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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八章 :桃花婆婆(二)

    桃花婆婆一席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洵溱大惊失色,心中万千揣测瞬间毁于一旦,脑中无数思绪化作梦幻泡影,只剩下一片空白。

    “叶前辈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仙逝?”柳寻衣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着,眼中浮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震惊与错愕,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道,“如果叶前辈已死,那昨日我们在桃花坞中见到的人……又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桃花婆婆愠怒道,“我此番来到辰州,正是听说有人假借我夫君之名,仿制‘柳叶铜钱’,广邀武林各派,不知寓意何为?因此我来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这……”

    一时间,柳寻衣与洵溱皆是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桃花婆婆凝视着桌上的一盏清茶,眼角悄然涌出一抹红润,不知不觉间,她似乎深陷回忆,语气悲凉地有感而发道:“人活于世,苦短无常,应懂得珍惜眼前人……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不见。我与叶桐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相遇,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当年因为年轻气盛,所以不懂得珍惜彼此,一言不合便负气诀别,却不料,这一别竟是几十年……分别时,芙蓉出水,玉树临风,可再见时……却已是年老色衰,叶瘦花残……”

    桃花婆婆至情至性,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洵溱、潘雨音同时陷入一阵沉思。

    他们尚且年轻,不知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不懂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可当他们望着眼前,满头银发,身形佝偻,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桃花婆婆时,心中仍不由地激起千层涟漪,万般思量。

    “争什么?斗什么?”桃花婆婆苦笑道,“直至临死的那一刻,才发现争名逐利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等到幡然醒悟时,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还没来得及珍惜。自己最该做的事,已没机会再做。你们的叶前辈……便是如此。”

    面对泪眼婆娑的桃花婆婆,柳寻衣的心如同被人揪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犹豫片刻,柳寻衣方才鼓足勇气,轻声问道:“叶前辈他……是如何去世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桃花婆婆拂袖轻拭泪痕,苦涩道,“你们可知,当年他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掌门之位,只身来绝情谷找我?”

    “因为叶前辈大彻大悟,想弥补自己对桃花婆婆犯下的过错……”

    “是,但不全是。”桃花婆婆摇头打断洵溱的话,淡淡地说道,“其实,当年他离开昆仑派时,已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所以他才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一面。”

    “这……”

    闻听此言,三人不禁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刻,洵溱面色伤感而凝重,而潘雨音则直接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心思复杂,眉头紧锁,迟疑道:“桃花婆婆乃天下第一神医,难道……世上还有什么绝症,是桃花婆婆治不好的?”

    “什么神医?我是能医不自医。”

    对于那段往事,桃花婆婆似乎至今仍心怀愧疚,失落道:“二十多年前,叶桐突然来到绝情谷,他的出现令我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悲痛,百感交集,不能自已。我与他彻谈三天三夜,他一吐相思之苦,并跪求我原谅他年轻时的狂傲任性。我知他诚心悔改,便决意与他重归于好,并打算与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以弥补失去的几十年光阴。其实,这几十年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后悔的那天,等他来主动找我的那天……在我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他。我甚至担心他在茫茫江湖中找不到我,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绝情谷,一边治病救人,一边默默关注着他,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当时天下人皆知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我这么做……正是想让他知道我的下落,盼他能早日来绝情谷找我。”

    桃花婆婆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是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对于桃花婆婆的痴情,莫说是洵溱和潘雨音两位女子,就连柳寻衣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心情随着桃花婆婆的一字一句而起起伏伏,好生伤感。

    桃花婆婆并未理会三人的反应,此刻,她早已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娓娓诉说道:“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准备与他共度余生,精心筹备着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时,却突然察觉他时长偷偷背着我煮药,夜半三更还经常运功自疗。直至那时,我才发现他已身患绝症,来日无多。之前他一直佯装无恙,在我面前硬撑,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喜过望,忘乎所以,继而对他的病情浑然不觉。现在想来,当年的我实在是太糊涂了,我若能早些发现,或许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他的病症。唉!”

    “师父,后来呢?”潘雨音泣不成声地追问道。

    “后来我使出浑身解数,翻遍古籍医书,尝遍各种药材,并闭门谢客,一心只想治好他的病。”桃花婆婆自嘲地笑道,“只可惜,无论我施展什么手段,用了多少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叶桐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每况愈下,身体日渐萎靡,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他主动放弃医治,并恳求我,想在他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带我游山玩水,逍遥江湖……完成他……”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已声泪俱下,句句哽咽,低泣道:“完成他年轻时为我许下的承诺……”说罢,桃花婆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痛哭起来。

    “所以你们就一起离开了绝情谷,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洵溱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不错。”桃花婆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字字断肠地喃喃低语道,“我们离开绝情谷后,一起云游四方,那三个月中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时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当年,穿山涉水,笑谈风月,好不自在。”

    “可好景不长,短短三个月后,叶前辈便撒手人寰。”柳寻衣叹息道。

    “是。”桃花婆婆点头道,“自夫君走后,我便决定此生此世不再行医。医术高明有何用?妙手回春又有何用?那些不过是虚名罢了,我连自己夫君的病都治不好,还行什么医?救什么人?我救过那么多人,却没能换回我夫君的一条命……”

    “当年的叶桐花楹,被人称作‘一死一生’。”洵溱插话道,“叶前辈杀一人,桃花婆婆便救一人。但却万没想到,当叶前辈不再杀人之后,桃花婆婆也不再救人了。唉!”

    “我年幼学医是因为喜爱,但后来悬壶济世,四处行医救人,却是为了弥补夫君犯下的累累血债。”桃花婆婆语重心长,神情落寞,“我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夫君此生杀了那么多人,日后必会遭到报应。我不能替他受过,唯有救了一人又一人,权当为夫君积德行善。”

    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深感钦佩。

    花楹的一生,几乎从未替自己着想,完完全全是为了叶桐而活。叶桐犯错,她却在暗中一点一滴地替他弥补,即便当叶桐桀骜不驯,对她嗤之以鼻时,花楹仍在绝情谷中痴痴等待。

    此番深情,如天之高,似海之深,世间又有多少眷侣能真正做到?

    只可惜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如此一对儿痴情人,最终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幸福婵娟。

    “那……师父为何在遇到我之后,又重新行医?”潘雨音眼泪汪汪地问道,“非但出手治好我娘,而且还收我为徒,传我医术。”

    潘雨音的话,立即惹来柳寻衣和洵溱好奇的目光。

    桃花婆婆满眼疼惜地望着潘雨音,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罢了!既然我与你们有缘,便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统统告诉你们也无妨。”

    闻言,三人不禁面色一喜。

    桃花婆婆稍整思绪,沉吟道:“雨音,其实我收你为徒,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你孝心可嘉,为救娘亲而甘愿牺牲自己。对此,我极为感动。其二,你与我昔日所救过的一位病人,性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我一直视她为孙女,难免爱屋及乌,因此对你也颇为喜爱。”

    “救过的病人?”洵溱黛眉微蹙,好奇道,“敢问是何人?”

    “她是谁并不重要。”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其实我执意要收下雨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愿闻其详?”

    “其三,雨音其实算是我一位故人的徒孙,而我欠这位故人……一份天大的人情。”桃花婆婆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算起来,那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我不过二十多岁,刚与叶桐分开不久,正独自浪迹江湖,却在无意间遇到一个人,一个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加之身心交瘁,以至经脉尽毁、五脏皆伤的奄奄一息,几近垂死之人。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他医治痊愈。后来,他将我收为义女,并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答应十年之后会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化叶桐。”桃花婆婆直言道,“当年夫君嗜血好战,几乎天天与人厮杀,日日与人比武,如魔如痴。尤其在他继任昆仑派掌门之后,更是自认天下无敌,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后来若非义父出手,叶桐只怕早已惨死在江湖争斗中,又岂会活到与我重归于好的那天?”

    “你义父……”

    突然,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恍惚间想起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我听陈兄提起过,当年的叶前辈虽挑战天下群雄,但却并非天下无敌。有一人曾主动找上昆仑派,与叶前辈一战,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击败,而且还对其教化一番,之后叶前辈性情大变,终成一代宗师。而当年教化叶前辈的人,好像是少林寺的空盛大师,难道这位空盛大师……”

    “正是我义父。”桃花婆婆坦言道,“当年我救他时,他尚未剃度。痊愈后,我便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未相见。不过义父一直记着对我的承诺,十年后果然去昆仑山教化叶桐。后来我专程前往少林探寻究竟,方才得知空盛大师正是我的义父。只可惜,我去少林寻找义父的时候,他已离开少林,四处云游去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惊奇之色,皆是不知所言

    “师父,我与空盛大师无亲无故,又怎会变成他的徒孙?”潘雨音黛眉微蹙,满眼费解。

    “你爷爷是谁?”桃花婆婆不答反问。

    “我爷爷?”潘雨音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我爷爷是潘初八,可爷爷似乎也不认识什么空盛大师……”

    “你爷爷的师父又是谁?”不等潘雨音解释,桃花婆婆已再度开口问道。

    “师父?潘八爷当年出自‘归海刀宗’,他师父自然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难道说……少林空盛大师,就是当年‘归海刀宗’的最后一任掌门,牧盛?”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桃花婆婆(三)

    “这怎么可能?”

    对此惊天秘闻,柳寻衣唯有连连摇头,满眼错愕道:“据我所知,牧盛前辈早在归海刀宗覆灭前,便已身心交瘁,郁郁而终,又岂会摇身一变成为空盛大师?”

    “年轻人,难道你亲眼看到牧盛身死?”

    “我……”被桃花婆婆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怔,喃喃道,“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知情者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桃花婆婆打断柳寻衣的话,径自道,“无论你听何人所说,牧盛就是空盛,空盛便是牧盛,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潘雨音黛眉紧蹙,疑惑道:“爷爷曾因心怀愧疚,专程去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难道……此事也是假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桃花婆婆道,“当年归海刀宗毁于一旦,义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将归海刀宗的落寞,视为自己的过错,遂遁入空门,以求解脱。但我知道,义父他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更有愧于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因此,当归海刀宗覆灭后,义父便彻底孑然一身,他此生别无所留,唯有两个视若己出的徒弟。一个是秦罡,一个就是你爷爷潘初八。”

    洵溱狐疑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天下人都认为牧盛已死?但其实他还活着?”

    “其实,当年归海刀宗阴阳二支纷争愈演愈烈,义父为平息干戈,想方设法从中调和,只可惜,他的一切努力最终皆化为泡影,未起到半点作用。”桃花婆婆回忆道,“之后,义父认为唯一能平息宗内危机的办法,只剩下最后一个,便是尽快参悟出真正的《归海刀法》,只有如此,他才能将阴阳二支存在多年的矛盾彻底化解。他想用事实告诉宗内弟子,无论是‘赤火上卷’还是‘玄水下卷’,皆是《归海刀法》的一部分,二者相辅相成,理应阴阳互存。于是,义父将宗派大权交由秦罡、潘初八主持,托付他们尽力稳住乱局,而义父自己则闭关参悟,争取在一年之内悟出《归海刀法》的真谛,令宗门转危为安。”

    柳寻衣如听天书,连忙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桃花婆婆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潘雨音,踌躇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后来义父最宠信的两个徒儿,竟联手密谋,趁义父闭关之际,将归海刀宗彻底搅乱。他们甚至还在义父练功的关键时机,故意前去打扰,以至于……”

    “以至于如何?”

    “以至于义父心神大乱,走火入魔,身负内伤!”

    “什么?”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三人无不大惊失色。

    潘雨音惊呼道:“师父的意思是……当年牧盛掌门是被秦罡和我爷爷……合谋害死的?”

    “是。”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们突然闯入密室,见义父走火入魔,已是奄奄一息,濒死之态,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还欲趁机出手,彻底将义父斩杀。”

    “这……”

    “好在当初只有秦罡一人心狠手辣,而你爷爷潘初八却在临危关头,良心未泯,心存一念之仁。”桃花婆婆快速说道,“当年,若非潘初八出手阻拦,只怕秦罡早已将义父杀害。”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抢走了义父身边的《归海刀法》秘籍,秦罡夺去‘赤火上卷’,潘初八则抢走‘玄水下卷’。”桃花婆婆继续说道,“他们见义父七窍流血,已不省人事,秦罡为免节外生枝,也就不再坚持痛下杀手。二人匆匆离开,并从外边将密室大门封死……”

    “嘶!”柳寻衣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洵溱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们虽未直接杀死牧盛,但封死密室,对牧盛而言同样是死路一条。”

    “不错。”桃花婆婆点头应道,“好在潘初八心存善念,他虽未直接出手相救,但却去而复返,偷偷将石闩打开,给义父留下最后一线生机。再之后,他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人面前,谎称牧盛已郁郁而终,并在临死前将‘赤火上卷’、‘玄水下卷’传给他们二人。至于那座坟墓……不过是个衣冠冢而已。再之后,归海刀宗群龙无首,土崩瓦解,而潘初八和秦罡也趁乱逃离,各奔前程。”

    “原来真相是这样……”柳寻衣不禁回忆起潘初八的种种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八爷会在牧盛前辈墓前自废武功,原来他一直以为牧盛前辈当年已死在密室中,继而对自己的见死不救,心存愧疚。之后潘八爷又坚持一定要死守‘玄水下卷’,宁死也不交给秦家,是因为他知道,当年自己与秦罡的所作所为,绝不会得到牧盛的原谅,而他死守着‘玄水下卷’,并非替自己守护,而是替牧盛前辈守护,替归海刀宗守护。”

    “只可惜……”洵溱苦笑道,“潘八爷虽有忏悔之心,甚至不惜自废武功,归隐江湖,但他至死仍不敢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可见在潘八爷心中,名节比武功、前途,甚至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这么多年,爷爷只说自己有错,却从不提他究竟错在哪儿……”潘雨音幽幽地说道,“原来这才是真相……我现在回忆起来,爷爷过去提及归海刀宗时,无数次欲言又止,想来他终究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才不敢坦白一切……”

    “这不能怪潘八爷。”柳寻衣若有所思,缓缓摇头道,“潘八爷并非不敢承认,而是……要为潘家子孙着想。”

    “柳大哥此话何意?”潘雨音忙问道。

    “试想,如果潘八爷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他诋毁的将不止是自己的声誉,更是河西秦氏的威仪。”柳寻衣解释道,“潘八爷既有勇气自断经脉,自废武功,又岂会在乎那些虚名?他真正在乎的是潘家的子孙后代。潘八爷一旦说出真相,河西秦氏在江湖中必定声名狼藉。那时,难保他们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继而找潘家泄愤。再者,世人亦会在背后戳潘家人的脊梁骨,大骂你们是卑鄙无耻之辈,欺师灭祖之徒。届时,潘家子孙必遭人蔑视嘲讽,又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又如何能顶天地里地存活于世?所以,潘八爷不肯说出一切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他自己的名节,而是为你们,他想让潘家的子孙后代,可以活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柳寻衣一席话,令潘雨音泪如雨下。她掩面而泣,痛不欲生,连连哽咽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当初我们一家人总是误会爷爷,隔三差五地质问他为何只顾自己、只顾‘玄水下卷’、只顾归海刀宗,却从来不顾虑我们的死活,不替潘家子孙着想,现在想来……其实爷爷才是最替我们着想的人……他为了我们,甚至悖逆自己的道义,默默忍受着良心的谴责……是我们误会了爷爷,是我们冤枉了爷爷……”

    此刻,潘雨音柔肠寸断,五内俱焚。洵溱心存不忍,主动递去一方手帕,并低声安抚。

    “义父苏醒后,侥幸从密室逃出,见归海刀宗已彻底衰亡,顿觉心灰意冷,自此沦落江湖,一心求死。”桃花婆婆神色凄凉地说道,“再之后便遇到了我,后面的事……你们都已知晓了。”

    “既然牧盛前辈未死,那他……”柳寻衣欲言又止,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你是否想问,他为何不去找秦罡和潘初八报仇?”

    “是。”柳寻衣承认道,“牧盛前辈既已被治愈,依他的武功,纵使秦家老祖和潘八爷联手,也断不是他的对手。可为何……”

    “因为他把一切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桃花婆婆叹息道,“他不怪秦罡和潘初八,只怪自己没本事执掌归海刀宗。依他所言,即便没有秦罡、潘初八,归海刀宗一样会亡,只是时间或早或晚,但结局不会改变。”

    洵溱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在牧盛前辈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原谅这两个徒弟,直至……”

    “直至潘初八到义父的衣冠冢前,诚心赎罪。”桃花婆婆接话道,“义父天性善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潘初八本就是他的爱徒,虽一时糊涂,犯下过错,但既能诚心悔改,义父又岂会不原谅他?更何况,若没有潘初八暗中相助,义父只怕早已魂归西天。”

    说罢,桃花婆婆将慈爱地目光投向潘雨音,淡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默默关注着潘家,知道不久前潘家遭逢大难。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义父的爱徒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于是决定出手相助。我在你们前往临安的途中出现,为你娘治病的同时,借机收你为徒。若能将我的一身医术传授于你,我想也算是对义父的一种报答吧!”

    “原来如此。”潘雨音豁然贯通,之前对桃花婆婆的诸多疑惑,今日也一一迎刃而解。

    望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和洵溱,以及神色复杂,思绪万千的潘雨音,桃花婆婆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这么多秘密藏在心里,本以为会带进棺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对你们三个晚辈一诉心肠。不过如此一来,我反倒轻松许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有时,推心置腹无需挚友亲朋,也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切,只是情到深处,难以自已罢了。

    今日,与其说桃花婆婆将过往回忆,诉说于柳寻衣三人,莫不如说是倾诉于自己。

    “桃花婆婆,那空盛大师如今……”

    “不知道。”不等柳寻衣发问,桃花婆婆已无奈地摇头道,“我也很想与义父再见一面,只不过我已有近六十年没见过他。我刚才告诉你们的那些陈年旧事,皆是我从少林空字辈大师那儿打听回来的。如今已过去一个甲子,少林空字辈大师早已尽数圆寂,故而义父他……怕也早已驾鹤西去了。江湖过往,时过境迁,当年的轰轰烈烈,今日皆已变成一语笑谈,正如……此时此刻。对我而言的刻苦铭心、念念不忘,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一段故事,一声叹息罢了。”

    说罢,桃花婆婆神色一正,又道:“雨音,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桃花婆婆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清究竟是何人假扮叶前辈。”柳寻衣神色一正,忙道,“正好,我也想找出这伙卑鄙小人。”

    “什么意思?”

    “辰州根本就是一个局!”柳寻衣直言道,“有人假借叶前辈的名义,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人骗到辰州,继而再左右互杀,让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误以为是对方所为。以此挑起中原武林的一场大仇杀。”

    洵溱点头道:“如今,武林各派在辰州皆死伤惨重,损兵折将。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势如水火,不共戴天。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八月初二,江湖必有一场生死浩劫。”

    “既然你们已洞悉一切,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桃花婆婆反问道。

    “空口无凭,谁又能信?”柳寻衣忙道,“挑事之人早已销声匿迹,连鬼影都寻不到,我们无凭无据,红口白牙,又岂能令武林各派化干戈为玉帛?”

