求。
于是她掏出一些银子放在桌上:“这儿有二两银子,够你吃一些日子了。我还是要去找赵河拿钱,你这些天需要换药。至于住处……我也会帮你找。”
张小雷轻声道:“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我们是朋友。”
张小雷没有答话。
朋友……
他知道。
他一直没把邵小玲当朋友。
在这次的破案里,他也只是将邵小玲当成了棋子而已。
邵小玲对张小雷倒是尽心尽力,她真为张小雷找来了一个小屋,据说是某个伐木人的。
那伐木人回乡探亲,这些日子不会回来,委托好友帮忙照料房屋,正好可以租给张小雷用。
张小雷住进这小屋后,赵河与邵小玲都有送钱来,更多的时候是送口粮。
赵河也询问过张小雷有什么想要的,张小雷让他好好上课,回来的时候,把学问带给自己。
原本靠李风舞养着的张小雷。
摇身一变,变成靠邵小玲与赵河养着。
每过三天,赵河都会带着书本来找张小雷,将自己学来的东西交给他。
每过两天,邵小玲都会背着口粮,带着些零钱,来赠给张小雷。
有的时候,张小雷感觉自己日子过得不错。
他就在屋里练字、读书、养伤。
偶尔他会出门,但也走得不远,只是去茶汤馆饮茶。
只要遇到邵友伦,他一定会问邵友伦有没有李风舞的消息。
可惜,邵友伦总是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李风舞去了哪儿。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询问邵友伦。
然而一个月后,邵友伦也不见了。
云城里传出消息,说邵友伦不是失踪,而是与陈敏儿私奔去了。
消息传了没几天,就有人证实说是真的。
那些人是外地运货回来的,说亲眼瞧见邵友伦与陈敏儿坐在一辆马车上。
张小雷在得知这消息后,他没有为邵友伦感到高兴。
他只觉得……孤独。
对于张小雷而言,邵友伦是最后一个跟李风舞有关的线索。
可随着他的离去,李风舞最后的一点痕迹,也在张小雷的生命里消失。
张小雷觉得惊慌。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是真不知何去何从。
两年的光景。
过去了。
天气入秋。
凉爽了不少。
张小雷坐在屋里,面前温着一壶水酒。
他讨厌黄酒。
自从李风舞走后,他就开始厌恶上了黄酒。
两年无音信,骗子最无情。
邵小玲与赵河也坐在桌旁。
赵河翻着书本,有些苦恼地说道:“小雷,我会的你都已经学会了,你要我去老秀才那偷的,我也都偷来了。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刻苦……你是每天都只读书么?”
“偶尔有出去走走。”张小雷微笑一下,又转头跟邵小玲问道,“有李风舞的传闻么?”
邵小玲叹气道:“还是没有,你怎么每次都要问?”
“没事,就问问。”
张小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后咬着折耳根,嘟哝道:“这东西不好吃。”
“是不好吃,但是便宜……”邵小玲无奈道,“我们养了你两年多,已经是仁至义尽,有这东西下酒,你就知足吧。”
张小雷轻声道:“我待够了,不用你们养了。”
第四十五章:里外蜕变张小雷
张小雷的话语,引起了赵河与邵小玲的疑惑。
赵河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张小雷笑道:“不知道去哪儿,只是这两年学问学够了,也不用窝在屋里,好歹出去找点事做。”
“不如来我家……”邵小玲连忙说道,“我爹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他提过几次把家业交给我。你总不能出去做骗子,倒不如留在我这儿,做份正经的差事。”
“什么差事?”
“跟着镖师们出去走走,偶尔参谋参谋,反正学点本事。”
张小雷噗嗤笑道:“军师么?”
“有点这个意思。”
“我还没那能耐……”张小雷摇头道,“我身上的本事,我自己最清楚。”
邵小玲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张小雷轻声道:“在决定去哪儿之前,先帮你继承家业,就当报答这两年的恩情。”
“报答?”
邵小玲笑了:“你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赵河也是连连点头。
这两年下来,邵小玲在邵家的地位越来越稳固。
她也成长了不少,偶尔做事的时候有些冲动,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免会变得更稳重。
稳重……
此时赵河偷偷看了邵小玲一眼。
两年的时间,这邵小玲越来越像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有时候坐在一起,赵河也忍不住多偷看她几眼。
邵小玲继续说道:“爹的身体不适合再执掌邵家,家里的亲戚们都让他休息,每个亲戚都说我能接家业。而且陈敏儿走了,赵家分裂了,现在我邵家就是当之无愧的云城第一家。”
“是啊,我想不出你能报答小玲的理由。”赵河附和道。
张小雷端着酒杯,轻声道:“邵飞不会让你接家业。”
“邵飞?”
邵小玲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道:“最想让我接家业的就是我哥哥,他巴不得事情都交给我做,他每年拿些分红,过得潇潇洒洒。”
张小雷摇头道:“邵飞在装。”
“什么意思?”
“这两年来,我出去走动可不止是去茶汤馆……”张小雷说道,“我曾经认识过几个二流子,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就不需要知道了。”
那些二流子,便是张小雷当初花钱,雇他们挡在花月楼外,盯着赵河的二流子。
邵小玲问道:“怎么?”
张小雷说道:“城外有个破庙,这些二流子就在那住。因为破庙里有个赌场,游手好闲的人都往那儿钻。”
“你去过?”
“我去过,只是我没赌,久赌必输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张小雷笑道,“我只是去瞧瞧他们,结果一年前他们就告诉我,邵飞偶尔会来玩。”
邵小玲好奇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哥有去?”
张小雷说道:“他自然不会告诉你们,邵家能容忍大公子是赌棍么?”
“那肯定不能……”邵小玲哼道,“我爹若是知道他去赌,铁定把他关在屋里,吊着打。”
张小雷又拿了个折耳根咬在嘴里,嚼了两口之后吐在地上,嘟哝道:“难吃……赵河,去巷子外边买点吃的回来呗?”
赵河只好哦了一声,跑出了屋子。
等他出去后,张小雷说道:“邵飞已经陷入赌局,这一年来输多赢少,他却不可自拔。据我所知,他已经欠下三千两赌债。”
“三千两!”
邵小玲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欠下这么多?”
“他中了套。”
“他没脑子么?”
“你是你们邵家最好的苗子,连你都没多少脑子,他能有脑子么?”
邵小玲赞同道:“那倒也是!”
张小雷说道:“三千两对于邵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邵飞而言,却是一笔大数目。”
“他每个月都有一百两……”邵小玲说道,“那是我爹给他的,为的就是让他不争家业,好好辅佐我。就连我自己,每个月都只能拿三十两的花销。”
张小雷淡然道:“邵飞没与邵家提过这笔债,是因为他不能提这笔债。可他的债利滚利,他又怎么还得清?”
邵小玲问道:“我哥哥会怎么做?”
“他越不提,你越危险……”张小雷说道,“邵家准备什么时候把家业给你?”
邵小玲答道:“已经在着手准备,约莫一个月后。”
“邵飞知道这事儿么?”
