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血蓑衣TXT下载血蓑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血蓑衣全文阅读

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各安天命

    何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来到潘文面前,拱手道:“潘掌柜,沈老让我转告你,龙四从潘府洗劫的财物,他已全部清算完毕,总价约七百五十万两,你随时可以去码头取回。”

    闻言,潘文却面露一丝难色,可还不等他开口,何安又道:“沈老还说,倘若潘掌柜不愿再踏入颍川那个伤心地,倒也无妨。日后无论你去往何处,只要那里有东善商号的钱庄,你只需自报家门,三日内便可将银票取走。”

    “沈老果然深知我心。”潘文不由地心生感激,苦笑道,“如今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潘某的确不愿再回颍川。”

    由于何善忌惮徐仁回来报复,又担心潘文突然提起他与龙四分赃之事,因此一直心不在焉,暗中忐忑。

    此刻,何善见事情已了,便忍不住萌生退意,干笑着朝柳寻衣和潘文拱手道:“柳门主、潘掌柜,此时天色已晚,本官还有诸多公务未办,因此……”

    “何大人请便!”柳寻衣岂会不知何善的心思?故而也未过多挽留,拱手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

    “哪里!哪里!”何善大喜,连忙摆手道,“能为贤王府尽绵薄之力,是本官的荣幸。哈哈……”

    柳寻衣、潘文陪着何善逢场作戏,几人再度寒暄片刻,何善便匆忙告辞,迅速领兵离去。

    期间,潘云本想追查分赃之事,但却被大夫人给悄悄拦下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大队人马,洵溱眼中却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她转身从阿保鲁手中竟又接过一幅画轴,并亲手递到潘文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何大人走的太急,连那幅图是真是假,都没来得及辨明。”

    “这……”潘文满眼错愕地望着洵溱,迟疑道,“难道刚才你给何大人的‘晴川山水图’是……假的?”

    “是柳门主告诉我,何善此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不是什么好官。”洵溱轻笑道,“既然如此,这么珍贵的古画交给他,岂不白白糟蹋?”

    说罢,洵溱便不由分说地将图塞进潘文手中,不等他推脱,洵溱又道:“此图是潘八爷的心爱之物,也是他留给你们的唯一念想,好好珍惜吧!”

    洵溱此话,令本想极力婉拒的潘文登时一愣,他低头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画轴,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是“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显然,潘文睹物思人,情难自已。

    洵溱平日里虽表现的冷酷无情,但在刚刚这一刻,柳寻衣却在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柳寻衣隐约感觉到,洵溱擅自留下这幅图,惩戒何善是假,想帮潘八爷把遗物留给子孙后代才是真。

    柳寻衣心中暗暗苦笑道:“此刻看来,这个女人……似乎也并非毫无感情……”

    “收下吧!”想罢,柳寻衣神色一正,鼓励道,“如今潘家已离开颍川,未给何善留下任何把柄,他奈何不了任何人,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不错!”许衡笑道,“东善商号可不是昔日的潘家,他们到颍川的第一天,就活剥了两个人皮,而且还挂在城门上当街示众。单凭这一手,就算给何善一万个胆子,他日后也不敢去找东善商号的麻烦。”

    汤聪接话道:“就算他日后发现图是假的,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何善曾参与洗劫潘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所以今天是他罪有应得。”

    “不错!”廖川笑道,“最好让他一辈子都留在颍川,整日担惊受怕,小心提防着徐仁报仇。省的这个狗官没事总想着害人,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潘文一家人悬着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

    “潘大爷,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柳寻衣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不如去洛阳?有府主坐镇,相信没人敢对你们放肆。如何?”

    “天大地大,怎会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所?”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柳门主一番好意,潘某心领了。但我们潘家历经此番磨难,最终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个相依为命,实在不想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牵连。我们……是真的怕了……”

    闻言,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感慨道:“一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你们一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远离江湖,的确应该走的越远越好。”

    “而且我们前去洛阳,河西秦氏一定会不依不饶,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诬陷我们和贤王府一起私吞‘玄水下卷’。”潘文满眼无奈,模样甚是凄楚。转而他话锋一转,又道:“爹生前一直教诲我们,生是大宋之人,死是大宋之鬼。他老人家在世时,常说老马恋栈,落叶归根,期盼着有朝一日颍川能重回大宋的怀抱。只可惜,爹的心愿至死都未能达成。因此……我们一家商议过后,决定迁往临安,另起家业。”

    “临安?”柳寻衣稍稍一愣,随之点头笑道,“也好,临安是大宋国都,富庶繁华,百业兴盛。如今的天下,已没有比临安更安稳的地方了。”

    “这样也能和妹妹、妹夫离的近些。”大夫人叹息道,“虽说少林之后,他们和爹闹的不欢而散,但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终归血浓于水。更何况,如今爹已经走了,我们又岂能真和妹妹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言至于此,几人眼中皆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潘初八英明一世,若他泉下有知,今日的潘家,竟沦落到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悲惨地步,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一片沉默中,潘文悄然转身,痴痴地凝望着夜幕下朦胧昏暗的颍川城,语重心长地喃喃自语道:“我生于斯,长于斯,在颍川生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将要离去,心中真是百般滋味……”话音未落,他已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热泪。

    三言两语之间,蕴含着无比的苦涩与悲恸。

    首丘之思,望云之情,又岂是旁人能够领悟?

    遥想昔日,潘家在颍川历经无数辉煌,这里曾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也弥留着他们的辛酸血泪。颍川城、淮水畔,承载了潘家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华夏儿女,大多安土重迁,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背井离乡?

    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潘家人无不翘首而盼,眼泛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潘雨音缓步来到柳寻衣面前,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无声哽咽。

    她曾与柳寻衣在颍川城中“拜堂成亲”,虽是做戏,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今日惜别,此生此世不知还能否再见,故而心中难免有些伤怀。

    小女儿心思,本就多愁善感,又岂是柳寻衣一个大男人能懂的?

    “柳大哥,谢谢你……”潘雨音“含情脉脉”地望着柳寻衣,内心百感交集,声音细若蚊丝,神色也甚是复杂。

    “潘姑娘,不必言谢。”柳寻衣诚恳地笑道,“潘家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你也不必整日以泪洗面,我真的很替你们高兴。”

    “柳大哥,其实我……”

    “姑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洵溱似乎一眼看穿了潘雨音的心事,突然插话道,“江湖中人,一生都将在颠沛流离和刀光剑影下生活,刀口舔血,说不定哪天……就会暴尸荒野,死于非命。因此,你离这种人要尽量远些,以免枉受牵连,徒增血泪。看姑娘知书达理,贤良温顺,日后必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与你佳偶天合,比翼双飞,安稳幸福地度此一生。而那……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

    说罢,洵溱轻瞥一眼神色尴尬的柳寻衣,朝他露出一个“不必谢”的古怪表情。

    闻听此言,潘雨音的脸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心中小鹿乱撞,紧张不堪。她忙不迭地朝洵溱微微欠身,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柳寻衣,匆匆道别,转而跑回大夫人身边。

    明月倾斜,在林间映出一道漫漫长路。

    潘文一家相互搀扶,缓缓而行,在柔和的月光下,一步步地走向远方。

    柳寻衣侧目而望,目送潘家人渐行渐远,不由地心生万千感慨,喃喃自语道:“无论遭遇何种苦难,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幸福。而我的家人……此刻又在哪呢?”

    “多情本是无情种,奈何造化弄世人。”

    不知何时,洵溱已站在柳寻衣身旁,她眺望着逐渐消失在密林尽头的几道背影,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你不必谢我。刚才‘那一计’,算本小姐送给你的!”

    柳寻衣眉头一皱,错愕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与潘姑娘只是寻常朋友,别无他想。”

    洵溱黛眉一蹙,神情古怪地望着柳寻衣,故作一本正经地反问道:“我说的是‘晴川山水图’,你在说什么?”

    “啊?”

    柳寻衣顿时一愣,随之满眼尴尬地望着强忍着笑意的洵溱,一时间又羞又愧,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天山时,只不过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钗’。如今一年不到,竟又多出一个‘山水图’。”洵溱煞有介事地掰着自己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一细数,并言语戏谑道,“再加上贤王府里对你满是怨气的‘大小姐’。啧啧啧!柳寻衣啊柳寻衣,我果然是小瞧了你,你这花心的大萝卜,竟和四个女子不清不楚……”

    前有司无道的“骇人听闻”,后有潘家人的“背井离乡”。

    此刻,柳寻衣思潮腾涌,不知其味。却见满脸戏谑,冷嘲热讽的洵溱,伸着四根芊芊玉指,挑衅似的在自己眼前连连摇晃着,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躁动不安。

    突然,柳寻衣竟鬼使神差地探出右手,一把将洵溱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紧紧攥在手中,同时颇为不耐地反驳道:“不如再算上你一个,如何?”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瞬间心生悔意。他本想教训一下洵溱,却不料“方式”竟有些出人意料。

    不等洵溱面露嗔怒,柳寻衣已急忙松开洵溱的手,迅速退后两步,满眼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甚是古怪。

    “怎么回事?”

    此刻,阿保鲁和许衡等人已纷纷来到近前,见二人神情古怪,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没事!”

    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道。

    话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眼神一触即分,随之各自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左右顾盼着,闪躲着。但此时林中的气氛,却已变的有些微妙起来。

    “门主,你……”

    突然,汤聪满眼错愕地望着左顾右盼的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流鼻血了……”

    “什么?”

    柳寻衣闻言大惊,急忙伸手捂住口鼻。实则,是刚刚他与司无道比武时,被撞伤鼻梁,因此鼻子才会流血。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微妙的气氛下,柳寻衣的鼻血,却流的着实有些……不是时候。

    “柳寻衣,你……私放徐仁,回去如何向洛府主交代……”洵溱本想转移话题,但一句简单的话,却被她说的吞吞吐吐,断断续续。

    在其他人古怪的目光下,洵溱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索性冷哼一声,匆匆说道:“罢了罢了!你爱如何交代便如何交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说罢,洵溱颇为“嫌弃”地奋力甩了甩手,转而招呼阿保鲁等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刚才你用假图欺骗何善……”

    面对仓惶而逃的洵溱,柳寻衣脑中突然精光一闪,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这招‘偷天换日’,是不是也曾对付过我?在……天山的时候。”

    闻言,心浮气躁的洵溱顿时一愣。她背对着柳寻衣,驻足许久,但却一言未发。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洵溱突然轻哼一声,随之快步走远,未再有丝毫迟疑。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少林噩运(一)

    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

    徐州首善李显,于善德楼捐款布施,并召集徐州一带的善男信女,一同放生念佛,以增功德。

    少林“缘机”大师应李显之邀,专程来徐州开坛**,普度众生。

    从日出东方,一直忙碌到夕阳西下。缘机在悟观、悟见两名弟子的陪同下,在德善楼广结善缘,答疑解惑,讲解佛法,阐释禅道,令徐州城的佛门居士、弟子,无不受益匪浅,收获良多。

    一日辛劳过后,缘机三人在李显的安排下,破例留在善德楼歇息一夜,准备明日启程返回少林。

    德善楼本是李家祠堂,后被李显扩建,增设一间佛楼,上有两间禅房。

    由于德善楼并非客栈,因此平日无人居住。入夜后,善男信女们尽数散去,此地变的格外冷清。

    深夜,缘机在房中诵读经书,悟见则规规矩矩地举着烛台候在一旁。

    一灯如豆,分外昏黄。

    缘机年逾古稀,老态尽显,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尽是疲倦之意。他一边眯着眼睛观阅经文,一边别有深意地低声询问道:“今日上午,你和悟观可否擅自收下李施主的馈赠?”

    闻言,悟见顿时一愣,不禁面露一丝愧色。

    “师叔祖,李施主念我们舟车劳顿,所以略表心意,给些银两当做车马盘缠。我们本不想收,但见李施主诚心实意,盛情难却,所以就……”

    “那也不可!”缘机教诲道,“佛门的清规戒律,不仅要在寺内遵守,在外更需谨记,不可懈怠。我们来此**,乃广结善缘,并非为了名利,你二人私收钱财,岂不是败坏少林清誉?”

    “师叔祖,弟子……知错了。”

    “待悟观回来,你二人连夜去一趟李府,将钱财送还李施主。”

    “是。”

    半晌无话,悟观下楼打水已足足一个时辰,但却迟迟未归。

    缘机放下经书,疑惑道:“悟观去何处打水?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院中便有一口深井。”悟见一脸茫然地回道,“下午李施主还特意交代过,说我们如若用水,从井中自取便是。真是奇怪,这么长时间,悟观师兄早该回来了……”

    “下楼看看!”

    缘机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随后带着悟见匆匆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佛堂,直奔院中。

    今夜,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地上,映出一片白晕。

    此时,井边放着一个木桶,不过却只有半桶水。

    “奇怪!”悟见挠头道,“水桶在这儿,悟观师兄又去哪了?”

    缘机放眼而望,将狭窄的小院一览无余,却始终未能发现悟观的身影。再看院门紧闭,门闩也并未打开,显然悟观并未离开。

    “师叔祖……”

    “嘘!”

    不等悟见开口,缘机突然挥手制止,一双老眼疑惑而谨慎地在院中四处环顾,扫视几圈后,最终将凝重的目光,缓缓投向深不见底的井中。

    “快将井里的水桶摇上来。”

    悟见似乎也预料到什么,赶忙冲到井边,拼命摇起转轴。

    说来也是奇怪,这桶水似乎极沉,以至于悟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井中的水桶慢慢摇起。

    水桶渐渐露出井口,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不等缘机暗松一口气,奋力将水桶拎出井口的悟见,却陡然发出一声满含惊恐的尖叫。

    “啊!师叔祖……快看……桶里有……有……”

    缘机心中登时一沉,急忙伸头而望,赫然发现此时在水桶中,竟浸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正是悟观的脑袋。

    霎时间,缘机和悟见只感到后背发凉,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凉了半截,静谧无声的小院内,顿时阴风阵阵,寒意刺骨。

    “师叔祖,悟观师兄他……”悟见吓的瘫软在地,一边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的水桶,哆哆嗦嗦地问道,“他......怎么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缘机当机立断,招呼一声便拽起方寸大乱的悟见,火急火燎地朝院门跑去。可当他们欲要夺门而出时,却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院门竟已被人从外边上了锁。

    “这……”

    “翻墙出去!”

    缘机眼神一正,伸手一提悟见的肩膀,二人登时飞天而起,一齐朝院墙外跃去。

    “噌!”

    不等二人翻过院墙,一道寒光陡然自半空闪现,缘机脸色一变,急忙挥臂阻挡。

    霎时间,缘机顿觉手臂一凉,紧接着一抹刺痛袭入脑海。

    无暇多想,缘机身形一转,拎着悟见又翻身落回院中。

    “师叔祖,你的胳膊……受伤了……”

    悟见手忙脚乱地拽着缘机血流不止的右臂,他由于内心的恐惧,脸上已无半分血色,身体也已抖成筛子。

    缘机虽辈分颇高,但多年来却精于修禅,并不擅长武功,故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时难免有些慌神。

    “究竟是何方神圣?”

    缘机举目遥望着夜空,沉声问道:“施主可是有所误会?何不现身一见?把话当面说清楚。”

    “大师不愧是大师,死到临头还不忘自己的体面。”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狞笑,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陡然自半空坠入院中。此人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根本看不清面容。

    “不知施主是什么人?”

    “什么人?呵呵,我是送大师前往极乐世界的人!”

    闻言,缘机脸色骤变,可不等他再度开口,黑衣人已猛地亮出一把钢刀,身形飘忽几下,眨眼间已掠到缘机、悟见身前。

    “师叔祖小心!”

    顷刻间,悟见将满心恐惧化作无尽怒火,低吼着挥拳朝黑衣人扑去。却不料黑衣人灵活一闪,悟见的拳头当即扑了一空,不等他回过神来,黑衣人却突然腰马一转,干净利索地甩出一记鞭腿,重重地抡在悟见的脑袋上,瞬间将其高高踢飞。

    悟见的身体如沙袋般,狼狈地砸落在七八米之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现在该大师你了。”

    黑衣人手中钢刀一翻,转而毫不留情地朝缘机扑来。

    缘机眼神一凝,急忙抽身闪退,却不料黑衣人的动作迅如闪电,眨眼已追至身前。缘机见势不妙,匆匆挥出左掌,黑衣人不退反进,在胸口即将迎上缘机的掌风时,身体却陡然一侧,令缘机的左掌紧贴着他的胸口擦飞而过。

    黑衣人趁势手起刀落,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缘机忽觉左臂一轻,当他在慌乱中欲要收回左掌时,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左臂臂弯以下,竟已被黑衣人一刀齐齐砍落。

    森白的断骨在一片血肉模糊中,触目惊心地展露在缘机面前。

    “额!”

    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剧痛方才钻心而入,疼的缘机哀嚎不止,全身上下更是瞬间被汗水浸透。

    “缘机大师,少林讲经堂首座,佛门弟子眼中的得道高僧,善男信女心中的在世活佛。一等一的大善人。”黑衣人言语戏谑地笑道,“殊不知,你是半路出家。自幼不学无术,长大一事无成,穷困潦倒之下,你去韶洲邢家庄欲盗取钱财,却不料被人发现。你担心他们报官,故而一怒之下杀了人家一家六口,最老的年过七旬,最小的……还不到两岁。”

    黑衣人此话一出,缘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骇之色。与此同时,一抹深深的愧疚也浮现在其眼底。

    “后来东窗事发,官府四处通缉你的下落,你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削发为僧,为免刑罚,做了方外之人。”黑衣人幽幽地冷笑道,“真是世事难料,几十年后,昔日的杀人犯竟摇身一变成了得道高僧。如今你四处与人宣扬佛法,口口声声‘阿弥陀佛’,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你以为几十年过去,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曾经的所作所为?甚至就连你自己,怕是都忘了自己本来应该是个什么货色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缘机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贫僧自知罪孽深重,迟早会有因果报应。你若是为邢家庄的无辜枉死之人而杀我,贫僧无怨无悔。”

    黑衣人冷笑一声,摇头道:“我没兴趣替人报仇,当年邢家庄的人死在你手里,是他们没本事反抗。而你能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佛门‘大师’,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以前的脏事,而是为了被你们私藏的‘玄水下卷’。”

    说罢,黑衣人将刀刃紧紧压在缘机的脖子上,幽幽地说道:“缘机,你前半生坏事做尽,后半生又‘普度众生’。我很好奇,像你这种人,死后究竟会往生极乐?还是定会坠入无间地狱?”

    “玄水下卷?”缘机的脸上汗如雨下,他气喘吁吁地凝视着黑衣人那双充满邪气的黑眸,急声问道,“你用刀,而且是为玄水下卷而来……莫非你是河西秦氏的人?”

