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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山乱局(二)

    “苏禾?”柳寻衣大惊,追问道,“苏大哥的伤势痊愈了?”

    “八月初二,苏禾险些丢了性命,重伤岂能轻易痊愈?”洵溱摇头道,“据我所知,苏禾是被人抬来西域的。”

    “抬来西域?”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苏大哥伤势未愈,不安心在漠北修养,为何千里迢迢而来?”

    “你说为何?”洵溱不答反问。

    “难道……”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眼中布满凝重之意,沉思片刻,方才喃喃自语道,“难道颜无极对玉龙宫仍不死心?”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洵溱不可置否地回道,“蒙古人去年来此招安,结果弄的死的死、伤的伤,可谓狼狈之极。但颜无极从未放弃拉拢玉龙宫,他知道苏禾曾在任无涯面前留下极深的印象,故而今年再派苏禾来访,其真正用意不言而喻,路人皆知。”

    “苏大哥是位英雄,他此番枉顾性命,甘心冒着舟车劳顿,寒风凛冽之苦负伤而来,想必对任无涯也是一种极大的触动。”柳寻衣呢喃道,“颜无极老谋深算,他非但与龙象山在暗中勾结,同时也没有放弃拉拢玉龙宫,替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只可怜苏大哥,身负重伤仍要饱受颠沛之苦。”

    “苏禾对蒙古朝廷忠心耿耿,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何可怜?”洵溱不以为意地说道,“反倒是你,比苏禾更可怜百倍、千倍。”

    “我?”

    柳寻衣稍稍一愣,当他欲要追问时,突然看到洵溱那双别有深意的明眸,心中顿时了然一切。万千疑虑顷刻间烟消云散,终究化作一抹苦笑,算是回应。

    “眼下情形如何?”汤聪不明所以,满脸好奇。

    洵溱道:“数日前,我以北贤王和少秦王的名义,向金麟旗主丁傲呈上拜帖。”

    “如此甚好!有此拜帖,任无涯断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柳寻衣暗松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可知金剑坞的人在哪儿?苏大哥又在哪儿?”

    “不清楚,料想应在天山附近,想必他们也已送上拜帖。”洵溱揣测道,“直至今日,玉龙宫尚未发出任何消息,想来任无涯还在犹豫之中。”

    柳寻衣点头道:“下定决心谈何容易?这种事,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表态。任无涯谨言慎行,省愆寡过,多年来玉龙宫一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三思后断。此次抉择,极有可能决定玉龙宫未来的命运,任无涯的毕生所愿是入主中原,一统江湖。眼下时机已到,他定会深思熟虑,再做决断。”

    “如果运气好,大家或能全身而退。如果运气不好,任无涯说不定会亲近一家,随手除掉另外两家,以示诚意。”洵溱戏谑道,“说不定,我们皆会命丧于此。”

    洵溱此话,令汤聪、廖氏兄弟的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起来。

    见状,阿保鲁轻蔑道:“若是怕死,不如趁早回家吃奶!”

    “谁怕死?”汤聪不服气地呛声道,“怕死不是好汉!”

    阿保鲁嘲讽道:“既然不怕,你为何面如死灰?”

    “我……”

    “够了!”不等汤聪争辩,柳寻衣突然轻喝道,“无论任无涯如何选择,他都不会除掉另外两家。”

    “为何?”汤聪和阿保鲁异口同声。

    “任无涯老奸巨猾,处处算计,既要彰显自己的实力,又要保存自己的价值。养寇自重,正是此理。”

    “还有一事。”洵溱突然插话道,“你可知金剑坞此番派谁前来?”

    “谁?”

    “宋玉……”

    “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回道,“此人我曾见过,虽然颇有心机,却并非三头六臂。你曾告诉我,宋玉和曹钦暗通,一起从陆家骗走莫岑手上的‘惊风化雨图’。其实,他和我一样,最终只得到一份赝品。”

    柳寻衣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俨然有意试探洵溱的反应。

    却不料,洵溱既不辩解,也不驳斥,而是佯装没有听懂似的,径自说道:“昔日,金剑坞和玉龙宫暗中来往,皆由宋玉一人操持。因此,玉龙宫上上下下对他都颇为熟悉。金复羽派此人前来,是想让他以熟卖熟,充当说客。毕竟,在名义上金剑坞和玉龙宫早已是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此次若非少秦王出面,只怕洛府主连玉龙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言下之意,北贤王还要多谢你们?”柳寻衣对洵溱的装聋作哑颇为不满,故而语气变的有些生硬。

    “不必客气。”洵溱倒是来者不拒,含笑道,“既然洛府主是少秦王的朋友,我们自当义无反顾地鼎力支持。我们和玉龙宫的关系,是少秦王苦心经营多年的结果。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能帮到你们,也算有所回报。”

    “你……”

    柳寻衣早知洵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却不料她竟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本欲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气焰顿时萎靡几分,轻哼道:“少秦王的慷慨,我等有目共睹,不劳洵溱姑娘提醒。”

    “你若不问,我断不会主动提醒。”洵溱顺水推舟,故作无辜。

    柳寻衣胸中如堵,好生憋屈,抱怨道:“洵溱姑娘有话但讲无妨,何必阴阳怪气?”

    “本想扳回一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可怪不了我?”洵溱直言不讳地讥讽道,“你若心平气和,虚心受教,我岂会无事生非,故意刁难?分明是你自讨苦吃……”

    柳寻衣错愕道:“明明是你顾左右而言他,怎成了我自讨苦吃?”

    “难道不是吗?”洵溱得理不饶人,倔强道,“本是你们耽搁一日,我没怪你已是礼让三分。你却不知好歹,指桑骂槐,还不是故意找茬?”

    “我……”

    “我什么我?谁让你不顺心你去找谁,休要在我面前故作惆怅!”

    “你……”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刚才故作推让,之后又屡屡试探,现在又装模作样,一刻三变,柳寻衣,你简直比女人还善变!”

    被洵溱“教训”的哑口无言,柳寻衣气的脸色涨红,七窍生烟。索性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看着愤愤不平的柳寻衣,以及喋喋不休的洵溱,汤聪等人在这一刻恍惚觉的,他们不像在争论正事,反而更像是小两口儿在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拌嘴。

    “门主,洵溱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汤聪一脸尴尬地陪笑道,“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神色微微一变,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将脸上的怒意散去,转而朝洵溱拱手一拜,赔罪道:“洵溱姑娘,我……”

    “不必解释,我知你心思。”洵溱打断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不管脚下的路有多难走,都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

    洵溱话中有话,其中深意也只有柳寻衣能听的真切。至于汤聪、廖氏兄弟,则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

    “你教训的是。”柳寻衣长出一口浊气,叹息道,“如今,路已在脚下,由不得我不走。”

    “知道就好!”洵溱变脸的速度,一点也不比柳寻衣慢。刚刚的冷若冰霜,瞬间已变成风轻云淡。

    她轻抿一口茶水,又道:“此次,金剑坞除宋玉之外,还派了另一个人,一个比宋玉凶险十倍的高手。”

    闻言,柳寻衣精神一振,复杂的思绪登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凝声道:“谁?”