“知道。”
张小雷点点头:“那更危险,目前邵家还是你爹做主,那些放债的会给你爹面子,毕竟这个时候,你哥哥还是邵家大公,可只要等到你做主……”
邵小玲呢喃道:“到时候我哥哥就不是大公子,人们都会知道,他连在邵家拿一份家业的资格都没有。”
“对,你哥已经穷途末路。他越是表现得平和,你越要小心。”
“那我该怎么做?我不想对付我哥哥,我只想一家和乐。”
“我明白,除非他出手,否则你不可能先下手。”
“是这意思。”
张小雷轻声道:“既然这样,我可以教你个办法。”
“什么办法?”
张小雷轻声说道:“邵家以运镖起家,自从除掉陈家与赵家之后,就兼顾伐木。只是这个运镖,依然是邵家的重中之重。这些年来,你只学了伐木经营,却没学过运镖,这是个机会。”
“怎么说?”
“从云城到麦城,是邵家最重要的一条路。眼下还有一个月你才交接,所以你要告诉你爹,你想在下次运镖时,亲自走一趟麦城,让他和亲戚们带着你一起去,也好把你介绍给麦城的生意朋友,他们必定会同意。”
邵小玲点头道:“对,他们早说要带我去麦城认识一下朋友,以后好做生意。”
张小雷说道:“你们出城以后,不要真去了麦城。你走到半路上时,要假装身体不适回云城。等你回来的时候,邵飞会给你一个答案。”
邵小玲问道:“这就是你的报答?”
“嗯。”
“报答完我,你去哪儿?去找李风舞?”
张小雷轻声道:“找我阿爸阿妈,见过他们以后……找个人,算笔账。”
“找李风舞算账?”
“不,找另一个人。他躲了两年,也该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破庙雷爷设赌局
云城外。
十里庙。
张小雷坐在庙口青石板上,前方是大片大片的荒郊野地。
杂草丛生,那丛里时不时传出古怪的蚊虫叫声。
几个二流子坐在张小雷身边,有个人抓了抓胸膛的痒,好奇道:“雷爷,看啥子呢?”
张小雷咬着柳木,轻笑道:“传闻这十里庙,百年前是个穷庙,后来有一穷秀才在此避雨,这儿的僧人给他煮了碗野菜粥。他吃过以后很是感激,随后他赴京赶考,中了进士。”
“后来呢?”
“后来他做了官,正好来云城上任,就号召百姓重修寺庙,起名为十里庙。”
“到头来这儿不还是个破庙么?”
张小雷笑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庙有人护着,就光鲜亮丽。等护着的人走了,又渐渐破败。”
抓痒的二流子好奇道:“雷爷,你是把自己比作破庙么?那秀才是谁?李风舞么?”
张小雷摇摇头:“癞子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那癞子头,是这些二流子的头头。
自从张小雷在云城破案后,他们便尊称张小雷为雷爷。
这两年来,他们的交集倒也不少。
“你们这两年,倒是渐渐不赌了……”张小雷轻声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趁着年轻,早点找些活计,真要在这儿混一辈子么?”
癞子头好奇道:“那雷爷,我们该去哪儿?”
张小雷说道:“等邵家的事搞定,我会向邵小玲引荐你们。等进了邵家,做点杂活也好。”
“打杂工有什么意思?”
“人要做事,才有活着的意义。”
癞子头嘿嘿一笑:“我倒是觉得,跟着雷爷挺好的。这两年和雷爷在一起,哥几个挣得钵满盆满。雷爷,你想必也积累了不少银子吧?”
张小雷轻声道:“这件事不要提,以后谁要是说漏了嘴,麻烦可不小。尤其别让邵家知道,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二流子们都是连连点头。
他们的经济来源,就是邵家大公子邵飞。
一年半前,张小雷让大家集资,给一个二流子买了套新衣裳,打扮得人模人样。
那二流子,现在叫张海山。
之后的元宵节,云城热闹非凡,邵飞也带人玩得痛快。
趁着邵飞挤在人群里猜灯谜时,张小雷让癞子头偷了他的荷包,混迹在人群中。
等邵飞发现,他当然无法在人海之中找到癞子头。
幸好,张海山路见不平,替他把荷包拿了回来。
从那以后,张海山就与邵飞交上了朋友,也是他带着邵飞来破庙赌博。
只要邵飞来赌,张小雷就从中作梗。
先是故意赢一些,让他尝到甜头。
之后,他又让邵飞输一些,差不多输光了第一次赢的钱。
那天邵飞玩了一整天,偏偏在这破赌场打烊的最后一局,他竟然赢了一半回来。
那天邵飞就嚷嚷着要继续,但二流子们无论如何也不开始下一局。
等第二天,邵飞早早就来了赌场,却输了个精光。
偏偏在那一天,张海山赢得钵满盆满。
他见邵飞输光,便大方慷慨地借给邵飞一些本钱,结果邵飞用这笔钱翻了本。
从那以后,邵飞就再也离不开这赌场。
他渐渐输多赢少,欠的债也是越来越多,俨然成了张小雷几人的财神爷。
癞子头又抓了抓屁股,跟张小雷问道:“雷爷,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怎么?”
“你用将近两年的时间来铺这个局,图个啥子呀……”癞子头纳闷道,“你明明早就知道,邵家已经对邵飞失望,这代表着云城里比邵飞有钱的人多得是,怎么还偏偏选他呢?”
张小雷淡然道:“报恩。”
“报恩?”
“嗯,报两个人的恩……”张小雷轻声道,“不除邵飞,我的两个朋友都会受他连累。”
癞子头说道:“那赵河我知道,他经常被邵飞欺负,可邵小玲……”
张小雷笑道:“邵飞能中我们的套,也会中别人的套。留着他在邵小玲身边,迟早会给那丫头带来麻烦,倒不如我早些让他堕落,替邵小玲除了他。”
癞子头苦笑道:“雷爷你做了坏事,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哦?还知道用冠冕堂皇了?”
“那是当然,跟雷爷在一起久了,得学点本事。”
张小雷呵呵一笑,将柳木咽了下去。
难吃。
一个二流子惊愕道:“雷爷,不吐出来么?”
“不了……”张小雷轻声道,“懒得吐。”
“嗓子不疼么?”
“更难咽的我都咽过。”
微风吹过。
有些凉了。
张小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两年光景,倒是让他长高了不少。
癞子头感慨道:“雷爷,城里有不少人对你抱有好感,你这两年又长得俊俏了许多,我听说有不少姑娘家,想跟你喜结连理……你不考虑考虑?”
“我还有未了的事,现在不考虑成家。”
几人正在说话,一人忽然跑进破庙,着急道:“雷爷,大事不好!”
张小雷转过头来,原来是张海山跑了进来。
他问道:“你不在邵飞身边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张海山着急道:“雷爷,那邵飞刚才去了自己叔叔家,跟他叔叔坦白了!”
“哦?”
“他叔叔给了他三千两,让他还债!”
几个二流子都是猛地站起身。
“三千两都舍得拿出来?”
“他这么得叔叔的疼爱?”