    面对缘机的揣测,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现,但却并非回答。

    “你果然是河西秦氏的人。”缘机诧异道,“没想到,秦明竟真敢向少林出手,贫僧以为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不杀一杀少林寺的锐气,你们这群秃驴还真以为,天下人人都惧怕你们不成?”黑衣人狞笑道,“不要以为少林树大根深,就能在江湖中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我平生最讨厌自诩德高望重之人。尤其是你这样的假和尚,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你口口声声劝别人清心寡欲,自己却权欲熏心,贪得无厌。大师,你说自己该不该杀?有句话叫‘地狱门前僧人多’,我料想说的便是你这种和尚吧?”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皆有败类,但也绝非人人不堪。我们与河西秦氏之间是一场不必要的误会,你又何必一错再错?将误会化作仇恨?甚至衍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厮杀……你可知,你今日杀了贫僧是小,但势必会激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矛盾,到时无疑会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施主何不……”

    “废话!”

    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杀了一家六口,可以堂而皇之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今日贫僧受此劫难,也是命数所定。贫僧自知劫数难逃,只希望我的死,不会再连累无辜之人。”缘机一副视死如归的淡定模样,沉声道,“施主请动手吧!”

    说罢,缘机竟缓缓闭上双眸,不再理会黑衣人,口中默念起经文来。

    “大师,一路好走!”

    黑衣人眼神一动,嗜血地注视着缘机,手中刀锋陡然一转,瞬间割断缘机的咽喉,令其当场毙命。

    伴随着一声呜呼,缘机的身体笔直地栽倒在地。黑衣人凝视着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片刻,突然眼神一狠,随之刀锋一横,猛地朝尸体上砍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竟将缘机的尸体大卸八块,七零八落的尸块,恐怖地散落在一片深红的血泊中。

    “砰、砰砰!”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李显愠怒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是谁锁的门?难道不知缘机大师住在里面吗?还不快去找钥匙将锁打开!”

    面对院外的阵阵嘈杂,黑衣人却处变不惊。他慢慢悠悠地用手在一片破碎血肉中来回拨弄着,片刻后,黑衣人双指夹起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垂涎之色。

    “大师,我和你不同。你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但我不信,我只信自己!”

    说罢,黑衣人若有似无地轻瞥一眼,趴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悟见,突然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径自跃上楼顶,随后几个起伏,迅速消失在徐州城的夜空尽头。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少林噩运(二)

    七月初一,清晨。

    李显派人将大难不死的悟见,以及缘机、悟观的尸骸,一同送回少林寺。

    大雄宝殿内,少林方丈玄明亲自坐镇,数位玄字辈、缘字辈长老,以及众多果、净、悟字辈弟子共聚一堂,打眼望去,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大殿正中摆放着缘机、悟观的残肢断臂,众僧围在四周,个个面色凝重,或悲痛、或愤怒、或担忧、或沮丧。殿内一派肃静,唯有悟见悲愤交集的恸哭声,如丧钟般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丈大师,事情经过大抵如此。”

    护送悟见回寺的李家奴仆,刚刚已将六月十九发生在徐州善德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僧。其中诸多细节,则有悟见亲口痛诉。

    “多谢施主将他们送回少林。”玄明强作镇定,苦笑道,“回去后,替老衲转谢李显居士。此事的缘由经过,老衲已全部知晓,断不会将罪责怪到徐州各位施主头上,这一节还请李显居士放心。”

    “方丈大师节哀顺变!”

    “有劳!”

    玄明此刻实在没心情与李家人寒暄,转而吩咐一声,便让小僧将人送出大殿。

    待李家人走后,玄明古井不波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震怒之色,沉声道:“缘苦,这是第几个了?”

    “方丈,算上缘机、悟观,已经是第十一个了。”缘苦叹息道。

    “什么?”

    闻言,悟见顿时一惊,随之满眼惊恐地看向玄明,诧异道:“方丈,你说什么?什么是第十一个?”

    悟禅缓步上前,将悟见搀扶起来,低声解释道:“悟见师兄,其实在你们动身前往徐州后不久,在外办事的少林弟子,便接二连三地遭到伏杀。这段日子,寺中噩耗连连,万没想到这次就连缘机师叔祖也……”话未说完,悟禅已眼圈一红,喉头哽咽,再说不出半个字。

    “方丈,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少林,并且变本加厉,越做越过分,如今他们竟将缘机师兄……”缘空语气悲愤,声音颤抖,“连个全尸都不留,实在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绝不能轻易饶恕!”

    “十一位僧人皆是死于刀下,并且死状极惨,俨然出手刚猛霸道,的确是秦家武功的路子。而且从幸存弟子口中得知,凶手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有关河西秦氏和‘玄水下卷’的字眼,所以凶手定是河西秦氏无疑。”果善怒声道,“方丈、各位长老,此事摆明是河西秦氏因‘玄水下卷’之事而心怀不忿,故意向我少林发起挑衅。我们若不做些什么,不仅会被河西秦氏小觑,更会被天下人嗤笑。”

    “那你想做什么?”缘苦问道。

    “向河西秦氏宣战!”果善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然秦明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只凭他河西秦氏,竟敢与我少林为敌,我们定要让秦家吃不了兜着走,以慰藉十一位同门的在天之灵!”

    “果善师兄说的不错,河西秦氏杀我少林弟子,手段残忍,行为卑鄙,我们绝不能再忍气吞声。”

    “河西秦氏扬言要找少林讨回公道,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做的这么绝!”

    “他们做的绝,那我们就做的更绝!”

    “对!我们杀上河西秦氏,灭他满族,为缘机师叔和各位师兄弟报仇雪恨!”

    “杀上河西秦氏!杀上河西秦氏!”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群雄激愤,一个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和尚沙弥,如今皆已被活活逼上绝路,顿时变的睚眦俱裂,面红耳赤。

    昔日的神明,而今全部化作恶鬼,誓要与河西秦氏争出高低,杀个你死我活。

    “全都住口!”

    玄明见殿内愈发喧哗,不由地脸色一沉,喝止道:“佛门净地,尔等岂能开口闭口全是打打杀杀?”

    “方丈,此事明明是河西秦氏挑衅在先,我们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果善不服气地说道,“眼下秦家已向少林发难,倘若我们再继续忍辱负重,只怕死的人远不止十一个,而是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甚至更多。”

    “果善言之有理。”缘空思索道,“如今少林已经枉死了这么多僧人,所谓人命关天,此事定要找河西秦氏讨个说法才是。更何况,‘玄水下卷’之事,本就与少林无关,我们又为何要忍受不白之冤?方丈,不如……由我带人走一趟河西秦氏,与秦明当面对质?”

    “不可!”缘苦赶忙劝阻道,“我们与河西秦氏,现已成水火之势,再见面就算我们想与之解释,只怕秦明也不会有耐心听。他们既已动手杀人,就说明没打算与我们和解。因此,冒然前往秦家,势必九死一生,危机四伏,绝非明智之举。”

    “善哉善哉!方丈时才所言不错,我等皆是佛门弟子,又岂能徒增业障?”果信劝阻道,“此事应从长计议,如若我们与武林中其他门派一样,只逞拳脚之勇,而不讲是非曲直,那少林清誉何在?佛门戒律何在?我们与秦家那些虎狼又有何区别?”

    “没什么好商量的!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再从长计议,只怕秦明迟早把我们少林弟子全部杀光!”果善当即驳斥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个名声也是当年达摩祖师,一拳一脚打回来的!整日敲木鱼、念佛经,又有何用?你们想想缘机师叔,倘若他武功与缘空、缘苦师叔无异,又岂会被人残杀,而毫无还手之力?”

    “果善,你杀气太重……”

    “果信,是你太怯懦!”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议论纷纷,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

    此情此景,令悟禅脸色甚是难看,眼中也流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突然,悟禅“噗通”一声跪倒在玄明身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悟禅,你这是……”

    “方丈,此事皆因我不小心弄丢‘玄水下卷’而起。”悟禅满眼愧疚地说道,“如今缘机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兄弟惨遭杀害,弟子难辞其咎,罪无可恕。河西秦氏纵有千般罪责,也不应该让我佛门净地染上鲜血,更不应该因为他们,而害我佛门弟子大开杀戒。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弟子犯下的过错,那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就让弟子一人承担。”悟禅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恳求道,“弟子愿为缘机师叔祖及死去的各位师叔、师兄弟报仇雪恨,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闻言,玄明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刚才说过,就算河西秦氏有千般罪责,佛门弟子也不应大开杀戒。如果你去报仇,岂不同样犯了杀戒?”

    “弟子……”悟禅话一出口,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淌落下来,他突然朝玄明“咚咚咚”的一连磕了九个响头,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悟禅泪流满面地请命道,“弟子请方丈将我逐出少林……如此一来,弟子日后即便大开杀戒,也断不会玷污佛门的清誉……”

    “什么?”

    悟禅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色一变。

    玄明闻言,眼圈不由自主地红润几分。他眼神颤抖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悟禅,你在说什么胡话?”果善急声道,“你何错之有?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方丈岂能将你逐出山门……”

    “悟禅,还不快向方丈认错,收回你刚才的胡言乱语。”

    “悟禅请方丈成全……”悟禅叩首在地,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道。

    “不可!”玄明毅然道,“你的人品为师最明白,你本无罪,为师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你逐出少林?此事休要再提,为师绝不会答应!”

    果善眼前一亮,急声道:“其实这件事应该找洛天瑾帮忙。当初我们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今我们蒙受不白之冤,他总不能置身于外吧?”

    “若冒然将贤王府拉下水,只怕……”缘苦沉思道,“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洛府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缘机师叔和众僧真要枉死不成?”果善又气又恼,喃喃自语道,“我们是佛门弟子不假,但佛门弟子也不代表着可以任人宰割。杀人放火金腰带,积德行善无尸骸。哼!我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人会死的不明不白。”玄明幽幽地说道,“十一位僧人不会白死,此事老衲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只不过,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河西秦氏所为……尚未可知。”

    “这段时间,秦明在江湖中肆意抹黑我少林,说我们虚有其表,败絮其中。还口口声声要找我们算账,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这话和当夜杀害缘机师叔祖的人,口气一模一样。”悟见连连点头道,“那人也说我们少林弟子皆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腹祸心之辈。”

    “我少林屹立武林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这等乱子。”缘空叹息道,“如今被人往身上破脏水不说,而且还有弟子惨遭屠杀,实在是……”

    “够了!”

    玄明忽觉心烦意乱,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先将缘机和悟观好生安葬,此事老衲定会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不会让任何人践踏少林威严!”

    闻言,众僧大喜。缘空追问道:“方丈的意思是……”

    “我们既是光明正大,那就不必像河西秦氏那般藏头露尾,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卑鄙龌蹉之事。”玄明正色道,“平日里都是我们替别人主持公道,今日少林有难,也自然需要有人站出来,替我们主持正义。”

    “不知方丈想找何人出面?”

    “即刻发出英雄帖,我要邀请贤王府的洛府主,以及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于八月初二前往河西,一同为我少林讨回公道!”

    ……

第二百二十六章 :转道辰州

    对于柳寻衣私放徐仁之事,洛天瑾颇为不悦。

    狄陌身为黑执扇颜面无光,于是不等柳寻衣一行回到洛阳,便密信催促他火速南下,赶赴龙象山,势必要取下徐仁的脑袋,给洛天瑾一个满意的交代。

    洵溱本打算与柳寻衣分道扬镳,率先赶回贤王府。但此时江湖中却又传出少林弟子接二连三被害的消息,心思缜密的她,立即察觉到其中必有古怪,于是改变行程,决定随柳寻一同南下,好在沿途打听六大门派,以及四大世家对于此事的反应。

    龙象山位于大理境内的威楚府,距洛阳城南北相距千里之遥。

    即便柳寻衣一行披星戴月,快马飞驰,赶到大宋与大理交接的建昌府时,已是六月二十五。

    建昌府位于大宋、大理、吐蕃三方交界,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为顺利潜入大理境内,柳寻衣等人不得不留在此地筹备数日,待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决定动身。

    可就在他们准备潜入大理的两个时辰前,洛天瑾却派人快马传书赶至建昌,密令柳寻衣等人即刻放弃追杀徐仁,转道北上,七月初十之前,务必赶到辰州。

    信中只让他们赶去辰州,却并未说明缘由,柳寻衣一头雾水,不明真相。但既是洛天瑾下令,他又岂敢不从?

    无奈之下,柳寻衣只好暂时放弃对龙象山的好奇,以及对柳寻玉下落的追查,率众折返北上,直奔辰州。

    七月初九傍晚,柳寻衣一行踏入辰州地界。

    初来乍到,为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决定先在辰福客栈落脚,顺便等候洛天瑾的下一道命令。

    平日里生意惨淡,客人寥寥无几的辰福客栈,这几日却是人满为患,生意出奇的红火。

    今夜,客栈大堂内依旧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柳寻衣一进门便注意到,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的,大都是携刀带剑的江湖中人,并且他们谈论的话题,十之**都离不开上个月少林缘机大师,在徐州**时,被人大卸八块的惨案。

    见此情形,柳寻衣心中不由地一惊,同时也对洛天瑾将自己匆匆派至辰州,有了一丝似懂非懂的领悟。

    眼下的辰州城,似乎“热闹”的不太对劲。

    等候半晌,伙计方才在角落中又摆下两张桌子,虽招来周围食客的一阵不满,但柳寻衣几人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在拥挤嘈杂的夹缝中一一落座。

    “门主,你听到了吗?”一入座,许衡便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少林缘机大师死在徐州城,并且还被人大卸八块,死的极惨。”

    汤聪难以置信地感慨道:“算上这个,少林已经死了整整十一个僧人。”

    “少林不愧是少林,竟能如此隐忍。若换做其他门派,只怕早就闹翻天了。”许衡嘲讽道,“玄明方丈果然是得道高僧,这都能忍。”

    洵溱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别有深意地说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是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此话何意?”柳寻衣狐疑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洵溱轻笑道,“辰州所在的位置极为特殊,东有湘西腾族,西临蜀中唐门,南依峨眉派,北靠青城山,再加上当地的绿林帮派和名门望族,此地可称得上是中原武林中,势力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地方。”说罢,她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洛府主将你派到这里,一定与他们有关。”

    汤聪环顾左右,自言自语道:“只此一间客栈,竟汇聚了至少五六个门派的弟子,果真比武林大会还要精彩。呵呵……”

    “少林缘机大师乃当世活佛,六尘不染,四大皆空,恬淡寡欲,清净无为。”

    突然,客栈中的一位尼姑,义愤填膺地对身旁的一众尼姑说道:“如此得道高僧,竟遭秦氏奸贼残忍杀害,实在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柳寻衣只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相熟,不禁循声而望,却见峨眉派掌门妙安师太的关门大弟子“慧春”,正在不远处侃侃而谈。

    柳寻衣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与慧春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会在这儿?”柳寻衣神色错愕地喃喃自语道。

    “尼姑,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不等慧春的声音落下,另一桌却突然有人呛声道:“谁告诉你杀害缘机的凶手,来自河西秦氏?都说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你这尼姑信口雌黄的本事,比我们这些男人还要厉害?”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堂中一阵哄笑。

    慧春顿觉颜面有失,不禁脸色一沉,嗔怒道:“人在说话,狗瞎搭什么茬?整天乱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河西秦氏的走狗不成?”

    “哈哈……”

    慧春的反唇相讥,瞬间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你骂谁是狗?”

    伴随着一声怒喝,只见一名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骤然起身,向慧春怒目而视。

    “谁答茬我就骂谁!”慧春也不甘示弱,目光鄙夷地回瞪着年轻男子,“我见过有人捡金子,有人捡银子,却从没见过有人捡骂的。”

    只此一言,客栈内又是一阵笑声。

    “你……”年轻男子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桌上,怒声道,“我乃唐门弟子,唐乾。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说话的功夫,他已将宝剑持在胸前,意思不言而喻。

    “峨眉弟子,慧春。”慧春轻蔑地望着唐乾,冷笑道,“早知你们四大世家是一丘之貉,河西秦氏为非作歹,你蜀中唐门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胆!”

    话音未落,与唐乾同桌的几名唐门弟子已纷纷拍案而起,一个个怒视着慧春,看他们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恨不能要将她生吃活剥似的。

    与慧春同桌的峨眉弟子也不示弱,纷纷起身,护在慧春左右,与唐门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峨眉弟子与唐门弟子剑拔弩张,令客栈中的气氛顿时变的紧张起来。

    刚刚还喧声震天的客栈大堂,此刻已静如死水。

    “峨眉众师姐莫怕!青城右使胥准在此!”

    突然,大堂中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而起,身如柳絮般飞落在慧春身旁。

    与此同时,大堂的另一侧也顺势站起数名青城派弟子。

    胥准也算是柳寻衣的老相识,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柳寻衣还借用过他的银龙剑。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胥准轻蔑道,“有种冲我来。”

    青城派的“金掌银剑”,在江湖中素有威名。因此当胥准一现身,以唐乾为首的唐门弟子,气势顿时萎靡几分。

    “武林三大门派竟齐聚辰州?”柳寻衣暗暗诧异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还不止。”洵溱微微一笑,转而伸手朝二楼一指,笑道,“你往那看!”

    果然,不等洵溱的话音落下,二楼已突然传出一道满含戏谑的娇笑声。

    “一个是峨眉派掌门人的关门弟子,一个是青城右使,二位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今日竟联手欺负几个势单力薄、年轻稚嫩的唐门弟子。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怕你们皆会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呵呵……”

    笑声渐落,二楼走廊中缓缓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二人皆是柳寻衣的“熟人”,女子是湘西腾族内养毒虫的高手,腾琴儿。男人是蜀中唐门一品房的房主,唐仞。

    刚刚出言嘲讽的,正是腾琴儿。

    “湘西腾族?”

    见状,满腹狐疑的柳寻衣更是大惊失色,心中暗暗笃定道:“辰州一定出了大事,否则断不会引来这么多武林强势……可究竟是什么事呢?府主急召我来此,莫非与他们有关?”

    “各位都是受叶老之邀,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日就算不念武林同道之谊,也应看在叶老的情面上,稍安勿躁,免动刀枪。”

    就在腾族、唐门、青城、峨眉四派横眉冷目,剑拔弩张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一位年轻貌美,冷若冰霜的白衣女子缓缓步入客栈大堂。她的出现,令原本互不相让的众人,竟纷纷面露迟疑之色,故而相互冷视一眼,随之慢慢收起刀剑。

    “小姑娘,叶老将我们叫来辰州,可他老人家却为何迟迟不肯现身?”唐仞问道。

    “叶老命我来向各位传句话,明日一早,请各位江湖朋友,前往辰州西郊的桃花坞,叶老将在那儿恭候诸位大驾。”

    “可是……”

    “我还要去别处传话,不宜久留,告辞!”

    三言两语之后,也不等有人追问,白衣女子却未做片刻停留,转而匆匆离去,甚是奇怪。

    见状,柳寻衣不禁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与许衡几人交换眼神,可几人眼中皆是一抹茫然之色。

    “怎么回事?”汤聪错愕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她口中的‘叶老’又是何方神圣?”

