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僧人超度起命案
孙虎一行人,最终是空手而归。
一柳燕在得知情况以后,她并没有责备孙虎,而是感慨道:“这长江里的冤魂,竟然与我等过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开坛布法……”孙虎小心翼翼地讲道,“请人来帮忙,去除长江里冤魂们对我等的怨气。”
一柳燕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要请谁来施法?河枭子么?”
孙虎摇头道:“河枭子倒是没有施法的能耐,我倒是认识几位道长。”
一柳燕沉思一会儿,最后摇头说道:“不,还是请高僧来诵经超度,最为适合。”
在旁边没言语的张小雷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柳燕皱眉道:“你笑什么?”
“随便笑笑。”
“我们已经遇了麻烦,你还在幸灾乐祸?”
“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是在笑你。”
“笑我?”
一柳燕有些不解,而张小雷问道:“你信佛?”
“我信佛。”
“可佛说众生平等,你怎么还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
一柳燕顿时面露怒色:“不要说这些废话,我们正在忙着想办法,你还在旁冷嘲热讽。”
张小雷倒是觉得挺无辜。
只要他一开口,就成了冷嘲热讽。
真是有趣。
一柳燕对孙虎吩咐道:“请几位高僧过来超度,只要有高僧在,我相信可破冤魂。”
“好。”
孙虎应下之后,连忙就匆匆离去了,想必是要去找高僧。
一柳燕又和众人说道:“诸位先回去歇息,等我请来高僧超度再出发。”
人们都是点点头,于是一柳燕又找来一些苦工,让他们去岸边造高台,到时候好让僧人坐上去念经。
这临时搭建高台,对周城的人而言不难。
周城最多的便是木材。
他们很快便拉来木材,弄得热火朝天,在岸边搭建着高台。
张小雷就坐在不远处看着热闹,反正他不用出力气,看热闹也是舒服。
直到黄昏,人们还真搭建出一个高台,那高台约莫有张小雷这么高,若是挤一挤,估摸着能坐五人。
在高台搭建好不久,孙虎也带着四位僧人来了。
那些僧人衣着袈裟,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一柳燕走到僧人面前行礼,客气道:“有劳各位大师,帮我超度冤魂,让我等船队顺利。”
一名僧人轻声道:“阿弥陀佛,贫僧先在这念经超度一宿,等天亮之后,再上船诵经。”
“大师辛苦。”
这几名僧人都连说不辛苦,便走上了高台。
张小雷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僧人,他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有何本事,他也不懂鬼魂为何会怕佛经,但他觉得这是份挺有意思的职业。
念经挣钱,也没出什么力气。
此时一名站在张小雷身边的村民嘟哝道:“那不是马蹄寺的僧人么?他们还有脸过来。”
张小雷好奇道:“他们怎么没脸过来?”
“你是外地人吧……”那人道,“这马蹄寺曾经有一名高僧,法号圆空,是一等一的大师。他此生不碰钱财,苦修渡世,又精通医术,每天都免费为人治病讲道。”
张小雷问道:“那这名圆空大师如何生活?”
那人继续道:“圆空大师生活简朴,一瓢水,一块馍,一个能躺的地儿,就是他的所有。他也好交朋友,无论那人是王公贵族还是贫苦百姓,他都一视同仁。”
“哦?”
“附近一带,他最受人尊敬。哪怕是相隔二十里的紫云观,也常有诸位道长命道童送米送菜过来,就怕让圆空大师饿着肚子。”
“那这位大师呢?”
“唉,前几年发大火,圆空大师为救村民,潜入水中十数次,最后终于没再起来。”
张小雷摸了摸下巴,既然有这样一位大师,那马蹄寺应该很受村民尊敬才是。
怎么这几位僧人一来,村民却显得有些鄙夷呢?
他好奇道:“马蹄寺现如今怎样?”
有一名妇女听见俩人对话,她插话道:“现在马蹄寺的僧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是圆空大师的弟子,结果这些和尚让钱蒙了心智,四处敛财,甚至把圆空大师的舍利子拿出来卖,简直禽兽不如。”
张小雷惊愕道:“舍利子?那不是圆空大师的骨灰么?据我所知,舍利子不是镇寺之宝吗?”
“所以说这些人禽兽不如……”妇女叹息道,“最后竟然还是紫云观的道长们念及旧情,他们一起出资,去各个富人家里求情,跟富人们买下圆空大师的舍利子,又亲自为他找块风水宝地埋了。”
张小雷听见这话,也是不由得感慨。
那圆空大师一生受人尊敬,可惜徒子徒孙不行,让马蹄寺沦落到这地步。徒弟们把他的舍利子拿出来卖,最后反而还是附近的道士们帮忙给了他一个全尸。
如此看来,马蹄寺一直在消费着圆空大师的名头。
他抬头看了看那几名僧人,他们盘膝而坐,念经的声音也不大。
究竟有没有在念,说实话也听不清楚。
张小雷忽然觉得挺没意思,便回屋里歇息了。
等一夜过去,他睡得舒舒服服,起来时还伸了个懒腰。
洗漱一番走出门后,那些僧人们还在高台没下来,每个僧人都是盘腿而坐,身上的袈裟紧紧包裹着身体。
一柳燕此时也出来了,她对着高处喊道:“各位大师,我们要启程了,有劳各位大师一起前行。”
然而,那些僧人们仿佛没听见一柳燕的话,还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难道还没念完么……”张小雷嘟哝道,“再让他们念会儿?”
一柳燕摇头道:“不成,早晨有水雾,最适合隐藏。孙虎,去请大师们下来。”
孙虎说了声好,连忙爬上了高台,与僧人们说道:“各位大师,我们……”
他说到一半时,忽然没了声音。
随后他连忙蹲下身子,动了动几位僧人,又扯开他们的袈裟看了看。
忽然,孙虎脸色巨变。
他惊呼道:“死了!都死了!”
“什么?”一柳燕惊道,“说什么呢?”
“这些大师都死了!他们的心与肝,都被挖走了!”
第八章:心狠手辣一柳燕
孙虎的话,让四周忙碌的人们都纷纷停下了工作。
人们急忙凑过来,不敢置信地瞧着高台上的四位僧人。
孙虎也不想在上边久留,他跳下高台,与一柳燕道:“全都死了,每个的心与肝都被挖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一柳燕喃喃一声,她咬牙道,“是厉鬼害人么?”
孙虎小声道:“有可能是,昨日就他们四个在这儿超度亡魂,指不定是长江里的厉鬼出来害命。”
张小雷插话道:“这几个都是高僧,怎么会死在孤魂野鬼的手上?”
一柳燕点头道:“是,这些都是高僧,他们不该死才对,会不会是有人为之?”
孙虎问道:“主子要查查么?”
“当然要!”
一柳燕爬上高台,看起了那几名僧人的尸体。
张小雷忽然在想,这一柳燕也是第一家出来的,应该有点本事。
否则的话,她的名声也传不了这么远。
孙虎又跟张小雷说道:“张先生,你也上去瞧瞧啊。”
“我还是不去了……”张小雷摆手道,“有一柳燕在,还要我干什么?”
台上的一柳燕冷声道:“快上来!”
张小雷只好爬上了高台,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对尸体不再那么惧怕了
记得以前刚面对尸体时,总是吓得不轻,每次都是李风舞去观察。
可现在再一瞧,竟然有些适应了。
一柳燕扯开一名僧人的袈裟,指着他的胸膛道:“瞧见了么?”
张小雷一看这胸膛,顿时吓得够呛。
他本以为这僧人可能是被开膛破肚。
可这显然不是。
那尸体的胸膛与肚子,竟然直接没了皮,让人瞧得清清楚楚!
“我的天……”张小雷呢喃道,“剥皮!”
一柳燕点头道:“是,这些大师的肚皮都被剥走了!”
张小雷倒吸一口凉气。
凶残。
这等手段,真是让他承受不住。
他沉声道:“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做得如此心狠手辣。”
“你觉得这些大师是被人杀的?”
“我觉得是……”张小雷点头道,“既然他们是僧人,应该不怕鬼魂才对。”
一柳燕思索片刻,最后道:“不正常,昨天一夜都很安静,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倘若真有人杀人,四位僧人,难道没有一位喊救命么?”
张小雷觉得也是。
他昨天可是睡得很香甜,没听见任何叫声。
这不寻常。
凶手如果杀人,除非是在一瞬间,同时杀死四个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僧人不叫出声响。
可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一柳燕开口道:“说说你的推测,让我听听你的本事。”
张小雷道:“如果是被人杀的,有两个可能。”
“说。”
“第一个可能,凶手同时杀害死人,而且一击毙命。这不太实际,但有可能发生。”
“继续说。”
“第二个可能,这些僧人在被杀害时,是没有意识的。只有在这情况下,凶手才能悄无声息杀害他们。”
一柳燕点点头:“还算过关,那你认为这些人是在哪儿被杀的?”
“不在高台。”张小雷说道。
“怎么讲?”
张小雷指着高台,认真道:“高台上没有血迹,地面上也无血迹,这一路上都没有血迹。”
他越说越觉得慌,最后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我有个猜想,只是说出来挺渗人。”
“你尽管说,我见过的死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不是,是我自己觉得渗人,我怕。”
“亏你还是男子汉。”
张小雷倔强道:“男子汉就不能害怕么?”
一柳燕冷笑道:“你不敢说也行,反正我猜到了你心中所想。凶手是先将四人拖到岸边杀害,将他们开膛剥皮,然后犹如洗牲口一般,将他们的尸体洗得干干净净,接着再搬回高台。”
“你猜中了。”张小雷苦笑道。
一柳燕站起身,与孙虎说道:“立即派出小船,顺江而下一路加速,瞧瞧有没有心、肝、皮。”
张小雷道:“凶手可能将心肝带走了。”
“那也要查,这定然是李风舞做的好事……”一柳燕冷声道,“他知道我们被冤魂盯上,就故意杀害四位高僧,好不让高僧们帮忙超度。”
张小雷努了努嘴,但没说话。
他不赞成一柳燕的推测,他以为这件事与李风舞无关。
因为李风舞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
但仔细想想,也可能与李风舞有关。
或许是李风舞深知一柳燕的性格,所以故意让她陷入这个境地。
张小雷也说不清,他从来不会去推测李风舞的想法,那家伙的脑袋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深知很少用连环计,更喜欢随机应变的将计就计。
这种脑袋,张小雷确实推测不出来。
“先把四位僧人的尸体收起来吧……”张小雷说道,“送回给马蹄寺。”
一柳燕道:“为什么送回去?”
“为什么不送回去?”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高僧,死了以后也就是一般尸体……”一柳燕淡然道,“既然是尸体,那就留着给我探查,说不定能查出李风舞的下落。”
张小雷苦笑道:“那你好歹再从马蹄寺请为僧人过来,给这四人超度。”
“不,倘若这事是李风舞做的,那就更好,让四位厉鬼找他寻仇。”
“我听说僧人死后不会化为厉鬼,虽然不知道这几位僧人有没有那样的境界。”
“我管那么多,反正也不会找到我头上。”
张小雷忽然觉得,这娘们挺厉害的。
虽然她目前没伤害过任何人,可张小雷能从她身上感觉到心狠手辣。
她不像李风舞会骗,她的狠是直接表露出来的。
“先生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女子……”张小雷在心里暗暗叹气,“还不如邵小玲呢。”
此时一柳燕跳下高台,与孙虎说道:“把尸体收好,在收尸体时,给我好好探查高台,不可放过一丝线索。有任何不对劲,都要与我禀告。若是捕快来了,就说我一柳燕在此调查,相信那些半吊子不敢掺和!”
