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江湖救急搜个身
麦城繁华不输给云城。
但比云城要小一些。
张小雷没多久便出了城,赶往后边还要去的那些村子。
连赶三个村子后,身上的钱也只剩下二千五百两。
长时间赶路,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还越走越精神。
一人行。
与日月为伴。
虽然有些孤独。
可好歹做着不孤独的事。
等赶过三个村子,麦城周边,便算是走得差不多了。
再往前走,要过江。
顺着麦城大道下去,有一些船家在此围聚,都是送人过江的。
张小雷随意挑了一艘船,等坐上来后,就跟船家问道:“船家,等几人?”
“凑满五人就走,你若想自己直接走,给五人的钱也行……”船家笑道,“怎么说?”
张小雷笑道:“那就等等,我可掏不起五人的钱。”
他坐在船头,看着平静的长江,随着江上微风吹来,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舒坦。
“船家,顺江而下,能到武昌么?”
“能,遇上顺风的时候,不多久就能到。”
“那能到江南吗?”
船家听得一笑:“你要去哪儿?”
“南京。”
“南京有啥好的?咋,想去远远瞧一眼应天府?”
张小雷摇摇头:“也不是,有个朋友是从那来的,就想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去瞧瞧,是什么样的水土养出他这样的人。”
船家好奇道:“他是什么样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才富五车,出口成章?”
张小雷细想琢磨,最后答道:“阴险、狡诈、满口谎言,脸皮不知长在何处的人。”
“明明遇到这种人,还想去南京瞧瞧,兄弟真是……与众不同?”
张小雷微微一笑:“人难免想去富饶之地瞧瞧。”
此时船上已凑满五人,船家一面划船,一面说道:“我江东也是富饶之地,兄弟有空便去武昌、汉口瞧瞧。”
张小雷嘟哝道:“你一划船的,能懂个啥?”
“瞎说,我虽是划船的,但也是读过书的人……”船家说道,“你若是顺着长江直下,瞧瞧这武昌、汉口、汉阳,地势极好,生活富饶。要我说,这三个地方要是能聚集在一起,定能成一番天地。”
张小雷抓抓耳朵,不耐烦道:“你一个船家都能想到的事儿,当今圣上难道想不出来?好好划船,不要满口天方夜谭。”
船家认真道:“只恨我没机会考上功名,在此地划船为生,若是我能考上,铁定给圣上提这想法,我都想好了,到那时就从这三地各取一字,名为武汉阳府!整俩字也行,就叫武汉府。”
“可笑,简直是愚人说梦……”张小雷感慨道,“没点本领,就不要自吹自擂。我看这三地聚在一起也没意义,要是真能出个武汉,我便脱光了衣服,从江东游到江南。”
人们也是纷纷讥笑:“划船的还想谈国家大事,怕是喝多了吧?”
“兄弟,你与他一个划船的谈这些,有意思么?”
张小雷感慨道:“如今天下动荡,就是你这种愚人太多。若是少些你这种愚人,我大明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局势?”
船家认真道:“大明今天的局面,估摸着难以拯救……我怕大明不久矣。”
一人嘲笑道:“那你说说,你若是当了官,你怎么辅佐圣上?”
“先从钱着手……”船家说道,“大明宝钞不值钱,人们都用银子交易。堂堂大国,连钱都没人用,定然会出问题。人们带着银子,交易多有不便,应该效仿北宋与元朝,发行银票……”
“银票?”
“对,如今民间有会票,但弊端极多,应该由朝廷发行银票。先把钱稳定下来,才是一国之本,否则大明迟早……”
“瞎扯,大明虽然有些问题,但也能千秋万代……”张小雷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这划船的废话,你要真有那能耐那见识,怎么不见你考个秀才?”
船家深深叹了口气,呢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等船划到彼岸,人们纷纷上了岸,又对船家一顿讥讽。
“划船的,快回去多读书,早点考个秀才。”
“我大明还能再撑八百年。”
张小雷也是骂道:“你若是考上功名,怕也是愚人误国!”
船家没有答话,他坐了下来,叹气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张小雷下了船后,还是觉得有些心情不自在。
他想,刚才真应该一巴掌扇在那船家的脸上,好把他给打醒。
罢了罢了。
他转念一想,这世上本就过客无数,人们最多的便是萍水相逢。
没必要与一个愚人过不去。
真与人生的每个愚人计较,那也活得不如意。
还是尽快赶路最好!
此时的张小雷,心里有些发慌。
他下一个要去的村子,名为前马村。
这前马村民风彪悍得很。
他们不耕地、不伐木、不捕鱼,村里都是懒汉,喜好去城里偷盗。
跟这群人要孩子,实在是让张小雷不知如何下手。
偏偏这儿的孩子最多。
前马村的人,最喜欢训练孩子从小偷盗,因为孩子混迹在人群里,偷东西也是得心应手。
若是有孩子不听话,便会被他们打断腿,或是砍下手掌,强逼他们上街讨饭。
在这样的村里,他若是有些许失误,恐怕就要把性命交代在这儿。
“想让前马村还孩子,用钱恐怕的不行……”他暗暗嘟哝,“不如先绕开这村子,去找到孩子们的父母,让他们待人来救。”
他这么想想,觉得可行。
就在他有想法时,旁边的林子里忽然传出响动。
他心里一惊,却见林子里窜出几个汉子,手中拿着镰刀,对他嘿嘿一笑:“兄弟,江湖救急,能借点钱么?”
不好,是劫道的!
自己身上,可是带着二千多两银子!
张小雷连忙说道:“几位朋友,我也是穷人一个,正准备去找人投靠,身上没几个钱。几位兄弟,你们说个数,我要是能拿出来,我肯定不是含糊。”
“说个数怎么行,搜身是肯定要的……”一人叫道,“难道你以为,我们懒得连搜身的力气都不乐意出?我们可没这样堕落!”
第五十五章:两年重逢无话说
张小雷听见那山贼的话,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时半会儿,他又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这番话。
此时他伸开双手,说起话来也有些许哆嗦:“各位兄弟,你们若是要搜,尽管搜就是。只求几位兄弟千万不要害我性命,你们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他的大部分会票,都藏在裤子里边。
他在裤子里边封了个口袋,拿来放会票刚刚好。
此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尿了裤子。
那山贼瞧见张小雷尿裤子,脸上满是嫌弃:“原来是怂包一个!搜!”
他们纷纷围上来,搜着张小雷的上半身,从里边搜出了一些碎银子,还有十两银子的会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
张小雷哆哆嗦嗦道:“几位兄弟,你们把钱都拿去,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丢了也不可惜。”
山贼们都瞥了眼张小雷的裤子。
他们想搜身,又下不去手。
“算了算了,瞅你这样也是个穷鬼……”一名山贼没好气道,“这些钱兄弟们先拿来用,你赶紧滚蛋,实在是恶心!”
张小雷急忙道谢,发着抖顺路走下去,这些山贼还真没再追。
等走出半里地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会票没被发现。
虽说尿了裤子,可至少保住了二千多两银子。
张小雷可不在意那些山贼对他的看法,人生本就是过客一场,何必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颜面?
他又往下走了二里山路,总算是找到个偏僻没人的地方。
于是他在这儿脱了裤子,又把会票拿出来晒干。
等一晒干,会票又能接着使用。
他躺在一块石头上,附近都有植物遮掩,也不担心会被人瞧见。
谁知道这会票晒了没多久,那灌木丛里忽然传出动静。
张小雷心中一惊,却见先前那几名山贼,竟然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他急忙坐起身,下意识想护住会票,却也来不及了。
一名山贼叫道:“我们头领说我们被骗,我还不肯相信。现在过来一瞧,你小子果真骗了我们!你妈妈的,你妈妈真是白生你妈妈的!”
张小雷听见这话,他只觉得越来越奇怪。
怎么这山贼说话,让他觉得很是熟悉呢?
他抱着试试的态度,问道:“这句话是你们头领教的?”
“哪句话?”
“你妈妈的,你妈妈真是白生你妈妈的。”
“你敢骂老子?”
“我没骂你,我就问你这句话是不是你们头领教的?”
山贼下意识道:“是,那又如何?”
张小雷又沉思一会儿,问道:“你们头领是不是爱喝黄酒?”
“是。”
“是不是李风舞?”
“什么李风舞?不是。”
张小雷心里暗暗叹口气,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又问道:“是不是牧远之?”
几个山贼面面相觑,都没了话。
张小雷顿时明白,自己猜中了。
一山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头领的名号?”
张小雷却没回答他这句话,而是连忙道:“快带我去见你们头领!”
“你认识我们头领?”
“认识!”
几个山贼见他这么说,便纷纷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句话是头领教的。
而且知道头领爱喝黄酒。
更晓得他叫牧远之。
兴许还真认识!
于是他们带着张小雷往山里走去,张小雷心中则是隐隐激动起来。
这李风舞……
一个月前明明还在麦城,怎么现在占山为王了?
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山贼问道:“你们头领是最近认识的吧?”
“嗯,本来想劫他的财,可他真是个神人……”山贼回道,“自从有了他,我们这日子可是蒸蒸日上。”
“怎么说?”
“我们先前跟他打劫,他却说打劫是没有出息的事儿。”
张小雷惊愕道:“工作无贵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是付出汗水劳动,都理应受人敬重,他凭什么瞧不起打劫的?”
山贼连连点头道:“就是,我们当时也是这么个想法。于是他便告诉我们,打劫收益不稳定,而且风险太高,便让我们拿出本钱造船。”
“造船?”
“嗯,顺着长江帮人运货。他说我们本就是有胆量的人,为什么不搞码头帮人运货呢?我们刚开始不乐意,可后来觉得也行。”
张小雷点头道:“确实,运货能有稳定的日子,这劫道可就不同了,还天天要把脑袋挂在腰间。所以……你们是上个月认识的?”