    “那……你意如何?”桃花婆婆似乎猜出一丝端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光。

    柳寻衣神情一禀,猛然起身,朝桃花婆婆拱手一拜,正色道:“晚辈斗胆,想请桃花婆婆出面相助。八月初二,与我等一同前往河西秦府,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江湖一个太平!”

    ……

第二百四十章 :缘木求鱼

    “我为何要帮你?”

    “桃花婆婆不是帮我,而是帮叶前辈洗刷冤屈。”柳寻衣恳求道,“叶前辈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入土为安,你也不希望今日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中原武林挑起战端。”

    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需过多解释?”

    “话虽如此,但中原各派战端一开,势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场浩劫。而叶前辈,也会因此遭到天下人口诛笔伐,甚至是后人的唾骂。”柳寻衣义正言辞地劝说道,“桃花婆婆,难道你想让叶前辈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不错!”洵溱接话道,“叶前辈英明一世,你也不想他的名声,毁于一群狗贼之手。”

    似是被柳寻衣和洵溱的游说所动摇,桃花婆婆面露迟疑,幽幽地说道:“那你们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假借我父君之名,在辰州为非作歹?”

    “虽不敢肯定,但我心中已有怀疑的对象。”柳寻衣眉头紧锁,小心思量道。

    “谁?”

    “蒙古人。”柳寻衣沉吟道,“我在桃花坞外,曾与三位黑衣蒙面人短暂交手,而他们三人的武功,皆不是中原路数,反而更像……塞北大漠的功夫。”

    “何以见得?”洵溱反问道。

    “还记得在西域时,我曾与赤风岭的查干、巴特尔、卓雅交过手。他们的武功虽与三位黑衣蒙面人不同,但路数却有颇多相似之处。”柳寻衣解释道。

    其实,对于武功路数中极其细微的差别和相似,寻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难以察觉。

    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多年,曾与各族、各派、各路高手打过交道,因此对打法、路数上的细节差别极为敏锐。塞北大漠虽分支众多,但多少会有一些相通之处。

    正如中原武林,虽分各门各派,但也有一些墨守成规的潜在套路,比如相互交手必先试探,而且皆会习惯性地有所保留,不会轻易施展出十成功力等。

    相对于蒙古高手的桀骜不驯,藐视对手,汉族高手更喜欢故作谦逊,扮猪吃虎。

    这些与武功高低无关,而与成长环境和种族习性有关。

    “蒙古人?”桃花婆婆眉头一皱,狐疑道,“他们为何要插手中原武林之事?”

    “蒙古朝廷欲招安中原武林,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柳寻衣苦笑道,“但他们先后在天山玉龙宫,以及洛阳贤王府吃了大亏,因此不敢再轻易尝试。所以我料想,他们是想换一种方式,挑拨离间,令我们自行内讧,他们好趁乱取利。”

    “不无这种可能。”洵溱思量道,“如若辰州之事,真是蒙古人所为,那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也难保不是他们做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假借河西秦氏的名义,伏杀少林弟子?”柳寻衣凝声道,“继而挑起少林与河西秦氏的仇杀?”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与这两日发生在辰州的事,如出一辙吗?”洵溱轻笑道,“蒙人策马驰骋、弓弩弯刀尚可,但论设计用谋,运筹帷幄,却总是粗枝大叶,漏洞百出。”

    桃花婆婆插话道:“若非粗枝大叶,只怕也不会被你们轻易找出破绽。”

    “若真如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如今岂不是被蒙古人耍的团团转?”潘雨音错愕道,“刚才我见六大门派弟子,个个如临大敌,对四大世家恨的咬牙切齿,如身负血海深仇一般。”

    柳寻衣叹息道:“不奇怪!如今各门各派皆死伤惨重,他们又岂能不恨?现在非但六大门派同仇敌忾,我想金剑坞和四大世家也同样满腔怒火,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蒙古人的阴谋虽不是天衣无缝,但似乎已收到奇效。”桃花婆婆别有深意地说道,“如今距八月初二已不足二十天,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我即刻传书回洛阳,将辰州诸事如实禀告府主。”柳寻衣思索道,“我说的话没人相信,但以府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若由他出面调和,或许有机会挽救危局。”

    说罢,柳寻衣又将恳求的目光投向桃花婆婆,可不等他开口,桃花婆婆却已连连摆手道:“不必求我,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与夫君已退出江湖,因此绝不会再过问江湖中的任何事。”

    “桃花婆婆,兹事体大,还望三思!”洵溱劝道。

    潘雨音见柳寻衣与洵溱如此急迫,不由地心肠一软,转而向桃花婆婆哀求道:“师父,柳大哥曾对潘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做的又是造福武林的好事,您何不……”

    “不必多言。”桃花婆婆脸色一沉,态度坚决地摆手道,“当初我正是因为厌倦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才会与叶桐分道扬镳。如今老了,又岂能失信于先,重蹈覆辙?更何况,你们红口白牙,无法令天下人信服。我这个老婆子同样是空口无凭,又如何能说服武林各派?”

    “可你是叶前辈的发妻,是桃花婆婆……”

    “那又如何?”桃花婆婆嗤之以鼻地说道,“我活到这般年纪,早已对世间万物无欲无求,名利与我如浮云,武林纷争自古至今从未止息,我自问没本事挽救苍生。如今我放着清静日子不过,又何必跑去武林群雄面前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更何况,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二十余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除了你们,还有谁会相信我的身份?”

    “这……”

    “我相信!”

    话音未落,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掷地有声的回答。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凌乱嘈杂的声响,房门应声而开,只见唐阿富身法灵巧地避开阿保鲁的阻拦,如鱼入水般闪入房间。

    “你……”

    “不必拦他!”

    阿保鲁恼羞成怒,欲要拔刀出手,却被眼神古怪的洵溱突然挥手打断,并示意他先行退下。

    “唐阿富?”柳寻衣诧异道,“你怎么……”

    “绝情谷唐阿富,见过桃花婆婆!”

    唐阿富丝毫不理会柳寻衣的询问,径自走到桃花婆婆面前,毕恭毕敬地朝她施礼叩拜。

    此举令柳寻衣不禁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唐阿富一向孤傲清高,何时对人如此谦卑过?

    桃花婆婆对唐阿富的到来,似乎也颇感意外。可当她听到唐阿富自报家门后,一双充满狐疑的老眼中,竟突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你……来自绝情谷?”桃花婆婆伸手点指着唐阿富,声音变的有些颤抖,这令柳寻衣三人更加大惑不解。

    “是。”唐阿富回道,“奉谷主之命,来辰州寻找叶前辈与桃花婆婆。”说罢,唐阿富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柳叶铜钱”,并将其双手送至桃花婆婆面前。

    见状,桃花婆婆竟突然双眼泛红,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铜钱,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思念与感伤。

    “真的是她……”桃花婆婆面露微笑,但眼角却是悄无声息地落下两串泪珠,“真的是她!”

    “师父?”潘雨音见桃花婆婆如此奇怪,下意识地询问道,“她是谁?”

    “我早就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她一定会找到我的。”桃花婆婆不理会潘雨音,双手紧紧攥着那枚铜钱,就如同攥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一样,又哭又笑。

    忽然,桃花婆婆脸上闪过一抹急切之色,忙向唐阿富追问道:“柔儿,她如今还好吗?”

    “柔儿?”洵溱黛眉一挑,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和她一样,一头雾水,满腹疑云,只是一脸迷茫地朝她摇了摇头。

    “回桃花婆婆的话,谷主一切安好,只是她日夜惦念着叶前辈与桃花婆婆,尤其在得知你们在辰州的消息后,更是茶饭不思,派我昼夜赶赴此地,寻找你们。”唐阿富回道。

    “柔儿是……绝情谷主?”柳寻衣诧异道,“桃花婆婆竟称呼绝情谷主为柔儿?莫非……绝情谷主就是桃花婆婆之前所说的,那位曾被她救治,并将其视为孙女的故人?”

    “好!好好!”桃花婆婆激动地连连点头,笑道,“二十多年过去,柔儿竟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婆子。”

    “桃花婆婆与叶前辈,对谷主有救命再造之恩,谷主没齿难忘。”

    说罢,唐阿富在房中环顾一圈,疑惑道:“敢问桃花婆婆,今日为何不见叶前辈?”

    “叶前辈已经去世了。”柳寻衣接话道,“而且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

    闻言,唐阿富脸色一暗,叹息道:“谷主本以为桃花婆婆已治好叶前辈的顽疾,当她得知叶前辈在辰州的消息后,曾欣慰无比。却不料……”

    言至于此,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变,转而眉头紧锁地望向柳寻衣,凝声道:“既然叶前辈早已仙逝,那你在辰州见到的……”

    “是假的!”洵溱答道,“与伏杀陈雍、许衡的人是一丘之貉。”

    “岂有此理!”唐阿富勃然大怒,冷声道,“什么人竟敢冒充叶前辈之名,在此招摇撞骗?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柳寻衣见唐阿富反应强烈,当下心中大喜,他想趁机说服桃花婆婆出面相助,故而匆忙开口道:“不错!这伙人卑鄙无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柔儿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等柳寻衣满心欢喜地劝说,桃花婆婆却突然话锋一转,并主动挽住唐阿富的胳膊,轻声道:“既然你能找到我,便是我与柔儿的缘分未尽。劳烦你带我去见她吧!”

    “如此甚好!”唐阿富面色一喜,毫不犹豫地欣然允诺。

    “那就走吧!”

    说罢,桃花婆婆不再迟疑,率先迈步朝门外走去。

    对此,唐阿富稍稍一愣,而潘雨音则是满眼苦涩地望了一眼柳寻衣和洵溱,随之抱起药箱,快步跟了出去。

    “不能走!”柳寻衣一时心急,登时飞身而起,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桃花婆婆的去路。

    “噌!”

    唐阿富骤然抽出无情剑,剑锋直指柳寻衣,冷声道:“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皆是一愣。

    随即,候在门外的汤聪、阿保鲁等人纷纷抽出刀剑,与唐阿富对峙。

    潘雨音满眼惶恐,惴惴不安地望着柳寻衣和桃花婆婆,左右为难,甚是尴尬。

    “我……”柳寻衣并非真想对桃花婆婆用强,他挥手示意汤聪等人将兵刃收起,继而苦苦哀求道,“桃花婆婆,你来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明何人假扮叶前辈,如今已有些眉目,真的甘心离开吗?若没有你的帮助,八月初二只怕……”

    “我只是好奇,却从未想过报复,更未想过与任何人结怨。”桃花婆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柳寻衣,处变不惊地说道“年轻人,你可以心怀天下,但却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以免误人自误。你……好自为之吧!”

    “唐兄?”柳寻衣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阿富。

    “我虽欠你人情,但昨夜却并未答应帮你。”柳寻衣话未出口,唐阿富已冷声回道,“更何况,我来辰州的目的是寻找桃花婆婆,而并非插手你们的事,又岂能舍本逐末?柳寻衣,你若不想与我交手,那便让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落寞转身,主动退让。

    在众人失落而不甘的目光注视下,唐阿富和潘雨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桃花婆婆,缓缓离开了辰福客栈。

    街上,三人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行渐远。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金陵密会(一)

    七月十七,金陵城。

    江南阴雨延绵多日,终于在今晨迎来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阳光普照,一扫连日阴霾,令金陵城的百姓,重新感受到久违的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清晨,金陵城北栖霞寺。

    今日寺中不见平时那般香客熙攘,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非但十分清净,而且别有一丝庄严之意。

    从栖霞寺的山门,直至寺中大小佛殿、楼阁、亭宇,甚至就连每一处门洞,每一条步道,皆由一个个神情肃穆,持刀带剑的护卫小心把手。

    正因为这些护卫将栖霞寺的山门封住,方才有今日这般出奇的清净。

    此等气派,比之皇帝驾临怕也不遑多让。寻常百姓不用问也能猜到,今日的栖霞寺中定有“贵客”到访。

    大雄宝殿,一派庄严。栖霞寺的主持妙善大师,亲率众僧盘坐在殿中,为今日的“贵客”诵经祈福。

    偌大的供桌前,此刻只有一人持香跪拜。

    此人一身湛蓝锦袍,上有金丝纹绣的“百鸟朝凤”,一针一线皆是精益求精,无论是用料,还是手艺,都堪称极品中的极品。穿着打扮虽不复杂,但从其身上随便取下一物,都足以价值连城。

    他,正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

    此时,大殿两侧以魁七为首的一众护卫,目光谨慎地来回打量着虔心礼佛的沈东善,以及殿中的每一位僧人,甚至每一尊佛像,每一个角落。

    曾在泉州溯水阁,经历过唐阿富的一次偷袭后,沈东善对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视,随身护卫也一增再增,以求万全。

    故而,今日沈东善要来栖霞寺礼佛,魁七连夜命人将整座栖霞山封锁,并派人在山中来回地搜查十几遍,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佛音渐落,整座大雄宝殿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沈东善一人身上。他却置若罔闻,默默跪在佛前,双眼微合,嘴唇微微蠕动着,似是在默念些什么。

    静候稍许,妙善缓步上前,将沈东善手中的三炷高香接下,并将签筒递于沈东善。

    “唰唰唰!嘭!”

    沈东善满眼虔诚,轻摇签筒,竹签落地,登时在殿中发出一道脆响。

    细细观瞧,但见十字签文:“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

    沈东善将竹签交由妙善,疑惑道:“大师,此签何解?”

    妙善亲自将沈东善搀起,拿签问道:“敢问沈施主要问些什么?富贵?功名?姻缘还是……”

    “前程。”沈东善直言道。

    妙善点了点头,沉吟道:“沈施主,此签名曰‘苏秦挂印’,是一支中签。”

    “苏秦?”沈东善眉头一挑,转而又看了看竹签,自嘲道,“莫非让我效仿战国苏秦,佩六国相印?呵呵……大师,沈某是个商人,不封官,岂能挂印?”

    “非也!”妙善摇头道,“不一定只有加官进爵才可挂印。签上写‘三寸横天下,富贵纵半生’,意思是让沈施主效仿苏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以此常保富贵荣华。”

    “富贵纵半生……”沈东善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说沈某日后会家道中落?不得好死?”

    “善哉!善哉!”妙善脸色骤变,赶忙双手合十道,“沈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定能终生富贵,蒙荫子孙万代。”

    见状,魁七快步上前,一把将妙善推开,冷声道:“老爷,这些都是秃驴们骗人的把戏,不可相信。”

    “混账!”沈东善脸色一沉,训斥道,“佛门净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说罢,他转身一指殿上的三尊大佛,问道,“你可知这三位是谁?”

    魁七抬眼打量着三尊佛像,一脸茫然地嘟囔道:“一个模样,管他谁是谁……”

    “他们是过去的燃灯古佛、现在的释迦摩尼佛,以及未来的弥勒佛。”沈东善解释道,“其他寺中多是横三世佛,唯有栖霞寺中供着纵三世佛。你又可知为何?”

    “这个我知道。”魁七脸色一正,随之口无遮拦地大笑道,“这里是老爷出钱修的,这三尊大佛也是老爷出钱铸的,就连金身都是老爷出钱镀的,所以你想供谁就供谁……”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知道钱!简直俗不可耐!”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用折扇狠狠敲向他的头,教训道,“我供奉三尊佛陀,是想时常提醒自己,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悔恨无益。未来的事琢磨不了,愁劳无功。所以最重要的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老爷教训的是!”魁七揉着脑袋,讪讪地陪笑道。

    “好好记住他们!下次来我要考你。”话音未落,沈东善已在妙善的陪同下,转身朝殿外走去。

    魁七再度看了一眼三尊巨大的佛像,转而悻悻地带人跟了出去。

    “这里有五十万两,是我为寺中添的香油钱,还望大师笑纳!”

    沈东善挥手示意,随从立即掏出厚厚一沓银票,不由分说地塞进妙善手中。

    而从始至终,沈东善一直在凭栏眺望着栖霞山的美景,对于五十万两银票的花费,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等妙善道谢,沈东善已径自开口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相比起三千大千世界,你我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沈施主慧根深厚,所言颇具禅理。”妙善应和道。

    “大师,稍后我有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想借大师的禅房说会儿话,不知……”

    “沈施主请随我来!”话未说完,妙善已主动带路,引着沈东善朝后院禅室走去。

    “哈哈……”

    见状,沈东善陡然放声大笑,对身旁的魁七摇扇自嘲道:“人要富贵到极致,还求什么功名?天大的功名,也没有这般逍遥自在……”

    “那是!”魁七笑道,“就算是皇帝老儿……”

    沈东善突然折扇一指,吓的魁七立即把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禅室中,妙善亲自为沈东善斟茶,笑道:“沈施主乐善好施,去年让福源茶庄送来的茶尚未喝完,今年又送来许多。”

    东善商号麾下,仅在金陵一城,便有大小茶庄十余座,茶楼更是数不清。福源茶庄,正是其中之一。

    沈东善的生意多如牛毛,有些字号,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得。

    “有劳大师!”沈东善彬彬有礼地接过茶杯,含笑道,“看天色,我那位朋友应该快到了,烦请大师知会山门的小师傅一声,若有人拿着沈某的请帖,专程来此拜访,就请将他带到这里。”

    妙善人老成精,自然明白沈东善的意思,当即施礼告退,禅房中只留下沈东善、魁七和几个贴身护卫。

    魁七从窗口目送妙善走远,方才转身向沈东善回禀道:“老爷,今早黄玉郎又派人求见。自从黄玉郎三天前来到金陵,老爷亲自为他接风后,就一直将他晾在客馆,自己却避而不见。不知……究竟是何意?”

    魁七口中的“黄玉郎”,乃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寒月君子”。

    “寒月”之名,来自其绝技“寒月掌法”。黄玉郎将此掌法练至如火纯情,出神入化,江湖中鲜有人敢与之相抗。

    “君子”则形容其外貌,相貌堂堂,仪表不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至于黄玉郎的性情,却远不如“君子”那般谦谦有礼,温文尔雅。恰恰相反,他是个生性多疑,甚至心胸有些狭隘的人。因此即便在贤王府中,黄玉郎的人缘也是极差,平日里除洛天瑾外,几乎没人肯主动与之接触。

    虽然黄玉郎的个性极不讨喜,但他对洛天瑾却是忠心不二,并且办事颇有手段,敢杀敢拼,而且还十分谨慎机智。更难能可贵的是,黄玉郎无家无室,孑然一身,不喝酒、不赌钱、不好色,不喜欢热闹,也不争抢名利。因此即便有人想讨好他,也根本找不出接近他的方式。

    正因如此,黄玉郎深得洛天瑾信任。

    “我不见他,自然有不见他的理由。”沈东善沉吟道,“我让你们好生招待他,切不可怠慢。不知这几日,黄玉郎在金陵过的如何?”

