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鬼手唐轩
八月二十六,丰州城南,九州客栈。
一个月前,龙羽和胡马帮三大档头曾在此落脚,遭遇唐阿富和“俏八绝”伏杀。
一场混战,险象环生。那日之后,江湖中风云巨变,局势一转再转,短短一月,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蒙古人在中原精心布下的一场“借刀杀人”的骗局,最终在阴差阳错之下付之东流,烟消云散。
八月中旬,西京将军隋佐,将秦府之事上报蒙古朝廷,蒙古大汗对此极为震怒。
不日之后,蒙古大汗驾临赤风岭,向颜无极耳提面命,叮嘱他做事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再鲁莽行事,以免铸成大错。
先是“好言招安”不成,后是“借刀杀人”失败,颜无极对中原武林的策略,一而再、再而三地铩羽而归,令蒙古大汗对其心生不满,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能力,这让颜无极羞愤交加,懊恼不已。
时至今日,肩负重任的颜无极,已不敢再假借他人之手行事,无论是苏禾还是龙羽,他都不再相信。最终决定亲自出马,赶赴丰州密会一位神秘人物。
今日的丰州,大雨延绵,似乎要将这片天地冲洗的一尘不染。
傍晚,九州客栈的客房中,颜无极凭窗远眺,凝视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如断线的珠串般倾泻而下,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房间内,龙羽、胡震邻桌而坐,各自饮酒。霍彪、裘狰站在一旁,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禾由于伤势太重,至今仍在赤风岭休养。
直至此刻,他们已在这里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颜无极几人同时神情一震。
“吱!”
一道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门外站着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精瘦男人。此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披头散发,满身湿漉的年轻人。
男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削瘦而阴沉的脸庞。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头发稀松,五官紧凑。眼窝深陷于颧骨之内,鹰钩鼻下,两片干瘪的嘴唇上布满裂痕,模样甚是骇人。
反观男人身后的年轻男子,却是白白净净,清秀俊朗。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笔直如枪,双目如炯,鼻直口阔,举手投足间,难掩一抹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之意。
最惹人注意的,是年轻男子身后所背负的一张造型古怪的铁弓。
此弓的形状,宛若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但只有“双翅”,却没有“鹰首”。只有拉弓搭箭时,箭矢与铁弓合二为一,那时箭头自会幻化成“鹰首”。
“雨势滂沱,泥泞难行,让各位久等了!”
男人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与其容貌一般,干瘪而嘶哑。
“进来说话!”
在颜无极的招呼下,二人迈步入房。男人的蓑衣下摆不停地滴水,掺杂着二人鞋底的污泥,一路走来,留下一片泥泞脚印。
“在下唐轩,这是劣徒黎海棠,见过颜岭主。”
男人自报家门,同时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子。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罗刹’唐轩?”
望着其貌不扬的唐轩,颜无极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显然,眼前的唐轩,与他想象中的“鬼手罗刹”相差甚大。
“唐轩便是唐轩,谈何大名鼎鼎?”唐轩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息怒。
“此言差矣。”颜无极摆手笑道,“在辰州时,若非你出手相助,龙羽又岂能利用唐门暗器伏杀峨眉弟子?呵呵……”
此言一出,胡震看向唐轩的目光中,陡然迸发出一抹浓浓的好奇之色。
“奉命行事罢了!”对于颜无极的寒暄,唐轩表现的不卑不亢。他话锋一转,语气古怪地说道:“只不过,最终的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人算不如天算。”颜无极的脸色微微一变,淡笑道,“更何况,这场闹剧也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让颜某结识了你这位朋友。”
对此,唐轩仍不为所动,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颜无极,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颜无极上下打量着唐轩,似笑非笑地说道:“听闻,你和唐门总管唐辕,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轩辕、轩辕……你叫唐轩,而唐门总管叫唐辕,你善于研制暗器,故而被人称为‘鬼手罗刹’。唐辕善使暗器,因此被人称作‘千手修罗’……如此想来,这个传闻应该不假。”
“非但如此,就连长相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龙羽端着酒壶,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看向唐轩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抹玩味之意。
“我很好奇!”颜无极眉头一挑,笑问道,“为何昔日的唐门暗器房房主,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龙象山的四大护法之一?”
和“无道神僧”司无道一样,位列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正是唐轩如今的身份。
“传闻是为了‘唐门总管’之争,不知是真是假?”龙羽戏谑道,“当年你是暗器房房主,唐辕是追魂房房主。论辈分,你是他大哥。论功绩,你为唐门研制出诸多暗器,贡献远胜唐辕。于情于理,当年都应该是你晋升唐门总管。可唐门的规矩偏偏不通情理,成为唐门总管的首要条件,是擅‘使’暗器,而不是擅‘制’暗器。区区一字之差,让你与总管之位失之交臂,说来倒也十分可惜。自那之后,你负气离开唐家,誓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给唐家人看看。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你误打误撞进了龙象山,并且还混上护法的宝座,想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那些事已过去多年,我早就忘了。”唐轩淡淡地说道,“龙羽,你邀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打听我的私事?”
“我想见你们龙象山的圣主。”颜无极神色一禀,正色道,“劳烦你为我引荐。”
“龙象山远在大理……”
“无妨!”颜无极直言道,“我有的是时间,不怕山高水远,千里迢迢。无论你们圣主在哪儿,我都要见他。”
唐轩沉吟道:“圣主不喜见客,颜岭主何不以书信来往?”
“有件事干系重大,我必须与你家圣主当面商议。”
“敢问何事?”
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盯着目无表情的唐轩,沉寂片刻,方才幽幽开口道:“明年的九九重阳,江湖各派将于华山之巅,推举中原武林盟主。”
“颜岭主的意思是……”
“我想请龙象山圣主出面,打败洛天瑾和金复羽,夺下武林盟主之位。”
“什么?”
颜无极此言一出,唐轩、黎海棠纷纷脸色一变。
唐轩凝视着颜无极,一字一句地问道:“颜岭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黎海棠插话道:“颜岭主有所不知,依中原武林十二豪杰定下的规矩,凡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者,必先……”
“必先斩杀一名蒙古人。”颜无极风轻云淡地接话道,“为助你们圣主一臂之力,老夫可以送给他一颗蒙古勇士的首级。”
“这……”
面对势在必得的颜无极,唐轩的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的复杂。
“我已查清武林大会的规矩,凡中原人士皆可参加。其中并没有‘正派’、‘异教’之分。”颜无极解释道,“龙象山虽在大理,但你们圣主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宋人,所以他完全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
“依规矩……的确如此。”唐轩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但龙象山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即便在百年之前,也未曾参与过……”
“从未参加,不代表不能参加!”颜无极正色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既然明年武林大会的规矩已定,我想洛天瑾之流,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改动规矩才是?”
“恕我直言,圣主对武林盟主之位……或许毫无兴趣。”
“你不是龙象山的圣主,又岂能擅自做主?”颜无极摇头道,“更何况,我与你们龙象山有约在先,既为盟友,自当相互扶持。”
“这……”
“如何?”颜无极逼问道,“你可愿为我引路?”
颜无极气势逼人,并非将分寸拿捏的十分妥当。唐轩在颜无极的再三追问下,心思终于有所动摇。
“颜岭主,我可以带你去见圣主。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帮我一个忙。”或许是担心颜无极有所误会,唐轩又匆匆补充道,“并非我故意刁难,只因奉命在身,不敢擅自决断。若不能完成圣主交代的事,回到龙象山后……我师徒二人怕是难以交差。”
闻言,颜无极不禁面露狐疑,反问道:“什么差事?”
“救人。”
“救人?”颜无极一愣,错愕道,“龙象山凶名昭著,昔日只听说你们杀人,却从未听过你们救人。”
“圣主亲命,不得不救。”
“救的是什么人?”
“绝情谷的人。”黎海棠接话道,“唐阿富、风无信、雨无云、雷无引、电无明、山无棱、水无源、花无果、叶无痕,以及桃花婆婆和她的徒弟潘雨音。”
此言一出,颜无极等人同时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胡震向颜无极解释道:“这些人在西京府时,皆已被洛天瑾擒下。”
“正是。”唐轩点头道,“所以圣主才让我们去救人。”
“龙象山与绝情谷究竟有何关系?为何绝情谷的弟子,龙象山要派人去救?”胡震好奇地问道。
却不料,唐轩的回答十分干脆:“此事与阁下无关,恕我无可奉告。”转而话锋一转,向颜无极拱手道,“颜岭主,你若肯帮我救人,我便带你去见圣主。如何?”
“绝情谷的人被洛天瑾擒下,而你要救人……”颜无极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恕我直言,你若想救出他们,则必须要……”
“必须要前往洛阳城,潜入高手如云的贤王府,从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江州风波(一)
北邻长江水,南依鄱阳湖。江南烟雨地,吴楚梦牵萦。
江州,自古便是江南富饶之地,与昌盛繁华的隆兴府隔湖而望,依旧保留着一股浓浓的古城风韵。
与同在江南的苏、杭、扬、柳等地相比,江州城小人少,反而别有一番难得的宁静与恬淡。
八月二十七,柳寻衣、汤聪、潘雨音来到江州地界。
经过昨夜的一场蒙蒙细雨,今晨的江州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连空气都为之一新。
江州城内,柳寻衣三人行走在热闹但不拥挤的大街上,脚踩着依旧有些湿润滑腻的青石砖,口鼻中呼吸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放眼望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游走驻足于路边鳞次栉比的小贩商摊,青年俊才陪着窈窕美人,流连于胭脂水粉,风车纸鸢,不时打情骂俏,拨雨撩云,尽是才子佳人,满眼盎然生机,果真羡煞旁人。
街道两侧的酒楼、茶肆内,另一群年纪稍长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饮茶对弈、或插科打诨、或评书哼曲、或独自假寐,又是一派安逸悠然的江南众生相。
这些寻常百姓,虽胸无大志,但却有一颗随遇而安、及时行乐的心,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倒也能活出一种逍遥自在的独特滋味。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柳大哥,你快看!”
突然,潘雨音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三层楼阁,笑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浔阳楼。”
“传闻浔阳楼中有天下第一美酒。”汤聪眼泛精光,戏谑道,“既来之,则安之。门主,我们何不进去痛饮几杯?”
闻言,柳寻衣远眺浔阳楼,但见楼阁之内人头攒动,形影憧憧,定有江南才子在其中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此情此景,令柳寻衣顿生羡慕之情,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又觉悲从中来,胸中如堵,苦闷难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到解脱?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苦涩一笑,道:“身负重任,岂能贻误?我们应速速前往绝情谷,向绝情谷主问清一切,化解两家恩怨,以免一错再错。至于浔阳楼中的天下第一美酒……还是等下次再尝吧!”
话虽如此,潘雨音和汤聪还是能从柳寻衣的语气中,察觉到一抹失落之意。
提及桃花婆婆,潘雨音不禁面露担忧,迟疑道:“柳大哥,洛叔叔会不会为难师父?”
“断断不会!”柳寻衣回道,“潘姑娘尽管放心,府主只想化解与绝情谷的误会,断不会为难任何人。”
说罢,柳寻衣将话锋一转,问道:“潘姑娘,如今我们已踏入江州地界,不知距绝情谷……还有多远?”
“不远了!我们此刻前往浔阳码头,正午前便可抵达绝情谷。”
“码头?”汤聪诧异道,“我们要乘船去绝情谷?难道绝情谷不在山中?”
“此‘谷’非彼‘谷’!”潘雨音轻笑道,“绝情谷并非山谷,而是河谷。”
“河谷?”
“正是。”潘雨音解释道,“沿江而下,逢狭入弯。千折百回,穿礁过林。曲径通幽,方见绝情。绝情谷本是一处世外桃园,由于四周河道众多,并且水流急缓无序,又暗藏礁石,因此外人很难寻到。冒然前往,十之**会在千沟万壑中陷入迷途,如遇不测风云,甚至有生死之虞。”
“原来如此。”
“当年,桃花婆婆隐居在绝情谷,前来求医问药者越来越多,船运生意兴隆,于是当地有许多船夫渔民,不惜涉险尝试,久而久之探索出一条相对安稳的航道,以供来往便利。”潘雨音补充道,“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桃花婆婆与叶前辈双双离去,前去求医者随之减少,船运生意大不如前,因此愿去绝情谷的船夫,也变的越来越少。”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不久后,武林异教‘绝情谷’悄然崛起,更令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岂止是不敢靠近?简直是有去无回。”汤聪苦笑道,“据我所知,江湖中凡擅闯绝情谷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传闻,绝情谷主在河道中布下无数暗器机关,若无谷中弟子引路,外人怕是连上岸的机会都没有。如若不然,正派人士又岂能坐视此等异教,在中原腹地越做越大?”
柳寻衣沉吟道:“二十年光阴斗转星移,就算当年熟悉河道的船夫还在,也定然垂垂老矣。就算有力驾舟,怕也没有那个胆量……”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面露苦涩,迟疑道:“潘姑娘,你……可熟悉河道?”
“柳大哥,我连驾舟都不会,一上船便觉的四面是水,东西南北已是混淆不清,又岂能熟悉河道?”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汤聪错愕道。
潘雨音微微一笑,摇头道:“浔阳码头上有一对儿钱氏兄弟,他们是唯一能驾舟进入绝情谷的人。”
“钱氏兄弟?”
“不错。”潘雨音点头道,“上次唐大哥带我们入谷,也是由钱氏兄弟驾舟。平日里,钱氏兄弟与其他船夫无异,只有遇到绝情谷弟子时,他们才会驾舟入谷。因此,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与绝情谷的关系。”
“如此甚好。”柳寻衣大喜,忙道,“我们速速前往码头……”
“柳大哥且慢。”潘雨音踌躇道,“我虽认识钱氏兄弟,但……他们却未必认识我。”
“此话怎讲?”
“唐大哥说过,钱氏兄弟除绝情谷弟子之外,六亲不认。我上次乘船是以客人的身份,所以……”潘雨音面露尴尬,吞吞吐吐道,“所以这次他们未必肯帮我们,若想万无一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位谷中弟子引荐……啊!”
话音未落,街边突然冲出一个矮瘦男人,与猝不及防的潘雨音擦肩而过。若非柳寻衣及时出手搀扶,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定会被那人撞个跟头。
男人行色匆匆,步伐迅捷。即便撞到人,脚下也未有半分迟疑,在汤聪的破口大骂声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人群之后。
“潘姑娘,你没事吧?”柳寻衣眼神狐疑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问道,“可有受伤?”
潘雨音暗叹一声“晦气”,用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左臂,刚欲开口作答,眼神却陡然一凝,而后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
“潘姑娘,你这是……”
“柳大哥,我的荷包不见了!”
潘雨音满眼慌张地拽着柳寻衣的胳膊,略显颤抖的声音,甚至带有一丝哭腔:“荷包里有爷爷留给我的玉佩,定是被刚刚那人顺手牵羊……”
“混账东西!老子做贼的时候,他还没断奶呢!区区蟊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汤聪狞声道,“潘姑娘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把荷包给你讨回来。”
话音未落,汤聪已闪身而出。身轻如燕,形似鬼魅,眨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人有好坏,事有利弊。江州繁盛,百姓富足,却难免蟊贼横行,为害乡里。”柳寻衣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安慰。
“抓贼喽!”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顿时在大街上引起一片骚乱。
来往之人,纷纷查看自己的钱袋荷包,见事不关己,方才各自长出一口气。
更有好事者,从茶楼、酒肆冲出,非要挤上前去看个热闹。
当柳寻衣和潘雨音随着看热闹的百姓,涌到近前时,却见汤聪正被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围在中间。
他们手持棍棒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面色凶狠,似是在怨恨汤聪多管闲事。
在这些汉子中,柳寻衣一眼便认出刚刚盗取荷包的那个矮瘦男人。此刻,那人正瞪着一双老鼠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汤聪。
反观汤聪,手里拎着潘雨音的荷包,举目四顾,满脸不屑。
“昔日大爷当神偷时,一向独来独往。”汤聪嘲讽道,“如今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茬不如一茬。当蟊贼竟也要拉帮结派,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矮瘦男人叫嚣道:“废话,你敢坏老子好事,今天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汤聪哼笑道:“老子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只凭你们几个剩瓜烂菜,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上!”
矮瘦男人大喝一声,几个汉子一拥而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唯恐伤及无辜,纷纷后退闪避。
其中两个蟊贼在经过柳寻衣身旁时,被柳寻衣一人赏了一脚,二人站立不稳,先后摔成“狗啃泥”。面门朝下,重重地砸在青石砖上,登时满脸血污,狼狈不堪,惹来四周百姓的一片哄笑。
“他还有帮手……”
见状,一个蟊贼慌忙大叫起来。可惜他话音未落,汤聪迎面一拳,已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瞬息之间,眉骨断裂,鼻梁粉碎,翻倒在地,疼的哀嚎不止,连连打滚。
汤聪以一敌众,柳寻衣稍加援手,弹指间便将几个蟊贼全部打翻在地。
“他妈的!”矮瘦男人嚷嚷道,“弟兄们,茬子太硬,快快散水!”
“别以为老子听不懂你的黑话,往哪跑?”
汤聪眼神一狠,飞身而起,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欲要钻入人群的矮瘦男人面前,临腹一脚,将他狠狠踹翻在地,令其身体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汤聪先将荷包还给潘雨音,而后慢慢悠悠地蹲在矮瘦男人身旁,捡起匕首,轻轻抵在他的太阳穴上,似笑非笑地问道:“现在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矮瘦男人被吓的瑟瑟发抖,喉咙里呜咽半天,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门主,如何处置这群蟊贼?”汤聪冷笑道,“一人割下一只耳朵?或者在他们脸上刺上‘蟊贼’二字?”