第九章:一眼便是攀高枝
僧人们来念经却出了命案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周城。
人们都纷纷赶来看热闹,但几位僧人的尸体早已被一柳燕收了起来,他们就算过来,也只能瞧见空无一人的高台。
但他们依然是乐此不疲,人们汇聚在高台下,聊着几位僧人的事情。
“要我说啊,那些和尚就是活该。马蹄寺的名声大家还不知道吗?全都是一群骗钱的混账。”
“会不会是圆空大师回来了,他看这些徒弟为人不正,就将他们带走。”
“胡说八道!圆空大师是什么人,轮得到你这样污蔑吗?”
“闭上你那不如狗吠的嘴!休要抹黑圆空大师!”
“抽他一个嘴巴子,叫他乱说话!”
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张小雷则是坐在茶汤馆门口,寻思着几位僧人遇到的事。
这些僧人在临死之前,似乎没有呼救过。
所以张小雷想,他们很可能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杀害的。
但这是奇怪的事。
一柳燕可是早已经探查清楚了,这些僧人们进了周城以后,就什么也没有吃过。
也就是说,利用食物下毒来让几位僧人昏迷,可能性不高。
但张小雷以为,这些僧人说不定在马蹄寺时就吃过被下药的食物。
他以为,这些僧人们早已经被凶手盯上,原本凶手昨晚就要动手,只不过他们忽然来周城念经超度。
也就是说,那顶多只是换了个行凶现场而已,就算僧人们不来这儿诵经,也有可能会死在马蹄寺。
这是张小雷的猜测。
在有确切的证据前,他们能依靠的也只有猜测。
他正在想着,一柳燕来到了他的身后,说道:“凶手可能在马蹄寺时就盯上了僧人们。”
“挺巧,我刚好在想这个……”张小雷转过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就与李风舞无关,也与你无关。”
一柳燕摇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凶手完全可以在我要孙虎去找僧人时,快速赶往马蹄寺下药。”
张小雷无奈道:“你怎么就非得认定凶手是冲着你来的?”
“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如果真是这样,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你?他能给马蹄寺的僧人们下药,难道还不能给你下药么?”
一柳燕认真道:“所以这也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李风舞做了这件事。他想刁难我,于是他杀了那些僧人。但他舍不得杀我,因为他爱慕我。”
张小雷深吸一口气,他翻着白眼道:“一柳燕,你的想法可真多。一个案子,最重要的就是将它捋清,把事情弄得简单,这样才方便查案。可你倒好,你的推测让案子越来越复杂。”
一柳燕冷声道:“你觉得复杂,是因为你愚笨,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推测。而我每次查案的时候,都会推测出数十种可能,尽量在互不影响的前提下,将案件同时推进。”
张小雷懒得与这女人说话。
他认为再扯下去,自己的思路也会被一柳燕打断。
判案本就是越简单越好,越清楚越好。
先整理出一条思路,确定要调查的方向,再从各个角度下手,让事情变得清晰。
可一柳燕呢?
她一开始就推测出无数条思路,这样怎么确定调查方向?
张小雷真是想不明白,就一柳燕这查案方式,是怎么扬名立威的。
一柳燕继续道:“我已经思考出几个可能性,你要听么?或者说,你瞧瞧我说的可能性如何,毕竟你也是稍微有些脑子的。”
“你说,我不确定自己会听进去。”
“第一:犯人有可能只是单纯与这些僧人有恩怨。”
“第二:犯人有可能是李风舞派来的,他得知我要去找僧人后,率先赶往马蹄寺,因为附近出名的寺庙只有马蹄寺。”
“第三:犯人有可能是李风舞派来的,他没有使用食物下药的方式,而是采取了其他方式让这些僧人们昏迷,从而将其杀害。”
“第四:犯人有可能是我身边的人,为了阻碍我的行程特意犯案,因为他是李风舞的内鬼。”
“第五:犯人有可能……”
“停停停,别说了。”
张小雷打断了一柳燕的话,他烦躁道:“脑子本来就还没想透,你却叽里咕噜说出这么多个可能,我不听了。”
一柳燕恼怒道:“没有我的推测,你怎么破案?”
“我虽然在想这件事,但我何时说过我要破案?那是你的事……”张小雷耸肩道,“僧人是你请来的,他们与我没有交集,说得实在点,他们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一柳燕怒道:“但你是我麾下……”
“停!”
张小雷再次打断一柳燕的话:“我是你麾下什么?我什么时候是你麾下人物?我只是与你合租,什么时候跟随你了?”
一柳燕惊讶道:“难道不跟随么?”
张小雷反而听笑了:“为什么跟随?”
“我乃名门之后,虽然家里被抄,但还是认识无数达官贵人,与我相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一柳燕吃惊道,“难道你不想攀上我这根高枝?你接近我,不就是想讨好我,让我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好去做达官贵人的门客?”
张小雷震惊道:“你真是这么想?”
一柳燕冷笑道:“装,你便继续与我装。你内心就是这么个想法,只是被我拆穿了,心里恼羞成怒,一时不愿承认。奉劝你一句,若是想讨好我,就得改改你的性格,对我再敬重点。”
“得,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张小雷摆手道,“你继续查案,我还不如四处去逛逛。”
他说完之后,便直接离去,实在不想再与一柳燕有纠缠。
一柳燕看着张小雷的背影,她冷哼道:“孙虎,你瞧见了么?这种人的做事方式便是不可取的,明明想巴结我,却放不下面子。”
旁边的孙虎恭敬道:“哦?主子说的是。”
“他可等着吧,等事儿告一段落,他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为他写推荐信。”
“真的么?主子说的是。”
“瞧见这种自以为是的贱民,我心里便烦闷得很。”
“这样啊……主子说的是。”
“罢了罢了,我不与他计较,先回去将破案的推测写下来。你也记住,破案讲究细节,任何思绪都要记录下来。”
“主子厉害!”
第十章:大摇大摆拿财去
张小雷实在是不想与一柳燕交谈,他便暂时不在茶汤馆待着,而是去了周城另一边的酒楼。
他坐在阳台上,要了些简单的酒菜,抱着一本《资治通鉴》,静静地读着,慢慢吃喝。
“怎么在这儿读起了书,不去破案么?”李风舞问道。
张小雷摇头道:“那女人叽叽喳喳的,我还是少掺和得好。”
“也行,有时间与人起争执,倒不如多做点事……”李风舞用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兔肉,轻声道,“女人好似兔子,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可急了却爱咬人,等她们一口咬下来,那也挺疼。”
张小雷笑道:“先生对女人心术颇有造诣?”
李风舞道:“我喜好观察每一个人,倒是我忽然坐下来吃你的喝你的,你怎么就不惊愕一下?”
张小雷翻着书本,慢悠悠地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来这。”
“你怎么知道?”
“你爱好喝酒吃肉,躲在山上能有酒么?”
“那我不会叫手下来买么?”
“叫手下来买,还能亲眼瞧见一柳燕么……”张小雷放下书本,叹气道,“这若是寻常人被一柳燕追捕,都会躲得远远的。可你却不同,你什么事都敢做。在这小小的周城里,她住茶汤馆,你住这酒楼,又能观察敌情,又能喝酒吃肉,又能观望心爱的女子,何乐不为呢?”
李风舞咬着兔肉,他感慨道:“她依然很美。”
张小雷问道:“你让自己紧贴鬼门关,你真不怕死么?”
“一次次接近死亡,才能领悟生命的真谛。”
“骗了我二千两银子还敢出现,先生没长脸皮么?”
“嘻嘻,前提是你抓得住我。”
张小雷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抓住你?其实你已经留好了退路,是么?”
李风舞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张小雷的话。
确实。
就算被一柳燕和张小雷在城内追捕,他也有五种方式,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最喜好的便是随机应变。
张小雷又问道:“先生怎么会喜欢一柳燕?我实在瞧不出她的过人之处。”
“我不喜欢她,难道喜欢你么?张小娘子,叫声李公子听听?”李风舞反问道。
张小雷终于感到愤怒,顿时面露怒色:“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这样羞辱我?狗吠一样的话语,你也敢张口就说,那块兔肉堵不住你这张破嘴么!”
李风舞看张小雷是真动气了,他连忙摆手道:“玩笑话,莫要当真。你这个子长了,怎么脾气也跟着长了?”
“都怪你说话太难听。”
“我的错,我认错……”李风舞笑道,“这案子,你不查么?”
张小雷摇头道:“不查,那是一柳燕的事。”
“其实也不是一柳燕的事。”
“哦?”
“一柳燕的身边,有个孙虎……”李风舞感慨道,“孙虎与我曾是好友,自从我们家道中落,他跟随了一柳燕,才渐渐疏远。要说实话,孙虎的本事真不小。”
“怎么不小?”
“这些年来,一柳燕的大多案子都是他破的,每当他破了案子,他都会将线索放在一柳燕面前。”
“所以人们和一柳燕都以为,是她本人破了案子,她也因此名声大噪?”
李风舞点头道:“对,孙虎本事极大,只是为人低调。哪怕是我,对他也颇为惧怕。记得以前还是朋友时,我、沐修还有他,三人总是互相比试。从那时起,我就察觉到了他的可怕。”
张小雷惊讶道:“莫非他跟你比试时,他输多赢少,能跟你打得有来有回?”
“那倒不是……”李风舞嘟哝道,“他从未赢过一次,只是有好几次他险些赢了,所以我才觉得他可怕。”
张小雷懒得搭话。
他知道,李风舞又要跟他吹嘘了。
果不其然,李风舞跟小二要了壶黄酒,随后感慨道:“这么说来,沐修也从未赢过我。他俩也曾联手过,但都不是我的对手。倒不如说,他们与我比起来,就好比蝼蚁与麒麟的差距。只是那蝼蚁咬到过我的脚趾,所以才稍稍有些忌惮。也不是怕死在蝼蚁嘴里,仅仅只是怕疼。”
“先生不要每次都跟我吹嘘自己……”张小雷嘟哝道,“说正事,你在城中多久了?”
“才一天,顺便做了点事,想听听么?”
“我能听么?”
“事情办完了,你很快就会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李风舞笑道,“当出了命案之后,你猜我在做什么?”
张小雷猜道:“远处观察,揣摩真相。”
李风舞摇头道:“没有,我看都没看一眼。我只瞧见人们纷纷去岸边看热闹,一柳燕也去了。于是我走进茶汤馆,里边空无一人。我大摇大摆上了二楼,进了各个房间,拿走了里头的会票。其中有个房间,钱财最多,估摸着是一柳燕的。”
张小雷惊愕道:“你偷东西了?”