    “简仲。”

    “简仲?”柳寻衣一愣,思索片刻,诧异道,“可是江湖人称‘九命无归’的简仲?”

    “九命无归?龙象榜第四位!”汤聪惊呼道,“在中原武林后进之中,武功排名仅次于陆庭湘,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正是此人。”洵溱直言不讳地回道,“看来此人的名讳,在你们汉人之中早已是如雷贯耳,倒也省去我一番唇舌。”

    简仲的出身、经历极为传奇,说来倒与柳寻衣颇有几分渊源。

    其出身官宦之家,自幼习武,加之天赋异禀,十八岁便摘得武状元桂冠。皇帝敕封“从七品武功郎”,不久后前往阵前效力,勇猛无敌,屡建奇功,从骁骑校尉,一路升至前军副将,回朝后官拜“正五品武功大夫”。

    短短三年,连升数级,可谓仕途得意,前途无量。

    可惜天意弄人,正在简仲春风得意之时,东西府之争,引来朝廷巨变,皇上为稳定朝纲,不惜错杀一批文臣武将,以莫须有的罪名株连九族,其中便有简仲一家。

    简仲事先得到消息,于抄家之前亡命天涯,苟且偷生,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而后数年杳无音信。

    直至三年前,皇上拨乱反正,为其平反,简仲被免去通缉要犯之名,敢以真面目示天下人。

    只不过,此时的简仲已不再是昔日的朝廷武官,而是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大侠,贺号“九命无归”,并被排入龙象榜第四位。

    传闻,简仲的绰号来自其亲身经历。他曾九次身陷囹圄,几成必死之局,但最终皆侥幸逃脱,故而取名“九命无归”。

    简仲的传奇经历,令他不仅仅擅长拳脚兵刃,更精通兵法谋略,故而在闯荡江湖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后来他慢慢发现,江湖比庙堂更适合他这种人生存。

    今时今日的简仲,早已不再四处亡命,苟且偷生,而是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威震八方。

    令柳寻衣万般不解的是,简仲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今日为何会与宋玉勾结在一起?

    “你们不必如此惊讶。”洵溱似乎看出柳寻衣几人的困惑,直言道,“简仲是被金复羽请来的。为了请他出马,金复羽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金剑坞不仅有四大高手,还有众多弟子,为何要请一个外人援手?”柳寻衣听的愈发糊涂,啧啧称奇道,“莫非金复羽另有打算?想对付什么人,却又不愿亲自动手?”

    “你猜对了!”洵溱婉儿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据我查探,金复羽之所以力邀简仲,正是为了对付一个人。”

    “何人?”

    “你,柳寻衣!”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山乱局(三)

    “我?”

    闻言,柳寻衣不由地一愣,心中既惊讶又糊涂。他自认与简仲素昧平生,为何他会冲自己而来?

    “不到两年时间,柳门主已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卒。”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天下人尽皆知柳门主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乃江湖中最惹眼的后起之秀。你曾自诩‘练百家功夫,取千家所长,南拳北腿无一不通,弓马刀箭无一不晓’,进入贤王府区区数月便擢升惊门之主,深受北贤王器重。之后又‘单骑闯天山’、‘血战凤鸣楼’、‘踏平东湖帮’、‘力挫秦天九’、‘一剑荡辰州’……这些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传奇故事,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今时今日,柳门主在中原武林可谓方兴未艾,如日中天,谁人见面敢不尊称一声‘柳大侠’?”

    “这……”被洵溱一番言语戏谑,柳寻衣顿觉羞愧难当,脸色变的尴尬无比,苦笑道,“姑娘休要取笑,在下已是无地自容了。”

    “!”洵溱摆手笑道,“柳门主不必自谦,我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只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以柳门主今时今日的强劲势头,江湖中几乎无人敢与你抗衡。单说你那一桩桩传奇事迹,便足以吓退无数英雄豪杰,令他们不敢与之争锋。可也正因如此,金复羽才会请简仲出马,与你一较高下。”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我为何越听越糊涂?”

    洵溱轻笑道:“短短时日,名扬天下。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传奇人物,唯简仲一人而已。除他之外,其他江湖后进似乎都无法与你匹敌。起码在锐不可挡、一往无前的势头上……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这……”

    “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洵溱又道,“你的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是因为你受天星庇佑,遇事才能逢凶化吉,反败为胜。反观与你为敌的人,命不如你,自然要为你让道,多灾多难,轻者功败垂成,重者一命呜呼。此一节,与武功、才学无关,你们汉人喜欢称之为‘福星高照’。

    “这……”柳寻衣对鬼神之说一向嗤之以鼻,此刻更是一头雾水,一窍不通,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想对付我,所以就找一个在命数上能克制我的人?也就是说……简仲是我的克星?”

    “大抵如此。”洵溱微微一笑,戏谑道,“简仲曾历经九次死劫,皆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足见他的命有多硬?更有意思的是,简仲也曾说过‘自己的武功是集百家之所长,拳脚兵刃无一不通,暗器轻功无一不晓’……柳门主,这些话你难道听着不耳熟吗?”

    说罢,洵溱别有深意地朝柳寻衣眨了眨眼睛。

    柳寻衣心中苦涩,但已暗暗明白一切。

    他和简仲皆是朝廷出身,练的是正统功夫。虽然招式、套路或有不同,但理念、章法、涉猎范围却大抵相同,甚至是如出一辙。

    按庙堂、江湖的划分,他们都是“正统路子”出身,而武林中人大都是“江湖路子”出身。无关乎强弱,只是两种不同的途径而已。

    相比之下,“正统路子”更追求随机应变,所学所练皆是“大而广”。而‘江湖路子’则追求如火纯青,所学所练是“专而精”。

    这便是朝廷高手既会用短刃,亦会用长兵,还会使暗器的根本缘故。

    反观武林中人,大都有所专长,或练刀、或练枪、或练掌、或练暗器,极少有人百样精通。

    正所谓‘百样通不如一样精’。故而,朝廷武官功夫虽高,手段虽多,但只能和一流高手相提并论。真遇到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往往是力不从心。遇到绝世高手,更是不堪一击。

    因此,如柳寻衣和简仲这般朝廷出身的正统高手,往往在学习百家之后,会精研一门,以求突破自身的桎梏。

    但世事无绝对,江湖中也有无所不能之人,朝廷中亦有精益求精之辈,不能一概而论。若真是泾渭分明,以柳寻衣的武功,无论他如何掩饰,旁人也定能看出破绽。

    除“正统路子”和“江湖路子”之外,还有一种“野路子”出身的人。

    野路子出身,鲜有真正的高手,大都是盗匪流寇。稍有手段者,无一不是半路出家,自朝廷或门派离开,多少有些根基,随之浪迹天涯,东拼西凑,四处求学。这类人若能经历一番奇遇,往往能成为出人意料的顶尖高手。

    虽然不多,但却并非不能。比如秦苦,正是这一类人。至于柳寻衣,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大抵也是这一类人。

    洵溱望着阴晴不定,若有所思的柳寻衣,戏谑道:“不必担心,简仲虽然命硬,却未必硬的过你。说不定他非但不能克你,反而你才是他的克星。毕竟,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是你,不是他。”

    “门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汤聪煞有介事地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找个寺庙拜一下?”