“正事要紧。”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把他们交由官府处置。”
“也好……”
“交给官府?难道阁下不知道这些蟊贼与官府,根本就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吗?”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冷喝。紧接着,一位白衣男子飞身而至。
伴随着一片惊呼,白衣男子凌空挥剑,荡扫四方,出手未有丝毫迟疑。转瞬之间,几个蟊贼皆已被他一剑封喉,竟是一个未留。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江州风波(二)
“杀人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顷刻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满含惊恐的惊呼,看热闹的百姓瞬间作鸟兽散。
眨眼间,人满为患的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剩下几具尸骸。
“什么人?”
汤聪大惊,迅速掠至柳寻衣身旁,目光忌惮地盯着不远处的白衣人。
此人出手无情,杀人不眨眼,令汤聪不禁心生忌惮。
三十上下的年纪,四方大脸,浓眉大眼,七尺身高,体态魁梧,虽谈不上仪表不凡,但也算得上五官周正。
他持剑而立,面对满地尸体仍面不改色,目光平和。好像他刚才所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无关紧要的畜生。
见状,柳寻衣迟疑道:“他们盗人财物,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阁下挥剑便杀,未免……”
“你们是第一次来江州吧?”白衣男子在尸体间来回游走着,似乎在探查有没有留下活口,同时漫不经心地笑道,“如果把他们送进官府,不出两个时辰,这些人便会大摇大摆地从衙门里走出来。日后非但继续作奸犯科,而且会变本加厉,愈发猖狂。又或者,他们索性倒打一耙,反告你们栽赃诬陷,出手伤人,到时要下大狱可不是他们,而是你们。”
“阁下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能颠倒黑白不成?我不信天下没有王法!”
“王法?”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转而抬起头来,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随之晃了晃手中的宝剑,戏谑道:“别的地方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但在江州,刀剑就是最好的王法。官府的人稍后便到,你们若不想招惹麻烦,还是速速离去吧!”
“你是……常大哥?”
躲在柳寻衣身后的潘雨音,眼神激动地望着白衣男子,急声道:“常大哥可还记得我?”
闻言,白衣男子稍稍一愣,转而侧目眺望,待看清潘雨音的容貌后,不禁面色一喜,忙道:“原来是潘姑娘!”
言至于此,白衣男子的眼神悄然一变,狐疑道:“前几日,我奉谷主之命,外出打探你们的消息。听说你们被贤王府的人抓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江州?”
柳寻衣错愕道:“你们认识?”
“正是。”潘雨音连连点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大哥,这位常大哥乃是绝情谷中的二师兄,常无悔。”
“常无悔?”汤聪一愣,戏言道,“绝情谷的弟子,取名为何都如此奇怪?不是唐阿富,就是风无信、山无棱……今天竟又冒出一个常无悔,而且看你的年纪……似乎比唐阿富大上不少,为何他是大师兄,你却排在第二?”
“咳咳!”
柳寻衣担心汤聪口无遮拦,赶忙轻咳两声,低声道:“不得无礼!”
“我虽痴长几岁,但拜师却比阿富稍晚,因此要奉他为师兄。至于名讳,皆是谷主所赐,不容擅改。”常无悔性情豪爽,对于汤聪的调侃毫不在意。转而他话锋一转,好奇道:“不知两位是……”
“我二人皆是贤王府弟子。在下柳寻衣,他是汤聪……”
“噌!”
话未说完,一脸和善的常无悔突然眼神一狠,随之将刚刚插入鞘中的宝剑重新抽出,剑锋直指柳寻衣二人。
见状,潘雨音大惊失色,忙道:“常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是贤王府的人!绝情谷与贤王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常无悔厉声道,“谷主有令,凡谷中弟子遇到贤王府之人,必要以死敌相待。”
对于常无悔的突然翻脸,柳寻衣和汤聪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该如何应答。
“不可!”潘雨音挺身而出,直言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潘姑娘,你是绝情谷的朋友,又岂能再和贤王府的人勾结?”常无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最好与他们划清界限,以免枉受牵连。”
汤聪心有不忿,怒斥道:“什么‘勾结’?什么‘划清界限’?你这人说话好生难听,要打便打,真当我们怕你不成?”
“那就试试!”
“尽管放马过来……”
“等一下!”柳寻衣劝阻道,“常兄,你若现在对我们出手,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皆会陷入险境。”
闻言,常无悔登时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师父、唐大哥、风大哥他们,如今依旧被软禁在贤王府。”潘雨音解释道,“洛府主派柳大哥前来拜山,你若为难他们,师父和唐大哥难保不会遭到报复。更何况,柳大哥此行是为化解干戈,绝无半点恶意。”
常无悔的年纪虽然不小,但心性却颇为单纯,并且为人耿直,素无城府。因此,当他听到柳寻衣和潘雨音的一唱一和之后,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真的?”常无悔将信将疑,颇有犹豫。
“字字无虚……”
“我信不过你!”不等柳寻衣信誓旦旦地保证,常无悔却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潘姑娘,你说!”
潘雨音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诚挚地望着常无悔,重重点头道:“常大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看在潘姑娘和桃花婆婆的情面上,姑且相信你们一次。”
稍作迟疑,常无悔终于松口,他缓缓收起宝剑,并威胁道:“我要提醒你们,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必让你们有来无回。”
“我二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绝情谷造次。”柳寻衣心中窃喜,连忙答应道,“还请常兄为我们引路。”
“为救桃花婆婆和众位师兄弟,我可以带你们入谷。但谷主会不会见你们,则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多谢!”
“不忙谢!”常无悔摆手道,“既要入谷,便要守我们规矩。搜身、卸刃、蒙眼,一样都不能少。”
“没问题!”
……
半个时辰后,常无悔带着柳寻衣三人来到浔阳码头。
浔阳码头的热闹程度,比之颍川码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苦力、商客、护卫、镖师,天南地北的人混在一起,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江边停靠着大小船只数百艘,形色各异的旗帆迎风飘扬,昭示着这些商船,分属于不同的商号。举目远眺,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甚是壮观。
常无悔引着柳寻衣三人,从船运码头穿行而过,沿江一路向东,直至尽头,方才看到一片极为狭窄的渡口。
相比起西边熙熙攘攘的船运码头,这片渡口显的分外冷清,甚至有些孤零可怜。
岸上搭着一顶凉棚,江边停靠着一只简陋破旧的乌蓬小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此刻,一位坦胸赤膊,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正优哉游哉地仰靠在凉棚下的躺椅上,左手摇着一把蒲扇,右手攥着一瓣西瓜,江风徐徐,秋日暖暖,慵懒悠闲,好生惬意。
除他之外,凉棚下还站着两个人,分别是一老一少。
年长者是一位银发苍苍,七旬有余的老妪。
年少者是个三五岁大的孩童,但其相貌却与寻常孩童略有不同。虽是一脸稚气,但却皱纹横生,五官沧桑。
此时,老妪似乎在向躺椅上的男人诉说些什么,横眉冷目,模样颇为恼怒。孩童则双手死死攥着老妪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后面,眼中充满惶恐。
反观躺椅上的男人,却是对老妪的“训斥”充耳不闻,不为所动。仍自顾自地闭目假寐,眉宇间流露着一抹不耐之意。
“那人便是钱氏兄弟中的哥哥,钱龙。他还有个弟弟钱虎,眼下不在渡口,八成是出船了。”潘雨音解释道。
“钱大哥?”
眼前的情形,令常无悔大感疑惑,随之快步上前,向躺椅上的中年男人问道:“你们这是唱的哪儿一出?”
钱龙眉梢一抖,随之睁开双眼,朝常无悔咧嘴苦笑道:“常兄弟,真是一言难尽啊!”
“这……”
钱龙伸手一指老妪二人,道:“刚刚他们来到渡口,我问他们是游湖?还是过江?却不料,他们竟想去什么绝情谷。”
“什么?”
不等常无悔面露惊诧,钱龙又故作无奈地埋怨道:“我根本不知道绝情谷是什么地方,又如何能去?可这老妇人偏偏不听,非让我带他们去。我执意不肯,他们便在此撒起泼来,不依不饶地僵持到现在。你来的正好,快替我劝劝他们,休要耽误我做生意。”
钱龙的意思,常无悔自然明白。他向老妪稍稍拱手,直言道:“老人家,何苦为难船家?还请自行离去。”
老妪冷眼盯着常无悔,轻蔑道:“你是何人?此事与你何干?”
“我是船家的朋友,今日想借他的船,送我几位朋友渡江。”常无悔搪塞道,“因此……”
“哼!老身想做的事,天下谁人也拦我不住!今天这条船只能去绝情谷,渡不了江,你们还是另谋他家吧!”
老妪面色之阴沉,语气之坚决,态度之强横,根本不像一个七旬妇人该有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将手中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磕,顿时发出“铿”的一声闷响。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刚才的响声沉而有力,绝非寻常木杖,更似铁器金鸣。
心念至此,柳寻衣赶忙定睛观瞧,赫然发现老妪所拄的这根蛇头拐杖,竟是由精铜锻造,青黑发亮,寒光闪烁。
单论分量,年轻人拎着已是颇为费力,更何况这样一位垂垂老妇?
“罢了罢了!”
钱龙见老妪“执迷不悟”,索性不再理会,故作生气道:“你想做的事,天下谁也拦不住。我想做生意赚钱,同样谁也管不着。常兄弟,我送你们过江。”
“甚好。”常无悔朝老妪轻瞥一眼,笑道:“有劳钱大哥了。”
言谈之间,常无悔已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伸手递于钱龙。
“放肆!”
未等钱龙伸手,老妪陡然冷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蛇头拐杖向前一扫。
霎时间,一股凌厉而强横的劲气,直扑常无悔的右手。猝不及防之下,他顿感手腕一痛,五指一麻,几枚铜板脱手而飞。
“呼!”
“嘭!嘭!嘭!”
老妪将蛇头拐杖凌空挥舞,半空中,几枚铜钱瞬间崩裂而碎,最终化为一缕缕铜粉,随风散落在众人面前。
“嘭!”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蛇头拐杖重新立于地面时,老妪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只是眼中寒光更甚,杀气愈发逼人。
“真是个高手!”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江州风波(三)
“胆敢无视老身的话,看我不杀了你们!”
“呜呜呜……”
老妪心生不忿,刚欲对常无悔二人痛下杀手,躲在其身后的“孩童”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似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坏了。
“娘亲不杀人,不杀人……宝儿怕……宝儿怕……”
闻听此言,柳寻衣几人无不大惊失色,满眼错愕。
老妪已年过七旬,而“孩童”不过三五岁的模样,说二人是‘祖孙’,已是颇为牵强,此刻竟听到“孩童”唤老妪为“娘亲”,又岂能不令人诧异?
与此同时,怒气滔天的老妪在听到“孩童”的啼哭后,脸色陡然一变,杀意瞬间化作慈爱,快速俯身蹲在孩童身旁,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并不断地低声安抚着:“宝儿乖!宝儿乖!娘亲不杀人,娘亲只是在和他们讲道理……宝儿乖!”
“宝儿不想让娘亲杀人,也不想让人杀娘亲……”
孩童抽泣不止,如受惊的鸟儿一般,紧紧依偎在老妪怀中,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老妪紧揽着孩童,刚刚凶恶如狼的眼神,此时已布满疼惜之意,眼角隐隐泛出一丝泪光。
此情此景,不禁令潘雨音心生悲悯。她稍作迟疑,继而不顾柳寻衣的阻拦,执意上前,朝老妪和孩童走去。
“你干什么?”
不等潘雨音靠近,老妪突然面色一沉,对她怒目而视,一双凌厉的眸子宛若两道利剑,直射潘雨音的心底,吓的她身子一颤,脚步也随之一顿。
“前辈,我……我只是想替你安抚宝儿……”
在老妪冷厉如冰的气势笼罩下,潘雨音显的有些手足无措,仓促解释道:“我有糖,想送给宝儿吃。”说罢,她匆忙朝老妪张开自己的右手,掌中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米糖。
“拿回你的糖,宝儿无需外人来哄!”
面对潘雨音的一番好意,老妪却毫不领情,冷冰冰地拒绝,令潘雨音好生尴尬,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这老太婆真不懂礼数,人家一片好心,你却……”
“住口!”
汤聪本想替潘雨音鸣不平,却不料被柳寻衣突然喝止。
犹豫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朝老妪拱手一拜,道:“我等不知礼数,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老妪面沉似水,对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冷声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貌取人,实在可恶。”
“前辈教训的是。”柳寻衣赔罪道,“刚才前辈的一招‘杖扫八方,断铜碎金’,着实令我等晚辈后生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老妪轻哼一声,转而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你们与绝情谷是何关系?”
“这……”
被老妪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这里毕竟不是贤王府的地盘,他来者是客,又岂能违背主人之意而冒然回答?
“不必敷衍搪塞。”老妪沉声道,“老身早已查探清楚,钱氏兄弟表面上做生意,暗中却是这浔阳码头上,唯一可以自由进出绝情谷的人。再看你们几个的步伐体态,穿着打扮,皆是江湖中人。虽然你们谎称‘渡江’,但区区谎话又岂能瞒的过我?”
被老妪一语戳穿,柳寻衣心中更加笃定,此人的来历定不简单。
望着神色复杂,一言不发的柳寻衣几人,老妪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与绝情谷主有何关系?与桃花婆婆又有何关系?”老妪追问道。
“嘶!”
此言一出,几人无不暗吃一惊。
“敢问前辈与师……”潘雨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险些失言,故而匆忙改口道,“不知前辈与桃花婆婆,究竟是何关系?”
“哈哈……”
闻言,老妪突然放声大笑,道:“我与花楹认识的时间,比你们的年纪还要大。丫头,你说我与桃花婆婆是何关系?”
“莫非……您是桃花婆婆的朋友?”潘雨音错愕道。
“不。”老妪冷笑道,“我是花楹的债主!”
“债主?”老妪此言,众人皆是一愣。
常无悔踌躇道:“所以你想去绝情谷的真正目的是……”
“讨债!”老妪直言不讳地接话道,“花楹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二十余载,这二十几年,我们夫妇带着宝儿走南闯北,寻遍天涯海角,就是为了找到她。只可惜,我们历经千辛万苦,花楹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直至近日,江湖中又传出花楹的消息,我知道她一定会再回绝情谷,因此日夜兼程,赶奔至此,誓要与她一见。”
闻言,柳寻衣几人不禁面面相觑,模样甚是古怪。
汤聪满眼尴尬地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桃花婆婆在这世上已经无亲无故,却不料……她竟然还有一个债主?”
言至于此,汤聪突然神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追问道:“你找了她二十多年,却始终不肯放弃,想必……桃花婆婆一定欠你很多钱吧?”
潘雨音急声附和道:“不知桃花婆婆欠了前辈多少钱?可有借据?我定会设法替她偿还……”
“咳咳!”
柳寻衣连忙轻咳两声,提醒潘雨音慎言。
“丫头,你是何人?为何替花楹还债?”老妪听出潘雨音话中的端倪,当即反问道,“莫非你是她的孙女?”
“我……”潘雨音自知错口失言,但此刻已是搪塞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不敢欺瞒前辈,其实小女子是……桃花婆婆的徒弟。”
“徒弟?花楹何时收了徒弟?”老妪狐疑道,“你跟她学了多久?她的无双医术,你又学会几成?”
潘雨音脸颊微红,低声道:“说来惭愧,我拜师尚不足半年,所学更是皮毛……”
“那你还没资格替她还债。”老妪冷哼道,“你师父在哪?带我去见她!”
“虽然我医术不精,尚不能治病赚钱,但我家中经商,或许有些盈余……”
“再多的钱,也抵不过花楹欠我的债。”老妪愠怒道,“不必再枉费唇舌,快带我去绝情谷见她,否则我把你们统统杀光!”
“不是钱债?”汤聪下意识地惊呼道,“莫非是情债?”
此刻,汤聪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叶桐的旧情人吧?如此说来,桃花婆婆便是你的情敌,因此你所说的债……是情债?”
“满口胡言,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被汤聪口无遮拦地肆意编排,老妪的眼神陡然一寒,随之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蛇头拐杖已探至汤聪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猝不及防的汤聪,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随之脚下一动,凭借绝顶轻功闪身急退,堪堪避开老妪的杀招。
“你跑不了!”
老妪岂肯罢休?身形一转,蛇头拐杖宛若晴天霹雳,直取汤聪的天灵盖。
“前辈请手下求情!”
见势不妙,柳寻衣迅速拔剑,同时飞身护在汤聪面前,替他挡下老妪的追杀。
“嘭!”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蛇头拐杖重重地砸在剑锋之上。柳寻衣顿感虎口一痛,随之手腕一麻,宝剑险些脱手而飞。
柳寻衣心神一正,迅速调转内力灌入右臂,这才将蛇头拐杖的力道硬抗下来。
拐杖、宝剑一触即分,柳寻衣与老妪各自飞身而退。于此同时,二人在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惊诧之色。
柳寻衣惊讶于老妪的武功之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
老妪同样没有料到,柳寻衣年纪轻轻,竟能与自己针锋相对,并且不落下风。
“年轻人,好功夫!”
“承蒙前辈手下留情!”
对于柳寻衣的谦逊,老妪却不以为意,只是眼神古怪地盯着柳寻衣,迟疑道:“听说绝情谷内有一位剑法超群的年轻高手,江湖人称‘无情剑客’唐阿富。莫非是你?”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摇头苦笑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无情剑客’,更非绝情谷弟子。”
汤聪神情傲然地插话道:“他乃是贤王府惊门之主,柳寻衣!”
“哦!”老妪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道是何人的武功如此了得?原来是洛天瑾的手下。”
“喂!北贤王的名讳岂是你能……”
“不得无礼!”