    “他是个怪人,自从见过老爷后,整整三天一直守在客馆,哪也不去。给他酒也不喝,给他送女人也不要,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只等着老爷再见他。”魁七回道,“我依照老爷的吩咐,说你外出办事尚未回来。黄玉郎却留话说,明日正午前再见不到老爷,他便要动身离开金陵。”

    “他的确应该心急。”沈东善别有深意地幽幽说道,“你可知洛天瑾派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请老爷赐教。”

    “来做说客。”沈东善苦笑道,“洛天瑾想让我在八月初二,前往河西秦府,助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一臂之力,压制金剑坞和四大世家。”

    “这……”魁七不禁一愣,诧异道,“老爷并非江湖中人,洛天瑾为何要拉你下水?”

    “因为我是大宋第一商号的主子。”沈东善笑道,“我虽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但却有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都不具备的东西。”

    “什么?”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钱财,上至朝堂、下至市井的广阔人脉,以及我在大宋朝堂、民间的特殊地位。”沈东善解释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想找我‘帮忙的’,不止洛天瑾一个。数日前,我还收到一封密信,是金剑坞主金复羽亲笔所写。”

    “难道他也想请老爷出面?”

    “一开始,只是少林和秦家的矛盾,后来辰州之变,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开始相互仇杀,如今战火已迅速蔓延至整个武林,早已不再是少林与秦家的私人恩怨,而是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以及我的东善商号,绝对是能左右他们生死的重要一节。”沈东善冷笑道,“依你所言,我并非江湖中人,他们也大可不必将我牵扯进去。现在他们之所以要找我帮忙,是因为他们心存同一种顾虑。”

    “什么顾虑?”

    “他们担心自己不用,反而会被别人所用。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谁也不想输,所以谁也不想让我变成对方的帮手。因此,他们与其惴惴不安地胡思乱猜,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即便不能拉拢我,起码也能让我保持中立。”

    “不知老爷意思是……”魁七狐疑道,“打算如何抉择?插手?还是不插手?如若插手,又会站在哪边?”

    “我不知道。”沈东善叹息道,“这场赌局太大,我不能轻易下注,但又不能不下注。如果我不插手,选择明哲保身,等于同时得罪南北两家,日后东善商号的生意,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一旦下注,就等于拉一个、打一个,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洛天瑾和金复羽,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谁又能说的准呢?”

    魁七只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苦思无果,只好连连摇头道:“无论老爷如何抉择,我等都誓死追随……”

    “所以我在等一个人。”沈东善不理会魁七的感慨,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一个能帮我做出抉择的人。他给我的帮助越多,我赌赢的机会也就越大。但此人也是老奸巨猾,定不会轻易许给我任何东西,所以稍后还需我再费一番口舌。”

    闻言,魁七顿时心生好奇,连忙问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厉害,竟能替大宋第一富贾做出选择?”

    “他……”

    “砰、砰砰!”

    沈东善尚未开口,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闻声,沈东善和魁七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沈施主,你的朋友……到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金陵密会(二)

    “快请!”

    闻言,沈东善迅速起身,主动朝门外迎去。

    片刻之后,在妙善的指引下,一位身着锦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彪形大汉的陪同下,快步朝禅房走来。

    若柳寻衣在此,对中年男人定不会陌生,他正是大宋朝廷的东府侍郎,贾大人。柳寻衣与洵溱第一次在雁门关交手,正是为了救他。

    此刻,跟在贾侍郎身后的几名护卫中,同样还有一位柳寻衣的熟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后因得罪陆庭湘,继而被降职远调的平江府捕头,冯天霸。

    冯天霸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柳寻衣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后,对他颇有好感,故而曾嘱咐秦卫,回临安后暗中帮他一帮。

    果然,秦卫没让柳寻衣失望,回临安后便将冯天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赵元。

    赵元多方查证,得知冯天霸是一位可造之材,因此在暗中运作,最终将冯天霸招入东府天机阁,并赐官金刀校尉。

    但是,赵元为防止冯天霸在天机阁内,嗅探到有关柳寻衣的蛛丝马迹,因此并未将他留在阁中当差,而是将其安排到丞相府任护卫一职。

    两日前,沈东善密信传书,丞相便委派贾侍郎私访金陵,并阴差阳错地将冯天霸派给他做护卫。

    如此一来,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沈老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贾大人的福,在下一切安好。哈哈……”

    沈东善与贾侍郎早已相识多年,因此一见面便如老朋友般,极为熟络地相互寒暄起来。

    说话的功夫,沈东善已迎到贾侍郎面前。他目光一扫,无意中瞥到冯天霸,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但却并未多言,而是主动挽起贾侍郎的胳膊,颇为亲昵地引他朝禅房走去。

    沈东善识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曾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见过冯天霸带兵到陆府闹事,并清楚地记得冯天霸的身份,如今在贾侍郎身边见到他,难免心里有些嘀咕。

    沈东善毕竟是大人物,而冯天霸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故而沈东善虽好奇他的出现,但却无心深究。

    禅房内,双方相请入座,妙善亲自为他们斟茶倒水,而后便连同双方的下人护卫,一同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禅房内只剩下沈东善、贾侍郎、魁七以及冯天霸。魁七是沈东善的亲信,而冯天霸则是为了保护贾侍郎的周全。

    再者,冯天霸是丞相府的人,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因此贾侍郎对他也颇为照顾。

    “三日前,丞相收到沈老爷的信,密召我等连夜商议对策。”见房中已无外人,贾侍郎率先开口,戏谑道,“翌日凌晨,丞相便命我快马赶赴金陵而来,这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本官这身老骨头险些被颠散架了。哈哈……”

    见贾侍郎端着茶杯而不喝,只是别有深意地望着自己,口中不断抱怨。沈东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淡笑道:“贾大人一路辛劳,沈某深感过意不去,我早已命人备好十车金陵特产。劳烦贾大人走时,将其一并带回临安,其中五车献于丞相大人,另外五车则留给贾大人尝尝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闻言,贾侍郎顿时眼泛精光,满脸欣喜地连连点头应道:“有心!有心!沈老爷太客气了,哈哈……”

    沈东善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因此有些话不必挑明,他们早已心照不宣。所谓的“金陵特产”,就算傻子也知道是什么。

    “既然丞相和贾大人已知信中内容,那不知二位大人的意思是……”沈东善开门见山,直言询问。

    “临行前,丞相大人特意叮嘱,让我见到沈老爷后,一定要先问问沈老爷的意思。”贾侍郎轻抿香茶,漫不经心地淡笑道,“既然他们找的是沈老爷,那沈老爷自然有随心所欲的权力,丞相大人和我……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贾侍郎一上来先将自己和丞相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一推四五六,把一切权宜利弊皆推给沈东善,由他一人承担。

    沈东善也不是傻子,他本想与贾侍郎打开天窗说亮话,但听到他的这番说辞,沈东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不悦之意,脸色也较之刚才的诚恳,变的有些莫名古怪起来。

    望着讳莫如深,圆滑世故的贾侍郎,沈东善却不恼怒,反而微微一笑,缓缓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脸上佯装出一副苦涩无奈的凄楚模样,惋惜道:“可惜!可惜啊!”

    “哦?”贾侍郎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沈老爷可惜什么?”

    “我可惜的是,这几年丞相和诸位大人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为稳固中原大局昼乾夕惕,旰食宵衣,但如今却要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可惜啊!”

    沈东善表现的懊恼不已,捶胸顿足,恨不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沈老爷且慢!”贾侍郎脸色微微一变,反问道,“沈老爷此话何意?本官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沈东善哀怨道:“要怪就怪那些江湖人,整日不思进取,无所事事,就知道到处惹是生非,打打杀杀。如今武林各门各派祸乱四起,仇杀不断,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便会陷入一场生死浩劫,届时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民间大乱,岂不是为朝廷增加负担,沈某人又岂能不惋惜呢?唉!”

    “沈老爷此话……过于言重吧?”贾侍郎眼珠微转,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沈老爷,足以说明,沈老爷在这场风波中的作用……至关重要。有沈老爷在,中原岂会大乱?”

    “唉!只怕沈某是有心而无力。”沈东善哭丧着脸,自嘲道,“沈某区区一介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笔墨,又岂能力挽狂澜?化解干戈?”

    “听沈老爷的言外之意……似乎你不想插手此事?”贾侍郎狐疑道。

    “想!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沈东善叹息道,“贾大人高居庙堂,或许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八月初二,武林各大门派齐聚河西秦府,早已不再是秦家与少林的私怨,而是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和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他们之间的一场仇杀。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沈某或许能出面调和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可是贤王府和金剑坞……”

    “那又如何?”

    “得罪不起啊!”沈东善苦笑道,“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沈某人都万万得罪不起。无论开罪哪一个,沈某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唉!”

    说罢,沈东善又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贾侍郎,有气无力地苦笑道:“刚刚贾侍郎说此事沈某尽可随心所欲,实在是折煞在下了。沈某如今非但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还要处处小心,恨不能就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呵呵……”

    闻言,贾侍郎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渐渐褪去,眼中涌出一抹凝重之色,低声道:“沈老爷同时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求助,你若执意不肯插手,只怕反而会一下得罪两家吧?与其如此,沈老爷何不两害相权取其轻?”

    见贾侍郎心有动摇,沈东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样,虚心求教道:“敢问贾大人,洛天瑾和金复羽,二人究竟孰轻孰重?”

    “这……”被沈东善如此反问,贾侍郎不禁一阵语塞。与此同时,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审视之意。

    二人斗智,其实结果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都想借对方之口说出来罢了。

    毕竟,有些话由贾侍郎说,和沈东善自己说,意义可大不相同。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自己,产生的后果也迥然不同。

    “沈老爷不妨和本官说句实话,此事你究竟想不想插手?”贾侍郎面色凝重,低声问道。

    “想!”沈东善义正言辞道,随之神色一暗,苦笑道,“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本官便与你明说吧!”贾侍郎眼神一禀,正色道,“此事请沈老爷务必插手。你想管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闻言,沈东善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似笑非笑地淡淡说道:“贾大人这是想赶鸭子上架?”

    “沈老爷想抗命不遵?”

    “不敢!”沈东善摇头道,“只不过……你让沈某一个生意人,硬去插手那些刀口舔血之人的恩怨,这……岂不是推沈某入火坑?”

    “此事朝廷不便直接插手,其他人也没资格插手,唯独沈老爷最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如今洛天瑾和金复羽都有求于你,因此你若出面,武林各门各派都会给你三分情面。”贾侍郎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丞相大人说了,平息这场风波,你沈东善是不二人选。总而言之,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见沈东善面色愈发阴沉,贾侍郎的态度稍稍缓和几分,淡笑道:“沈老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办成此事,莫说本官与丞相大人,就算是皇上,也要念你的一分恩情。到时天下还有谁敢与你作对?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沈老爷可千万别因为一念之差,而白白错过才是!”

    望着眉飞色舞的贾侍郎,沈东善面露思量之色,沉寂许久,方才幽幽开口道:“贾大人,你可知沈某从商这么多年,能做到今时今日,靠的是什么?”

    “靠什么?”显然,贾侍郎对沈东善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倍感莫名其妙。

    “靠沈某多年来一直恪守自己的原则,任他天塌地陷,我自巍然不动。”沈东善直言道,“其实沈某做人的原则很简单,只有区区八个字。”

    此刻,贾侍郎的脸上变颜变色,满眼狐疑地沉吟道:“愿闻其详。”

    “恭维莫近,便宜莫贪!”

    ……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金陵密会(三)

    “沈老爷,此言何意?”

    贾侍郎脸色一变,略显不悦地反问道:“难道你认为丞相大人和本官会害你不成?”

    沈东善也不恼怒,依旧风轻云淡地摇头笑道:“绝无此意。沈某从商数十载,走南闯北

    也算见过一些世面,略懂几分人情世故,深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凡是‘恭维’,必有所求,凡遇‘便宜’,必有古怪。数十年来,沈某所见所闻,凡忘乎所以、贪图便宜者,无一人不吃亏上当。形形色色,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人在面对‘便宜’时,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却明知故犯,大人可知为何?”

    “为何?”贾侍郎语气不善地回道。

    “一者,贪心。二者,侥幸。”沈东善笑道,“人活于世,待人接物,总不能永远凭借‘运气’二字。凡遇‘大运’者,必有‘大劫’相随。有道是,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正是此理。所以沈某与人做生意,宁可吃点亏,也绝不贪图便宜,甚至还故意让出便宜给别人。正因如此,方才有今日的东善商号。”

    贾侍郎手指轻轻敲动着茶杯,似笑非笑地说道:“沈老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修身慎独固然重要,但却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沈老爷可别忘了其二。”

    沈东善宠辱不惊,淡然道:“愿闻赐教!”

    “还记得你昔日的挚友唐金吗?”贾侍郎轻蔑道,“沈老爷,你莫非忘了?当年唐家乃江南第一富贾,唐金年轻有为,本应前途无限。可在二十四年前,唐府却遭到二十五名恶贼的烧杀抢掠,盛极一时的唐家,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唐家上下六十四口人,只有唐金的幼子侥幸逃过一劫,其余全部惨死。世人皆知,沈东善与唐金是莫逆之交,唐家幼子年幼体弱,唯有投奔于你,本期望你能替唐家报仇雪恨,却不料你竟蒙骗少不更事的唐家遗孤,非但没有真心帮他,反而还趁机从他手里,骗走唐家的所有商铺、字号。唐家二十七家钱庄、三十一家绸缎庄、十五家米铺、十七家饭庄,以及两座马场……在尚不识字的唐家幼子的一个个小指印下,白白送入你的口袋。因此,方才有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号。沈老爷,若是唐家没有遭难,若是你没用卑鄙的手段蒙骗唐家遗孤,那么今天的大宋第一商号,不是姓‘沈’,而是姓‘唐’!”

    贾侍郎旧事重提,令沈东善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而站在一旁冯天霸也暗吃一惊,他看向沈东善的目光中,不禁涌出一抹鄙夷之色。

    “非但如此。”贾侍郎继续道,“你骗走唐家的一切之后,自己坐拥人间富贵,却狠心下毒谋害唐家遗孤,欲要斩草除根。为免官府追查,你喂毒后,便将唐家遗孤扔到街上,让他一边行乞,一边等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唐家遗孤在毒发身亡前,竟被一位武功高强之人所救,最终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还在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一身绝世武功。”

    此刻,冯天霸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敢问大人,你所说的这位唐家遗孤……如今还活着吗?”

    “当然!”贾侍郎笑道,“不过可惜的是,唐家遗孤虽捡回一条小命,但在获救时,毒性已沁入大脑,以至于他痊愈之后,对过往记忆变的断断续续,模糊至极。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唐家遗孤至今仍回忆不出,昔日爹娘为他取的名讳。”

    “那怎么办?”冯天霸对面色阴晴不定的沈东善视若无睹,仍一心追问道。

    “虽然他想不起自己的大名,但却清楚的记得,昔日唐家人常唤他的乳名。因此他便以乳名为大名,并一直沿用至今。”贾侍郎饶有兴致地盯着面色难堪的沈东善,嗤笑道,“至于他的乳名叫什么,沈老爷至今仍记忆犹新才是。毕竟,他可是令沈老爷寝食难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

    面对贾侍郎的笑里藏刀,沈东善握着茶杯的右手越攥越紧,骨节已有些微微泛白。

    “他叫什么……”

    “喂!”不等冯天霸追问,魁七突然目光一狠,冷喝道,“不该打听的,你他妈少打听!”

    “废话!”冯天霸同样是个火爆性子,一点就着,当即呛声道,“老子又没问你,你嚷嚷个屁!”

    “天霸。”贾侍郎抢在魁七驳斥前,先行抢话道,“这里是沈老爷的地盘,不得无礼!沈老爷,当初唐家遗孤到衙门伸冤,若非丞相大人帮你将此事压下,你岂有今日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突然,面色铁青的沈东善,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意。

    见状,贾侍郎稍稍一愣,狐疑道:“沈老爷为何发笑?”

    “无妨!无妨!”沈东善摆手笑道,“我是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有劳贾大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还不忘时刻提醒沈某。多谢!多谢了!哈哈……”

    说罢,沈东善将古怪的目光直直投向冯天霸,戏谑道:“此事天下人皆知,难道冯护卫不知道?贾大人口中的唐门遗孤,他的乳名叫……阿富!”

    “阿富?”冯天霸稍稍一愣,喃喃自语道,“阿富?阿富……唐金?唐阿富?唐……”

    言至于此,冯天霸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下意识地惊呼道:“唐阿富?唐家遗孤竟然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正是此人。”沈东善坦荡道,“不过阿富对我有些误会,当年我并非想夺他家业,只是担心他年幼无知,被别人欺骗。我与唐金是至交好友,因此才帮他看管生意罢了。我早和阿富说过,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现在便可将东善商号尽数交于他手,也好让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世人一向喜欢恶意揣度,因此才会编出一些无稽的谣言,败坏我的名声。不过沈某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去说便是,我自是无愧于心。”

    对于沈东善的解释,冯天霸却嗤之以鼻。他深知在沈东善这种人嘴里,一向是对错不分,黑白颠倒,总之难有一句实话。

    “真也好,假也好。”贾侍郎正色道,“我说这些,无非是想提醒沈老爷,丞相与本官是你的朋友,我们一直在帮你,从未害过你。所以我们也希望沈老爷能在朝廷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慷慨相助。”

    贾侍郎之所以重提唐阿富的事,并非故意让沈东善难堪,而是在刻意提醒沈东善,自己手中攥着他的把柄。

    贾侍郎要沈东善认清,在他和朝廷之间,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这种事点到即止,过犹不及。贾侍郎深谙此道,故而对于沈东善的“自圆其说”,贾侍郎并未戳穿,甚至还替他圆场。

    谈判时,只有恩,没有威,对手势必得寸进尺。但只有威,而没有恩,也难保物极必反。其中尺度,还需贾侍郎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才能拿捏得当。

    “我若不把丞相大人和贾大人当成朋友,又岂会在收到洛天瑾和金复羽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传书临安?”果然,沈东善的言辞较之刚才的强硬,变的缓和许多。

    沈东善虽对贾侍郎的“威胁”心存不满,但却不敢与朝廷为敌。于是态度一转,主动放低姿态,恳求道:“贾大人,既然你已经帮了沈某这么多次,今天何不再伸一次援手?替沈某拿个主意。”

    “不知沈老爷想让本官如何施以援手?”贾侍郎反问道。

    “在丞相大人心中,他究竟是希望我帮洛天瑾?还是希望我帮金复羽?”沈东善坦言道,“此事关乎日后诸多决断,还请贾大人坦诚相告!”