张小雷倒是没慌,他轻声说道:“别急,这个我早已想到过。据我所知,邵飞的叔叔没有子嗣,对邵飞很是疼爱。这三千两,估摸着是他叔叔的一部分积蓄。”
“那怎么办?”癞子头连忙问道,“他若是还了钱,雷爷你的计划可就失败了!”
张小雷摇头道:“不慌,外边玩的人多么?”
张海山说道:“多,还有几个兄弟也在玩。”
“他什么时候来还钱?”
“他说下午来,我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过来。”
“知道了,你也去外边玩……”张小雷说道,“用我教你的那套。”
张海山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
第四十七章:杠上开花送他人
下午时分,邵飞来了破庙。
他抱着胸口,走路弓着背,小心翼翼,生怕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破庙里热闹非凡,人们坐在桌前打着麻将。
邵飞瞧见张海山也在玩,他走到张海山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你也在啊?”
张海山回过头来,他无奈道:“飞哥,我今天手气真是不怎样,输了好多。”
邵飞笑道:“还是别玩了,久赌必输,我是看透了。”
“也对……”张海山叹气道,“先看看今天能不能回本。”
邵飞嗯了一声,他走到破庙后边,这儿有个二流子正坐在这抽旱烟。
“骡子兄弟……”邵飞对那二流子叫了一声,“癞子头在么?我来还钱。”
照理来说,他堂堂邵家公子,欠几个二流子赌债,完全可以不理会。
可这几个二流子,似乎跟马帮有交情。
他可不敢得罪马帮。
骡子见着邵飞,他笑道:“邵公子来玩啊?”
“不是,来还钱。”
邵飞谨慎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过来后,从怀里拿出四个金块。
骡子笑道:“邵公子爽快,说还钱就还钱,这里多少金子?”
“二百四十两。”邵飞连忙说道。
骡子拿起金块掂量掂量,确实沉。
随后他摇摇头,说道:“邵公子,你欠了三千两银子,这些金块恐怕不够。”
“怎么不够?”邵飞惊道,“我算得好好的。”
骡子笑道:“这要是以前,这些金子是够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啊,我们大哥说了,现在一两金子抵十两银子。”
“为啥啊?他这不是胡闹吗?”
“还真不是胡闹。”
骡子说道:“之前银子越来越不值钱,可现在不同。听闻朝廷已经不跟外边有来往了,就是因为外边的银子太多,他们来买的东西越多,银子就越不值钱。”
邵飞嘟哝道:“那我也晓得一些,听闻这些年银子都是从什么牙传来的。是什么西八八牙还是葡萄牙,我倒是不清楚。”
“反正朝廷现在不乐意要他们的银子,否则我们的银子越来越贱。”
邵飞皱眉道:“所以癞子头现在就把银子涨价?”
“我们可不是乱涨价,有个朋友从南方过来,说那边的银子已经开始涨价。”
“那银价从南边传到我们这儿,还不知要多少日子……”邵飞急道,“我之前欠下的银子,就是按那时候的银价来算。现在我来还钱,你们说朝廷不让跟外边做生意了,要把银子提价,你们这事做得地道么?”
骡子认真道:“那你可以带三千两银子过来。”
“三千两这么多,我怎么带过来?恐怕半路上就被人劫了!”
骡子摊手道:“那我没办法,要不邵公子,你等我们大哥回来了,再跟他谈谈。大家都是老交情,相信我们大哥也能理解。你先在外边坐着歇会儿,等会儿谈。”
邵飞点点头:“那也行。”
他又来到外边,越想心里觉得越气,就想去找张海山诉苦。
结果他却瞧见,张海山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打麻将,面露痛苦之色。
他凑近张海山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海山愁苦道:“飞哥,我肚子疼得很。你来得正好,你帮我顶上。”
“不行不行……”邵飞连忙说道,“我已经洗心革面,不赌了。”
张海山说道:“没事,输赢都用我的钱。”
他将银子放在桌上,着急道:“我实在是肚子疼,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似乎真是憋了许久。
邵飞看着桌上的银子与麻将,嘟哝道:“那……也行。”
反正不是用他自己的钱。
算不上赌。
他随口问道:“你们打多大的?”
“一番一钱银子,胡牌翻倍算,不封顶。”
邵飞惊讶道:“打得这么大?”
“别叽叽歪歪,打不打?”
“打呗,反正不是我的钱。”
邵飞一边嘟哝着,一边摸起了牌。
刚摸两手,他就不太舒服。
牌挺烂。
幸好自己不赌了。
于是他随口问道:“玩成都还是武昌?”
“武昌。”
他嘟哝道:“哦,可惜了,要是玩成都,我十把里七把清一色。”
“真的假的?”
“那当然,成都雀王是我朋友,我曾经跟家里运镖的时候,有幸遇到过他,他教了我不少。”
“那你武昌打得怎么样?”
“武昌不同了,十把里大胡也就三四把。”
“吹牛皮呢,你要能大胡,我把桌子吃了!”
邵飞没说话,本来牌就挺烂。
这时,赖子被翻了起来,是八筒。
邵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的牌里,有三张八筒,还有两个二饼。
开局三个赖子?还有一对门将?
这运气,祖坟冒青烟了?
他心里顿时乐了,想不赢都不行。
但他还是故作淡定,拿起牌嘟哝道:“运气真遭。”
“嘿嘿,反正又不输你的银子。”
“那毕竟是我朋友的银子,我替他难受。”
他一摸,第一张牌是红中。
这让他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运气这么好?
“杠!”
一声大喝,他乐了起来。
“哟,你们快开口,我瞧着我是要胡了。”
“可算等到你们开口了,杠!杠!再杠!”
“哎哟,杠上开花,碰碰胡!”
牌桌上另外三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邵飞嗤笑道:“吃桌子么?”
那人咬牙道:“再来一局。”
“先算钱,这把你们可够难受。”
人们气恼地拿出银子,又嚷嚷着再来一局。
“哎哟,不好意思,又胡了,还胡了个全求人。”
“怎么还是我胡?真没意思。”
他桌上的银子越来越多,张海山也终于摸着肚子回来了。
他瞧见桌上的银子,立即睁大了眼睛:“飞哥,这都是你赢的?”
“哈哈,替你回本了吗?”
“何止回本,简直大赚呐……”张海山啧啧道,“不打了不打了,谢谢飞哥替我赢钱。”
他抓着银子,往自己的怀里塞。
邵飞看了一眼那银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明明都是他赢来的……
第四十八章:小胡截胡运势去
那牌桌上几人见邵飞和张海山要走,连忙叫了起来。
“赢了钱就走?这不地道吧?”
“好不容易才凑到局,你们走个啥!”
邵飞啧啧道:“我这是绕你们一条生路。”
“放屁,有本事再打一会儿。”
张海山连连摇头道:“不打了不打了,好不容易飞哥替我赢回来这么多,我可不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怀里塞银子。
先前喊着要吃桌子的那人,他咬牙切齿道:“邵公子,你敢打一局吗?”
邵飞看着这些银子都被张海山拿走,心里越来越难受。
他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就一局。”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
怎么又赌呢?
明明说好不赌了。
“来!一局!”