柳寻衣面色一沉,顿时将汤聪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沉吟片刻,方才拱手请教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身,梅紫川。”
“梅紫川……前辈是梅紫川?可是长白山的梅紫川?”老妪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是满眼骇然地发出一声惊呼。
“正是!”
闻言,柳寻衣、汤聪、常无悔同时精神一震,纷纷面露惊奇之色。
见状,潘雨音不禁心生好奇,疑惑道:“柳大哥,‘梅紫川’这个名字……有何不妥?”
“潘姑娘有所不知,江湖有言‘长白深处,虎穴龙潭,双宿谪仙,阳明紫川。’其中,‘虎穴龙潭’的女主人,其名讳便是……梅紫川。”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江州风波(四)
“虎穴龙潭?”潘雨音一脸茫然地望着梅紫川母子,费解道,“那是什么地方?”
“虎穴龙潭乃江湖三大禁地之一,位于长白山深处。”汤聪解释道,“传闻那里汇聚天地之灵气,孕育万物之精华,拥有天材地宝无数,同时也潜伏着诸多毒虫猛兽。由于地处深山老林之中,因此常人根本寻它不到,即便找到了也不敢轻易靠近,故而‘虎穴龙潭’和‘少林藏经阁’、‘桃花剑岛’,一起被江湖中人称作‘三大禁地’。”
常无悔附和道:“少林藏经阁由四位绝世高手昼夜看守,故而称为禁地。桃花剑岛因地处汪洋大海,海势凶猛,变幻无常,因此称其为禁地。而虎穴龙潭亦被称为禁地,除深山难觅,毒蛇猛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双宿谪仙’隐居在此。他们素好清净,不喜外人打扰。”
“何为‘双宿谪仙’?”
“双宿谪仙其实是两位江湖前辈,一位叫黄阳明,一位叫梅紫川。”柳寻衣道,“他们是一对儿与世无争的神仙眷侣,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极高,深不可测。虽久居长白深山,但并未隐姓埋名,故而在江湖中颇有名声。或许不及叶桐、花楹那般大名鼎鼎,但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如此说来,眼前的老人家便是……”
“依她的武功来看,应该是梅紫川前辈不假。”柳寻衣感慨道,“真想不到,自己竟能在江州遇到虎穴龙潭的女主人。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你们既已猜破我的身份,可否让我母子上船,一同前往绝情谷?”梅紫川问道。
闻言,柳寻衣与常无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常无悔道:“实不相瞒,前辈要找的桃花婆婆,如今并不在绝情谷。”
“什么?”梅紫川眉头一皱,随即眼神一冷,愠怒道,“你又想骗我?”
“万万不敢!”柳寻衣接话道,“桃花婆婆如今的确不在绝情谷,我敢对天起誓。”
“那她在哪儿?”
“她在……”
“桃花婆婆被洛天瑾囚禁在贤王府。”不等柳寻衣开口搪塞,常无悔却斩钉截铁地抢话道,“梅前辈若想见桃花婆婆,应去向洛天瑾要人才是。”
常无悔此言,有意挑拨梅紫川与洛天瑾的关系。柳寻衣并不愚痴,又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真的?”
“梅前辈,且听我一言。”见梅紫川心思动摇,柳寻衣急忙插话道,“桃花婆婆其人虽在贤王府,但她能否重获自由,关键却在绝情谷。晚辈深知前辈武功高强,无惧天下,但若冒然去洛阳城要人,只怕……也绝非易事。难以如愿不说,反而还会惹上一身麻烦。”
常无悔闻言一愣,当即眉头紧锁,稍稍琢磨一番,方才幡然醒悟,怒声道:“柳寻衣,你这是何意?你想将她引入绝情谷?”
汤聪冷笑道:“刚才你又是何意?还不一样是想将她引向贤王府?怎么?只许你煽风点火,不许我们以牙还牙?”
“你……”
“都住口!”
梅紫川一声厉喝,顿时令争执不下的汤聪和常无悔安静下来。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你知道我找花楹的目的?否则为何断言我不能如愿?”
柳寻衣摇头道:“在下并不知道梅前辈与桃花婆婆之间的‘债’,究竟是什么?但我却对前辈苦寻桃花婆婆的用意……略知一二。”
“不妨说来听听。”梅紫川饶有兴致地说道。
“如我所料不错……”
沉吟之间,柳寻衣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躲在梅紫川身后的“孩童”,直言不讳地说道:“梅前辈苦寻桃花婆婆,其实是想让她为令公子治病。”
“嘶!”
此话一出,旁人无不哗然。
梅紫川面色一僵,冷冷地问道:“依你之见,我儿有何病症?”
“在下不知。”柳寻衣如实作答,“在下并非郎中,故而不知令郎究竟所患何疾。但我却能从令郎的身上,感觉到一些不同于其他孩童的地方,或许……是病症所在。”
面对大惑不解的几人,梅紫川沉默片刻,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脸上的冷厉之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与无奈。
“不错!”梅紫川极不情愿地点头应道,“我找花楹的目的,正是为宝儿医病。”
潘雨音心中一颤,犹豫道:“梅前辈,宝儿他……真的是你儿子?”
“是。”梅紫川缓缓低头,满眼慈爱地望着依偎在自己腿边,唯唯诺诺的“孩童”,苦涩道,“你们休看他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其实……宝儿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什么?”
梅紫川一语激起千层浪,柳寻衣几人无不大惊失色,满眼骇然。
“他……他……”常无悔指着眼神纯朴的“孩童”,诧异道,“三十六岁?”
“不错。”梅紫川道,“宝儿是我们的独子,我们为其取名‘宝儿’,寓意他是我们夫妇的心头之宝。出生前两年,宝儿与其他孩童无异,活波可爱,天真烂漫。可在他三岁时,却突然大病一场,那场病险些要去宝儿的性命。历经九死一生,宝儿终于痊愈,但令我们万没想到的是,自那之后……宝儿的身体和心智……就再未发生过一点变化……”
“这……”
“宝儿好像被老天爷永远禁锢在三岁,无论是他的模样,还是他的心智……”梅紫川叹息道,“为了医治宝儿,我们四处寻医问药,几乎走遍天下……”
“那你们与桃花婆婆……”
“当年,江湖传闻绝情谷住着一位神医,堪称华佗在世,那人便是花楹。”梅紫川解释道,“可当我们满怀希望地带着宝儿,来绝情谷寻找花楹时,她却与其他郎中一样,对宝儿的病症束手无策。宝儿的怪病世间罕见,我们虽然失落,但却没有怪她。更何况,花楹曾答应我们,有朝一日她若能研制出医治宝儿的方法,定会亲赴长白山。”
“后来如何?”潘雨音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二十多年前,花楹真的去了长白山。”梅紫川回忆道,“只不过,她并非一人前来,而是带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男人。”
“叶桐前辈!”柳寻衣心神一正,顿时洞悉一切,直言道,“当时,应该是桃花婆婆离开绝情谷,陪伴叶前辈四处游历的日子。”
“正是。”梅紫川点头道,“当年,花楹带着叶桐来到虎穴龙潭,她向我们借‘龙潭’一用,想让叶桐昼夜浸泡在龙潭之中,以毒攻毒,以求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
潘雨音疑惑道:“什么是龙潭?”
“龙潭是一汪方圆数丈的黑水潭,乃天然形成,无论严寒酷暑,潭水始终保持温热。”柳寻衣解释道,“潭中浸泡着无数毒虫,千百年来,日积月累,不知有多少毒物沉淀于潭底,故而潭水剧毒无比。传说,即便是天上的神龙入潭,也会葬身潭底,故而取名‘葬龙潭’,后改名为‘龙潭’。而‘虎穴龙潭’中的‘龙潭’二字,正是由此得来。”
“敢问梅前辈,当年可否将龙潭借于桃花婆婆?”常无悔问道。
“我答应借出龙潭,但同时也有一个条件。”
“替宝儿治病?”潘雨音狐疑道。
“正是!”梅紫川道,“只不过……”
“只不过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龙潭既没能救活叶桐,桃花婆婆也未能医治好宝儿。”柳寻衣接话道。
“不错。当年花楹用尽手段医治宝儿,虽未能治愈,但已初见成效,令宝儿的身形和心智,皆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万事开头难,有一便有二。”潘雨音忙道,“如此说来,师父定有办法治好宝儿。”
梅紫川轻哼道:“当年,以毒攻毒的法子非但没有凑效,反而还加重了叶桐的病情。于是,花楹执意陪伴叶桐离开长白山,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另寻他法。他们夫妇历经苦难,好不容易能白头偕老,我们将心比心,于是也不再阻拦。当年,我与花楹约定,待她医治好叶桐的病后,再回到长白山替宝儿治病,却不料……这一等竟是二十余载。”
“梅前辈有所不知,当年桃花婆婆与你们分别不久,叶前辈便……驾鹤西归了。”柳寻衣解释道,“桃花婆婆伤心欲绝,心死如灰,因此退隐江湖,从此不再行医……”
“与此同时,她也背弃了对我的承诺。”梅紫川冷声道,“她只顾自己伤心,却忘了在长白山中,还有一个等她救命的可怜孩儿。当年她借龙潭为叶桐治病,后来却对宝儿置若罔闻,你们说这笔债,我该不该讨?”
说罢,梅紫川神情忧郁地望着宝儿,强颜欢笑地喃喃自语道:“年轻时,我们夫妇尚可照顾他,喂他吃喝,给他穿衣盖被……可如今我们年事已高,天命将至,怕是……来日无多。我只怕……只怕我们走后,无人能继续照顾我们的宝儿,他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又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
梅紫川的话,满含对独子的深情与疼爱,动人肺腑,惹人心伤。
“敢问黄前辈他……”
“老头子所练的‘乾坤九极功’,正值突破第九重的关键时刻,故而年初便已闭关。当老身得知花楹重出江湖的消息后,便在家中留下书信,自己带着宝儿匆匆赶来江州。”梅紫川道,“无论如何,此行我定要让花楹替宝儿医治痊愈。”
“柳大哥,我们帮帮梅前辈吧?”
潘雨音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眼圈通红,哽咽道:“师父菩萨心肠,当年她没有回长白山替宝儿治病,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但我相信她这次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潘姑娘说的是!”汤聪凑到柳寻衣身旁,低声道,“门主,我们此去绝情谷,人生地不熟,万一绝情谷主是个暴君,亦或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冷血魔头,咱们留梅紫川在身边,多少能有个照应,万一真打起来……也好多个帮手。”
见柳寻衣稍显犹豫,汤聪急忙补充道:“梅前辈对桃花婆婆有恩,而桃花婆婆又是绝情谷主的救命恩人,料想绝情谷主定不会为难她们母子,但愿……也不会为难我们。”
柳寻衣沉吟片刻,转而朝梅紫川拱手道:“梅前辈,眼下我们负命在身,要去拜会绝情谷主,之后再赶回贤王府。晚辈斗胆相邀,如若前辈不弃,可否与我们同行?”
“也罢!”
犹豫片刻,梅紫川缓缓点头道:“既然你能带我们找到花楹,那我们便随你同行。但老身先把丑化说在前边,如果你敢蒙骗我们母子,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对此,柳寻衣只是讪讪一笑,未再多言。
汤聪见事情已了,赶忙对常无悔催促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说罢,他又看向一脸茫然的钱龙,戏谑道:“船家,这么一只小船,能乘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客官见谅。”钱龙苦笑道,“今日天光初亮,渡口突然来了一群匆忙过江的客人,于是二弟便用大船送他们渡江去了。想必也快回来了,要不……咱们等等?”
“不必了,我们走吧!”
常无悔对柳寻衣擅自做主颇为不满,但碍于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皆被软禁在贤王府,他又不得不委曲求全,故而他此时的脸色,看上去极为不忿。
上船后,钱龙和常无悔先用黑布将柳寻衣等人的眼睛死死蒙住,待一切无误,钱龙双手将船篙插入江中,随之用力一撑,小船轻摇,缓缓而动,江面上骤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清风徐来,水波不惊……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曲径通幽
沿江而行,逢河入弯。千折百回,穿礁过林。
钱龙船艺娴熟,轻舟乘风破浪,碧波万顷,荡漾无边。
在滔滔江水之中,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穿梭近乎两个时辰,从万里横江转入千丈河道,再至百尺深湖,随后行进芦苇丛生,水草茂盛的芊芊细流,可谓一步一山景,一转一波澜,河流两侧由无垠堤岸,农田纵横,渐渐转变为山林沟壑,立壁千仞。
当常无悔将黑布从柳寻衣几人的脸上取下时,眼前的景象已与上船时的浔阳江头大不相同。
此刻,河道狭窄而曲折,河水静谧而清澈,几乎一眼可以望到河底的泥沙卵石,看上去似乎浅显之极,不过一臂之长。当满心好奇的汤聪伸手探水时,赫然发现河水冰冷,并且深不可测。
河中水草飘摇如妖,乱人心神。河面芦苇足有一人之高,遮人耳目。
再加上暗礁四藏,断木拦江,一旦行舟驾楫至此,若非对水路烂熟于心,势必泥牛入海,迷乱其中,难以脱身。
“前边穿山,坐稳喽!”
轻舟穿过一片芦苇荡,顺支流缓缓靠近一座大山。与此同时,钱龙的声音陡然在船尾响起。
望着迎面而来的巍峨山峦,柳寻衣和汤聪不禁大吃一惊。
见小船距离大山越来越近,并且速度不减,反而愈发迅捷,眼看便要撞上坚不可摧的山岩,柳寻衣和汤聪不约而同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同时双手死死攥紧船舷,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船家,山!山!要撞山了……”
伴随着汤聪一阵杀猪般的惊恐尖叫,小船如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下迎着山壁直射而去。
此刻,即便如柳寻衣这般艺高人胆大的高手,也未免心头一凉,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小船在即将撞山的瞬间,狭长的河道竟是突然“断裂”。小船猛地向下一沉,船头几乎贴着山壁极速下坠,锋利突兀的岩石对柳寻衣几人而言,更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轻舟速降,山壁上的草木几乎能刮到船上的客人。再加上小船不时与凸出的岩石磕碰,船身不停地剧烈摇晃,顿时又惹来汤聪的一阵“生不如死”嘶吼与怒骂。
“嘭!”
须臾间,小船狠狠砸入水中,巨大的水花应声而起,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几人浇成“落汤鸡”。
“噗!”
惊魂未定的柳寻衣急忙稳住身形,用手将脸上的水渍抹去,同时口中喷出一口湖水。
当他将错愕的目光投向其他人时,赫然发现,眼下除了他和汤聪满身狼狈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早有准备,甚至就连梅紫川和宝儿也能稳如泰山,全然无恙。
“哈哈……”
见柳寻衣、汤聪满眼尴尬,常无悔和钱龙不禁放声大笑,幸灾乐祸之意不言而喻,甚至是毫不避讳。
柳寻衣仰头而望,陡然发现刚刚下落的地方,据此至少有三丈之高。若非钱龙熟悉河道,船技娴熟,只怕这一下能把人活活吓死。
“进出绝情谷都要历经‘断崖’,入谷时走西山,出谷时走东山。”潘雨音一边解释,一边为柳寻衣递去手帕。
“原来如此……”
“门主,你快看!”
柳寻衣心神未定,汤聪突然伸手遥指远方,面露惊奇之色。
循声而望,他们竟已来到一片河谷。四面环山,起伏不平,好像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最令柳寻衣惊奇的是,此处竟暗藏着一片偌大湖泊,湖水平滑如镜,不见一丝褶皱。
湖面尽头,栽种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郁郁葱葱,一望无尽。百米之外已经能嗅到一股清醒浓郁的芬芳随风飘来,漫山遍野,花海满眼,蝴蝶蜜蜂,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美的令人陶醉。
“这……这里就是绝情谷吗?”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走到甲板,眺望着远处的无尽花海,惊讶地合不容嘴。
“外人只知道绝情谷,殊不知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百花谷。”常无悔道,“最早这里叫百花谷,至于‘绝情谷’的名字,是由桃花婆婆取的。”
潘雨音附和道:“当年师父来此,是因为被情所困,故而取名‘绝情’。”
“那些花……”
“是绝情花,花期只有短短七日,但却四季可生,并且花瓣艳丽,色彩纷呈,每一朵都不尽相同。”常无悔道,“正如这世间的情爱一般,美好永远只是短暂的,却仍有无数痴情男女前仆后继,花开花落,生生不息。”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柳寻衣举目四顾,在惊叹于晴天碧日,云淡风清,百花绽放,巍巍壮观的同时,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几只眼,好让自己能一饱倾慕之情。
“咦?那艘船是……”
余光环顾,柳寻衣不经意地发现,此时在岸边竟还停靠着一艘大船。
“二弟的船?”钱龙狐疑的声音陡然响起,“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送客人渡江吗?为何……”
“不对劲!”
钱龙话音未落,常无悔突然脸色一变,伸手一指湖水中一张被撕裂的渔网,急声道:“有人擅闯绝情谷。钱大哥,快些靠岸!”
柳寻衣满腹疑云,反问道:“何以见得?”
“此网乃谷主故意设下一道壁障,若正常入谷,钱氏兄弟和谷中弟子皆会避开这道渔网,从东侧的缺口驶入,只有不速之客到来,才会冲破渔网。”常无悔快速说道,“如今,钱二哥的船在岸边,而湖中渔网破裂,俨然是钱二哥故意放出信号,提醒谷主有人不请自来。”
柳寻衣反应极快,当机立断道:“上午渡江的那群客人……只怕来者不善。”
“你的意思是二弟他……”
恍惚之间,钱龙幡然醒悟,随之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船篙一撑,轻舟朝大船飞速而去。
小船未近,柳寻衣、常无悔、汤聪三人已迫不及待地飞身而起,登萍踏水,连跃十丈,先后飞上大船。
搜寻片刻,却发现大船早已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影。
“看来他们已经入谷。”柳寻衣揣度道。
“没那么容易!”常无悔道,“谷中机关遍布,外人想平安无事地穿过花海,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带走钱虎引路?”