    面对沈东善的一再追问,贾侍郎犹豫再三,并与其对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幽幽说道:“罢了!丞相大人的意思……其实更偏向贤王府。”

    “洛天瑾?”沈东善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缓缓点头道,“如此,便要设法让洛天瑾在这场纷争中,占据主动。”

    “丞相大人不想看到厮杀和争斗。”贾侍郎补充道,“但也不希望看到此事无疾而终。”

    “此言怎讲?”沈东善眼神一变,反问道,“何为无疾而终?”

    “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有很多,‘和好如初’未必是最佳的选择。”贾侍郎别有深意地说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武林各派已经闹到这个节骨眼上,是‘祸事’的同时,也未尝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切正如沈老爷刚才所言,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丞相大人想让沈老爷借此机会,使出一招假途灭虢,争取……”

    “争取如何?”沈东善心头一沉,急忙追问道。

    “争取能通过这场风波,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彻底结束武林南北对立的分裂局面。”贾侍郎直言道。

    “嘶!”

    闻言,沈东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除掉金……”

    “沈老爷!”不等沈东善把话说完,贾侍郎却突然打断道,“丞相大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无需多言,以免隔墙有耳。”

    “可是……”沈东善眉头紧锁,满脸狐疑地反问道,“丞相大人一直想招安武林各派,日后为朝廷效命。若让洛天瑾一统武林,日后的他必会比今天狂傲千百倍。说句大不敬的话,到时,洛天瑾将是中原武林的土皇帝,又岂能甘心屈居人下?岂能接受朝廷招安?如此一来,反倒不如南北割据,让他们彼此猜忌,相互牵制。如此,朝廷在他们的心中,多少还能有些分量……”

    “此事不扰沈老爷费心。”贾侍郎正色道,“丞相大人自有高见,又岂容你我随意揣测?”

    “难道……丞相大人还有后招?”沈东善喃喃自语道,“能迫使洛天瑾日后接受朝廷招安?”

    “沈老爷!”贾侍郎脸色一沉,愠怒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不触发江湖厮杀的同时,令洛天瑾‘众望所归’。”

    “这……”沈东善一时语塞,连连挠头道,“金剑坞与四大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想让他们与六大门派化解干戈,已是十分不易。如今还想让他们屈服于洛天瑾,只怕……难如登天!”

    “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要请沈老爷出手!”贾侍郎阴笑道,“沈老爷,我已把丞相大人的心思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朝廷失望!”

    沈东善面露惨淡,苦笑道:“贾大人,你知道沈某一向‘胆小怕事’,这次你可真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沈老爷,此事如不能顺利解决,非但你前程不保,就连本官、丞相大人,甚至是大宋朝廷,都将会受到牵连。”贾侍郎一脸无奈地叹息道,“唯有‘胆小怕事’之人,才能在乱世之中寻得安身立命之法。若是‘混不怕’,只会逞一时之勇,只怕最后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呵呵……”

    “承蒙丞相大人和贾大人看得起在下,沈某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定要为朝廷尽忠。”沈东善若有所思,沉吟道,“不过若想促成此事,只凭沈某一人恐怕还不够……”

    “此言怎讲?”

    “沈某今日在佛前求签,签曰‘苏秦挂印’,如今想来倒也算应验。”沈东善自嘲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沈某大可竭尽所能地去试他一试。但前提是……贾大人能否赐在下一枚‘大印’?”

    “大印?”贾侍郎一愣,反问道,“难道沈老爷想做官?”

    “非也!”沈东善摆手笑道,“沈某无心做官,但欲促成此事,必需恩威并施。‘恩’多是指‘利’,金银珠宝沈某多的是,不敢劳烦大人。但‘威’却无‘权’而不能尽显,所以沈某现在更需要一些……官威。”

    “官威?”贾大人不明所以,狐疑道,“何为官威?”

    “在下已心生一策,对付江湖中人或有奇效。但……”言至于此,沈东善不禁面露迟疑,别有深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贾侍郎,似笑非笑地说道,“但要向大人先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闻言,沈东善突然起身,朝面色茫然的贾侍郎恭敬一拜,正色道:“在下斗胆,想暂借贾大人的官印一用,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二百四十四章 :金陵密会(四)

    “哈哈……如今大事已定,本官也能回去向丞相大人交差了。”

    禅房中,沈东善与贾侍郎斗智斗勇,讨价还价,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时分,二人的意见方才达成一致,同时也各自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沈东善骨子里不敢得罪朝廷,他之所以和贾侍郎周旋,只是想从朝廷多捞一些好处罢了。

    反观贾侍郎,亦不敢激怒沈东善。丞相已经下令,如果贾侍郎寸步不让,反而与沈东善闹翻,那回临安之后,他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二人最终互有退让,并和睦收场,其实对彼此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贾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在金陵歇息几日,也好让沈某一尽地主之谊。”沈东善寒暄道。

    贾侍郎苦笑着连连摆手,道:“公务在身,本官岂敢耽搁?更何况,丞相大人还在临安等着本官复命。所以……”

    言至于此,贾侍郎眼珠稍稍一转,嘴角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所以明天一早,本官便要启程赶回临安。”听他的语气,似乎颇有几分无奈与苦涩。

    沈东善明知贾侍郎话中有话,但却佯装糊涂,仍笑盈盈地自顾喝茶。

    “唉!”贾侍郎伸手一拍大腿,故作惋惜道,“素闻‘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本官十年八载也不曾有机会,亲身体会一番金陵繁盛,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又……唉!”

    见贾侍郎捶胸顿足的懊悔模样,沈东善微微一笑,随之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下,右手轻轻搭在贾侍郎的手臂上,一脸神秘地笑道:“虽然贾大人只在金陵驻足一日,但沈某不才,也远竭尽所能地让大人体会‘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繁华与兴盛。”

    “哦?”闻言,贾侍郎顿时眼前一亮,好奇道,“沈老爷的意思是……”

    “沈某在金陵城北,最为繁华的地段,建有一座万仙楼,堪称‘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沈东善坏笑道,“非但江南佳丽中的翘楚尽在其中,而且还尽收天下各处的绝色美人。环肥燕瘦,桃夭柳媚,仙姿玉质,国色天香……莺莺燕燕,应有尽有。他们并非青楼女子,平日也不接客人,只供沈某一人驱使。但却个个色艺双绝,才貌俱佳,皆是人间尤物,极品美佳人”

    闻言,冯天霸眼中不禁涌出一抹古怪之色,而贾侍郎则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迫不及待地笑问道:“好一个‘天上人间地,富贵极乐国’。只不知……这万仙楼中究竟有多少美人?”

    “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沈东善似乎很满意贾侍郎的反应,淡笑道,“而且各有风韵,皆不相同。”

    “数……数百之众?”

    贾侍郎眼神一变,心中诧异万分,同时也忍不住垂涎三尺,脸上极尽贪婪之意。

    “沈老爷,你虽不是神仙,但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般逍遥,只怕连当今圣上……也难以媲美……”

    “贾大人抬举了,区区在下,岂敢与天子相提并论。”沈东善摆手谦虚道,“沈某已命人备好酒宴,先为贾大人和冯护卫接风洗尘。接下来的一日一夜,二位可在万楼中山珍海错,遍尝天下美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哈哈……”

    “那些美人……”

    “贾侍郎尽管随意挑选,不必有丝毫忌讳。”沈东善满不在乎地笑道。

    “哎呀呀!”贾侍郎急忙起身,朝沈东善连连拱手道,“沈老爷如此厚爱,本官明日怕是走不出万仙楼了,哈哈……”

    “走不出又何妨?沈某命人备好车架,到时派人将大人抬回临安便是。”

    闻言,沈东善与贾侍郎相视一眼,随之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贾大人,我不去那种地方……”

    “天霸!”不等冯天霸开口拒绝,贾侍郎却眼神一沉,喝止道,“沈老爷一番好意,你岂敢不识抬举?退下!”

    冯天霸见贾侍郎此刻已色迷心窍,不禁冷哼一声,转而退到一旁,索性不再多言。

    “来人!”沈东善高声吩咐道,“先带贾大人去沐浴更衣,稍后设宴万仙楼。”

    “是!”

    伴随着皆大欢喜的相互寒暄,贾侍郎与冯天霸被人请出禅房,兴致勃勃地消失在沈东善的视野中。

    “老爷,这个姓贾的真他妈不是东西!”魁七轻蔑道,“此等贪财好色,急功近利之徒,老爷又何必巴结他?”

    沈东善笑道:“我并非巴结他,而是巴结朝廷。”

    “朝廷?”

    “不错!”沈东善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今日的一切,你应该看的清楚。庙堂与江湖,看似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其实不然。平日里,朝廷虽不干涉江湖恩怨,但却在密切注视着江湖群雄的一举一动。只要江湖中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刻就会知晓,并会动用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手段,在暗中趋利避害,以无形而控有形,以至于看似朝廷对江湖中人无计可施,实则,江湖群雄皆在朝廷布下的一盘大棋中,谁也脱不了身,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闻言,魁七眼中不禁迸发出一抹诧异之色,惊呼道:“那洛天瑾、金复羽之流……”

    “虽是武林枭雄,但却远远达不到与朝廷抗衡的地步。”沈东善幽幽地说道,“江湖门派再强势,也不过占据一隅之地,聚千百之人。但朝廷不同,朝廷是凝全国之力,握亿兆百姓。试想一下,以全国而攻一隅,以亿兆而制千百,结果又是孰胜孰负?”

    “当然是朝廷……”魁七幡然醒悟,震惊道,“我明白了!所以和洛天瑾、金复羽这些人相比,老爷真正在乎的,是丞相和贾侍郎这些朝廷命官。平日里你与那些江湖中人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说到底,老爷真正的靠山是大宋朝廷。”

    “是,也不全是。”沈东善摇头道,“只依靠朝廷,我就要处处受人摆布,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十之**都要孝敬给贾侍郎这些贪官,否则断无活路可言。所以我需要江湖豪杰来制衡朝廷,让这些朝廷命官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但只依靠江湖势力,东善商号同样会遭到朝廷打压,永远不会成为大宋第一商号,而我也永远不会坐到大宋第一富贾的宝座上。”

    说罢,沈东善眼神一动,话中有话地喃喃自语道:“世事无绝对,如今的大宋朝廷已是内忧外患,劫难重重,重疾缠身,苟延残喘,它今时今日的威慑与手段,与昔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论。今日的朝廷,虽勉强维系着中原大局,但却无力再挨个牵制江湖枭雄。非但如此,朝廷甚至还需要借助江湖中的力量,来帮自己对抗外患。若非如此,一国丞相又岂会招安一个草民?又岂会找我帮忙?眼下的局势,对大宋朝廷是个危机,但对江湖群雄和我们,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都说乱世出英雄,看来此话不假。”魁七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

    “英雄与鼠辈,王师与贼寇,不过一步之遥。”沈东善轻笑道,“此次,丞相欲让洛天瑾一统武林,如我所料不错,下一步朝廷定会向洛天瑾招安,到时招安洛天瑾,就等于掌控了中原武林。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只不过……经历过上次的招安失败后,洛天瑾对朝廷早已是心灰意冷,甚至还扬言再不与朝廷有任何往来……那丞相又为何要继续偏袒洛天瑾?他又会用什么手段,再度招安洛天瑾呢?难道……丞相还有什么秘密手段没使出来?或是有什么藏在暗处的秘密法宝,不足为外人道……”

    “老爷,先不管朝廷日后如何招安,且说眼下,我们如何办成这件事?”魁七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姓贾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他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可老爷你又该怎么办?如今,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因为辰州之事而闹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想让他们止息干戈已是难如登天,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再甘心屈服于洛天瑾?”

    “平息风波和推举洛天瑾,是两件事。我们要一件一件地解决,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我最在意的是辰州之事……有古怪。”沈东善眉头微皱,手指反复搓动着茶杯,沉吟道,“我越想越觉得……辰州之事像一个局,一个骗局。有人在故意挑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的矛盾。”

    “难道是叶桐?”魁七反问道,“毕竟人是叶桐请去的……”

    “魁七。”不等魁七把话说完,沈东善突然眼神一狠,下令道,“想点办法……把这位‘叶前辈’找出来,不管他是真还是假!”

    “老爷的意思是……”

    “此人是解开所有疑团,至关重要的一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东善幽幽地说道,“若能找到‘叶桐’,我便能清楚地知道,在辰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免现在一头雾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魁七并未像以前那般,毫不迟疑地接令,而是眉头一挑,迟疑道:“可万一找不到叶桐……”

    话音未落,沈东善已猛然挥手打断魁七的疑虑。他缓缓起身,面色狐疑地盯着魁七,眼中阴晴不定,似是在反复琢磨些什么。

    “老爷……”

    “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不等魁七开口,沈东善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一定知道辰州内情,至少……比我们知道的多。”

    “谁?”

    “听令!待酒宴过后,你快马赶去客馆,请黄玉郎……哦不!应该是请‘黄六爷’过府一叙,老爷我现在是时候见他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临危受命

    辰州之变当日,桃花坞大火连天,将一切烧成灰烬,包括惨死在其中的各派弟子的尸骸。翌日,六大门派幸存弟子分道扬镳,各自散去。

    于此同时,柳寻衣等人接到飞鸽传书,洛天瑾命他们兵分两路。

    廖川、廖海带人护送重伤未愈的许衡,以及陈雍的遗体,火速赶回洛阳复命。

    柳寻衣和洵溱,率汤聪、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一路向西北而行,前往西京府。并约定于八月初二前,和洛天瑾在西京府外的段家堡碰面。

    接下来的十几天,江湖中纷争四起。

    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与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互成水火之势,彼此间由以往的“暗斗”,渐渐衍变成“明斗”。

    一连半月,双方弟子在江湖各处,矛盾不止,争斗不断。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直言挑明要与其他门派为敌,但在私底下,双方弟子却是自发地掀起一场场仇杀。

    各派掌门对于此事,则纷纷耳目闭塞,置若罔闻。这种默认的态度,令各派弟子变本加厉,行事更加明目张胆。

    近几日,江湖中谣言漫天,并呈愈演愈烈之势。

    令柳寻衣万分不解的是,他分明已将辰州的“骗局”,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但在这半个月中,洛天瑾和贤王府却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对一切毫不知情似的。虽不参与争斗,但却作壁上观。

    面对江湖中日渐蔓延的戾气与杀机,洛天瑾身为北贤王,却无动于衷,这让柳寻衣深感意外。

    洛天瑾不出面澄清此事,柳寻衣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在江湖中引起一丝波澜。最终只能望天惆怅,暗中祈祷这场风波尽早结束,千万不要衍变成一场武林浩劫。

    七月二十四,下午。

    柳寻衣一行踏入华州地界,此地距河西近在咫尺,若快马疾驰,已不足三日路程。

    因此,柳寻衣和洵溱商议过后,决定不再急着赶路,而在华州歇息两日。等其他门派有消息后,再动身赶奔河西,以免太过招摇,惹人猜忌。

    一晌无话,傍晚时分。

    柳寻衣一行在华州城东,一间平庸无奇的小客栈落脚,此处名曰:如意客栈。

    客栈虽不大,但生意却颇为红火。破落的大堂中,三五成群的食客熙熙攘攘,喝酒闲谈,甚是热闹。

    “听说今日凌晨,三名武当弟子在湘西地界,误中了腾族的狩猎陷阱。”

    “是吗?死伤如何?”

    “一个掉进陷阱,活活摔死了。另外两个也伤的不轻,但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唉!最近这世道可有点乱,咱们都小心点。”

    “怕个鸟?咱们华州不依山,不傍水,人家也不往咱这儿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人说,河西马上出大乱子了。南边的人要去河西,咱们华州可是必经之地,还是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这话不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还是少管人家的闲事为妙。”

    “来来来,喝酒喝酒……”

    ……

    闻听客栈中七嘴八舌的攀谈,角落中的柳寻衣,神色显的分外落寞。满桌菜肴,却没心思吃下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柳寻衣此举,令一旁的洵溱、汤聪几人甚是尴尬。

    “门主,已经好几天了,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汤聪主动夹起一筷子菜,放入柳寻衣的碟中,干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负命在身,没办法送陈门主最后一程……不过没关系,等河西的事结了,我们可以去陈门主的坟前祭拜……”

    “我忧虑的并非陈门主,而是这段时间,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的疯狂报复。”柳寻衣苦笑道,“我想不通的是,府主明明已知晓一切,为何不出面平息风波?难道非要等到八月初二?或者是……府主不相信我?”

    “洛府主不肯出面,时候未到只是其一。”洵溱淡淡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洛府主不是江湖宵小,而是声名显赫的‘北贤王’,凡事都要师出有名,说话更要有理有据。如无真凭实据,他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会妄遭非议。”

    “只可惜,桃花婆婆不肯出面相助。”柳寻衣叹息道,“唐阿富也不愿帮我追查真凶。唉!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门各派被人利用,蒙在鼓里不说,而且还自相残杀,彼此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这也没办法!”汤聪苦笑道,“大不了就打呗!总不能人家杀上门来,咱们还无动于衷吧?”

    “罢了!”

    突然,柳寻衣将酒杯放下,并缓缓起身,索然无味地说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汤聪再劝,柳寻衣已蓦然转身,径自朝后院走去。

    如意客栈本是一间大杂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间四方小院。院子两侧便是客房,无论是布置还是装潢,皆简陋至极,寒酸至极。

    客房内唯一的半截蜡烛,只有小指粗细,燃起一缕昏黄,如豆如萤,甚至映不满整个房间,实在可怜。

    昏暗而充满霉味的狭窄客房,恰如柳寻衣此刻的心情,压抑无比。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谁?”

    “客官,我是店小二,给您送洗脚水的。”

    “不必了……”

    “客官,快些开门,水快凉了!”

    听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柳寻衣不由地一怔,随后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究竟,门外的“店小二”却身形一闪,迅速钻入房中。

    望着一身破布烂衣,手拎水壶的店小二的背影,柳寻衣不禁眉头一挑,错愕道:“你这伙计好生无礼,为何不请自入……”

    “柳兄,是我!”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店小二迅速转身,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见状,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将房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来者,竟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秦兄?”柳寻衣在房门内细细聆听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满眼诧异地走到秦卫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柳兄,今天你一入华州城,我便在暗中偷偷跟着你,只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你单独见面。”秦卫将水壶放在桌上,转而颇为随意地坐在凳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神色古怪的柳寻衣,戏谑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柳寻衣没好气地说道,“只是你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冒险!你可知与我随行的人,此刻就坐在客栈大堂?据此不过数丈之遥?”

    “没办法,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想如此唐突。”秦卫苦笑道,“侯爷下令,让我务必赶在你抵达河西前,单独与你一见,所以我……”

    言尽于此,秦卫颇为苦涩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既然来了,那便长话短说。”柳寻衣不再刁难,迅速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三件事!”秦卫神色一禀,正色道,“其一,上次你让我替你查的‘少秦王’,侯爷已替你查清了。”

    “是谁?”