    “糊涂!”柳寻衣神色一正,驳斥道,“若真是命中注定,又岂能轻易改变?若是无稽之谈,求神拜佛又有何用?”

    “不错。”洵溱笑盈盈地注视着柳寻衣,眼中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精光,“命数之说,玄之又玄,不必锱铢必较。但简仲此人却是货真价实,不可小觑。”

    “我真的很好奇。”柳寻衣迟疑道,“传闻,简仲性情孤僻,一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门派势力想拉拢他,可无论是黄金白银、锦衣美人,还是天材地宝、武功秘籍,他皆能无动于衷,不为所惑。可如今却心甘情愿地被金剑坞驱使,甚至不远万里来到西域与我为难……我怎么也想不通,金复羽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如简仲这种人,并非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所能打动。”洵溱美目微动,仿佛若有所思,幽幽地说道,“天底下能打动他的,恐怕只有一个‘情’字。”

    “情?”柳寻衣诧异道,“难不成金复羽对简仲用了美人计?”

    闻言,洵溱不禁“扑哧”一笑,嘲讽道:“怎么?难道在柳门主眼里,这世上只有男女之情吗?”

    “那……”柳寻衣话未出口,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脸色随之变的精彩起来,沉吟道,“简仲已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独来独往。如此想来,能打动他的若非男女之情,则必是昔日的旧情。而旧情,无外乎两种,一者是‘仇’,二者是‘恩’。”

    洵溱嫣然一笑,点头道:“当年,下令诛杀简家的罪魁祸首,乃是大宋皇帝。我想金复羽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绝不可能替简仲报仇雪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恩情。”柳寻衣似乎与洵溱心有灵犀,快速说道,“当年简家灭门,株连九族,而简仲却能死里逃生,俨然是有人在暗中施救。而这,或许是简仲此生欠下的唯一一份人情。”

    “不错!”洵溱接话道,“这位有恩于简仲的人,纵然不是金复羽,也定然与金复羽有关。”

    “若真如此,简仲随宋玉来到西域,替金复羽拉拢玉龙宫,便是知恩图报,顺理成章!”

    柳寻衣、洵溱一拍即合,一唱一和,抽丝剥茧般将简仲的来意分析的水落石出,直听的汤聪、阿保鲁几人连连咂舌,啧啧称奇。

    廖海更是惊叹地不住拍手,直呼“精彩”。

    突然,廖川神色一变,急声道:“如果简仲真是冲着门主而来,那他会不会偷袭我们?”

    “不会!”

    话音未落,柳寻衣和洵溱已是异口同声地给予回答。

    他们的默契,不禁惹来旁人一阵诧异的目光。二人稍稍一愣,纷纷面露尴尬之色。

    “为何?”汤聪不合时宜地追问道。

    “因为……”洵溱下意识地开口解释,但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似乎担心会与柳寻衣不谋而合。

    “因为这里是玉龙宫的地盘,而任无涯尚未作出任何决断。”柳寻衣为免冷场,主动解释道,“在任无涯没有想好与谁联手之前,我们皆是客人,自当客随主便,岂能轻举妄动?无论是我们、金剑坞,亦或是蒙古人,在任无涯决断之前,都有可能是玉龙宫日后的盟友。因此,任无涯不会允许有人挑起战端,更不允许有人在他的地盘霸道横行。眼下,我们三家皆有求他,又同在人家的地盘,岂敢不尊重这里的主人?”

    “原来如此。”闻言,汤聪暗松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看来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廖海点头道:“只不知玉龙宫何时才能放出消息?我们又要在这里等候多久?”

    “快了!”洵溱呢喃道,“这里到处都是玉龙宫的眼线,我在阳春客栈落脚的消息,相信任无涯早已知晓。”

    “你的意思是……”

    “砰、砰砰!”

    柳寻衣话未说完,房门却突然被人叩响。

    “谁?”

    “天山玉龙宫‘玉鼠堂堂主’杨槐,奉金麟旗主之命,前来恭迎贤王府的各位朋友!”

    ……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仇人见面

    翌日深夜,经过一天一夜的疾驰,柳寻衣一行随杨槐离开坂城,应邀来到天山玉龙宫。

    一路上,无论柳寻衣如何追问,杨槐只说“宫主有请”,其他的却只字不提。对于任无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柳寻衣等人皆是一头雾水,满腹疑云。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柳寻衣既是奉命而来,断不能因为多疑而避之不见。因此,即便他猜不透任无涯究竟是善是恶,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随杨槐上山。自己能做的唯有谨言慎行,其余的则要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

    客房内,烛火幽暗,静谧而清冷。

    “门主,喝口酒暖暖身子。”汤聪哆哆嗦嗦地依偎在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将酒囊扔给柳寻衣后,又赶忙将手缩回被窝,抱怨道,“此地天寒地冻,他们竟连个火炉都不舍得给我们,岂是待客之道?”

    “子时已过,玉龙宫弟子大都睡下,大半夜的去哪儿给我们找火炉?”

    在桌旁整理包袱的柳寻衣,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猛灌两口,喉咙里不禁发出一阵舒爽的酒嗝,淡笑道:“休要抱怨,连日赶路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你只管躺下便能呼呼大睡,哪里还管什么暖和不暖和?”

    “大男人倒还好说,冻一夜也无妨。”汤聪面露诡谲,故作担忧道,“只是苦了洵溱姑娘,她一介弱女子,这么冷的天气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说罢,汤聪突然眼珠一转,坏笑道:“门主,我看那洵溱姑娘与你颇有缘分,今夜天赐良机,你何不去她房里……”

    “住口!”汤聪话未说完,柳寻衣突然眼神一正,训斥道,“你再敢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我便让你去屋外冻一夜!”

    “别别别!”汤聪大惊,吓的赶忙将身上的被褥裹紧几分,赔笑道,“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嘿嘿……”

    “记住,洵溱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尤其是那些不三不四的混话,一个字也不许再提。”柳寻衣叮嘱道,“事关女子的清白名节,你再悖言乱辞,当心被她割了舌头。”

    闻言,汤聪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舌头,继而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门主教训的是,玩笑是小,舌头是大。”

    柳寻衣被汤聪的“恬不知耻”弄的哭笑不得,嗤笑道:“再者,洵溱并非弱女子,她天生在西域长大,自幼见惯风霜雪露,这驱寒御冷的本事,比你我都要厉害的多。与其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倒是。”汤聪脸色一暗,忧心忡忡地呢喃道,“也不知道任无涯究竟想干什么?他派人把我们请上山,却死活不肯说出缘由,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言至于此,汤聪突然眼神一变,低声道:“门主,任无涯会不会杀了我们?”

    “他为何要杀我们?”柳寻衣自顾叠衣,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因为他和金复羽是一丘之貉……”

    “嘘!”

    柳寻衣急忙打断汤聪的话,严辞道:“休要无中生有,妄加揣测,当心……隔墙有耳。”

    汤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嘘声道:“门主,你认为任无……任宫主会不会杀我们?”

    “不知道。”柳寻衣迟疑道,“但……我猜不会。”

    “为何?”