“是的,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五艘船,准备凑十艘船就收手。”
“那也行。”
张小雷与他们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记得以前刚与连家班闯荡时,遇到山里的贼人,各个都不好说话。若是多讲一句,就有可能要挨刀子。
但现在不同。
贼人们比以前温和多了。
以前是恶人做山贼。
现在大多是好人被逼成了山贼。
几位山贼带着他,绕过了一个小山峰,这后边有几个山洞,被他们拿来当住处。
“前边那山洞最大,头领就住在里边,你瞧他正在外边谈事呢。”
张小雷顺着看去,却见那山洞口,坐着一群人,纷纷围绕着一个男人。
又是长袍。
在这山里,还是这么干净。
别人都是席地而坐,唯独他靠在椅背上,拿着一张图纸,嘴里咬着镶嵌了玉石的旱烟枪。
烟雾围绕,张小雷竟说不清是那烟更白,还是阳光下他的脸更白。
千言万语,无数回忆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涌现。
他缓缓走过去。
李风舞瞥见了他。
他缓缓放下旱烟枪,对张小雷点了点头:“哦,是你啊。”
张小雷也点头道:“嗯,是我。”
“先等等。”
“好。”
李风舞拿着图纸,与人们继续说道:“这边运不过去,是因为船太小,所以我们要购入大船……”
人生如戏。
又不如戏。
张小雷幻想过很多次与李风舞的重逢。
可人生就是如此。
苦苦寻找的人,兴许就这么见到了。
以为长久的人,兴许就那么不见了。
等两年离去,七百三十天逝去。
在这茫茫人海里,再次相遇。
没有伤感,没有落泪,没有狂喜。
真见了面,其实也就是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男子汉。
都是没话可说的。
第五十六章:神偷蜕变为偷仙
李风舞拿着图纸,与人们吩咐好之后,这些人便纷纷散去了。
他用旱烟枪指了指旁边的板凳,张小雷便坐了上来。
“长高了。”
“嗯。”
“长好看了。”
“还行。”
“只是相貌远不如我。”
“邵小玲说不比你差。”
“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们不是情人,而且我偶尔有与绿娘子相聚,她也说我不比你长得差。”
“那是她憎恨我,所以故意说假话……话说,我过些日子就会赎她。”
“堂堂男子汉,比较容颜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口一说,是你较了真,非要与我比较……”李风舞微笑道,“现在你恼羞成怒,就随意找个借口。”
张小雷摇头道:“我没有恼羞成怒,只是……”
他说到这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称呼?
他要如何称呼?
两人本就没说几句话。
却在这时寂静。
张小雷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我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先生总自以为是。”
“我这一生,从未自以为是过。”
“我这一生,再也不信你半句话。”
李风舞又笑了。
他看着张小雷,仿佛在看自己的儿子,眼中透露着一丝慈祥。
这种目光,反而让张小雷很不舒坦。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感觉这眼神看人很难受,让他想抽李风舞一个大嘴巴子。
李风舞开口道:“说说吧,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不想说……”张小雷从李风舞手中拿过旱烟枪,仿佛是嫌弃李风舞,将烟嘴的地方擦了十几次。
等彻底擦干净后,他咬着旱烟枪,轻声道:“头两个月的时候,想什么事情都与你说。头一年的时候,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后来到了第二年,觉得也就那样,没必要像写奏折似的,跟你汇报自己的生活。”
“所以……不想告诉我你这两年怎么过的?”
“不想,反正过得还不赖。”
李风舞点点头:“那就行,反正你铁定没过好,跟我说又怕丢人,就死咬着牙关,不将你丢人现眼的那些事儿说出来。”
张小雷觉得这话对他有些轻蔑,就解释道:“不是,我也是做出了一些事情的。”
“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比起来犹如繁星比皓月,所以你觉得羞耻,不好意思跟我讲。”
此时此刻,张小雷觉得这番话有些火药味了。
他认真道:“先生不要总是自以为是,我不想与你比较,我也从未想过与你比较。”
李风舞连忙说道:“不比较?那你真是不思进取!如此不思进取,还在这儿冠冕堂皇,你妈妈的,你妈妈真是白生你妈妈的!”
一种委屈的情绪,忽然从张小雷心里窜出来。
他难受道:“先生就是想说这句话过过瘾,所以前面想方设法挑我语病。隔了两年见面,不跟我说些好的。先生倒不如跟我说说,你这两年做了些什么。”
“我本想与你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和你解释。一想到要与你这种人解释,我便胃里抽搐,烦躁得想说粗话,所以还是不说了。”
张小雷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变。
还是以前那样。
他想了想说道:“我要走了,劳烦你让手下把钱还我。”
“走了?不再与我聊聊。”
“以前想多聊聊,现在不知道聊什么。”
李风舞笑道:“人生就是如此,等你想起要聊什么了,我们再聚也行。我偶尔也想与你说说话,可真见面了,觉得你层次太低,还不配与我交谈。你走吧,喂……把钱还给他,他是我朋友。”
张小雷站起身,把旱烟枪放地上,朝着那山贼走去。
而那山贼听得傻了眼,忍不住说道:“头领,这么多钱,就直接还给他么?”
“瞧你这话说的……”李风舞捡起旱烟枪擦擦,抽了口烟,淡然道,“就那种货色,身上能有多少银子?把钱还给他,让他回家去买头牛,租几亩地,平平淡淡又毫无出息地过完一生。”
山贼叫道:“啥牛和啥地这么金贵,要二千五百两银子?”
那话语,让李风舞打了个哆嗦。
他缓缓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狰狞扭曲,咬着旱烟枪,说话的声音竟也是尖锐了几分:“多多……多少?”
“二千五百两银子!”
却见李风舞猛地站起身来,他一把抓住张小雷的手腕,轻声道:“别走。”
张小雷问道:“我不能走么?”
“两年未见,还是想多与你说说话。实不相瞒,这两年对你挂念得很,想起你在外边一人拼搏,便心疼不已。来,跟我说说,你这两年做了些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想聊。”
“那不如我跟你说吧。”
李风舞擦了擦板凳,认真道:“二千五百……不是不是,小雷,我们坐下来聊。其实我这两年,发生了不少趣事,恨不能赶紧与你说说。”
张小雷疑惑道:“刚才先生说得似乎很清楚,你说我层次不够,还不配与你交谈。”
“那是玩笑话……”李风舞认真道,“你这人也真有意思,怎么连玩笑话都听不明白?你自个儿想想,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恨不能与你秉烛夜谈。”
张小雷忍不住问道:“先生难道没长脸皮么?”
李风舞丝毫不觉得羞愧,他轻声道:“你这两年,成长真是不小。跟我说说,你去哪儿偷来了二千五百两银子?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海上鹰,也拿不到这么多银子。”
张小雷气恼道:“先生,你怎么一开口就骂我是偷儿?我与你两年未见,你就不能说些好话吗?”
“行,要好话是么?当然行。”
李风舞沉思一会儿,最后说道:“当年你瘸了一条腿,还能偷得神乎其神,那时我便夸你是神偷。现在你不止瘸了条腿,还少了根手指,少了根脚趾,却依然能偷来二千五百两银子,实乃偷仙也!”
“先生,我没瘸!我也没偷!你再贬低我一句,就别怪我的扫堂腿不客气了!”
第五十七章:恶村忽来恶人磨
“是这样的,我起先便想留你吃顿便饭,但寻思着你是个要强的人,也不好意思挽留你,故而说了些违背心意的话。其实我心中的想法,相信你也颇为清楚。我的为人,你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瞧我似乎是为了银子挽留,但你错了。这也没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地步,只是被你误解,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当年你从一线天一跃而下的恩情,我心里记得真真切切。实不相瞒,我一开始便想与你道谢来着,只是我好面儿,没说出口。”
李风舞接连的话语,都没有让张小雷信任。
他看着这样的李风舞,忽然没忍住噗嗤一笑:“先生,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李风舞愣了愣,最后轻声道:“你可曾怪过我么?”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少了手指。”
“若不是你,我早已经死在连家班……”张小雷说道,“先生,你为了我摆茶会的事儿,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李风舞稍稍松了口气:“我听闻你这两年过得不好,所以在见面之时,也不好与你聊得太多。说掏心窝子的话,甚至还对你有些失望。”
“失望?”
张小雷疑惑道:“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对我失望?”
李风舞又坐了下来,他轻叹道:“这两年,我也给邵家写过信,询问有关于你的消息。邵小玲却告诉我,你这两年都不做事,靠她和赵河养着。”
“她这么说我?”
“是,她还说你读了不少书,但犹如米虫一般,从不想出去找份生计。”
“唔……她是没撒谎,但我有背着她做别的营生。”
李风舞笑道:“所以听闻你有二千五百两银子的时候,我心里很是吃惊。我挽留你不是为了银子,而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张小雷问道:“怎么个如释重负?”
“看到你做了事,而且似乎是大事,便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之前累积的失望,也是一扫而空。”
张小雷心里一暖,他温和道:“先生曾经想过收我为徒?”
李风舞诚实道:“是想过,不过现在瞧见你这模样,觉得还是算了。你比我当初有能耐得多,我也不想把你往骗人这一行去引。”
“其实我这两年……”
张小雷宛如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这两年的情况,与李风舞说了个干干净净。
李风舞听过之后,他皱眉道:“你设计害邵飞?”
“我不是害他,邵飞留着终究是个祸害。我是学先生说的,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帮小玲留条后路。”
“留条后路,不代表要以最坏的猜想去揣测他人……”李风舞叹气道,“只有一种情形能让你以最坏的猜想去揣测他人,那就是当你将自己交由他人的时候。”
“先生是在教育我?”
“也不算教育,只是说点经验。你这两年稳重了许多,但还是要抱有善心。”
张小雷摇摇头,随口嘟哝道:“这世道不曾对我好过。”
“可你让人将孩童送回去,不也是证明你心存善念么?”
张小雷没有反驳。
他知道自己总反驳不过李风舞,与他争执也是多费口舌。
而且……
他不讨厌李风舞教育自己。
“说说你打算绕过去的前马村……”李风舞忽然说道,“前马村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
李风舞顿了顿,说道:“算了,有些玄乎。”
张小雷惊讶道:“这世上竟有事儿,能让你说玄乎?”
“是前马村的事儿吗?”
此时有个山贼凑过来,他嘟哝道:“兄弟,你是要去前马村不成?可听我一句劝,千万要绕路而行,那村子出了大事,邪门得很咧。”
张小雷问道:“出了什么邪门事儿?”
这山贼脸上流露出些许敬畏:“闹鬼。”
“哦?”
李风舞叹气道:“还是我来说吧,你在云城待了两年,所以你应该不晓得,前马村已经没了。”
“没了?怎么没的?”
“村民几乎死光了。”
张小雷吃惊道:“怎么死的?”
李风舞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村里起了场大火,烧死了许多人,后来只逃出四十多人。他们目前住在村后的山里,可还是有命案发生。”
“是什么样的命案?”
李风舞沉默一会儿,说道:“前马村做的勾当,你应该晓得。”
“这我知道。”
“应该说是因果报名,他们逃离大火之后,还是会有人莫名失踪。第一次有人失踪时,人们也没放在心上,可等第二天早晨,却瞧见了他的尸体。”
“怎么说?”
“那人被砍断双手,吊死在一棵树上。偏偏说来也巧,死者生前曾砍断一个孩童的双手,强迫他去要饭。”
张小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呢?”
“之后有人被打折腿,有人被挖去双眼,都被吊死在树上。而且这些死者,生前都用同样的手段残害过孩子。”
“听着是挺邪门……”张小雷问道,“凶手找到了么?”
李风舞摇头道:“没找到,这才是最邪门的地方。传闻前马村的人怕死,就聚集在一个大山洞里,人们互相绑住手脚,堵住山洞口。他们想的是,就算凶手混迹在人群中,也无法害人。结果你猜怎么的?第二天清晨醒来,又有人死了,而且没了双腿。”
张小雷惊讶道:“山洞口没堵住?”