    “少秦王,耶律泰!”秦卫解释道,“西辽最后一任皇帝,耶律延禧的后人。‘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纪念其先祖,耶律泰沿袭耶律定封号,自称‘少秦王’。”

    “如此说来,少秦王是大辽皇族?”

    “是!”秦卫点头道,“侯爷怀疑,少秦王上次派人绑架贾侍郎,应该是想借贾侍郎为桥,好让自己与大宋朝廷有所合作。”

    “合作?”柳寻衣一愣,反问道,“合作什么?”

    “八成是想连宋灭蒙吧?”秦卫嗤笑道,“一个没落皇族,还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想复国罢了,呵呵……”秦卫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

    “难怪!”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之前我还想不明白,洵溱为何要将宋玉和天玉龙宫暗中勾结的事告诉我,现在却想通了。非但如此,少秦王为何要派洵溱来结交洛府主,我也想通了。”

    “为何?”

    “因为宋玉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轻笑道,“而金剑坞皆是金国后裔,当年金国灭辽,致使两国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所以少秦王欲借北贤王之手,除掉金剑坞报仇雪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少秦王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眼下并不重要。柳兄,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才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可否与八月初二有关?”柳寻衣试探道。

    秦卫不禁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侯爷和丞相已经收到风声,当下中原局势岌岌可危,江湖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一场波及甚广的大仇杀,怕会一触即发。”

    “不错。”柳寻衣眼神一暗,低声道,“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侯爷让我给你发一道严令,是丞相亲自下的!”

    此刻,秦卫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

    秦卫神情肃穆,缓缓起身,而柳寻衣则稍稍一愣,继而迅速跪倒在地,正色道:“柳寻衣接令。”

    “丞相有令,无论武林各门各派现状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柳寻衣定要竭尽所能,避免八月初二发生江湖乱斗,更要设法令武林两派偃旗息鼓,解甲释兵!”

    “柳寻衣遵命!”柳寻衣拱手领命,并接话道,“中原武林如若大乱,蒙古人势必趁虚而入,大宋危在旦夕。家、国、天下唇齿相依,若朝廷有难,黎民百姓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无论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秦卫迅速将柳寻衣搀扶起来,恳切道:“柳兄,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只凭丞相大人对你的这道严令,足见凶险万分,困难重重。”

    柳寻衣眼神坚毅,不容置疑地摇头道:“一切为大局着想,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秦兄,回去请转告丞相与侯爷,柳寻衣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中原武林掀起一丝血雨腥风。”

    “你打算怎么做?”秦卫追问道。

    “我……”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眼神闪烁,面泛尴尬,迟疑道,“我现在还未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我一定竭尽所能……”

    “好!”秦卫重重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既悲愤又感动,“对了!我还从侯爷的只言片语中收到一点风声,虽然不敢肯定,但或许对你有用。”

    “什么风声?”

    “侯爷的意思好像是……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你离回临安的日子就不远了。”秦卫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的?”闻言,柳寻衣大喜过望。

    “应该是真的。”秦卫笑道,“总而言之,你定要好好保重,我在临安等你回来!”

    “好!”柳寻衣痛快应允,转而又将话锋一转,笑问道,“秦兄,郡主她……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件事。”秦卫面露难色,踌躇道,“郡主这段时间对你的思念日渐加重,总是偷跑出来向我追问你的下落。甚至连荣王爷……都开始对她有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

    柳寻衣面露愧疚,忙道:“上次我让你转达的话……”

    “她不相信!”秦卫一脸委屈地摇头道,“她不相信我真的见过你,更不相信你让我转达的那些话。”

    闻言,柳寻衣顿觉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却又无计可施,只是连连自语道:“那该如何?那该如何?”

    “为了你,郡主已病倒了好几次。”秦卫叹息道,“如今荣王爷又怀疑她,只怕她再这样永无休止地跑出来找你,早晚要出大事……”

    “秦兄!你帮帮我!”柳寻衣猛地攥住秦卫的胳膊,急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状,秦卫同样面泛愁容,思虑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说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带回去交给郡主,如此一来,她定能信我。”

    “甚好!甚好!”方寸大乱的柳寻衣,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面露难色,苦涩道,“秦兄,我离开天机阁时孑然一身,身上哪有什么信物?”

    秦卫思量再三,突然眼珠一转,急忙道:“手帕!郡主送给你的手帕,不正是最好的信物吗?”

    “这……”对于秦卫的提议,柳寻衣反倒有些迟疑了。毕竟,手帕是赵馨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柳兄,事已至此,万一郡主对你思念成疾,或被荣王爷发现再节外生枝,岂不是……得不偿失?”秦卫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你就快回临安了,日后再讨回来便是。”

    “话虽如此,可是我……”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作答,紧闭的房门却再一次被人毫无预兆地敲响。闻声,柳寻衣和秦卫登时一惊,双双脸色大变。

    “谁?”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门主,是我,汤聪!”

    ……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险象环生

    汤聪的突然到访,让柳寻衣和秦卫猝不及防,二人眉头紧锁,仓惶地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色。

    秦卫迅速起身,神色匆匆地在狭窄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其他出口亦或藏身之所。

    与此同时,柳寻衣一个箭步冲到门前,用手轻轻抵住房门,故作镇定地问道:“何事?”

    “刚才在大堂,门主连一口饭菜都没吃,我着实有些担心,所以让厨子炒了两个你最爱吃的菜,趁热给你送来。”汤聪嘿嘿一笑,语气颇为轻松,丝毫未察觉到房中的异样。

    “那个……我……”

    “门主,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可就没滋味了。”不等柳寻衣搪塞,汤聪已迫不及待地高声催促道。

    此刻,秦卫已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可这种简陋老房子,只有一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以及一张破败不堪的四方桌和两个木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根本无处藏身。

    整间客房,除房门之外,便只剩下房门左侧,有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户,除此之外,亦再无其他出路。

    若秦卫自窗户钻出,必会与房门外的汤聪撞个对脸,所以此法也断不可行。

    “怎么办?”秦卫尽可能地压低声音,满脸急迫地问向柳寻衣。

    “门主,快开门啊!可是有什么事?”几乎在同一时间,汤聪狐疑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

    被秦卫和汤聪内外“夹击”,柳寻衣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面色凝重,愁眉不展,脑中飞速思量着对策。

    万般无奈之下,柳寻衣匆忙将自己的靴袜脱掉,转而快速伸手,先指了指桌上的水壶,后指了指地上的铜盆,示意秦卫继续假扮前来送洗脚水的店小二。

    秦卫会意,赶忙将挺拔的身姿佝偻几分,同时双手在地上使劲蹭了蹭,继而将灰尘污迹往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抹,随后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刚刚的英俊男儿郎,眨眼间已变成蓬头垢面、满身邋遢的店小二。

    “咳咳……”柳寻衣一边朝秦卫点头称赞,一边故作慵懒地向门外的汤聪说道,“来了!来了!”

    “吱!”

    伴随着一道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满脸堆笑的汤聪端着一盘酒菜,毫不迟疑地迈步朝房中走来,同时戏谑道:“门主,为何半晌才开门?我还以为你房中私藏了一个美娇娘,嘿嘿……”

    “呵呵……”柳寻衣为解尴尬,连忙轻笑两声,随手一指地上的水盆,敷衍道,“休要胡言!只是连日奔波有些疲惫,所以想泡泡脚,歇息一下。”

    “门主,这位是……”

    不等汤聪发问,柳寻衣挥手一指低头不语的秦卫,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小二,热水够用了,你先出去吧。”

    “是!”

    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秦卫连忙“点头哈腰”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房外走去。

    “等一下!”

    就在秦卫欲要踏出房门的瞬间,汤聪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顿时令柳寻衣和秦卫的心同时一沉。

    柳寻衣目光复杂,神情紧张。秦卫则背对着汤聪,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阴冷的杀机。

    “客官,不知还有什么吩咐?”秦卫头也不回地问道,由于心情忐忑,他此时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颤抖。

    汤聪并无异样,他先将酒菜放在桌上,随手指了指地上的水壶,戏谑道:“怎么?水壶不要了?不拿水壶,你如何给其他客人送水?当心我告诉你们掌柜,罚你银子。”

    虚惊一场,柳寻衣和秦卫同时暗松了一口气,二人高高悬起的心也随之缓缓落地。

    “是小的马虎了。”秦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转身回房,迅速拎起水壶,便要再次离开。

    “等会儿!”

    不等秦卫脱身,汤聪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只见他一边将酒菜摆在桌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对秦卫吩咐道:“小二,你来都来了,不妨多留一会儿。”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刚刚落地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二人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焦虑。

    “汤聪,小二哥还有其他事要忙,你何必为难他?”踌躇稍许,柳寻衣主动开口替秦卫解围。

    “门主误会了,我不是为难他,而是给他一个赚银子的机会。”汤聪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并随手扔给秦卫,笑道,“小二,给这位柳大爷捏捏腿脚,要是捏的好,等会儿还有赏赐。”

    “这……”

    “门主,你坐。”不等柳寻衣错愕开口,汤聪已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在凳子上,同时将热气腾腾的水盆放在他脚下,嬉皮笑脸地说道,“门主腿脚疲惫,正好让这店小二给你好好捏捏,你我只管喝酒吃菜。”

    “可是我……”

    “门主不必在意,我不会少他银子的。”汤聪摆手笑道,“这种小伙计,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来二钱银子,巴不得有这种机会!嘿嘿……”

    说罢,汤聪颇为不耐地朝秦卫挥了挥手,催促道:“干活吧!还愣着作甚?傻了吧唧的!”

    “是。”

    秦卫担心自己太过执拗,会引起汤聪的怀疑,于是赶忙答应一声,迅速俯身在柳寻衣脚下,不等柳寻衣阻拦,他已开始动手为柳寻衣捏起腿来。

    “汤聪,我天生贱命,不喜欢享受……”

    “门主说的哪里话?”汤聪不以为意地摇头道,“你贵为贤王府的门主,又深得府主器重,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你就变成北贤王的东床快婿了,哈哈……”

    汤聪此话一出,柳寻衣能明显感觉到秦卫的双手一滞,当下心中一惊,他担心汤聪说话口无遮拦,会引起秦卫的误会,于是慌忙搪塞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小姐清清白白,断无半点关系。”

    “欲擒故纵,欲进先退,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懂的珍惜。”汤聪一脸坏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都是男人,门主的心思我都懂!嘿嘿……”

    柳寻衣想向秦卫解释清楚,但又碍于面前的汤聪,不得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时间左右为难,好不憋屈。

    柳寻衣心中苦涩,目光复杂地望着汤聪,暗暗惆怅道:“汤聪啊汤聪,这次我真要被你害惨了!”

    “对了!”汤聪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上次蒙古人来洛阳招安我们,回去时在半路遭遇伏杀,你说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愣。

    “为何这么问?”柳寻衣顾及秦卫,很多话不便直接挑明,因此佯装糊涂地敷衍道,“天下想杀他们的人多了,天知道是谁做的。”

    “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怀疑是咱们贤王府做的。”汤聪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当时府主已决定接受蒙古人的招安,又岂会傻乎乎地自断后路……”

    “汤聪……”

    “咣啷!”

    汤聪话音未落,大惊失色的柳寻衣便要出言喝止。但他话未出口,本欲往盆中加热水的秦卫,却被这个消息惊的脸色骤变。与此同时,被他拎在手中的水壶,下意识地翻落在地,滚烫的开水溅到柳寻衣腿上,令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瞬间发出一声痛呼。

    其实,柳寻衣不想让秦卫知道,洛天瑾曾有意向蒙古朝廷妥协。但刚刚却被汤聪在无意间脱口而出,眼下的局势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找死啊?”

    汤聪一惊,登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没有二话,狠狠一脚飞踹在秦卫身上,硬生生地将他踹出一个跟头。

    “连个水壶都拿不稳,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汤聪恶狠狠地朝秦卫怒啐一口,转而迅速蹲在柳寻衣身前,小心翼翼地查探着他被烫伤的小腿。

    此刻,秦卫已悄悄站起身来,他目光复杂与柳寻衣对视着,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之色。似狐疑、似不解、似震惊、似错愕、似质疑……

    柳寻衣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烫伤,他眼神恳切地盯着秦卫,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混账东西!我一定饶不了你!”汤聪半跪在柳寻衣腿边,一边神情专注地为他清理患处,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秦卫喝斥着。

    秦卫面色古怪地扫了一眼毫无防备的汤聪,继而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他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随之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见状,柳寻衣的眼神瞬间一变,默不作声地连连向秦卫摇头。

    但秦卫却对柳寻衣的劝阻置若罔闻,他将匕首藏于手臂内侧,并缓缓逼近毫无察觉的汤聪。

    待行至汤聪身后,秦卫神色郑重地朝柳寻衣做出一个“杀”的手势,意思是汤聪已经见过他的模样,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柳寻衣心如铁石,面色刚毅,再次摇了摇头。

    秦卫稍稍犹豫,突然手腕一翻,露出匕首,毫不迟疑地朝汤聪的后脖颈狠狠刺去。

    柳寻衣大惊,瞬间探手而出,半空中死死攥住秦卫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再将匕首下压分毫。

    二人默默对视,眼中浮现着迥然不同的神采。

    “门主,还好无甚大碍。”

    汤聪如释重负的声音突然响起,柳寻衣和秦卫同时一惊。

    就在汤聪抬头的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地挥手一推,迅速将秦卫向后推出数步。

    不明所以的汤聪,先看了一眼面色古怪的柳寻衣,继而当他欲要回身去看秦卫时,柳寻衣却先一步叫住他:“汤聪,我的腿还有些疼,不知是不是触及旧伤……”

    “是吗?我看看!”

    柳寻衣此举,给秦卫留足时间,将匕首重新藏起来。

    此刻,狭窄的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三人各有所想,一时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门主,稍后我给你擦些清凉膏便可无碍。”

    汤聪慢慢起身,转而一脸阴戾地盯着面色复杂的秦卫,冷声道:“小二,这件事该怎么办?”

    “我……”

    “甭他妈废话!”不等秦卫开口,汤聪却大手一挥,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找他算账!”

    找来客栈掌柜,秦卫的身份必然暴露无遗。故而汤聪此言,令柳寻衣和秦卫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为难。

    “还不快去?”

    “罢了!”

    不等汤聪催促,不知何时出现的洵溱,已含笑步入房间,手中还拿着一瓶清凉膏。

    她随手将药膏扔给汤聪,淡笑道:“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说罢,不顾汤聪的反应,洵溱却已转身对秦卫说道:“笨手笨脚的,还不赶快出去?”

    “是……”

    慌乱之中,秦卫与洵溱迎面而过,同时彼此对视一眼。

    只此一眼,足令秦卫大惊失色,心脏仿佛瞬间漏跳一拍。只因他与洵溱曾在雁门关时见过一面,因此秦卫料定,自己在认出洵溱身份的同时,洵溱八成也认出了自己。

    心念至此,秦卫越想越怕,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匆忙低头,逃也似的仓惶而出。

    “等一下!”

    柳寻衣突然起身,在汤聪疑惑的目光下,他匆忙拎起水壶,随后赤脚追出房间。

    来到秦卫身前,柳寻衣先将水壶塞到他手中。与此同时,还将赵馨的手帕一同塞进秦卫之手,并话中有话地嘱咐道:“小二,今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不会告诉你们掌柜,也不会扣你的工钱。希望……你也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汤聪本欲追出去一探究竟,但却被洵溱出手拦下,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研究起清凉膏的用法来。

    “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客官……千万保重。”踌躇片刻,秦卫朝柳寻衣重重点了点头,同时还朝洵溱的方向轻瞥一眼。

    柳寻衣如释重负,淡然一笑,嘘声道:“那手帕……”

    “放心!”

    秦卫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胳膊,随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快步离开了如意客栈。

    望着秦卫消失的方向,柳寻衣面泛苦涩,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待他收敛心性,转过身来,却见洵溱正背倚着门框,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凝望着他。

    见状,柳寻衣稍稍一愣,可不等他张口,洵溱已缓步上前,在与柳寻衣擦肩而过时,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同时讳莫如深地附耳说道:“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柳大人……”

    说罢,在柳寻衣惊骇而复杂的目光中,洵溱突然回头,朝一头雾水的汤聪笑道:“收拾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动身离开华州。”

    “啊?”汤聪一愣,诧异道,“咱们不是想在此地歇息两日吗?”

    “是啊!”洵溱“可怜巴巴”地望着柳寻衣,故作哀怨道,“原本是想在华州歇歇脚,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我们不得不走。早去河西,早些解决麻烦,谁让你们的柳门主……思乡心切呢?”

    ……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丰州之劫(一)

    七月二十六,丰州。

    丰州隶属蒙古汪古部,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正是出身于此。

    丰州位于中原大地与漠北草原的交界处,算是塞北之南陲,中原之北国。虽然蒙古朝廷将其划为汪古部旗下,但实际上丰州城地处大同府地界,因此是个三不管之地。

    当地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这里既有汉人、亦有蒙古人,还有不少金国后裔的女真人。

    傍晚,丰州城南的九州客栈门可罗雀,偌大的客栈大堂,今夜却只有一桌客人。

    并非丰州的生意冷清,只因今夜的这桌客人,行事太过霸道。

    他们下午来时,九州客栈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但他们踏入客栈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与邻桌的客人发生争斗。

    这桌客人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将邻桌的七八个大汉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当地官差闻讯赶来,本欲缉拿凶手,但在看到这桌客人后,竟是一言未发地掉头离开,再也不曾露面。

    以至于那七八个汉子的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撂在客栈大堂,足足一下午,无人敢上前敛尸。

    见状,客栈内的其他客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四散逃命,只剩下掌柜和伙计。

    缘由如此,方才有眼下如此清冷、古怪的一幕。

    “城主,我们已酒足饭饱,便先行一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大堂响起。紧接着,一老一少两道人影自桌旁缓缓起身,一齐朝坐在对面,正埋头吃饭的年轻男子拱手请辞。

    烛火摇曳,将大堂映出一片朦朦胧胧的昏黄,同时也映出二人的面容,他们正是不久前出现在辰州的“叶桐”和“彩蝶”。

    实则,此二人来自漠北二十四城,老者真名叫“穆玖”,女子真名叫“银珠”。

    坐在穆玖、银珠对面,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正是漠北人所共知的“疯子”,龙羽。

    实则,当日在辰州桃花坞内伏杀陈雍和许衡的人,正是龙羽。

    此刻,除龙羽三人之外,桌旁还坐着三个汉子,他们是塞北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胡震、霍彪、裘狰。

    当日在桃花坞外的密林中,埋伏弓箭手,并伏杀“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以及重伤“青城派右使”胥准的三位黑衣蒙面人,正是胡马帮的三位档头。

    人高马大的哑坤,独自一人抱着半扇半生不熟的烤羊,偎坐不远处,席地而坐,一口扯下一块巴掌大的带血生肉,“吭哧吭哧”地卷入口中,囫囵咀嚼着、吞咽着。

    他吃的满脸油腥,不时还拎起酒坛,“咕咚”一口喝掉大半。吃相难看之极,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宛若一只未开化的野兽。

    在龙羽桌旁不足两米处,七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满身窟窿,流了一地的鲜血,此时已有干涸的迹象,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耳朵皆已被人削掉,光秃秃的脑袋宛若一个个血汤圆。

    十几只耳朵在哪?自然在龙羽的血碗中浸泡着,偶尔被他捞出一只,“咯吱咯吱”地嚼个痛快。

    “小二,再端几盆肉来,大爷还没吃饱!”裘狰意犹未尽地将一根啃完的骨头扔在桌上,挥臂伸着拦腰,同时朝大堂角落中,吓的瑟瑟发抖掌柜和几个小伙计嚷嚷着。

    闻言,几个伙计不禁身子一颤,继而你推我搡,谁也不想主动靠近他们。

    埋头大吃的龙羽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在血碗中捞出一只断耳,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番。与此同时,他那双惹人心悸的魅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穆玖、银珠二人,待将嘴里的一团血肉吞咽下肚后,方才朝他们咧嘴一笑,道:“这趟辛苦了!去吧!”