“那怎么能算偷呢……”李风舞惊奇道,“我大摇大摆进去的,我还哼着戏曲,看了会儿你练的字。随后我把茶汤馆各个房间里的会票全都收好,顺便拿了件一柳燕的肚兜。还有,我拿完东西后,又是大摇大摆从大门口出来,只是人们都在看尸体,都不看我一眼。”
“你还偷姑娘家肚兜?”
“那肚兜对我有用。”
“你拿去有什么用?”
“说了有用,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小雷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李风舞脑子有些问题。
这出了命案,大家都在看尸体的时候。
他却大摇大摆去拿人钱财。
他还哼戏曲?
他还看练字?
他还拿肚兜?
他还从大门口出来?
张小雷深吸一口气,他咬牙道:“我的会票……你都拿去了?”
“你的我一两都没拿,留给你回去孝敬爹娘……”李风舞说道,“一柳燕的也没全拿走,不知她从哪儿得来这么多钱财,我拿了三千七百两,给她留了二十两,怕她回去路上没盘缠。男子汉大丈夫,对姑娘家能温柔点就温柔点,更何况是心爱的女人呢?”
第十一章:残疾千金再相遇
张小雷在酒楼待到了太阳落山,他才终于回了茶汤馆。
这一回茶汤馆,却见茶汤馆关上了大门,只留着一条小缝隙。
他推开门,屋里只坐了一桌人,那便是一柳燕。
一柳燕瞧见张小雷回来,她沉声道:“你去了哪儿?”
“去酒楼吃饭。”张小雷随口道,“倒是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茶汤馆怎么没有别的客人?”
店小二苦恼道:“茶汤馆被偷了。”
“被偷?”
张小雷心中知道凶手是谁,但还是装作一脸吃惊的模样:“什么被偷了?”
“我们的钱财全被偷了……”一柳燕不耐烦道,“你快去找找你的丢了没。”
张小雷急急忙忙往上走,等来到自己房里一检查,李风舞果然没动他的钱财。
他松了口气,走到楼下说道:“我的没丢。”
一柳燕恼怒道:“怎么我们的都丢了,偏偏你的没丢。”
张小雷摇头道:“那我也不清楚,会不会是李风舞找人做的,为的就是让你不能再施行计划。”
“联想到之前的案子,确实很有可能……”一柳燕冷笑道,“李风舞这个卑鄙小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你俩的关系可真好,他动了我的钱,却没动你的钱。”
张小雷认真道:“所以我才说,很可能是李风舞冲着你来的。”
一柳燕撅了噘嘴,心中其实也认定了盗贼是李风舞。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肚兜也丢了一条。
虽然她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一柳燕认为,那很可能是被李风舞偷走。因为李风舞一直爱慕自己,他知道得不到自己,所以就以这样令人作呕的方式,满足内心见不得人的一面。
她烦躁道:“掌柜的,你就说该怎么办吧。钱是在你茶汤馆被盗,你该负责吧?”
掌柜愁苦道:“姑娘,你要是丢了几两银子,我茶汤馆自认倒霉。可你一丢就是三千七百两,你让我如何是好?我有几个问题,倒是想问问姑娘。”
“你想问什么?”
“第一:我怎么确定姑娘真丢了三千七百两?”
“你难道以为我在讹你么?”
“第二:会不会是你们自己没关好门,任由别人进去拿了钱财?”
“你哪这么多废话?”
一柳燕见掌柜不想担责,她没好气道:“今日你若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带人拆了你的店!”
掌柜急道:“姑娘,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你还满肚子火气?你在茶汤馆丢了钱,这个我确实说不过去,但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那你就说,你究竟能不能做主?”
“不能做主,要等我们大老板过来。这笔钱数目太大,还是等大老板来了再说。”
“你们大老板是谁?”
“云城、麦城、周城、鹤城……附近所有的茶汤馆,都是邵家出资建造,我大老板是邵家家主。”
“那你通知邵家没?”
“早已派人火急火燎去禀报了,还是借了一匹马去的,估摸着今晚就能到。”
一柳燕冷声道:“好,那我先去睡觉,等你们大老板过来给个交代!”
孙虎小声道:“主子,若是人家不赔钱,我们可就没钱了。这样一来,你的计划也就……”
一柳燕不耐烦道:“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难不成还要退缩么?如果他们不赔钱,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钱来!”
孙虎几人顿时不敢再说话,而一柳燕也是气恼地走上了楼,还将那台阶踩得砰砰作响。
张小雷看一柳燕吃瘪,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虽然他刚吃过回来,但还是坐在板凳上,对店小二喊道:“酒肉端来。”
孙虎苦笑道:“张先生,我们才刚丢了钱财,你就在这儿大吃大喝,恐怕不合适吧?”
张小雷乐呵道:“看她气恼,我心里快活得很。今日这对我而言算是喜事,当浮一大白。几位也别客气,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我们可不敢吃,否则要被扒了皮。”
张小雷嘿嘿一笑,此时店小二将酒肉端到桌上,他看着桌上的酒,心里忽然犯愁,举起酒壶猛喝几口。
这刚不辞而别,却又要和她相见。
愁啊。
以邵小玲的性格,不知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打爆。
他越想越觉得难受,猛地喝了几大口,兴致也是全无。
这越喝越愁,越愁越怕脑瓜子被打爆。
最后他郁闷地上了楼,倒头就睡。
第二日清晨,张小雷躺在床上,还未把眼睛睁开精神一下,就听见楼下传来了叫喊。
“邵家千金到!”
果然来了!
这速度可真够快。
张小雷揉了揉脸,他坐起身来,打开窗户看了看,想偷偷从窗户这儿跳出去。
可一看高度,他就有些怂了。
这跳下去若是不小心摔着了,恐怕又要被叫好久小瘸子。
于是他就想,不如在屋里躲着,这样总能保住自己的脑瓜子。
他想想觉得还真对,就躲在屋里看着书,选择了闭门不出。
结果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一柳燕的接连怒喝。
“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们么?我说被偷,就真是被偷了!”
“不止是我,我们所有人都被偷了,只有一个残疾的人没被偷。”
“孙虎,叫那残疾的下来!”
张小雷忍不住骂了句粗口,没一会儿功夫,孙虎就来到了门前敲门:“张先生,麻烦你下来一趟。”
“知道了。”
张小雷深深叹了口气,只好打开门,与孙虎一起走下楼。
楼下,又是大门紧闭。
大厅里空荡荡的,一名女子坐在桌旁,身后站着几位魁梧的镖师。
张小雷看得一愣。
瞧那背影婀娜多姿,穿着一身鹅黄长裙,头发随意地散落下来,却在末尾处扎了几条小辫子。
她缓缓回过头来,等瞧见张小雷,一双美目微微发愣,随后又轻轻一笑,宛如月牙儿一样。
邵小玲?
张小雷忽然有些分神。
她怎么也会打扮了?
而且这打扮起来。
还真有几分味道。
一柳燕叫道:“你不信问这残疾,他也知道一些。”
邵小玲笑了。
但她却是皮笑肉不笑。
“您与我说说,他哪里是残疾?他怎么是残疾?您怎么就叫他残疾?”
第十二章:千金彪悍无教养
面对邵小玲的接连询问,一柳燕表现得很是平静:“你没瞧见么?他手指是缺的。”
“这样么……”邵小玲轻声道,“我瞧他左手缺了一根小指,这人们都喜好用右手,他的生活影响也是微乎其微,怎么就是残疾呢?”
一柳燕没想到邵小玲要与自己争执这个,她随口说道:“缺了就是缺了,与常人不同就是不同,他怎么就不能是残疾?”
邵小玲认真道:“残疾应当是生活不便,我瞧他没有生活不便,与常人无异。”
一柳燕烦躁道:“我是要与你商讨残疾不残疾的事儿么?我是要问你,这丢失的银子,茶汤馆究竟负责不负责?”
邵小玲道:“看情况而定。”
“你先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做得了主么?”
“我是邵家独女邵小玲。”
“女人能做主么?叫你们家主来还差不多。”
“说笑了,您也是女人,我们家主忙得厉害,就不叫他了。”
一柳燕听见这话,仿佛受到刺激一般,对邵小玲叫道:“我堂堂一柳燕,出了名的人物,虽然家道中落,但家父好歹曾经为官,你们邵家家主好大的架子,竟然不亲自来见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邵小玲温和道,“您也知道那是以前的事儿,就不要现在还拿出来吹嘘。无论您家里曾经多么显赫,不也是落得个被抄家的地步么?”
一柳燕顿时气得不轻,狠狠拍了下桌子。
邵小玲倒是不慌不忙地捧起茶杯,顺口跟张小雷问道:“这位公子,你不是要作证么,怎么不坐下来聊聊?”
张小雷尴尬地走到邵小玲身旁坐下,小声道:“不好意思,睡迷糊了,脑子还不清醒。”
“这样么?”
邵小玲对店小二说道:“这位公子想必还没过早,去做些早点给他。我看他有些虚,给他熬碗粥,配点黄酒进去补补,再要一碗折耳根当配菜。”
张小雷低着头,一言不发。
黄酒、折耳根。
都是自己讨厌吃的。
邵小玲温和道:“公子,这位姑娘说她丢了钱,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与奴家说说么?”
张小雷随口道:“我也不清楚,我回来的时候,她就说自己丢了钱。”
“这样啊……”邵小玲道,“公子能证明她之前有三千七百两银子么?”
“不能。”
“公子瞧见小偷进来盗窃了么?”
“说实话没瞧见。”
邵小玲对一柳燕笑道:“你说叫这位公子来作证,他似乎是一问三不知。”
一柳燕气得牙痒痒,对张小雷怒道:“你直接证明我有三千七百两银子不行么?”
张小雷诚实道:“你又没给我看过,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少银子?”
“就凭我的身份,凭我的名声,我能撒谎么?”
“唔……我不知道。”
一柳燕见张小雷这态度,她恼怒道:“你连作证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究竟有什么用?我先前听人们说你张小雷多么厉害,结果不还是个废物么?我瞧你不止是身子残疾了,你脑子也残疾了!”
张小雷还未答话,邵小玲便为他倒了一杯茶,啧啧道:“真有意思,有些人呐,在自己人面前厉害得很,在外人面前却凶不起来。”
一柳燕怒道:“你在说我?”
张小雷心中更是尴尬。
他知道,邵小玲其实是在说他。
邵小玲轻笑道:“姑娘怎么还气得跳脚,有意思么?”
“你就直接给个结果,大不了不让这残疾作证了……”一柳燕冷哼道,“这钱你们赔不赔?赔多少?”
邵小玲淡然道:“不赔,一钱银子都不赔。”
一柳燕吃惊道:“你先前进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我先前进门怎么说的?”
“你先前一进门,就让我不要声张,说至少赔一百两交个朋友。”
邵小玲喝着茶,笑吟吟地说道:“我说笑的呢。”
一柳燕睁大眼睛:“说笑?你代表邵家而来,结果戏弄我?”
“本来不是说笑,但后来变成了说笑……”邵小玲放下茶杯,说话的声音轻声细语,“单纯看您不顺眼而已,本以为堂堂一柳燕是什么人物,谁知道说起话来如同发情的母狗……”
“咳咳!”