    许衡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辰州有什么武林豪强,此地好像也没什么江湖强势。难道这位叶老不是江湖中人?”

    “不会。”柳寻衣迟疑道,“若非江湖中人,又岂能邀请这么多武林人士前来?”

    正在柳寻衣几人胡乱揣测之际,客栈外又走进一人,那人在堂中左右张望一番,最终朝柳寻衣快步而来。

    “陈雍?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贤王府死门门主,陈雍。柳寻衣满头雾水地望着匆匆而来的陈雍,狐疑道:“莫非是府主……”

    “府主让我在此接应你们。”陈雍接话道,“我三日前便已抵达辰州,算日子估计你们也快到了,于是便挨个客栈寻觅,果然让我在这儿找到你们。”

    “陈门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许衡忙问道,“府主为何突然将我们从建昌召至辰州?此地汇聚了这么多武林人士,刚才还冒出个神秘女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愈发糊涂了?”

    “自己看!”

    陈雍并未正面回答许衡的话,而是顺袖中甩出一枚样式古怪的铜钱,“咣啷”一声扔在桌上,转而向柳寻衣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柳寻衣迟疑着拿起铜钱,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番。这枚铜钱并非寻常的大宋通宝,而是经过特殊锻造,铜钱中央并非方孔,而是一个狭长形状的细孔,透过烛火映射在桌面上的影子,宛若……一片柳叶。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脸上登时涌出一抹诧异之色。

    “铜钱?叶老?莫非这枚就是江湖中消失已久的……柳叶铜钱?”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柳叶铜钱

    深夜,辰福客栈二楼的客房内,烛火幽幽,映射出柳寻衣、洵溱、陈雍脸上的凝重之色。

    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那枚柳叶铜钱。

    “柳门主,你对‘柳叶铜钱’知晓多少?”陈雍问道。

    柳寻衣面露回忆之色,迟疑道:“对此江湖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大约在五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对儿侠侣,女子名叫‘花楹’,男子名叫‘叶桐’。花楹钻研医道,传闻她的医术堪比华佗在世,举世无双。叶桐则是一介武痴,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在当年堪称是睥睨天下的绝顶高手。传闻,秦家老祖‘秦罡’曾与叶桐约战昆仑之巅,二人比试一番,最终秦罡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叶桐。当年的江湖中人,曾用一句话来形容叶桐夫妇,是为‘一花一叶,一生一死。’花楹心地善良,救人无数,而叶桐则天性好战,杀人如麻。”

    闻言,洵溱不禁眼泛好奇之意,追问道:“后来如何?”

    陈雍苦笑道:“所谓医者父母心,花楹深知生命不易,岂能容忍有人滥杀无辜?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一生所爱的夫君。最终,花楹与叶桐因性情不和,分道扬镳。之后,花楹云游四方,悬壶救世,医术也愈发精湛。因其素爱桃花,并独门酿制出滋补健体的药膳‘桃花糕’,赠与穷苦之人,因此被人尊称为‘桃花婆婆’,并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至于叶桐,则因被情所伤,将自己闭关于昆仑山深处,专心练武,几近痴狂。”

    “桃花婆婆?桃花坞?”洵溱喃喃自语道,“看来叶桐至今仍未忘记花楹。”

    “这是自然。”柳寻衣应道,“当年,他与桃花婆婆分开后,生无可恋,唯有一心沉醉于武学,甚至成痴成魔,性情也变的愈发暴戾。而后的短短数年,他接连挑战各大门派高手,并未尝一败。他与秦罡的昆仑之战,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由于叶桐的兵刃是一把‘柳叶剑’,因此他便以‘柳叶’为记,当年凡是被他挑战的人,都会提前收到一枚特制的‘柳叶铜钱’作为战帖。久而久之,‘柳叶铜钱’便成了叶桐的独有信物,其意义也由最初的‘战帖’,渐渐衍变为‘邀帖’。”

    “邀帖?”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此话怎讲?”

    “因为当年的叶桐,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故而武林中已无人再值得他去挑战。”柳寻衣解释道,“与此同时,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巨变,从一名江湖侠客,变成昆仑派掌门。因此,‘柳叶铜钱’作为他的信物,意义也自然随之改变。当年的叶桐,其江湖地位、威望,甚至是震慑力,比之今日的北贤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当时无论何人,只要收到‘柳叶铜钱’,皆会立刻放下一切,快马加鞭赶赴昆仑山,应叶桐之邀。”

    “这……”洵溱错愕道,“叶桐竟是昆仑派掌门?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何在今日的江湖中,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准确来说……他是昆仑派前任掌门。早在二十多年前,叶桐便已主动让出掌门之位,并独自离开了昆仑山。”陈雍纠正道,“叶桐与花楹本是昆仑派弟子,叶桐作为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他继任掌门之位,亦是合情合理。不过刚才柳门主有句话说的不对,叶桐武功虽高,但并非天下无敌,他虽难逢敌手,但也绝非未尝一败。”

    “哦?”闻言,柳寻衣顿时来了兴趣,忙道,“愿闻其详。”

    “当年的叶桐生性残暴,嗜血贪杀,但却在继任昆仑派掌门不久后,突然性情大变,收敛心性,不再盲目挑战,不再滥杀无辜,甚至就连脾气,也变的柔和平易许多。这一切……并非是他自认天下无敌,高处不胜寒,而是因为他败给了一个人。”陈雍苦笑道,“那人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打败,而且还打醒了他。让叶桐彻底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经过那人的一番谆谆教诲,心高气傲的叶桐,渐渐变的宽仁以待,并最终成为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一代豪杰。”

    “那人是谁?”柳寻衣和洵溱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少林,空盛大师。”陈雍回忆道,“不过这位空盛大师,在江湖中并无太大名气,再加上时隔久远,如今知道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算在少林寺,依旧记得他的人,怕也只剩‘玄’字辈和‘缘’字辈的一些老僧了。”

    洵溱眉头一挑,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曾是昆仑派弟子。”说罢,陈雍还朝洵溱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叶桐如此传奇的人物,他的种种事迹,早已成为昆仑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自是滚瓜烂熟。呵呵……”

    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压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二十多年前……叶前辈的年纪并不算大,可称春秋鼎盛之时,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派掌门之位?又为何匆匆下山?”

    陈雍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没人知道原因。但当时在昆仑弟子中有谣传,说叶桐年纪越大,就变的越发多愁善感。或许是他太过想念桃花婆婆,因而为了不让自己此生留憾,所以决定前去寻找桃花婆婆,弥补过错,并挽回感情。你也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女间的事……要么风平浪静,处之泰然。要么惊涛骇浪,不顾一切。昔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女人甘愿放弃整座江山,更何况区区一个掌门之位?”

    “若真如此,叶桐倒也算是个痴心的汉子。”洵溱感慨道,“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别数十年,他又岂能不想重逢?试想人活于世,又能有几个十年?”

    “可叶桐自从离开昆仑山后,江湖中就再也寻不到他的半点踪迹。”陈雍幽幽地说道,“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传闻,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他寿终正寝,还有人说他年轻时杀戮太重,所以遭到报应,惨死荒野。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谁也不敢肯定。与此同时,桃花婆婆也突然销声匿迹。之前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那时经常有病人前去投医问药,可后来……”

    “等一下!”

    陈雍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挥手打断道:“你说桃花婆婆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绝情谷。”陈雍一脸茫然地望着柳寻衣,迟疑道,“有何不妥?”

    “绝情谷?”柳寻衣神色凝重地缓缓重复道,“可是当今武林四大异教之一的绝情谷?”

    “正是。”陈雍点头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四大异教中成立时间最短的。因为它是在叶桐辞去昆仑掌门之位,以及桃花婆婆突然销声匿迹后,才悄然兴起的门派。”

    洵溱也渐渐意识到柳寻衣的疑虑,大胆揣测道:“那今日的绝情谷,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可有什么关系?甚至……与叶桐又有什么牵连?”

    “这……应该是毫不相干。”陈雍似乎猜出柳寻衣与洵溱的心思,沉吟道,“今日的绝情谷,乃武林异教,与昔日的桃花婆婆及叶前辈,皆无半点关系。想来……应该是鸠占鹊巢才是。”

    柳寻衣摇头道:“鸠占鹊巢?应该不会!以叶前辈的武功,在当年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在武林前三。而今日的绝情谷主,听闻其年纪并不算大,当年更是年轻稚嫩,因此绝不可能是叶前辈的对手。我料绝情谷应该不是被人强占……如果桃花婆婆与今日的绝情谷毫无关系,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是什么?”

    洵溱望着神色迟疑的柳寻衣,径自插话道:“应该是当年花楹与叶桐夫妻团聚,二人冰释前嫌,并决定一起退隐江湖,逍遥快活地过完下半辈子。”

    陈雍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桃花婆婆与叶老重逢之后,他们便一起离开了绝情谷。再之后,又有不相干的外人误打误撞而来,占领了‘人去楼空’的绝情谷,之后才创下今日的武林异教?”

    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头道:“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在叶前辈离开昆仑山不久,桃花婆婆也突然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原因。想来……他们应该是一起归隐了。”

    “既然归隐,那今天这枚‘柳叶铜钱’又是……”洵溱双指将桌上的铜钱夹起,饶有兴致地细细观瞧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算起来,叶桐与花楹如果活到今天,至少也将近九十岁吧?”

    “叶前辈与秦家老祖同辈,也应与潘八爷同龄。”柳寻衣点头应道,“如此算来,至少也有八十多了。”

    “这对儿夫妻,一个是绝顶高手,一个是在世华佗。他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并不奇怪。”洵溱细细琢磨道,“但我想不通的是,在他们销声匿迹的二十多年间,江湖中发生了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夫妻都能视若罔闻,不闻不问。却为何……今天又突然冒出来?难道这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想要重出江湖不成?”

    “这……”

    洵溱此言一出,柳寻衣和陈雍不禁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其实这枚铜钱是送给府主的。”陈雍解释道,“但府主也有与你同样的疑惑,再加上少林送信求助,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于八月初二一起前往河西。故而府主他百事缠身,无暇远赴辰州,只好快马传令,让你们转道来此,并安排我带着这枚‘柳叶铜钱’,在此接应你们。”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前往河西?”

    闻言,柳寻衣登时大吃一惊,咂舌道:“难怪刚才在客栈大堂,峨眉弟子和青城弟子会说出那番言论。想来峨眉派与青城派,也已收到少林的请帖。”

    “少林邀请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助阵,那河西秦氏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洵溱嗤笑道,“如我所料不错,秦明早已向四大世家和金剑坞求助。所以刚才在大堂,蜀中唐门和湘西腾族才会同仇敌忾,与峨眉、青城分庭抗礼。”

    柳寻衣心念一动,惊呼道:“如此一来,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岂不是泾渭分明,势同水火?稍有不慎,便会在江湖中掀起一场牵连甚广的腥风血雨。”

    “府主猜想,这应该就是叶桐插手此事的原因。”陈雍凝声道,“叶桐虽不是武林盟主,但当年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与武林盟主也只是差个名分而已。今时今日,他虽已销声匿迹二十几余载,但各门各派的前辈老人,仍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仍有三分恭敬。因此,眼下中原武林出现空前危机,由他出面平息此事,确实再合适不过。”

    “如此说来……”洵溱将铜钱在手中缓缓摊开,将信将疑地说道,“今日在大堂中的那些人,皆身怀‘柳叶铜钱’,受到叶桐之邀?”

    望着若有所思的洵溱,以及满眼笃定的陈雍,柳寻衣却下意识地面露迟疑,喃喃自语道:“时过进迁,物是人非。今天的江湖,早已不再是叶桐的天下,他的威望和地位,也远不及往昔。叶前辈在江湖中闯荡半生,难道他会不知道‘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的道理?更何况,他已有二十几年未曾露面,今天突然邀请天下群雄齐聚辰州,莫非真想倚老卖老,凭借一己之力,化解少林与秦家的恩怨?若真是如此,这位叶前辈……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云谲波诡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啊!师兄!师兄……”

    “来人!快来人啊!”

    天光初亮,柳寻衣猛然被门外一阵剧烈的吵闹声惊醒。透过门窗,他依稀能听到一阵阵悲痛的哭喊声,以及愤怒的咒骂声。突如其来的嘈杂,令柳寻衣倍感疑惑。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不等他开口应答,门外已传来许衡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门主,出事了。”

    柳寻衣精神一怔,迅捷地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至门前,开门问道:“何事?”

    房门一开,恸哭声和叫骂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喧嚣陡然变的清晰起来。

    “昨夜有人死了。”许衡快速说道,“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问道,“谁死了?”

    “唐乾。”许衡答道,“就是昨夜与慧春唇枪舌战的那个唐门弟子。”

    许衡话一出口,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许衡满脸迷茫地摇了摇头,转而拽住柳寻衣的胳膊,道:“陈门主和洵溱姑娘已去一探究竟,你快随我来。”

    说罢,许衡不由分说地拽着柳寻衣,快步朝三楼走去。

    一路上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柳寻衣在许衡的带领下,跻身来到三楼一间客房前。

    此刻,房外的走廊中已经挤满了人,其中以唐门弟子居多,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住客,围在四周看热闹。

    “柳兄,昨夜睡的如何?”陈雍站在人群中,主动与柳寻衣打起招呼。

    “还好。”柳寻衣点头道,转而目光一动,反问道,“陈兄为何这么问?”

    陈雍苦笑道:“我只是好奇,昨夜客栈里住了这么多高手,为何竟无一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难道柳兄不觉得奇怪吗?难道我们都被人迷昏了不成?”

    不等柳寻衣面露古怪之色,陈雍突然挥手朝房间内一指,道:“你看!”

    此刻,房间内正围着几名唐门弟子,一个个面色悲痛,或掩面而泣,或低声咒骂。

    房间内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乱成一团,显然昨夜这里曾经历过一场甚为激烈的打斗。

    地上躺着唐乾**的尸体,血流满地,已有些许干涸的迹象,令人作呕的血水在唐门弟子脚下的缝隙间,缓缓流淌着。

    唐仞俯身蹲在尸体旁,在两名唐门弟子的协助下,正细细查探着唐乾的死因。

    “房主,唐乾师兄是如何死的?”一名唐门弟子急声问道。

    唐仞面沉似水,目光阴寒,伸手反复触摸着唐乾胸口上,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冷冷地说道:“被利器贯穿胸口,一击捣碎心脏,一击扎穿肺叶。出手狠戾,未有迟疑,两招皆是一气呵成,令唐乾当场毙命。”

    唐仞的话如重锤一般,狠狠敲打在众人的心底。

    “那……阁下可否能看出,他究竟是被何种武器所伤?”站在门外的洵溱,好奇地追问道,“是刀?还是剑?”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唐仞。

    唐仞一边摸索着伤口,一边幽幽地说道:“并非刀剑所伤,这两处伤口皆是外宽内窄,呈倒锥状。”

    “并非刀剑?”腾琴儿揣测道,“难道是达摩杵?或者流星锥?亦或是……蛇形枪?”

    唐仞将一根手指缓缓顺着伤口插入尸体中,迟疑片刻,摇头道:“伤口虽深,但却并未完全贯穿唐乾的身体,应该不是达摩杵或蛇形枪。”

    说罢,他又用食指紧贴着伤口内侧,缓缓向外摸索着,道:“伤口呈梯状递进,层次分明,并非一气呵成,内壁也不圆滑,因此也不是流星锥。”

    “那杀死唐乾师兄的兵刃又是什么?总不会是被人用手指插死的吧?”有唐门弟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寻衣站在人群之后,眉头深锁,苦思不语。他目光痴痴地注视着房间内四敞大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柳寻衣则看的出神。

    “不像。”唐仞又道,“更何况,能有这般指力的,无疑是一等一的高手。要杀唐乾简直易如反掌,又岂会给他拔剑的机会?”

    言尽于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尸体旁,横在血泊中的那把已经出鞘的宝剑。

    “凶器会是什么呢?”

    陈雍用手轻轻搓着下巴,转而看向柳寻衣,却见柳寻衣眼中精光闪烁,似是若有所思。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紧接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

    “柳兄,难道你……”

    “峨眉派的人在哪?”

    不等陈雍把话说完,房间内的唐仞却突然传出一声怒喝,转而他迈着流星大步迅速冲出房间,吓的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躲避。

    “房主,难道是峨眉派的人杀了唐乾师兄?”

    “自己看!”

    脸色铁青的唐仞猛地伸手,摊开的掌心中,赫然是一颗沾染着血迹的念珠,正是佛教弟子佩戴的珠串上的一颗。

    柳寻衣望着怒不可遏的唐仞,似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地说道:“非但如此,而且唐乾的两道致命伤口,也是……峨眉刺造成的。”

    “什么?”

    此言一出,许衡、汤聪等人纷纷面露错愕之意,陈雍更是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峨眉派众师姐皆是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之人,又岂会……”

    陈雍曾与峨眉派弟子惠英,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此时至今日,他仍会下意识地将峨眉派视为自己妻子的娘家。

    “那群尼姑在哪?”

    唐仞又是一声怒吼,话音未落,他已陡然飞身而起,径自从三楼走廊跃至一楼大堂,出手将满眼惊恐的客栈伙计拽至身前,冷声质问道:“昨夜那群尼姑呢?”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面对凶神恶煞的唐仞,伙计吓的脸色煞白,随之裤裆一热,竟被吓尿了裤子。他一边求饶,一边仓惶解释道:“那些尼姑一大早就已经走了……和几个大爷一起走的……”

    “几个大爷?”唐仞转而环顾四周,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青城派的胥准一伙?”

    “小的不知道……”

    “滚开!”

    唐仞一把将伙计推出数米开外,转而朝楼上高声招呼道:“唐门弟子,抬上唐乾的尸体,随我赶赴桃花坞,找峨眉派那群尼姑血债血偿!”

    “是!”

    唐门弟子们齐声答应,转而拎起宝剑,卸下客栈的一块门板,合力抬着唐乾的尸体,气势汹汹地朝客栈外走去。

    “唐房主且慢,我湘西腾族愿与你一同前往!”

    腾琴儿急忙开口,随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紧跟着唐仞离开了客栈。

    转眼间,人满为患的辰福客栈已走空一大半。

    三楼,柳寻衣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客房,以及地上的一滩血迹,下意识地朝房内走去。

    “柳兄,要出大事了。”陈雍催促道,“咱们也应速速赶去西郊的桃花坞。”

    “桃花坞有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坐镇,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柳寻衣轻声回道,转而缓步踏入唐乾的房间。他目光狐疑地四下打量着房中的一片狼藉,以及刚刚被唐门弟子遗弃在血泊中的宝剑。

    “门主……”

    “嘘!”