“钱氏兄弟虽能行舟至此,但却从不登岸。”常无悔眉头紧锁,分析道,“因此钱虎对岸上的机关也是一无所知。”
柳寻衣沉吟道:“如此想来,他们定走不远。”
“大胆狗贼,竟敢擅闯绝情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常无悔愤愤不平地怒喝道,“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说话的功夫,小船缓缓靠岸,潘雨音、钱龙、梅紫川、宝儿陆续登岸。
“怎么回事?我二弟他……”
“嘘!”
不等钱龙火急火燎地询问究竟,柳寻衣突然神色一正,挥手打断道:“听!谷中有打斗声!”
“哼!”
常无悔冷喝一声,转身提剑朝谷中掠去。
“快!跟着他!”
柳寻衣招呼一声,转而紧随着常无悔的步伐,冲入一望无尽的花海之中。
七扭八拐,在花海中穿梭片刻,几人来到一片空地。
此处是被人用刀剑,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方空地。放眼望去,满地残花断枝,令人倍感惋惜。
空地中,两伙人正持剑对峙。
临谷一侧的十几个人,穿着打扮与常无悔十分相似,乃是绝情谷弟子。
临近湖泊一侧,十几个商旅模样的人,个个持刀带剑,俨然是故意乔装改扮的江湖中人。
眼下,绝情谷弟子与这群不速之客互有损伤。
不同的是,绝情谷弟子只有区区三四人挂彩,而这群不速之客的情形,则要惨淡的多。
他们中有一半人在后面盘膝而坐,神情痛苦,双目紧闭,似是在运功疗伤。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皆无明显伤痕。
“二师兄!”
常无悔的出现,令一众绝情谷弟子大喜过望。反观这群不速之客,脸色却变的愈发难看。
“二弟!”
钱龙看见趴在一旁生死不明的钱虎,登时心中一沉,继而匆忙冲上前去。
“怎么回事?”
常无悔满眼怒火,环顾着满地破碎的无情花,向那群不速之客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绝情谷?又为何出手伤人?”
对面,为首的一位老者,目光冷厉地上下打量着常无悔,冷声道:“多说无益!我的人被潜藏在花海中的毒虫咬伤,若不想我血染此谷,便速速交出解药,再将你们谷主叫出来见我。”
闻听此声,柳寻衣忽觉似曾相识。于是缓步上前,满眼好奇地抬眼观瞧。
只此一眼,却令他大感意外。来人竟是昆仑派的三长老,冷空阳。
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你们若不擅闯绝情谷,又岂会被毒虫咬伤?”常云子冷哼道,“咎由自取,还敢大言不惭?”
“放肆!”冷空阳怒喝道,“若非绝情谷偷学我派武功,老夫又岂有闲情逸致来你这邪魔之地?”
“既知是邪魔之地,那就应该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常无悔眼神一狠,语气不善地说道,“不妨告诉你们,被毒虫咬伤,本不致命,但如果同时嗅到无情花所散发出的异香,便会瞬间化作剧毒,腐肉蚀骨,吞脏化腑,若一个时辰内不能服下解药,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同样教你命丧九泉!”
闻言,冷空阳心中大骇,冷声道:“小子,识相的速速交出解药,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里是绝情谷,轮不到你在这儿颐指气使!”常无悔面无惧色,驳斥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吃罚酒?”
“好!好好!”冷空阳怒极而笑,连连点头道,“既然尔等冥顽不灵,便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今日我先踏平绝情谷,再拿你们回昆仑山治罪!”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登门问罪
“噗!”
冷空阳话音未落,其身旁的一名年轻弟子突然口吐鲜血,随之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牧笙!”冷空阳脸色骤变,忙道,“你怎么了?”
“师父,我……好像被毒虫咬伤了……”
言语之间,牧笙的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五官扭曲成一团,模样痛苦至极。
冷空阳快步上前,顺着牧笙手指的方向,将其鞋袜脱下。紧接着,一只绿豆大小的黑色毒虫,自牧笙脚底滚落而出,继而钻入泥中消失不见。
牧笙的鞋底不知何时被那只毒虫钻透?他的脚底浮现着两颗红点,俨然是毒虫留下的咬痕。
此刻,牧笙的右脚红肿异常,小腿迅速充血,憋的胀红,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冷空阳一边为牧笙封住穴道,一边催促道:“速速运功排毒,绝不可让毒性沁入脏腑!”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几名弟子,叮嘱道:“毒虫无孔不入,你们自己小心。”
闻言,昆仑弟子无不大惊失色,柳寻衣等人也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没用的!”常无悔沉声道,“任你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抵挡剧毒。”
冷空阳眼神一狠,手中长剑向前一挥,喝令道:“交出解药!”
“没门……”
“找死!”
常无悔话音未落,冷空阳已然飞身而起。凌空中长剑骤出,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剑气倾泻而下,直射常无悔而去。
“散开!”
常无悔反应极快,在提醒周围人的同时,自己已冲天而起,堪堪避开冷空阳的一记杀招。
就在常无悔双脚离地的瞬间,剑气呼啸而至,刚猛的劲气在泥地中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方圆数丈之地的无情花被连根拔起,花枝破碎,花瓣散落,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此花外表艳丽,实则剧毒无比。与其留着害人性命,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冷空阳面沉似水,横眉竖目,身形高起低落,双脚踏花而行。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连翻挥出,一道道剑气宛若流星闪电,朝四面八方疾射而出,片刻间将这片花海捣的疮痍遍布,凌乱不堪。
断枝残花,四处横飞。蜂蝶虫蚁,满地乱窜。
此时的冷空阳,并未将目标锁定在常无悔等绝情谷弟子身上,而是将满腔怒火尽数倾泻于这片山野花海。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等客人瞠目结舌,同时令常无悔等谷中弟子怛然失色。
“无情花乃谷主心爱之物,你敢肆意毁坏,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常无悔怒喝一声,飞身而上,挥剑直扑冷空阳。
“铿!”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近身战成一团。与此同时,绝情谷弟子与昆仑派弟子纷纷加入战局,双方刀来剑往,打的好不热闹。
虽然常无悔气势不俗,但其武功却并非冷空阳之敌。二人交手不过四十回合,常无悔败势已露,反观冷空阳却是越战越勇,非但将常无悔死死压制在下风,而且奇招频出,变幻无常。
他似乎并不急于打败常无悔,反而颇有几分戏弄之意。
“莫非绝情谷弟子只有这点本事?太让老夫失望了!”冷空阳对常无悔咄咄相逼,同时不忘出言嘲讽。
在冷空阳的强势攻杀下,常无悔根本无暇分心,堪堪抵抗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有心思与他斗嘴?
“哼!”
忽然,冷空阳翻身而落,右脚脚尖在一朵花上轻轻一点,身形陡然冲天而起。腰马合力,抖身一转,凌空连翻三圈,继而右臂向前一挥,宝剑宛若晴天霹雳,划破长空,倏忽而至,直取常无悔的天灵盖。
“啊!”
猝不及防的常无悔顿时心头一凉,一抹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袭遍全身。此刻,他已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剑横于头顶,欲要硬抗冷空阳的剑锋。
“雕虫小技,不堪一击!”
半空中,冷空阳使出一招千斤坠。霎时间,万钧之力再加三分,无极之速顺风而行,眨眼杀至常无悔身前。
冷空阳未有片刻迟疑,满含内力的一剑,毫无避讳地狠狠劈在常无悔的剑上。
“咯嘣……”
然而,在双剑碰触的瞬间,常无悔的宝剑竟然应声而断。剑身断成数截,自半空飘落而下。
再看冷空阳的长剑,宛如流星赶月,恰似白虹贯日,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剑啸,
锋利无比的剑刃闪掠而下,狠狠劈向常无悔的天灵盖,欲要一剑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剑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猛然大喝一声,同时飞身而出,赶在常无悔殒命之前,先一步将自己的宝剑送入冷空阳剑下,替常无悔堪堪挡下一招。
“走!”
柳寻衣剑未出鞘,在挡住冷空阳宝剑的同时,左手迅速探出一掌,将惊魂未定的常无悔推出战局。
“铿!”
“咔嚓……”
冷空阳一剑落下,柳寻衣的剑鞘瞬间迸裂,剑锋挣脱而出。柳寻衣并未出手夺剑,而是任由宝剑远远抛飞,自己却闪身急退。
在冷空阳的剑气余威之下,手无寸铁的柳寻衣一连飞退十余丈,方才飘身落地。
“嗖!”
柳寻衣尚未站稳,冷空阳的剑锋已然杀至身前。此刻,剑尖距柳寻衣的眉心不足三寸之遥,被冷空阳生生悬停在半空。
柳寻衣的半路杀出,不仅阻止了冷空阳与常无悔的缠斗,同时也打断了两派弟子的混战。
“是你?”
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冷空阳不禁面露惊奇之色。
“晚辈柳寻衣,见过冷前辈!”柳寻衣不慌不忙地拱手道,“想不到江南一别,竟会与前辈在此相遇。”
冷空阳稍作犹豫,继而缓缓将剑放下,疑声道:“你来绝情谷作甚?”
“奉府主之命,前来拜会绝情谷主。”柳寻衣如实作答,“前辈应该有所耳闻,这些年来,绝情谷处处与我贤王府作对,但府主却百思而不得其因。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府主不愿节外生枝,故而命我前来,向绝情谷主问个明白,尽早消除误会,平息恩怨。”
得知柳寻衣是奉洛天瑾之命而来,冷空阳的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贤王府与六大门派交情颇深,洛天瑾更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因此,身为昆仑派三长老的冷空阳,于公于私,都要给柳寻衣几分情面。
“晚辈斗胆,敢问冷前辈今日这是……”
“老夫亦是奉掌门之命,前来向绝情谷主讨个交代。”冷空阳怒气冲冲地说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今日既然你我在绝情谷遇到,只怕此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愿闻其详。”
冷空阳稍作思量,反问道:“柳门主可还记得,八月初二在秦府之中,绝情谷弟子曾布下一道威力不俗的剑阵?”
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冷前辈说的可是‘七星剑阵’?”
“正是!”冷空阳愠怒道,“那柳门主可否看出‘七星剑阵’有何不妥?”
“晚辈愚昧,请冷前辈赐教。”
“哼!”冷空阳怒哼一声,道,“柳门主有所不知,绝情谷的‘七星剑阵’,根本不是他们自己所创,而是偷学我昆仑派的‘北斗阵法’。二者之间非但招式相似,就连阵法精要、剑法配合都如出一辙。”
“嘶!”
冷空阳此言,顿时令众人大吃一惊。
柳寻衣在暗暗惊诧的同时,脑中悄然涌现出一个古怪念头。
“竟有这种事?”柳寻衣狐疑道。
“字字无虚!”冷空阳正色道,“世人皆知,偷学他派武功,乃江湖大忌。如今我昆仑派的‘北斗阵法’,竟被这些异教弟子堂而皇之的偷师,试问我派岂能视而不见?此事不明,天理不容!”
“一派胡言!”
常无悔怒斥道:“‘七星剑阵’乃谷主所创,与昆仑派何干?我看分明是你们想偷师,因此才编出一个如此荒诞无稽的借口,企图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混账!”冷空阳暴喝道,“我昆仑派在江湖中屹立多少年?你绝情谷又有多少年?‘北斗阵法’早在绝情谷开山之前便已存在,何来向你们偷师一说?简直强词夺理,不知羞耻!”
“你……”
“昆仑派与绝情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事本不想闹大,今日老夫前来也只为查明真相,还我昆仑上下一个公道。”冷空阳沉声道,“却不料你们竟暗藏机关,广撒毒虫,绝情谷弟子更是一个比一个蛮横无礼,非但将我派弟子困于生死险地,而且还出言不逊,恬不知耻,老夫岂能不怒?”
柳寻衣见冷空阳怒气正盛,不禁隐隐担心,开口安抚道:“前辈稍安勿躁,此事还需面见绝情谷主,当面问清才是。”
“老夫又何尝不知?”冷空阳怒笑道,“却不料,大名鼎鼎的绝情谷主,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懦弱无能之辈。今日见老夫找上门来,于是便躲藏起来,龟缩不见,只在这漫山花海中设下陷阱机关,自己却躲在暗处坐收渔利,实乃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见冷空阳愈发口无遮拦,柳寻衣不禁惊出一声冷汗,赶忙劝阻道:“冷前辈,这里毕竟是绝情谷,还请小心慎言。”
“不慎言又如何?”冷空阳轻蔑道,“若绝情谷主再不现身,老夫便放一把大火,将这里烧成灰烬……”
“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我谷中大放厥词?”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陡然在谷中响起。
悦耳之声,动听无暇。声音清澈,几乎不含一丝杂质,宛若清冽之水,好似天籁之音。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却足以令人隐隐陶醉。悠扬婉转,似水如歌,冰冷却如温玉,细语更胜莺鹂,令人在恍惚之中,忘乎所以,难以自拔。
须臾间,十余道白绫如莲花绽放般在谷中四射而出。紧接着,一道青色倩影自“莲花”中缓缓飞出,划过长空,扶云而来。
与此同时,以常无悔为首的一众绝情谷弟子,纷纷面露恭敬,迅速跪倒在地。
“恭迎谷主大驾!”
……
第二百九十章 :绝情谷主
体态轻盈,身姿高挑。青衣妙曼,罗裙飘摇。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凛若冰霜,婀娜窈窕。
虽有轻纱遮面,不见庐山真容,但却难掩其仙姿玉质,天人之秀。
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着七分冰肌,三分玉骨。皓腕之洁白,玉指之纤细,雪肌之晶莹,体态之俊雅,皆是世间罕见。
轻纱之外,露出杨柳宫眉,双瞳剪水,蹙眉微微,嗔怒点点,不逊广寒仙子,更胜姑射神人。
虽已年过四旬,但其容姿美态却丝毫不逊于芳华少女。甚至年轻貌美的潘雨音,站在其面前,都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其容姿出众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她那股由内及外的仙人气质。
此人便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当柳寻衣远远看到萧芷柔时,心中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
在这般年纪的女人中,他本以为洛天瑾之妻凌潇潇、钟离木之妻庄夫人,皆已是气质出众,才貌俱佳,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却不料,今日竟亲眼见到一位,远比她们更超凡脱俗千百倍的女子。
若非萧芷柔天生丽质,旁人定以为她修炼了什么返老还童之术不可。
萧芷柔的出现,令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冷空阳眉心微皱,冷声道:“阁下便是绝情谷主?”
“是。”
萧芷柔平淡如水地答应一声,转而举目环顾,反问道:“是谁弄坏了我的花?”
“是我!”冷空阳倒不含糊,直言道,“若非如此,只怕阁下也不肯出来见我。”
萧芷柔对冷空阳上下打量一番,狐疑道:“绝情谷与昆仑派无冤无仇,你为何来找我的麻烦?”
“明知故问!”冷空阳怒声道,“尔等偷学我派武功,此事算不算仇怨?”
说罢,冷空阳伸手一指常无悔,轻蔑道:“刚才我特意试过他的武功,发现他的剑法与我昆仑派的四季剑法颇有相似之处,此事你又该如何解释?”
“胡说!”常无悔怒斥道,“我刚才所使的乃是绝情谷的春秋剑式,与你昆仑派何干?”
“还不承认?”冷空阳冷笑道,“我本以为你们只偷学了昆仑派的‘北斗阵法’,却不料你们竟连‘四季剑法’也一并偷师。快说,你们还偷了昆仑派的哪些武功?这些武功又是从何而来?昆仑派中可暗藏着你们的奸细?”
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未经邀请,擅闯上门,如今还敢向我兴师问罪,实在可笑。”
“可笑?待我将你的绝情谷踏为平地,看你还能否笑的出来?”
冷空阳暴喝一声,随之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半空中,剑锋挥舞,数十道凌厉的剑气直扑萧芷柔而去。
“哼!”
面度冷空阳的突然袭击,萧芷柔稳若泰山,纹丝不动,依旧静如处子般默默站在原地,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漠视着无数道剑气在虚空荡起一层层涟漪,并在她的瞳孔中迅速放大,呼啸而来,越逼越近。
“小心……”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出言提醒,数十道剑气竟在萧芷柔身前两尺之外,陡然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震碎。眨眼间,凌厉的劲气化作一片虚无,消散在徐徐微风之中。
“嘶!”
这一幕,令观战之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们早有预料,绝情谷主绝非庸碌之辈,但却谁也没能想到,萧芷柔的武功竟会如此恐怖。
“看招!”
然而,冷空阳并不甘心,双脚连翻踏出,身法骤然加速,快若闪电,怒喝一声,挺剑直刺萧芷柔的眉心。
对此,萧芷柔依旧巍然不动。当冷空阳的剑锋刺到她身前时,诡异的一幕再度出现。
距萧芷柔两尺之外,冷空阳的长剑好像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阻挠,任他如何加力,甚至将长剑折弯,可剑尖却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这……”
若非亲眼见到冷空阳狰狞的五官,以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柳寻衣等人绝不会相信,昆仑派三长老的全力一击,在萧芷柔面前竟会显的如此孱弱不堪,甚至连“靠近”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啊!”
“咔嚓……”
当冷空阳将剑上的力道一加再加,直至十成内力尽数灌出时,长剑再也承受不住二人对抗的压力,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剑锋竟是从中折断,一分为二。
“噗!”
长剑断裂,力道一时收敛不及,冷空阳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前扑去,脑袋狠狠地撞在萧芷柔身前的无形壁垒之上,瞬间弹飞,半空中又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强横的气势登时变的萎靡不堪。
“这是……内力外化!”