邵小玲话未说完,她身后的镖师便用力咳嗽了几声。
邵小玲顿了顿,继续说道:“谁知道说起话来,竟然这等粗鄙。”
“放肆!”
孙虎立即来到一柳燕身边,他冷声道:“你先前说出来的那半句话,以为我们听不见么?胆敢这样侮辱我们主子?”
一柳燕的那几人,都是对邵小玲怒目而视。
此时店小二端来了粥,他看见这阵仗,顿时有些瑟瑟发抖。
“别怕,过来。”
邵小玲对他喊了一声,他连忙把粥放在桌上,退到了角落。
却见邵小玲拿起调羹,她将粥搅拌几下,随后轻轻地呼了几下。
张小雷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想喂我吧?”
邵小玲微微一笑,将调羹凑近了张小雷的嘴,温柔道:“在你死之前,对你好一点。”
张小雷只觉得头皮发麻,头脑空白地张开嘴,任由邵小玲把粥喂他嘴里。
孙虎见邵小玲不搭理他们,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又怒了几分:“邵家的,跟你说话,难道你听不见么?”
邵小玲拿出手绢,擦了擦朱唇上残留的些许茶水,嗤笑道:“我被逗笑了。”
一柳燕问道:“你笑什么?”
此时,邵小玲身后的五位镖师,都是纷纷抽出腰间佩刀,挡在了邵小玲的两侧。
“今天出门的时候,我爹特意嘱咐我,千万要有女孩子的样。我今天听了他的话,刚开始还装得兴致勃勃,谁知道遇见个这么看不顺眼的。”
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猛地插在了桌上,震得桌子哐当一下。
邵小玲歪着脑袋,嬉笑道:“我笑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竟有人敢对我撒野!自以为是的小婊子,姑奶奶先宰了你身边几头蠢猪,再把你卖进窑子,标价一两银子睡一次,叫你爽到极乐世界!”
一柳燕几人,都是脸色巨变。
张小雷取了根折耳根咬在嘴里,嘟哝道:“还是这么彪悍,实在没有教养,估摸着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邵小玲冷笑一声,她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张小雷脑袋上,将他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蠢猪里包括你!”
第十三章:各路三人起争执
气氛,剑拔弩张。
邵小玲倒是丝毫没有危机感。
仿佛在她的眼中,一柳燕只是条狂吠的丧家之犬。
孙虎也是没想到邵小玲如此霸道,他刚开始所说的话,只是想威慑一下邵小玲。
邵家毕竟是附近的大家,若是在这儿跟客人闹得太难看,传出去也有损稍加名誉。
所以他觉得,邵家应该不敢与他们针锋相对。
若是在这儿把事情闹大,邵小玲回去之后,肯定要被家主责备。
可孙虎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邵小玲并不只是邵家千金,而是堂堂邵家家主。
一步错,步步错。
一柳燕几人,现在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几位镖师慢慢接近,前进的每一步都不敢远离邵小玲,生怕家主遇到危险。
饶是在这种情势下,他们依然凭借着丰富的经验,让一柳燕几人感到了威胁。
张小雷见两边真要大打出手,他只能劝道:“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邵小玲不耐烦地把碗泼向了张小雷:“说你妈。”
张小雷被茶水泼了一身,他连忙道:“和气生财。”
邵小玲又把折耳根泼在了他身上:“和你妈!”
张小雷擦擦身体,认真道:“邵家在这儿打客人的话,传出去不好听。”
原本邵小玲想泼粥,但她摸了摸粥发觉很烫,怕烫坏了张小雷,于是她又拿起一柳燕的茶碗泼过去:“打你妈!”
张小雷认真道:“你怎么满口粗鄙之语,我在与你讲道理,我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张口我妈闭口我妈的,你又没见过我妈,我妈是好人。”
“说得好似你见过你妈。”
“我十二年前见过。”
“那你妈十二年前有没有教你礼仪?”
“你看,我就知道你想扯不辞而别的事儿。”
“扯你妈!”
邵小玲又觉得烦躁,她想起张小雷不辞而别,心里又是升起一阵无名之火。
这个混账……
她都想好了,偷偷找人去把张小雷的父母接来,再给他弄个职位出来,让他在城里有份体面的生计。
可他倒好。
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就走。
她越想越气,直接夺过了身旁镖师的佩刀:“我今天就先砍死你这混账!”
一柳燕几人都是看得发懵。
这俩人难道认识?
孙虎联想到先前一柳燕在邵小玲面前对张小雷的评价,他顿时预感不好。
莫非邵小玲是在帮张小雷出气?
而这时候,几位镖师都是纷纷拦住了邵小玲:“家主,这个太过了!”
“是啊家主,别把雷爷砍死了。”
“小二愣着干什么,添茶啊!”
张小雷躲在桌子后边,他着急道:“别添茶!也别砍我!你们拦着她,她爹从小就没教养好,一开口就是粗话,一有火气就打人。”
“雷爷你可别说了,你上次不辞而别,家主骑马找遍四周都没找到你。”
“她找我做什么,打我么!?”
“天要转冷,她怕你受凉,想给你送些衣裳。”
“胡扯……”张小雷认真道,“她还能给我送衣裳?她那是谎话,以她的性子,能放我离开云城?她这种……她这种悍妇,能怕人受凉?”
“雷爷闭嘴成么,家主现在火气大得很。”
邵小玲一手肘顶在身旁的镖师上,她恼怒道:“你们张口雷爷闭口雷爷,我怎么不知道他叫雷爷?邵七,你给我盯好了,谁再叫他雷爷,就把谁的舌头给割了!小混混一个,名头还叫开了。”
那邵七小声嘟哝道:“家主,你不是早知道他在城南一带被称为雷爷么?当时你不是还挺乐呵么?”
“住口,混账东西!姑奶奶先把你舌头割了!”
一旁的孙虎几人,脸色愈发难看。
家主……
怎么这些人称呼邵小玲,是称为家主?
一柳燕难忍脾气,她冷哼道:“好啊,原来你就是云城邵家的新家主。想不到邵家竟然找了一介女流来做家主,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惹人讨厌。”
孙虎见自己主子还要说,他只能苦笑道:“主子,少说两句,这人脾气不对。”
“我?一介女流?”
邵小玲吃惊地看着一柳燕:“你说我一介女流?”
一柳燕轻蔑道:“难道不是么?看来邵家没人了,找了女人当家主。”
孙虎觉得自己主子说话确实有些过分,他又想知道邵小玲会如何作答。
孙虎想,她或许会说:“巾帼不让须眉。”
或许会说:“你我皆为女子,怎么就瞧不起女子?”
再或者说:“无论男女,能者当先。”
邵小玲寻思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不是女的么?难道你胯下长了根……”
“家主!”
邵七焦急道:“千万别说出口!”
邵小玲想了想,问道:“那我说那个行么?就是上次运镖时你们喝多了,说邵海又小又短的……”
“不行!”
“那我就说另一个,就是前几次要去运镖前,你们商量着去花月楼,还嘿嘿笑着说邵四方有个又大又……”
“不行!”
张小雷知道邵小玲说不出好话来,他抢先道:“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怎么只允许你走南闯北号称一柳燕,却不许她执掌一个邵家?”
一柳燕冷声道:“她能与我比么?我自幼跟举人学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书香门第,家父先前乃正六品清吏司,哪像她运镖出身……”
邵小玲叫道:“你家被抄了。”
她一句话堵得一柳燕哑口无言,张小雷也是吃惊道:“原来你爹才六品?我之前听人说你爹在李家辅佐下,可谓是名满天下,怎么才六品?”
“六品怎么了?六品难道小么?”
张小雷想想也是。
正六品还真不小。
“好了好了……”邵七劝说道,“家主,人家是客,没有店家打客人的道理,传出去对有损邵家名誉。”
邵小玲冷哼一声:“我倒是懒得与被抄了家的人起争执,听闻你在此处对付李风舞,我倒是觉得自寻死路。”
一柳燕面如死灰。
瞧这邵小玲的态度,是真不打算赔钱了。
若是没钱,她怎么招人对付李风舞?
第十四章:黄神越章缝双鞋
张小雷瞧见一柳燕面露难色,他顿时猜出了其心中所想:“邵家不赔钱,你没钱对付李风舞是么?不如这样,想办法整点钱来。”
“怎么整?”一柳燕恼怒道,“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张小雷认真道:“先前那些人的安家费,你已经给了。眼下欠缺船、武器、粮食,却不缺人手。只要有人在,还怕没钱么?”
邵小玲恼怒道:“张小雷你这天打雷劈的畜生,人家骂你残疾,你还为她出谋划策。”
张小雷尴尬道:“我们本就谈好合伙对付李风舞。”
“你没尊严么,别人拿冷屁股对着你,你非要把脸贴上去。怎么?你喜欢用脸贴着她屁股是么!怎么?她的屁股贴起来很舒服是么!”
一柳燕勃然大怒:“谁拿屁股贴人,你自己拿屁股贴!我不与你这粗鄙、没教养、满口污言秽语的人说话!”
她说完之后,就气恼地上了楼。
邵小玲不忘在楼下叫道:“听闻你今年有二十一了吧?老屁股!”
面对谩骂,一柳燕加快了脚步,她实在不想与这等粗鄙的人争吵。
孙虎几人见主子都走了,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儿招惹是非,只好也都纷纷上了楼。
这茶汤馆大厅里,只剩下张小雷与邵小玲一伙。
邵七苦恼道:“家主,我们出来之前,老爷对你是千叮万嘱,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说粗话,要顾邵家的名声。可你倒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邵小玲随口嘟哝道:“那也是你们教的。”
“他们是运镖的,几乎没人认得字,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运镖的说话……”张小雷责备道,“一群糙汉子你也学!”
邵小玲哼道:“我不想听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张小雷揉揉脸,苦恼道:“我这一身的衣服,都给你弄脏了。”
“我赔你几件就是,等会儿带你去买,正好天转冷了,你之前的衣服太薄……”邵小玲问道,“钱够花么?”
张小雷道:“够花。”
“也是,毕竟从邵家骗了九千两银子。”
“嗯?”
张小雷一惊,他预感不好,下意识道:“谁骗你们银子了?”
“你可别装,我越想越不对劲,特意叫人去查探了一番……”邵小玲问道,“你担心我哥夺家业,所以故意击垮他?”
张小雷严肃道:“瞎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邵小玲不在乎道:“既然你不想承认,那我也不多说。我就是想问问你,还回不回云城了?”
“不知道。”
“回就是回,不回就是不回。”
“都说了不知道,别问这么多。”
张小雷真不想回答这个。
他也确实不知道还能不能回云城。
他要先去见父母,再去找连鹤。
谁知道他会不会死在连鹤手上?
张小雷也想过放下仇恨,简简单单过日子。
但是……他放不下。
每当脱去衣服,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疤,他对连鹤的恨意就涌上心头。
连鹤不死。
他此生有恨。
所以,他不能给邵小玲答复。
邵小玲看张小雷似乎有了火气,她努努嘴,问道:“那去买衣服,当我赔你好么?”