    说罢,龙羽伸出一根手指,撇开嘴,扣向自己的牙缝,表情随之变的有些狰狞起来。

    “那……城主和三位档头慢些吃,我们先行告辞!”

    在龙羽面前,穆玖和银珠似乎颇为紧张,言谈举止毕恭毕敬,万分小心,说每句话都要三思、再三思,生怕有所失言。

    “去吧!去吧!”

    龙羽颇为不耐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顺势一把将前来送肉的伙计拽至身前。

    不等那伙计哭喊求饶,龙羽却猛地拽过伙计的胳膊,用其衣袖擦了擦自己油烘烘的嘴角,随后又随手将伙计推开。

    伙计如劫后余生般,没命地逃回角落中躲着。

    “告辞!告辞!”

    穆玖和银珠再三施礼,而后战战兢兢地转身离座。

    一老一少两道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鲜血,朝客栈外走去。

    “龙羽,还是你办事靠谱!”

    霍彪拎起一只羊腿,一边啃着,一边称赞道:“之前颜岭主让苏禾他们忙东忙西,活没少干、路没少走、苦没少吃,结果死的死,伤的伤,代价颇大,但正事却一件都没办成。这回把差事交给咱们,先挑拨少林和秦家,还有辰州的几档子事,办的真他妈痛快!痛快!”

    说罢,霍彪端起酒碗朝龙羽一敬,道:“来!老哥我敬你一个!”

    “二档头,敬酒总得有个说辞,你这不明不白的敬酒,我可没兴趣喝。”龙羽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霍彪,话里有话地问道:“霍二档头想敬我什么?”

    “敬……敬你后生可畏!敬你前途无量!哈哈……”霍彪大笑道,“难怪大汗喜欢你,果然有真本事。不像苏……”

    言至于此,霍彪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匆匆改口道:“不像中原那些汉人,外强中干,怂的很!哈哈……”

    龙羽端起血碗,与霍彪轻轻一碰,讥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年霍二档头也向苏禾敬过酒吧?当时你称赞苏禾比我强千倍万倍,你说我做事太绝,不留后路,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呵呵……像你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八面玲珑,随机应变。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阳奉阴违。”

    被龙羽当面讽刺,霍彪脸上难免有些难堪。但他碍于龙羽的身份和手段,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悦,此刻也只能打打马虎眼,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

    “不为别的。”见状,胡震开口圆场道,“单说眼下的局势,中原武林已乱成一锅浆糊,各门各派相互仇杀,这些足以说明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事半功倍,大事可期!哈哈……”

    “只可惜,天大的功劳又让颜无极抢了去。”裘狰冷哼道,“咱们在外边出生入死,他赤风岭的人却躲在漠北坐收渔利,越想越不公平!”说罢,裘狰又灌下一口烈酒。

    胡震脸色一沉,道:“老三,不可胡言乱语!咱们是为大汗效力,为大蒙古国一统天下而尽忠,谈何公不公平?更何况,挑拨内乱这个法子,本就是颜岭主想出来的,你又有何不忿?”

    “大哥,我只是嘴上抱怨两句……”

    “老三,有些话只可心里想,不可嘴上说!”霍彪阴阳怪气地劝道。

    “放屁!心里也不能想!”胡震怒喝道,“再让我从你们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们了解我的脾气,不喜欢说笑话。到时就算咱们是兄弟,也没情面可讲!”

    胡震是胡马帮大档头,正儿八经的帮主,昔日能与颜无极平起平坐的人物。因此他一动怒,霍彪、裘狰顿时没了脾气,不禁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喝起酒来。

    “事到如今,也只算成了三分。”龙羽如看戏一般盯着三位档头,优哉游哉地说道,“距大功告成,还差得远。”

    “哦?”胡震眉头一挑,反问道,“现在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难不成中原武林还能破镜重圆?”

    “汉人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龙羽嗤笑道,“还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现在中原各门各派的弟子,私底下打的热闹,可说到底终究是小打小闹,距离真正的大乱还相差甚远。从我们动手到今天,除少林方丈放言要找秦家讨回公道外,其他门派可还有掌门人站出来说话?”

    “这……倒真没听说。”胡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可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的门派死了人,他们也不在乎?”

    “一字计之曰:‘等’!”龙羽轻蔑道,“汉人最喜欢的,就是一个‘等’字。几千年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用的最如火纯情的计谋,恰恰也是这个‘等’字。”

    “等什么?”

    “等天时、等地利、等人和、等变数……等一切可以扭转乾坤的时机。今天,他们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宣战的人,或是在等第一个站出来平息风波的人。他们在等局势明朗、等木已成舟。”龙羽阴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汉人深谙此道,所以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反而都想做墙头草,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打,自己就跟着打成一团。别人不打,自己则一团和气,对过往一切既往不咎,甚至还能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来佐证他们的选择,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呵呵……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八月初二,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能不能闹起来。”

    霍彪面带轻蔑,嘲笑道:“一群胆小怕事的怂人,亏他们也敢自称英雄豪杰?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这不是怂,是智。”胡震摇头道,“别把汉人当成傻子,真想骗他们自相残杀,没那么容易。”

    龙羽道:“有人盼着乱,就有人盼着和。有人盼着动,就有人盼着静。等着看吧!八月初二那天,汉人中一定有多管闲事之人,站出来当和事老。”

    “那怎么办?”裘狰眼睛一瞪,“咱们辛辛苦苦折腾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不必太过担心。”胡震沉吟道,“就算有人想化解恩怨,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如今他们手里无凭无据,只凭红口白牙,岂能轻易让人信服?毕竟,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皆已死伤了不少弟子,就算为了各自的颜面,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霍彪得意地笑道:“我们没有留下半点把柄,他们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对方头上。哈哈……”

    “八月初二,你们敢不敢随我去河西看热闹?”龙羽叼着一直断耳,兴致勃勃地问道。

    “去河西?你不怕节外生枝?”胡震凝声道,“莫要忘了,颜岭主千叮万嘱,事成之后定要第一时间赶回漠北,绝不能在中原留下任何一个人……”

    “你们若是害怕,就别去了!”胡震话音未落,龙羽却颇为不耐地摆手笑道,“我自己去,这场好戏千载难逢,岂能错过?”

    “可是……”

    “你说的对!这场好戏千载难逢,谁都可以错过,唯独你不能缺席!”

    不等胡震开口,一道冷漠而凌厉的声音,陡然在客栈外响起。

    闻听此声,胡震三人登时脸色一变,龙羽却眉头一挑,身子陡然坐直,看向大门的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嗜血之意。

    “这道声音我在辰州听过,而且永远也忘不了。”龙羽的神色垂涎,难掩兴奋,“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对手。”

    “什么人鬼鬼祟祟?”裘狰拍案而起,怒声暴喝。

    “送你们归西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削瘦而挺拔的人影,已缓步踏入客栈大堂。

    一袭凤白袍,手中三尺剑,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时,在唐阿富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穆玖和银珠。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丰州之劫(二)

    “想找到你们的踪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唐阿富将两颗人头随手一扔,“咕隆隆”地翻滚到龙羽几人脚下。

    对于穆玖和银珠的惨死,龙羽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心中更无半点波澜,似乎他们的死活对龙羽而言,一文不值。

    唐阿富狭长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龙羽,道:“本想抓活的,但他们宁死不屈,临危之际竟挥剑自刎。宁可死,也不想让我抓住半点把柄。了不起!真了不起!”

    “这是他们的本分。”胡震用脚尖轻轻拨动着穆玖和银珠的头颅,待看清他们的容貌无误后,方才冷冷地回道:“草原儿女,绝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贪生怕死!”

    闻言,唐阿富不怒反笑,淡然道:“既然他们死了,那就抓你们回去。看看你们是否也有如此气魄,能宁死不屈?”

    此刻,坐在远处的哑坤已扔下吃剩的半只烤羊,囫囵着站起身来,大手胡乱一抹邋遢肮脏的口鼻,随之从地上拽起两板巨斧,摇摇晃晃地朝唐阿富走来。

    哑坤身形庞大、体态恐怖,走起路来脚步亦是沉重之极,直震的地面微微颤动,客栈的房梁和四壁隐约间沙石滑落,哗哗作响。

    “哑坤!”

    龙羽的声音突然响起,哑坤顿时驻足,恶狠狠地站在唐阿富面前约两丈之地,面目狰狞,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龙羽单手在桌上一撑,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哑坤肩头。他眯着眼,翘着腿,饶有兴致地盯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只有一个人?怎么抓我们五个回去?”

    话音未落,胡震、霍彪、裘狰已纷纷抽出兵刃,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几人呈扇形而站,将唐阿富围在其中。

    “我记得你是……”龙羽眉头微皱,伸手挠着脑袋,似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些什么,突然眼睛一亮,笑道,“你是无情剑客,唐阿富。在那个什么狗屁龙象榜上,好像排在……第五位。”

    此言一出,胡震三人不禁脸色一变,霍彪诧异道:“此人在龙象榜上有名?”

    “就连苏禾都能排在第二位,足见这个龙象榜……太过滥竽充数。”龙羽轻蔑地摇头叹息道,“如此滥竽充数的排行榜,你却只排在第五位?未免太丢人了。”

    龙羽此话,不免引起胡震三人一阵哄笑。

    “第五位的确颜面无光。”唐阿富不喜不怒地回应道,“但你如此自命不凡,却榜上无名,岂不是比我还丢人?”

    闻言,龙羽眼神陡然一狠,脸上的笑容瞬间幻化成一抹阴戾之色。

    龙羽生性古怪,息怒无常,变脸往往就在一瞬间。

    “唐阿富,既然你不自量力,今夜便留下自己的小命吧!”

    霍彪暴喝一声,提刀便要冲杀。但还不等他出手,客栈外却突然“嗖嗖嗖”地又蹿进来几道人影。

    来的是四男四女,全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八人皆白面如玉,青袂飘飘,穿着打扮和所使兵刃,亦如出一辙,显然师出同门。

    “大师兄!”

    一进门,八人同时向唐阿富拱手施礼,随后迅速拔剑,左右分散,雁翅排开,与龙羽五人呈对峙之势。

    来人皆是绝情谷弟子,并在江湖中颇有名号。

    由于他们年轻俊秀,风度翩翩,容姿不凡,武功高强。故而江湖人称“白面青衣俏八绝”。

    八人都是孤儿,与唐阿富一样,自幼被绝情谷主收养,并练就一身武艺。

    绝情谷主为他们赐名,四位男弟子分别叫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借“风雨雷电”之天威。

    四位女弟子分别叫山无棱、水无源、花无果、叶无痕,取“山水花叶”之清雅。

    由于他们拜入绝情谷时,唐阿富已被绝情谷主收养多年,因此八人皆奉唐阿富为大师兄。

    虽然同是绝情谷弟子,但唐阿富与他们的境遇却大不相同。唐阿富是关门大弟子,一身武功尽得绝情谷主真传。而“俏八绝”则是寻常弟子,平日多由唐阿富指教,虽武艺不错,但与唐阿富却不能相提并论。

    “俏八绝”一出现,跃跃欲试的霍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眼中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裘狰怒声道:“难怪你敢有恃无恐,原来还带了帮手!”

    “对付你们这群厚颜无耻,阴险狡诈之徒,我岂敢托大?”唐阿富波澜不惊,语气仍平淡如水,“你们在中原矫情干誉,欺世盗名,到处扇阴风、点鬼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听说绝情谷被中原武林称作异教,我们与那些名门正派结仇,你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胡震眼神迟疑,沉声劝道,“既然中原武林容不下尔等,你们何不弃暗投明?投效我蒙古朝廷,共创一番霸业!”

    “不错!”霍彪附和道,“昔日,中原武林人人视你们为魔头败类,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他们解围?他们闹的越凶,你们应该越高兴才是。不如听从我大哥建议,与我们联手,保你日后能笑傲江湖,俾睨天下。如何?”

    “我没兴趣替他们解围,更不耻与尔等为伍。”唐阿富冷声道,“我找你们,是奉命行事!”

    说罢,唐阿富手中长剑一挥,朗声道:“谷主有命,拿下这些人,不论死活!”

    “是!”

    一声令下,“俏八绝”同时出手,朝龙羽几人杀去。

    “找死!”

    龙羽眼神一狠,随之身形一晃,瞬间自哑坤肩头消失。

    须臾间,一道银光在风无信面前猛刺而出,令猝不及防的风无信不禁大惊失色。不等他出招抵挡,无情剑已先一步挡在其身前,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唐阿富及时赶到,一剑将龙羽的杀招挑飞。

    “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可轻敌。”

    唐阿富望着与胡马帮三大档头缠斗在一起的‘山水花叶’,转而又看到雷无引和电无明,被如巨兽般的哑坤疯狂追砍,一时竟无力招架,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令唐阿富脸色骤变,冷喝道:“单打独斗你们绝非他们之敌,快布剑阵!”

    此言一出,“俏八绝”迅速收招而退,不等胡震等人上前追杀,八人已分散而出,各自闪转腾挪,在来往交错之间,除风无信外,其他七人分别踏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位,并逐渐将胡震三人和哑坤围在正中。

    风无信做为阵眼,在七星位间游走闪掠,七人听他号令而动,纷纷亮出起剑式,眨眼间已布下“七星剑阵”。

    单论武功,“俏八绝”或许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若八人同心同德,一起布下“七星剑阵”,其威力则远比各自为战强横数倍,乃至数十倍。

    龙羽久经杀场,经验老辣,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因此,当龙羽第一眼看到“七星剑阵”时,亢奋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他已从这套阵法中看出无穷的潜力,更深知以胡震三人和哑坤的本事,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此刻,龙羽迫不及待地想杀入阵中,将风无信一剑斩杀,从而破坏阵眼,令七星剑阵功亏一篑。

    心念及此,龙羽却身形未动,只因唐阿富此时已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万般无奈之下,龙羽只好硬着头皮与唐阿富交手,二人在九州客栈上下翻飞,你来我往,剑影霍霍,打的难舍难分,一续当日在桃花坞未曾尽兴的鏖战。

    一切果然不出龙羽所料,七星剑阵精妙无双,八人配合天衣无缝,攻防进退错落有致,奇招频出,变幻万千。

    在七星剑阵中,“俏八绝”忽进忽退,默契十足,出招诡异莫测,剑锋角度刁钻,令对手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反观胡震三人,则好似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一招一式皆被人牵着鼻子走,非但打的十分被动,而且还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内,三人竟接连挂彩,身上留下累累伤痕。

    哑坤更是憋屈,他那孔武有力,庞大如怪兽的身躯,此刻已变成他最大的累赘。笨拙的身影,迟缓的动作,在变幻万千,灵巧迅捷七星剑阵中,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前一刺,后一扫,左一挑,右一劈。

    转眼间,哑坤已是剑疮遍布,血流满身。他的天声神力,此时全无用武之地,因为他根本就抓不住与对手正面拼杀的机会。

    当然,“俏八绝”也不会傻到去和“怪物”硬碰硬。

    剑阵中,时而一人偷袭,时而八剑齐出,时而攻防分明,时而虚实变幻。

    总之,每当胡震、霍彪、裘狰下定决心,欲要伺机而动时,总有数倍于他们的剑影从四面八方射来,以至于他们在仓促之间,根本难以分清虚实,因此屡屡吃下暗亏。

    看着气焰渐熄、战意消退的胡震几人,龙羽亦无心在再与唐阿富缠斗,几次想要脱身,却皆被唐阿富迅速追上。

    “哑坤,不要到处乱转,你不可能抓住他们!护住要害,速速朝客栈大门一鼓作气地杀出去!”万急之下,龙羽急中生智,猛然大喝一声。

    哑坤闻言,如遭当头一棒,雷霆一击,转而用一双深深凹陷的铜锣大眼,死死盯住客栈大门的方向,如一只野兽般发出一声声骇人的低吼。

    在风无信八人的围困下,哑坤突然将双斧死死护在胸前,随后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朝客栈大门猛冲而去。

    “拦下他!”

    风无信大惊,催动剑阵齐齐杀向哑坤,但哑坤却如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一般,任由四面八方的利剑狠狠刺在自己身上,仍浑然不知,既不反抗,也不哀嚎,只是双眼死死盯着客栈大门,双斧紧紧护住要害,脚步不停,一意孤行地朝前猛冲。

    由于哑坤身形庞大,力道极猛,以至于风无信八人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只能追着他一路猛攻。

    “趁现在,破阵!”见时机已到,龙羽忙向胡震催促道。

    “二弟、三弟,随我冲杀出去!”

    胡震暴喝一声,同时钢刀横扫,迅速将挡在身前的叶无痕逼退,随之率领霍彪、裘狰,朝与哑坤截然相反的方向猛冲出去。

    七星剑阵顾头不顾尾,八人一时间左右为难。正是这片刻的迟疑,令哑坤迅速突破重重围堵,快步冲出客栈,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与此同时,龙羽面色一喜,手中短剑猛地朝唐阿富连攻数十招,趁唐阿富慌忙招架之际,本欲急攻变招的龙羽,却突然身形一闪,脚踏梁柱,登时跃上二楼走廊,随后撞破窗户,飞身融化于夜幕苍穹。

    “唐阿富,今日这笔账,我龙羽迟早找你讨回来!”

    夜幕中传来龙羽的一声厉喝,由于其速度极快,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心念七星剑阵的唐阿富,根本来不及阻拦。

    “师兄……”

    “不必理会,先擒下另外三人!”

    唐阿富反应极快,他并未追赶逃之夭夭的龙羽,亦未有半点懊悔迟疑,突然挥剑一指客栈深处,欲要跳窗而逃的胡震三人。

    伴随着一声冷喝,唐阿富飞身而下,联手风无信八人,一起朝胡震三人杀去。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心未泯

    “不好!咱们上了龙羽那混小子的当!”