“堵住了。”
“有人松绑了?”
“绑得可严实。”
张小雷呢喃道:“所有人都被绑着,山洞口也被堵着,结果还是有人失去了双腿,莫非是山洞有别的出口?”
李风舞苦笑道:“别问了,就是因为都没有,我才说这事儿玄乎。”
“以先生的能耐,若是去查这件事,应该能查出线索……”张小雷问道,“先生想过去查么?”
李风舞摇摇头:“前马村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我又怎么可能去帮他们查清真相?”
张小雷赞同道:“那倒也是,那村里多是死有余辜的恶人。”
李风舞轻轻地说道:“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如这样,你暂时将二千五百两存在我这,然后你绕路而行,等你安全了,我再将银子如数奉还,也算是对你有点帮助。”
“先生,我听不明白,你的帮助在哪儿?”
“万一你出了意外,我替……替你花钱。”
“先生难道没长脸皮么?”
“就是觉得有些羞耻,所以不想说破,谁知道你非要咄咄逼人?”
第五十八章:王八混球李风舞
张小雷见李风舞又提起钱的事,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提一次算是玩笑话。
可多提几次,就代表真有那心思了。
他索性问道:“先生别再遮遮掩掩,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风舞见他单刀直入,便对身旁的山贼挥挥手,示意他走远一些。
“我需要这些钱,至少需要二千两……”李风舞诚恳道,“你若是信我,不如先借我二千两。”
张小雷问道:“什么时候还?”
李风舞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还你二百两。”
“你拿走二千两,还我二百两?”张小雷吃惊道,“你与我算算这笔账?”
李风舞解释道:“我虽然只还你二百两,但我可以与你保证,那些孩子都会被送回去。”
“哦?”
“你的想法是用这二千四百两换孩子们的自由,最后留一百两给你父母,是么?”
“是。”
“我拿你二千两,帮你让那些孩子回去,算上你剩余的钱,与我还你的钱,最后还能让你留七百两。”
张小雷摸了摸下巴,觉得也行。
同样的事情,让李风舞亲自去做,或许会做得比他更好。
他随口问道:“先生准备用这笔钱做什么?”
“这个不好与你说……”李风舞说道,“我只能与你保证,我所言非虚。”
“唔……”
张小雷忽然想起李风舞的为人。
他虽是江湖骗子,但最见不得骨肉分离。
所以张小雷可以断定,他不会让那些孩子们流离失所。
于是他拿来会票,轻声道:“既然先生想借,那我借你便是。我信得过先生,知道你不会拿这个骗人。”
“谢谢。”
“先生不必与我道谢。”
李风舞真诚道:“天色有些晚了,你不如今天就在这儿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启程,到时候绕开前马村也方便。”
张小雷笑道:“待在山里喝酒吃肉么?”
“肉不多,至少可以拿来招待你。”
“不了,我还是要尽快上路。”
李风舞笑道:“怎么不愿意停留一晚?”
张小雷说道:“绕开前马村后,前边有个小镇,我可以去小镇里歇息。”
“随你怎么想……”李风舞也没挽留,“既然你不愿意在山里过夜,那倒也行。”
“先生在何时何地还钱?”
“去茶汤馆拿便可。”
他与张小雷说了两句密语,张小雷暗暗记在心中。
随后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说道:“那么,我走了。”
李风舞点头道:“去吧。”
不知为何,张小雷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他感觉这两年的事儿,都放下了。
曾经他也记恨过李风舞,在心里责怪他为什么不带自己走。
可等今天,他都想透了。
曾经的他太弱小,所以才想跟在李风舞的身边。
他要的不是李风舞。
而是一个避风港。
但在李风舞看来,他的贼船迟早会害了张小雷,所以匆匆将他赶下。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张小雷,在自己看来,他已经不需要依靠。
实际上,这些道理张小雷早已想通,只是直到今天,他才愿意面对。
下了山。
张小雷觉得自己眼睛湿润。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儿,蹲下来抹着眼泪。
不在山里住,就是不想让李风舞看见自己哭。
张小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他感觉自己或许是把李风舞当成了很重要的人。
那个将他拯救出黑暗的男人,对他而言,宛如恩人一般。
可他最怕萍水相逢。
他害怕与这样的人萍水相逢,倒不如自己主动离去。
张小雷哭着哭着,忽然感觉有东西在打自己的背部。
抬头一看,却见是李风舞站在后边的山坡上,正在用小树枝丢自己。
“我就知道你要哭……”李风舞站在高处,啧啧道,“还是个孩子,太嫩。”
张小雷连忙抹去眼泪,他吃惊道:“先生明明知道我要哭,还特意跟上来看我笑话?”
李风舞得意道:“那是当然,难不成我要错过这场景么?”
“先生你还算是个人么?”
“哎哟,这哭得哟……”李风舞夸张道,“是不是一见到我,就恨不得跪下来抱着我的大腿,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大吼大叫着说先生我好想你,先生你这两年去了哪儿?”
张小雷心里本来就难受。
他都想好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抹去眼泪。
男子汉,如果对这些事儿心知肚明,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若是一个男人,晓得另一个男人要哭,都会选择让他独处。
一万个男人,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这么做。
偏偏李风舞是缺出来的那个!
偏偏李风舞还追上来,偏偏李风舞还在高处嘲笑他。
这让他更是承受不住,竟是哭得更大声了起来。
欺人太甚!
他一边哭着,一边捡起石头去砸李风舞。
但李风舞站得太高,他使劲了力气也砸不到。
李风舞戏谑道:“哎哟还在哭,瞧这眼睛鼻子都挤一起了,哭起来真难看。哎哟哎哟,鼻涕都要流出来……”
张小雷哭叫道:“李风舞,你这王八蛋!你妈妈的,你妈妈真是白生你妈妈的!”
李风舞反驳道:“你妈妈才是白生你妈妈的,不止如此,你妈妈的妈妈还白生你妈妈!”
“混球!”
张小雷不断擦拭着眼泪,气得转身离去。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与这混账有交情。
李风舞见他离去,连忙高声嘲笑道:“哭跑了,这小崽子哭着跑了!要跑起来了!快,爱哭的小崽子,快些儿跑起来!”
张小雷觉得羞愧难当,只想赶快离开这儿,还真跑了起来。
李风舞又高声嘲笑:“果然跑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跑!”
“王八蛋!”
张小雷的骂声渐行渐远,李风舞靠在树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笑:“明明还是个孩子,非要在我面前装大人,叫你装,现在还不是原形毕露?”
在李风舞身后,躲着一个山贼,他小声道:“头领的心眼真是比针尖儿还小。”
李风舞解释道:“他喜欢这样。”
“不,他肯定不喜欢这样。还有头领……你别笑得这么得意,有些过分。”
第五十九章:无人安慰俩人哭
张小雷带着怒意,离开了李风舞霸占的山头。
对于前方的前马村,他决定绕路而行。
要过前马村,有两条道可以走。
一条大道正好路过前马村的村口,而另一条道是在山林之间,可以从村背后绕过去。
张小雷走在山林之间,心情渐渐有些舒缓,也不再去想李风舞的事情。
这走着走着,他忽然听见前方有隐隐哭声。
好奇心驱使张小雷又往前走了几步,等拐过一片林子,他总算是瞧见在哭泣的人。
那是一个妇女,她坐在树墩上,时不时用破布擦拭泪水,哭得满脸通红。
瞧见张小雷,她连忙扭过头去,改为轻声抽泣。
张小雷走上前去,与妇女问道:“大婶,眼下快要黄昏,你不回去给丈夫做饭,在这儿哭什么?”
妇女呜咽道:“我做了饭也没人吃,我丈夫死了。”
“死了?大婶是哪个村子的?”
“前马村。”
“哦。”
张小雷点点头,便绕过妇女,准备继续前行。
等他走出数丈,那妇女忽然喊道:“你就这么转身走去,你有没有良心?”
张小雷回过头来,吃惊道:“大婶,我怎么没有良心?”
“你怎么不知道安慰几句?”
“我与大婶非亲非故,你死了丈夫也与我无关,我有什么好安慰的……”张小雷诚实道,“我只是听见你的哭声,觉得有些吵闹,所以才问你一句。”
对于前马村。
张小雷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妇女哭道:“我死了丈夫,不敢在村里哭泣,就来这儿发泄一会儿。我都躲进山林之中,你还嫌我哭声吵闹,你没有良心。”
张小雷点点头:“哦,我错了,道个歉。”
说罢,他又转身离去。
妇女却忽然站起身,朝着张小雷走过来,边走边哭道:“你真不能安慰我几句么?我本想一人在此哭到天黑,可越哭越觉得难受,若是没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只怕我要发疯。”
张小雷叹气道:“大婶,不是我不愿安慰你。你这前马村的事儿,我们也知道一些。前马村有此报应,是恶有恶报。现在你死了丈夫,但你可曾想过那些被你们村里残害的孩子?”
妇女反驳道:“那些孩子与我何干?我只哭我没了丈夫。”
张小雷摇头道:“你只顾自己,却没想过那些无辜被拐卖来的孩子,不知有多少被大火烧死。”
“大火烧死?”
妇女听得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东西?”
张小雷下意识道:“你们村里不是着了大火么,只逃出四十余人么?”
“是。”
“你们村不是拐了许多孩子么?”
“是。”
张小雷哼道:“那不就是了么?那一场大火,不知烧死了多少无辜的孩子。”
妇女惊奇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东西,那些孩子们早就回去了,又怎么可能被大火烧死?”
“哈?”
张小雷顿时有些吃惊,妇女继续说道:“不止是我们村,还有周边村子的孩子,也老早便回去了。”
“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张小雷问道,“这一路往下走,村里被拐的孩子都回家了?”
妇女点头道:“是啊。”
“谁带回去的?”
“他们的父母,之前被拐孩子的同乡来附近办事,瞧见了一些眼熟的孩子,便回去通知了父老乡亲,他们周边几个村的便一起前来,讨回了孩子们。”
“意思是说……上个月被拐的孩子们就回家了?”
“是这样。”
张小雷听见这话,只觉得天旋地转。
都……都回去了……
李风舞的话,也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我拿你二千两,帮你让那些孩子回去,算上你剩余的钱,与我还你的钱,最后还能让你留七百两。”
混账!
原来孩子们早就回去了!
张小雷只觉得喉咙仿佛有什么堵住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喃喃自语:“我本来应该有两千五百两,现在变成了五百两……两千五百两……五百两……”
妇女听不明白张小雷的话,她问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张小雷越想越气,他双腿一蹬,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骗人的混账……”他喃喃道,“不对,他没骗人,那些孩子们真回去了。不对,他骗人了……不对,他没骗人……到时候他若是真让人带二百两银子来给我,那更是没骗人!”