梅紫川神色凝重地喃喃自语,而她的这句话也令柳寻衣再次大吃一惊。
内力外化,非九重内力不可达到。
而拥有九重内力的绝顶高手,放眼整个江湖怕也找不出几个。随便一人都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的大人物。
内力外化,这种近乎神技的手段,柳寻衣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上,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悟禅,曾施展出金钟罩,将内力外化。第二次便是今天。
两者不同的是,悟禅的内力外化只能施展出半尺,而萧芷柔的内力外化,却足有两尺之遥。由此可见,萧芷柔的内力,甚至比悟禅还要深厚。
悟禅年纪轻轻,便在内力修为上登峰造极,靠的是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易筋经”。
最令柳寻衣百思不解的是,以萧芷柔今时今日的年纪,一身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又是从何而来?
“三长老!”
“师父!”
见冷空阳败退,几名昆仑派弟子赶忙围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其搀扶起来。
此刻,冷空阳面如死灰,身形佝偻,俨然伤势不轻。但比起身体的伤势,其“心伤”更为严重。
绝情谷主的武功,远超他的想象。
“拿下他们……”
“慢着!”
不等常无悔开口,萧芷柔却缓缓摇头道:“给他们解药,让他们走。”
“让他们走?”常无悔难以置信地望着萧芷柔,错愕道,“可是他们……”
“让他们走。”
这一次,萧芷柔的语气比之刚刚更为坚定,似是不容置疑。
闻言,常无悔稍稍一愣,随之毕恭毕敬地拱手领命。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随手扔给冷空阳,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是解药,三滴兑一碗水服下,十二个时辰之后便可自行痊愈。”
冷空阳擦去嘴角的血迹,将信将疑道:“你们会这么好心?”
“我与桃花婆婆有旧,而她曾是昆仑派弟子,因此我不忍杀你。”萧芷柔淡淡地说道,“今天暂且饶你们一次,但也只有这一次。倘若你们再敢擅闯绝情谷,我必杀之!”
“我还有一事要问!”冷空阳急声道:“绝情谷的武功……为何与我昆仑派的武功有诸多相似之处?”
冷空阳已经见识过萧芷柔的手段,故而不敢再口无遮拦地提及“偷师”二字,语气较之刚刚也柔和许多。
“昆仑派是昆仑派,绝情谷是绝情谷。”萧芷柔不咸不淡地回道,“二者无任何关系,亦无半点相似之处,是你们多心了。”
“可是……”
“无悔,送客!”
不等冷空阳再度追问,萧芷柔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冷空阳本不甘心就此离去,但迫于眼下的形势,只能暂时隐忍。犹豫再三,最终冷哼一声,招呼牧笙等昆仑派弟子,相互搀扶着朝岸边走去。
冷空阳太过自信,自以为凭借“昆仑派”的威名,可以令绝情谷闻风丧胆。却不料,自己非但没能震慑萧芷柔,反而还被萧芷柔的雷霆手段彻底折服。
昆仑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狼狈不堪,令人唏嘘不已。
待昆仑派走后,萧芷柔又向钱氏兄弟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二人不得再踏入绝情谷半步。”
虽然萧芷柔语气平淡,但钱龙还是能从她的措辞中,听出一丝愠怒之意。
钱龙不敢耽搁,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随后抱起昏迷未醒的钱虎,逃也似的离开了绝情谷。
三言两语,平息了一场风波。柳寻衣对这位处变不惊,高深莫测的绝情谷主感到愈发好奇。
“谷主……”
不等萧芷柔转身离去,常无悔突然开口道:“回禀府主,有客求见!”
“无悔,你知道我从不见客。”萧芷柔头也不回地说道,同时脚步不停,径自朝谷内走去。
“可是……”
“萧谷主且慢!”
不等常无悔再劝,柳寻衣突然迈步上前,直言道:“事关桃花婆婆和唐阿富等人的生死,难道萧谷主也要视而不见吗?在下奉洛府主之命,前来拜访萧谷主,还请前辈拨冗一叙。”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常无悔和一众绝情谷弟子的骇然目光。
见状,柳寻衣不禁一怔,错愕道:“莫非……我说错什么话了?”
“你说的没错。”萧芷柔头也不回地说道,“但你错在提到一个人。”
“何人?”
“我的仇人!”
话音未落,萧芷柔蓦然转身,随之玉臂轻挥。霎时间,一股浩瀚而凌厉的劲气,如翻江倒海,似风卷残云般,骤然袭向柳寻衣的胸口。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脉相承
“门主小心!”
汤聪见势不妙,下意识地开口提醒。
柳寻衣从未料到,萧芷柔竟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面对近在咫尺,快若闪电的攻势,猝不及防的他已然避无可避,登时脸色一变,匆匆挥出双掌,硬生生地将那道突如其来的劲气涟漪抵挡下来。
“呼!”
“砰!”
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闷响,柳寻衣感觉自己的双掌,如同拍在铜墙铁壁上一般,非但将五指震的生疼,更有一股内劲直接穿透他的掌心,沿着双臂直扑而上,似乎要将他双臂的骨肉碾成齑粉。
柳寻衣心头大惊,赶忙调转内力,自丹田疯狂地灌入两臂,与强势侵入的内劲形成对峙之势。
最终,两道凶猛的力道在柳寻衣的臂弯处狠狠相撞,他的胳膊瞬间胀大一圈,随之又迅速恢复原状。
虽然堪堪将外侵的内劲卸去,但柳寻衣的双臂却是又痛又麻,恍惚之间似是被人摘去一般,变的有些不听使唤。
“好狠!”柳寻衣满心忌惮地望着目无表情的萧芷柔,心中暗想,“若非我反应及时,只怕此时我的两条胳膊已经废了。”
柳寻衣在惊讶于萧芷柔冷酷的同时,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他刚刚只是提及“洛府主”三个字,便招至她毫不留情地一记杀招。由此足见,萧芷柔与洛天瑾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鲜为人知的血海深仇。
如若不然,萧芷柔断不会对素昧平生的柳寻衣,不问青红皂白地痛下杀手。
“柳大哥,你……你的胳膊……”突然,潘雨音满含惊恐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传出。
柳寻衣恍然惊醒,顺着潘雨音手指的方向望向自己的左臂。却见臂弯处,骨头已然错位,小臂和大臂之间,如折枝败柳般诡异地扭曲着,摆动着。
直至此刻,柳寻衣方才感到一阵钻心剧痛袭入脑海,令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无碍!”
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迅速探出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紧接着,眼神一狠,右手攥着左臂猛地向上一托,伴随着“咔咔”两声脆响,其折断的左臂竟是被他自己生生接了回去。
昔日在天机阁受训时,伤筋断骨皆是家常便饭。对此柳寻衣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他自幼便练出一套极为娴熟的接骨之术。
所谓“久病成良医”,大抵如此。
“柳寻衣,刚才不过是小惩大诫。”常无悔见柳寻衣无恙,脸色顿时缓和几分,转而训斥道,“在谷主面前,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这……”
柳寻衣满眼错愕地望着萧芷柔,踌躇道:“时才是在下言语冒失,还望萧谷主恕罪。”
“桃花婆婆和阿富在哪?”萧芷柔的语气平淡如水,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他们被洛……”柳寻衣险些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他颇为忌惮地望着萧芷柔,见她面无异色,方才改口道:“他们被软禁在贤王府。”
萧芷柔柳眉微动,反问道:“你是何人?”
“我?”柳寻衣一怔,忙道,“在下是贤王府弟子,柳寻衣。”
此刻,萧芷柔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柳寻衣,一双波澜不惊的美目之中,悄然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迟疑之色。犹豫稍许,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与姓洛的是何关系?”
柳寻衣心中反复揣度着萧芷柔的用意,但苦思半晌,却仍不得其解。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在下与洛府主并无特殊关系,但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厚待之恩。”
“是吗?”虽然看不清萧芷柔的表情,但听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轻蔑,有些不屑。
柳寻衣稳住心神,正色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
“我知道你来的来意。”萧芷柔幽幽开口道:“回去告诉姓洛的,若想太平无事,趁早将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毫发无伤地送回来。如若不然,贤王府将永无宁日。”
“萧谷主!”见萧芷柔态度坚决,柳寻衣不由地心中一急,抢话道,“恕在下斗胆,我今日前来,正是想替府主向萧谷主问个明白。绝情谷与贤王府之间……究竟有何仇怨?据府主所言,他不曾得罪过萧谷主,两家也素无恩仇,却不知萧谷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作对?即便要斗,起码也应该让我们知道,你我两家究竟因何而斗?”
“素无仇怨?此话是姓洛的说的?”萧芷柔冷声道。
“亲口所述,字字无虚。”柳寻衣点头道,“在下斗胆,请萧谷主明示!”
“所以他便擒下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想以此为要挟?”萧芷柔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我若不肯就范,姓洛的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杀了?还是关他们一辈子?”
“这……”面对萧芷柔的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见状,默不作声的梅紫川突然开口问道:“丫头,花楹果真不在谷中?”
闻声而望,萧芷柔在看清梅紫川的容貌后,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泛起一抹狐疑之色,沉吟道:“前辈是……”
“怎么?你不记得老身了?”梅紫川反问道,“但老身却还记得你。”
闻言,萧芷柔黛眉微蹙,随之余光轻瞥,待见到梅紫川身旁的宝儿时,双眸顿时一亮,惊讶道:“你是梅前辈?”
“正是!”梅紫川哼笑道,“花楹曾答应医治宝儿,但却销声匿迹二十余载,如今她重出江湖,老身自然要来找她践行昔日的承诺。真想不到,斗转星移之间,你已由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变成了名震江湖的绝情谷主。”
“让前辈见笑了。”
萧芷柔对待梅紫川的态度谦卑而温和,与面对冷空阳、柳寻衣时的孤傲、冷厉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梅紫川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萧芷柔,讳莫如深地说道:“看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已然臻至化境,再遥想当年花楹带着叶桐出现在长白山时,叶桐体虚不堪,内力尽失,全然没有传闻中的英雄气概。当时老身还以为是疾病所致,今日想来……却是豁然开朗。”
面对梅紫川的话中有话,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问道:“前辈此话何意?”
“如我所料不错……”梅紫川并未理会柳寻衣,而是目不斜视地直直凝视着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年叶桐在离开绝情谷之前,其实已将自己的毕生武功传授于你。是也不是?”
“嘶!”
此言一出,不仅令柳寻衣、汤聪等人大感意外,同时也令常无悔等谷中弟子,纷纷面露骇然之色。
“果然是这样!”柳寻衣暗想道,“看来我之前猜的没错,叶桐果然是萧芷柔的师父。”
汤聪满眼诧异地喃喃自语道:“叶桐的武功曾号称天下第一,如果他将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授于绝情谷主……别的不提,单说叶桐几十年的精纯内力,便足以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夜之间变成睥睨江湖的绝世高手。若真如此,这位萧谷主的运气……也未免太让人羡慕了……”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绝情谷的武功,与昆仑派的武功有诸多相似之处。”柳寻衣故作恍然大悟地惊呼道,“叶前辈本是昆仑派掌门,因此传授给萧谷主的武功,也自然与昆仑武学一脉相承。”
常无悔满眼惊奇,踌躇道:“谷主,莫非真有此事?”
“前辈见微知著,洞若观火,芷柔佩服!”萧芷柔不可置否地应道。她的这番话,无疑是承认了梅紫川的揣测。
“你刚刚为何不直接向冷空阳挑明缘由?”梅紫川疑惑道,“既然你们师出同门,便算是同宗同派,自当亲如一家才是。”
“前辈有所不知。”萧芷柔解释道,“昆仑派自开山以来,便有一条金规铁律,任何人不得将昆仑武学擅自外传,如有违背,便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当年,叶前辈之所以会将毕生武功传授与我,一是与我有缘,二是念及我与桃花婆婆的情分,三是不希望自己一生的心血,随他一起长埋地下。因此,念及叶前辈的声誉,以及昆仑派的威名,我断不能承认此事。”
“这……”
萧芷柔回忆道:“实则,叶前辈的武功不仅仅来自昆仑一派,更是集百家之所长,汇各路之精髓。叶前辈曾说过,昆仑武学虽然正统,但却存有诸多不足之处,有些功夫过于繁复,一味追求招式的华丽,反而忽略制敌的奇效。叶前辈穷尽一生,呕心沥血,最终创出一套独一无二的武功,但当时他已病入膏肓,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成就付之东流,因而才让我继承。换言之,今日的绝情一派,真正的开山祖师并不是我,而是叶前辈。绝情谷弟子所练的一切内外功夫,亦是出自叶前辈之手。”
柳寻衣沉吟道:“若是如此,绝情谷与昆仑派,的确不能混为一谈。”
“这件事被我藏在心里二十几年,无意解释,同样也无需隐瞒。今天若非梅前辈一语道破,我断不会旧事重提。”说罢,萧芷柔对柳寻衣几人威胁道,“今日所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尔等切莫外传。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谷主放心,我们绝不会出去乱说。”柳寻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更何况,我们空口无凭,就算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反倒还会惹来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这句话,柳寻衣颇有一丝自嘲之意。
遥想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府之中,他已尝到“红口白牙,口说无凭”的苦果。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时今日的柳寻衣,与昔日相比,已有很大不同。
少了一些“锋芒”,多出一些“圆滑”。
少了一些“意气”,多出一些“思量”。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意难测
“萧谷主,无论是为绝情谷弟子的生死安危,还是为解开你我两家的误会,在下斗胆请你直言相告。”
面对柳寻衣的再三恳求,萧芷柔却丝毫不为所动。
“没有误会!我和姓洛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萧芷柔冷声道,“念在桃花婆婆和雨音的情面上,我可以不为难你,你走吧!”
“不可!”柳寻衣僵持道,“我若一走了之,府主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坚持所打动?还是急于救出桃花婆婆替宝儿治病?面对锲而不舍的柳寻衣,以及铁石心肠的萧芷柔,梅紫川不禁面露迟疑之色,思量道:“萧谷主,难道你不想救出花楹吗?”
“前辈,姓洛的与桃花婆婆无冤无仇,又岂会平白无故地刁难她老人家?”萧芷柔道,“他只想以此来要挟我,可我偏偏不受他的要挟。”
言至于此,萧芷柔又将目光投向柳寻衣,冷冷地说道:“我不信姓洛的敢对桃花婆婆下手。他平生最在乎自己的名声,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今日又岂会对一个耄耋老人痛下杀手?自毁清誉的事,姓洛的绝不会做。”
“萧谷主明鉴!府主当然不会对桃花婆婆出手,但对唐阿富和其他绝情谷弟子……却是毫无顾忌。”柳寻衣面露苦涩,坦言道,“实不相瞒,府主曾有言在先,若是萧谷主‘一意孤行’,他将会严惩唐阿富、风无信等异教弟子,以儆效尤。难道萧谷主只关心桃花婆婆,对其他人的死活可以弃之不顾吗?”
闻言,常无悔登时一愣,面带犹豫地望向萧芷柔,踌躇道:“谷主,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皆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姓洛的真以‘铲除祸害’为由,对大师兄他们痛下杀手,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潘雨音补充道:“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怕是经受不起这般折腾。还望萧谷主能念在与师父的情分上,让她早些回来颐养天年,远离江湖纷争之苦。”
“我等花楹为宝儿治病,已经等了足足二十几年。”梅紫川叹息道,“如今,我们夫妇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再等多久?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治好宝儿的怪病,老身死不瞑目。”
“这……”
由于柳寻衣是代表洛天瑾而来,因此对于他的恳求,萧芷柔可以视若无睹。
但梅紫川和潘雨音不同,她们一个是桃花婆婆的老相识,一个是桃花婆婆的徒弟,算起来都和萧芷柔颇有渊源。因此,对于她们的苦苦相劝,萧芷柔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犹豫片刻,萧芷柔不禁叹息一声,向柳寻衣问道:“姓洛的如何才肯放人?”
“府主想请萧谷主前往洛阳,与他当面一叙……”
“不可能!”柳寻衣话音未落,萧芷柔已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曾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与他再见。”
此话令柳寻衣涌出万千揣测,他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似乎萧芷柔和洛天瑾之间的“仇怨”,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萧谷主可否将你与府主的恩怨告诉我?”柳寻衣沉吟道,“好让我回去交差。”
面对柳寻衣的退让,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色。
“你与姓洛的无亲无故,他为何派你前来?”萧芷柔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质疑,“莫非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柳寻衣一怔,踌躇道,“在下何德何能?岂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就怪了。姓洛的一向机关算尽,狡猾至极,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萧芷柔狐疑道,“他能派你来此,足以说明你有超乎常人的本事。”
“萧谷主抬爱了……”
“与虎谋皮,狼狈为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萧芷柔突然话锋一转,令柳寻衣登时一愣,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尴尬之色。
“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萧芷柔淡淡地说道,“看你年纪轻轻,却与洛家为伍,足见你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听你言之凿凿,却对姓洛的颇有恭维,足见你贵耳贱目,识人不明。能言善道,却巧言令色,锲而不舍,却暗藏诡谲。是非不分,黑白不论,智昏菽麦,识昧高卑,倒是与洛天瑾臭味相投,算是一丘之貉。”
见柳寻衣被萧芷柔数落的一无是处,汤聪不禁怒火中烧,刚欲开口驳斥,却被柳寻衣挥手制止。
对于萧芷柔的嘲讽轻蔑,柳寻衣只是讪讪一笑,并未接话。
“罢了!”
见柳寻衣不为所动,萧芷柔顿觉无趣,直言道:“你真想知道,我与姓洛的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是!”柳寻衣正色道,“如果萧谷主不愿前往洛阳与府主当面对质,又想让桃花婆婆和唐阿富他们安然脱身,这便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你似乎势在必得?”