人们连忙把麻将牌洗着,邵飞也克制不住地把手放在牌桌上。
等一摸牌,他又乐了。
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是落了地。
祖坟真冒青烟了,又是三个赖子!
张海山也是兴奋地戳了戳邵飞,而邵飞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杠!又杠!再杠!”
牌桌上。
癞子、红中、发财,几乎要摆满,大多都在邵飞这边。
“天呐,这该是多少番,从没打得这么大过……”邵飞在心里呢喃,“这把要是赢了,少说也有二百两银子!”
他知道,输了也要赔上百两银子。
但他不会输。
不可能输。
因为他的牌,只剩下一个赖子。
无论是二筒、五筒、八筒。
还是二条、五条、八条。
又或是二万、五万、八万。
他都能胡!
赢定了!
就在他寻思着的时候,对家忽然喊道:“二万!”
胡了!
邵飞激动地拍着桌子,大叫道:“胡了!胡了!”
“吵什么吵?”上家不耐烦地推开牌,“我也胡了,刚好胡二万。”
刹那间,邵飞懵了。
武昌麻将与成都麻将不同。
成都麻将好歹能一炮多响。
可是武昌麻将……只有抢胡。
上家在他前头,上家抢了他的胡!
他傻傻地看着上家的牌,那分明就是个小胡!
“王八蛋……”
邵飞气得差点没一口气上来,他猛地抓住了那人的领口,怒吼道:“你他妈这点小牌,你胡你亲妈了个腿!老子的牌有多大,你瞧见了吗!偏偏是二万!你他妈只能胡二万,你知道我能胡多少牌吗!”
那人着急道:“邵公子,不能因为你的牌比我大,就不让我胡啊!”
“是啊邵公子,这总要按规矩来,他是小胡,不代表他不能胡。”
“妈妈的!”
邵飞恼怒地捶了下桌子,而那上家算起了账,道:“你输给我六两四钱,你输给我十二两八钱,邵公子……你输给我一百零二两四钱。”
“你妈妈的!”
邵飞还是按耐不住怒火,举起麻将砸在了那人脸上,怒吼道:“老子要是胡了,老子就能赢二百多两!而且将近三百两!你这个畜生,我去你奶奶的,我要找人杀你全家!我要把你全家的脑袋割下来,我知道你家住哪儿!”
那人吓得脸色发白,他捂着被砸的地方,小声道:“邵公子,我就是胡了个牌,你至于吗?”
“胡牌?你那么小的牌,胡你亲妈去吧!”
赌场乱成一团,人们都纷纷过来瞧热闹。
等看见邵飞的牌和那上家的牌,人们也是有些发懵。
有人叹气道:“邵公子这把能胡九张牌,偏偏上家胡二万,如果打的是另外八张牌就好了……”
邵飞听见那人的话,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是啊……
为什么偏偏不是另外八张牌?
今天运气明明那么好,结果给那龟孙的小胡扫了兴。
他咬牙道:“再来!”
“邵公子,你好歹先拿钱出来……”
“老子又不是没钱!”
他气恼地拿出一个金块,随后看了眼金块,在心中寻思起来。
“现在输了一百多两,先不着急……我今天运势特好,等把这金块完完整整地赢回来,我就收手。”
邵飞想得很清楚。
今天运势确实很好,只是被上家的小胡给抢了他的大胡。
然而,新的一局开始,他的运气却没了。
接连三把,都是别人的手气好,他的手气却差得不行。
三把下去,金块竟然被输掉了。
“王八蛋……”邵飞在心里暗骂,“之前运气明明很好,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不慌,先不慌……虽然输了一个金块,但我还有三个金块可以翻本。三比一,肯定能赢回来。”
果然,下一局他又赢了些钱。
虽然是小钱。
邵飞不断安慰自己:“运气回来了,把先前的金子赢回来。”
可惜的是,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
又接连几把下来,对家胡了几次大牌。
第二个金块,也输掉了。
邵飞看着剩下的两个金块,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真蠢,我明明说好不赌的,现在输了一半……”他咬着嘴唇,在心里喃喃,“输了这么多,欠的钱也不够还,我又没脸去找叔叔,不如再试一试。”
“对,再试试,只要再赢回一个金块,我就拿去还钱。留着三个金块,好歹还有点脸面见叔叔。”
邵飞深吸一口气,他忽然觉得释然了。
输了一半了。
运气不会再差了。
然而,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第三个金块,也被赢走了。
邵飞紧握着拳头,看着第四个金块。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背水一战!背水一战!背水一战!”
“在绝境时,才能发挥出一切的气势!”
“反正只剩这么点,要么就输个干干净净,要么凤凰涅,向死而生!”
在说服自己之后,邵飞眼睛血红,将第四个金块也放上了桌子。
运气不会再差了。
输了这么多,也该让他赢一次了。
然而。
第四个金块,也终于进了别人的怀里。
邵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傻傻地瘫在椅子上。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一片空白。
输掉金块的悔恨,烟消云散。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人……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叔叔救不了我,是老天跟我作对……死吧,我倒不如去死吧。”
第四十九章:蛆虫死在肉腐后
夜深了。
张小雷坐在破庙墙角,靠在柱子旁。
他拿起折耳根,塞进了嘴里,又喝了口水酒。
还是难吃。
他皱着眉头,将折耳根吐到一边。
癞子头瞧见了,他好奇道:“雷爷,吃不惯就别吃,怎么老瞧见你吃这个?”
“不喜欢的东西,多吃几次,总能咽下去……”张小雷说道,“等吃习惯了,以后也是个本事。”
癞子头噗嗤笑道:“吃不喜欢的东西,也能叫本事?”
“骗子本就是骗过自己的人。”
“我看雷爷似乎没兴趣做骗子。”
“我是没兴趣,只是生活中难免要骗人。”
“唔……”
说实话,癞子头有时候对张小雷的话似懂非懂。
他只觉得,张小雷虽然是个活人,但有时候与死人也没有区别。
只要与他说上几句话,甚至觉得他是个不想活的人。
奇怪的感觉。
癞子头在心里嘟哝一句,随后笑呵呵地将四个金块放在地上:“雷爷,多亏有你出谋划策,这四个金块你来分吧。”
“我虽然出谋划策,但多亏兄弟们手艺好……”张小雷轻声道,“我拿一个,其他三个你们自己分。”
癞子头连忙说好,随后欲言又止。
张小雷问道:“想说什么?”
“刚才有兄弟听见邵飞的话……”癞子头小声道,“邵飞好像嘟哝着想去死,如果他真去死了,那雷爷的计划就……”
张小雷又拿起一根折耳根放在嘴里,他平静道:“邵飞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自杀。”
“雷爷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问,为什么雷爷肯定他不会自杀?”
张小雷轻声道:“蛆虫永远不会自己死去,它们只会趴在肉上,等肉腐烂了,再把肉一点一点吃掉。直到肉没了,蛆虫才会饿死。”
“雷爷的意思是……”
“邵飞是一条大蛆虫,可邵家是一块更大的肉……”张小雷轻笑道,“蛆虫会停止吃腐肉么?”