    不等许衡开口,洵溱却突然朝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柳寻衣的思绪。

    柳寻衣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血泊的边缘缓缓划动着,而后又俯身将脸颊贴在地上,眯着眼睛细细观瞧着什么。

    突然,柳寻衣身形一翻,自己以唐乾尸体的姿势,横躺在血泊中央,不等陈雍几人大惊,柳寻衣却陡然出手摸向血泊中的宝剑。

    他将宝剑攥于手中,迅速翻身而起,脑中飞速思索着唐乾的死状,身体缓缓而退,随手将宝剑插入枕边的鞘中,自己则随意地一倒,索性躺在唐乾的床榻上。

    洵溱见状,立即明白了柳寻衣的用意,她目光在房间内环顾一圈,转而从花瓶中迅速拽出一根鸡毛掸子,将其从中折断,一分为二,而后飞身上前,毫不留情地朝躺在床上的柳寻衣刺去。

    鸡毛掸子飞刺而来,柳寻衣登时“大惊”,仓惶中伸手抽出宝剑,剑鞘应声落地。

    柳寻衣毫无章法地挥剑便刺,随之在洵溱的连续攻杀下,柳寻衣左扑右倒,按照房间内桌椅板凳歪倒的方向,模仿着昨夜唐乾与凶手在黑夜中的过招,最终胸口中刺,翻倒在地。

    “不对!”

    柳寻衣突然挥手止住洵溱的追击,正色道:“昨夜唐乾与凶手根本没有交手。”

    “为何?”

    “客栈中这么多高手,但没人听到半点动静,不太可能。”柳寻衣凝声道,“而且刚刚我与洵溱交手,二人在狭窄的房间内闪转腾挪,地板上应该会留有诸多搓动的痕迹,但刚刚我仔细查看过地面,并非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剑鞘。”

    说罢,柳寻衣伸手一指地上的剑鞘,道,“如若唐乾昨夜在仓惶中起身拔剑,又岂能有时间把剑鞘整整齐齐地留在枕边?定会像我刚才一样,将其甩在地上,或者掉落在床边才是。如我所料不错,唐乾昨夜并未与人交手,而是在昏睡中被人一击毙命。而令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则有可能是……”

    “门主,我找到了。”

    突然,汤聪兴奋地大叫一声,转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伸手指着窗户上的一个破洞,笑道:“捅破窗户纸,吹入**烟,将唐乾迷昏。然后再潜入房间,杀了唐乾,之后再将他的尸体摆在地上,并将房间内的桌椅板凳故意弄乱,制造假象,以此混淆外人的耳目。”

    说罢,汤聪用两根手指在窗沿上轻轻一抹,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随之沾染在他的指尖上。汤聪将其放在鼻前轻轻一嗅,随即朝柳寻衣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柳寻衣点头道,随后他伸手一指四敞大开的窗户,轻笑道,“为免风寒,常人一般不会在夜晚开窗睡觉。而此刻四敞大开的窗户,正是凶手在临走前,故意打开的。目的是将屋内的**烟散尽,不留下任何线索。”

    说罢,柳寻衣朝陈雍露出一个苦笑,道:“昨夜被迷昏的不是我们,而是唐乾。”

    “这……说明什么?”许衡眉头微皱,反问道,“说明峨眉弟子在杀唐乾时,煞费了一番苦心?”

    “非也!”洵溱摇头道,“唐乾不是峨眉弟子所杀。”

    “为何?”

    柳寻衣目光赞许地看了一眼洵溱,解释道:“既是被人迷昏后一击毙命,唐乾手中又岂会握着念珠?而且还故意将房间弄乱,制造激烈厮杀的假象,分明是在暗示,那颗念珠是唐乾与凶手打斗时,从其身上拽下来的。既是迷昏,又如何打斗?若是打斗,又如何悄无声息?看来是有人故意杀了唐乾,转而嫁祸给峨眉弟子,只不过真凶办事不够谨慎,忽略了太多细节,故而留下诸多破绽。”

    “会是谁栽赃嫁祸呢?”洵溱喃喃自语道,“嫁祸峨眉弟子,意在挑起峨眉派与唐门的矛盾。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分别在为少林和秦家助阵,正是泾渭分明,相互对立之时。如此说来,难道还有人藏在暗处,并在辰州城设下一场杀局,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可是……这人会是谁呢?难不成……”

    “坏了!”

    洵溱话音未落,柳寻衣眼神陡然一变,继而匆忙招呼一声,随之从窗口飞身而下,在街上行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柳寻衣奋不顾身地朝城西方向跑去。

    “门主这是要去……”

    “辰州西郊,桃花坞!”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桃花命劫(一)

    辰州西郊,人烟罕至。在一片山花烂漫的空旷原野中,有一座孤宅,显得分外惹人瞩目。

    此处,便是桃花坞。

    虽然桃花坞外空旷寂寥,但桃花坞内却是丹楹刻桷,画栋雕梁,假山池湖,飞廊缦回,甚是雅致。

    只可惜,桃花坞内如此风雅,此刻却无人赏识。反观桃花坞前,已是剑拔弩张,刀兵相见。

    日上三竿,杀气腾腾的唐门弟子,在湘西腾族的陪同下,与峨眉、青城两派弟子形成对垒之势。双方虎视眈眈,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极点。

    “慧春,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唐门一个满意的交代!”

    唐仞面色阴戾,怒指着横在身前的唐乾尸体,并将手中的念珠公之于众,怒不可遏,满眼悲愤。

    慧春却横眉冷对,面带不屑,轻蔑道:“蜀中唐门天天钻研暗器、毒药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在江湖中惹下仇家无数,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只凭一颗念珠,便将此事栽赃到我们头上?未免也太不把我峨眉派放在眼里!”

    “还想狡辩?”唐仞怒声道,“唐乾手中攥着你峨眉派的念珠,又是死在峨眉刺之下,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认。”

    “一派胡言!”见唐仞一口咬定唐乾是被峨眉派所杀,慧春勃然大怒,此刻就连解释的耐性都没了,呛声道,“唐仞,你以为我峨眉多是女流之辈,就好欺负吗?今日若非顾忌叶前辈的面子,我定然割下你的舌头。”

    “昨夜你与唐乾师兄在辰福客栈结下梁子,今天一早他就被人杀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唐门弟子中有人愤愤不平地辩解道。

    “我们是受叶老之邀而来,懒得与你们纠缠,尔等休要无理取闹!”

    说罢,慧春索性不再理会唐仞等人,径自转身朝桃花坞走去。

    “哪里走!”

    唐仞见状,脸色骤然一变,陡然出手抓向慧春的肩头,喝斥道:“话没说清楚,你们哪也去不了!”

    “大胆!”

    慧春感受到背后袭来的一阵疾风,顿时脸色一沉,怒喝一声,转而挥臂一甩,右臂与唐仞的胳膊重重撞在一起。

    双臂一触即分,唐仞不肯罢休,脚下一动,身形猛然扑向前去,出手快若闪电,与慧春差招换式地交起手来。

    见状,唐门弟子与峨眉弟子纷纷持剑向前,眼看便要衍变成一场厮杀。

    “住手!”

    胥准见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不由地心中一急,顺势挺身而出,加入战局,一边阻挠着慧春对唐仞的攻势,一边抵挡着唐仞的反击。

    胥准出面虽是化解干戈,但他在一招一式之间,却多少又有些拉偏架的嫌疑,明显在帮着慧春对付唐仞。

    见此一幕,腾琴儿也不甘示弱,飞身上前助唐仞一臂之力。

    四人皆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故而谁也没有率先亮出兵刃。只是拳脚相向,四人闪转腾挪,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是何人在桃花坞外喧哗?”

    伴随着一声娇喝,坞内迅速走出一人,正是昨夜出现在辰福客栈,三言两语化解干戈的白衣女子。

    她一出现,唐仞几人纷纷收招而退,一个个横眉冷目地彼此敌视着。

    与此同时,柳寻衣几人也匆匆而至。陈雍嬉皮笑脸地朝慧春招手示意,但却换来她一记冷冷的白眼。

    自从惠英死后,陈雍虽名义上拜妙安师太为师,与慧春等尼算是师出同门。但实际上,在慧春等尼心中,陈雍是害死惠英的罪魁祸首,因此对他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丫头,你是何人?”

    唐仞冷眼盯着白衣女子,语气不善地问道:“叶老何在?”

    “我们收到叶老的‘柳叶铜钱’,专程来此拜会,如今我们都已到了,叶老为何还不露面?”慧春追问道。

    白衣女子处变不惊,淡淡回道:“我是叶老的徒弟,诸位可以唤我‘彩蝶’。既然各位已经到了,为何迟迟不肯进去?又为何在门外大吵大闹?”

    “丫头,这件事你管不了。”唐仞冷声道,“还是让叶前辈出来主持公道吧!”

    “不错!”慧春轻哼道,“烦请彩蝶姑娘将叶前辈请出来,替我峨眉派说句公道话。”

    被人轻视,彩蝶也不恼怒,不喜不怒地说道:“家师已在坞中恭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吧!”

    彩蝶的态度如昨夜一般,不咸不淡。话音未落,她已径自朝桃花坞走去。

    见状,唐仞和慧春再度冷冷地对视一眼,迟疑片刻,便先后率人跟上,湘西腾族紧随其后。胥准则率青城弟子,主动上前与柳寻衣、陈雍寒暄起来,而后几人一齐进入桃花坞。

    “柳兄弟,泉州一别,近来可好?”胥准笑道。

    “多谢胥大哥当日借剑之恩。”柳寻衣道,“托胥大哥的福,在下一切安好。”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胥准别有深意地笑道,“去年在泉州,柳兄弟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新秀,可如今不过区区一年,你已是名震江湖大人物了。哈哈……听闻你如今已坐上贤王府惊门之主的宝座,恭喜恭喜!”

    柳寻衣谦逊道:“承蒙洛府主错爱,在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谈笑间,一行人跟随彩蝶来到一片桃花林。

    此时节,桃花已落,花瓣凋零,与泥土融为一物,散发着阵阵若有似无的芬芳,远远看去,略显几分萧条。

    此刻,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正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与坐在四周石凳上的几人,相谈甚欢。

    老者一身白袍,道风仙骨,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别显几分潇洒飘逸,精气神甚为饱满。

    老者左手边坐着三人,都是柳寻衣的“熟人”。分别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崆峒派弟子荀再山、昆仑派四长老吕泰。

    在老者右手边,坐着一男一女,柳寻衣却从未见过。青衫男子年纪轻轻,潇洒俊逸,模样甚是俊朗。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姿色平庸无奇,但却神态孤傲,冷若冰霜。

    直觉告诉柳寻衣,这两个陌生人身份不俗。

    胥准似乎看出柳寻衣的疑惑,低声解释道:“柳兄弟,那个男的名叫陆遥,与陆庭湘是本家兄弟,是江南陆府弟子。女的更不简单,她乃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冷依依。”

    闻言,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诧异道:“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

    “不错,冷依依剑术奇高,因其擅使一把洁白如玉,通透如冰的怪异宝剑,出招快若闪电,剑锋无影无形,故而江湖人称‘冰心剑’。”胥准点头应道。

    一见眼前的情形,陈雍下意识地感慨道:“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除了少林与河西秦氏外,其余的全部到齐。看来叶前辈的‘魅力’不减当年。哈哈……”

    “看来我们猜想的不错。”柳寻衣沉吟道,“叶前辈将我们召集至此,定是为了插手少林与秦家的恩怨。只是他究竟是想从中调和,还是另有所求,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柳寻衣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刚刚在辰福客栈,柳寻衣怀疑是叶桐暗杀唐乾,故而匆匆赶来,一探究竟。本以为各门各派的人到了桃花坞,会陷入险境。却不料竟会在桃花林中谈笑风生,相敬如宾。

    “陈门主,那位老者便是昔日的江湖第一高手叶桐?”洵溱好奇地向陈雍问道。

    陈雍苦笑道:“叶前辈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二十几年,当年他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我还未曾拜师,所以……我也没见过叶前辈的真容。就算见过,二十几年也早已变了模样,岂能再认得出来?”

    此言一出,柳寻衣、洵溱几人不由地一愣。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叶老不假。”陈雍讪讪地笑道。

    “为何?”

    “昆仑派四长老吕泰在此,我虽未见过叶前辈,但他一定见过。”

    “哈哈……人都已经到了。快来!快来!”

    突然,叶桐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柳寻衣几人的窃窃私语。

    见状,唐仞、慧春、腾琴儿、胥准纷纷上前,向叶桐拱手施礼。和江湖传说不同,眼前的叶桐性情随和,平易近人,非但没有半点架子,反而还挨个点头微笑,以示还礼。

    “在下贤王府弟子柳寻衣,代洛府主前来拜会叶前辈。”

    对于柳寻衣的寒暄,叶桐依旧含笑不语,待众人介绍作罢,叶桐方才话中有话地自嘲道:“看来叶某真是老了,当年凡是收到我‘柳叶铜钱’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快马而来,生怕老夫等得不耐烦。时隔二十余载,老夫再次向武林群雄发出邀请,却不料各门各派的掌门人,竟不亲自前来,而只是派些小字辈代行。老了,真是老了!江湖中怕是已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老夫的名字了。哈哈……”

    叶桐虽言语戏谑,但其中深意却令柳寻衣等人惭愧不已,一时间,竟无人敢出言接话。

    英雄迟暮,往往比寻常人更加悲凉。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老夫见到你们这些晚辈后生,都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英雄豪杰,真是喜不自禁,欢喜无限。”叶桐摆手笑道,“刚刚我不过是与你们说笑罢了,不必当真。”

    “素问叶前辈与桃花婆婆一起退隐江湖,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好不自在,实在让我等羡慕至极。”胥准为化解尴尬,主动圆场道,“但不知桃花婆婆她……现在何处?”

    闻言,叶桐脸上的笑意稍稍一凝,转而苦笑道:“人各有命,世事无常。老婆子能医不自医,她早在多年前便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了。”

    说罢,叶桐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悲伤之色。

    不等众人劝慰,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陡然自唐门弟子中响起:“叶前辈乃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今日我有一个疑惑,想请前辈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但见面沉似水的唐仞,已迈步朝叶桐走来。

    “但讲无妨。”叶桐微笑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否是天经地义?”

    “这是自然。”

    “那好!”唐仞冷冷一笑,转而挥手直指慧春一众,厉声道,“慧春,叶前辈已亲自开口,现在你已无话可说了吧?峨眉派杀我唐门弟子,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

第二百三十章 :桃花命劫(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我峨眉派未曾杀害唐乾,又何来的血债血偿?”对于唐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慧春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

    “你……”

    “怎么回事?”不等唐仞驳斥,叶桐已开口问道。

    唐仞在叶桐面前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将今晨发生在辰福客栈的惨剧,一五一十地告知叶桐,最后还将“尸体”与“念珠”奉上,以作证据。

    叶桐白眉微皱,对唐乾的尸体细细查探一番,神色迟疑地点头说道:“唐乾的确是死在峨眉刺之下。”

    “叶前辈。”慧春大惊,急忙道,“峨眉刺虽是我派的独门兵刃,但却也并非只有峨眉弟子才能铸造,外人若想锻造,实在易如反掌。只凭伤口,绝不能断定唐乾之死是我峨眉派所为。”

    “那这颗念珠呢?”唐仞质问道,“你何不将峨眉弟子的珠串全都拿出来,让我一一盘查?看看究竟是谁那么不小心,被唐乾抓住把柄。”

    “唐仞,你休要欺人太甚!”慧春道,“这种念珠天下到处都是,你何以断言是我峨眉之物?”

    “念珠虽不稀奇,但昨夜在辰福客栈内,随身带着念珠的,却只有你们这群尼姑!”唐仞冷笑道,“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慧春怒不可遏,沉声道:“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唐仞,你信口雌黄,屡屡辱我峨眉清誉,只凭模棱两可的揣测,便诬陷峨眉弟子杀了唐乾,试问谁能证明?”

    “你说诬陷?谁又能证明?”

    “我能证明!”

    不等柳寻衣劝阻,陈雍已快步上前,朗声道:“我能证明,昨夜的确是有人杀了唐乾后,再故意栽赃给峨眉派。”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陡然一变。尤其是叶桐,一抹难以名状的怪异之色,自其眉宇间一闪而过。

    陈雍毕恭毕敬地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后将今早柳寻衣与洵溱查探出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娓娓道出。

    众人听后,无不面露惊奇之意,就连腾族弟子也不禁变的有些犹豫起来。

    唐仞眉头紧锁,冷声道:“贤王府与峨眉派一向关系匪浅,你当然帮着她们说话。”

    “并非如此。”汤聪附和道,“我们还在窗栏上发现**烟留下的粉末,足以证明陈门主所言非虚。”

    说罢,汤聪将事先采集的一包粉末递于叶桐,叶桐稍稍嗅探,便已了然一切。

    “果真是**烟。”叶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看来此事确有蹊跷。唐仞,我知你为门下弟子报仇心切。但冤有头、债有主,凡事都应有真凭实据,断不能无中生有,冤枉好人。”

    “可是……”

    “罢了!”不等唐仞开口,叶桐却颇为不耐地挥手打断道,“其实老夫今日将各门各派请来,为的是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以免掀起一场不必要的江湖风波。”

    柳寻衣迟疑道:“敢问叶前辈的意思是……”

    “少林与河西秦氏的恩怨,老夫已略有耳闻。”叶桐幽幽地说道,“河西秦氏为‘玄水下卷’之事,连杀少林十一位僧人。而今,少林为报仇雪恨,召集贤王府及六大门派,与其一道杀去河西。而秦家为求自保,则火速联手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欲要对抗六大门派的发难。如此一来,八月初二,中原武林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我等只想与少林一起,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绝无与之厮杀的心思。”胥准急忙解释道,“叶前辈……怕是有所误会……”

    “误会?”叶桐轻哼一声,嗤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是误会,什么不是误会,我一眼便能看穿。这种事,名义上是讨回公道,实则是借机打压对方,而你们这些人……到时又有几人能活着走出河西?”

    “师傅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那其他门派便不要再冒然插手,让他们两家自己去解决。”彩蝶突然开口道,“你们插手,非但不会化干戈为玉帛,反而会越帮越忙。到时,少林与秦家为了各自的颜面,定会互不相让,拼个你死我活。”

    “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头道,“一旦厮杀,必将死伤惨重。更何况……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真相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可知,我们又岂能横加干预?”

    此刻,柳寻衣已得知叶桐的真正目的,不禁心中暗暗自责,暗骂自己不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江湖前辈心怀鬼胎。

    其实对于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水火不容之事,柳寻衣一直心存芥蒂。他最不希望看到汉人自相残杀,一旦中原武林陷入乱局,那对大宋朝廷而言,非但少了一支奇兵助阵,反而会徒增内乱,雪上加霜。

    所以,对于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柳寻衣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回去转告你们的掌门人,若他们眼中还有老夫,便不要再继续插手此事。”叶桐道。

    唐仞目光犹豫,幽幽地说道:“叶前辈,若六大门派执意与少林狼狈为奸,难道我们还要对秦家弃之不顾?”