“唔……好。”
邵小玲又有了笑容,她转头对邵七几人说道:“你们别跟来。”
说罢,她扯着张小雷的袖子,将他扯出了茶汤馆。
“先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一家布店,那儿的布料可好看……”邵小玲走在街上,与张小雷说道,“如今一年比一年冷,要了布料量好尺寸后,让人缝些毛进去。”
“毛?你说裘?”
“嗯,先前见赵河得了件羊毛做的衣服,可好看,我想给你买件更好看的狐裘。”
张小雷随口道:“麻衣便好,如今世道不太平,我穿着狐裘出去,不就成了山贼眼中的肥羊么?”
邵小玲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此时她低头瞧见张小雷的鞋子,认真道:“那给你缝双鞋,邵家有一老妈子,缝出来的鞋可暖和。你要在周城待多久,我让那老妈子加紧缝,再送来给你。”
张小雷摇头道:“不必了,我这双现在就挺暖和。若是穿得太暖,到时候脚上出汗。”
“唔……那行,话说我忽然想起个东西……”
邵小玲忽然伸手向腰间,取下一块玉牌,认真道:“这块牌本来是想给你的,开过光,谁知道你忽然走了,我就先替你戴着。”
张小雷看了一眼玉牌:“黄神越章,怎么是用玉刻的?”
“嗯,你先前说过想走,我担心路上有豺狼虎豹……”邵小玲道,“所以我求了一块来,听说戴着黄神越章,虎豹不敢接近。我特意要了好玉,你路上要是实在没钱,可以把它当了。”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玉牌,拍拍张小雷身上的尘土,轻声道:“你站好别动,我帮你戴上。”
张小雷往旁边退了两步,他轻声道:“不用,我信佛了。”
“你信佛?”
邵小玲问道:“你怎么会信佛?你什么时候信佛的?你这种人会进寺庙?”
“就是某天忽然信佛了,觉得佛经挺有趣……”张小雷说道,“你自己戴身上吧,有时你会跟人一起运镖,还是你更适合。”
“你念的什么佛经?”
“这个与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邵小玲想了想,只好将黄神越章戴回去。
俩人走在路上,忽然没了话说。
走出百步后,邵小玲忽然开口道:“那你拜了哪位佛,我回去找人雕一块,再让人送去寺庙开光。”
张小雷轻声道:“那佛信徒不多,你让人雕,他也不晓得是什么模样。”
“哦……”
俩人走在路上,又是没了话说。
到了布店门口,邵小玲又道:“这儿布料挺多,既然你怕被山贼惦记,不如要两种布。好一些的穿在里头,坏一些的穿在外头。等你见客人的时候,可以反过来穿。”
“不必……”张小雷随意取了一件,说道,“买现成的就好。”
“现成的我怕穿着尺寸不合,你会不舒坦。”
“改改就行。”
邵小玲咬了咬粉嫩的嘴唇,她沉默一会儿,最后挤出笑容:“那好,随你。”
人要走,留不住。
况且,她本就不懂留人。
她学了。
但没学会。
第十五章:邵家将迎灭顶灾
等买过衣服,邵小玲还想与张小雷去买些别的,只是刚出布店,邵七便找了过来。
“家主……”邵七道,“该回去了。”
邵小玲问道:“不是说了别跟来么?”
邵七认真道:“已经快到正午,家主若是现在不回去,等刚到了麦城,恐怕天色就黑了。到时候不便赶路,家主就无法在今夜之前回到云城。”
邵小玲随口道:“回不去就回不去。”
邵七苦笑道:“家主,你忘了明天有事么?明天你要划分新的砍伐林子,再由几位镖头一起商量运货路线。”
邵小玲一本正经道:“这个不急也行,我听闻这边出了命案,想在这儿打听打听。周城离云城不远,有时运镖也要走过,我帮忙打听一下,难道不听么?”
“家主,这自然不行。别说出了命案,就是全周城的人死光了,也与你牵扯不上关系,也与邵家牵扯不上关系。”
张小雷开口道:“要不你回去吧,如今你已经是邵家家主,更多时候要为邵家做考虑。”
邵小玲低头不语,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出来,可又如鲠在喉,愣是不能开口。
说实话,张小雷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不舍,又觉得有些难过。
哦。
对了。
她忽然想起,她最想说的话是才刚见面,又要分开了。
但她又摇了摇头。
说不出口。
“那我走了……”邵小玲咬咬嘴唇,小声道,“你自己保重,或者说……送送我?”
张小雷摇头道:“就不送了。”
邵小玲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不舒坦的情绪。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她的秀发。
邵小玲抬起手,捋了捋头发,忽然回过头来,与张小雷说道:“早点回去见你爹娘,你也年纪不小了。赶紧成亲生子,让他们抱上孙子。话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许我能在云城帮你物色一下。”
张小雷平静道:“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可千万不要是你这样,张口闭口都是粗话,若是不在手里捏一把辣椒面,根本就打不过。”
邵小玲吸了吸鼻子。
险些落下泪来。
“哦,晓得了。”
她转过身离去,邵七连忙跟在了她身旁。
邵小玲走着走着,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就是觉得不舒坦。
哪怕是练武压腿时,哪怕是拳打木桩时,那千千万万次的疼痛,也抵不过现在的委屈。
邵七跟在邵小玲身边,小声安慰道:“家主,你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不如回去好好执掌邵家,莫再想着雷爷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他。”
“大家都知道,家主有心事藏不住。”
“那他也知道?”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要你走。”
邵小玲撅起嘴,她问道:“我哪点不如他口中的女子?”
邵七一时间答不上话。
他仔仔细细地想着,一路都在想着。
等上了马,在道上奔腾,他还是心不在焉。
过长江,经麦城,回云城。
一路奔波。
等金黄的夕阳洒满人间,他终于想到了。
邵七下了马,与邵小玲说道:“家主藏不住对雷爷的喜欢,可雷爷喜欢能藏住喜欢的人。”
邵小玲问道:“那我藏住不好么?”
“有意义么?当你藏不住,就代表你方方面面不是他要的人。”
邵小玲哦了一声,她走进邵家,里边已经坐满了人。
“家主,近来长江有山贼出没……”有人见邵小玲进来,连忙说道,“我邵家常有货物,要顺江而下去往许昌。”
“长江哪一带?”
“云城一带,传闻那山贼头领是李风舞。”
“不怕,李风舞与我有交情。”
“家主,江湖骗子能信么?而且家主快来,我们有东西要给你看。”
有人在桌上铺了图,邵小玲走近一看,原来是长江流域图。
一人说道:“家主你看,这长江顺流而下,有一处地,名为白城。”
“白城,那儿穷山恶水,刁民众多……”邵小玲嘟哝道,“早就听闻我邵家货物不靠近白城。”
“是,白城确实如此,家主可知白城有一监牢?”
邵小玲思索一会儿,最后说道:“可是江牢?”
“对,这江牢在长江上的一块小岛上,它四面环水,水流湍急,被称为绝望之处,没有人能从江牢逃出。附近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都会被关押在江牢内。”
“哦?这么神奇?”
“江牢水流太急,必须要有大船才能安然离开。”
邵小玲疑惑道:“为什么与我扯江牢?今日是谁要聚会讨论?”
“是老家主养着的那个人。”
邵小玲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叫他过来。”
“好。”
有人急匆匆出了屋子,不顾多久,便有一年轻人进来了。
年轻人戴着面具,身高八尺二寸,一身黑衣,颇为神秘。
他对着邵小玲行礼,轻声道:“家主。”
邵小玲点头道:“你们都出去。”
“是。”
人们连忙纷纷退了出去,只留邵小玲与男子在屋内。
邵小玲看着长江流域图,说道:“忽然聚在一起讨论,又扯白城,又扯江牢。百里夫,你来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摘下面具,轻声道:“家主不知么?”
“我若知道,还要问你么?”邵小玲道,“当年我爹看你有些能耐,暗中把你救下,把你养在邵家苦心读书修心,就是想你辅佐我。而我最讨厌卖关子的人,有话说话。”
百里夫轻声道:“李风舞占山为王,倚靠长江。顺游而下,便可到江牢。这江牢之中,关押着一个人。”
“什么人?”
“夜蝶。”
邵小玲猛得一惊:“可是李风舞的师傅,三大能之一的夜蝶?”
“是。”
“我先前听闻她逍遥四方,可她竟被关押在此处?”
百里夫点头道:“是。”
“李风舞他……”
“家主,李风舞已失智癫狂,邵家将因他有大难……”百里夫认真道,“稍有不慎,邵家就要迎来灭顶之灾!我已苦读修心两年,还请家主让我出山,助你一臂之力!”
第十六章:苦修两年终出山
邵小玲沉默不语。
她坐在椅子上,呢喃道:“李风舞好大的胆子,竟然想劫狱。”
“夜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虽是骗子,但师徒之情又怎是旁人能揣测的……”百里夫轻声道,“我曾听一传闻,他们虽是师徒,但有……”
“有什么?”
“有夫妻之事。”
邵小玲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胡扯,他们是师徒,就不怕有悖伦理么?”
“他们本就是下九流。”
邵小玲嘟哝道:“我早听闻李风舞爱慕一柳燕,却不知道他与夜蝶有过关系。”
百里夫解释道:“男人就是如此,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我倒是不觉得他有这么低俗……”邵小玲问道,“你说我邵家有灭顶之灾,这灾难从何而来?”
百里夫道:“我有找过人打听,那李风舞名义上占山为王,实际上却是走货运。而他运送的货物,轻巧昂贵,家主可知是什么?”
“什么?”
“火药。”
“他倒腾火药做什么?”
“那不是真倒腾,那是假买卖。”
百里夫解释道:“李风舞将火药送到白城附近,表面上是买下,实际上买家和卖家都是他自己人。”
“你怎么知道?”
“我早听闻,他在山里靠山洞居住。家主你想,倘若他真是做买卖,会住山洞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邵小玲思索一会儿,说道:“贪图享乐。”
“对,李风舞最是贪图享乐,如今却粗茶淡饭。一个人明明在做买卖,却根本没钱享乐,说明他的买卖不挣钱,反而在赔钱。”
邵小玲摸着下巴说道:“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他哪来的钱?”
“他想必是把将积蓄都投入了……”百里夫说道,“而且他堂堂骗仙,会没钱么?据我猜测,他不止在贩火药,那白城周边虽然穷,但与白城相隔十里地的泉城,却是盛产铁矿,他应该还会去泉城购入铁矿。”
“他要做什么?”
百里夫认真道:“火炮,他要做火炮,轰开江牢的大门。”
邵小玲苦笑道:“李风舞以骗出名,却要用这等粗劣的手段?”
“江牢四周水流湍急,没有大船无法离开,他能骗出什么来?他就算能骗出夜蝶,可他能离开江牢么?”
邵小玲思索着百里夫的话,她疑惑道:“那也是他李风舞有灭顶之灾,与我邵家何干?”
百里夫叹气道:“家主,李风舞在山上这么久不出事,就是因为他的人根本不出来做事。那我问家主,他这生意怎么做?”
“自然是找人帮忙送货。”
“如今世道不太平,就这一带,运货要找谁来?”
邵小玲下意识道:“那自然是找我邵家,放眼周边百里,谁家运镖有我邵家出众?”
她说这时,也觉得不对劲了。
百里夫又问道:“邵家运货,会看运的是什么吗?”