“不敢!在下只是以诚相待。”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诚意?”
萧芷柔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蓦然转身,朝谷内走去。
柳寻衣和潘雨音对视一眼,稍作迟疑,遂将心一横,快步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穿过花海,步入幽谷深处的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他们赫然发现,绝情谷的尽头,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见状,梅紫川惊叹道:“此崖之深,只怕能直抵十八层地狱。”
“长白山之巅尚有虎穴龙潭,绝情谷深处存有一处断崖,也算不上奇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远非常人可以想象。”萧芷柔淡淡地说道。
放眼望去,崖下云雾缭绕,遮空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柳寻衣等人纷纷俯瞰凝视,依稀可见,在层层薄雾之下,是一片若隐若现的幽暗漆黑。
凝视稍许,便在恍惚之间给人一种血盆巨口的恐怖之感,令人不敢在崖边久站,生怕一个错神,失足坠崖。
“此崖名曰‘忘情崖’,立壁千仞,深约万丈,龙不敢潜,凤不敢翱。”
萧芷柔若无其事地站在崖边,随手抛下一块石头,众人纷纷侧耳聆听,可等候许久,仍未听到半点回音。由此足见,此崖之深,以至声不可及。
见柳寻衣几人面面相觑,萧芷柔似笑非笑地说道:“此崖受天公庇佑,通地母之灵,明善恶,辨是非,知黑白,晓曲直,乃人间的一面阴阳镜。因此,恶人坠崖,势必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而好人跳下,非但不会死,而且还会毫发无伤。”
“真的假的?”汤聪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脱口而出道。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萧芷柔倏忽转身,饶有兴致地望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你口口声声想要救人,又说自己是以诚相待。却不知你有没有胆量跳下忘情崖,以铭心志?”
“我……”
“桃花婆婆和唐阿富为什么会出现秦府?又为何会被姓洛的擒下?归根到底是为了帮你。”萧芷柔补充道,“因此,为救他们,你应该什么都愿意去做,这样才合乎江湖道义,才算是有恩必报,是不是?”
“不错!他们的确是因我受难,此事我难辞其咎……”
“门主!”汤聪脸色骤变,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受天公庇佑,通地母之灵,分明是胡言乱语,鬼话连篇。此崖深不见底,一旦跳下,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尸骨难寻。你切不可受她蛊惑,做出糊涂事。”
“汤大哥言之有理,柳大哥绝不能意气用事。”潘雨音连忙附和道。
萧芷柔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眉头紧锁的柳寻衣,淡然道:“你若敢从忘情崖跳下,我便相信你的诚意,并给你一个答案。你若不敢,尽可转身离去,我也绝不刁难。”
常无悔眼神挣扎,迟疑道:“那桃花婆婆和大师兄……”
“桃花婆婆吉人自有天相。”萧芷柔沉声道,“至于阿富等人,则是生死由命,谁也勉强不得。”
梅紫川眺望一眼深不可测的断崖,对柳寻衣说道:“纵使你轻功盖世,从此跳下也断无活路可言。年轻人,性命只有一条,断不能儿戏。老身奉劝你一句,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如何?”萧芷柔道,“你敢不敢跳?”
柳寻衣靠近崖边,顿觉一阵寒风冲天直上,刺穿骨髓,令人心悸。
俯瞰深渊,若隐若现的幽暗如梦似幻,虚无缥缈的云雾似聚如散,在浩瀚巍峨无尽深渊面前,人之渺小,敬而生畏。
“萧谷主,你……莫不是在说笑吧?”柳寻衣强忍着心中忐忑,故作轻松地问道,“我若从此跳下,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你的答案。”
“你若问心无愧,必能听到。”萧芷柔笃定道,“你若心存歹念,则神仙难救。”
“笑话!”汤聪轻蔑道,“你怎知好人跳下就能安然无恙?难不成你曾跳过?”
对于汤聪的质疑,萧芷柔并未理会,径自对柳寻衣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说罢,萧芷柔不再犹豫,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下,毅然转身离去。
“门主,这个女人疯了!”
望着萧芷柔的背影,汤聪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慨,连声抱怨道:“这年头,高手不可怕,女人不可怕,疯子也不可怕,但是武功臻入化境的疯女人,就未免有点人了!今天她敢逼你跳崖,说不定明天就敢把咱们全都扔进油锅,炸成麻花。府主说的没错,异教就是异教,不可用常理推断……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迟则生变……”
对于汤聪的喋喋不休,此时的柳寻衣却无心理会。
“潘姑娘,你是绝情谷的熟客,劳烦你先安顿汤聪和梅前辈母子住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柳大哥,萧谷主出此难题,分明是想赶你离开,你千万不能当真。”
“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柳寻衣苦笑道,“我只是好奇,萧谷主与洛府主之间……究竟有一段怎样的恩怨情仇?”
“再如何好奇,也不能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
“若我们一无所获,空手而归,自己的性命或许能保住,但唐阿富他们的性命就……”柳寻衣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汤聪愤恨道:“异教弟子滥杀无辜,罪行累累,死不足惜!”
“异教弟子或许该死,但却不能因我而死。”柳寻衣摇头道,“无论如何,他们是为了平息中原武林的风波,才会出现在河西秦府。如果他们不去,断不会有此一劫。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我不能左右天下人,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可是……”
“兹事体大,绝非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柳寻衣神色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乃秉性纯良之人,叶前辈更是德高望众的武林泰斗。萧谷主既能被他们赏识器重,想必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我料想,她与府主之间定然存有某种误会。若能化解这段恩怨,非但能救唐阿富他们脱身,而且还能为贤王府铲除后顾之忧,让府主全神贯注地应对明年的武林大会。府主将此事交给我们,你我定要全力以赴,不容有失。因此,我们非但不能一走了之,而且还不能空手而归。”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以死明志
柳寻衣在忘情崖边坐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柳寻衣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断崖,脑中反复思量些什么。
他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在权衡得失。
难得冷静下来细细琢磨,柳寻衣突然发现,经过河西一劫,洛天瑾与他并非“和好如初”。恰恰相反,洛天瑾明知绝情谷和贤王府积怨甚久,却仍派他“深入虎穴”。明知绝情谷一行必遭百般刁难,却仍对他“寄予厚望”,俨然有试探之意。
试探柳寻衣的胆识,更试探他的忠心。
如果此行铩羽而归,柳寻衣八成会被洛天瑾彻底放弃,再难得到重用。
柳寻衣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值此关键时刻,一旦失去洛天瑾的信任,必然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这个结局,是柳寻衣断断不能接受的。
但是,跳崖意味着什么?柳寻衣同样心如明镜,因此他才会纠结,才会犹豫,才会反复权衡。
第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柳寻衣席地而坐,距崖边尚有一丈之遥。神色狐疑,目光茫然。
第二日,忽冷忽热,乍雨乍晴。柳寻衣距崖边三尺之距。五官狰狞,躁动不安。
第三日,风潇雨晦,天昏地暗。柳寻衣横躺在崖边,距万丈深渊已不足半臂之距,剑眉微蹙,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风转云动,阴霾尽散,碧空如洗,春山如笑。
当汤聪、潘雨音来到忘情崖时,柳寻衣已然沿边而坐,小腿悬空,心事重重,神色复杂。
“柳大哥,你已在此静坐三天,我们……该回去了。”
潘雨音望着柳寻衣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突然涌出一抹悲凉孤寂之情。她用贝齿轻咬着下唇,强忍着内心的波澜,轻声唤道:“柳大哥,萧谷主心意已决,绝不会退让,你这又是何苦呢?”
“门主,咱们走吧!”汤聪哀怨道,“原以为你在这儿坐上三天,会打动绝情谷主。却不料,那婆娘竟是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
“嗖!”
“啪!”
“哎呦!”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汤聪顿感后脑勺一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痛呼。伸手去摸,赫然发现自己的脑袋上,竟已肿出一个大包。
“谁用石子砸我?”
“是我!”
在汤聪的怒视下,常无悔闲庭散步般缓缓而来。
“为何暗算我?”
“帮你长个记性!下次在别人的地盘,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说话的功夫,常无悔已来到近前,正色道:“柳寻衣,三天时间已到,你可否想好了?”
汤聪眼睛一瞪,呛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少拿着鸡毛当令箭,绝情谷主何在?叫她出来!”
“谷主无暇理会这种琐事,所以派我来问问。”常无悔轻哼道,“谷主说了,若柳寻衣今日仍不敢从忘情崖跳下,便由我亲自送你们离开绝情谷。”
闻言,汤聪、潘雨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柳寻衣,眼中皆布满凝重之色。
“萧谷主何在?”柳寻衣头也不回地问道,“她会来吗?”
“不会。”常无悔回答的极为干脆,“柳寻衣,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好歹相识一场。我好心劝你一句,回去吧!传说终究是传说,谁也不必当真。”
“壁立千仞无依倚,深渊万丈雁难归。莫说是你,就算鸟儿从此坠落,只怕也会活活累断翅膀,摔个粉身碎骨。”
忽然,梅紫川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她牵着唯唯诺诺的宝儿,不紧不慢地朝忘情崖走来。
“小子,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梅紫川一脸严肃地质问道,“你若死了,谁带我去见花楹?”
此时,梅紫川紧紧攥着宝儿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开。宝儿则满心好奇地一个劲儿朝崖边靠近,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小眼睛,朝崖底瞄个不停。
“梅前辈放心,我若死了,汤聪和潘姑娘一定会带你们去找桃花婆婆。”柳寻衣苦笑道。
闻言,汤聪、潘雨音不禁脸色一变,异口同声道:“你真要跳崖?”
常无悔同样面露异色,狐疑道:“柳寻衣,你不是在说笑吧?别以为这样就能骗取谷主同情……”
“娘亲,从这里跳下去,真的会摔死吗?”宝儿突然插话道。他遥指着浮云缭绕的无尽深渊,用稚嫩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宝儿跳下去就不会摔死。”
“为何?”梅紫川满眼宠溺地反问道。
“娘亲,你看那些厚厚的云儿?”宝儿一脸得意地解释道,“宝儿的身体又小又轻,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云儿接住。到时候,宝儿就能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飞起来了,哈哈……”
望着宝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梅紫川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疼惜的笑容。
“宝儿乖,你可知那厚厚的云层之下有什么?”潘雨音温柔地说道,“那是万丈深渊,云儿能接住宝儿,但却接不住柳大哥。”
“为什么?”
“因为柳大哥太重了!”汤聪没好气地搪塞道。
宝儿小嘴一撅,辩解道:“你们怎知云儿下面是万丈深渊?有那么多云儿挡着,你们又看不见……”
宝儿无意间的一句话,却令柳寻衣的眼睛陡然一亮。
他迅速朝崖底望去,目力可见不过数丈之遥,再往下便是云雾遮眼,什么都看不到。至于云雾之下究竟还有多深?的确无人知晓。
转瞬之间,他苦思三天的难题,似乎豁然开朗,迎刃而解。
见柳寻衣面露古怪,汤聪急声道:“绝情谷主曾扔下石头,根本听不见回音,足见其深不可测,你不会真……”
“常大哥!”
柳寻衣挥手打断汤聪,转而向常无悔说道:“万一我遭逢不幸,萧谷主可否依照承诺,将答案告知汤聪和潘姑娘,由他们代我回贤王府复命?”
“这……”常无悔稍稍思量,点头道,“可以。”
柳寻衣眉头一挑,狐疑道:“你能做主?”
“我虽不能做主,但却深知谷主的性情。”常无悔道,“只要你敢从忘情崖跳下,谷主定会言而有信。”
“那好!烦请常大哥转告萧谷主,请她言出必行,至于这忘情崖……我跳便是了。”
“什么?”
柳寻衣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小子,你若摔死变成厉鬼,可不要怪宝儿童言无忌!”梅紫川冷声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柳寻衣轻笑道,“我若真死在这儿,怪不得任何人!”
常无悔难以置信地望着柳寻衣,踌躇道:“你……想清楚了?”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柳寻衣别有深意地自嘲道,“若是办不成此事,府主定会对我失望透顶,到那时……活着也无用了。”
“你……”
“汤聪、潘姑娘。”突然,柳寻衣神色一禀,正色道,“若我真遭不测,劳烦你们替我转告府主,就说我柳寻衣……对他不住……”
“门主为贤王府舍生忘死,岂会‘对不住’府主?”
对于汤聪的费解,柳寻衣只是苦笑摇头,并未作答。
“柳寻衣,你……你当真要跳?”
“天不亡我,一死难求。天若亡我,死而无憾。我柳寻衣自认无愧于心,何不放胆一试?哈哈……”
柳寻衣缓缓挺身,身形如一杆钢枪般立于崖边,神色怡然,目光坦荡。
“柳寻衣!”
“柳大哥……”
“门主不可……”
话音未落,柳寻衣却已蓦然转身,在一片惊呼声中,义无反顾地飞身一跃,眨眼融化在万丈深渊之中。
“门主!”
“柳大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汤聪和潘雨音顿觉脑中一空,下意识地飞扑至崖边,探首相望,呼天号地,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柳寻衣的激将法,却不料他竟真的从忘情崖纵身跳下。
只可惜,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幡然醒悟,却是悔之晚矣。
此刻,汤聪、潘雨音叫苦不迭,嗟悔无及。梅紫川长吁短叹,惋惜不已。唯有宝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消失在云雾中的身影,眼中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神采。
至于常无悔,更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他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崖边,错愕道:“柳寻衣他……竟然真的跳下去了……”
“什么意思?”
汤聪愤然起身,一把揪住常无悔的衣领,瞪着一双猩红血眼,怒声道:“绝情谷主亲口说过,好人跳下去定会毫发无伤。门主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不惜忍辱负重,如果连他都不算是好人,那这世上就他妈没好人了!倘若门主不能活着回来,贤王府必会踏平绝情谷!”
“哼!”常无悔脸色一沉,奋力甩开汤聪的钳制,怒声道,“柳寻衣异想天开,愚蠢至极!他自己跳崖,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与我绝情谷何干?”
“你们想抵赖?”
“够了!”
见汤聪和常无悔水火不容,愈演愈烈,梅紫川突然冷喝一声,将二人的嚣张气焰瞬间扑灭。
“萧谷主何在?”梅紫川沉声道,“如今柳寻衣已死,花楹亦不在谷中,老身也该告辞了!”说罢,她又看向汤聪和潘雨音,催促道:“柳寻衣既已跳崖,尔等悔恨无益,不如早些带我和宝儿去贤王府见花楹!”
“可门主他……”
“你要么跳下去陪他,要么遵循柳寻衣的遗嘱,把差事办完。”梅紫川颇为不耐地训斥道,“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说罢,梅紫川牵着宝儿率先离开忘情崖,常无悔紧随其后。
至于汤聪和潘雨音,则是满眼绝望地深深望了一眼茫茫云雾,犹豫再三,终究神思恍惚,步伐踉跄着转身而去。
……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生死一轮
“呼!”
听着耳畔呼呼作响的风声,感受着身体急速下坠的恐惧,以及眼前迅速消逝的浮云和浓雾,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惶恐和紧张纵横交织,难以抑制,溢满他的心腑,充斥他的身躯。
这一刻,他的身体早已不再属于自己,比起天地之浩瀚,宇宙之无穷,柳寻衣切身感受到,何为蜉蝣于天地?何为沧海之一粟?
英雄气概消失殆尽,万丈豪情灰飞烟灭。剩下的,唯有朦胧恍惚的精神,以及自脑海深处不断涌出的种种回忆。
有悲痛、有心酸、有艰难、有苦闷……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恍然察觉,原来在自己短暂而仓促的一生中,竟是没有多少快乐,更没有半点幸福。更多的是痛苦、磨难,以及永无宁日的惶惶不安和浑浑噩噩。
至于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似乎永远都寄存于希望之中,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即便如此,那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想象和期许,仍是柳寻衣过往生活中,难能可贵的珍惜回忆。
“原来,我一直咬牙坚持地活着,是为了心中期许的那一缕希望……”
生死之际,柳寻衣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他活着,一直寄希望于未来。
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妹妹家人团聚……
希望,有一天能与赵馨终成眷属,子孙满堂……
希望,未来能得到朝廷赏识,受皇上器重……
希望,有生之年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希望,迟暮之时能尽享天伦,颐养天年……
正是这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希望”,让他奋不顾身的活着,并努力活的更好。
同样也是这些“希望”,让他活的苦不堪言,疲惫至极。
人,不到临死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自己活的多么狼狈。
此时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此处为何叫“忘情崖”?一旦纵身跃下,七情六欲皆会幻化成空,喜怒哀乐亦是烟消云散,自然忘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似乎只是白驹过隙,转瞬之间。
一切又发生的太慢,似乎已是暑往寒来,地老天荒。
当柳寻衣从回忆中慢慢清醒,在如刀似剑的狂风中,艰难地睁开双眸时,他的身体已然穿透云雾,隐约窥见云层之下的神秘之景。
半昏半醒之间,柳寻衣惊奇地发现,崖底竟缓缓涌动着一团绿影。
“那……那是……”
“噗通!”
未等他看清究竟,身体已重重地坠入一汪潭水之中。令波澜不惊的水面,顿时激荡出一片水花。
砸入水中,柳寻衣先是脑袋一懵。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凉之意,瞬间袭遍他的全身,令其混沌的精神猛然一振,继而匆忙挥动四肢,迅速朝水面蹿去。
“哗啦!”
“噗!”
冲破水面的同时,一口凉水自其口中喷出。紧接着,心有余悸的柳寻衣,不顾一切地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这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滋味,难以名状,不可言传,非亲身体会不得其感。
柳寻衣走此一遭,怕是终身难忘。
“原来崖底竟是一汪深潭!”