    “方圆数百里都玉龙宫的地盘,他若想杀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请上山?”柳寻衣道,“如果玉龙宫要对付我们,昨天出现在阳春栈的,绝不会是杨堂主一个人。既然把我们请上山,那极有可能是想与我们修好。”

    “没准他们想瓮中捉鳖,以免有漏网之鱼……”

    “也有这种可能。”柳寻衣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说不定洵溱和他们是一伙的,故意引我们上钩。如此一来,我们身陷囹圄,八成是死定了。”

    “那怎么办?”汤聪脸色骤变,急声道,“要不要我去叫醒廖川、廖海,早作防备……”

    “不用那么麻烦。”柳寻衣眉头一挑,伸手一指房门,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你去外边守着?我先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要及时叫醒我。”

    “这……”

    汤聪稍稍一愣,随后一脸困惑地望着柳寻衣,转而又看了看屋外,闻听寒风呼啸,顿觉浑身发冷,四肢酸软,连连摇头道:“要不……我还是在屋里守着吧?万一玉龙宫的人没动手,自己却被活活冻死,岂不冤枉?”

    “冤枉吗?”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反问道。

    见状,汤聪恍然大悟,意识到柳寻衣是在拿他取笑,顿觉又羞又愧,好生尴尬。

    “门主,守夜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咱们已经踏入人家的地盘,守不守的……只怕都跑不掉……”汤聪一边含糊其辞地搪塞,一边将手脚缩入被窝,随后身子一歪,整个人蜷缩在炕上。

    柳寻衣哈哈大笑,戏谑道:“如果有人偷袭,又该如何?”

    “偷袭便偷袭!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实在没力气……”

    话未说完,鼾声已起,眨眼间汤聪已如死猪般沉沉睡去。

    柳寻衣苦涩一笑,俯身欲要吹灯熄蜡,但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砰、砰砰!”

    门分左右,应声而开,但见满脸戏谑的丁傲,双手托着一盘酒菜,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小老弟,青山长自在,山水有相逢。短短一年光景,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不浅!”

    今夜的丁傲,与柳寻衣第一次在霍都龙安客栈见到的痞子“丁三”,感觉极为相似。皆是一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戏谑模样。

    “我该叫你丁三呢?还是该尊称你为丁三爷?”

    柳寻衣对丁傲全无好感,毕竟自己曾被他骗的团团转,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叫什么都好,最难得小老弟还识得老儿?嘿嘿……”

    “识得!当然识得!丁三爷的‘大恩大德’,在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面对柳寻衣的嘲讽,丁傲却不以为意,咧嘴笑道:“如今,反倒是我要对小老弟你刮目相看。”

    “哦?丁三爷何出此言?”

    “上次见小老弟时,你还乳臭未干,籍籍无名。今夜再见,你已是贤王府的门主,北贤王的亲使。”丁傲称赞道,“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老弟却只用了一年,便已翻天覆地,扭转乾坤,真真令人敬佩!”

    “昔日,若非丁三爷‘手下留情’,今日的柳寻衣恐怕早已是一堆冢中枯骨。”柳寻衣似笑非笑地回道,言语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意。

    丁傲自然明白柳寻衣正话反说,于是举了举手中的酒菜,故作恭敬道:“江湖中人,本就敌友难辨,恩怨不清。昔日,你我各为其主,难免有些瓜葛,但今夜你我却是志同道合,自当摒弃前嫌,重修于好。你看,小老儿我得知柳门主驾到,便马上命人备好酒菜,深夜冒雪前来向你赔罪。这份诚意,想必足以平息柳门主对小老儿的怨气吧?嘿嘿……”

    柳寻衣轻瞥一眼酒菜,别有深意地反问道:“我若不愿接受丁三爷的美意呢?”

    “小老弟,我知你对我心存怨恨,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丁傲嬉笑道,“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为何而来?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柳门主应该比我更懂得眼下的局势。”

    “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是在劝诫你。年轻人,不要总惦记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恩怨分明’这四个字,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丁傲笑道,“若真能分的一清二楚,又岂会有明年的武林大会?今夜你又岂会站在我面前?欲成大事,最重要的是不拘小节,而不是锱铢必较。”

    “所以你要我像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柳寻衣反问道。

    “小老弟,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丁傲摇头道,“虽然我曾利用过你,但比起今日的麻烦,你我之间的那点恩怨,根本不值一哂。眼下,你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我,而是金剑坞和赤风岭。”

    闻言,柳寻衣心中暗惊,狐疑道:“此话何意?”

    “现在我和你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丁傲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玉龙宫除宫主之外,最有分量的莫过于三位旗主。眼下除我以外,另外两人皆支持金剑坞……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盯着丁傲,但迟迟没有开口。

    “若非我鼎力相助,你们岂会被杨槐请到这里?”丁傲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紧锁,沉吟道:“言下之意,任宫主至今仍未……”

    “不错!宫主他老人家至今仍未做出最终抉择。”丁傲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因此,你们被请上山来,并不代表你们已经赢了。实不相瞒,金剑坞和赤风岭的人,此时也在山上。”

    “什么?”

    “不必担心。”丁傲摆手笑道,“没有宫主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柳寻衣千头万绪,百感交集,踌躇道:“你为何要支持我们?”

    “我不是支持你们,而是支持少秦王。”丁傲笑道,“若非少秦王从中作保,你们连上山的机会都没有。上次我放你一马,是因为有人替你求情。今夜我来与你罢手言和,同样是因为有人从中调和。”

    “谁?”

    “我!”

    话音未落,洵溱已从黑夜中缓缓而来。

    此刻,她看向柳寻衣的一双美目之中,涌现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狡黠之意。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各取所需

    “董宵儿喜欢请人喝茶,小老儿却喜欢请人喝酒。董宵儿的茶,是由妙龄女子口口采传的雪茶。小老儿的酒,是用无根之水酿成的露酒。大小姐,柳门主,还请赏光一尝。”

    房间内,伴随着汤聪时起时落的鼾声,柳寻衣三人围桌而坐。

    丁傲亲自为柳寻衣、洵溱斟酒,并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介绍自己酿酒的手艺。

    对此,柳寻衣全无兴趣,此刻他满心困惑,脑中一片混沌。

    “洵溱,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柳寻衣的心急如焚,洵溱却淡定自若,神色怡然,不急不缓地说道:“一言以蔽之,如今除丁三爷之外,玉龙宫内没人能帮到我们。”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你曾说少秦王与任宫主有旧,为何……”

    “少秦王的确与任宫主有旧,但你莫要忘了,金复羽和任宫主之间,同样关系匪浅。”洵溱直言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想让任宫主偏袒谁?”

    “这……”被洵溱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见状,丁傲嘿嘿一笑,戏谑道:“怎么?难道柳门主至今仍不愿与我联手?”

    “与你联手?”柳寻衣轻哼一声,自嘲道,“阁下是玉龙宫的金陵旗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和我们联手?”

    “此言差矣。”丁傲撇嘴道,“眼下,宫主让我执掌金麟,坐镇中宫,无疑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和器重。但对董宵儿和呼延霸来说,我便是他们前进的阻碍。虽然我们三人同为旗主,但在宫主心中,我的地位多少高他们一些。因此,只要有我在一天,他们永远要矮上半头。与我相比,他们一个是年少得志,一个是血气方刚。换做是你,会心甘情愿地屈服在我这个老东西之下吗?”