“不会……”邵小玲小声道,“邵家运货,为保证安全,谁也不许看货物是什么。”
百里夫叹气道:“家主,等李风舞轰开江牢大门,他就算能逃走,可我们逃走不到。到时候火药是我们运,铁矿也是我们运,你说官府能放过我们么?”
邵小玲深吸一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有证据么?”
“当然有。”
百里夫取出一本,放在邵小玲面前:“这些是邵家运镖的记录,我已经做了标记。家主你看,有标记的那些生意,都是运往白城,或是从泉城运往白城。”
邵小玲连忙翻开账本,她看了一会儿,喃喃道:“这些生意,怎么我都不清楚?”
“家主过目的生意,都是主顾找上门的生意,而李风舞很聪明,他都是顺路做生意。”
“怎么说?”
“你看这笔,从泉城到白城,那是返程,要从白城坐船回来。返程时我们的镖师两手空空,李风舞便让人找上门,让他们帮忙运货。这邵家有规定,出门在外的镖师头子,有权在外接活,只要不耽搁路程就行。”
“是这样。”
“你再看这笔,从云城运货到许昌,但是中间有人在白城下去。这说明什么?说明又是顺路押镖,他可以带火药在江边等着,等镖师们来了,请他们顺路送货。这去许昌本身就要经过白城,镖师们自然也会同意。”
邵小玲越看越慌,她咬牙道:“李风舞……若是让他救出夜蝶,我邵家将永无宁日!混账,我还将他当朋友,他竟然这样祸害邵家!”
百里夫苦笑道:“他本就是骗仙,家主怎么能相信骗子?”
邵小玲心里正好不畅快,就恼怒道:“你不也是骗圣么?”
“当时年少无知,现在想来满是羞愧……”百里夫叹气道,“当初若不是雷爷指点,只怕我……唉。”
邵小玲惊愕道:“你怎么也叫他雷爷?”
“他在城南一带被称为雷爷,我听人说过。”
“那也只是城南一带,别叫他雷爷。他算个什么东西,还叫他雷爷……他……他算个球。”
“是,听家主的。”
邵小玲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道:“我邵家可不能任人宰割,正巧一柳燕在江边召集人马对付李风舞,你不如也偷偷过去一趟。只是你要小心,别让张小雷发现了你。”
“发现了又如何,我与他也没有深仇大恨,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傻子,若是让他发现你,他告诉一柳燕怎么办?这样一柳燕就会知道我邵家也有插手,对你心存芥蒂。他肯定会告诉一柳燕,我看他就喜欢用脸去贴一柳燕的屁股,人家一柳燕不让他贴,他还非要贴上去。管她一柳燕扭得有多么抗拒,张小雷都贴着不肯离开。”
百里夫震惊道:“张小雷怎么变得如此好色?还有那一柳燕,她竟是这等放荡女子?”
“就是,实在是不知廉耻……”邵小玲冷哼道,“你去一趟,查清楚事情,我们静观其变。”
百里夫恭敬道:“是,那我今晚就启程。”
“别急。”
“怎么了?”
“你……带双鞋过去,好歹送张小雷一双鞋,与他拉近距离,但别让他发觉你是百里夫。”
百里夫顿时一愣。
给他送鞋,又不让他发现身份。
那怎么整?
第十七章:麦城县令十万两
天转凉了。
张小雷起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冷,他下意识扯了扯衣服,这新买的衣服不太保暖,让他想起了邵小玲要给他买衣服的情景。
他忽然觉得有些有趣,随后也不想这么多,站起身整理好被子就下了楼。
一柳燕几人正坐在楼下的大厅,由于钱财被偷的缘故,他们的早餐较为朴素,每人都只有一碗瞧不见多少米的粥。
然而一柳燕面前,还是放着几个精致小菜的。
张小雷坐在板凳上,他慢悠悠地问道:“你们想要该怎么做了么?”
“查案有了些眉目。”一柳燕说道。
“什么眉目?”张小雷问道。
“我发现那些尸体有不对劲的地方……”一柳燕说道,“有个尸体的大腿处,有被扎过的痕迹,而且有尖刺留在里边。”
张小雷好奇道:“是通过这种方式,给那些僧人们下了迷药么?”
一柳燕点头道:“有可能,只是究竟是什么迷药,竟然如此厉害。”
张小雷道:“倘若只是细小的尖刺扎进身体,这些僧人确实也不会大喊大叫。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这凶手如果扎他们的话,那他们肯定会有察觉。这样以来,他最多只能扎一个人,另外三人自然不会傻傻被扎。”
“还有一点很疑惑……”孙虎说,“不知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么点份量,竟能让人昏死过去,我倒是没听过这么厉害的蒙汗药。”
张小雷分析道:“蒙汗药是用曼陀罗花造出来的,但效果不佳。凶手可能是用草乌做出的蒙汗药,这种蒙汗药效果强,但是毒性也强。”
“有可能,只是还让人想不透,觉得扑朔迷离。”
张小雷问道:“还有其他痕迹么?”
“暂时没看出,若不是因为有尖刺留在里边,我都难以发现……”一柳燕说道,“这种被扎的痕迹,本来就很难看出。”
张小雷苦笑道:“案件有进展是好事,只是你们现在连盘缠都没了,可如何是好?”
一柳燕认真道:“找你合作。”
“找我?”
“对,你不是会一些骗术么……”一柳燕道,“我可以把人手借给你,你带着人去骗钱,到时候可以三七分成。”
张小雷惊讶道:“我拿七成?”
“你拿三成!”
张小雷苦笑道:“你们现在需要我帮忙,结果还要拿大头?”
“没有我,你根本没人手。”
“骗人本就不需要多少人手,我不用你的人,自己招人也行。况且我自己有钱,又为什么要骗人?”
一柳燕恼怒道:“你难道不想对付李风舞么?”
张小雷随口道:“不是很想对付,若是你做不下去,大不了散伙。”
“你!”
一柳燕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孙虎无奈道:“主子,眼下我们本就是有求于人,你还是放低些姿态吧。张先生,若是你不嫌弃,我俩单独聊聊成么?”
“成,那就聊聊。”
张小雷对他笑了笑,就来到大厅角落的桌子坐下。
他又跟店小二喊道:“小二,弄些好吃的来,那个……”
他看了眼一柳燕的饭桌。
豆角、咸菜、鸡蛋。
于是他继续说道:“端盘鱼上来。”
一柳燕听见他的叫喊,嘴里嘟哝道:“早晨也舍得吃鱼,你当你是皇帝么?”
孙虎则是连忙道:“张先生太客气了。”
“没事……”张小雷笑道,“那尸体的痕迹,究竟是她发现的,还是你发现的?”
孙虎愣了一下,他轻声道:“一起发现的。”
俩人坐在角落,说话也不担心会被一柳燕听见。
张小雷立即明白,看来这些线索是孙虎发现的。
就如同李风舞说的那样。
一柳燕根本没有什么能耐,她破的案子都是孙虎查出各种线索,又将线索放在她面前。
“眼下主子没了钱财,根本对付不了李风舞……”孙虎感慨道,“张先生,你有什么办法么?”
张小雷随口说道:“有是有,可以从麦城县令吴洛年那骗来。”
孙虎好奇道:“他有钱么?”
“传闻去年他过三十寿辰,四周县令赶来祝寿,礼金足足有十万两白银。单单是知府,就给他送了六万两白银。”
孙虎睁大眼睛,惊讶道:“他一个从六品的县令,收礼如此之多?连正四品的知府都给他这等大礼?”
张小雷笑道:“孙虎兄弟难道会不知么?你主子又听不见我们说话,你还谦虚什么呢?”
孙虎无奈道:“张先生说话没意思了。”
“是你没意思。”
“怪我怪我,那我便自己猜猜。听闻那吴洛年的父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走狗,这十万两银子,恐怕有不少要送去给刘瑾吧?”
张小雷点头道:“是,当今天下,与皇帝沾亲带故无人问津。反而只要与大太监刘瑾攀上点关系,人人都想来巴结。”
孙虎问道:“他都送去给刘瑾了,能有钱么?”
“他会全送么?”
“那也是,自然不会。”
“刘瑾是何等人,十万两白银,还远不如他一月的收入。他也不会计较这点银子,这十万两拿出五万两送去给他,想必他也不会追究。”
孙虎叹气道:“我听闻单单刘瑾一人的钱财,就足以养我大明一**队百年之久。他富得流油,可我在军中的朋友,都说迟迟等不到军饷发放,再如此下去,只怕大明不久矣。”
张小雷随口道:“圣上除了一个刘瑾,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刘瑾。而且国家大事,与我等屁民有什么关系?与其想着这些大事,倒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填饱肚子。”
孙虎忧愁道:“真等大明没了,别说填饱肚子,恐怕连活命都难。”
“你还要不要听怎么从吴洛年那弄钱?”张小雷不耐烦道。
孙虎连忙道:“听,当然听。”
“吴洛年只爱财,不爱权,不爱色,他生活极为清贫,却不是为了做给人看,仅仅只是抠门……”张小雷笑道,“想让铁公鸡拔毛,是最难的事,却也是最简单的事。”
第十八章:一百五人聚东山
孙虎听张小雷话语,他惊讶道:“莫非兄弟已经有了法子?”
张小雷笑道:“我若是没法子,也不敢与你提这事。反正既然要骗,倒不如骗一场大的。”
“那先生要多少人?”
“你们有多少人?”
“已经有一百五十人。”
“很好……”张小雷轻声道,“把这一百五十人全给我,但是你要去和一柳燕说清楚,我不可能与她分钱。”
孙虎惊讶道:“张先生是什么意思?”
张小雷平静道:“你去叫她过来。”
孙虎犹豫一会儿,小声道:“千万别欺负我主子。”
“这个自然不会。”
孙虎见张小雷这么保证,就去叫来了一柳燕。
一柳燕问道:“谈好没?”
“把你的一百五十人都给我……”张小雷说道,“你别管我去做什么,反正我十天之内带钱回来。到时候我不会与你分,但是会给你五千两,你看如何?”
“五千两!?”
一柳燕惊讶道:“真能有五千两?”
“若是不够,我自己贴钱补上。”
“好!”
一柳燕有些激动。
她只是丢了三千七百两。
若是这张小雷真能弄来五千两,那岂不是挣了么?
张小雷认真道:“那你在这儿立字据,无论我带回多少钱,你都只拿五千两。”
“成。”
一柳燕倒也爽快,既然能拿五千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俩人达成合作,一柳燕让孙虎连忙出去叫人,还不到正午,茶汤馆外边就站着许多人,就等着干事。
张小雷走出茶汤馆,与人们说道:“各位,之前说要带你们去对付李风舞,这要过些时间,眼下我们要去做别的事。但各位不必担心,你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会有工钱拿。”
人们都好奇要去做什么,但听张小雷说有工钱,也就纷纷不担心了。
有钱就行。
管他做什么。
“各位若是没问题,那我们就去一趟麦城。眼下时间不早了,大家坐船出发,我会出船钱。”
随着张小雷一声令下,人们也都纷纷往码头赶去。
张小雷回过头来,与孙虎说道:“你与我一起去。”
孙虎下意识道:“我要留在这儿查案。”
“不成,与我一同去。”
“那……那好。”
孙虎叹了口气,只好跟上了张小雷。
眼下为主子拿来钱财,才是最要紧的。
来到码头,一百五十个人,租了十五艘船。除此之外,张小雷还租了两匹马。
从周城坐船去麦城,虽然是逆流,但今日风大,只要两个时辰足以。
张小雷坐在船头,看着附近的地图,显得很是认真。
孙虎在他身旁看着,好奇道:“我们去哪儿?”