    “什么意思?”慧春呛声道,“什么叫狼狈为奸?”

    “既不与少林沆瀣一气,尔等又为何要杀我唐门弟子?”唐仞三句话离不开报仇,足见其内心对唐乾之死何其震怒。

    “一天!”

    不等慧春开口,叶桐却突然说道:“你们暂且在老夫的桃花坞中小住一日,明天老夫必将杀害唐乾的真凶找出来,给唐门和峨眉彼此一个交代,如何?至于其他人,也请在坞中暂歇一日,老夫要亲笔修书一封,好让你们给自家掌门人带回去。”

    “好说!好说!”

    叶桐亲自开口,众人又岂能推辞,纷纷点头应允。

    晌午过后,彩蝶将众人安顿在桃花坞中歇息。

    为免纷争,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被安顿在东跨院。金剑坞及四大世家子弟,则安顿在西跨院。

    东西分开,倒也免去彼此不少麻烦。

    一晌无话,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一下午相安无事。

    天近黄昏,陈雍亲自下厨,在东跨院设下一席酒宴,宴请峨眉、青城、武当、崆峒、昆仑几派的弟子。

    陈雍本来只打算宴请峨眉与昆仑,毕竟这两派曾与他有旧。

    但转念一想,六大门派亲如一家,若对其他三派视若罔闻,未免厚此薄彼,落人口实。故而,陈雍索性将众人一道请来,并嘱咐汤聪、廖川、廖海几人,前往城中的酒楼,买些菜肴、美酒,以增颜色。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今夜月明星稀,暖风徐徐,天地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清爽。

    此时,东跨院内摆下三张露天大桌,无需等人招呼,各派弟子便已纷纷落座,在一派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一场小宴正式拉开序幕。

    “寻衣,来尝尝我亲自炒的黄酥豌豆。”陈雍兴致极浓,连连举筷为柳寻衣夹菜。待他看到柳寻衣吃完后的赞叹模样,脸上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洵溱见状,话中有话地笑道:“想不到陈门主不仅剑法超群,而且还能做得一手好菜。”

    陈雍嘿嘿一笑,转而面露苦涩,若有所思地解释道:“其实这碟‘黄酥豌豆’是惠英最爱吃的菜,当年我为了她,专程跑去峨眉山下,找当地最好的师傅学的。只可惜……她在世时,我做的‘黄酥豌豆’总是不够滋味,如今我好不容易掌握了火候,但她却……”

    言至于此,陈雍双眼已红,眼中还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抹泪花。

    见平日玩世不恭的陈雍,此刻竟如此动情,柳寻衣不禁深受感动。他主动揽着陈雍的肩膀,举筷笑道:“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这些事。难得天下有这么好吃的素菜,今夜我定要将它吃个精光,一饱口福……”

    “不可!不可!”

    还不等柳寻衣等人起哄着下筷,陈雍却如临大敌一般,迅速将那盘黄酥豌豆端了起来,转而对身边一名峨眉弟子问道:“慧春师姐为何还不出来?这盘菜……我可是专程为她炒的。”

    慧春与惠英是同门师姐们,昔日感情极深。

    如今惠英已死,陈雍想让慧春亲口品尝自己的厨艺,其实是想寻求一丝心里的安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雍已将对惠英的思念,转移到曾与惠英相熟的每一个人身上。其中最为重要的,无疑便是峨眉派的一众师姐妹。

    “一盘豌豆能有什么滋味?不如剁条羊腿啃着痛快!”

    阿保鲁见状,悻悻地放下自己刚要去夹豌豆的筷子,哼哼唧唧地嘟囔道:“不吃便不吃!豌豆再怎么做还是豌豆,总不能做出羊肉味来!哼!”

    闻言,许衡、汤聪等人不禁哈哈大笑。

    廖川端起一碗酒,朝阿保鲁敬道:“这位兄弟说极对。来,我敬你一碗!”

    “滚一边去!老子不和你这汉人喝酒!”阿保鲁冷哼一声,转而和萧阳、苏忽几人对饮起来。

    被阿保鲁无情拒绝,一片好心的廖川脸上阴晴不定,好生尴尬。

    这一幕惹的柳寻衣、洵溱等人忍俊不禁,纷纷哄笑起来。

    一时间,东跨院中的氛围变的更加融洽热闹。

    胥准、荀再山、郑松仁等人,轮番来与柳寻衣敬酒。他们曾在泉州陆府,与柳寻衣有过一面之缘,所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今日再见,自当如多年好友一般,无拘无束,相谈甚欢。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陈雍抱着那盘已经放凉的黄酥豌豆,满眼焦急地望着二楼的一间厢房,那里正是慧春住的地方。

    “我说小师妹,慧春师姐为何还不下来?”陈雍焦急地催促道。

    “谁是你师妹?”一名面相白皙的小尼姑,嗔怒地瞪了陈雍一眼,又道,“师姐她在房中沐浴,哪有这么快出来?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就算师姐来了,也不会吃你做的菜。”

    “不行不行!”陈雍连连摇头道,“我再去把菜热一下。小师妹,你去替我叫慧春师姐下来。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不去……”

    “快去快去!”不等小尼姑满腹牢骚地抱怨,陈雍已死缠烂打似的苦苦哀求道,“求你了,好师妹,乖师妹,漂亮小师妹,快去替我‘通禀’一声。”

    见陈雍这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模样,小尼姑顿时脸颊一红,转而轻啐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离席,愤愤不平地朝二楼走去。

    见状,陈雍朝柳寻衣等人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顿时又引来一片哄笑。

    “师姐!师姐!陈雍叫你下去尝尝他的手艺。待会儿,你一定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小尼姑独自一人,嘟嘟囔囔地来到慧春房前,朝灯火通明的房间内大声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小尼姑等了许久,房间内却无半点回音。

    “砰、砰砰。”

    小尼姑心生好奇,轻轻拍打着房门,呼喊道:“师姐,你洗好了吗?”

    等来的,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师姐?我进来了。”

    小尼姑眉头一皱,随即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一边探头朝房内望去,一边坏笑道:“师姐,你可要穿好衣服,当心露了春光……”

    “啊!”

    话未说完,小尼姑戏谑的笑声,却陡然化作一声满含惊惧的尖叫,瞬间穿透整座桃花坞,令院中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了?”

    众人脸色骤变,不等有人开口询问,柳寻衣和陈雍已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眨眼间飞上二楼,掠至小尼姑身旁。

    此刻,小尼姑已昏倒在地,身体压着门槛,房门半开半合,生死不明。

    柳寻衣与陈雍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一左一右,同时将房门奋力推开。

    可接下来映入他们眼帘的一幕,却令二人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房间内,慧春裸露的身体被悬吊在房梁半空。

    在她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针线,千丝万缕从她的身体穿插而过,最终固定在四面墙壁上。

    血流如注,一道道殷红顺着她的身体、顺着一根根细线,缓缓流淌着,最终滴落在早已是一片血泊的地上。

    无数根细若发丝的红线,在房间内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张恐怖的线网,错综而复杂。

    慧春的身体,则变成这些悬浮于半空的红线,相互交织的中心。

    从额头眉心一直到脚趾,一根接一根的红线,如缝衣刺绣般穿体而过,将她的尸体生生扯拽悬吊在半空之中,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提线人偶。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桃花命劫(三)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屏风后的浴桶中,沐浴用的清水此刻已被不断从红线上滴落的鲜血,渲染成淡红色。一点点红晕飘荡在水中,就如同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这……这是……”

    陈雍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眶中溢出一抹满含悲伤与错愕的泪痕。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被万千红线穿插而过的慧春,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压抑与复杂。

    “出什么事……啊!”

    匆匆而来的洵溱,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发出一声惊呼。跟在其身后的阿保鲁和六大门派弟子,更是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即便是一群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大男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五官狰狞,眉头紧锁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房间内的恐怖一幕。

    “师姐!师姐!”

    随之而来的几名峨眉弟子,此刻早已被吓的浑身颤抖,唇齿打颤。一个个瘫软在地,满心惊惧,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一个时辰前她明明还好端端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怎么现在……”

    对于柳寻衣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洵溱则贝齿轻咬着下唇,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黛眉微蹙,缓缓望向房内的慧春,观察片刻之后,方才略显惊讶地开口道:“难道这是……‘天女织衣’。”

    “什么是‘天女织衣’?”

    “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天女织衣。唐门六房中,暗器房的三大杀器之一。”洵溱解释道,“此暗器一经释放,会瞬间射出九百九十九道银针细线,洞穿人体。这种暗器不会瞬间取人性命,而是要让人历经难以忍受的痛苦,但由于其眼耳口鼻、五脏六腑皆被射穿,因此发不出一丝声响,同时也做不出半点动作,只能默默忍受着如十八层地狱般的恐怖煎熬,最终脏腑衰竭、经脉尽碎而死。”

    “嘶!”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久闻唐门暗器威震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想不到唐门的暗器除了令人防不胜防之外,杀人的方式竟还如此残忍血腥。

    当众人再度朝房间内的慧春望去时,顿觉自己背后一阵发凉,随之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自每个人心底涌出。

    “我知道了!此事定是唐仞对唐乾之死怀恨在心,故而才对慧春师姐出此杀招。”得知慧春死于唐门暗器之下,陈雍不禁勃然大怒。

    “可慧春究竟是怎么死的?”许衡满眼疑惑地问道,“我们一直在院中喝酒,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慧春的房间门窗紧闭,也没有被人硬闯的痕迹,究竟……是谁杀了她?”

    许衡此话,令众人纷纷一头雾水,并暗暗揣测着慧春的死因。

    “难道说……”汤聪眼珠一转,继而脸色僵硬地望着鲜血淋漓的房间,幽幽地低声说道,“凶手一直藏在房间里?”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哗然。

    柳寻衣眉头紧锁,随之眼神一正,抽剑而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步入房间。

    陈雍、许衡几人满眼谨慎地跟在后面,目光如炬,四处打量,不敢错过房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就连浴桶内血水,都被廖川、廖海用刀狠狠搅和了几下。

    细细搜查一圈,房间内除了慧春的尸体外,却始终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影子。

    “镜子!”

    洵溱渐渐适应眼前血腥的一幕,鼓足勇气步入房间,她目光狐疑地打量着翻到在地的一面铜镜,陡然发现,在铜镜下端,竟绑着一根约莫三两寸长、细若发丝的断线。

    “这是什么?”柳寻衣上前问道。

    “我知道慧春是怎么死的了。”洵溱双指轻捏着断线,淡淡地说道,“她是自己杀了自己。”

    “什么?”

    “其实早有人在房间内布置好暗器,并将触发机关通过一根细线,连接在铜镜上。”洵溱眼中精光闪烁,不急不缓地分析道,“慧春在无意间拿起铜镜,继而牵动细线,将提前布置好的‘天女织衣’触发,万千针线瞬间穿体而过,将其身体悬吊在半空之中,最终死于非命。而这面铜镜,正是那个时候从慧春的手中掉落在地的。”

    “如此说来,‘天女织衣’的机关……岂不是仍在房内?”胥准诧异道。

    “不。唐门所做的暗器,为免被人仿制,一向不留痕迹。‘天女织衣’亦是如此,它本是一团精密排布的银针细线,一经释放,便会荡然无存。”

    说罢,洵溱手指着房间内纵横交织的一根根红线,冷笑道:“它们便是‘天女织衣’的机关。”

    闻言,柳寻衣若有所思,沉吟道:“如果真有人提前在房内布下暗器,那杀死慧春的人,或许并不是唐门弟子……因为唐门弟子是今日上午,与我们一同来到桃花坞的,之后唐仞等人先在桃花林拜会叶前辈,之后又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机会来到东跨院,又如何能在慧春的房间布下暗器?”

    “言之有理。”洵溱附和道,“就算唐门弟子在今日之前,曾到过桃花坞。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慧春来此之后,会住在哪一间客房,又如何能精准的布下暗器,杀死与唐门结怨的慧春?”

    “我们住在哪间客房,是下午彩蝶姑娘临时安排的……”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难道是……彩蝶姑娘?”

    “如此想来,彩蝶姑娘的确是既知道慧春与唐乾结怨,又有时间和能力安排这一切的人。”汤聪迟疑道,“可是……她与慧春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还有一个问题,彩蝶姑娘既是叶前辈的徒弟,又岂会身怀唐门暗器?”胥准狐疑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雍见众人议论无果,登时大手一挥,随之脚下一点,飞身下楼,提剑朝院外走去。

    “陈兄,你去哪?”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脸色骤变,急声追问道。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去找叶前辈和唐仞问个明白!”

    “陈兄慢行,我随你一同前往!”

    柳寻衣高喝一声,转而对洵溱、许衡几人匆匆嘱咐几句,让他们先行处理慧春的后事,并安抚各派弟子,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议。

    随后柳寻衣脚踏栏杆,飞身而起,半空中接连几个空翻,人已飞出东跨院,朝陈雍追去。

    皎洁的月色下,神色复杂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陈雍,先前往中院寻找叶桐和彩蝶,却不料他们在桃花坞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叶桐师徒的踪迹。

    逐渐意识到事有不妙的二人,转而又快步来到西跨院。尚未踏入院门,陈雍的怒吼已如晴天霹雳般,轰然响起:“唐仞何在?速速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陈雍已拔剑出鞘,他全然不顾柳寻衣的阻拦,快步冲入西跨院内,不由分说地大喝道:“唐仞,你……”

    言至于此,戛然而止。陈雍诡异地发现,本应住着四大世家弟子的西跨院,此刻竟是黑灯瞎火,悄无声息。

    “这是……怎么回事?”

    匆匆追来的柳寻衣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环顾着四周,西跨院内寂静无声,每间厢房皆是一团漆黑,丝毫不见四大世家弟子的踪影。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明明被彩蝶姑娘安顿在西跨院。下午时我还看见有人进进出出,怎么这会儿……竟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陈雍拎着宝剑,满眼狐疑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喃喃自语道,“果然有鬼……”

    “陈兄此话何意?”

    “柳兄不妨想想,倘若唐仞没有对慧春师姐痛下杀手,四大世家的弟子又何须躲藏起来?”陈雍揣度道。

    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联手杀了慧春,然后故意隐藏起来?”

    “八成是唐仞收买了彩蝶,一起谋害慧春师姐。眼下除了这个解释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着火了!”

    突然,东跨院方向人声鼎沸,火光乍现。

    火势之凶猛,几乎在眨眼间便染透了半个夜空。与此同时,一阵阵嘈杂凌乱的呼喊声,也隐约传到柳寻衣和陈雍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和陈雍同时一惊,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费解之色。

    “不太对劲!”柳寻衣急声道,“好端端地怎会失火?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却空无一人,叶前辈和彩蝶姑娘也不知所踪,难道是……”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联合叶桐、彩蝶设下圈套,要对付我们!”陈雍慌不择言,怒声喝道。

    “叶前辈会和他们狼狈为奸?不太可能……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柳寻衣心思忐忑地摇了摇头。

    不料陈雍却大手一挥,沉声道:“柳兄,我们在明,对手在暗,我们不能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

    “陈兄的意思是……”

    “你先回东跨院探明情况,我在此细细搜查一番。”陈雍凝声道,“四大世家的人突然消失,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我能在这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

    “柳兄不必担心,东西跨院近在咫尺,我武功虽不如你,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雍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慧春师姐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但我们却毫无察觉,显然是有人提先设伏。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者,还慧春师姐一个公道。二者,给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个交代。”

    见陈雍心意已决,心急如焚的柳寻衣也不便多劝,叮嘱一声“万事小心”,而后便匆匆朝东跨院奔去。

    陈雍单手持剑,目光谨慎地在院中寻觅一圈,继而缓步走向房门紧闭的正房,附耳聆听,房间内静如死寂,未有一丝动静。

    犹豫片刻,陈雍眼神陡然一寒,随之左手一推,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月光洒入漆黑如墨的房间,瞬间映出一道昏黄。

    陈雍微微眯起双眸,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房间内的昏暗时,眼前的景象却又令他大吃一惊。

    房间内,十几具尸体如吊死鬼一般,被一一悬吊在房梁之上,身体如无根浮萍,轻轻晃动着。

    更令陈雍诧异的是,眼前的这些尸体,竟全部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弟子。

    “这……”

    不等满心惊骇的陈雍想清缘由,在一具具尸体后的黑暗中,却悄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地叹息声。

    “唉!本以为来的是柳寻衣,却不料是你来送死。”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桃花命劫(四)

    东跨院内火光冲天,火海肆虐,愈演愈烈,恨不能要将整座桃花坞彻底吞噬。

    “怎么回事?”

    柳寻衣匆匆而来,一进门便看东跨院中哀鸿遍野,四处狼藉。

    刚刚的宴席此刻已翻倒一片,七零八落。六大门派的弟子中有不少人,竟已身中数箭,或惨死在地,或身负重伤,躲在墙边、桌椅下哀嚎不止。

    一见柳寻衣,许衡急忙冲到近前,解释道:“门主,刚才你们前脚离开,后脚我们便遭到一轮流星箭雨。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非但燃起熊熊烈火,而且还令各大门派的兄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说话的功夫,许衡还将自己所中的一根利箭,生生从肩头拔了出来,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可知是什么人放箭?”

    “不知道!”许衡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妈的!这轮暗箭来的太过突然,兄弟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还好当时我们在二楼,帮着处理慧春的尸体,这才幸免遇难。我本想随昆仑派的吕泰长老、青城派的胥大哥,一起杀出去看看,却不料才刚刚露面,便凭空挨了一箭,实在憋屈。门主,第一轮箭雨刚刚结束,你还是先找地方躲躲吧?以免再有下一轮。”

    说罢,许衡一指不远处的凉亭,急声道:“武当郑松仁、崆峒荀再山一人挨了两箭,伤势不轻。”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等人的重重保护下,匆忙跑到柳寻衣身前。

    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已先行抢话道:“事有古怪,这里的房间顶上,皆被人提前浇了火油,并铺满干草,明显是有人故意设局,想伏杀我们。此地不宜久留,我怀疑是叶桐和彩蝶……在暗中捣鬼……”

    “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也全都不见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快速应道,“陈兄怀疑他们和叶前辈师徒联手,故意设局,意在对付我们……”

    “什么?”闻言,许衡等人登时大怒。

    “有这种可能!”洵溱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继续留在这里,即便不被暗箭射杀,也会被活活烧死,还是先离开为妙。”

    “死伤情况如何?”