    柳寻衣眉梢一挑,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董宵儿、呼延霸力挺金剑坞,是为了和你作对?”

    “与我作对只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丁傲道,“这些年,与金剑坞的所有往来,一直由他们二人全权负责。因此,若能促成两家联手,共举大事,他们在玉龙宫以及宫主心中的地位,自会水涨船高,蒸蒸日上。”

    “所以你想利用我们,稳固自己的地位?”

    丁傲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反问道:“玉龙宫与少秦王的礼尚往来,一直由我打理。我遵循少秦王的意思,亲近贤王府,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这不是利用,而是共存。”洵溱幽幽开口道,“丁三爷帮我们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结盟,既能让我们顺利交差,也能帮他稳住自己的地位。联手则两家共存,罢手则两败俱伤,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你还信他?”柳寻衣伸手一指丁傲,转头看向处变不惊的洵溱,提醒道,“莫要忘了,那幅假的‘惊风化雨图’,正出自此人之手。他不仅欺骗过我,而且也欺骗过你!”

    此言一出,丁傲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满眼诧异地望着洵溱,迟疑道:“大小姐,什么假的‘惊风化雨图’?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傲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反应,皆被柳寻衣尽收眼底。

    其实柳寻衣并非不懂利弊,不通世故,而是故作糊涂,佯装固执。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此机会弄清那幅赝品,究竟是丁傲作祟?还是洵溱捣鬼?

    面对丁傲的惊慌失措,洵溱始终安之若素,不为所动。她依旧心如止水地饮着露酒,淡淡地回道:“实不相瞒,丁三爷送给少秦王的那幅‘惊风化雨图’,后经查实,发现是赝品。”

    “什么?”丁傲面如死灰,神色震惊之余还参杂着一丝思量。

    “丁三爷,此事你是不是该给洵溱姑娘一个交代?”柳寻衣趁机追问道。

    “我……”丁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这怎么可能?惊风化雨图绝不可能有假……”

    “怎么不可能?”柳寻衣不给丁傲喘息的机会,咄咄逼问道,“假图若非出自你手,难不成是洵溱姑娘在暗中使诈?”

    “这……”

    “柳寻衣!”突然,洵溱神色一正,冷冷开口道,“你究竟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奉命办差的?”

    “我来自然是办差。”柳寻衣的目光不住地在丁傲、洵溱身上来回打量着,话里有话地说道,“只不过,与人联手务求一个‘信’字。如今,丁三爷失信在先,你让我怎能心平气和的与他推心置腹?”

    “你想怎么样?”洵溱美目一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

    “我想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柳寻衣毫不避讳地回视着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丁三爷究竟能不能相信?你同样比我更清楚!不如你来告诉我,丁三爷究竟是不是一个老实人?”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洵溱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反问道:“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我们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吗?”

    “没得选,总好过被人再骗一次。”柳寻衣摇头道,“被石头绊倒一次是‘大意’,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便是‘愚蠢’。而我,不想做愚蠢的人。”

    “柳寻衣,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洵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大智若愚’,还有一句叫‘难得糊涂’,你真应该好好学学。”

    “我很想学,不如你教教我?”柳寻衣含笑道。

    “好啊!”洵溱笑靥如花,柔声道,“有机会,我一定教你如何做一个聪明人。但是现在,你必须回答我,是选择继续怀疑?还是选择再信他一次?”

    “你怎么选?”柳寻衣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我不是贤王府的人,所以不用选。”洵溱摇头笑道,“你若信不过他,我们现在便离开此地。”

    “你……”

    “要不要我替你叫醒汤聪?”

    “等一下!”

    面对唇枪舌战的二人,丁傲听的一脸茫然,突然插话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时至今日,你们仍对我心存结缔?”

    “柳寻衣,你何不解释给丁三爷听?”洵溱莞尔一笑,美艳无双的脸蛋下,蕴藏着一抹令柳寻衣心惊胆战的诡谲。

    “罢了。”

    柳寻衣发出一声无奈的暗叹,转而看向丁傲,默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为了贤王府,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哦?”丁傲眼神一动,反问道,“你愿与我联手?”

    “正如你之前所说,欲成大事,最重要的是不拘小节,而不是锱铢必较。”柳寻衣端起酒杯,朝丁傲微微一敬,转而又敬向面带微笑的洵溱,正色道:“无论为了什么?愿我们精诚合作,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好事。”

    “如此甚好!哈哈……”

    丁傲与柳寻衣轻轻碰杯,转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洵溱,随后将杯中露酒一饮而尽。

    “丁三爷,任宫主究竟是什么心思?还请直言相告。”洵溱话锋一转,凝声道,“他将我们三家全部邀请上山,究竟意欲何为?”

    “实不相瞒,宫主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丁傲苦笑道,“我只知道,迄今为止,宫主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但我敢肯定,宫主一定不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山玉龙宫必将借此天赐良机,入主中原。”

    “所以任宫主便将贤王府、金剑坞、赤风岭全部邀至天山,他想让我们当面对峙?”柳寻衣思量道。

    “或有此意。”丁傲神秘兮兮地点头道,“我要向你们透露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明天日落时分,宫主会在缥缈阁设一席五味宴。届时,将请你们三家全部到场。如我所料不错,明晚的宴席之上,宫主会做出最后抉择。因此,你们定要早作准备,无论成与不成,皆要有应对之策,以免自乱阵脚,身陷险境。”

    “五味宴?”柳寻衣闻言一愣,费解道,“何为‘五味宴’?”

    丁傲面露苦涩,踌躇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念在与大小姐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不再欺瞒。明日之宴,绝非好宴。”

    “什么意思?”洵溱追问道,“难道明晚是一场鸿门宴?”

    “有可能。”丁傲苦笑道,“宫主对此极为重视,因此事无巨细皆由他一人决定,个中情形,就连我们三位旗主也不得而知。至于宫主设宴的真正用意,更是无人知晓。五味宴,乃我天山玉龙宫的一道暗语,分为酸、苦、甘、辛、咸五味。名曰‘五味’,实则是五道难关,至于究竟如何,我也不敢断言。”

    洵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五味、五味……取其深意,想必明日的宴席上,既有人苦不堪言,亦有人甘之如饴。”

    “你的意思是……明日之宴既有好事,也有坏事,既含机会,又藏凶险。”柳寻衣沉吟道,“至于究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则要尽凭天意。”

    “也并非全看天意。”洵溱莫名其妙地接话道,“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因此有些时候,还需……事在人为。”

    “什么意思?”柳寻衣心中暗惊,忽感背后一阵发凉。但他苦思半天,却始终没能领悟洵溱话中的真谛。

    洵溱对柳寻衣置之不理,忽然神色一禀,迟疑道:“明晚的宴席,不知丁三爷……”

    “放心,明晚我和董宵儿、呼延霸皆会在场作陪。”丁傲笑道,“除此之外,十二位堂主也会如数到场。由此足见,宫主的好客之心,真是远超我等想象。呵呵……”