“来这……”张小雷说道,“大东山。”
“大东山?”
有一人忍不住说道:“大东山荒无人烟,穷得厉害,为什么去大东山?”
“大东山距离麦城不远。”
“那又如何,不还是个穷沟沟。”
张小雷微微一笑,说道:“叫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这人顿时不敢再言语。
等到了大东山附近,张小雷带人下了船。
大东山,荒芜之地。
虽然名为山,却只是个小山坡,方圆五里无人居住。
这儿有一条河,名为小月河,流入长江。
张小雷看着荒芜的大东山,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孙虎兄弟,你在这儿看着人,我去一趟麦城。”
“好。”
张小雷跳上马,朝着麦城的方向而去。
大东山离麦城确实不远,骑马到过去只需要两盏茶的功夫。
张小雷进了麦城以后,他没有急着办事,而是先去买了些玉佩、玉扳指、镶玉大带,都统统戴在身上。
虽然品相一般,但胜在数量,花去了他十两银子。
将自己打扮好后,他才去了茶汤馆。
一进茶汤馆,里边的人们都是惊讶地看着张小雷。
这人。
好阔气的模样。
张小雷大大咧咧地跟店小二喊道:“小二,快拿酒菜来!”
店小二连忙应道:“好咧客官,里边请。”
张小雷不慌不忙地坐下,等酒端上来,他饮了一杯,又站起身喊道:“这儿可是茶汤馆?”
“是,这是茶汤馆。”
得到答复后,他客气道:“各位朋友,我乃钱金银,是远道而来的商人。今日来麦城,想买铺买地,但又不知从那儿买,跟谁买。若是各位愿意帮忙,我会有酬劳。”
一听说张小雷是商人,人们眼中都流露出一丝鄙夷。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你买哪儿的地呢?”
“大东山。”
人们一听这话,顿时愣了。
大东山?
“那地方穷得厉害,买大东山做什么?”
张小雷笑道:“我早听说大东山依山畔水,是个好地方。就想买下那的地,造一个避暑庄园。”
人们恍然大悟,有人说道:“那是我朋友的,你稍等,我去找他来。不过我若是找来他,有谢礼么?”
张小雷立即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两银子!”
阔气!
那人大喜,连忙跑了出去。而四周人们心里嫉妒,却装作不以为意。
“那人是做商的,还要帮他的忙,下贱。”
“商人进来,茶水也变得难喝!”
不过多久,先前那人就带了一个老农进来。
老农有些拘束,用手擦了擦衣服,小声与张小雷问道:“你要买大东山?”
“是要买,大东山是你的?”
“五十亩地。”
“小月河在内么?”
老农小声道:“在内。”
张小雷点头道:“开个价。”
老农见张小雷这么认真,他心里犯嘀咕。
大东山,是他老父老眼昏花,被人骗着买的。
买下大东山后,一家人原本想在那开垦耕地。
谁知道那儿每次遇暴雨,都会来泥石流,导致田地没了,只留下乱石滩。
这人买大东山做什么?
老农吞了口唾沫,觉得这人或许是个不懂行情的阔主,倒不如开个高价,看他肯不肯买下来。
于是他忍着哆嗦,说道:“二十两银子!”
他说出这话后,只觉得双腿直打哆嗦。四周的客人也是面露讥笑,觉得老农要价太高,等着看笑话。
张小雷却点头道:“好,买了!”
茶汤馆里的人们一听,皆是目瞪口呆……
大东山那破地方的五十亩地,竟真能卖二十两银子?
第十九章:五百碎银云城兑
张小雷买地的事儿,成了茶汤馆里的谈资。
虽然不是很阔气,但也值得这些底层的人们侃侃而谈。
看过老农的地契,确定没问题之后,张小雷便与他签订了契约。
大东山的地儿,总算是属于他了。
买下地后,张小雷便回了大东山,人们已经在这儿生火休息,每个人都不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儿。
人们见张小雷回来,连忙都纷纷迎了上去。
“老板,究竟要我们做什么呢?”
“我们可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
张小雷笑道:“各位,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们工作的。明天一早,你们便去麦城。”
“去麦城做什么?”
“去排队买筛子。”
“筛子?”
人们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张小雷究竟想做什么。
张小雷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孙虎,与他说道:“买三百个筛子,每人都要买两个。但是不能一起买,而是买了之后先把筛子收好藏起来,再继续去排队买。”
“你是想做什么?”
张小雷笑道:“你就不要问了,照我说的做就行。另外再找个人陪同我,我要去一趟云城。”
“去云城?”
张小雷往人群里瞧了瞧,忽然瞧见一个少年。
那少年坐在地上,约莫只有十岁。
他正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只是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张小雷走到他身边,笑道:“认字?”
“在学……”少年一见张小雷来了,连忙站起身擦擦手,“就是没学会几个。”
张小雷笑道:“周城里边,像你这个年纪的,大多都喜欢学木工,怎么你要学字?”
少年诚实地说道:“学木工,将来一辈子也是木工。学会了字,将来才能出人头地。”
“有点意思。”
张小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认真道:“南宫无双。”
“嚯,好霸道的名字……”张小雷惊讶道,“你爹叫什么?”
“南宫来福。”
“看你爹也不像是有文化的样子,你这名字谁起的?”
南宫无双认真道:“我姥爷,当年我姥爷识字,只可惜早早生病,在我娘与我爹出生之前就死了。他临死前说,若是将来我娘生了儿子,就叫南宫无双。若是生了女儿,就叫南宫若初。”
张小雷点点头:“早早休息,明天陪我去云城,会骑马么?”
“不会。”
“没事,你反正小,坐前边也行。”
南宫无双兴奋地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好,我现在就去睡。”
说罢,他赶紧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还真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张小雷微微一笑,看这孩子还挺听话,心里也觉得满意。
他扭头对孙虎笑道:“一柳燕可真是什么人都招。”
孙虎尴尬道:“铁定是为了银子混进来的,我主子忙,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不是她忙,是她做不成事,做不好事,做不全事”
“张先生在我面前说话,还是对我主子放尊重些吧。”
张小雷呵呵一笑,懒得与孙虎多说。他也找了一处干净点的地方,随后倒头就睡。
孙虎还想问些什么,但看张小雷这般自信,也就没有多问了。
等天亮之后,人们早早便去了麦城,张小雷也带着南宫无双上了马,朝着云城而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也不会骑马,是李风舞带着他。
现在想想,自己已经年龄不小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南宫无双看着两边倒退的景色,他惊奇道:“马儿跑得好快。”
张小雷笑道:“马自然是比人要快,去过云城么?”
南宫无双摇头道:“没去过,麦城也没去过。我还跟我爹说过,等我将来挣钱了,就去麦城买个宅子给他住。爹腿脚不好,我还要请几个仆人,天天给他按脚。”
张小雷噗嗤一笑:“你倒是孝顺。”
“我爹可好……”南宫无双认真道,“每天都早起晚睡,出门做木工,却不让我学木工。他说拼死拼活,也要让我读书……”
南宫无双说着父亲的事儿,张小雷也听得有趣。
他十二年前就被拐卖,从未听过阖家欢乐的事儿。
所以哪怕只是听一些家长里短,他心里也很是舒坦。
南宫无双说,爹总是用木碗吃饭,将来他要给爹买一套瓷碗。后来他仔细想想,说要买两套,这样等爹年纪大了,若是手抖不小心打碎了瓷碗,也不会心疼。
他的话语让张小雷听得呵呵直笑。
等一路到了云城,南宫无双下马之后,连忙乖巧地去牵着马。
此时张小雷笑道:“你一路上都说要给你爹买这买那,说说看,你想给你娘买什么?”
南宫无双一愣:“给她买?”
“是呀……”张小雷随口道,“好歹也要给她买一套瓷器,不是么?”
南宫无双惊愕道:“女人,要什么瓷器?给她一片瓦装些饭菜,不成么?”
张小雷听得一愣:“她是你娘。”
“她不就是生下我的容器么……”南宫无双好奇道,“听先生所言,难道我将来还要孝敬她?”
张小雷寻思一会儿。
他忽然问道:“你爹打你娘么?”
“打。”
“上次打是为什么?”
“我娘忒笨,当时我说了要早些吃饭,她却忘了。后来我喊肚子饿,她才匆匆忙忙去做饭。我哪肯饶了她,等我爹一回来,我就告状了。当时我爹拿起擀面杖,追着她打。”
张小雷恍然大悟,他笑呵呵地说道:“百善孝为先,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要行善,你却不知道行善,看来你爹没把你教好。不过人总要等长大了,才知道娘的好。等你二十岁时,恐怕与今天的想法天差地别。你先在这儿候着,我去办点事。”
南宫无双连忙说好,张小雷便去兑换了会票。
五百两银子。
他却没有兑换成大块银子,而是兑换成了无数小碎银。
那些银子,简直是要多小有多小,成色都有些不太好。
他提着两布袋碎银子出来,与南宫无双笑道:“走吧,回麦城。”
“这么快就办完事了么……”南宫无双好奇道,“先生不先在这儿吃点么,我们早晨就什么都没吃,马儿也要休息。”
张小雷轻声道:“忍一忍,回去再吃,不想在云城吃。”
南宫无双顺从地点点头,连忙帮张小雷把碎银挂在马的两边。
他摸着布袋,也不晓得里边是什么,但他没往银子想,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也从没敢想这么多银子。
张小雷拍了拍他的头,说道:“走吧,我……”
“雷爷!”
他正在说话,街道旁的一人忽然惊呼道:“这不是雷爷么?好巧,我们家主就在旁边的酒楼呢!”
第二十章:酒楼指挥邵家人
张小雷扭头一看,却见是邵七在街道一旁与他喊话。
他心中暗道麻烦,随后笑道:“好巧,在这儿见到了。”
邵七问道:“雷爷,你这是从周城来了?哈哈哈,快来快来,一起聚聚!”
“我们先生正要走呢……”南宫无双下意识道。
“走?”
邵七惊讶道:“刚来就要走?”
张小雷尴尬道:“事务缠身,不得不走。”
“我肯定会将这事告诉家主,雷爷是想被我们家主剁下脑袋,挂在自家门口么……”邵七惊道,“雷爷就这么不怕死么?”
张小雷认真道:“小玲虽然刁蛮,但也不会这样伤害我,她……”
张小雷正要替邵小玲说话,却忽然没了底气。
他也说不准那女人,只觉得她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最后他叹气道:“好吧,聚聚。”
“雷爷快随我来!”
南宫无双牵着马走在张小雷身边,他好奇道:“先生,你要和谁吃饭去呀?”