惊魂未定的柳寻衣又惊又喜,仓促间抬眼观瞧,却见半空中浮云遮眼,同样望不到尽头。
“我明白了!”柳寻衣恍然大悟道,“绝情崖到底摔不死人,所谓的‘善恶’之分,也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心’。若是问心无愧,自然有胆一跳,若是心存邪念,断不敢以身犯险。哈哈……好个忘情崖!好个绝情谷!”
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刻,柳寻衣也难以免俗,他满眼激动地环顾四周,同时双手奋力拍打着水花,以宣泄心中的狂喜。
刚才“必死无疑”时,他满心笃定地“死而无憾”。眼下“绝处逢生”,却又再度“重燃希望”,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吧?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柳寻衣便尝到了何为“乐极生悲”?
他举目眺望,却惊奇地发现此潭竟是四面环壁,水泄不通,除了头顶的一片浮云浓雾,再无其他出路。
“这……”
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悲凉之意,喃喃自语道:“这是何意?难道我要被活活困死在崖底不成?”
思量片刻,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狠,双掌拍水,身形冲天而起,一跃数丈之高。半空之中,他左脚踏右脚,凌空翻转数周,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西侧山壁射去。
“嗤!”
“嗖!”
“噗通……”
柳寻衣本想抓住山壁上的岩石,借力上升。却不料,这些岩石在日复一日地雾气蒸腾下,竟然变的湿滑无比,松软异常。
柳寻衣的五指尚未着力,身体却突然一沉,继而狠狠摔回潭中。
“再来!”
柳寻衣满心不服地轻喝一声,再度从潭中跃起,这次他直奔东侧山壁。
却不料,东侧比西侧还要凶险。他非但没能成功抓紧岩石,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将无数石块从山壁震落,紧随其后,“噼噼啪啪”地砸入水中。
若非柳寻衣闪避及时,只怕又要平添出几道伤口。
“嘶!”
眼前的情形,令柳寻衣大惊失色,连连咂舌。
随后,心有不甘的柳寻衣又反复“挣扎”几次,将东南西北各侧的山壁,挨个尝试一遍,可结果却令他心灰意冷,大感绝望。
此潭距崖顶即便没有万丈,至少也有几十丈。纵使他能飞上去,也要借力数十次,乃至更多。且不论岩石是否湿滑松动,单说自身的气力,只怕也难以支撑。
“喂!汤聪!潘姑娘!有人在吗?”
柳寻衣仰天长啸,放声大喊。只可惜,任他声嘶力竭,喊破喉咙,回应他的终究只有渐渐湮灭的回音。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这可如何是好?”柳寻衣浮在潭中,满眼尴尬地左右顾盼着。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生不如死”?
“早知崖底是一潭死水,还不如直接摔死痛快。”柳寻衣自怨自艾道,“如今要被活活冻死、饿死,实在难受。”
柳寻衣漫无目的地在水中游动着,此潭不过寥寥数丈之地,片刻之间便可游个来回。
相比起偌大的崖口,忘情崖的形状,宛若一个倒扣的斗笠。
“完了完了!莫非我真要被困死在这儿?”柳寻衣苦涩道,“不对!既然萧谷主能说出那番话,想必忘情崖中定然存有一线生机,断不会是死路一条。可是此潭四面环山,既无山洞,亦无缺口,根本无从离去。至于上面……纵使轻功再高,也绝不可能逃出生天。那……出口又在哪呢?”
苦思半晌,柳寻衣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冰冷的潭水浸的发麻,精神也变的有些恍惚迟钝。他想寻一处干地歇息,但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唉!”柳寻衣望着眼前的波光粼粼,自嘲道,“果真被我一语成谶。天若亡我,则必死无疑。纵使跳崖不死,此刻也会被活活冻死。说什么大难不死?只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话音未落,柳寻衣忽觉脚下略有异样,急忙入水查探,但见一条银鱼自其腿边缓缓游过。
“花鲈?”
柳寻衣一眼认出此鱼,登时一愣,狐疑道:“花鲈一向生活在江河之中,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将信将疑道,“莫非……此潭不是一汪死水,而是……”
柳寻衣恍然大悟,再也顾不上隐隐发胀的四肢,猛吸一口气,继而一个猛子扎入潭中,循着花鲈游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柳寻衣紧随着花鲈,不断向潭底游去,越沉越深。
片刻之后,他赫然发现在潭底北侧,被浸泡在深水中的山壁上,竟有一个五尺见方的破洞,足够一人穿过。
见花鲈钻入洞中,柳寻衣不禁犹豫起来,倘若里面是死路一条,或者深不见底,自己岂不是会被活活憋死?
此刻,柳寻衣已隐隐感到一丝胸闷气短,暗悔道:“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学学龟息之术……”
“罢了,反正也出不去,死就死吧!”
犹豫再三,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俯身钻入洞中。
一入破洞,原本平缓的水流,顿时变的汹涌起来。清澈见底的潭水,逐渐变的浑浊不堪。
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只能强屏呼吸,紧闭双目,任由越来越急的波涛将其冲走,随波逐流。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个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身如柳絮随风摆,形似孤叶任飘零。
不知在昏天黑地的乱流中飘荡多久,柳寻衣的气息渐渐耗尽,但却迟迟辨不清东南西北。此刻,他虽心生悔意,但已无法回头,只能听天由命,忍一时算一时。
最终,在柳寻衣即将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欲要放弃挣扎时,他的身体猛然一沉,顿时从湍急汹涌的乱流中,坠入一汪静水。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柳寻衣下意识地呛灌了几口凉水。
此刻,他渐渐萎靡的目光,似乎看到头顶传来一道不断晃动的光亮,顿时精神一振,随之力由心生,求生的渴望激发出无穷的潜力,令本已垂垂将死的他,再度拼命挣扎起来。
“噗!”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柳寻衣在濒死之际,及时冲破水面,新鲜的空气和久违的阳光倾泻而下,被他贪婪地大口吸允着,享受着。
“呼!呼!呼!”
一口接一口的粗气,将柳寻衣从鬼门关渐渐拽了回来,同时也令他混沌不堪的精神,慢慢恢复一丝理智。
“这是哪儿?”
气息未定的柳寻衣,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见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芬芳,喃喃自语道:“这股香气……我似乎在哪儿闻过?”
“这是无情花的香味!”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自岸边传来。
柳寻衣猛然一惊,匆忙转身观瞧,却见湖边静静伫立着一道倩影。
青衣飘飘,云纱袅袅,宛若仙子,九天临凡。
“你是……萧谷主?”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曲水流觞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自忘情崖跳下,随波漂流至此,可萧谷主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有无情花……绝情谷远在崖顶之上,据此百丈之遥,为何这里能嗅到花香?”
错愕之余,柳寻衣将满腹疑惑一股脑地倾吐而出,同时在水中慢慢活动着四肢,查探自己可否受伤。
“果然有些本事,难怪姓洛的会派你来。”
对于柳寻衣的种种疑惑,萧芷柔却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不知算不算感慨的感慨。
“这里……”
“上来说话。”
柳寻衣话未出口,萧芷柔突然轻甩衣袖,一条白绫顺势而出,直射湖心。见状,柳寻衣眼神一凝,右臂探出,在白绫缠住自己胳膊的同时,五指亦将白绫死死攥住。
“嗖!”
伴随着一声轻响,白绫猛收,将湖中的柳寻衣拽飞而起,凌空一跃,直抵岸边。
“多谢!”
面对柳寻衣的寒暄,萧芷柔却蓦然转身,径自朝不远处的一间草屋走去。
此刻,柳寻衣已稳定心神,见萧芷柔举止古怪,不禁微微一愣。目光迟疑地望着她的背影,踌躇稍许,随即快步跟上前去。
草屋简陋,但却十分素雅。
屋中四壁,挂着几张微微泛黄的字画。柳寻衣虽不研学,但对古董书画也略知一二。
初入草屋,他觉的这些字画似乎有些眼熟,但他看来看去,思虑再三,却始终猜不出这些墨宝,究竟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最终只能悻悻作罢,自愧“才薄智浅”。
最令柳寻衣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字画竟无一张“完好无损”,皆被撕成碎片,之后又被人一片片地重新拼好。虽然看上去颇为完整,但如蛛网般的一道道裂痕,却昭示着它们终究难以“破镜重圆”。
屋内无桌无凳,地上摆着几个蒲团,角落中陈列着一张古琴,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俨然已闲置多年,不知还能否出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萧谷主,这里是……”
“此处是‘流觞渡’,与绝情谷一江共存。只不过,绝情谷在上游,此处是下游。”
萧芷柔请柳寻衣席地而坐,自己则凝望着墙上的字画,在房中缓缓踱步。
“流觞渡?”柳寻衣喃喃自语道,“难怪这里能嗅到无情花的香气,原来花香是顺江风而下,弥散至此。”
“你与姓洛的究竟是何关系?”萧芷柔突然回身,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美眸,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直看的柳寻衣心底发寒。
“萧谷主此话何意?我不明白!”
“如果你和姓洛的无亲无故,为何甘心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跳下忘情崖?”见柳寻衣言语恳切,不似作假,萧芷柔不禁柳眉微蹙,狐疑道,“姓洛的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万死不辞?”
“这……”
被萧芷柔咄咄逼问,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话,他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来。
见柳寻衣面露尴尬,吞吞吐吐,萧芷柔不禁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姓洛的能派你来,便已算准你肯为他付出一切。只不知,究竟是姓洛的太狡猾?还是你太愚蠢?今天即便你葬身崖底,姓洛的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或许如此。”
萧芷柔的一席话,令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他不可置否地苦涩一笑,坦言道:“但我还是来了!既然敢来,便已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忘情崖底……竟然是一汪深潭。”
“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胆量从忘情崖纵身跃下。”萧芷柔道,“人生在世,除了嗷嗷待哺的婴孩,谁又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即便是你……也定有见不得人的愧事。”
萧芷柔所言字字如针,令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不敢胡乱应答。
“因此,但凡能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人,并不是相信自己不会死,恰恰相反,他们是笃定自己不想再存活于世,因此才有胆量迈出那一步。”萧芷柔继续道,“换言之,只有一心求死之人,才敢去跳忘情崖。至于你,是我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个不想死,却仍敢以身试险的人。”
“听萧谷主的意思,似乎除我之外,还有别人跳过忘情崖?”
“我见过两个。”萧芷柔淡淡地说道,“而你是第三个。”
“另外两个是谁?”
萧芷柔神情一滞,幽幽地说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唐阿富。”
“唐阿富?”柳寻衣大吃一惊,错愕道,“他为何跳崖?”
“当年,唐家被人洗劫,他被沈东善骗走所有祖业,我虽救回他的性命,但却救不回他的心。他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终日消沉,毫无斗志,浑浑噩噩,一心求死。”萧芷柔回忆道,“后来,我带他去了忘情崖。我告诉他,只要纵身一跃,一切痛苦皆会消失,至于敢不敢跳,有他自己决定。”
柳寻衣眉头紧皱,迟疑道:“最终,唐阿富果真跳下忘情崖,历经一轮生死,有所顿悟,重燃斗志,并逐渐走出家破人亡的阴霾?”
“并非忘记,而是看破。”萧芷柔解释道,“当年,亦是在这个地方,我曾问阿富,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下去吗?你能从崖底来到这个地方,足以证明你其实不想死,你还在挣扎求生。”
“都说绝情谷主最绝情,如今看来,萧谷主恰恰是最有情的人。”柳寻衣由衷感慨,转而心思一换,别有深意地问道,“那萧谷主当年……又是为何从忘情崖跳下?可否与北贤王有关?”
闻言,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寒,冷喝道:“多嘴!”
“前辈恕罪!”柳寻衣急忙赔罪,继而眼珠一转,犹豫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与萧谷主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对萧谷主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深信不疑!”柳寻衣话中有话地回道。
萧芷柔冷笑一声,沉声道:“你想让我践行承诺,大可直言不讳,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柳寻衣心中大喜,迅速起身,拱手道:“在下斗胆,愿闻萧谷主赐教!”
萧芷柔朝柳寻衣轻瞥一眼,继而转身看向墙上的字画,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萧谷主与贤王府……或者说与北贤王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可否有什么误会?”
虽然柳寻衣对萧芷柔颇为忌惮,但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回避,索性放胆直言。
“不是误会!”
萧芷柔的声音虽然平柔,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和姓洛的之间,有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旧账。此仇之深,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化解。”
“嘶!”
柳寻衣心中暗惊,但表面上仍强作镇定,追问道:“敢问……何仇何怨?”
“这……”
本欲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满含哀怨与苦涩的叹息。
纵使柳寻衣心急如焚,也断不敢开口催促。
“罢了!”
当萧芷柔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已远不如之前那般冷若如霜,甚至隐隐带有一丝颤抖。由于她面壁而站,因此柳寻衣看不见她眼神的变化。
“萧谷主,你这是……”
“你只是替姓洛的传话,因此有些事……不必知晓。”踌躇再三,萧芷柔终究没能打开心结。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失落之意,思量道:“在下并非故意刁难,只不过……萧谷主若不肯将过往恩怨讲明,在下回去恐怕难以交差,更无法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
“不必担心。”萧芷柔摇头道,“有些事你虽不知,但姓洛的却心知肚明。”
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苦思无果,反问道:“不知萧谷主的意思是……”
“待我抚琴一曲。”萧芷柔侧目凝视着角落中的古琴,幽幽地说道,“你回去之后,弹于姓洛的听,他自会明白一切。”
虽然柳寻衣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见萧芷柔神情凝重,言辞感伤,于是也不再争辩。
“你且记下,我只弹一遍……”
“且慢!”
突然,柳寻衣眼神一变,急声劝阻道:“实不相瞒,在下一介武夫,识文断字倒也勉强,但对音律……却是一窍不通。莫说一遍,就算十遍、百遍,对在下而言,也是如闻天书,不知所云……”
“那又如何?”萧芷柔似乎有些不悦,愠怒道,“我只承诺给你答案,却没说答案是什么。你自己不通音律,还能怪我不成?”
“这……”
“如果因为你记不住琴曲,而令桃花婆婆和我谷中弟子有所不测,天涯海角,我必杀你。”萧芷柔冷声威胁道。
“我……”
面对萧芷柔的“强词夺理”,柳寻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竖起你的耳朵,听好……”
“且慢!”
见萧芷柔擦去琴上尘埃,十根芊芊玉指已轻抚在弦,柳寻衣再度劝阻道:“我有办法!”
萧芷柔柳眉一挑,狐疑道:“什么办法?”
“在萧谷主抚琴之前,我要见一个人!”柳寻衣急声道,“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音律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眼下,绝情谷内唯有此人有走马观碑,过耳不忘的本事。若有她在,定能将萧谷主的琴声,滴水不漏地传于北贤王。”
“你说的是……”
“桃花婆婆的高足,潘雨音!”
“雨音?”萧芷柔微微一愣,迟疑道,“你想让她帮你?”
“只是一曲琴音,天下除萧谷主和北贤王之外,旁人断不能听出深意,更不会因此而猜出你们之间的过往恩怨。”柳寻衣似乎看出萧芷柔的顾虑,赶忙补充道,“萧谷主,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桃花婆婆和贵派弟子,而并非刁难在下。还望以大局为重,烦请三思!”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诚意所打动?还是救人心切?萧芷柔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应允。
二人未再犹豫,抱起古琴,先后走出草屋。
“不知潘姑娘他们现在何处?”
“他们都以为你已葬身万丈深渊,因此正在为你埋衣冠冢。”
“这……”萧芷柔的话令柳寻衣尴尬无比,哭笑不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骗你?忘情崖若真让你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萧芷柔问道。
“此处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倒是一处绝佳的葬身之地,死就死了。”
“看你年纪轻轻,为何开口闭口总离不开一个‘死’字?”
“萧谷主何必明知故问?你我皆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父母何在?难道他们忍心看你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对于萧芷柔的随口一问,柳寻衣却迟迟未能作答,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几分。
“怎么?难道你父母已双双过世?”不知为何,萧芷柔的语气变的有些柔和。
“唉!”
对此,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算是默认。
言谈间,二人已在渡口登船。
“那你的其他家人呢?”
“唉!”
“难道……也没有兄弟姐妹?”
“唉……”
一连三声叹息,宛若曲水流觞。伴随着一叶孤舟,逆流而上,朝绝情谷缓缓而去。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同门之隙(一)
九月十五,深夜。
圆月,却被云雾遮住大半,隐约朦胧。
洛阳城南,四喜客栈,此时已褪去白日的喧嚣,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天地间一片肃静。
“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空荡寂寥的街道上,步伐慵懒,精神困乏打更人,自灯火昏暗的四喜客栈门前走过,沙哑的嗓音虽不高亢,但却极富穿透力,顺着街道两侧漆黑如墨的胡同小巷,传入千家万户,让每一个沉浸在梦乡中的人,睡的更加踏实,深沉。
忽然,客栈对面的暗巷中有人影闪动。紧接着,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自巷中闪出,昏暗月下,露出两张苍老而冷峻的面容。
此二人,正是奉唐门总管唐辕之命,三月之内务必将“天女织衣”外泄之事查清的,唐门“暗器房房主”唐寂、“内戒房房主”,唐修。
当日,二人受唐易指点,将怀疑对象锁定为早年离开唐门的唐轩。不久后,二人离开巴蜀,在江湖中多番打探,最终从“”嘴里买到唐轩的消息。
今夜,唐寂、唐修出现在洛阳四喜客栈,正是为唐轩而来。
“我们与唐轩已有十几年未见,却不料他竟自甘堕落,加入武林异教不说,而且还成为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简直丢尽唐门的脸。”唐寂语气不善地说道,“见面之后,出手不必留情。他若敢拼死抵抗,大可将其就地斩杀,为唐门清理门户!”