    “什么好客之心?分明是任无涯对中原武林的勃勃野心!”柳寻衣心思复杂,暗中感慨,“眼下,中原武林已是虎狼横行,一旦玉龙宫强势杀入,只怕江湖格局会变的愈发扑朔迷离。北贤王和金复羽为了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竟然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们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万一养虎为患,岂不是后患无穷?”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冤家路窄

    翌日傍晚,明月当空,漫漫风雪,冽冽寒风。

    柳寻衣、洵溱几人应邀而出,在两名玉龙宫弟子的引领下,穿堂过殿,直奔缥缈阁。

    此刻,偌大的后殿中烛火昏暗,一派肃静。大殿尽头的缥缈阁,却是隐隐可见辉煌通明,人影憧憧。偶尔传出一阵阵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更彰显几分热闹之意。

    “柳门主,你们迟到了,罚酒一杯。哈哈……”

    柳寻衣几人刚一踏入缥缈阁,丁傲戏谑的笑声已然传来。

    紧接着,满脸笑意的丁傲举起酒杯,快步迎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其塞入柳寻衣手中,戏谑道:“柳门主,今夜你代表北贤王而来,是我玉龙宫的贵客,我且敬你一杯迎客酒。你需满饮此盅,向在座的各位打声招呼!”

    此时,灯火通明的飘渺阁内,已是焚香列鼎,馔玉炊金,左右两侧分别陈列着一排桌椅,桌上堆满山珍海错,嘉肴旨酒。

    此刻,玉龙宫十二位堂主分坐两侧,三位旗主坐于众堂主之前,再往前便是柳寻衣的老相识。

    左首边是面无血色,强撑精神的苏禾,以及四名赤风岭弟子。右首边是笑面如春,悠哉怡然的宋玉,以及一名虎背熊腰,不怒自威的彪形大汉。

    觥筹交错,水陆毕陈,众人相谈甚欢。直至柳寻衣一行姗姗而来,人声鼎沸的缥缈阁才渐渐安静几分。

    苏禾伤势未愈,精神萎靡,气势大不如前,只能与人强颜欢笑,与昔日意气风发的“漠北第一快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身后摆着一张竹椅,俨然今夜的苏禾,是被人抬进缥缈阁的。

    见到柳寻衣,苏禾本想起身相迎,无奈力不从心,稍一活动便要喘息许久,只能举杯朝他微微一敬,以示寒暄。

    柳寻衣在阁中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宋玉身旁的汉子身上。

    此时此刻,整间缥缈阁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柳寻衣身上。唯有此人,仍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肉,对于柳寻衣的到来视若无睹。

    无需旁人引荐,柳寻衣也能猜到,此人定是金复羽专程请来对付自己的“天煞克星”,简仲。

    “柳门主,在座的皆是三旗十二堂的主事,他们都是玉龙宫的肱股栋梁。”丁傲伸手指向众人,引荐道,“赤风岭的苏禾苏大侠,想必你已认识。对面两位,分别是金剑坞的宋玉宋公子,以及简仲简大侠。”

    说罢,丁傲又向众人介绍道:“列位,这位便是北贤王身边的大红人,柳寻衣柳大侠。”

    “大侠之名愧不敢当,如若诸位不弃,尽管直呼在下姓名便可。”柳寻衣拱手一拜,说罢,扬手将一杯烈酒满饮而尽。

    “柳门主过谦了。”宋玉阴阳怪气地笑道,“试问当今江湖之中,有谁能盖过柳门主的风头?单凭八月初二,那一场‘忍辱负重,忧国忧民’的好戏,柳门主便足以堪当‘大侠’二字。呵呵……”

    “宋公子言重了,本是武林同道之间的一场误会,在下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而目光微转,别有深意地问道,“简仲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如愿一见,在下三生有幸。只不过……素闻阁下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求名利,不贪富贵,不知今夜为何会与金剑坞的宋公子齐头并坐?”

    对于柳寻衣的“先发制人”,简仲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自顾吃喝。

    如此无礼的蔑视,令汤聪、廖川、廖海勃然大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他妈的……”

    “柳门主!”不等廖川喝骂,丁傲突然插话道,“时辰将至,还请上座。”

    柳寻衣深深地看了一眼“傲视一切”的简仲,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在丁傲的邀请下,于苏禾身旁落座。

    此刻,缥缈阁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以丁傲、董宵儿、呼延霸为首的玉龙宫之人,神情古怪地来回打量着苏禾、柳寻衣和宋玉。见他们三人一言不发,只是一动不动地相互凝望,不禁心生狐疑,不时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柳门主。”一派肃静中,宋玉幽幽开口道,“洛阳据此山长水远,不知你为何而来?”

    “宋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柳寻衣不动声色,淡笑道,“你为何而来,我便为何而来。”

    “哦?”宋玉剑眉一挑,戏言道,“北贤王一向自诩疾恶好善,洁身累行,为何今日竟也与武林异教打起交道?”

    宋玉此言,立即引来玉龙宫众人的不满。

    “宋公子为何用了一个‘也’字?”柳寻衣不卑不亢,趁势反问,“难道只需金剑坞扫榻以待,就不许我贤王府倒屣相迎吗?”

    “我家坞主与洛府主性情不同,志趣亦不相同。金坞主为人宽宏大度,沉重少言,推诚待物,轻财好施,交而择善,不外其名。最重要的是,我金剑坞交朋友,只问其志,不问其名。所谓‘正派’之名,对我金剑坞而言,不过是浮华云烟,枯木草芥。”宋玉淡笑道,“但洛府主却截然相反,他交朋友只问其名,不问其志,讲求‘名正言顺,门当户对’。因此,与玉龙宫做朋友,洛府主难道不怕有**份,有悖名节?”

    宋玉率先发难,顿时引来众人极大的兴趣,纷纷侧目而望,看贤王府一方打算如何应对?

    “啪、啪啪!”

    “好一个‘只问其志,不问其名’。”

    突然,洵溱拍手称赞道:“若真如此,我劝阁下还是早早打道回府为妙,以免自取其辱。”

    “哦?这是为何?”宋玉目光一转,直直地投向洵溱,饶有兴致地问道,“还请姑娘示下。”

    “依阁下所言,金剑坞与天山玉龙宫结交,只求其志,而不求其名。是也不是?”

    见洵溱“咬文嚼字”,宋玉心里不禁生出一丝踌躇,因此并未轻率作答。

    见状,洵溱微微一笑,又道:“天下人尽皆知,任宫主的毕生所愿,乃是入主中原,以求正统。所思所想,正是被阁下嗤之以鼻的‘名正言顺’四字。任宫主和玉龙宫众弟子的宏图志愿,刚刚却被阁下喻为浮华云烟,枯木草芥……呵呵,你不打道回府?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夸赞不成?”

    “你……”

    “时才,阁下对北贤王的一番论调,小女子极为赞同。”不等宋玉辩驳,洵溱已率先补充道,“你说洛府主重视名节,讲求‘名正言顺,门当户对’,这岂不是正好与任宫主的志向不谋而合?北贤王,何许人也?他乃是中原武林的擎天之柱,能与之结交的无一不是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换言之,任宫主若能与北贤王做朋友,则无需再自证清白,便已然是武林正统。玉龙宫上上下下,再也不必背负‘异教’之名,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言,柳寻衣不禁放声大笑,朝宋玉拱手谢道:“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之前我不相信,直到今日遇到宋公子,我才对此深信不疑。”

    说罢,柳寻衣又故作严肃地向汤聪几人催促道:“尔等还不速速谢过宋公子?”