想起就这么失去的二千两,张小雷心里有股深深的委屈。
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自己弄点钱也不容易,他怎么能尽数都骗走?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进李风舞的口袋,张小雷心里愈发难受,甚至红了眼眶。
那妇女瞧见张小雷也想哭,她疑惑道:“我死了丈夫,所以在这里哭。而你又没死丈夫,你哭什么?”
“我丢了的东西,比你丈夫更可贵……”张小雷揉揉眼睛,哽咽道,“大婶,你能不能安慰我几句?”
妇女哭道:“我才想有人安慰!”
俩人坐在树墩上,都是哭了起来。
张小雷擦着眼泪,心里满是悲伤。
两年。
他经营了两年时间,才终于弄来这些银子。
现在可好,被李风舞骗得干干净净!
江湖骗子,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一直哭到黄昏,那妇女才终于抹去眼泪,与张小雷说道:“我要回去给娃弄些吃的,不能再陪你在这儿哭。”
“那大婶你走,我自己静静。”
“不如你去我们那儿吧……”妇女说道,“等入了夜,说不准有豺狼虎豹。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我们那可以歇脚。”
“你们村里还在死人,我不想过去,我不想死。”
“那你不怕这儿有狼么?”
“怕。”
“村里死的都是本村人,你不会有事的。”
张小雷想想,最后还是同意下来。
这荒山野岭,过夜是不安全。
妇女带着张小雷,绕过了山林几处弯路,最后来到一山洞旁,与张小雷说道:“村里人就住这,你今天歇一晚,明天继续上路。”
山洞里,有不少人在歇息。
张小雷进来之后,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与人们说道:“各位,我今天在这儿歇一晚,还望不会打扰了大家,我明天就走。”
“你不准走!”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起来:“我认得你,你是张小雷!你是张小雷!你不准走!”
第六十章:相安之夜孩童去
张小雷忽然被叫名字,心里难免有些警惕。
喊他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连滚带爬冲到张小雷身边,着急道:“张小雷,你救救我们!”
“我?”
张小雷疑惑道:“这位朋友,我与你似乎没见过面,你为何认得我?而且我怎么救你们?”
这人激动道:“你不晓得我是谁,但我却认得你!我叫朱成鹏,两年前我去云城办事,在那待过一段时间。”
他着急回过头,对村民们喊道:“乡亲们,他就是我两年前说过的张小雷,在云城破了赵老爷被杀的案子!”
这些村民们一听,都或多或少回忆起朱成鹏说过的话。
张小雷心中暗道不妙,果然这些村民都纷纷围绕过来,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就是你破了赵老爷的案子么?我们早就听成鹏说过。”
“这位兄弟,我们村里正逢大难,还请你救我们一命!”
张小雷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能传到这儿来。
他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说道:“各位朋友,你们也别嫌我说话难听。前马村做的勾当,大家都是清清楚楚,你们这是天道轮回,报应来了。”
朱成鹏焦急道:“张先生,我们是做过坏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早已知错改错。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么?”
张小雷吃惊道:“佛说过这话,那你们找佛去,找我作甚?怎么佛跟你们吹了牛皮,还要我来替他擦屁股不成?我与佛真不熟悉,从未说过话,也从未一起喝过茶,称不上是朋友。”
“阿弥陀佛……”
张小雷话刚说完,山洞里又响起一道声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僧人走出人群,与张小雷说道:“施主,莫要拿佛来打趣。”
张小雷连忙站起身,与僧人行礼问道:“大师在此作甚?”
僧人轻声道:“贫僧法号缘善,路径前马村,见这儿村民可怜,便为他们超度。”
张小雷恍然大悟,他点头道:“大师慈悲。”
“施主,前马村人确实已经知错改错……”缘善轻声道,“只要他们一心向佛,洗清罪孽,又为何不能救他们一命呢?”
张小雷恍然大悟:“所以大师要留在这儿查案?”
“不是贫僧查案,只是想请施主帮忙查案。”
“我不想……”张小雷摇头道,“万一凶手盯上我,趁我入睡之时将我杀害,那怎么办?”
缘善叹气道:“施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不不,我不想入地狱。”
朱成鹏恳求道:“先生,求你帮我们一次。我们都与缘善大师说好了,若是能度过这次难关,便将钱财都捐给寺庙,以后多做善事,以求洗清罪孽。”
张小雷问道:“多少钱?”
“二百两。”
“那祝你们早日破案,我明天还要启程离去。”
“先生……”朱成鹏求道,“难道先生真忍心看我们离去?先生瞧瞧,这儿有多少孩子,若是我们死了,这些孩子又让谁来照料?”
张小雷皱眉道:“对于别人的孩子,你们打断腿、打断手、挖瞎眼。现在轮到你们自己的孩子无人照料,竟然还要我同情你们?”
有一人叫道:“先生,只要你愿意帮忙,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唔……”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不,我还是觉得害怕。若是凶手在你们其中,还请听我一句。我无意冒犯,只是路过此处而已,千万不要害我性命,明早我便离开。”
人们听见张小雷这话,都是面如死灰。
瞅这架势,他是真不愿意帮忙。
朱成鹏咬牙道:“张小雷,你若是不愿意帮忙,那今日就让你葬身于此!”
“你威胁我有什么用?说话带些脑子……”张小雷淡然道,“我若是表面答应帮忙,暗地里偷偷溜走,你又能如何?”
朱成鹏顿时说不出话来。
缘善叹口气,苦笑道:“也罢,施主若是真不愿意出手相助,贫僧也不强求。”
“嗯,不帮。”
张小雷躺在地上,有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恐惧,他们点燃木柴,围坐在木柴旁。
“今夜女人们睡,各位爷们可千万别闭眼……”朱成鹏加了把柴火,沉声道,“等明日天亮了,再换男人们睡。”
人们都是连连点头。
张小雷瞥了他们一眼,感觉这些人应该是被吓坏了。
不过这也是个方法。
此时一名孩童揉了揉眼睛,对他父亲说道:“阿爸,想上茅房。”
她父亲抽出一个火把给他,认真道:“哪儿都别去,你往里边走几步,就在那儿上,阿爸看着你。大家伙儿也记得,无论男的女老的小的,都别一个人去上茅房,就在大家眼皮底下。”
“好。”
张小雷听得有些吃惊。
连上茅房都要在众人眼皮底下,看来前马村的人真是吓破了胆。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张小雷觉得凶手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没法犯案。
“算了,与我无关,反正凶手也找不到我头上。”
他闭上眼睛,也不理会前马村的那些人,自顾自睡觉。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道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忽然将张小雷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只见山洞里人们乱成一团,昨日那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哭得嗓门也哑了。
那孩子约莫才两岁,她面部发紫,安安静静地躺在妇女怀里。
张小雷站起身,他傻傻地走到妇女身旁,喃喃道:“凶手……还害小孩?”
“以前明明不害孩子的……”朱成鹏站在张小雷身边,他抹着眼泪,说道,“昨天我们围成一团,都能看到对方。只有我表妹个子小,被阴影挡着了。她一晚都没哭没闹,我们还以为她睡得香甜,谁知道一早起来……”
张小雷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两岁的孩子。
才刚学会说话走路。
她有什么错?
“畜生……”他咬牙道,“这凶手,真是个畜生!”
第六十一章:拂袖而去僧人追
张小雷想不明白,先前还只对付大老爷们的凶手,怎么忽然残害了一个这么小的孩童。
莫非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凶手的规则?
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张小雷无法容忍的。
“让我看看。”
他轻声说了一句,附近的人们连忙让开,任由他蹲在了妇女的身边。
张小雷仔细看起了这孩子。
这孩子与先前被杀的那些人不同。
先前死去的那些人,都有遭到报应。
或是手脚被打断,或是眼睛被挖瞎。
但是这个孩子没有。
她的尸体很完整,看模样似乎是窒息而死。
毕竟脸都憋紫青了。
张小雷疑惑地观察孩童的脖子,但上面没有掐痕。
他又看向孩子的面部,虽然说面色发青,但这孩子的脸上也没有伤痕。
这让张小雷犯了难。
照例来讲,若是这孩子窒息而死,那要么是掐着脖子,要么是捂着面部。
孩童娇嫩,无论用哪种方法,都会让她留下伤痕。
但这孩童没有。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问道:“孩子昨晚没哭没闹?”
一人说道:“没有,睡得安安静静。”
“昨晚是睡在孩子旁边?”
妇女哭道:“是我,我抱着她睡的。”
张小雷又问道:“你旁边是谁?”
“是我……”朱成鹏说道,“但我也没瞧见有什么凶手,昨天我与大家伙儿坐了一夜。”
张小雷哦了一声,他伸出手,掀起了孩子的衣服。
很快,他就瞧见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孩子的胸膛,有一块印子,看着像手印,但是印子有些淡。
他仔细敲了敲印子,忽然说道:“麻烦各位把手伸出来。”
人们纷纷伸出了手,张小雷又说道:“试试你们的手,和这印子能不能对上。”
村民们都顺从地将手贴在孩童身上,只有朱成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张小雷冷声道:“朱成鹏,你怎么不伸手?”
“我……”朱成鹏小声道,“我担心万一对上了,到时候你要是冤枉好人,显得我有嫌疑,那我可如何解释?”
“放屁!我哪有时间与你胡扯!”
张小雷怒喝道:“快放上去!”
朱成鹏只好将手放在了孩童的胸口,却见那手掌竟然与印子完全符合。
“是你杀了自己表妹……”张小雷沉声道,“你昨天坐在她旁边,故意将手压在她身上。孩子年龄小,被你用手压着,想挣扎也喊不出声,动也动弹不得。”
朱成鹏连忙道:“不是我。”
张小雷冷笑道:“各位回忆一下,昨晚你们能看全他的双手么?”
人们都是一愣,随后纷纷摇头。
“这么说来,我记得昨晚成鹏的手一直在后边,当时我还以为他屁股痒,在抓痒呢。”
“好像是瞧不见,当时大家卷叶子烟的时候,只有他没卷,跟我要了一根。”
朱成鹏见人们纷纷出来作证,他低着头,愁苦道:“都别说了,我表妹是我杀的。先生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查出不对。”
妇女猛地抬起头,她惊得声音沙哑:“你杀她做什么?”
“我想请先生帮忙……”朱成鹏诚实道,“先前在云城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和李风舞智斗连家班的一些事迹,知道他为人还挺心善。于是我就杀了表妹,想着兴许能让他出手。”
他说完之后,又与张小雷恳求道:“先生,你果然有本事,这么快就能查出真相。若是你肯帮我们,我们可就安全了!”
一股恶寒,从张小雷的脚底板窜到头顶。
他震惊地看着朱成鹏,心中竟是一片空白,没了任何想法。
张小雷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来。
“混账!”
妇女忽然大吼一声,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掐住了朱成鹏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这畜生,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姨妈!”
朱成鹏猛地挣脱开妇女,他着急道:“我不就是想请先生出手相助,救大家性命吗?我也是一片好心,况且我又没碰表弟,你看表弟不是好好的么?”