    见唐阿富与“俏八绝”放弃追杀龙羽、哑坤,反而全部朝自己三人逼来,霍彪不禁眼神一变,心中又气又恨,破口大骂道:“大哥,龙羽那个乌龟王八蛋把咱们给卖了,他让咱们当诱饵吸引这些人,自己和哑坤却他妈跑的比兔子还快!”

    “废话少说,先杀出去!”

    面对呼啸而至的唐阿富,胡震顿时心神一震,随之放弃跳窗逃生,转而挥刀与唐阿富交起手来。

    “呀呀呸!气煞我也!”

    霍彪朝着窗外的无尽黑夜,跳脚大骂道:“龙羽你个兔崽子!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你把老子们彻底豁出去了,自己却颠儿的利索。王八蛋!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等老子回去,定要活剥了你!”

    “二哥,别骂了!”身陷剑阵的裘狰,被风无信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连忙向霍彪求助道,“快来帮我!”

    “老三莫慌,我来了!”霍彪怒哼一声,而后将手中钢刀一翻,咆哮着朝“俏八绝”杀去,“大不了一死,老子和你们拼了!”

    时才,霍彪、裘狰有胡震、哑坤帮忙,尚在七星剑阵中步履维艰,手忙脚乱。

    此刻,哑坤逃跑,胡震亦被唐阿富死死缠住,只剩霍彪、裘狰,更非“俏八绝”的对手,在苦苦支撑了三十回合后,二人逐渐败下阵来。

    “将他们擒下!”

    伴随着风无信的一声暴喝,霎时间,八道利剑从四面八方直逼猝不及防的霍、裘二人。二人忽觉眼前一花,尚未找准抵挡的时机,便已被数道利剑死死架住脖子,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大哥……大哥救命!”

    听闻霍彪、裘狰慌乱的求救声,深陷苦战的胡震不禁心智大乱。

    趁此机会,唐阿富挺剑而上,无情剑快若闪电,迅如惊雷,须臾间逼至胡震身前,一连刺出数十剑,无数道凌乱的剑花在胡震眼前绽放,令其心中大惊,脚下急退,一时站立不稳,步伐一错,招式也随之一乱。

    “铿!”

    唐阿富趁机拆招,一剑轻挑,瞬间将胡震手中的钢刀高高挑飞。

    失去兵刃的胡震脸色骤变,未等他有丝毫的喘息之机,无情剑已破空而来,伴随着“嗖”的一声剑啸,一道“银点”在胡震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胡震退无可退,心如死灰,索性将双眼一闭,欲要听天由命。

    可他静候许久,却始终未等到半点动静。

    当胡震满心狐疑地缓缓睁开双眸,却见自己额前不足一寸之外,锋利无比的剑尖,赫然悬滞在半空。

    “哼!”面对神情冷漠的唐阿富,胡震怒哼一声,催促道,“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是条汉子,不妨给老子一个痛快!”

    “不错!”裘狰怒声附和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动手吧!”霍彪恶狠狠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宁死不屈!”

    说罢,霍彪又将哀怨的目光投向胡震,愤愤不平地说道,“最可恨被那龙羽利用,实在不值!”

    “龙羽只顾自己逃生,枉顾咱们兄弟的死活,太没义气!”裘狰道,“若让大汗知道他弃我们而去,定不会轻饶他!”

    “罢了!”

    胡震目不斜视地盯着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快动手吧!草原上的英雄,宁死也不会屈服于汉人!”

    “英雄?”唐阿富面露轻蔑,冷笑道:“偷鸡摸狗,挑拨离间也是英雄所为?”

    闻言,胡震三人不禁面色一红,欲要辩解,可一时却又想不出驳斥的说辞,只能各自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理会唐阿富。

    “大师兄,如何处置他们?”风无信问道。

    “这三个都是硬骨头,即便我们不杀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自我了断。”叶无痕犹豫道,“想让他们去河西秦府作证,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就让他们想死也死不成。”

    唐阿富冷哼一声,同时左手迅速一甩,一道凌厉的劲气顿时自指尖射出,瞬间封住胡震的穴道,令其动弹不得。

    见状,不等霍彪、裘狰反抗,风无信和山无棱已先后出手,封住二人穴道,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押下去!”

    唐阿富一声喝令,“俏八绝”便不由分说地将胡震三人五花大绑,最后还一人“赏”了一拳,将他们打昏。

    “咣啷……”

    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唐阿富眉头一皱,转而望向大堂角落,那里蜷缩着客栈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此时正在瑟瑟发抖。

    当他们与唐阿富的眼神接触时,登时身子一僵,脸色变的煞白无比,更有一个胆小的伙计,忍不住裤裆一热,竟然尿了裤子。

    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龙羽一伙已是够狠、够横,却不料唐阿富一行,比之龙羽一伙还要强横、霸道。

    “大爷饶命,我们都是汉人!我们都是汉人!”

    此刻,掌柜和伙计们匆忙跪倒在地,拼命朝唐阿富扣头求饶。

    唐阿富眉心微蹙,却并未理会。他缓缓收起无情剑,随后再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迈步朝大门走去。

    “阿富,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我定会替你邀功,呵呵……”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客栈外响起。

    紧接着,在潘雨音的搀扶下,桃花婆婆慢慢走入客栈。当她看到地上躺着的七八具尸体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似是怜悯,似是厌倦。

    见状,唐阿富迅速迎上前去,拱手道:“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说罢,唐阿富眼神微微一动,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好奇之色,迟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不知桃花婆婆能否赐教一二?”

    “何事?”

    “在辰州时,桃花婆婆明明已清楚地告诉柳寻衣,您已无心插手江湖之事,更不想帮他。可为何到了绝情谷后……又突然改口?”唐阿富踌躇道。

    桃花婆婆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帮柳寻衣吗?”

    闻言,唐阿富顿时一愣,脸上涌出一抹尴尬之意,唐突道:“我只是遵奉谷主之命,否则绝不会擅自插手……”

    “那陈雍和许衡,又是谁从龙羽手中救出来的?”桃花婆婆神秘一笑,语气古怪地责问道。

    “这……”唐阿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搪塞道,“我只是想还柳寻衣的人情,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难怪你与柳寻衣可以做朋友。”桃花婆婆含笑道,“柳寻衣心怀天下,甚至总想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解决一些不该由他去解决的麻烦。而你,同样是有情有义,恩怨分明。这一节,你与他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唐阿富脸色微变,极口否认道:“桃花婆婆怕是误会了,我与柳寻衣不过数面之缘,并不是朋友……”

    “罢了!罢了!”桃花婆婆摆手笑道,“是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罢,总之他救过你,而你也帮过他,有此足矣。更何况,我身边想帮柳寻衣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忽然将宠溺的目光投向潘雨音,令其脸颊一红,眼中泛起一抹愧疚之色。

    显然,这短日子潘雨音没少为柳寻衣的事,向桃花婆婆苦苦哀求。

    “丫头。”桃花婆婆伸手在潘雨音的鼻尖上轻轻一点,颇为不满地说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与柳寻衣早已拜堂成亲?若你早些告诉我他是你的夫君,为师定不会弃他于不顾。”

    “师父,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不作数的……”潘雨音脸泛红晕,羞涩地恨不能快要滴出水来。

    “傻丫头。”桃花婆婆摇头道,“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与几人男人有这般缘分?夫妻之礼,岂能视为儿戏?更何况,你若心里无他,又岂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闻言,唐阿富看向潘雨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插话道:“潘姑娘,莫非你真对柳寻衣有情?”

    “断无此事!”

    潘雨音义正言辞,连连摇头道:“我一直视柳大哥为兄长,感激他为我潘家所做的一切,但我与他绝无男女之情。而且……而且据我所知,柳大哥早已心有所属……”

    “你说的可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叫洵溱的丫头?”桃花婆婆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洵溱这丫头深藏不露,心思过人,虽然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却能感觉到她的城府极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虽聪明伶俐,但若与她相争,只怕不是对手……”

    “师父!”潘雨音脸颊一红,扭捏着抱怨道,“什么与她相争?我与洵溱姑娘又能争什么?”言至于此,潘雨音顿觉又羞又恼,匆忙转过身去。

    见状,桃花婆婆不由地苦笑一番,转而对唐阿富解释道:“其实我并非突然改口,早在辰州时,我已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你和雨音,也不只是为我夫君讨回清白,更是因为柳寻衣所做的事,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正义之举’,是江湖中人难得一做的‘对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图名利、不抱私心,一心只想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一场江湖浩劫。只凭他这颗赤子之心,我便应该帮他!殊不知,帮他,便是在帮我们自己。但在辰州时,只凭我老太婆的一己之力,想必对他相助不大。于是,我决定先随你回绝情谷。我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请柔儿出手相助,才能真正帮到柳寻衣。”

    闻言,潘雨音迅速转过身来,看向桃花婆婆的眼中,涌出一抹浓浓的钦佩之意。

    桃花婆婆用手轻揉着潘雨音的脑袋,别有深意地笑道:“丫头,天下男子千千万,可大都是庸碌之辈,世俗之徒,争名逐利、好高骛远。如柳寻衣这般有情有义,心存天下的好男儿……世间罕见。当年我与叶桐,便是因为一时犹豫,进而遗误半生,悔恨至今。为师……不想你再步我的后尘。”

    桃花婆婆的话令潘雨音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唐阿富眉心紧锁,心中反复回味着桃花婆婆刚刚那番对“正义之举”、“对事”、“好事”的诠释。

    突然,唐阿富眼前一亮,随之面泛踌躇,沉吟道:“那八月初二,桃花婆婆打算……”

    “我要亲自前往河西秦府,将蒙古人在辰州假借我夫君之名,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

第二百五十章 :群雄毕至

    八月初一,清晨。

    金剑坞、江南陆府、湘西腾族、蜀中唐门的人马陆续踏入西京地界。

    一者,他们受秦明之邀,前来助河西秦氏应对少林的“兴师问罪”。

    二者,他们要为辰州一事,向贤王府及六大门派讨回公道。

    兹事体大,不容怠慢。故而此番前来西京府的不再是寻常弟子,而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主事。

    日上三竿,西京府第一大客栈“映天楼”宾客如云,热闹非凡。传闻自三天以前,映天楼便不再对外迎客,因此今日招待之人,皆是河西秦氏的“贵客”。

    在河西一带,能令日进斗金的映天楼有钱不赚,并且心甘情愿受人差使的,仅有两家。其一是西京府的将军衙门,其二便是河西第一大江湖势力,秦家。

    “禀,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到!”

    伴随着映天楼外的一声呼喊,在大堂中忙着与众人寒暄的秦明,顿时面色一喜,随之率众快步朝大门迎去。

    “哈哈……”尚未见到陆庭湘的身影,秦明的笑声却已陡然响起,“陆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令我秦家蓬荜生辉,更令秦某人受宠若惊。”

    “晚辈何德何能?岂敢劳秦府主亲身相迎。呵呵……”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陆庭湘,在司空竹、陆遥等一众陆府弟子的陪伴下,缓步迈入映天楼。

    此时,陆庭湘的左手还轻挽着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正是白霜。

    陆庭湘的出现,顿时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但在短暂的注目过后,比陆庭湘更有吸引力的则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白霜。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此等绝代佳人,令在场男子无不目瞪口呆,恍若失神。在场女子则纷纷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尤其是跟在秦明身后的秦大、秦二、秦三,虽然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白霜,但在泉州时只能远远观望,如今日这般近在咫尺的细细观瞧,却是生平头一次。

    桃腮粉脸,月眉星眼,双瞳剪水,一貌倾城,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三尺开外便能嗅到一缕惹人心醉的淡淡幽香,再见其人,众男子无不心猿意马,甚至有人已是面红耳赤。

    “咳咳……”见状,司空竹不禁轻咳两声,稍示不满,瞬间震醒了映天楼内的一众痴醉男女。

    反观白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对眼前的一切皆置若罔闻,只是双手轻轻挽着陆庭湘的胳膊,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从未自陆庭湘的身上挪开分毫。

    秦明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对白霜的惊人美貌只是轻轻一扫,面无丝毫异色,转而径自将目光投向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能见到你,秦某人的心便是彻底放下了。”

    “秦府主过誉了,陆某不过区区晚辈,断不敢受此抬爱?”陆庭湘拱手还礼,随之在秦明的指引下,快步朝大堂走去。

    “陆公子,别来无恙!”

    陆庭湘尚未落座,一位年约五旬的瘦高男子已主动迎上前来,朝陆庭湘拱手寒暄。

    此人瘦如竹竿,面似枯槁,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中,眼白浑浊,眼珠泛黄,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病态模样。

    江湖有一大忌,便是人不可貌相。休看此人一副病恹恹的可怜相,实则他却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暗器高手,人称“千手修罗”,唐辕。

    除“千手修罗”外,唐辕还有一个更为响亮骇人的名头,唐门总管。

    众所皆知,唐门设有六房,每房设一位“房主”,而在六位房主之上,还有一执掌唐门生杀大权的人物,便是唐门总管。

    名义上,唐门地位最高的人是“家主”。但唐门家主年事已高,并且常年闭关,极少过问江湖是非。因此,除事关唐门生死之外,家主几乎从不插手唐门之事。

    唐门内一切大小事宜,均有唐门总管一人决断。故而,在唐门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虽是家主。但最有实权的人,却是总管唐辕。

    今日,跟随唐辕一起来西京府的,除“一品房”房主唐仞之外,还有两人。

    年长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乃是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另一位黑面鹰眼,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则是唐门“追魂房”房主,唐钰。

    在唐门六房中,唐寂资历最老,唐钰武功最高。二人算是唐门的中流砥柱,今日唐辕能将他们带来,足见对此次河西之行的重视。

    陆庭湘循声而望,陡然面色一正,忙向唐辕回敬道:“原来是唐总管,失敬!失敬!”

    “陆公子年纪虽轻,但却将江南陆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比之令尊,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唐辕奸笑道。其声与其人一样,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病态之感。

    “去年泉州之事,陆某还要多谢唐门鼎力相助。”

    陆庭湘所言,指的是去年莫岑金盆洗手大会时,唐门力挺陆庭湘接手“惊风化雨图”之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禀,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到!”

    突然,映天楼外又是一道高声呼喊。

    与陆庭湘的闲庭散步不同,腾三石却是虎虎生风,率领一众腾族子弟,迈着流星大步直奔大堂而来。以至于门外的传禀声尚未落下,腾三石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腾三石虽已年过六旬,须发苍苍,但是面色红润,双目如炯,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往那一站,八尺身材,雄壮挺拔。满面豪杰气,一身英雄胆,其精、气、神,比之年富力强的陆庭湘也不遑多让。

    他贵为湘西腾族的族长,与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人,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其在江湖中的威望与地位,自是不必多言。

    此刻,紧随腾三石左右的是腾族的两位长老,腾琴儿与腾苍。

    “老夫来迟一步,还望各位恕罪!”

    腾三石声如其人,中气十足,亮如洪钟。他一开口,登时将映天楼内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尽数镇压。

    “老英雄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秦明大笑着快步迎上,拱手寒暄道,“晚辈见过滕族长!”

    腾三石颇为豪爽地朝秦明、陆庭湘、唐辕几人,挨个拱手抱拳。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大堂中环顾一圈,疑声问道:“为何不见金坞主?”

    “金坞主尚未抵达,老英雄不妨喝杯茶,歇息片刻。”秦大赶忙回道。

    “如今,四大世家皆已到齐,约定的时辰也已过去片刻。可金剑坞的人却迟迟未到,这位金坞主……真是好大的架子。”腾琴儿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此言一出,秦明等人不禁面露一丝尴尬。

    腾苍见状,急忙斥责道:“丫头住口!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

    “什么丫头?”腾琴儿颇为不满地撅着小嘴,嘟囔道,“如今我已是腾族长老,为何不能说话?”

    其实以腾琴儿的年纪,远没资格做腾族长老。只因去年泉州一行,腾琴儿曾与腾苍打赌,只要她能击败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待回湘西后,腾苍便要举荐她晋升长老之位。

    最终腾琴儿巧用“美人计”打败悟禅,回湘西后,腾苍依诺举荐,她便被腾三石破格提拔为腾族长老,以示嘉奖。

    “金剑坞远在静江府,距此山长水远,贻误片刻也在情理之中……”

    不等秦大开口圆场,腾琴儿却黛眉一蹙,倔强道:“静江府据此再远,难道比陆公子的泉州还远吗?眼下陆公子都到了,金坞主却不见踪迹,分明是他迟到!”

    闻言,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人既未到,等着便是!尔等不必多言。”

    腾三石面有不悦,腾琴儿吓得瞬间住口,再也不敢争论半句。

    “这位姑娘所言不错!迟到就是迟到,又何须再找什么借口?一味敷衍,非但不能将功补过,反而还愈发令人鄙视。呵呵……”

    腾三石的话音未落,映天楼外陡然传来一道儒雅和煦的笑声。

    谈笑间,轻裘缓带,纶巾羽扇,一副书生打扮的金复羽,在宋玉、冷依依及一众金剑坞弟子的陪同下,满面春风,缓步而来。

    与在金剑坞时的紫金冠、锦蟒袍不同,今日的金复羽更显内敛低调。

    一入大堂,未等众人上前寒暄,金复羽却径自走到面色茫然的腾琴儿身前,一副谦谦下士,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拱手赔罪道:“时才姑娘教训的极是,在下迟到实属不该,恕罪!恕罪!”说罢,金复羽又朝秦明等人赔罪道:“还望诸位海涵!”

    “金坞主太客气了!你对河西一带不熟悉,耽误一时三刻,又算得了什么?”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金坞主不必如此。”

    “大家都是自己人,金坞主赔礼,反倒见外了!哈哈……”

    面对金复羽的赔罪,堂中顿时变的热闹起来,一时间众人纷纷开口应和,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唯有腾琴儿,在腾苍哀怨的目光下,满眼尴尬,只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与此同时,她看向金复羽的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

    在她的想象中,金复羽贵为金剑坞主,乃是执掌武林半壁的一代枭雄,理应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却不料竟会这般谦逊有礼,平易近人。

    如此一位品貌俱佳的奇男子,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不对其心生好奇呢?

    “诸位远道而来,秦某不胜感激!再次向诸位道谢了!”

    待寒暄过后,秦明行至大堂正中,朝四周拱手施礼。人声鼎沸的映天楼,渐渐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已是鸦雀无声。

    秦明环顾左右,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随之换上一副目竖眉,咬牙切齿的悲愤模样,朗声道:“今日,能聚在这映天楼的都是自己人,秦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天便是八月初二,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来者不善,明日我等究竟是战是和?又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家细细斟酌,辨明利弊,以求明日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

第二百五十一章 :顾虑重重

    “秦府主此言差矣!”