“不会。”
“那就是了。”
张小雷淡然道:“无论邵飞有多么后悔,无论邵飞有多么懊恼。只要这世上有他还未吸干的血液,他就会苟延残喘地吃下去。”
癞子头赞同地点点头。
赌棍,哪会这么容易去死呢?
做赌局这些日子,他可是见过不少赌棍。
家徒四壁,他们还会赌。
卖儿卖女,他们还会赌。
没有赌棍会了解自己的生命,除非被人逼死,否则他们永远会让身边的人替自己去死。
癞子头轻声道:“现在邵飞输了这么多银子,他会怎么做?”
“这件事情,他绝不敢跟叔叔说,恐怕还会骗叔叔说自己已经还了钱……”张小雷平静道,“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跟叔叔坦白,到时候叔叔就会大怒,邵家都会知道。”
“他不敢承受这个后果?”
“对,他不敢。知道么,赌棍最有趣的,就是在不赌的时候,他们将自己当好人看待。”
“怎么说?”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欠钱,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欠了赌债,他们总想维持表面的形象……”张小雷笑道,“哪怕骨子里已经烂了,也要装出一副可怜人的样子。因为求饶是他们最后的手段,明白么?”
“不明白,求饶跟他们保持形象有什么用?”
“一个人跟你恳求帮助的时候,他只有表面上维持得好,才会让你同情,才会让你相信他能改过自新。”
“懂了。”
癞子头有些佩服地看着张小雷。
这两年来,张小雷的蜕变是巨大的。
他亲眼看着张小雷变得越来越稳重,脑子里的点子也是越来越多。
只是……
他也亲眼看着张小雷一点点堕落。
究竟是哪儿堕落。
他说不清。
只是感觉,这男人似乎每天都心情不好。
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来没看张小雷发出过真心的笑。
哪怕收银子的时候,他也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唔……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想了。
反正想这些也没意思……
邵家。
邵飞坐在演武场的角落,他觉得自己应该哭。
可他哭不出来。
邵飞感觉,自己最可怕的不是懊恼。
而是他的每一次懊恼,都比上一次要轻微。
不如去死吧。
这句话,他告诉过自己三次。
第一次这么说时,他找了绳子,搬来了凳子,准备上吊自尽。
当时他看着绳子许久,下了几次决心,最后还是没能站上去。
但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哭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次这么说时,他没找绳子。
而是躲在演武场的角落,一个人静静抹眼泪。
现在,是他第三次这么说。
可等回到邵家,他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仿佛……仿佛习惯了。
仿佛……仿佛在安慰。
脑海里有无数的念头,在安慰着他自己。
“这次,真的不赌了……”他喃喃道,“只要能让我渡过这次的劫难,我就真的不赌了。”
他正在这么想,身后忽然传来了邵小玲的声音:“哥。”
邵飞连忙回过头,对邵小玲露出了微笑:“阿妹,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起来练功。”
“阿妹总这么刻苦……”邵飞轻声道,“爹最近正准备把邵家给你,还要带你去见熟客,你要好好休息,可别在这时累出病来。”
邵小玲笑道:“哥,我才不累呢,我精神得很,打拳都打得虎虎生风。”
邵飞宠溺道:“你这丫头,少练武,多学点女孩子的玩意儿。现在你漂亮了许多,每天都有人来家里下聘礼。”
“我还不想嫁,我早就想好了,要找个意中人。”邵小玲羞涩道。
邵飞思索一会儿,说道:“你这两年,跟那张小雷走得挺近。”
邵小玲连忙说道:“我们是朋友。”
“男女有别,还是别走太近了。”
“张小雷现在挺好的……”邵小玲嘟哝道,“以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又脏又瘦。这两年下来,倒是俊俏了很多,比我还高一个头,而且又有学问,动不动就出口成章……”
邵飞轻声道:“少夸他了,你始终要嫁个大户人家,他可配不上你。”
“哎呀,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没那想法。”
“哥哥随你怎么想。”
邵小玲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哥哥,你这些日子看着不太开心,怎么了吗?”
邵飞微笑道:“没怎么,是你多想了。”
“哥哥若是有烦心事,可以跟我说……”邵小玲认真道,“我们是兄妹,什么都能说,是么?”
邵飞摊开手,无辜道:“哥哥真没事,你尽管放心。”
邵小玲嗯了一声,她又沉默一会儿,最后说道:“哥哥,明天我就要跟爹去麦城,到时候亲戚们也都会过去。邵家要劳烦你看管几天,你可要认真点,别又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
这话让邵飞听得一愣:“明天起,邵家只有我?”
“嗯。”
“你们都不在?”
“嗯。”
邵飞的心。
忽然蠢蠢欲动起来……
第五十章:偷家反被夺会票
清晨。
大队人马从邵家走出。
这些都是邵家最好的镖师。
他们推着车子,抬着轿子。
按照惯例,邵家家主出行,要坐在轿子里。
但邵小玲不同。
她骑了一匹白马,将头发扎起,腰间配着一把宝刀,显得英姿飒爽。
邵品坐在轿子里,看着女儿这般威猛模样,他跟身边的亲戚叹气道:“小玲越来越不像女子,我担心她嫁不出去。”
“这怎么会……”一个亲戚说道,“每天都有人来说媒,云城想娶她的人几乎排到了麦城,她若是嫁不出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邵品摇头道:“你们也知道小玲,现在我还活着,勉强镇得住她。等过两年我驾鹤西去,以她的性子……”
一名亲戚说道:“恐怕她要在全城来十场比武招亲。”
又一名亲戚说道:“瞎说,我看她会看上一个绑一个。”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小玲?她可是你们的侄女,要我看来,她兴许……或许……也许……有可能嫁得出去。”
邵小玲听不见后边亲戚们的议论,她骑马到最前边,对镖师们喊道:“都精神点!我们天黑之前就要抵达,谁若是放慢了脚步,可别怪我手中的鞭子!”
“大小姐……”一名镖头苦笑道,“我知道大小姐你一直想学邵友伦说这句话,可他是在半路上这么说的,而且是在遇到险地,不得不快速通行的时候。现在才刚出门呢,你这么说不适合。”
“是啊是啊,大小姐,还没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
“大小姐你别想了,云城到麦城没有过分的险地,一路上的绿林好汉也都打过招呼,你没机会说这句话。”
邵小玲脸色一红,她哼了一声,叫道:“我……才没有!快快赶路!”
人们纷纷笑出了声,邵小玲觉得不好意思,便放慢速度,来到了邵品身边,小声嘟哝道:“爹,这些人都欺负我,肯定是我不能服众。”
邵品无奈道:“你别和爹扯这些,爹不想听。”
邵小玲委屈地嗷呜一声,只好一句话也不说,乖乖赶路。
邵家。
冷清了许多。
这次大批镖师随着邵小玲一起出发,邵家只剩下些许家丁,由邵飞看管。
邵飞坐在门口,看着外边空荡荡的街道,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张海山就坐在邵飞身边,他压低声音,与邵飞说道:“飞哥,还不搞么?”
“不怎么敢……”邵飞迟疑道,“万一被人发现,那我可如何是好?本来爹就对我不满,若是他发现我做这事,只怕要将我扫地出门。”
张海山无奈道:“飞哥啊,你看得是挺长远,可眼下你最大的麻烦,就是那三千两银子!再说了,邵家会在乎三千两吗?”