村民们也纷纷劝了起来。
“成鹏也是为了大家好,别责备了。”
“反正你死了丈夫,也养不活两个孩子,留着儿子不就行了么?”
“别吵吵,一会儿把张先生吵烦了。”
朱成鹏见大家帮着自己,就与妇女说道:“姨妈,大不了度过这次危难后,我帮你把表弟带大。”
妇女哭着蹲下身子,抱住了孩童的尸体,却哭不出声音来。
不知为何,张小雷感觉胃里有些难受,仿佛下一刻便要吐出来。
他慌忙往外走了几步,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先生,你就看在我杀表妹的一番真诚上,帮帮我们吧……”朱成鹏又凑近张小雷,与他恳求道,“我连自己表妹都杀了,只为换得你出手,你还瞧不出我的诚意吗?”
人们也都纷纷叹气。
他们想,若是张小雷还不答应他们,那可真是铁石心肠。
张小雷吞了口唾沫,喃喃道:“大家都是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都是一个脑袋,双手双脚……”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前马村的人们,呢喃道:“怎么……怎么我觉得,或许我不是人,或许你们不是人?”
朱成鹏连忙说道:“先生若是想骂,尽管骂几句就是了,我们任由先生骂。”
“滚!”
张小雷实在是没忍住,他怒喝一声,随后拂袖而去。
他连骂也骂不出口。
前马村的人们见他要走,都是急得不轻,连忙想追上去说话。
缘善却忽然开口道:“诸位莫要追了,我去与张施主说说。”
朱成鹏连忙道:“有劳大师了,还请你千万要说服张先生。”
缘善叹着气摇摇头,跟着张小雷一路走出来。
张小雷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恶鬼一般,那背部发凉的感受,叫他难受得一刻也不想久留。
等走了好远,他猛地回过头来,没好气道:“狗和尚,还跟着老子,你以为老子会帮他们查案?”
“查案?”
缘善掏出一根叶子烟咬在嘴里,嘟哝道,“你查个球,人都是我杀的,你要敢回去查案,我先宰了你。”
第六十二章:视财如命夜屠夫
“哈?”
张小雷听见缘善的话,一时有些吃惊。
他睁大眼睛,问道:“人是你杀的?”
“是……”缘善坐在一块石头上,取出火寸条,“来一根么?”
张小雷不知如何作答。
缘善倒是不慌不忙点了叶子烟,随后递给张小雷。
张小雷接过烟,缘善便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他笑呵呵地说道:“我昨日说那些话,只是试探你一番。倘若你可怜那前马村人,昨晚你就要死在这儿。不过还好,你小子的心性老子倒是很欣赏。”
张小雷惊讶道:“我还真以为你是超度他们的。”
“一群罪有应得的东西,爷爷超度个球……”缘善随口说道,“每个人都是我杀的,他生前做过什么坏事,我就让他怎么死去。”
张小雷问道:“真是你做的?”
“是。”
“我昨日遇到了李风舞,你晓得李风舞么?”
“晓得,十人杰之一嘛,只要是出来走南闯北的,有谁会不晓得?”
张小雷认真道:“李风舞说过,这个案子玄乎得很。他说前马村人都把手脚绑着,还堵住了山洞,结果还是死了人。”
缘善听见这个,他哈哈大笑道:“是是是,那可是我最轻松的一晚,杀得一点也不累。后来我又假借超度的名义混入他们其中,就是为了方便下次行事。”
张小雷忍不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
“在那样的环境下,你是怎么杀人的?”
“这个简单……”缘善笑呵呵地说道,“李风舞知道人是我杀的,他与你说那些话,是怕你得罪了我。所以故意说得严重点,要你绕路而行。他说得也对,你若是真得罪我,我肯定宰了你。别说是你,我连他李风舞也敢杀。”
“他知道是你干的?”
“对,他甚至知道我是怎么杀人的。”
张小雷连忙问道:“你怎么办到的?”
缘善解释道:“那山洞也不是完全堵住,前马村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怕把自己闷死了,就留着一个小口子通气。”
说到这时,他忽然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棵树,说道:“相当于这棵树,这棵树有多粗,那口子就有多大。”
张小雷看向那棵树,也就一个人的脑袋粗细。
他好奇道:“然后呢?”
“我从那口子钻进去了。”
“啥?”
张小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惊奇道:“这口子连条狗都钻不进去,你却钻进去了?”
“对我而言,只要脑袋能进去,那就没问题。”
“瞎扯,对于钻洞这事儿,我听说的是要肩膀能进去,人才能进去。”
缘善摇头道:“那是普通人,我可不一样。”
“你哪儿不一样?”
“我会缩骨功。”
缩骨功?
张小雷听说过这东西,听说会缩骨功的人,甚至能将自己的身体装进一个铜壶里。
早年他见过类似的表演,那人是连云天的朋友,有次与连家班遇到了,兴致正好,就给他们表演了缩骨功。
张小雷忍不住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缘善咬着叶子烟,嘿嘿一笑:“老子我就是夜屠夫,听过我的名号没?”
夜屠夫……
张小雷在脑海里死死思索着,最后猛然一惊。
是听说过。
他记得是邵小玲与他讲过的。
三大能。
十人杰。
三十六侠。
夜屠夫,就是三十六侠之一。
传闻他是武功高手,练得一身好形意拳,靠一对拳头走南闯北。
爬到三十六侠,这可不容易。
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没几个是武林高手。这三大能十人杰和三十六侠加在一起,会武功的恐怕也不超过十人。
武功再好,能有银子好么?这武林盟主,能像白花花的银子一样受人敬重吗?
与其学功夫,倒不如多学学挣钱的营生。
这夜屠夫能位列三十六侠,不仅仅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更是因为他嫉恶如仇,做出的事儿极端暴力,被广为人传。
张小雷连忙说道:“昨日不知是夜屠夫兄弟,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千万不要介意。”
夜屠夫摆手道:“那老子肯定没往心里去,倒是兄弟你有些意思,是个可交的朋友。你从哪儿来,准备上哪儿去?要做些什么事?”
张小雷有些畏畏缩缩。
他不想与这夜屠夫交朋友。
这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主,若是与他交友,恐怕麻烦太多。
夜屠夫见张小雷不作答,他恼怒道:“小子,你为何不回答我,你是瞧不起我么?”
“也不是瞧不起……”张小雷诚恳道,“兄弟你手下命案太多,我心里害怕。若是可以,我还是只想和读过书的人交朋友。”
“那是老子犯的命案,与你又没关系,你怕什么?”
“就是合不来。”
夜屠夫冷哼道:“也罢,既然你看不起老子,那老子也不想和你交朋友。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张小雷认真道:“占山为王的屠狗辈不少,义字当头的读书人也挺多。”
夜屠夫恼怒道:“你还敢与老子争论?”
“也不是与兄弟争论,不过兄弟杀完前马村的人后,准备去哪儿?”
夜屠夫哼道:“身上盘缠没多少了,准备去往云城投靠邵家,在那运镖一年半载,存点钱。”
张小雷心想,这夜屠夫动不动就杀人,他还是要赶紧写封信给邵小玲,让她拒绝夜屠夫的投靠才行。
邵小玲向往江湖,她肯定不会拒绝夜屠夫,到时候恐怕会给邵家引来麻烦。
不行,必须写封信给她,可不能让她把这种麻烦的主收入邵家。
“既然误会澄清,那兄弟就不打扰了……”张小雷轻声道,“我还要去办事,我们有缘再见。”
夜屠夫没好气道:“见个球,你嫌弃老子,还抽老子的烟,掐灭了还给我!”
张小雷惊愕道:“这叶子烟便宜得很,掉在地上都没兴趣捡,你还要我还给你?大不了赔你一两银子,够你买上几十根了。”
“那行,那你给我一两银子。”夜屠夫嬉笑道。
张小雷苦笑道:“你这嘴脸变得真快。”
夜屠夫摆手道:“毕竟你给钱了嘛,老子最爱的就是钱,为钱能做任何事。”
“真的么?”
“真的。”
张小雷细想一会儿,问道:“你能帮我揍个人么?我被那人骗了钱财,想请你帮我讨回来。”
“揍谁?”
“李风舞。”
“李风舞?那毕竟是十人杰啊……”夜屠夫认真道,“至少得给我十两银子!”
第一章:绝代风华一柳燕
张小雷确实不想放弃他的银子。
于是他和夜屠夫约好,等夜屠夫将前马村的事情办完,他们便一起去找李风舞算账。
在这几天,张小雷就暂时住在不远的周城。
这周城,其实只是个小镇。
周城人口不过两千户,但这儿造船者居多,许多人来此购入船只,又或是水上运货,给小镇增添了不少朝气。
虽说本地住户不过两千户,但外来人却接近万人,每天来来去去,也让周城渐渐繁华。
张小雷来到周城,寻找着这儿的茶汤馆。
他已和夜屠夫约好,等夜屠夫办完事,就来茶汤馆找他。
这周城当然有茶汤馆。
他进了周城没多久,便看见一面画着茶壶的旗子。
张小雷进了茶汤馆,与店小二说道:“茶汤馆,坐下吃茶的,劳烦来些填饱肚子的东西。”
店小二连忙道:“客官快坐,吃面么?”
“竟有这口福?那当然吃。”
店小二笑道:“本来也没有面,这些天来了些大人物,他们与我们预订了酒席,正好在今天开席。”
张小雷惊讶道:“我这服气可真是不错,刚进城就有人请吃饭。话说,他们请的是人头多少文的酒席?”
一名吃茶的客人笑道:“大方得很,人头五百文!”
“人头五百文?”
张小雷不敢置信道:“那岂不是大鱼大肉?我可从未见过这样大方的人物。”
店小二感慨道:“我们也从未见过,有不少人正在外边等着呢,他们大可以进来吃茶占着位置,只是他们舍不得掏钱,又或是掏不出钱来。”
“那我这早晨就占了个位置,运气还算不错……”张小雷笑道,“正好我要住店,今天就赖在这儿了,中午得多吃点油水进去。”
“那祝客官吃好。”
张小雷靠在桌上,心里暗暗感慨。
人头五百文的酒席。
这人是怎么的?
钱太多了,出来散财给大家吃喝么?
但不管怎样,有免费的大鱼大肉吃,张小雷乐呵得很。
店小二没多久便端来了一碗面,他吃过之后,便让店小二拿来笔墨,一边喝茶,一边练习写字。
附近的人瞧见了,都纷纷凑上来瞧热闹。
每当张小雷写出一个字,便有人拍手叫好,喝彩不断。
张小雷被吵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回过头,与人们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喝彩?”