    “哼!”

    宋玉冷哼一声,讥讽道:“一个巧舌如簧,断章取义。一个寡廉鲜耻,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二人真不愧是北贤王的‘左膀右臂’,这指鹿为马,贼喊追贼的功夫,简直与洛天瑾如出一辙。”

    “大胆!你敢侮辱北贤王?”汤聪大怒,登时拍案而起。

    “怎么?难道只需你们肆意编排金坞主,就不许我议论北贤王?”宋玉轻蔑道,“更何况,你们的人刚才亲口承认‘我对北贤王的一番论调,她极为赞同’。”

    “你……”

    论斗嘴的功夫,宋玉虽然比不上洵溱,但也绝不会将汤聪放在眼里。

    见贤王府和金剑坞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玉龙宫三旗十二堂的主事,纷纷面露得意之色。俨然,“被人所求”的感觉,远远好于“有求于人”。

    “既然大家皆已心照不宣,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苏禾缓缓开口道,“今夜结果如何?皆由任前辈一人定夺,我等争而无益。咳咳……”

    话未说完,苏禾已是情不自禁地猛咳起来。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担忧,忙道:“苏大哥,你的伤……”

    “无碍!”苏禾拂袖将嘴角的血迹抹去,转而朝柳寻衣惨然一笑,虚弱道,“我自知……今夜来此,断无机会与你们两家相争。但岭主有命,我必须放手一搏。稍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柳兄弟勿怪……咳咳……”

    “苏大哥不必多言,小弟明白。”说话的同时,柳寻衣亲手为苏禾递上一碗清水。

    从始至终,简仲一直自顾吃喝,既没有帮宋玉争论,亦没有向柳寻衣几人发难,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简仲越是如此,柳寻衣就愈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时才,柳寻衣和洵溱一唱一和,故意刁难,本想激怒宋玉,逼简仲出马。却不料,他竟对宋玉的尴尬处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董旗主。”宋玉面色一沉,向董宵儿问道,“敢问任宫主何在?”

    “宫主他……”

    “呵呵……”

    董宵儿尚未开口,一道清幽的笑声陡然穿透纱帘,自内阁响起。

    笑声一出,嘈杂的缥缈阁顿时变的鸦雀无声。

    “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江湖中果然人才辈出,后生可畏。刚刚你们的一番精彩博弈,令老夫听的如痴如醉,心思神往,唏嘘不已,感慨良多。”

    “参拜宫主!”

    闻言,丁傲等玉龙宫弟子纷纷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齐齐跪倒在地,朝纱帘内若隐若现的身影,毕恭毕敬地叩首膜拜。

    原来,任无涯一直都在缥缈阁内,默默窥伺着众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在刚才的争论中,柳寻衣和宋玉皆有言语冒犯,不敬之辞。此刻想来,二人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宴无好宴(一)

    “老夫杂事繁多,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任无涯的声音自内阁缓缓传出,但半晌却不见有人出来,令柳寻衣对这位神秘莫测的玉龙宫主感到愈发好奇。

    “任前辈,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宋玉率先开口,听其言辞语调,似乎与任无涯颇为熟络。

    “托金坞主的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任无涯淡笑道。

    “那就好!”宋玉恭维道,“晚辈奉坞主之命,此行带来些许江南丝绸、大理云茶、珍珠翡翠,专程孝敬前辈,恭祝前辈千秋功业,万寿无疆!”

    “金坞主的美意老夫心领了。”任无涯道,“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宋公子拿回去。”

    闻言,宋玉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若是晚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只怕不好向坞主交代。”

    说罢,不等任无涯推辞,宋玉眼珠一转,赶忙补充道:“更何况,金剑坞和玉龙宫早已是双剑合璧,礼尚往来亦是人之常情,还请前辈千万不要推辞。”

    “这……”任无涯稍作迟疑,勉强答应道,“既然如此,这些东西便暂时存放在玉龙宫,金坞主可随时派人取回。”

    见任无涯和宋玉相谈甚欢,柳寻衣心中油生出一抹置身局外的尴尬,遂见缝插针道:“金坞主,北贤王派我……”

    “柳门主,敢请稍安勿躁。”柳寻衣话未出口,任无涯却突然打断道,“今夜之宴名曰‘五味’,乃酸、苦、甘、辛、咸。恰好我天山生有五绝,正对五味。老夫想请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品尝一下天山五绝。凡能遍尝五绝者,方有资格与老夫把酒言欢。至于不能尝遍其味者,自是与我无缘,还请早早离去,恕不远送。”

    “嘶!”

    任无涯开门见山,毫不避讳,令柳寻衣等人纷纷暗吃一惊。

    五绝?五味?对他们而言皆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什么意思?”廖海一脸茫然地问向身旁的廖川,低声道,“玉龙宫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了结盟之事,我们急的焦头烂额,谁有闲情逸致陪他们吃喝?”

    廖川摇头道:“或许在五味之中……暗藏着什么玄机?”

    “酸苦甘辛咸?该不会端几碗汤给我们喝吧?”

    “没那么简单!”柳寻衣凝声道,“这一宴,其实是任宫主对我们的考验。虽不知道天山五绝究竟是何物?但既然能被任宫主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来,料想绝非俗物。”

    洵溱点头道:“他能将天山五绝作为更进一步的条件,足见这一关不容易过。”

    “不就是吃吗?”汤聪嘴巴一撇,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难关?我还以为玉龙宫主会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论武功、智谋,我或许不堪重用,但论吃喝,又有何难?管他甜的咸的、酸的辣的,不过是两眼一闭嘴巴一张。为完成府主的交代,今天就算他端出一碗屎,我也能一滴不剩地舔干净喽。此事不劳门主出马,你们只管在一旁歇着,看我遍尝他的天山五绝。”

    “品尝天山五绝,不知任宫主有何要求?”苏禾面色惨白,缓缓开口道。

    “只能一人尝之,并且要遍尝五味。”任无涯道,“不可假借他人,不可敷衍了事。谁能遍尝天山五绝,谁便能留下与老夫共商大事。”

    “各位若是准备妥当,小老儿便上菜了。嘿嘿……”丁傲笑眯眯地对柳寻衣几人说道。

    “当心有诈,不可掉以轻心。”洵溱嘘声提醒道,“先让他们去试试深浅,你再上不迟。”

    闻言,柳寻衣强压下心中忐忑,神情严肃地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味,酸绝,海中梅。”

    丁傲一声令下,两名弟子合力抬着一口铜锅步入阁中。锅中是一汪“绿水”,水底沉着三颗晶莹剔透的绿梅。

    “此梅乃天山五绝之一,其味酸楚无比,不知几位谁愿先尝?”丁傲解释道。

    “我来!”