张小雷笑道:“邵家的人。”
“云城邵家这么大的人物,先生竟然也认识?”
“是认识,你今天算好运,带你多吃点油水。”
“好咧好咧。”
南宫无双开心地连连点头,他连忙跟着张小雷去了酒楼。
这酒楼里,邵小玲正在与各位镖师头子商讨之后的路线。
她聊着聊着,忽然听见邵七的叫喊:“家主,快看是谁来了!”
此时邵小玲正忙得焦头烂额,她烦躁地抬起头道:“邵七,说了多少次,我忙时不要打扰我。管他是谁来了,你都……”
她瞧见了张小雷,连忙喊道:“你都要备好酒菜,让客人好好歇息,等我忙完就过来。哎哟,这不是小雷么,你怎么来了?”
张小雷随口道:“来云城办事,打算吃过午饭就走。”
“这样啊,你先歇息歇息……”邵小玲认真道,“我在忙呢,有些问题搞不清楚。”
她愁眉苦脸地揉了揉额头。
是搞不清楚。
以前她以为自己老爹很了不起,每次指挥镖师都仿佛指点江山一样。
可真等自己做了家主,才觉得没那么容易。
这指挥镖师,根本就不是看着地图,嘴巴一说就行的事儿。
路上的山贼要事先打招呼,哪条道可以走,哪条道不能走,哪条道若是下雨了住哪儿,哪条道若是耽搁了去哪个酒家,甚至连路上的口粮筹备都要想好。
一个不慎,就可能让镖师们不能前行。
张小雷走到邵小玲身边,笑呵呵地说道:“我帮你瞧瞧?”
邵小玲无奈道:“不成不成,我是邵家家主,坐在这儿的都是有脾气的人,他们可不会服你。”
旁边的镖师头子们忽然开腔了。
“那是家主以为,我其实还是很服雷爷的。”
“家主不如站在一旁听雷爷说说好么?我赶着回去,今天我娘子生日。”
“雷爷请,雷爷请。”
邵小玲心里忽然有些委屈,此时南宫无双奶声奶气地喊道:“你这女人,没听见我先生要坐下来谈事么?还不速速让开,一个女人,还在这儿坐着,懂不懂规矩?”
邵小玲看了南宫无双一眼,她惊讶道:“谁的孩子?”
张小雷笑道:“一柳燕招的。”
“瞧这模样不过十岁,她也招?”
“她招的人太多,又不亲自过问,难免会被老少混进去,多吃一份钱。”
邵小玲恍然大悟,她站起了身,张小雷便坐了下来。
随后邵小玲拍了拍南宫无双的脑袋,轻声道:“小孩,饿不饿?”
南宫无双惊奇道:“你怎敢用手拍我的头,这是哪家的女人,教得一点规矩也没有!”
“带你吃饭,去不去?”
“去!”
南宫无双连忙主动牵住了邵小玲的手,任由她带着自己去了角落饭桌。
张小雷此时看着地图,他皱眉道:“标记的红点是什么意思?”
“那儿的山贼本来都已经打点好,但是最近换了头头,还没打点过,担心会有问题。”
张小雷点点头,他说道:“新的头头狂妄自大,这是在所难免的。首先这条道上,有三个固定活动的山贼团,最近有运货到这条道的单子么?”
“有,所以发愁,这条道上十个村,各个村都有货。。”
张小雷笑道:“这样,到时候将闲置镖师也调来,分为两队。一队运货,另一队轻装上阵,等山贼出来以后,态度强硬地要他们合作。记住,态度必须强硬,甚至说话要有些过分才行。等他们被激怒先动手,俩队一起杀出,打他们个片甲不留。”
一名镖师头子惊讶道:“一路打过去?兄弟们就算厉害,也承受不住啊!”
张小雷摆手道:“不必,你们故意放一些喽逃走,然后在城内稍作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出发,这时消息肯定会传到另外两个山贼团那,这时候你们说话再客气些。他们在畏惧的同时,又觉得有面子,就好谈合作了。之前的第一个山贼团,只是杀鸡儆猴而已。”
那镖师头子恍然大悟,此时又有人问道:“雷爷,我这边的麻烦是路费。这些日子船家联合涨价,我等路费增多,挣得太少,不知如何是好?”
张小雷随口道:“是不是去宜昌的船家联合涨价?”
“是!”
“宜昌闹了蝗灾,那边粮食贵,自然涨价。”
“那怎么办?那我们可怎么运镖?”
“运你个头,运镖才挣几个钱,许昌那边粮食丰收,价格便宜,赶紧让顺路的兄弟带粮食回来,抓紧时机去宜昌倒卖!”
“这……对啊!那可比运镖挣钱!”
张小雷叹口气,他认真道:“各位,你们走南闯北,多的是消息。运镖挣钱,倒卖挣钱,但都远远不如消息挣钱。”
“雷爷什么意思?”
张小雷解释道:“邵家若是只运镖,最多只是云城四周有声望。可你们若是互相交流消息,每月都开一次会。哪儿缺的东西哪儿有产,哪儿盛的东西哪儿有缺,就让返程的兄弟带回来,交给去程的兄弟,这些都是让邵家再上十层楼的机会。”
“雷爷说的是。”
“雷爷多住几天可好?”
“家主,过来听雷爷说话成么?”
第二十一章:高下立判愿无成
等商讨完邵家的事,邵小玲又让人张罗了一桌酒菜。
她坐在张小雷身边,不断劝道:“多喝点,多喝点。”
“不喝,说了下午还要上路……”张小雷随口道,“若是喝多了,我还怎么骑马?”
邵小玲眼前一亮,又说道:“多喝点多喝点,酒逢知己千杯少。”
张小雷疑惑道:“知己在哪儿?”
他的言语,让邵小玲听得稍稍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想想,觉得张小雷一直不太聪明,于是也就算了,不与其计较。
邵小玲认真道:“那边的案子,查得怎么样?”
“我没在查,那与我无关……”张小雷说道,“后边或许会去查,反正现在还不知道。”
邵小玲又问道:“那你是准备与李风舞对抗了么?”
“也说不准。”
“你怎么什么也说不准。”
“我从不轻易去妄想未来。”
邵小玲撅撅嘴,她随便将一盘鸡肉推到南宫无双的面前:“多吃点。”
“谁允许你碰肉了……”南宫无双焦急道,“你一个娘们,能上桌就是福分,别把你的手放在肉旁。”
邵小玲瞥了南宫无双一眼,问道:“想吃鸡腿还是鸡翅?”
南宫无双诚实道:“都没吃过,哪个好吃?”
“那都吃吃看。”
张小雷扯下鸡翅塞进南宫无双的嘴里:“好吃么?”
“好吃……”南宫无双咧开嘴笑了,“油都流在嘴里了。”
邵小玲点头道:“可能这辈子就吃这一次肉,多吃点。”
南宫无双惊愕道:“真的?”
“你看阳台外边的街道,瞧他们的衣服缝缝补补……”邵小玲说,“这天下大多老百姓,这辈子只穿一件衣服。破了就缝,再破再缝。你以后也与他们无异,瞧你身上这衣服,年头很久了,应该是你爹小时候穿的。”
南宫无双忽然觉得嘴里的鸡肉没那么好吃了:“你胡说,我以后铁定是想吃肉就吃肉!”
邵小玲摇头道:“那不可能,瞧这张先生,十五岁时才第一次吃肉。”
张小雷无奈道:“不与孩子说这些成么?”
“就是想他成长点。”邵小玲嬉笑道。
“这可长不了。”
邵小玲伸出手,摸了摸南宫无双的脑袋:“好好吃吧,都说这辈子也许就吃一次。姐姐有的是钱,你尽管吃。”
南宫无双小心翼翼地舔着鸡肉,他想先把肉舔得没味道了再嚼。
等再嚼得没味道了,才肯咽下去。
“李风舞这次不好对付……”邵小玲忽然开口道,“你小心点。”
张小雷淡然道:“不能对付,对付会死。”
“什么意思?”
张小雷随口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感觉真对付他的话,他会全力还击。以我的能耐,远远不是李风舞的对手。我留在一柳燕身边,只是想看看李风舞究竟想做什么。”
邵小玲惊讶道:“你凭什么这样判断?”
张小雷随口说道:“他不怕死,或者说……他每天都认为自己会死。”
“所以呢?”
“就是因为每天都以为自己会死,他的日子极尽奢华,堪称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张小雷道,“这样的男人,却甘心待在深山老林里,与蚊虫豺狼为伍,说明他要做大事。”
“凭这个?”
“嗯,他就连在云城行骗时,都住在赵家享乐,偏偏这次却愿意吃苦,实在是不对劲。”
邵小玲轻声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张小雷说:“这些天我任由一柳燕折腾,自己却调查了不少。我发现李风舞虽然占山为王搞货运,可却没人知道他的船、他的货在哪儿。这些货究竟从哪儿运到哪儿,是谁负责在运,我都查不到。”
邵小玲心想:你自然是查不到,因为我邵家做了替罪羊,连我自己都差点不知道。
张小雷轻叹道:“他明明在做生意,却没人知道他的生意是什么。而且从他近乎疯狂的敛财可以看出,他非常缺钱。这就奇怪了,一个人只要有贸易往来,就会有钱流动,为什么他会这么缺钱?”
邵小玲吞了口唾沫:“你怎么看?”
“倘若我是李风舞,我若是想隐姓埋名做生意,就会趁着这一带有邵家镖师,让邵家在顺路或是返程的情况下帮我运货,这样可以避人耳目。但若是这样解释的话,那我想不明白,这钱究竟去了哪儿?”
邵小玲听得目瞪口呆。
她有些苦涩地舔了舔嘴唇:“这些都是你这几天推测出来的?你靠什么推测?”
“靠他的行事方式,还有长江流域,以及流域内的各方势力。我推测了数十种可能,这种可能最为接近,但还是解释不了李风舞缺钱的原因。他这种骗子,总不可能被生意对象骗了资金吧?”
邵小玲苦笑道:“也是,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缺钱。”
此时的邵小玲,心中满是难受。
张小雷全都推测出来了。
他只缺一本邵家账本,就能晓得李风舞的计划。
而百里夫是凭借着手中有邵家账本,加上人脉打听,推测出李风舞的计划。
高下立判。
她轻声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小心为上。若是挡着了李风舞的路,那你就往旁边让让,不要去招惹他。骗子最无情,他若要杀你,恐怕你难以招架。”
张小雷平静道:“那是你高估我了,他若是想杀我,我恐怕已经死上几次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站起身擦擦嘴,与南宫无双说道:“吃够没?没吃够就揣在怀里,路上慢慢吃。”
“我可以带些回去给爹吃么?”南宫无双小声道。
张小雷摇头道:“不行,我们暂时不回周城。”
南宫无双顺从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肉放怀里。
张小雷与邵小玲说了声谢谢,他摸了摸南宫无双的头,带着他下楼。
邵小玲看着他的背影。
算了。
不留了。
这样的男人,注定平步青云,她留不住。
“李风舞啊……”邵小玲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堂堂骗仙,能否帮我一忙,让张小雷此生一事无成也好,一败涂地也好,让他活在烂泥里成么?到时候我再去接他……罢了罢了,我可真是个自私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