“我也不晓得,我又不认字,看有人喝彩,我也就附和着。”
“我也是看别人喝彩,跟着喊了两声。”
“我不识字,看你会写字,心里觉得了不起,就第一个喝彩,谁知道他们跟着我喊。”
张小雷无奈道:“不要吵,让我安静练字。”
这些人顿时不言语了,任由张小雷练字。
等正午了,人们纷纷进了茶汤馆,与店小二要位置。
他们瞧见张小雷在练字,也不坐在张小雷身边。
读过书的,要和读过书的坐在一起。
这不是茶汤馆的规矩,只是人们这样以为。
当快开席时,张小雷身边也坐满了一桌,这些都是识字的人。
张小雷恋恋不舍地收起笔墨,他身旁一人感慨道:“兄弟练字的那股认真,实在是令人敬佩。”
张小雷笑道:“我正是因为肚子里墨水少,所以才多苦练。”
“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张小雷。”
“失敬失敬,原来是云城破了赵有为案子的张小雷。”
“兄弟知道我的名头?”
“张先生有所不知,你的名头已经在周边叫响。”
张小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时一人好奇道:“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兄弟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是如何破了那案子?”
“还是不了。”
张小雷笑道:“过去之事,有什么好吹嘘的?”
“兄弟谦虚了。”
“也不是谦虚,就是不值一提。大家吃酒吃酒,不提那些。”
人们见张小雷是真没吹嘘的兴致,也就不再提这事。
店小二将一盘盘菜端到桌上,叫人食指大动。
张小雷夹了块鸡肉,好奇道:“菜都端上来了,怎么还没人问东家?”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周城敬重读书人……”他身旁一人笑道,“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开口询问。”
张小雷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你们怎么不问?”
“张先生今天都坐在这儿了,我们又怎么敢开口?还请张先生询问。”
张小雷连忙说太抬举了,随后他站起身,客气道:“今日是哪位朋友请吃酒?”
忽然,人群之中站起一女子。
那女子与邵小玲有些相似,她身着劲装,腰间佩一宝刀。
与邵小玲不同的是,邵小玲是英气逼人,这女子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温柔媚意。
她轻声道:“公子,今日是奴家请众位朋友吃酒。”
好美。
张小雷看得有些目不转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虽是练武之人,但她那三千青丝却所以散落,与洁白的肌肤相互衬托。
细长的柳眉,一双眼睛流盼妩媚,秀挺的瑶鼻,朱唇粉嫩,宛如画中女子。
张小雷说不出这女子究竟哪儿美,论五官,邵小玲明明不在她之下。可他面对邵小玲时,满心都是嫌弃她的聒噪,可偏偏面对这名女子,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女子见张小雷看呆了眼,她微微低着头,轻声道:“公子,怎么不问下句?这是周城茶汤馆的规矩么?”
张小雷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用筷子敲了下碗,问道:“姑娘从何而来?”
“奴家从江南来,应天府北边五里路,三棵槐树下。”
张小雷又敲了下碗:“姑娘芳龄几许?”
女子微微红了脸,她转过身去,娇嗔道:“我先前看公子一直在练字,还当公子是读书人,怎么当着众位朋友的面,也不问规矩上的事,反而像拉家常。”
那一回身,秀发飘动。
张小雷又是有些痴迷。
他呢喃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身旁一人连忙戳了戳张小雷:“先生,问正事。”
张小雷这才清醒过来,敲了下碗:“姑娘所为何事?”
女子见张小雷总算问正事,她轻声道:“奴家江湖人称一柳燕,听闻仇家李风舞在长江往下一带,他占山为王,欺压百姓。奴家特意赶来此处摆宴,想请各位朋友帮忙,替天行道,守护大明百姓。”
第二章:珠联璧合各有心
一柳燕……
刹那间,张小雷心中无数痴迷,都被收了起来。
他心中满是震惊,紧握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难怪李风舞对她念念不忘。
原来这一柳燕,竟是如此楚楚动人。
张小雷忽然想起邵小玲。
他微微叹息。
同样是面容姣好的女子,同样是身着劲装,习武之人。
瞧那一柳燕,开口一句:“奴家从江南来,应天府北边五里路,三棵槐树下。”
那轻声细语,叫人险些迷失了心智。
再回想邵小玲,明明贵为邵家千金,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
她总是蹲在路边咬着烧饼,对张小雷与赵河叫道:“瞧见前边那男子了么?他昨日竟敢放话,说咏春拳不如八极拳,你们且看我去打爆他的卵蛋。”
她又或是躺在张小雷床上,抱着不知哪些落地秀才写的小说,笑得捂着肚子,时不时乱蹬双腿,吓得张小雷连床角都不敢坐,只敢上外头读书。
她还会偷来闺中密友饲养的几只小白兔,做成烤兔头,带两斤水酒,叫上张小雷与赵河,一边咯咯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偏偏下一刻就咬住兔耳朵,猛地一口撕下来。
张小雷还记得,邵小玲那好友哭哭啼啼来索要兔子时,他们已经喝了个通宵。邵小玲当时将骨头丢给那姑娘,口中还嘟哝道:“养得不错,下次再养肥点。话说……你哥不是有只猫么?就随口问问,那个能吃么?”
想起这些往日,邵小玲在张小雷心中的形象又是黯淡了几分。
此时茶汤馆的人们都有些沉默。
等沉默过后,一人忍不住叫道:“骗仙李风舞,乃是十人杰之一。我们没有什么本事,哪敢去找他麻烦?”
“是啊,早就听闻一柳燕与李风舞的传闻,你自己能耐也不小,找我们作甚?”
“帮不了帮不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柳燕见人们拒绝,她轻声道:“奴家晓得各位害怕,但这次前来,是有重金所求。听闻李风舞要组织货运,让他的贼寇们设码头,走水路。奴家想组建船队,顺着长江往下,让他葬身于长江。”
“你是要招多少人?”
“船队五艘船,一艘船二十人,每人十两银子。若是能招到有本事的人,给得也更多。”
十两银子?
张小雷听得很是震惊。
这一柳燕的钱,可真是不少。
“十两银子这么多吗?”一人问道,“你怎么舍得给?”
一柳燕轻声道:“这十两银子,是各位应得的工钱,也是安家费。若是愿意参加,奴家会派人将十两银子送去各位家中。”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倒是想试试。”
一柳燕笑道:“敢问公子何人?”
“在下名为张小雷,李风舞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对李风舞有救命之恩。受他大方恩惠,读过些书,也做过些事。”
“哦?”
一柳燕来了兴致:“那奴家怎么敢招公子?”
张小雷轻声道:“有三点可证。”
“怎么说?”
“第一,李风舞刚骗了我二千两银子!”
人们一听这话,顿时全场喧哗。
“二千两银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连二十两银子都没见过。”
一柳燕捂嘴笑道:“那确实是李风舞会做的事,他人面兽心、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张小雷点头道:“第二,我想竭尽全力,与李风舞斗一次。”
“为何?”
“就是想瞧瞧他的能耐。”
“第三点呢?”
“第三,李风舞对我有恩情,但据我推测,你我一同合作,也不是李风舞的对手。既然这样,倒不如磨炼自己一次。”
一柳燕轻叹道:“公子低估奴家了。”
“倒不是低估,只是相信李风舞……”张小雷笑道,“倘若姑娘能耐真比李风舞强,怎么这么多年也没有捉到他?”
“放肆!”
却见一柳燕身边的几个大汉都站起身,对张小雷怒目而视。
一柳燕轻声道:“不必愤怒,他有些意思。”
这几个大汉终于坐了回去,而张小雷轻声道:“姑娘,我能来么?”
“张先生可厉害,之前他破了云城赵有为的案子。”
“是啊,张先生若是来,也许会加点胜算。”
人们都纷纷为张小雷说起话来,他们生活在云城周边,对张小雷的名气自然听过一些。
至于一柳燕……
他们只听过名字罢了。
一柳燕笑道:“公子出个价。”
“不出价……”张小雷摇头道,“只要击溃李风舞后,将二千两银子还来就好。”
一柳燕轻声道:“公子先前说不是李风舞对手,现在说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张小雷一本正经道:“我晓得自己赢不了他,我晓得自己拿不到二千两银子,但我就是想恶心他,我就是想他过不好,我就是想他寝食难安。”
“奴家先前听你说与李风舞有交情,还不太相信,现在信了……”一柳燕感慨道,“公子这损人不利己,只顾自己心里爽一爽的想法,与李风舞如出一辙。”
张小雷嘿嘿一笑:“那姑娘愿意收下我么?”
一柳燕沉思片刻,最后转过头,与店小二说道:“给公子安排客房。”
张小雷松了口气。
看来一柳燕是收下他了。
随着张小雷出头,也有不少人纷纷加入。
一柳燕让人记下他们的名字、地址,将银子统一送去他们家中。
茶汤馆又是热热闹闹,一柳燕走到张小雷身边坐下,她温柔道:“公子愿意相助,奴家感激不尽,特来敬你一杯。”
她向张小雷递来一个杯子,张小雷往里边瞥了一眼,发现里头装着黄酒。
他冷声道:“黄酒……是人喝的么?端出去喂狗。”
刹那间,一柳燕面露喜色。
她将黄酒泼在地上,又取来一杯水酒,真诚道:“愿齐心协力,让李风舞命丧黄泉。”
张小雷与一柳燕碰了一杯,在碰杯之后,他忽然有些期待。
也不知那李风舞,要如何招架?
第三章:若无瘸腿无意境
秋意浓。
是夜,李风舞坐在山顶,看着下方平原辽阔。
他咬着柳木,随着一阵微风吹来,有些舒服地眯着眼睛。
一名山贼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一柳燕已经招兵买马,要组建船队,攻打你新建的码头。”
“来得还挺快……”李风舞笑道,“我故意放出消息,也就一个月不到的光景,她却这么快就赶来招人,看来真是想取下我的人头。”
“你到底还是没收张小雷做徒弟。”
“他虽然在行骗,但还没入这一行。我寻思着他能做的事挺多,没必要拉他下水。”
“但他还是下水了。”
“什么意思?”
山贼说道:“得到消息,张小雷加入了一柳燕的船队,要来取你性命。”
李风舞吐掉柳木,轻笑道:“看来他知道我是故意引一柳燕来的。”
“张小雷不笨,你才在这一个月,一柳燕就赶来了,稍微揣测一下,就知道你是故意走漏风声……”山贼叹气道,“这小孩挺好。”
李风舞点头道:“是挺好。”
“让他替你盖上棺木,你觉得如何?”
李风舞站起身,他伸了个懒腰,无奈道:“瞅你这话,似乎是料定了我会死在这儿。”
月光下。
山贼的面目清晰可见。
邵友伦。
他摸了摸胡渣,呢喃道:“在这儿占山为王,感觉还挺痛快,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运镖的。”
“陈敏儿怎么样了?”
“还好,我也偶尔回去与她相见,风舞哥……”邵友伦沉默一会儿,叹气道,“收手吧,你非要走到这一步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李风舞摇摇头,他将手搭在邵友伦肩上,嬉笑道:“我已有意葬身于长江之下。”
邵友伦低着头。
他没接这句话。
因为他知道,李风舞是在说真心话。
人们只以为他在这儿占山为王,开设码头做货运。
但人们从未想过,这么点生意……能满足骗仙么?