邵飞一言不发。
张海山继续说道:“飞哥,邵家这么大的底蕴,哪会在乎三千两银子?别说三千两,你就是拿走三万两,对邵家又能有怎样的损失?”
邵飞苦叹道:“要不我还是跟小玲实话实说,让她救我一次。”
“那可不行!”张海山急忙叫道。
邵飞疑惑道:“怎么不行?”
张海山认真道:“你妹妹要是告诉你爹……要是告诉你的亲戚们……”
“也是,到时候还是要被扫地出门。”
张海山想起昨天张小雷教自己的说词,他认真道:“飞哥,你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还要畏手畏脚的呢?”
“自己的东西?”邵飞好奇道,“那怎么算是我自己的东西?”
“飞哥,你爹是谁?”
“邵家家主。”
“你是你爹什么人?”
“儿子呗。”
张海飞一拍大腿,说道:“那不就是了么?你可是堂堂邵家的长子,这自古以来,家业都是传给儿子的。你才是邵家延续的香火,她邵小玲是么?”
“这……”
“飞哥,本来这偌大的邵家都是你的,结果他们却交给一介女流。飞哥,你对此争过吗?”
“没有。”
“你当然没有,因为你知道,邵家要团结才能做大……”张海山叹气道,“飞哥啊,这么大的邵家,你直接双手送给邵小玲。现在你只是拿个小小的三千两,难道还不行么?”
邵飞被张海山说得蠢蠢欲动。
也是。
那邵家,原本应该是他的呀?
邵家有多少个三千两?
都给邵小玲了!
而他,只是想拿三千两救急而已。
张海山认真道:“而且飞哥啊,邵家这么多流水,你就算拿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发现呀!”
“唔……也对!”
邵飞猛地站起身,他喃喃道:“这么大的邵家,我都送给妹妹了,拿三千两当个安慰,难道不行吗?”
“是啊!当然行!”
“得,我去拿银票……”邵飞激动道,“拿了银票,我们就去还债!”
他连忙走进里屋,却不敢去取银子。
毕竟三千两白银,他铁定带不出去,而且等邵小玲他们回来,一眼就能瞧见银子少了。
于是他取了一叠会票,急匆匆跑了出去。
张海山急忙跟上邵飞,他好奇道:“飞哥,这会票能在哪儿取值?”
“麦城……”
张海山又问道:“人家会给银子么?不会查明身份么?我担心癞子头他们不肯收。”
邵飞笑道:“当然会给,我取的这些会票,都是我们家给沿途道上各个朋友的会票,其中有郎中、盗贼、船家等等……也相当于买路财。麦城那边不会细究拿着会票的人是谁,他们当然肯收。”
张海山恍然大悟,他松了口气,轻笑道:“会取值就好。”
此时俩人进了一条巷子,张海山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根混铁短棍,猛地砸在邵飞的后脑勺上!
邵飞应声落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昏了过去。
张海山蹲下身子,取了邵飞的会票,随后嘿嘿笑着,躲进了巷子深处。
他没跑多久,就看见张小雷靠在一处房门前,于是他连忙凑上去,嬉笑道:“雷爷,得手了。”
“嗯,你迅速离开云城……”张小雷轻声道,“过些时日,等癞子头他们再拿三千银两,就与你汇合。”
张海山嘿嘿直笑:“邵飞起初明明只欠了三千两,算上金块、会票和未来邵家替他还的钱,这三千两摇身一变,就是九千两!”
张小雷淡然道:“蠢人钱多,不拿白不拿。”
第五十一章:三千两银尽挥霍
下午时分。
云城外。
张小雷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前方的树林。
那边是麦城的方向。
这儿很是寂静,因为偏离了大道。
若是仔细点听,还能听见知了的叫声。
没多久,后边就有脚步声传来。
张小雷回头一看,只见癞子头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
他轻声道:“搞定了?”
癞子头连忙说道:“搞定了,邵小玲带人回来了,邵飞偷钱的事情立即被发现。我们去邵家要债的时候,他虽然还没醒,但是已经被邵品叫人绑起来。”
张小雷点头道:“邵飞应该是没法翻身了,也算是帮小玲除掉了一个祸害,又帮赵河报了仇。”
“我们的账也要到了,邵家仿佛是嫌丢人,给钱给得很爽快……”癞子头说道,“雷爷,这些是我们孝敬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会票。
三千两。
张小雷问道:“给我这么多?”
癞子头诚恳道:“雷爷,我们哥几个拿了钱以后,准备永远离开这儿,去洛阳那边重新开始。”
“想明白了?”
“嗯,到了那以后,我们会买些田,从此勤劳做人。”
张小雷微微一笑:“可以,这些钱足以让你们衣食无忧。但记住我说过的话,人要做事才有活着的意义。”
癞子头几人都是连连点头,随后他们欲言又止,满脸犹豫之色。
张小雷收了会票,问道:“还有话想说?”
张海山此时开口了:“雷爷,哥几个想问你,你准备去哪儿?”
“去做些事……”张小雷笑道,“算上先前的金块,我现在约莫有三千七百多两银子。有这么多钱在手,哪儿不能去?”
“雷爷,不跟我们一起么?”
“不了。”
癞子头小声道:“雷爷的意思是说,今日起我们就此别过?”
“对。”
“我们几个本是云城的二流子,多亏遇上雷爷,才能有今天……”张海山诚恳道,“雷爷,今日我们散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只希望雷爷有困难的时候,能想起我们。”
“是啊雷爷,将来要是需要我们几个帮忙,尽管叫人来找我们。”
“为了雷爷,我们愿意做任何事。”
张小雷噗嗤一笑:“几个小混混,还懂得报恩了?去吧,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快快赶路。否则等邵家反应过来,那你们可就糟了。”
“雷爷说的是,我们这就走!”
张海山几人连忙往小树林走去,而癞子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等那些人走远了,癞子头小声道:“雷爷,你要与那邵小玲不辞而别吗?”
“怎么?”
“我估摸着,邵小玲对雷爷有那心思。”
张小雷微微点头道:“知道了,快走吧。”
癞子头叹了口气,只好连忙跟上张海山几人。
等这儿又只剩下张小雷一人,他躺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天空。
直到太阳快落山,他才终于站起身,也往麦城的方向走去。
三千七百多两。
也不知道够他用多久。
张小雷没走大道。
而是走偏僻小道。
时值黄昏,正好是人们做饭的时候。
他顺着路走下来,远远便瞧见前面有小村庄,升起了炊烟。
张小雷来到村里,这儿的人们瞧见陌生人,都是没忍住多看几眼。
他也没躲着,而是直接进了个屋子,对里边做饭的女人家问道:“婶子,村里管事的是谁?”
张小雷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声响:“我们没有管事的,你是哪个?”
“没有管事的,那劳烦男人们聚在一起,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你说聚就聚?你算老几?”