    唐仞奋袂而起,直截了当地唾骂道:“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们不仅帮少林、潘家蛊惑秦府主,更在暗中串通叶桐,于辰州设下滔天杀局,引我等自投罗网。此等卑鄙小人,自当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既然西京府是秦家的地盘,我提议,今夜我等便在西京各处设下埋伏,只等他们一到,便先下手为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唐房主言之有理。”陆遥义愤填膺地点头附和道,“辰州一行,我陆府损兵折将,含冤惨死数名弟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不可意气用事!”

    腾苍年岁较大,因此处世也较之年轻人圆滑许多,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忧虑,沉吟道:“既然贤王府和六大门派胆敢踏入河西地界,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做足万全准备,并料到我们会在暗中设伏,因而早早做出防备。如果冒然行事,我怕适得其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正是!”宋玉点头道,“据我所知,此行洛天瑾与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大都会亲自前来,因此他们绝不会掉以轻心。这些老狐狸叱咤江湖数十载,什么阵势没见过?我们想暗中设伏……只怕难如登天。”

    “敢问秦府主,近日可有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消息?”唐辕阴阴地问道。

    秦明淡然一笑,道:“从他们踏入河西地界开始,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监视之中。诸位或有不知,贤王府与六大门派早已暗中达成共识,不到八月初二,他们谁也不会冒然踏入西京府半步,就是为了提防我等在半路设伏。”

    “眼下他们在哪?”陆庭湘追问道。

    “西京府外三十里,有一座段家堡。堡主段天鸿专门为蒙古朝廷饲养军马,算是半个朝廷命官,因此段家堡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但碍于蒙古朝廷的威慑,我却也动他不得。段天鸿与洛天瑾素有交情,如今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人马,已陆续赶到段家堡,打算明日一同入京。”秦明答道。

    闻言,众人纷纷脸色一变。

    腾三石虎目一瞪,朗声问道:“秦府主可知他们此行来了多少人马?”

    “据探子回报,此行贤王府与六大门派的弟子加在一起,足有千余众。”秦明有一说一,毫不含糊。

    “千余众?”金复羽淡淡地说道,“倒是不多,想必应该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

    “不错!”秦明应道,“若是酒囊饭袋,就算来一万个又有何惧?只凭我秦府一家,弟子已逾千人。再加上各位带来的人马,我们远胜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

    “话虽如此,但孰强孰弱,却并非人数多寡可以决定。”腾三石沉声道,“河西乃秦家地盘,若拼人多势众,你大可振臂一挥,相信河西一带的绿林好汉,皆会前来助阵,以壮声威。到时莫说千余众,就算万余众又有何难?但真正能决定我等生死存亡的,不是人数,而是高手。论人数,我们远胜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但论高手……只怕我们会稍逊一筹。”

    金复羽含笑应道:“腾族长此话说的痛切!且不论其他门派,单说少林一派,达摩院便有十几位一等一的高手。除清静无为、吃斋念佛的得道高僧外,能出手一战的也有七八位之多。再算上武当的‘四象’长老,以及昆仑、峨眉、崆峒、青城的高手,加在一起不会少于三十位,这还不算贤王府的一众高手,若再算上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只怕说四五十位也不足为过。”

    众人闻言,无不面露凝重之意。

    四五十位,乍一听或许不多,但这四五十人皆是以一敌百的一流高手,甚至不乏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他们联手所能迸发出的力量,足以在片刻之间,轻而易举地踏平江湖中的任何一方势力。

    此时,陆庭湘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之色,沉吟道:“我们人马虽多,但能与他们相匹敌的高手却……”

    陆遥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们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那又如何?”唐仞不以为意地轻蔑道,“若真要对付他们,我唐门有一万种法子可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难道……真的要打?”唐寂面露迟疑,提醒道,“各位,战端一开,将再不能反悔。且不论胜负输赢如何,但老夫敢在此断言,我们一旦与贤王府、六大门派展开厮杀,中原武林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场厮杀中,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就算我们能坚持到最后,也定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而对于这个代价……我们未必能承受得起。”

    “唐房主难道忘了唐乾之死?”腾琴儿戏谑道,“我可是亲眼所见,在辰州的辰福客栈,唐乾惨死于峨眉派之手。对于他的死……难道唐门打算息事宁人?”

    “唐门弟子之仇,即是整个唐门之仇。”不等唐寂辩解,唐辕已缓缓摇头道,“若查清唐乾果真死于峨眉派之手,此仇唐门必报无疑。”

    “听唐总管此话的意思……”秦明眉头一挑,狐疑道,“似乎对辰州之事有所怀疑?”

    “江湖风闻,辰州之事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唐辕似笑非笑地说道,“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此在没有将一切查清之前,唐门不想做任何人的傀儡。”

    “我湘西腾族亦是如此!”腾三石点头道,“此事不仅关乎我等的生死存亡,更关系到中原武林的善恶对错,所以绝不能率性而为,定要三思而后行。”

    金复羽将别有深意的目光转向陆庭湘,笑问道:“敢问陆公子有何高见?”

    “陆某与唐总管、腾族长的意思相同。”陆庭湘回道,“江南陆府绝不会受人欺辱,但同样不会任人摆布,更不会滥杀无辜。”

    环顾着各怀鬼胎的众人,秦明心中不禁涌出一抹苦涩之意,暗想道:“金剑坞与武林四大世家,看似戮力同心,患难与共,实则面和心不和,相互之间心存提防。他们所说的‘被人利用’指的是谁?难不成是在暗指我秦家,故意利用他们与贤王府、六大门派结怨?还是说……他们得知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是有备而来,所以心中怯战,想临阵退缩?”

    陆庭湘面色从容,神态悠然。他举杯朝金复羽稍稍一敬,随之二人相视一笑。

    见状,唐辕不紧不慢地端起着一杯清茶,在轻抿一口的同时,阴戾的目光也在陆庭湘和金复羽身上来回打量着,心中暗暗揣测道:“去年‘惊风化雨图’在陆府被人夺走,之后江湖中传闻,此事是金剑坞和玉龙宫联手所为。如此想来,陆庭湘岂不是被金复羽在暗中捅了一刀?今日他们皆对此事避而不谈,究竟是冰释前嫌?还是彼此心存芥蒂,故而明和暗斗?”

    腾三石的性情,既不像金复羽、陆庭湘那般诡谲多变,亦不像秦明、唐辕那般狠辣阴毒。

    相比于其他几人,腾三石不仅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辈分最高,而且其性情最为耿直,行事也最为光明磊落。

    故而,腾三石没有其他人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到河西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出于江湖道义,帮秦家应对少林。二是查探辰州之事的真相,找出杀害腾族弟子的真凶。

    “咳咳……”

    诡异的沉静持续片刻,秦明率先打破僵局,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各位皆有迟疑之心,不如我们向贤王府和六大门派认输算了。”

    说罢,秦明又故作悲哀地自嘲道:“少林欲要刁难秦家,贤王府与其他五大门派便不问缘由,直奔西京杀来。反观我秦家有难,各位却诸多顾虑,真是……唉!”

    “秦府主不必赌气!”腾三石大手一挥,直言道,“少林和秦家的恩怨,与辰州之事,乃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岂可混为一谈?秦府主大可放心,明日少林发难,我腾三石必会与你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还是老英雄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不惧他洛天瑾,也未被人吓破胆。秦某佩服!佩服!”

    秦明的冷嘲热讽,令陆庭湘、唐辕面露不悦之色。反观金复羽,却是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仍自顾自地品茶。

    “秦府主,我与你也算是老相识,你又何必用此等拙略的激将法?”唐辕抱怨道,“若少林发难,你无需担忧,我唐门定会为你助阵。至于辰州之事……”

    言至于此,唐辕的语气变的有些迟疑,吞吞吐吐半天,方才问道:“有件事,还请秦府主如实相告。”

    “何事?”

    “少林十一位僧人惨死,可是你秦家所为?”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露好奇之意。就连一向淡定自若的金复羽,此时也不禁向秦明投去狐疑的目光。

    “当然不是!”秦明义正言辞地否认道,“此事提起来我就生气,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故意栽赃嫁祸,将这屎盆子扣在我秦家头上,简直可恶至极。若让我查出真相,定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陆庭湘眉头紧锁,思量再三,幽幽地说道:“本来是少林弄丢了‘玄水下卷’,他们理亏在先。如今却无缘无故地被人杀了十一名弟子,并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河西秦氏,让你有理变没理,少林弄丢刀谱之事,眼下反倒无人再提。仔细想想,此事有没有可能……是少林的苦肉计?”

    “用十一条人命,逃避弄丢刀谱的罪责?”腾三石沉吟道,“值吗?”

    “若只为逃避罪责,或许不值。”司空竹辩解道,“但若为挽回少林百年的清誉和名声,莫说死十一个弟子,就算死一百个,也不无可能。”

    “各位不必妄加揣测,此事真也好,假也好,眼下皆已成为定局,谁也无法改变。”金复羽悄然开口道,“我们可以心存疑虑,但如今贤王府与六大门派已经正式联手,我等断不能自乱阵脚,让天下人看笑话。”

    “金坞主的意思是……”

    “欲进先退,欲和先战!”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深夜游说

    入夜,映天楼褪去白日的喧嚣,渐渐归于宁静。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金复羽的房门应声而开。

    “秦府主,你来了。”

    对于秦明的突然到访,金复羽似乎并不意外,招呼一声,转身将秦明让入房中。

    此时,茶桌上赫然摆放着两杯清茶,热雾升腾,余烟袅袅,俨然刚斟出不久。

    见状,秦明稍稍一愣,随之目光迟疑地在房内环顾一圈,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狐疑之色,沉吟道:“金坞主,这两杯茶是……”

    “正是为秦府主准备的。”金复羽淡淡一笑,挥手请秦明入座,又道,“来尝尝,我静江苦茶的滋味如何?”

    秦明稍作犹豫,继而迅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秦明却是眉心一皱,面泛一丝古怪之意,在金复羽饶有兴致的眼神下,秦明勉为其难地“咕咚”一声,将满口苦茶囫囵吞下。

    “好苦的茶!”秦明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连连感慨道,“世上烈酒,秦某平生喝过不少。可如此苦涩的茶水,却是生平头一次尝到。”

    “呵呵……”金复羽含笑点头,话中有话地说道,“秦府主,酒要大口大口喝,茶要一口一口品。你用喝酒的方式来品茶,岂不是暴殄天物?你喝的太急,自然品不出其中真味。”

    话未说完,金复羽又为秦明斟了一杯。

    “金坞主,今夜秦某冒昧打扰,是想……”

    “秦府主的来意我知道!”金复羽摆手笑道,“但在秦府主问我问题前,我可否先向秦府主讨一句实话?”

    秦明神色一正,朗声道:“但讲无妨,秦某必当如实相告。”

    “少林寺的十一位僧人……”金复羽目光如剑,直直地盯着秦明的双眼,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真不是你派人杀的?”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苦涩,连连摇头道:“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金坞主,秦某敢对天发誓,这段时间,我虽放出不少谣言诋毁少林,但绝没动过少林弟子一根汗毛。”

    说罢,秦明神色一禀,低声道:“更何况,当初放出流言诋毁少林的主意……还要多亏金坞主指点,秦某又岂能阳奉阴违?”

    “嗯。”金复羽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似乎秦明所言与他毫无关系。

    见状,秦明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无奈道:“历经一番心血,本已在江湖中对少林寺和贤王府形成莫大的压力,却不料半路竟闹出这么一档子事。结果‘玄水下卷’尚无踪迹,却被少林倒打一耙,我河西秦氏反倒成了卑鄙小人?”

    金复羽凝视着秦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字一句地问道:“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天打雷劈!”秦明指天誓日,言之凿凿。

    “我相信你!”

    金复羽脸色一缓,喃喃自语道:“如果少林弟子不是你杀的,那凶手又会是谁……”

    “金坞主。”秦明左右顾盼一番,随之将声音压低,踌躇道,“其实我一直有个大胆的揣测,我怀疑杀害少林僧人的真凶,和辰州的那场闹剧……似乎有些关联。”

    金复羽眉头微皱,反问道:“你是说……叶桐?”

    “不错!”秦明应道,“虽然辰州之事,我秦家并未直接参与,但这段时间我却在江湖中收到一些风声。辰州之事……似乎疑点重重。”

    “愿闻其详。”

    “依眼下情形,看似是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暗通叶桐,在辰州设局。但细细想来,其中却有诸多可疑之处。”秦明分析道,“比如峨眉派大弟子慧春之死、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之死、贤王府门主陈雍之死,以及青城右使胥准重伤……这些事,难道金坞主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是洛天瑾与叶桐在暗中勾结,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死伤的如此惨重?”

    金复羽不动声色地说道:“冷依依告诉我,当日在辰州,她、唐仞、陆遥、腾琴儿,皆被叶桐设计骗出桃花坞,其余弟子则留在坞中惨遭围杀。”

    “正是!”秦明正色道,“试想,当日你们留在桃花坞的弟子,能有多少人?又有几人是一流高手?既然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又岂能反杀慧春、吕泰、陈雍,重伤胥准、许衡这些高手?”

    金复羽眸中精光闪烁,别有深意地沉吟道:“秦府主此时所言,恰是今日唐门、腾族与陆府的疑虑之处。想来他们皆已看出蹊跷,所以才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正是!正是!”秦明不可置否地快速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的顾虑。”

    “那秦府主……”金复羽欲言又止,迟疑道,“意欲何为?”

    “实不相瞒,秦某所做的一切,只为找回‘玄水下卷’,令我秦家免受天命之困。”秦明坦言道,“除此之外,秦某并不想牵扯太多。”

    “如此说来,秦府主并不想与贤王府、六大门派拼个鱼死网破?”

    “这是自然。”秦明毫不避讳,直言道,“少林僧人惨死,根本与我无关。此番少林兴师问罪,实属无理取闹,我秦家又岂能做别人的替死鬼?”

    说罢,秦明稍稍犹豫一番,又道:“更何况,依今日情形,其他三家似乎……亦无战意。”

    “既然秦府主已经心生怯意,不如明日主动向洛天瑾和少林乞降。”金复羽慢慢悠悠地说道。语气虽然平缓,但却暗藏一丝不悦之意。

    “误会了!秦某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又岂会怯战?”秦明连忙摆手道,“今夜我来找金坞主,正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倘若金坞主欲借此机会对付贤王府,那我河西秦氏自当鼎力支持,绝无二话。”说罢,秦明又将话锋一转,苦笑道,“至于其他三家,那就……”

    “我的意思?”金复羽摇头笑道,“我只想帮秦府主讨回‘玄水下卷’,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此话当真?”秦明面色一喜,忙问道。

    金复羽抿茶微笑,道:“字字无虚。”

    “秦某多谢金坞主仗义相助。”秦明陡然起身,朝金复羽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有金坞主这番话,秦某心里便踏实了。既是如此,明天我自当与少林寺当面锣对面鼓,将一切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避免一场无谓的纷争。”

    “只不过……”秦明话音未落,金复羽却突然态度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府主虽无豪取之心,但却难保他人亦无强夺之意。”

    “这……”

    似是看出秦明心中的疑虑,金复羽幽幽解释道:“秦府主虽光明磊落,但少林寺又岂肯善罢甘休?还有以洛天瑾为首的其他门派,他们此番杀气腾腾而来,究竟抱着何种心思?难道……真的是为十一位僧人讨回公道吗?”

    “金坞主所言极是。”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们虽有求和之心,但难保他们无杀人之意。”

    “多年来,我们与贤王府、六大门派纷争不断,摩擦不止。恩恩怨怨积攒到今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血债。而今,他们难得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聚在一起向我们发难,又岂能不暗藏祸心?”金复羽轻笑道,“这一节若想不明白,明天我们必会在气势上先输一阵,继而兵败如山倒,最终被洛天瑾一众死死压制。到时,莫说讨回‘玄水下卷’,就连河西秦氏还能不能继续在江湖上立足,都未曾可知……”

    金复羽的话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狠狠戳在秦明的心底,令其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无凭无据,就把十一条人命栽在我头上,此事未免也……”

    “秦府主,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无论少林弟子是被何人所杀?无论中间是否有奸贼挑拨离间?洛天瑾都打算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秦明大惊,忙问道:“金坞主此话何意?难道他们甘心被人利用?”

    “为十一位僧人报仇,眼下已变成他们名正言顺的旗号。实则,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将我们……”金复羽的话戛然而止,随后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见状,秦明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爆发出一股滔天之怒。

    “好个贼秃驴!”秦明咬牙切齿地喝骂道,“竟想拿我秦家开刀?”

    “这段时间,秦家当着天下人的面,肆意挑衅少林尊严,还屡屡放出‘豪言壮语’。玄明若不拿你开刀,如何能为少林正名?又如何能在武林群雄面前立威?”金复羽道,“少林想杀鸡儆猴,而洛天瑾和其他门派则想浑水摸鱼。他们以十一位僧人之死为借口,以辰州之事火上浇油,趁此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狠踩我们一脚,最好……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永远不能与他们并立于江湖。至于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捣鬼,洛天瑾或许早已知晓,但却佯装一无所知,其用心……不善啊!”

    “哼!六大门派独掌武林的日子,早已是一去不复返。”秦明恶狠狠地说道,“他们想压制我们,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就是区区一个少林寺吗?别人怕他,我河西秦氏却浑然不惧!”

    “遇强则强,愈战愈勇。”金复羽赞许道,“明日一见,不仅关乎秦家的生死存亡,更关乎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武林格局。”

    “不必再说,金坞主的意思我已全然领悟!”

    秦明大手一挥,转而朝金复羽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无论是为了秦家的尊严,还是为了‘玄水下卷’,明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与他们抗衡到底!除非他们肯主动退让,否则秦某定然誓死不休!”

    “这不仅是秦府主的活路,更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唯一的出路。”金复羽应道,随之其目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仅凭你我两家,明日恐怕难有建树。若想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分庭抗礼,那唐门、腾族和陆府……呵呵,他们都是秦府主请来的客人,金某不便多言,因此要劳烦秦府主……”

    “金坞主不必担心!”

    秦明大笑道,“秦某在来之前,便已暗暗打定主意,待与你商量出对策后,便连夜去拜会唐总管、腾族长以及陆公子。事到如今,我们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否则心存芥蒂,各怀鬼胎,终究鸡飞蛋打,唇亡齿寒。”

    “秦府主英明!”金复羽起身笑道,同时举杯一敬。

    二人匆匆寒暄几句,随之相互告辞。

    目送秦明离开,金复羽转身回房,满脸正义的脸上,此时却悄然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房间内,金复羽独自一人坐在桌旁,借着幽幽烛火,伸手入怀,掏出一封已被拆开的书信。他一边喝茶,一边反复观阅起来。

    而在这封信的落款处,赫然题着“沈东善”三个龙飞凤舞的蝇头小字。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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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