“这两年你帮我在这儿发展势力,还真是发展出了不错的山贼团伙……”李风舞笑道,“我如今接手过来,只觉得哪里都好用。”
邵友伦道:“风舞哥满意就好,等你的码头船队造好,我可以率领一队,帮你阻拦一柳燕,不让她误你大事。”
李风舞摆手道:“不必,你的人情已经还清,回去陪敏儿吧。”
邵友伦一愣:“风舞哥?”
“前两年不是问你借了钱,说心情好的时候还你么……”李风舞说,“算上利息,这儿有一千两。”
邵友伦连忙后退两步,他惊声道:“我可不记得借过你这么多钱。”
李风舞咬住旱烟枪,邵友伦连忙上前,取出火寸条。
他吸了口烟,任由烟雾迷绕,轻声道:“收着,陈敏儿等你许久了,你也该让她享享福,她如今身怀六甲吧?”
“是。”
邵友伦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第二胎了,去年生了个女儿,今年希望是个大胖小子。”
“嗯?怎么说?”
“若是没有儿子,我这一身武艺传给谁?等他长大成人,我也老了。让他保护他娘和他姐姐,一家人平平安安。”
李风舞点头道:“拿着这一千两,去找个地儿买房买地,衣食无忧过此一生。陈敏儿本是千金小姐,却为你吃了不少苦头。”
“风舞哥每次做事时,都喜欢仰仗朋友帮忙。只有在遇到危难之时,才总是独身一人去扛……”邵友伦咬牙道,“眼下你要做大事,我非但不能留在此处帮忙,反而拿钱离去,算什么朋友?”
李风舞笑道:“我单身一人,来也轻松去也轻松,就不拉上你一起了。你且记住,男子汉大丈夫,前二十年为义气活,后三十年为妻儿活。”
“再往后呢?”
“你这贪心的东西,能活到五十已经是祖坟冒青烟,是天大的福分,你还想活多久?”
邵友伦想想也是,他点头道:“那我去江南,等风舞哥有天回来,兄弟俩还能一聚。”
李风舞摇头道:“南京不能去。”
“南京是留都,繁华热闹,怎么不能去?”
李风舞叹气道:“大明不久矣,你若去南京,也不知能过多少年日子,难不成你想子孙后代陷于战乱么?”
“那去京师?”
“京师贪污**,可以靠近,你在燕云十六州找一处地儿居住。”
“风舞哥有些多虑,我大明兵强马壮,定然长盛。”
“京师的贪官堆里,你随手抓一个查,家中就有千万白银……”李风舞叹息道,“而我大明兵马,军费不过数百万白银,却年年推迟不愿及时发放,照此下去,这些被饿瘦的铁甲雄兵,迟早不战而降。”
邵友伦叹息道:“一名贪官便可养一国兵马,整个朝廷贪官无数,却无一人愿意承担。”
李风舞摆手道:“不提这些了,明天你就离去。之后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
“此次虽是九死一生,但风舞哥若是成功,恐怕会跳出十人杰,位列三大能之首……”
“我不在意虚名。”
邵友伦想想也是,便不提了。
星空下。
李风舞忽然抓住邵友伦的佩剑。
月光下,微风吹过,草木摇曳。
手中长剑锋利,脚踩七星步伐,剑影划过,倒映着月光。
他朝后弯腰,用剑尖提起一壶黄酒,饮上一口。
舞剑。
长剑刺出,他轻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月光洒落在他俊俏的容颜上,在这俯瞰长江之地,他一抖长剑,继续呢喃:“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哎,哎,哎哟……”
长剑太重,李风舞没能抓稳,那长剑砍在了他的左手上,幸亏他及时收力,那剑锋只是微微划破他的手指。
邵友伦连忙过来收起长剑,惊怒道:“风舞哥明明不会使剑,你这是做什么?”
李风舞把手指含在嘴里吸吮着血,小声嘟哝道:“此情此景,难免让人想舞剑一曲。”
“招呼也不打就拿别人的剑,风舞哥不懂教养么?”
“友伦,你说话有点张小雷了。”
“明明不会使剑还要舞剑,风舞哥是想炫耀么?风舞哥没长脸皮的么?”
“我不想与你搭话,你果然在学张小雷!还有,说这句话时,腿必须是瘸的,如若不瘸,说出来也没有意境!”
第四章:人生难免不如意
同样是夜。
张小雷坐在茶汤馆阳台上,看着街道行人走过。
一柳燕在他座位对面,此时她为张小雷斟上一杯酒,问道:“公子有什么点子?”
“这次找来的人,大多无勇也无谋,若是与李风舞撞上,胜算不大。”
“奴家也是这么想……”一柳燕叹息道,“只恨奴家身边能人不多。”
张小雷轻声道:“李风舞建设码头,定然是要顺流而下,这样运货才快,而且也不会是运送木头。他初始银两不多,造不出大船来,若是运送木头,做不出成绩。”
一柳燕问道:“那他会运送什么?”
张小雷摇头道:“我也不知,若是知道他运的是什么,就能查出他是送货去哪儿。”
一柳燕沉思道:“奴家会派人去打听,只是不知道能否打听到。李风舞为人卑鄙,总能藏得很深。”
张小雷附和道:“确实卑鄙。”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一柳燕认真道,“想必李风舞已经知道奴家在此,以他的性子,只怕会不屑一顾。他极为狂傲自大,这是他的缺点。”
“嗯,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自大。仔细想想,我当初帮了他不少,而他夸赞我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时候都在夸奖自己。”
一柳燕惊讶道:“他还夸赞过公子?”
张小雷犹豫道:“我也不知那究竟算不算夸赞。”
“公子说说,奴家很有兴致。”
“那时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位与我同龄的少年……”张小雷回忆道,“当时是在吃早点,我趴在桌上写字,那名少年在旁边地上趴着斗蛐蛐。”
一柳燕恍然大悟:“于是他夸赞公子上进,是么?”
张小雷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他当时踢了那少年一脚,用特别得意的口吻与那少年说,瞧瞧你旁边这位,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瘸了,你却不能?”
一柳燕听得沉默片刻,最后轻声道:“公子与奴家认识的李风舞,似乎不是同一人。”
“怎么?”
“他从不在奴家面前这样。”
“那他在姑娘面前是怎样?”
一柳燕回忆道:“伪君子,永远是表面上的风度翩翩,奴家当年好心把他当哥哥,谁知道他满脑龌蹉,竟想娶奴家。”
张小雷问道:“哦?你怎么看李风舞?”
一柳燕道:“愚昧不自知,却极度狂妄。当年他若不是狂妄,又怎么敢上奴家家里提亲?若不是他提亲,奴家与他又怎会沦落到这地步?”
张小雷又问道:“第一家究竟是为何,觉得李家配不上你们?”
“这怎么配得上?”
一柳燕吃惊道:“公子难道不知道门当户对?奴家的父亲是官,他的父亲……与吏有何区别?奴家也是年幼无知,把那种人当哥哥,实乃自降身份。”
张小雷没有接话。
他不懂。
他在世间的最底层,不敢揣测一柳燕的想法。
在这世上,人有千万,想法也有千万。
他不是那一人。
他揣测不出那想法。
就好像连云天、连鹤、前马村村民,都是他无法揣测的。
“过几日夜屠夫会来寻我……”张小雷说,“到时候将他也招进来,眼下他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要招他很是容易。”
一柳燕皱眉道:“夜屠夫么?传闻他是屠狗辈,不想与他有交集,招来做个打手还成。”
此时她瞧见张小雷的酒杯空了,又拿起酒壶帮忙斟酒。
张小雷笑道:“屠狗辈怎么了,我也是屠狗辈。”
“嗯?”
一柳燕的手,忽然停住了。
她猛地收起酒杯,脸上遍布阴云。
“姑娘,怎么了?”
“你是什么出身?”
“记不清了,但父母应该是在村里务农……”张小雷笑道,“等了结这事儿,我想去找他们。”
一柳燕紧握着酒壶,冷声道:“我听说你被骗了二千两,还以为你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跟在李风舞身边学字。”
她不自称奴家了。
也不称他公子了。
“那倒不是,我当初是被杂技团拐了,后来遇到李风舞……”
“这些事儿我不听,总而言之,你出身比李风舞还低,是么?”
“唔……差不多是。”
一柳燕的态度又冷了几分,她冷声道:“今日真是看走了眼,竟然与你这种身份的人喝酒赏月。这些天你好好休息,等要出发了,我会派人叫你。”
张小雷吃惊道:“姑娘难道还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你可别忘了,你也在江湖中。”
“我那是无奈之举……”一柳燕不耐烦道,“滚出去,去你自己房间。”
张小雷目瞪口呆。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一柳燕竟然有两副嘴脸。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嘴里嘟哝道:“家里都落魄了,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可真是一点也没降过身份,真以为自己是天鹅么?”
一柳燕没有与张小雷争辩。
在她看来,张小雷与她争辩的资格都没有。
那只是底层蝼蚁的几句嘟哝罢了,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张小雷心情烦闷,这晚饭才吃到一半就被赶下来,谁心里会舒坦?
他来到一楼,对店小二喊道:“小二,拿些吃的来。”
店小二苦笑道:“客官怎么不早些来吃完饭,今日好点的菜都被人点走了。不过还有些施舍给江湖朋友的饭菜,客官吃么?”
“那也行,反正便宜呗。那我要不要走到门口,对你喊句茶汤馆,给碗茶?”
“那不必那不必,只是没菜而已,客官只管坐,我去拿来。”
店小二走进后厨,没多久便端出个大碗。
张小雷忽然在想,这店小二会不会喊一声李风舞请的饭呢?
毕竟在麦城的茶汤馆,喊的就是李风舞。
却见店小二高声喊道:“云城邵家新家主请的饭。邵家主有话人生路坎坷,难免不如意。风水轮流转,总有出头时。还望朋友吃饱饭,再启程,祝顺利。”
唔……
张小雷深深叹了口气。
刚当上家主,故而宴请八方吗?
有些想她了。
第五章:长江捞尸河枭子
周城忙碌。
这儿的人们,天还未亮就要起来做饭,吃过早饭以后,就去伐木回来,造成船只。
张小雷从未见过人造船,他大清早便来到岸边,看这些木工造船。
有个造船师傅瞧见张小雷,他笑呵呵来到张小雷身边,问道:“张先生今天没事么?”
“暂时没事,等一柳燕的通告……”张小雷笑道,“正好对造船好奇,就想来看看。”
造船师傅道:“造船可是一门学问……”
张小雷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与我说,我只是想瞧瞧热闹,打发时间而已。”
这造船师傅见张小雷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就点点头,又回去工作了。
此时一柳燕也带着人来了岸边,她瞧见张小雷,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张小雷来到一柳燕身边,问道:“什么事?”