“这……”唐修一怔,随之面露一丝踌躇之意,迟疑道,“只怕不妥吧?唐轩毕竟是总管的亲大哥,我们若真伤了他的性命,总管面前……恐怕不好交代。”
“从他背叛唐门的那一刻起,昔日的唐轩就已经死了,谈何交代?”唐寂沉声道,“他不反抗则罢,倘若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我们也不必对他客气。”
“言之有理。”唐修思量片刻,重重点头道,“如今我们已是自身难保,又岂能再顾虑一个叛徒?”
“二楼左数第一间。”唐寂伸手一指客栈二楼,正色道:“我从正门潜入,先放迷烟,你在窗外候着,以免唐轩趁机逃走。待我挑开门闩,你便从窗口杀入,咱们内外夹击,定叫他无所遁形。”
“好!”
二人简单商定,随之分头而动。
唐寂催动轻功,矫捷地闪入客栈,先出手将大堂内呼呼大睡的两个伙计打晕,转而飞身上楼,从右至左,将**烟吹入每个房间,让其他客人陷入沉睡,以免碍事。
转眼间,唐寂已来到走廊尽头。客房外,他轻轻捅破纸窗,将数倍于别处的迷烟尽数吹入房中。
静候片刻,唐寂将**烟的解药含在口中,随之探出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挑开门闩,悄悄推开房门,鱼跃而入。
与此同时,窗户应声而开,蓄势待发的唐修依计现身。
昏暗的房间内,唐寂、唐修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转而将凝重的目光,一齐投向床榻上蒙头大睡的“唐轩”。
在唐寂的眼神示意下,唐修迅速从怀中掏出麻绳。二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朝床边靠近。
“动手!”
行至近前,唐寂陡然发出一声轻喝,同时出手将被褥掀开。唐修眼神一狠,双手勒紧麻绳,伺机而动。
“呼!”
被褥敞开,未等唐修出手,他们却赫然发现,床上根本不是唐轩,而是一团棉被。
“这……”
“中计了!”
唐寂反应极快,迅速拽住唐修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朝窗口掠去。
“走!”
“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欲要跃出房间时,一道迅捷的身影陡然自窗外闯入。
来人满脸邪笑,手持短剑,见人便刺,毫不留情。此人,正是龙羽。
突如其来的龙羽,一言不发,杀气腾腾,双脚尚未落地,便已和唐寂、唐修交上手。
“来者何人?唐轩何在?”
房间狭窄,光线昏暗。唐寂、唐修根本看不清龙羽的面容,只能在仓促中应战。
唐门暗器独步天下,轻功亦是颇为了得。但硬碰硬地正面厮杀,却一向不太擅长,尤其是碰上龙羽这般不要命的疯子,更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唐修,不可恋战,设法脱身!”
唐寂冷喝一声,同时右手一翻,数十道银针瞬间自袖中射出,直扑龙羽面门。
“叮叮叮!”
面对唐门暗器,龙羽也不敢小觑。挥手出剑,银光急闪,登时舞出一片剑光。霎时间,剑影重重,密不透风,将他身前死死护住,同时将呼啸而来的数十道银针,尽数打落在地。
“快走!”
趁此机会,唐寂、唐修未有丝毫迟疑,身形急退,先后破窗而出,融化于茫茫夜色。
对此,龙羽既不恼怒,也不急于追杀,而是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一双魅邪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惶惶而逃的两道背影。
此刻,龙羽的剑刃上,残留着一缕殷红的鲜血。他伸出腥红的舌头,顺着剑刃来回一舔,津津有味地砸吧一番,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而贪婪的狞笑。
客栈之外,唐寂、唐修刚刚挣脱龙羽的缠斗,却不料又掉入胡震、霍彪、裘狰的埋伏。
朦胧月下,洛阳城的大街上,双方堂而皇之地打成一团,金戈铁器的撞击声络绎不绝,久久回荡,在寂静清冷的深夜,显的异常刺耳。
“怎么回事?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唐修、唐寂背对而站,目光谨慎地提防着胡震三人,脸上皆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沉重。
“我见过他们。”唐寂冷声道,“他们是蒙古人,在秦府时,曾沦为北贤王的阶下囚。”
“蒙古人?”唐修大惊,“蒙古人怎么会出现在洛阳城?”
“不知道!”唐寂凝声道,“不过一定没好事。”
“我们怎么办?”唐修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客栈一个,这里三个,不知道后面还会冒出多少高手?”
“我料他们的帮手一定不多。”唐寂笃定道,“这里毕竟是洛天瑾的地盘,如果蒙古人胆敢大张旗鼓的进城闹事,贤王府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唐修眼珠一转,惊喜道:“如此说来,我们只需再与他们耗上片刻,必会惊动贤王府的高手?北贤王一到,我们定能全身而退。”
“唐门与贤王府一向不和,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自己杀出去!”
“啪!啪!啪!”
唐寂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击掌声陡然自夜幕中响起。
紧接着,颜无极、唐轩、黎海棠犹如闲庭散步一般,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个‘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自己杀出去’。”颜无极拍手称赞道,“唐门不愧是唐门,死到临头仍是一身傲骨,不肯低头。佩服!佩服!”
“唐轩?”
唐寂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唐轩,虽然十几年未见,但唐轩与唐辕毕竟是一奶同胞,相貌极为相似,因此不难被他们一眼认出。
“许久未见,二位近来可好?”虽是寒暄,但唐轩的声音听上去却冷漠如冰,语气比之陌生人还有不如,根本不像多年未见的同族兄弟,“你们想见我,大可直接来找我,何必在暗中鬼鬼祟祟地跟踪我?”
“原来卖给我们消息的人……是你故意安排的!”
当唐修看到黎海棠时,眼神陡然一变。黎海棠正是前日卖消息给他们的“”。此刻看他站在唐轩身旁,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一丘之貉。
“唐轩,你不必虚情假意!”唐寂神色一寒,冷声道,“我们过的好不好,难道你不清楚?”
“哦?”唐轩嘲讽道,“看你们横眉竖目的样子,似是马失前蹄,狗入穷巷?”
“还不是拜你所赐?”唐寂阴狠的目光,在唐轩、颜无极、胡震几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番,冷笑道,“本来还想向你证实一下,但今日看来,已不必再多此一举。你与蒙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中原犯下累累血债,其罪其恶,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我何时狡辩过?”唐轩嗤笑道,“证实?难道你们就拿着**烟和绳子来向我证实?你记住,是你们对我不仁在先,休怪我今日对你们不义!”
“唐轩,你自甘下贱,沦为异教败类,我可以不管。”唐寂怒声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将我唐门暗器‘天女织衣’送于蒙古人为非作歹?你可知自己已触犯家训?更为唐门抹黑!”
“唐寂,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我早已离开唐门多年,你们的家训与我何干?”唐轩轻蔑道,“天女织衣乃是我的心血,又与尔等何干?我自己研制的暗器,喜欢给谁便给谁,天下谁也管不着。”
“你……”
“不妨告诉你!非但‘天女织衣’我可以仿制,唐门的所有暗器,只要我见过,皆可仿制。”唐轩冷笑道,“这些年,我还研制出诸多奇门暗器,威力比之唐门暗器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寂,你如今也是暗器房的房主,不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又研制出多少东西?”
被唐轩问到痛处,唐寂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甚是难堪。
见状,唐轩不禁冷哼一声,嘲讽道:“依我之见,今日的唐门皆是一群酒囊饭袋,这‘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头,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尔等还是趁早打算,各奔前程吧!”
“欺人太甚!”唐修恨的咬牙切齿,怒喝道,“唐轩,只要唐门存在一天,就不容你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别忘了你的一身本事从何而来?若无唐门,岂能有你?”
“只可惜,我曾视唐门为明珠,但唐门却视我为草芥。”
每当旧事重提,唐轩都仿佛换了一个人,目竖眉,攘袂切齿,满身怨气,暴躁顽固。此刻,他的语气变的异常冰冷、强硬,甚至有些癫狂。
“从我离开唐门的那一刻起,下半辈子便只剩一个心愿:让唐门一败涂地,让唐辕身败名裂!我要让唐门中的每一个人后悔,后悔当年自己选错了人,亲手扼杀了唐门的锦绣前程!你们的下场越凄惨,越痛苦,我便越兴奋、越痛快!哈哈……”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同门之隙(二)
“唐轩,你疯了!”
唐寂难以置信地望着五官狰狞的唐轩,在他的记忆中,昔日的唐轩虽然恃才傲物,但遇事十分沉着冷静,少有荒唐之举,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内秀之气。
然而,今天站在他面前的唐轩,却癫狂无比,戾气缠身,宛若一个从无间地狱中逃出来的怨鬼,游荡人间,藏身沟渠,阴魂不散地紧盯着唐门的一举一动。
“看到唐门湮灭?你真的痛快吗?”唐修眉头紧皱,连连摇头道,“不!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非但不会感受到半点复仇的快感,反而会比现在更加痛苦。那时你所受的折磨,将会是这十几年来的百倍、千倍。唐轩,唐门从不曾亏欠于你。是你,亏欠唐门!”
“闭嘴!”
话音未落,唐轩突然眼神一狠,暴怒道:“昔日在唐门,我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为唐门研制出多少暗器?自唐门开创以来,历代之中何曾有人比的上我对唐门的贡献?但唐门却对我始乱终弃!当年,论才能、论本事、论资历、论威望,我哪里比不上唐辕?但你们却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执意废长立幼,推举他为唐门总管,视我如无物,你们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欠唐门?哼!我欠它什么?”
“你欠唐门一条命!”唐修愠怒道,“唐轩,纵使你有千般委屈,万般不服,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你是唐门子弟的事实。若无唐门,你这位天之骄子又会在哪儿?身体发肤,人才武功,哪儿样不是唐门所授?但你却为一己之私,被利欲熏心,非但不知反思悔过,反而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终至走上邪路,坠入魔道。你背弃唐门,不止是背弃江湖道义,更是背弃父母、背弃祖宗、背弃人伦!你若真想与唐门撇清关系,便先将唐门赐予你的这身皮囊还来!”
唐修毕竟是唐门内戒房的房主,在大是大非面前,非但恩怨分明,而且有理有据。他能情理并举地一吐心中所想,口才十分了得。
“唐修,你找死!”
“我等身为唐门弟子,早已做好为唐门粉身碎骨的准备。”唐寂冷声道,“我二人为唐门而死,死后自会名留家史,死而无憾。我们不像你,活着是孤家寡人,即便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大胆!”
“嗖嗖嗖!”
见师父受辱,黎海棠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拉弓搭箭,不等唐轩开口,一连三道利箭已然疾闪而出,直射唐寂。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令唐寂不禁暗吃一惊。他在黎海棠搭箭的瞬间,便已身随意动,闪身躲避。
“噗!
“嗖!嗖!”
即便如此,黎海棠的第一箭还是命中唐寂的右肩,洞穿臂膀,射断胛骨。
第二支箭穿破唐寂的衣袍,在他的肩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第三支箭紧随其后,几乎擦着衣袖掠过。
一连三箭,快若闪电,令人咂舌。
“额!”
肩胛骨断裂的钻心之痛,令唐寂的额头上瞬间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状,唐修的脸色登时一变,翻手射出一片银针,宛若清水涟漪一般,横扫着射向唐轩等人。
“雕虫小技!”
颜无极面露不屑,轻哼一声,随之双掌一翻,猛然自身侧一荡。倏忽间,一股浩瀚的内力波涌而出,在几人身前幻化成一道无形壁垒。
数十道银针呼啸而来,却在距离颜无极等人一剑之外,如陷入沼泽一般,硬生生地悬滞在半空,难以动弹分毫。
“去!”
颜无极面露诡笑,轻声一喝,双掌朝前,手腕轻轻一抖,数十根银针陡然颤抖几下,随后竟然一齐朝着唐寂、唐修的方向,以更胜来时的速度,倒射而去。
“这……”
唐修万没料到颜无极竟有这般手段,当下心神一乱。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唐寂猛然大喝一声,左臂迅速向前一挥,瞬间释放出飞雨钉,朝数十根银针射去。
半空中,两者针锋相对,爆发出一阵“叮叮叮”的脆响。瞬息之间,无数飞钉、银针散落在地,其中不少已弯曲变形,惹人心悸。
“杀了他们!”
胡震一声喝令,霍彪、裘狰骤然挥刀而上,几人再度战成一团。
“你先走!”
眼见唐寂伤势加重,唐修不得不施展出保命手段。他将唐寂让与身后,自己在胡震三人的围攻下,一边勉强接招,一边快步后退。
“放!”
忽然,抓住时机的唐修双掌齐出,瞬间释放出一张金色大网。
“是‘天罗地网’,快退!”
见状,唐轩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的提醒尚未落下,颜无极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
战局中,由千丝万缕组成的金色大网,在半空中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不断扩张。金色大网完全展开,方圆足有三丈之余,似乎在大街上凭空拉出一面金色壁障,非但死死拦住胡震三人的追击,而且还遮天盖地朝他们反扑而来。
直至此刻,胡震三人才赫然发现,这张大网由细若发丝的金线,重叠交织而成。形如蛛网,不过却更密、更大、更复杂。
而且在每一根金线上,皆挂满指甲大小的锋利刀片,密密麻麻,烨烨生辉,夜风一吹,哗哗作响,闻似银铃,实则丧钟,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悸胆寒。
最恐怖的是,金色大网所过之处,无论树枝、树叶,还是灰砖、青瓦,皆如割豆腐一般,被齐齐斩断,未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阻滞。
由此足见,金线之坚韧,刀锋之锐利,天罗地网名副其实,恐怖至极。
若是有人被此网罩住,势必会被割的满身伤痕,而且越挣扎割的越深,直至碎成肉渣,裹成肉泥,最终身体被切割成无数碎块,从大小如眼的网孔中溢出,形如……绞肉!
瞬息之间,金色大网遮天蔽月,呼啸而至,完全覆盖住胡震三人的头顶。
情急之下,三人纷纷挥刀劈砍,只见火星四射,令人眼花缭乱,但却砍不断、捅不破,饶是他们拼尽全力,将钢刀砍的卷刃,仍旧于事无补,根本无法阻止近在咫尺的“天罗地网”。
“这回死定了……”
“站在我身旁,休要乱动!”
万急之时,颜无极形如鬼魅,陡然出现在胡震身旁。他一声喝令,随之调出浑厚内力,灌入双掌之间。
紧接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青色气团,自其掌心幻化而出,并且越积越大,周围的空气逐渐变的炽热。
“出!”
就在天罗地网即将覆盖颜无极几人的头顶时,他猛然断喝一声,双掌间的青色气团陡然冲天而起,在其头顶暴裂而开。
与此同时,牢不可破的金色大网,在这股浩瀚的内力冲击下,猛地发出一阵颤抖,万千刀刃近在眼前,相互碰撞,发出银铃般的响声,吓的胡震三人脸色煞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破!”
伴随着颜无极的一声暴喝,天罗地网轰然破碎,无数断线碎刃,参杂在劲气涟漪之中,朝四面八方辐散而出。地上青砖被掀起一片,四周墙壁无不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这一刻,八方颤抖,四面萧瑟,天地之间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颜无极的这一招,威力无比,惊世骇俗,令人触目惊心,咂舌不已。
颜无极堪堪化解了天罗地网的威胁,而唐寂、唐修则趁此机会,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颜岭主,胡帮主,多谢了!”
唐轩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继而缓步上前,朝颜无极几人拱手一拜。
颜无极眉头一挑,反问道:“刚才我出手救人,你为何不趁势追杀?”虽未直言,但他的语气之中,已明显带有几分不悦之意。
明明是唐轩与唐门的恩怨,结果自己人在前边出生入死,唐轩师徒却躲在一旁看热闹,此事着实令颜无极心生不满。
“唐轩,莫非你念及同族之情,不忍杀他们?”胡震沉声道,“刚刚为了你,我等险些丢了性命。”
“当然不是!”唐轩解释道,“我不追杀,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计策。”
“什么计策?”颜无极狐疑道。
“救人之策。”唐轩得意地笑道,“颜岭主,此处是洛阳城,是洛天瑾的地盘,贤王府内高手如云,断不能小觑。我们想从洛天瑾的府邸把人救走,绝不能硬拼,否则必死无疑。”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你莫非忘了?我们早已事先查明,如今洛天瑾已将府中高手尽数派出,贤王府外强中干,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话虽如此,但洛天瑾毕竟还在府中坐镇。”
“你有何打算?”
“虽然蜀中唐门和贤王府素来不和,但他们毕竟同是武林正派,表面上是同道中人。”
“那又如何?”
唐轩冷笑道:“今夜,唐寂、唐修未能擒我,断不敢回蜀中复命。而且又身负重伤,岌岌可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洛天瑾之外,他们还能投奔谁?”
“你的意思是……”颜无极若有所思道,“他们会去向洛天瑾求助?”
“一定会!”唐轩笃定道,“八月初二,武林群雄有约在先。眼下,中原各派不能再分远近亲疏,而是要亲如一家,互为兄弟,以此来为明年的武林大会做准备。因此,唐寂二人为了对付我,必会找洛天瑾帮忙。反观洛天瑾,为结交、拉拢蜀中唐门,也必会对他们鼎力相助。非但如此,唐寂还会将我们联手的事,一并告知洛天瑾。如今,汉人与蒙古人的关系是千钧一发,敏感至极。因此,当洛天瑾得知有蒙古高手出现在洛阳城,定不会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所以呢?”胡震追问道。
“所以我们将计就计!”唐轩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故意将自己暴露在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好让他筹备力量,一举剿灭我们。”
“你想引蛇出洞?”颜无极沉吟道,“将洛天瑾骗出贤王府,然后再……”
“然后再趁虚而入,潜入府中,不动一刀一剑地救出绝情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