    “峨眉派运气好,只伤了一个小师太。”汤聪谨慎地环顾着左右,急忙回道,“武当、崆峒运气不佳,死伤惨重,如今只剩郑松仁、荀再山捡回一条小命。昆仑派两死两伤,青城三死一伤。贤王府除许大哥中了一箭,我们都毫发无损。”

    廖川望着院中的惨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回咱们和四大世家的梁子可结大了。看来八月初二,不止是少林要向河西秦氏讨回公道,六大门派也要向四大世家讨个交代。”

    此刻,柳寻衣脑中一团浆糊,万千思绪令他混乱不堪,一时间难以理清始末。

    “许大哥,刚刚你说昆仑派的吕长老,和青城派的胥大哥出去追杀放火之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前。”许衡回忆道。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哪儿有埋伏?我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故意引我们上钩……”

    柳寻衣忧心忡忡地说道,随即心意一决,迅速安排道:“洵溱、阿保鲁,你们先带受伤的人离开桃花坞,不要出城,往城中走,我们稍后在辰福客栈见。许大哥,你速去西跨院接应陈门主,然后马上离开此地,赶往辰福客栈,与洵溱姑娘相聚。”

    “那你呢?”洵溱、许衡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出去找吕长老和胥大哥,他们冒然追杀,我担心他们会误中埋伏。”

    匆匆商议过后,柳寻衣、洵溱、许衡各自行动,分散而去。

    ……

    辰州城外,一片密林。

    冷依依、唐仞、陆遥、腾琴儿快马而至。月光倾洒,映着他们四人茫然的脸庞。

    “到底是什么意思?”陆遥左顾右盼着,狐疑道,“叶前辈将我们四人叫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有什么话不能在桃花坞中挑明?”

    “不知道。”唐仞面色阴郁地冷声说道,“若非叶老从中阻挠,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让峨眉派的那群尼姑,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事有蹊跷,唐乾未必是被峨眉派所杀。”冷依依淡淡地说道。

    “那是何人?”唐仞忌惮冷依依的身份,因此不敢出言不逊,只是面露不悦地反问道,“念珠、峨眉刺,又该作何解释?昨夜在辰福客栈,唐乾与那群尼姑的矛盾人所共知,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谁想杀唐乾?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唐乾前脚与峨眉派结梁子,后脚就被人杀了?”

    腾琴儿迟疑道:“说不定叶前辈连夜将我们招来,就是想解释此事。”

    “咳咳……”

    突然,一道轻咳自林中响起。紧接着,满脸笑意的叶桐,在彩蝶的陪伴下,缓缓出现在四人面前。

    “叶前辈,可是找出杀害唐乾的真凶?”唐仞眼前一亮,急声问道。

    “不错。”叶桐含笑点头。

    “是谁?”

    “我。”

    “什么?”

    叶桐此言一出,唐仞四人顿时面面相觑,满眼骇然。

    冷依依似乎预料到什么,她目光谨慎地盯着叶桐,幽幽地问道:“不知叶老为何要杀死唐乾?”

    “并非我亲手所杀,是我让峨眉派的人杀的。”叶桐似笑非笑地说道。

    叶桐态度突然翻转,令唐仞四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腾琴儿急声道:“叶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付我们?”

    “尔等莫要忘了老夫的身份。”叶桐淡笑道,“老夫乃昆仑派前任掌门,六大门派才是武林正宗,多年来一直亲如兄弟,如今少林遇难,老夫又岂能视而不见?”

    冷依依若有所思地反问道:“所以你便受少林之托,故意设局对付我们?”

    “你们不在背后支持河西秦氏,就不会遭此麻烦。”叶桐幽幽地说道,“唐乾之死,是因为他出言不逊,故而才会付出血的代价。”

    见唐仞四人面色复杂,眼神飘忽不定,彩蝶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们,其实在你们离开桃花坞不久,你们的随行弟子,便已被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统统解决了。”

    “什么?”

    此言一出,唐仞四人登时面露愤怒之意。

    冷依依道:“叶桐,你可知得罪我金剑坞会是什么下场?”

    “丫头,你不必唬我。”叶桐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老夫叱咤江湖时,金复羽尚未出生,一群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竟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

    “你口口声声说要化解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却不料你竟暗通六大门派对付我们……你……”陆遥又气又恼,连连点指着叶桐,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杀鸡儆猴。”叶桐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河西秦氏得罪少林,六大门派将会联手围剿,秦明必死无疑。你们若是聪明,就休要再插手此事。今日杀你们几个弟子,算是给金剑坞、唐门、腾族、陆府一点小小的教训。”

    “你敢威胁我们?”唐仞怒声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们屈服吗?叶桐,你的行事手段早已过时,如今的江湖,已无人再会顾忌你的颜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叶掌门吗?”

    “后生,你应该学会感恩。”叶桐眼神一寒,冷声道,“我将你们四人叫出来,其实已是救了你们一命。如若不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你……”

    “滚吧!不要逼老夫出手。”不等心有不忿的冷依依开口驳斥,叶桐却突然断喝一声,声音之狠戾,与今日慈眉善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冷依依、唐仞几人,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但叶桐毕竟是昔日的武林第一人。他曾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近乎天下无敌的武功。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即便今日的叶桐已年过八旬,老态龙钟,但冷依依四人还是对其颇有忌惮。

    更何况,如今木已成舟,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随行弟子,皆已惨遭不幸,他们再固执地与叶桐厮杀,非但胜算不高,而且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笔账,冷依依四人算得清楚。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即便有你在背后替六大门派撑腰,我们也不会对河西秦氏弃之不顾。”冷依依倔强道,“更何况,如今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经杀到我们头上,此事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恩怨,更关乎我们的荣辱。如果我们今日忍气吞声,任由六大门派联手剿灭河西秦氏,那下一个遭殃的,无疑便是我们。”

    “勇气可嘉,但却愚蠢之极。”

    叶桐深深地看了一眼冷依依四人,淡淡地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叹息,转而在彩蝶的陪同下,缓缓消失在林中。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沉默许久,腾琴儿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

    冷依依叹息一声,缓缓摇头道:“从我们收到柳叶铜钱的那一天,就已经陷入了一场杀局。昨夜唐乾之死,便是杀局的开始,既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已与叶桐联手,定会在桃花坞设下天罗地网,我们的人必死无疑,即便现在赶回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陆遥思量道:“叶桐肯放我们离开,说明他对我们仍有顾忌……”

    “你错了!”冷依依道,“叶桐不杀我们,不是因为他心存忌惮,而是因为他要让我们活着回去传话。如果此次来辰州的不是我们,而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掌门人……叶桐必会千方百计地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幸亏族长有先见之明,没有亲自前来,否则一旦陷入圈套,后果不敢设想。”腾琴儿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叶桐竟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引我们入局……”

    “不必多言!”唐仞大手一挥,冷声道,“今日我等诚心而来,却不料竟遭此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蜀中唐门日后还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无论你们作何打算,总之八月初二,我唐门定会去河西助秦家一臂之力,和贤王府、六大门派,还有叶桐这个老贼……把今日的血债算个清楚!”

    “不错,现在已不再是秦家的私事。”陆遥愤愤不平地附和道,“我陆家也绝不会坐视弟子被杀而置之不理。”

    “我湘西腾族亦是如此!”腾琴儿愤恨地说道,“叶桐名号虽响,但别人怕他,我湘西腾族却不怕他!”

    “本不想与贤王府就此撕破脸,却不料他们竟找来叶桐虚张声势,骗我们自投罗网。既然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不仁在先……”言至于此,冷依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阴寒之色,幽幽地说道,“那也休怪我们不义!”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扑朔迷离

    月夜下,桃花坞以北七八里外,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

    此刻,三位黑衣蒙面人联手围困吕泰、胥准,几人厮杀混战,刀来剑往,战局胶着。

    其中,吕泰身中三箭,一箭在左后肩,射穿琵琶骨。一箭在右肋,穿体而过。还有一箭在左腿,血流不止。他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伤势颇重。可即便如此,吕泰仍在咬牙坚持,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剑锋,与一位黑衣蒙面人苦苦缠斗。

    胥准的情况,相较于吕泰略好几分,只有左臂中了一箭。箭羽穿透他的小臂,将其整条胳膊染成一片血红。

    胥准正以一敌二,无暇旁顾。只见他右手紧握银龙剑,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与两名黑衣蒙面人打的难舍难分。

    三位黑衣蒙面人皆是高手,非但武功高强,战意酣畅,而且招式凶狠,气势罡猛。即便吕泰与胥准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以二敌三。更何况,此时他们已身负重伤,身心交瘁,因此战局变的愈发被动。

    说是几人混战,实则是吕泰、胥准在苦苦支撑着三位黑衣蒙面人的联手剿杀。

    刚才,东跨院遭遇飞火流星的突袭,他们二人不避生死,仗着自己武艺高强,硬是在一片混乱中杀出桃花坞,恰好看到一群蒙面人正在院墙外搭弓射箭。

    二人大怒,遂上前追杀,反观那群弓弩手竟不杀反退,瞬间作鸟兽散,东奔西逃。

    吕泰、胥准哪肯罢休?一路追杀至此,却不料半路突然杀出三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别无他言,二人上前厮杀,而原本东躲西逃的弓弩手,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藏在四周暗箭伤人,令猝不及防的吕泰、胥准先后负伤。再之后,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老三,拦住他,休让这老东西跑了!”

    伴随着一声大喝,一位黑衣蒙面人陡然挥刀杀至吕泰身前,将本欲趁势脱逃的吕泰生生逼回战局。

    吕泰伤势极重,血流无数,早已体力不支,此刻更是步伐踉跄,眼神涣散,昏昏欲睡。面对黑衣蒙面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他虽有心杀敌,但手中却是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吕长老小心!”

    胥准大喝一声,手中银龙剑猛然一挥,瞬间射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吕泰身前的蒙面人而来。

    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剑气重重地点在蒙面人的刀身上,直将猝不及防的蒙面人向后震退两步。

    趁此机会,胥准奋力挥剑,将身前的对手逼退,随之脚下一点,飞身扑至吕泰身旁,与其背对而站,用身体相互支撑。

    二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早已疲惫不堪,但此刻却又不得不强提精神,左右提防,以防偷袭。

    “吕长老,你怎么样?”胥准头也不回地快速问道。

    “老夫……快撑不下去了。”吕泰言语虚弱地吞吐道,与此同时,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伤势最重的右肋,五指缓缓将箭杆攥紧,随之眼神一狠,猛地向外一拔,箭羽顺势而出,同时飙出一大股鲜血,溅飞数尺。钻心剧痛令其闷哼一声,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再度蒙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吕泰将箭羽拔出,本想止住出血,但却不料血流更急,饶是他左手拼命地堵住伤口,可殷红的鲜血还是如江河决堤般,顺着他的指缝“汩汩”地向外冒着。

    似是感受到吕泰愈发瘫软的身躯,胥准不禁心急如焚。

    反观三名黑衣蒙面人,却云淡风轻地站在他们周围,饶有兴致地望着二人做困兽之斗。

    “大哥,他们快不行了!”一道戏谑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

    “还以为这些人有多厉害,往日里听他们自诩中原武林如何如何?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哈哈……”另一位黑衣蒙面人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如果中原武林中人只有这点本事,实在没必要令我们兴师动众。”身材最为魁梧的蒙面人冷声道,“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何须再耍什么手段?我已对他们失去兴趣,放箭吧!”

    此言一出,吕泰、胥准脸色骤然一变。与此同时,漆黑如墨的树林四周,已突然响起一道道“嗖嗖嗖”的轻响。

    霎时间,数十道利箭如疾风骤雨般从天而降,宛若一张擎天大网,罩住二人周身数丈之地,遮云避月,呼啸而来。

    “你快走!”

    自知逃生无望的吕泰猛然转身,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掌重重拍向胥准的后背。

    本欲逃生的胥准,借助吕泰这一掌的力道,如虎添翼,似风骤急,身形如闪电般猛地向前飞出,身法之迅捷比之全盛之时,还要快上三分。

    还不等胥准冲出箭圈,数道刀风已扑面而至,在他身上瞬间又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即便如此,胥准仍如离弦之箭般一往无前,手中银龙剑疯狂挥舞,一边斩落着如潇潇雨下的利箭,一边奋力抵挡着三位黑衣蒙面人,轮番而至的攻势。

    胥准虽不能将威胁完全化解,但起码能让他保住要害,留下一条性命。

    眨眼间,胥准已冲出箭雨攻击的范围。于此同时,他身上也再度平添出十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堪堪逃过一劫的胥准心神未定,却猛然回眸,只见吕泰此刻已身中数十箭,如一只硕大的血刺猬,直挺挺地站在箭雨正中,瞪着一双满含不甘的老眼,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团昏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缕光泽从吕泰眼中迅速消失,转瞬失去生机。此刻的他,千疮百孔,血流如注,但却至死也没有倒下。

    “吕长老……”

    此情此景,令胥准心如刀绞,痛断肝肠。在他看来,吕泰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一线生机。

    胥准想要失声痛哭,但最终却只能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满含悲愤与绝望的怒吼。

    “不必难过,你很快就会去陪他。”

    为首的蒙面人冷喝一声,随即钢刀一翻,如猛虎扑食般,朝奄奄一息的胥准掠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黑衣蒙面人也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合力夹击而来。

    “胥大哥小心,柳寻衣来也!”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在惊醒胥准的同时,也令三位黑衣蒙面人稍稍一愣。

    话音未落,四周已有数道箭矢朝天射出,向踏空而来的柳寻衣极速射去。

    “铿铿铿!”

    银光闪烁,瞬间将数道箭矢打落在地。柳寻衣登萍度水,如影随形,身形如鬼魅般自半空一闪而过,眨眼间已掠至三个蒙面人头顶。

    三人大惊,纷纷变招,朝从天而降的柳寻衣杀去。一片刀光剑影,双方短兵相接,伴随着一连串密如急雨般的金戈撞击声,柳寻衣以一敌三,但却丝毫不弱下风。

    仓促间,柳寻衣挥剑逼退三位黑衣蒙面人,飞落在胥准身旁,左臂迅速揽住他的腰身,同时脚下一顿,二人登时冲天而起。

    此刻,迎接他们的又是新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这轮箭雨在射向柳寻衣与胥准的同时,也将三个黑衣蒙面人生生逼退。

    借此机会,柳寻衣不避当头乱箭,青锋急挥,剑气如虹,将无数利箭瞬间扫落,硬生生地将头顶上的箭网,撕扯出一道豁口。

    柳寻衣紧拽着半昏半醒的胥准,顺着豁口一闪而出,在三名黑衣蒙面人恼怒交加的注视下,逃出生天。

    “大哥,现在追或许还能……”

    “不必!”为首的蒙面人突然挥手打断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穷寇莫追。”

    “那就眼睁睁地放他们离开?”另一蒙面人心有不甘地辩解道,“他们和我们交过手,或许能猜出端倪。不杀他们,会不会……留下后患?”

    “那又如何?如今大势已成,你以为只凭他们两个人,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哼!我们走!”

    ……

    柳寻衣带着胥准,马不停蹄,一路赶到辰福客栈。

    此刻,夜已深。

    洵溱一众早已在辰福客栈落脚,当柳寻衣带着满身是血的胥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换来的又是一阵惊呼与哀嚎。

    胥准伤口虽多,但好在他刚才奋力保住要害,因此找大夫及时处置一番,总算保住他一条命。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胥准等受伤之人皆已安稳入睡,忙前忙后的柳寻衣,也总算能暂缓片刻。

    “这件事太奇怪了。”洵溱斟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心神不定的柳寻衣面前,凝声道,“太多疑惑、太多古怪,都让我百思不解。如今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的是……叶前辈?”柳寻衣沉吟道。

    “是。”洵溱应道,转而坏笑道,“只不过,经此一遭劫难。你现在还敢回去找他一问究竟吗?依眼下情形,叶桐极有可能已和金剑坞、四大世家联手,意在对付我们。”

    柳寻衣满眼狐疑地望着洵溱,思量道:“不过我有一节想不明白。”

    “你说的是唐乾之死?”洵溱冰雪聪明,一语切中要害。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如若叶前辈与四大世家联手,那唐乾又是被何人所杀?我敢断言,唐乾绝非死在峨眉派手中,真凶另有其人。”

    “还有一种可能。”洵溱神色一正,凝声道,“从始至终,都是叶桐在从中作梗,人是他,鬼也是他。”

    闻言,柳寻衣突然一愣,犹豫片刻,踌躇道:“可能吗?”

    “在没有弄清真相以前,我们尽可以大胆揣测。”洵溱笑道,“假设叶桐先杀死唐乾,嫁祸给峨眉派,继而又在桃花坞的客房内布下机关,然后由彩蝶故意引慧春住进去,之后再触发暗器,制造慧春死于唐门报复的假象。如此一来,唐乾之死,是因为他与峨眉派起过争执,而慧春之死,则是唐门为唐乾报仇雪恨的结果,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最后,东跨院失火,而西跨院的人却突然消失,这就很容易引人怀疑,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故意设伏对付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其实说到底,始作俑者一直都是叶桐。他这么做,意在挑起唐门与峨眉派的矛盾,亦或是……挑起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战火。”

    “叶前辈德高望重,乃武林泰斗,他为何要这样做?”

    “叶桐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清楚。但若想证实我的猜测,方法倒也简单。”洵溱神秘兮兮地笑道,“找出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人,当面对质。他们突然消失,的确疑点重重。”

    看着眉头紧锁,前思后想的柳寻衣,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你肯定西跨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全都不见踪迹?”

    “我肯定,当时我和陈兄……”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却陡然一变,说了一半的话随之戛然而止。

    柳寻衣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四下张望一番,不等洵溱追问,他突然急声问道:“我回来这么久,为何迟迟没见到陈兄和许大哥?他们人呢?”

    似是被柳寻衣一语惊醒,洵溱眼神顿时一变,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若有所思的骇然之色。

    “难道他们此刻还留在……桃花坞?”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噩耗连连

    “砰砰砰!”

    “门主!门主!出事了!”

    突然,一阵仓惶而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汤聪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传入房中,令忧心忡忡的柳寻衣、洵溱猛地精神一振,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同时涌现在二人心头。

    “又出什么事了……”

    “门主,快随我来!”

    开门后,不等柳寻衣询问,满头大汗的汤聪却火急火燎地一把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直奔客栈大门。

    此刻,客栈大门外已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过客,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四周,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无不龇牙咧嘴地面露惶恐之色。

    “让开!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

    一见柳寻衣,廖川、廖海迅速在人群中,蛮横地推开一条通道,伴随着一阵敢怒而不敢言的嘀咕抱怨,柳寻衣、洵溱在汤聪的指引下,满眼狐疑地直奔人群中央。

    昏暗中,两个满身鲜血、伤痕累累,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的男人,正相互依偎在拴马石旁。

    当阿保鲁、萧阳撩开他们面前凌乱的头发时,柳寻衣才赫然发现,他们竟是在桃花坞西跨院查找线索的陈雍,以及前去接应的许衡。

    “陈兄?许大哥?”

    见状,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满眼急切地俯身查探二人伤势,却见二人皆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俨然生命垂危之状。

    “快!快叫大夫!”