“今日要去查探地形,你与他们一起去……”一柳燕说道,“看仔细些,要是有什么纰漏,拿你是问。”
张小雷无奈道:“我说……没必要对我摆脸色吧?大不了我与你散伙,你在我面前究竟瑟什么呢?”
一柳燕不耐烦道:“别说废话,快去!”
张小雷翻了个白眼,也不想与一柳燕计较。
反正他也不是真心想与一柳燕合伙。
他就想看看,李风舞究竟要在这儿做些什么。
张小雷很清楚,李风舞到此地不过一个月,而现在一柳燕已经找来。
这分明就是李风舞故意放出了消息,也许他就是要等一柳燕来,又或许他是在等别人。
这样怪异的李风舞,让他忍不住想查探一番。
此时那些人带着张小雷来到水边,指着前边的一艘船说道:“上去。”
张小雷上了船,人们也是依次上船。
最后上来的,是一名打着赤膊的中年人。
他似乎是船夫,可又不像船夫。
因为船上的人对他都很敬重。
张小雷有些不解,对身旁一人问道:“这是水?”
“河枭子。”
“河枭子?那是什么?”
“算是捞尸人,也不算是。长江每年淹死的人可多,河枭子熟通阴阳两界,带上他帮助不小。”
张小雷恍然大悟,原来是走长江的。
这行业具体是靠什么吃饭,张小雷也不清楚。
启程以后,河枭子也不划船,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划船的另有其人。
张小雷好奇地走到河枭子身旁,只见他长发及腰,扎了个辫子,身上疤痕有不少,肌肉看着挺结实。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条长鞭。
张小雷凑近一瞧,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鞭子。
至少材质不一样。
这东西似乎是头发,又用红绳绑着,上边还系着铜钱。
他好奇道:“师傅如何称呼?”
河枭子是个挺热情的人:“钱山河。”
“师傅起名大气。”
“过奖了,我爹是河枭子,他知道我将来要吃这碗饭,就起了个名字,希望能镇住这条命。”
张小雷问道:“师傅手上的是什么?”
钱山河拿起那鞭子一样的东西,笑道:“这是打鬼鞭。”
“打鬼鞭?”
“是用上代河枭子的头发做成,先把头发放在黑狗血里泡,每七天都要换黑狗血,泡上七七四十九天。这打鬼鞭打下去,寻常小鬼都得魂飞魄散。”
张小雷恍然大悟,他好奇道:“师傅,真有鬼么?”
钱山河笑道:“你认为有就有,你认为没有就没有。”
“那师傅靠什么为生?”
“捞尸,救船。”
张小雷听得有些纳闷。
这捞尸的意思,他明白。
但救船是什么意思?
他可没听过。
此时一名男子走到张小雷身边,说道:“钱师傅的能耐你是不知道,他是这一带最出名的河枭子。前些年有个船队顾他,结果游到一半,大船却动不了,你猜怎么的?”
“怎么?”
“当时水急,没有人敢下水,钱师傅直接跳了下去。他潜到船底下一瞧,瞧见个孕妇的浮尸。那尸体贴在船底,浮不上来沉不下去,怨念太大,就是她让船动不了。”
“还有这事?”张小雷惊讶道,“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将尸体拖出来么?”
钱山河摆手道:“那肯定不行,会被她一起拖进长江里去。这浮尸拦人,通常就是要些祭品。我当时想啊,孕妇拦船,是为了孩子着想。于是我上船以后,让人往水里丢个孩童的长命锁。”
“结果呢?”
“结果当时船就动了……”男人啧啧道,“我们回头一看,那孕妇的尸体冒出水面,长命锁正好勾在她的耳朵上。”
张小雷听得有些后背发凉,小声问道:“那钱师傅,我们这次出发……不会有问题吧?”
钱山河摇头道:“说不准,我做了三十年河枭子,也吃不准这条长江。”
张小雷是真有些怕。
他不喜欢这些东西,总感觉怪邪乎。
此时船的速度倒是挺快,张小雷走到船头,看水流划过,四周景物后退,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好了许多。
“你看,前边那座山名凤凰山……”有个男人与张小雷说道,“我们与李风舞就隔了这座山,可当拐过去之后,却怎么也瞧不见他们的码头。”
这男人是一柳燕身边的人,名为孙虎。
他对于张小雷,倒是有些敬佩。
因为他不识字,觉得会读书的人有本事。
张小雷道:“李风舞做事,堪称神秘莫测,他不会将码头就这么展现出来。就算他真放了个码头,也让人弄不清真假。因为他时而真,时而假。”
“那怎么办?”孙虎问道,“难道无功而返,什么也查探不到么?”
张小雷说:“码头在哪儿,其实不需要找,只要推测就行。”
“怎么推测?”
“从道路推测,哪儿道路平坦方便,码头大多就在哪儿。应该派出人去探查道路,这样才能找到李风舞。既然他要运货,那肯定要图赶路方便,难不成走崎岖山路么?”
孙虎若有所思,点头道:“张先生说得在理。”
这时,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小心,有浮尸!”
第六章:浮尸飘荡索祭品
张小雷循声望去,却见出声的是钱山河。
他此时跑到船的左侧,指着前方的长江喊出了声。
张小雷又看向前方长江,顿时吓了一跳。
却见前方的水面上,果真有个浮尸。
那浮尸长发覆面,让人瞧不清脸,身体也被泡得肿胀,看着颇为渗人。
船夫连忙问道:“钱师傅,该怎么办?”
“先别慌,避过去……”钱山河喊道,“也许不是找我们的,避过去再说,加速!”
这船立即快了一些,可那尸体,却也是朝着船这边袭来。
尸体还能动?
张小雷吃了一惊,他万万想不到,浮尸竟然还能游动。
“停!别划了,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逃不过它!”
钱山河急忙喊了一声,这船的速度又慢了些。
孙虎立即对钱山河问道:“钱师傅,现在怎么办?”
钱山河沉声道:“以发覆面,这浮尸怨念极大。这样,我与它谈谈,若是它非要作恶,我就让它尝尝打鬼鞭的威力!”
说罢,他走到船头,对那浮尸喊道:“桥归桥,路归路,朋友你与我们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为何要拦我船只?”
那浮尸自然不会说话,但却在原处微微晃动两下。
有些邪门。
钱山河问道:“莫不是要买路财?”
浮尸不晃动了。
钱山河恍然大悟,他与孙虎说道:“这浮尸要买路财。”
“如果不给,会怎么样?”孙虎问道。
钱山河摇头道:“如果不给,只怕会将船推翻,把人一个个拖进长江淹死。”
孙虎倒吸一口凉气:“这般凶残?”
“这浮尸是不好惹……”钱山河叹气道,“打鬼鞭只能打小鬼,恐怕对它不行。”
孙虎感慨道:“早知长江冤魂多,想不到如此可怕。”
“当年赤壁一战,曹操大败于孙权刘备,这长江无数冤魂,自然可怕。”
“那给些买路财吧,大家有银子就丢下去,回去报销。”
人们连忙纷纷朝长江里丢银子,可那浮尸愣是不肯离去。
孙虎疑惑道:“它怎么还不动?”
钱山河苦笑道:“兄弟,你这丢得也未免太少了。”
“我确实还有一箱银子,但那是要送去对岸的……”孙虎认真道,“一柳燕说,要用这些钱在河对岸买些武器粮食,到时候好对付李风舞。”
钱山河寻思一会儿,最后咬牙道:“那这样,打鬼鞭虽然杀不了它,好歹也能震慑一下。等会儿我用打鬼鞭抽它,大家迅速划船!”
“好!”
只见钱山河又走到船头,他拿起打鬼鞭,怒喝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今日却在此百般刁难。既然这样,休怪我无情!”
说罢,他一鞭子抽出去,猛地抽在了浮尸身上。
这打鬼鞭,果然厉害!
只是一抽,竟然就把浮尸抽出了血!
血水染红水面,浮尸也是微微颤动。
此时船夫连忙划船,可没过多久,一名船夫就叫了起来:“不行!划不动!”
孙虎惊怒道:“怎么会划不动!”
“真划不动,不行你试试!”
孙虎连忙抓过船桨,与人们喊道:“听我喊,三,二,一!”
人们一起划船,可这船愣是丝毫未动!
与此同时,更邪门的事儿发生了。
却见四周长江,竟然都冒出血水,将这艘船给包围住了。
那场面,叫人头皮发麻,仿佛在血池之中。
钱山河急道:“不行,浮尸要害人!”
突然!
船身开始摇晃!
原来是那浮尸贴近了船!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葬身于此……”钱山河着急道,“快给买路财!快!”
孙虎也是吓得不轻,连忙举起箱子,将白花花的银子倒进了长江。
这一下,那船忽然不晃动了,而船也开始朝前行驶。
大家总算是松了口气,人们都是腿软地坐了下来,张小雷也是惊魂未定。
真是邪门!
钱山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愁苦道:“今日真是出门不利。”
孙虎后怕道:“保住性命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还能再来。”
“也是。”
这船快速行驶,逃离了浮尸,渐渐远去。
岸边。
李风舞坐在树墩上,他咬着旱烟枪,轻声道:“收网。”
“是。”
从他身后的林子里,顿时出来几个山贼,对着那长江喊了一声。
随后,他们跑到河边,从这水里抓住几条绳子就扯。
随着那绳子扯动,浮尸竟然也渐渐朝着这边而来。
没多久,又有几个人也从水里游出。
那浮尸忽然动了,他理了一下头发,与李风舞叫道:“头领,我皮都泡成这样了,还以为自己要烂死在长江里。”
“晓得晓得,多分你一些便是……”李风舞问道,“银子都拿来了么?”
那些人嘿嘿一笑,每个人怀里都抱着白花花的银子。
“浮尸”走到李风舞身边,他好奇道:“头领,我听说那种行走在水里的浮尸最渗人,你怎么让我办个以发覆面的浮尸?”
李风舞道:“若是没有这长长的头发挡着,大家呼吸用的管子怎么探出水面?难不成直接伸出来给他们看么?”
“浮尸”嘿嘿一笑:“那倒也是,不过头领真了不得,让我们把猪血藏在猪尿泡里,需要的时候就捏破。那血水浮现的情景,还真是吓人。”
李风舞啧啧道:“一柳燕有钱,而我目前做事缺钱,正好让她送来。倒是小雷这孩子,怎么过了两年还是怕鬼?”
“那河枭子是头领的人么?”
“那倒不是,只要把河枭子的规矩摸清楚就行……”李风舞笑道,“用自己的人,容易让他们起疑心。用他们的人,那才显得真。”
人们恍然大悟,此时已有山贼忍不住拿出秤,称起了银子的重量。
“头领,共有白银二百两!成色都可好!”
李风舞满意道:“得,这个计划算是成了,现在随我换地方,再去挣些钱来。反正给他们三年时间,恐怕也找不到我们的码头。”
“头领说的是啊,就是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其实他们的码头就是我们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