张小雷不慌不忙,拿出一些碎银子丢在地上:“去叫,另外叫他们带些酒肉过来。”
那人瞧见银子,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进各家各户。
等天快黑了,村里的男人们终于到齐了。
女人们从家里拿出板凳,在村口摆好饭菜。
张小雷坐在椅子上,他轻声说道:“我来你们村子,有两件事情要说。这第一件事,希望各位给点饭菜吃,再要些酒。”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客气,把酒肉都放在自己面前,又扭头跟一个女人说道:“婶子,去炖只鸡给我,钱会给你。”
这女人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家男人,而那男人点头道:“他如果给钱,就炖给他。”
“那我去了?”
“去吧。”
张小雷喝了口酒,又说道:“第二件事,是来跟你们要个公道。”
一人问道:“公道?我们从来不认识你,你来找我们要什么公道?”
张小雷笑道:“都说财不外露,但我却不在意。前些时日,有个马戏团叫连家班,来你们这儿卖过孩子。”
这些人脸色一变。
更有人已经抓住了偷偷带来的镰刀。
果然来者不善!
张小雷不慌不忙道:“几位别急,我既然来了这儿,就代表我不怕你们。连家班有走七十里路再卖的传统,往前七十里,是上元村,你们有些人的孩子,是从上元村拐来的。”
一人叫道:“你想说啥?你是不是想吃刀子?”
“先与我说说,你为啥要买孩子?”
“老子讨不到媳妇,成不成!”
“老子的媳妇不能生,成不成!”
“别与他废话,宰了他就行!”
张小雷擦了擦嘴,他轻声道:“你们要宰我,我无话可说,我本就是来赎罪的。但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宰了我之后,你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人们面面相觑。
这小子,莫非留着后手?
张小雷忽然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叠会票,说道:“这有白银一百两,你们拿去分了。娶不到老婆的,拿来当老婆本,自己娶回老婆生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买个姬来做妾,从此男耕女织,好好过日子。”
一人惊愕道:“我们这种人,也能有妾?”
“是啊,这不是瞎说么?就我们这种德性,也能纳妾?”
“说是妾,也是妻,与其在城里受富人欺辱,倒不如进了你们村,帮你们婆娘做做家事,从此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张小雷拿起酒杯,轻声道,“各位爷们,买的不如亲生的好。拿了钱,就把孩子送回上元村,成不成?”
第五十二章:一路顺风给碗茶
村里的男人们,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些钱不少。
他们更在意的是,张小雷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钱。
贪婪,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
张小雷似乎是瞧出了这些人的想法,忽然站起身,说道:“婶子们,麻烦回屋里去,我要脱个衣服。”
女人们连忙纷纷走回屋里,却见张小雷当着这些男人们的面脱了衣服,取出一些银子,说道:“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一百两给你们送还孩子,这些银子买那只炖鸡。”
“你身上没太多钱,怎么还来做这事……”有人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拿了钱,却不还孩子么?”
张小雷轻声道:“我会路过上元村,到时候我去看一眼,就知道你们有没有还孩子。”
“如果没还呢?”
“如果没还,我自然会告诉上元村的人们这个地方,难道你们要丢了这儿的农田屋子,逃之夭夭么?”
有人冷声道:“威胁我们?这儿荒郊野岭,死几个人也不会有人晓得!”
张小雷摊手道:“也行,杀了我你们平分一百两银子也挺好,可是……”
他话锋一转,轻笑道:“不杀我,没媳妇的去娶媳妇,生不出孩子的去买个姬,再把孩子还回去,日子过得心安理得,你们说哪个好?”
人们沉默不语。
一百两银子。
平分也没几个钱。
终于,有个男人开口道:“不能杀,他是个汉子。”
“也是,杀了也许遭报应。”
“算了吧,把孩子还回去,人家说的是,自己生一个挺好。”
在这些人的劝告下,气氛总算渐渐回温。
张小雷又穿上了衣服,他轻笑道:“几位识时务。”
“倒不是识时务,就是敬你是条汉子……”有人举杯道,“我们明天一早便上路,带着孩子和会票。要是会票能取值,我们就去上元村。若是不能取值,那就带着孩子回来。”
张小雷笑道:“成,干杯。”
“干杯。”
人们纷纷向张小雷敬酒,等饭点过后,炖鸡也被端了出来。
那户人家还腾出了自家的屋子,让张小雷住在里边。
张小雷坐在门口板凳上,他看着身边的炖鸡,忽然想起李风舞。
被拐后十年来第一次吃鸡肉。
是李风舞夹在了他的碗里。
“先生,三千七百两银子,估摸着很快就要用去,我会省一百两,留给爹娘用……”他喃喃自语,“我做的事,究竟值不值呢?”
他想不通。
值。
还是不值。
那些孩童明明不是他拐来的,他只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只是刚巧知道这一切。
张小雷觉得,他是无罪的。
只是他不愿意看到别人骨肉分离。
那十年的苦痛,让他最明白这苦楚。
他微微苦笑,又饮上一杯,将鸡翅咬在嘴里。
“唔,总算有好吃的。”
等吃饱喝足,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村里的几个男人已经带上了孩子,要往麦城而去。
从这儿到麦城,倒是不远,走路的话,黄昏就能抵达。
人们见张小雷醒来,有人送来了几块饼,与他说道:“朋友,你既然是走这条路,到下个村子怎么也得午后,这些饼路上吃。”
张小雷接过饼,笑吟吟地说道:“谢谢。”
“倒不如谢谢你的会票。”
“客气了。”
他没有在村子久留,出了村之后,就绕路而行,在一处荒地停下,挖开这儿的土地,从里边拿出昨天存在此处的会票与金块。
继续赶路。
别人到云城虽然是一个白天,但张小雷不同。
他绕路走了五天。
每进一个村子前,他都将会票藏好,再故技重施,让人把孩子还回去。
等他终于来到麦城,三千七百两银子,只剩下三千两。
其中有个村子较大,买的孩子也多。
那个村子,他花了二百两。
麦城有些繁华,比起云城也不逊色。
他站在城门外,看着热闹的麦城,忽然觉得有些放松。
路上的村子,总算一个都没错过。
麦城门口,有一群人围着,纷纷看着城门上的告示。
张小雷也凑到这儿,拍了拍一人的肩膀,好奇道:“兄弟,那是什么告示?”
那人说道:“你瞧我像是个识字的人么?”
“那你围在这儿作甚?”
“我等着有人念出来给我听听,谁知道这儿没几个识字的!”
张小雷恍然大悟,于是他叫道:“不认字的出来,我进去念。”
他话喊完后,还真有几个人让开了路。
张小雷凑上前,看见了上边的告示,忽然笑了。
告示上,写着简单一行字。
小雷,一路顺风云城邵家小玲公。
这邵小玲。
还自称小玲公。
估摸着是想让人以为,目前邵家做主的是一位男人。
明明不辞而别,她却还让人快马加鞭,特意来这儿贴了告示。
想必云城周边的几个城,都被她贴上了告示。
此时有人好奇道:“兄弟,上边到底写着啥啊?”
张小雷笑道:“其实我也不认字,我就是想进来瞧瞧。”
“呸!”
“骗子!”