    柳寻衣根本来不及询问究竟,急忙招呼一声,转而亲自将许衡拦腰抱起,在廖川、廖海连打带骂地蛮横推搡下,一行人快步朝客栈走去。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许衡、陈雍被安置在一间敞亮的客房内。

    与此同时,刚刚为胥准医治箭伤的大夫,也在汤聪的追赶下,“不得不”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柳寻衣眼前。

    “大夫,你快看看他们。”汤聪拽着满眼疲惫的大夫冲到许衡、陈雍面前。

    此刻,二人的衣衫已被褪去,全身上下横七竖八,至少二三十道血口子,而且每一处伤口皆深及筋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抑制不住的鲜血,如不要钱似的“汩汩”地向外冒着,早已染红了床榻被褥。

    此时,床边的几盆清水,也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饶是柳寻衣不停手地为他们轮番擦拭身上的血污,可仍抵不过鲜血外溢的速度,在染红了几十块白布的同时,也浸透了柳寻衣的衣袖。

    只此一眼,原本颇有抱怨的大夫登时神色一变,匆忙拎着药箱冲到床边,满脸惊骇地小心查探起来。

    柳寻衣等人不敢打扰,唯有满眼焦急地站在一旁。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中,柳寻衣几人足足等候近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大夫方才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随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而起,踉跄着朝柳寻衣几人走来。

    “大夫,他们……”

    “那位陈公子伤势太重,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大夫一脸惋惜地说道,“老朽回天乏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什么?你说陈门主他……”

    闻言,柳寻衣眼圈不禁一红,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极不是滋味。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至还因为一盘“黄酥豌豆”而笑谈风月。

    却不料转眼之间,他与陈雍已是阴阳两隔,咫尺天涯。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变的有些精神恍惚。

    “陈兄武功高强,怎会说走就走?”柳寻衣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此情此景,房内众人无不泫然流涕,黯然神伤。众人的心头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人郁结难舒,无以复加。

    “那许大哥伤势如何?”汤聪话锋一转,急忙追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悲痛的目光再度齐聚在大夫身上。

    大夫望着满眼悲愤的柳寻衣,苦涩道:“许壮士的伤势,比陈公子要稍缓几分,而且他受伤的时间,似乎也比陈公子晚一些,因此身体的血尚未流尽……”

    “少说这些屁话!”廖川怒声道,“捡要紧的说!”

    大夫深知这些人不是善茬,因此也不敢驳斥,只能悻悻地对柳寻衣解释道:“虽然我已替许壮士处置完伤口,只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他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已触及内腑,因此……”言至于此,大夫颇为忌惮地望了一眼柳寻衣,继而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因此老朽只能保他一时,却保不住他的性命。”

    “你说什么?”闻言,廖川、廖海兄弟勃然大怒,廖川一把拽住大夫的衣领,睚眦俱裂地怒喝道,“你这庸医,分明是你医术不佳,治不好他们!”

    “是老朽医术不精,无力回天,还请各位大爷谅解!”大夫战战兢兢地求饶道,“不过我刚才已将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至于许壮士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老子先杀了你陪葬……”

    “住手!”不等廖海发飙,柳寻衣突然冷喝一声,沉声道,“若非大夫及时出手相救,只怕许大哥他……早已一命呜呼了。如今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尔等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此胡闹?”

    被柳寻衣一通训斥,廖川、廖海也不敢放肆,只能愤愤不平地狠狠瞪着大夫,但却不敢再多言。

    “大夫,这辰州城中……可还有医术更为高超的人?”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烦忧,低声问道,“无论是谁,无论需要何种珍贵药材,只要能治好许大哥,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非也!”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大夫却连连摆手道,“老朽家中三代行医,我虽医术不精,但自认在方圆百里之地,也算是首屈一指。如果连我都没把握医治,那阁下就算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只怕也……于事无补。”

    闻言,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神色随之萎靡几分。

    见状,洵溱主动上前,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他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

    大夫沉吟再三,最终叹息一声,无奈地回道:“依老夫拙见,许壮士活下来的机会,只怕……不足一成。”

    “那岂不是必死无疑?”汤聪泪流满脸,痛哭流涕。

    “许壮士的脏腑受损,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说句不该说的,许壮士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若非他体质强壮过人,只怕根本熬不到此时。”大夫叹息道,“眼下,即便有再好的药材,也只能为其勉强续命罢了,若想逃过此劫,实在难如登天。除非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依老朽拙见,许壮士或许撑不到明早便会……所以,阁下还是尽快为其料理后事吧……”

    “满口胡言!你给我闭嘴!”廖川横眉冷目,脸色涨红,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将大夫吓的身子一颤。

    “有劳大夫留一副药方,也好让我等尽人事,听天命。”柳寻衣神色悲痛地呢喃道。

    “我想已没有那个必要了……”大夫怯生生地说道,“依许壮士此时的状态,恐怕已灌不进药汤了……”

    “汤聪,替我送大夫出去。”

    大夫话音未落,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朝他挥了挥手。

    见状,洵溱迅速掏出几锭碎银交给大夫,不等大夫道谢,便已被神色悲凉的汤聪“请”了出去。

    “门主,现在怎么办?”廖川声音颤抖地问道,此刻他早已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要不要我再去找几个大夫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柳寻衣摇头叹息道,“许大哥有此一劫,究竟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待天亮之后,你们先去棺材铺买副棺材,收敛好陈门主的遗体,我们要将他送回贤王府。”言至于此,柳寻衣已是泪流满面。

    “还是多买一副吧……”廖海哭丧着脸,伤心道,“许大哥他也……”话未说完,他同样已是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究竟是谁对他们痛下杀手?”洵溱虽心有感伤,但毕竟理智大于感性,遂疑声问道,“又是谁将他们送到辰福客栈门外?”

    “送到门外?”柳寻衣闻言一惊,忙问道,“不是他们自己走来的吗?”

    “不是。”汤聪急忙解释道,“刚才大夫医治完胥准,是我送他出门。走出客栈时,拴马石旁还空空如也,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陈门主和许大哥已躺在那里。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许大哥和陈门主自行而来,又岂能无声无息,令人毫无察觉?”

    “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将他们送来客栈?或者说……故意送到我们面前?”洵溱黛眉微蹙,幽幽分析道,“难不成是杀伤他们的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

    “有这种可能。”柳寻衣沉声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救了他们,然后送到这里。刚刚大夫所言,许大哥伤及内腑,而伤他之人出手又准又狠,如此说来,那人能一连击败陈门主和许大哥,定然是个高手。如此高手,又岂能让身负重伤的许大哥活到现在?”

    “说不定是凶手故意留下活口,好让许大哥给我们传话……”

    “眼下许大哥昏迷不醒,与死人无异。若想留下活口传话,就不可能将他伤的这么重。”柳寻衣打断汤聪的揣测,径自说道,“出手不留情,分明是想赶尽杀绝。若不是有人半路出手阻拦,那就是凶手太过大意……”

    “唐乾之死也留下诸多破绽,凶手亦是个大意之人。”洵溱突然提醒道,“说不定……真是一个人干的。”

    洵溱此言,令柳寻衣稍稍一愣,他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于是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可能是凶手故意将他们送来,以示挑衅。只不过凶手一时大意,没发现许大哥尚未断气……”

    “有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将他们送来的?”洵溱话锋一转,朗声问道,“我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找到送他们来此的人,当面问个明白。”

    “客官,小的……小的看到了……”

    不知何时,一个店小二正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地朝房内眺望着。

    “是谁?”柳寻衣迅速转身,急忙问道。

    “是个男的,二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平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不苟言笑,脸色冷冰冰的,看着有点人。他给了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给一个叫‘柳寻衣’的大爷传句话。”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

    “我就是柳寻衣,他让你传什么话?”

    “那人说‘欺世盗名之辈,李代桃僵之徒,骗的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店小二努力回忆着,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洵溱反问道,“谁是欺世盗名之辈?谁又是李代桃僵之徒?”

    面对洵溱的疑惑,店小二却连连摇头,苦笑道:“他就说了这么多,小的收了人家的钱,不敢不来传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店小二便要匆忙离开,但在转身之际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对了,那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剑,看着又破又旧,剑鞘都生锈了,十分寒酸,真想不明白他哪儿来的银子赏给我?”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模样。

    “门主,莫非你知道此人是谁?”

    “铁鞘银剑,无情无终,江湖中用这种剑的……只此一人。”

    “谁?”

    “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辰州月下

    “那人朝什么方向走的?”

    “西边!”

    闻言,汤聪大惊失色,忙问道:“门主,你有何打算?”

    “追上去问个究竟,一切自会真相大白。”柳寻衣沉声道,“陈门主惨死,许大哥重伤,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唐阿富既能将他们送回来,而且还给我留下这么一句奇怪的口信,显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能到他,辰州城中的一切疑团,皆会水落石出。”

    “万一对陈雍、许衡出手的人,正是唐阿富,你又如何?”洵溱追问道。

    柳寻衣面色复杂,眼中飘忽不定着一抹踌躇的精光,沉声道:“那我更要问问他,究竟为何这么做!”

    “唐阿富出身绝情谷,本就是武林异教,他对我们出手绝非偶然……”

    “不必多言!”柳寻衣挥手打断廖川的揣测,咬牙切齿地承诺道,“若真是他在桃花坞伏杀陈门主和许大哥,我必会让他血债血偿!你们照顾好许大哥,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众人再劝,柳寻衣已毫不迟疑地飞身出窗,眨眼间消失在朦胧月夜之中。

    自辰福客栈一路向西,柳寻衣施展出登萍度水,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身形如一道鬼魅般,在辰州的大街小巷中快速穿梭。

    时而一飞冲天,跃上屋顶门楼。时而潜龙入海,游窜于穷街陋巷。

    柳寻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前一息尚在街巷之外,转眼间已跃出转角尽头,途径打更人身旁一闪而过,打更的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

    东起西落,上下翻飞,一起一伏间,柳寻衣已将城西大半搜罗一遍,却始终未能察觉唐阿富的影子。

    毕竟,此时至陈雍、许衡出现在辰福客栈,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倘若唐阿富想藏起来,柳寻衣根本无计可施。

    站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面色焦急的柳寻衣左右顾盼。

    他突然脚下一顿,身形登时跃上一座屋顶,随之双脚轻轻一蹬,身形不停,再度腾空而起,顺势飞上茶楼,随后左脚一点,凌空翻飞,最终稳稳地落在辰州西城,地势最高的一座寺庙殿顶之上。

    柳寻衣金鸡独立,脚踏鸱吻,身形稳若泰山。

    他抬眼眺望繁星明月,低头俯瞰院落庭楼,突然放声大喊道:“唐阿富!男子大丈夫就该敢作敢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寻衣的喊声随风散出千米之外,回荡在辰州西城上空,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分外通透响亮。

    “唐阿富!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你既已找人给我传话,又何必害怕与我相见?你有何话,大可与我当面直言,不必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回声飘荡在夜空之中,久久不能散去。柳寻衣的喊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百姓,原本一片漆黑的院落民宅,竟纷纷亮起烛光。

    “三更半夜的,哪只狗在瞎嚷嚷?信不信老子报官抓你……”

    “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脚下猛地一挫,一片青瓦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狠狠砸在那人脚下,直吓的那人身子一激灵,头也不回地迅速钻回房间,匆匆吹灭蜡烛,再也不敢辩驳半句。

    由于陈雍之死,许衡命悬一线,此刻的柳寻衣心情阴郁到极点。若非如此,平日的他断不会做出这般“蛮不讲理”的事来。

    静候许久,可依旧未得到半点回应。柳寻衣仍不罢休,他环顾四周,再度铆足了力气,放声大喊道:“唐阿富,你……”

    “柳寻衣,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来找我。”

    这次,柳寻衣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已悄然在他身后响。

    柳寻衣蓦然回首,却见殿顶另一角的鸱吻上,一身白衣的唐阿富赫然伫立在那儿。

    夜风凛凛,明月当头,唐阿富与柳寻衣对面而站,四目相对,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你终于肯现身了。”柳寻衣率先开口道。

    “或者说,是我一直在等你。”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如柳寻衣记忆中一样,不咸不淡,不喜不悲,毫无感情可言。

    “陈雍和许衡……”

    “不是我杀的。”不等柳寻衣质问,唐阿富已主动解释道,“我出现时,他们二人已是生死垂危!”

    “凶手是谁?”柳寻衣眼神一动,虽然唐阿富口说无凭,但不知为何,柳寻衣还是对他深信不疑。

    “我不认识。”唐阿富眼中闪过一抹回忆之色,淡淡地说道,“不过那人武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他独自一人,先在桃花坞西跨院内,将金剑坞与四大门派的二十几个弟子,全部斩杀,而后又在另一间客房内,伏杀了误闯误撞的陈雍,以及……突如其来的许衡。”

    “什么?”

    唐阿富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阴郁的心情顿时一震,随之成千上万的疑云纷至沓来,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你把话说清楚!”柳寻衣急声问道,“你说那人不仅杀了陈门主,而且还杀了金剑坞和四大门派的弟子?”

    “是。”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唐阿富反问道,“你以为对付你们的人,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是,可是……”柳寻衣脑中乱成一团,他眉头紧锁,苦苦思量着,语无伦次地应道,“那人伏杀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时,我们应该在东跨院里忙着准备酒席,手忙脚乱的不亦乐乎,因此并未有所察觉……但不久后,峨眉派弟子慧春被杀,之后东跨院突然失火,桃花坞外还埋伏着几个黑衣蒙面人,以及一些弓箭手……那些人本应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可怎么会……”

    突然,柳寻衣眼中精光一闪,一道难以置信的念头,突然涌现在他的脑海。柳寻衣脸色大变,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道是……叶前辈?”

    “不是。”话音未落,唐阿富已直截了当地摇头道,“那人年纪轻轻,差不多与你我相当,岂能是叶桐?”

    柳寻衣愁眉不展,喃喃自语道:“如此高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突然,柳寻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让人传话给我,说什么‘欺世盗名之徒,李代桃僵之辈’,想来说的正是此人。”

    “你还算聪明。”唐阿富不可置否地回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陈雍、许衡?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柳寻衣不解地问道,“你是绝情谷的人,应该乐的看到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内讧,又岂会帮我们解开误会?”

    “我不是在帮所谓的名门正派,而是……帮你。”唐阿富轻叹一声,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忘记在西域时,我曾欠下你一份人情?”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阵错愕,诧异道:“所以你出手相助,以及将真相告诉我……就是为了还欠我的人情?”

    “是。”唐阿富不可置否地承认道,“不过我救下陈雍、许衡时,他二人已是生命垂危。再见你刚才的脸色,想来他们已经不治身亡。所以这份人情……我终究还是没还上。”

    “陈兄和许大哥他们……”话未说完,柳寻衣却神色一暗,随后叹息一声,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突然,柳寻衣眉头一挑,言语古怪地反问道:“你突然出现在辰州,是专程来还我人情?还是……另有目的?”

    唐阿富轻哼一声,突然挥手一甩,一团黑影瞬间划破夜空,朝柳寻衣直射而来。

    柳寻衣将其接下,拿到眼前细细观瞧,竟是一枚“柳叶铜钱”。

    奇怪的是,唐阿富的这枚铜钱背面,还多雕刻着一枝桃花,与寻常的“柳叶铜钱”并不完全相同。

    “这是……”柳寻衣诧异道,“你为何会有柳叶铜钱?难道叶前辈也请了你?”

    “这枚铜钱不是叶桐给我的。”唐阿富道,“而是谷主交给我的。”

    “绝情谷主?”柳寻衣错愕道,“难不成……叶前辈这次不仅邀请了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而且还邀请了绝情谷?”

    唐阿富摇头道:“这枚铜钱留在谷中,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什么?”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以至百思不解。此刻,他甚至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思量片刻,柳寻衣拼命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你来辰州的目的是……”

    “奉谷主之命,寻找这枚铜钱的主人。”唐阿富道,“至于帮你,纯属碰巧。”

    言谈间,柳寻衣猛然想起,叶桐的发妻桃花婆婆,曾独自一人居住在绝情谷,后来叶桐下山寻她,二人方才一道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想来,今日的绝情谷主,会不会与昔日的桃花婆婆,以及叶桐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柳寻衣暗想:“如果绝情谷主真与叶前辈夫妇有旧,那今日唐阿富携铜钱来此,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八成是绝情谷主在江湖中收到风声,得知叶桐邀请众多门派齐聚辰州,因此绝情谷主为了与故人重逢,特意派唐阿富到此一行。只不知,这‘故人’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

    想通这一节,柳寻衣对唐阿富突然出现在桃花坞,顿时释然几分。

    思量片刻,柳寻衣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可否找到叶前辈?”

    “没有!”唐阿富直言道,“我抵达桃花坞时,叶桐不在,但无意中见到西跨院中的陈雍、许衡正在被人追杀。”

    “叶前辈去哪了?”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他又知不知道,今夜发生在桃花坞的一切?”

    “莫非你见过叶桐?”唐阿富话锋一转,凝声问道。

    “见过。”柳寻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在哪?”

    “我也想知道。”柳寻衣苦笑道,“正午过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的踪迹。之前我怀疑他和四大世家联手设伏,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多虑了。”

    唐阿富眉头一皱,问道:“你所说的黑衣蒙面人,以及弓箭手,又是何人?”

    “不知道。”柳寻衣苦涩道,“今夜,六大门派弟子伤亡惨重,昆仑派的吕长老惨遭万箭穿心而死。不过我与那些蒙面人交手后,发现他们的武功很是怪异,似乎……不是中原路数。”

    “如此说来,这些人与叶桐没瓜葛?”

    “应该没有……”柳寻衣踌躇道,“除非叶前辈和外族人打交道。不过叶前辈年事已高,又曾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应该不会勾结外族,乱我中原才是。”

    “此次来辰州的人中,有金剑坞的四大高手之一,还有唐门一品房的房主,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柳寻衣叹息道,“没想到竟也会惨遭毒手……”

    “我不曾见过你说的这些人。”唐阿富突然打断道,“看服饰装扮,死的都是金剑坞与四大世家的寻常弟子,不像什么高手。”

    闻言,柳寻衣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随之眉心紧皱着苦思冥想一番,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坏了!他们是想故意挑起事端,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内斗。”

    唐阿富望着神情慌乱的柳寻衣,眉宇间不禁泛起一抹轻蔑之色。在他看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根本不值一哂。

    “唐兄!”柳寻衣突然精神一振,正色道,“你不是想还我的人情吗?现在正是时候,我要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此话怎讲?”

    “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找出那个剿杀金剑坞、四大世家弟子,以及伏杀陈雍、许衡的真凶!”柳寻衣神色激动地恳求道,“八月初二,将他绑送至河西秦府!我要用他,平息中原武林的一场生死浩劫!”

    ……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起死回生

    稀里糊涂转道辰州,不明所以地任人摆布。

    此番辰州之行,柳寻衣几乎是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出乎意料的事接踵而至,局势一变再变,敌友难辨,善恶难分,十面埋伏,处处杀机,令他防不胜防,极为被动。

    直至此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弟子死伤惨重,可柳寻衣仍不清楚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让柳寻衣心生一抹有力无处使的深深挫败。

    从小到大,这种失落感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儿时快要冻死、饿死,在天机阁时饱受折磨,九死一生,柳寻衣都能咬牙坚持,奋力抗争。

    可如今在辰州,他却连找谁抗争都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无能为力,不知该做些什么?

    眼下似乎唯有找到叶桐,才能解开心中疑团。

    可天大地大,柳寻衣又该去哪里找呢?

    与唐阿富辞别之后,柳寻衣独自一人在辰州城中漫无目的游荡,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寻找叶桐或彩蝶的下落”。实则,他是不敢回辰福客栈,不敢亲眼看到陈雍入殓,不敢面对许衡一命归西,更不敢给满怀希望的众人……带去失望,甚至是绝望。

    虽然柳寻衣向唐阿富百般哀求,但唐阿富却并未亲口答应他,而是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去。

    柳寻衣心里明白,即便唐阿富答应他的恳求,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在八月初二之前找到杀死陈雍的神秘高手。

    毕竟,依唐阿富所言,神秘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们之下。

    如此高手,又岂是说擒就能擒下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蒙蒙发亮。柳寻衣在恍恍惚惚中竟游逛半宿,不出意料,他仍未发现叶桐的半点踪影。

    此刻,柳寻衣心中百感千愁,五味陈杂,愁眉不展,郁结难舒,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当柳寻衣渐渐从恍惚中醒来,无意间抬眼观瞧时,却发现自己竟站在辰福客栈门前。

    原来,这一夜他一直在围着辰福客栈转圈,只是思绪飘摇,故而未曾察觉罢了。

    “许大哥……或许已经……”

    柳寻衣凝视着辰福客栈的招牌,心里又酸又凉,不禁悲从中来,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踌躇再三,柳寻衣终于鼓足勇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朝客栈走去。与此同时,他一改脸上的阴霾苦闷之意,换上一副镇定沉着的模样。

    他知道,现在众人早已方寸大乱,自己是他们最后的依仗,所以绝不能心生气馁。

    虽然柳寻衣心中悲痛不已,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要硬着心肠坦然接受许衡的噩耗,并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定要处变不惊,看淡生死。

    和昨夜柳寻衣离开时的情形迥然不同,此时,辰福客栈内一片寂静,没有哭喊、没有吵闹、没有一丝一毫的嘈杂,安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站在空旷寂寥的大堂中,柳寻衣稍稍一愣,随后心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随之变的煞白无比。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此刻的柳寻衣难免有些疑神疑鬼。

    “噌!”

    毫不迟疑,拔剑而出。柳寻衣两步冲到楼梯前,目光阴狠地小心提防着四周,颇为紧张地大喝道:“什么人藏在这儿?速速给我滚出来……”

    “嘘!一大清早,何人如此无礼,竟在此大吼大叫?”

    突然,一道略显不悦的女子声音,陡然出现在二楼走廊。

    柳寻衣闻声而动,身形如一道灵狐般“嗖”的一下飞跃上楼,与此同时,手中宝剑也毫不留情地向前刺探而出。

    “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袭,女子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同时口中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间看清此女的面容,登时脸色一变,急忙变招,剑锋擦着女子的耳畔“咻”的一下飞了出去。女子吓的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潘姑娘,怎么会……是你?”

    此刻,出现在辰福客栈二楼的女子,正是潘初八的孙女,潘雨音。

    面对大惑不解的柳寻衣,惊魂未定的潘雨音这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顿时面色一喜,急声道:“柳大哥,是我!是我!刚刚险些被你吓死。”

    “是……”柳寻衣急忙将宝剑收起,眉宇间浮现着一抹愧疚、尴尬与疑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可是你怎么……”

    “潘姑娘,出什么事了?”

    柳寻衣话音未落,汤聪、廖川、廖海等人,已纷纷拿着刀剑火急火燎地冲出客房,后面还跟着几个六大门派的幸存弟子。一个个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一副要替潘雨音出头的姿态。

    “你们这是作甚?”

    “门主?”

    一见柳寻衣,汤聪等人登时收住脚步,并慌忙将各自的刀剑收起,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

    “门主,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汤聪大喜过望,激动地说道,“我们刚才还在担心你是否出了什么事。”

    廖海憨笑道:“刚才听到潘姑娘大叫,我们以为有人欺负她,所以才……嘿嘿……没想到竟是门主回来了。”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柳寻衣顿感一头雾水,满腹疑云。他向潘雨音问道:“潘姑娘,你们一家不是已迁去临安了吗?为何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稍后我再与柳大哥慢慢解释。”

    柳寻衣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面色激动的汤聪几人。他本以为回来之后,会看到众人哭成一团,却万没料到竟是这般截然相反的古怪情形,诧异道:“你们这是……许大哥他……”

    “你们吵闹什么?”

    未等汤聪几人七嘴八舌地解释清楚,洵溱却突然从房中走出,当她看到满眼迷茫的柳寻衣时,竟朝他轻轻招了招手,并示意他不必多言。

    堕云雾中的柳寻衣,在汤聪几人的神秘兮兮地笑意下,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只能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推搡入房。

    一踏入客房,一股浓郁的汤药味瞬间扑面而来,令柳寻衣暗吃一惊。

    他急忙定睛细瞧,却见此时在床边,一位身材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妪,正静静地坐在许衡身旁,精神专注地为他行针诊脉。

    此刻,上一位大夫为许衡包扎的伤口,已全被老妪揭开。并且她还在许衡身上,密密麻麻地插了几十根细若发丝的银针。

    说来也是奇怪,昨夜明明血流不止,再好的金疮药都于事无补的一道道伤口,此刻非但不再出血,反而还开始有结疤的迹象。

    昨夜,许衡面如白蜡的气色,现在竟能依稀看到一丝红润,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不敢打扰老妪行针,只能缓缓退到角落,向洵溱嘘声问道,“她是何人?”

    “柳大哥,她是我师父。”不等洵溱回答,潘雨音已开口解释道,“师父有起死回生之术,如今唯有她老人家能救活许大哥。”

    “师父?”柳寻衣一脸错愕,忙问道,“你怎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师父?”

    “说来话长。”潘雨音回忆道,“本来我随爹娘、哥哥准备前往临安落脚,却不料娘竟在半路旧疾复发,并在客栈一病不起。我们遍请大夫,可他们皆是束手无策,只说娘已时日无多,让我们赶快料理后事。但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娘平生积德行善,吃斋念佛的缘故,果真善有善报,就在我们一家人几乎绝望之际,却无意间与师父她老人家相遇。师父看过娘后,说她能治好娘的病,但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师父替娘医治分文不取,但却要收我为徒,并让我随她云游四方。”潘雨音苦笑道,“起初爹、娘和哥哥都以为师父是恶人,死活不同意她的请求。但我身为女儿,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饱受折磨,身子日渐衰弱?于是我晚上偷偷去找师父,求她替娘治病,并答应她,只要能治好娘的病,我愿做她的徒弟。”

    “潘姑娘孝心可嘉,之后又如何?”柳寻衣瞥了一眼老妪的背影,疑声道,“潘夫人的病可曾治好?”

    “治好了。”潘雨音温柔一笑,点头道,“师父不但治好娘的顽疾,还将爹的隐疾也一并医治,并在临行前送给的爹娘一副滋补药方。她说只要依此药方,三年一服,定保爹娘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竟这般厉害?”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叹服道,转而神色一变,忙问道,“那后来你便真做了她的徒弟?”

    “爷爷在世时,常告诫我们,‘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人活于世,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潘雨音点头应道,“我既已答应师父,便要信守诺言。虽然爹、娘和哥哥对我极为不舍,仍对师父心存忧虑,但我还是相信师父她老人家医者父母心,定不会害我……”

    柳寻衣犹豫片刻,迟疑道:“那她究竟有没有……”

    “没有!”潘雨音知道柳寻衣想问什么,忙道,“师父对我视若己出,百般疼爱,就像当年爷爷在世时那般疼惜我。我现在非但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反而还很感谢上天对我如此厚爱,让我能拜在师父门下。”

    说罢,潘雨音话锋一转,又道:“柳大哥,你不必担心。师父对我没有丝毫限制,我若思念爹娘和哥哥,随时可以去临安探望他们。如今跟在师父身边,非但能学到精妙无双的医术,而且还能学到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这几个月相比,曾经的十几年,我倒真觉得有些虚度了。呵呵……”

    闻听潘雨音对老妪的声声赞扬,柳寻衣也对此人变的愈发好奇。

    “潘姑娘,你师父选中你,定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有过人的天赋。”洵溱笑道,“但不知……你师父尊姓大名?究竟是何方神圣?”洵溱此言,也道出柳寻衣的心头之惑。

    “名讳?”潘雨音一愣,错愕道,“我从未问过师父的名字,所以……我也不清楚……”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老妪,喃喃自语道:“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而且又这么巧出现在辰州,莫非……”

    “你在想什么?”洵溱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以为她是谁?”

    柳寻衣踌躇片刻,转而与洵溱四目相对,讳莫如深地反问道:“你又以为她是谁?”

    思量片刻,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眼中同时涌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桃花婆婆(一)

    “我已为他行针疗伤,现写下药方两副,一内服、一外敷。”

    日上三竿,辰福客栈另一间客房中,老妪亲笔写下两张药方交由柳寻衣,并嘱咐道:“近两日,只需外敷即可。第三日开始送药内服。”

    “多谢前辈。”柳寻衣赶忙谢道,随之话锋一转,颇为尴尬地问道,“许大哥现在是……”

    “放心,他已无性命之虞。”老妪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思,径自道,“只要……不再有人故意杀他。”

    对此,围着旁边的汤聪等人不禁一阵哄笑,就连柳寻衣也认为老妪是在说笑,故而满脸憨直地赔笑两声。

    却不料,老妪竟是目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直看的柳寻衣脸上的笑容生生凝固,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尴尬。

    柳寻衣僵硬的表情惹得洵溱一阵偷笑,而潘雨音则苦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必纠结。

    “年轻人,你以为我是在与你们说笑?”老妪将银针小心收起,语气古怪地反问道。

    “我……”此刻,柳寻衣有些不知所言,由于他摸不准老妪的脾气,因此不敢再冒然开口。

    “看看你们。”老妪伸手点指着客房内的众人,面色不悦地说道,“个个携刀带剑,人人满身戾气,依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凭着一腔热血,便动辄与人拔刀厮杀,又岂有不受伤的道理?今日我救得了他,明日却未必能救得了你们。那个姓陈的小子,年纪与你们相差不多,此刻已然躺在棺材里,我看你们再如此下去,迟早要步他的后尘。”

    老妪口中的“姓陈的小子”,指的正是陈雍。

    她的医术虽号称“起死回生”,但却并不能真将死人救活。

    被老妪莫名其妙地一通斥责,众人纷纷面露尴尬之意,但念及她刚刚将许衡从鬼门关拉回来,因此即便心有不忿,却也无人反驳。

    “江湖仇杀,我此生见过无数。如今日这般满身是伤,生死垂危的年轻人,我也救过不少。”老妪继续道,“但其实真正能救你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刀剑在手便敢驰骋天下,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

    “前辈所言极是。”柳寻衣虚心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

    不知柳寻衣又说错了哪句话,老妪竟突然冷哼一声,怒声道:“我平生最厌恶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罢了罢了!我与你们说不通,尔等好自为之吧!雨音,我们走!”

    话音未落,老妪已起身朝门外走去,性情如火,来去如风,令柳寻衣既感到意外,又觉的尴尬。

    此刻,柳寻衣已经开始怀疑潘雨音对老妪的称赞,究竟是不是真的?尤其是那句“师父对我疼爱有加”……以老妪这种冷漠刚烈的性格,真的会对徒弟疼爱有加吗?

    “前辈且慢!”

    在老妪即将踏出房门之际,洵溱突然开口道:“刚才是柳寻衣失言,还望前辈恕罪。”

    “丫头,是他失言,又不是你失言,你替他说话作甚?”老妪头也不回地问道。

    闻言,洵溱稍稍一愣,淡笑道:“我并非替他说话,而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请前辈指点迷津。”

    “人我已经救活,你还有何疑惑?”

    “与被救的人无关,反而与施救的人有关。”洵溱话中有话地回道,“恕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传出一阵惊呼。

    此时,潘雨音看向老妪的眼神中,浮现着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她虽不知“桃花婆婆”的大名,但却能听懂“天下第一神医”这几个字的含义。

    汤聪错愕道:“桃花婆婆?叶前辈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洵溱摇头道,“更何况,辰州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谁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许是叶前辈不想有人打扰桃花婆婆,所以才故意撒谎。”

    “丫头,你太自信了。”老妪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神医’。雨音,还不快走?”说罢,老妪便要迈步出门。

    “哦……”

    “前辈虽然否认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医’,但却并未否认自己是桃花婆婆。”洵溱瞬间听出老妪话中的破绽,忙向前两步,直言道,“世人皆知,叶桐、花楹乃江湖侠侣,只羡鸳鸯不羡仙。既是鸳鸯,自是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如今叶前辈出现在辰州,桃花婆婆又岂能不来?”

    说罢,洵溱挥手一指潘雨音手中的药箱,从容道:“前辈虽不曾自报家门,但你的随身之物,却早已将自己出卖。药箱上纹刻的是桃花图案,因为花楹此生最爱桃花。而你刚刚为许衡医治时,所用的银针皆是柳叶针,那是因为‘柳叶’最能代表叶桐。叶桐花楹,柳叶桃花。桃花婆婆,我猜的没错吧?”

    面对沉默不语的老妪,洵溱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刚才柳寻衣其实并未失言,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上一个对你说出这句话的人。”

    此言一出,柳寻衣等人顿时面露好奇之色。

    此刻,桃花婆婆瘦弱的身体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如我所料不错,上一个对你说出此话的人,应该正是叶桐前辈。”洵溱径自说道,“世人皆知,叶桐曾嗜杀恋血,而花楹则心地善良,不忍杀生。每当花楹劝慰叶桐时,叶桐都会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来搪塞敷衍,终致花楹忍无可忍,决意离开叶桐。你们这对儿神仙眷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却毅然选择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实在令人惋惜。”

    虽然老妪背对着洵溱,可柳寻衣仍能从她那愈发颤抖的背影,感受到她内心的悲伤与愁苦。

    “因此,桃花婆婆此生最厌恶江湖中的打打杀杀。”洵溱继续道,“更不喜欢像柳寻衣这般,终日将脑袋悬在刀刃上的江湖中人。因为你一看到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叶桐……”

    “洵溱姑娘,快别说了!你没看到师父她很难过吗?”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潘雨音却突然出言打断。她快步上前,将老态龙钟,摇摇欲坠的老妪悉心搀扶住,满眼担忧地望着她,并小声安抚着。

    对此,洵溱也不恼怒,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老妪的背影,谨慎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心中也更加笃定自己的揣测。

    一时间,房中的氛围尴尬到极点。

    “丫头……”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妪,突然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将我看穿的人。”

    说罢,老妪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满脸悲伤。

    此情此景,不仅令洵溱一愣,更令柳寻衣等人顿感手足无措。

    “不错。”老妪缓缓点头道,“我正是花楹。”

    “嘶!”

    听到老妪亲口承认,众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

    “桃花婆婆,原来你真的没死?”汤聪惊呼道。

    “怎么?有人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吗?”

    “我……”

    “桃花婆婆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不等汤聪回话,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急忙上前,朝桃花婆婆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行礼。

    “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也没必要对我行江湖那套礼数。”桃花婆婆轻轻摆了摆手,她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慢慢坐回桌边,对洵溱说道,“丫头,你……也不简单。”

    只此一言,却令一向镇定自若的洵溱,脸色稍稍一变,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忐忑之意。

    “师父,您真是天下第一神医?”潘雨音诧异道。

    “虚名而已。”桃花婆婆摇头道,“我早已不再是什么神医。若非遇到你,只怕我此生都不会再行医。”

    “为何?”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二十多年前,叶桐前辈离开昆仑派,前往绝情谷与前辈重逢。不久后,你二人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再也没了消息。素闻桃花婆婆曾有求必应,凡去绝情谷求医的,一律来者不拒,皆会慷慨施救。可为何……这二十几年桃花婆婆不再行医?”

    “又为何遇到潘姑娘后,重新行医?”汤聪瞪着一双好奇不已的小眼,急忙补充道。

    “叶前辈为何会出现在辰州?”廖川接话道,“莫非你们离开绝情谷后,一直隐居在此?”

    “叶前辈在哪?”廖海急声道,“昨夜,桃花坞出了那么多怪事,却始终不见叶前辈和彩蝶姑娘的行踪,桃花婆婆可知他们的去向?”

    “叶桐可否联手金剑坞与四大世家,伏杀我六大门派弟子?”

    “慧春师姐究竟是被谁杀的?”

    “在桃花坞外,射杀我师叔的那些蒙面人又是谁?”

    一时间,房中乱成一团,众人七嘴八舌,一股脑地将心中郁结倾吐而出。

    有些六大门派弟子,甚至已开始对桃花婆婆面露敌意。

    面对纷乱嘈杂的众人,桃花婆婆却双眼一闭,索性一个都不理睬。

    见状,众人的吵闹声变的愈发激烈。

    “汤聪,将所有人都‘请’出去!”柳寻衣眉头一皱,突然开口道。

    洵溱接话道:“阿保鲁,守住房门。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汤聪和阿保鲁同时接令,随后招呼众人陆续离开客房。

    虽有不少人心存犹豫,但碍于柳寻衣如今的身份,以及眼下的处境,只好随着人群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房间内只剩柳寻衣、洵溱、桃花婆婆、潘雨音四人。

    柳寻衣缓缓收起脸上的柔和之色,神情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叶桐前辈和彩蝶姑娘,究竟去了何处?”

    “事关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生死存亡,还望桃花婆婆能直言相告。”洵溱恳切地说道。

    桃花婆婆缓缓睁眼,此时她的脸上,竟洋溢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阴沉之色。

    对此,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心生狐疑。

    “你们口中所说的彩蝶,她在何处……我不知道。”桃花婆婆语气冷漠地幽幽开口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柳寻衣和洵溱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洵溱诧异道:“彩蝶姑娘是叶桐前辈的弟子,难道你也……”

    不等洵溱把话说完,桃花婆婆却突然冷哼一声,随之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桃花婆婆可知叶前辈的去向?”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疑惑,试探着问道。

    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寻衣与洵溱,犹豫片刻,最终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玉瓶,将其缓缓放在桌上。

    “桃花婆婆,这是……”

    “这里面……就是你们要找的叶前辈。”

    “什么?”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玉瓶,错愕道,“这里面……这里面是……”

    “是我夫君叶桐的一把骨灰。”

    “骨灰?”洵溱眼神慌乱地盯着玉瓶,诧异道,“难道叶前辈他……”

    “其实,我夫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33/ 第一时间欣赏血蓑衣最新章节! 作者:七尺书生所写的《血蓑衣》为转载作品,血蓑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血蓑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血蓑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血蓑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