张小雷抓抓后脑勺,进了麦城。
以邵小玲的性格,此时估摸着是在云城跳着脚,咒他头顶长疮脚底流脓。
想起邵小玲可能会有的模样,张小雷便忍不住想笑。
他梳理一下心情进了麦城,去换会票。
换会票时,他换了一千五百两下个城的能用会票,这样路上行事也方便。
换完会票出来,外边的街道上,有一茶馆。
茶馆上插着一面旗,上边画着茶壶。
是麦城的茶汤馆。
张小雷进了茶汤馆,这儿颇为热闹,人们坐在板凳上喝着茶,吃着酒,嘴里大声嚷嚷。
店小二瞧见张小雷,连忙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张小雷笑道:“茶汤馆,坐下吃茶的。”
“客官快坐。”
他坐在板凳上,此时又有俩人进了茶汤馆。
那俩人衣衫褴褛,面容脏乱。
这一进来,就对店小二说道:“茶汤馆,给碗茶。”
那店小二客气地笑笑,他端来两碗茶,口中叫道:“来咯,骗仙李风舞请的茶。”
第五十三章:娶妻生子改姓名
那两人端过茶,凑近一个桌子,好奇地与人问道:“最近有啥好玩的事儿?”
那桌上的人摆摆手,嫌弃地说道:“才正午就来问事儿,下午不做事了?喝了赶紧出去。”
“就是,正午就来听人吹牛皮……”又有人说道,“喝完干活去!”
那俩人面露尴尬之色,喝了茶便走出了茶汤馆。
正午就来跟人侃天说地,确实是遭人嫌弃。
张小雷对店小二叫道:“小二,过来问个事儿成么?”
那店小二连忙走过来,笑着问道:“客官,问什么事儿?”
“你说那俩人是骗仙李风舞请的茶……”张小雷问道,“他什么时候请的茶?”
店小二想了想,便回答道:“约莫是一个月前。”
“哦?一个月前?”
“是,他那时在这儿雅间里与人吃饭,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说请江湖朋友吃茶。”
“为什么给一百两?”
“据传他欠邵家人情,之后有写信给邵家,问邵家想要什么人情。”
“结果呢?”
“结果邵家要他在云城、麦城都给茶汤馆送钱,拿来请朋友们吃茶。我们这边给了一百两,据说云城那边给了一千两。”
张小雷惊讶道:“一千两?那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店小二笑道:“要我说啊,邵家真是浪费了这个人情。他堂堂李风舞的人情,用一千一百两来还清,值得么?”
“是不值得。”
“这似乎是邵家的新家主提出的。”
张小雷咬了咬嘴唇,说道:“那新家主应该是给李风舞一个面子,让他用钱就把人情解决。”
是邵小玲。
可她怎么都不与自己说过?
张小雷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邵小玲应该是不想让他难过。
毕竟李风舞没有亲自前来,而是写信问邵家要什么人情。
这也说明,他不会来。
既然不会来,那邵小玲也没与他说的意义。
店小二感慨道:“据传两年前,李风舞在云城摆茶会,当时云城周边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只可惜我不在那边,否则也能见识一下。”
张小雷点头道:“还有其他关于李风舞的消息没?”
店小二想了想,说道:“没有,近两年他低调得很。”
“他本身做事就是这风格。”
“他以前是低调,可现在更低调……”店小二认真道,“之前甚至有些人传闻说他死了,可他上个月又来我们这儿送财,大家又改口说他不是死了,而是隐居了。”
张小雷笑道:“那种人的做事想法,我们自然也猜不出来。劳烦你,倒一壶水酒。”
店小二连忙说道:“客官,我们麦城的水好,产出来的黄酒滋味不错,给你来一壶黄酒尝尝?”
张小雷问道:“黄酒,是人喝的么?人这生物,喝得下黄酒么?”
“客官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那我打壶水酒去。”
“快去。”
店小二很快就把水酒饭菜都端来,张小雷等吃完之后,就结清了帐,又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他不打算在麦城久留。
本来就有许多事要做。
“这位朋友,稍等一会儿。”
他刚收拾好东西,忽然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名衣着朴素的老头子,正坐在他的身旁。
张小雷问道:“这位朋友是?”
“人们叫我莲蓬老头。”
“这名号哪来的?”
莲蓬老头笑了笑:“每年夏天,我都蹲在茶汤馆门口卖莲蓬,于是人们叫我莲蓬老头。不过等秋天到来,就在这卖河蟹。”
张小雷问道:“春东卖什么?”
“春天种地,冬天歇息。”
张小雷笑道:“那老人家倒是勤快,不过找我所为何事?”
莲蓬老头认真道:“上个月时,李风舞来这茶汤馆送财,吩咐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莲蓬老头回忆道:“他见我一直蹲在门口,便问我是不是每天都来。我与他说是,他就要我带话给一名缺了手指的朋友,还说要我看看那朋友的脚趾是不是缺的。”
张小雷心里一惊。
真是李风舞?
他连忙问道:“他要你带什么话?”
莲蓬老头好奇道:“朋友,你脚趾是缺的么?”
“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自己摸摸。”
张小雷抬起脚,那莲蓬老头就把手放在他的鞋子上,使劲捏了两下。
“还真缺了脚趾……”莲蓬老头说道,“那李风舞还跟我说,如果我将这话告诉你,你会保证我三年衣食无忧,是真的么?”
张小雷说:“那要先看是什么话。”
“连鹤如今名李秋风,在周城开一酒楼,那酒楼名为醉月楼,娶妻生子。”
张小雷眼神逐渐变冷,轻声道:“晓得了。”
连鹤竟然还能娶妻生子。
真是没遭报应。
莲蓬老头问道:“能保我三年衣食无忧么?”
“拿去。”
张小雷从怀里抽出五十两会票,随后问道:“老头子,给你用三年,够吧?”
莲蓬老头连连点头,急忙接过会票,不断道谢。
张小雷跟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此时,他的心中忽然扬起一阵暖意。
李风舞……还在帮他查探这事。
“怎么不亲自与我说……”他嘟哝道,“你就这么忙,抽不出空与我见一面?”
也罢。
还是不细想了。
至少他能猜到,自己会往麦城这边去,说明还算是好好记得他。
张小雷琢磨一会儿,忽然对店小二说道:“小二,来一壶黄酒,要你们店最好的。”
店小二纳闷道:“客官,你先前还说黄酒不是人喝的,怎么现在又要了?”
“你少废话,拿来便是。”
“我们店里最好的黄酒,可得七钱银子。”
“晓得了,去拿来吧。”
店小二赶忙进了后厨,没多久便打了一壶黄酒出来。
等他出来时,张小雷已经收拾好行装,将饭钱放在桌上,正准备出门离去。
店小二连忙叫道:“客官,你不喝酒了么?还是要我给你打葫芦里带走?”
张小雷用手指了指门口的莲蓬老头,说道:“看见那老头了么?”
“看见了。”
“看见老头后边,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的黑色野狗了么?”
“看见了。”
“拿去喂它喝。”
店小二听得睁大眼睛:“喂狗喝?”
张小雷耸肩道:“我早说了,那种东西……是人喝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