    话音未落,一名赤风岭弟子率先走出,在众人好奇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凝视着锅中绿梅,屏息凝神,沉寂片刻,毅然伸手探入水中。

    “嗤……”

    “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人的右手才刚刚浸入“绿水”之中,尚未触到梅子,他的五根手指竟被瞬间腐蚀殆尽,当他火急火燎地将手缩回时,五根手指已然变成五根血肉模糊的腐肉炭骨。

    剧烈的疼痛,令这名赤风岭弟子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伴随着他那高高举起的恐怖右手,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锅中是……绿矾油!”洵溱惊呼道,“真没想到任宫主竟会出此难题。”

    “绿矾油,腐肉蚀骨,任何东西一旦浸入其中,必将有去无回。”柳寻衣错愕道。

    “这……”本来跃跃欲试的汤聪,见此情形,登时变的目瞪口呆,尴尬无比。

    “门主,这不是要人命吗?”廖川抱怨道,“伸手下去已是如此恐怖,如果吞入腹中,岂不要……穿肠烂肚?”

    “老夫平生最敬重有胆有识之辈,你们若是连第一味都不敢尝试,便请自行离去吧!”任无涯的声音再度自内阁响起。

    “三位意下如何?”丁傲别有深意地环顾着柳寻衣、宋玉、苏禾,询问道,“你们谁敢下场一试?”

    “一定有办法!”洵溱黛眉紧蹙,喃喃自语道,“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取出梅子……”

    “我来试试。”突然,一言未发的简仲幽幽开口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他的声音与其粗狂的相貌截然相反,十分干净清澈。

    “什么条件?”

    “我用过的法子,其他人不能效仿。”简仲直言道,“以免有人投机取巧。”

    “这……”丁傲面露踌躇,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内阁。

    片刻之后,任无涯的声音悄然传出:“应当如此。若不想被人抢占先机,大可第一个尝试。”

    “如此甚好!”简仲冷笑一声,蓦然起身,道,“我只要能尝到梅子,无论用什么法子皆可?”

    “不错。”丁傲点头道,“但阁下只能用手,不能假借兵刃。”

    “这是自然。”

    话音未落,简仲陡然探出两指,一道凌厉的劲气瞬间自其指尖射出,直取铜锅外壁。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铜锅竟被他的恐怖指力,生生洞穿出一个窟窿。半锅绿矾油“汩汩”外溢,三颗绿梅顺势而出,滚落在简仲脚下。

    简仲眼神一狠,五指成爪,凌空一吸,一颗绿梅登时冲天而起。

    半空中,简仲比手成刀,上下翻飞,这颗绿梅在一道道劲气的剥削下,迅速褪掉一层外皮,高高抛起,最终稳稳地落在简仲掌心。

    “好!”

    此情此景,令众人不禁连声赞叹。

    简仲平举着绿梅,在缥缈阁内展示一圈,随之将其送入口中,囫囵着吞咽下肚,顿时又引来众人的一片叫好。

    简仲旗开得胜,丁傲的笑容开始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下一个是谁?”宋玉洋洋得意,目光挑衅地左右打量着苏禾与柳寻衣。

    “我来……咳咳……”

    苏禾稍一活动,便是一阵猛咳。

    “苏大哥,你伤势未愈,岂能调动真气?”柳寻衣劝道,“就算你勉强过了这关,可接下来还有四关,又如何撑得住?”

    “可是……”

    “苏禾。”任无涯的声音突然响起,“我邀你上山,是想请你做个见证,并无意与颜无极交朋友。我念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故而不想为难你,你且作壁上观,不必下场徒劳。”

    闻言,苏禾大惊失色,忙道:“任宫主,颜岭主是真心实意……”

    “哼!颜无极若是真心实意,又岂会想出脚踏两只船的鬼蜮伎俩?”任无涯愠怒道,“老夫想给赤风岭留几分脸面,有些事不愿挑明。”

    “前辈何意?烦请直言!”

    “老夫此生,最恨偷奸耍滑之辈。颜无极想给自己多留退路无可厚非,但他绝不能把我玉龙宫当成傀儡!”

    苏禾脸色骤变,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不久前,颜无极离开漠北,亲赴中原,欲与龙象山狼狈为奸,现在又派你来天山假意献诚,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又是什么?”任无涯冷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颜无极的诡计,老夫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这……”被任无涯一语道破颜无极的秘密,苏禾顿时哑口无言,黯然失色。

    其实,对于颜无极和龙象山的关系,苏禾并不知情。眼下,被任无涯一通怒斥,难免有些心神慌乱。

    毕竟,苏禾此次是冒着性命之忧远赴西域,结果却被颜无极在暗中坑了一道。

    对此,柳寻衣同样大为不解。任无涯远在西域,距中原万里之遥,又如何能这么快得知颜无极的一举一动?

    心念至此,柳寻衣陡然眼神一凝,随之满眼震惊地望向洵溱。不等他开口询问,洵溱已是神情淡然地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颜无极暗中勾结龙象山的秘密,是洵溱昨夜偷偷透露给丁傲,再由丁傲告知任无涯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节,洵溱运用的如火纯情。

    “柳门主。”

    不知何时,丁傲已走到柳寻衣近前,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和大小姐已暗中为你除掉一个对手,剩下的事,则要靠你自己。简仲洞穿铜锅,尝得第一味,因此你必须另谋他法,不能再用这招。”

    “什么意思?”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丁傲却笑而不语。他蓦然转身,大手一扬,一个盛满绿矾油的崭新铜锅,赫然呈现在众人眼中。

    “柳门主,轮到你了。”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宴无好宴(二)

    众目睽睽之下,柳寻衣缓缓起身,他先看一眼黛眉微蹙的洵溱,转而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汤聪和廖氏兄弟,最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宋玉、简仲。此时的他,神情复杂,正如其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见状,汤聪嚷嚷道:“不能打破铜锅,那能不能将铜锅翻倒?”

    “宫主最恨偷奸耍滑之辈。”呼延霸沉声道,“简仲洞穿铜锅,靠的是内劲。你们若想投机取巧,不如趁早认输,省的丢人现眼。”

    “你……”

    “住口!”柳寻衣轻喝道,“呼延旗主所言不错,取梅当凭真本事,不应该耍小聪明。”说罢,柳寻衣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内阁那道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话里有话地说道,“若无真才实学,岂有资格与任宫主交朋友?”

    “柳门主所言甚是。”董宵儿笑盈盈地附和道,“但说到不如做到,何不让我等见识一下柳门主的手段。”

    柳寻衣神色一正,缓步行至近前,望着锅中的幽幽绿水,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

    “翻江倒海!”突然,洵溱开口提醒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寻衣稍作思量,瞬间顿悟,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他将双手轻轻贴在铜锅两侧,暗运内力,快速搓动。

    起初,锅中绿水波澜不惊。片刻之后,绿水竟如煮沸般上下翻腾起来,并且愈演愈烈。见时机成熟,柳寻衣用双臂环抱铜锅,猛然一转,锅中绿水随之旋转起来,并逐渐形成一个漩涡。

    三颗绿梅,正处于漩涡中心。

    随着漩涡的不断加速,绿水纷纷涌向四周,中心逐渐凹陷,隐隐已露出锅底。

    转瞬之间,一颗飞速旋转的绿梅自漩涡中心脱颖而出,见时机已到,柳寻衣眼疾手快,迅速探出两指将绿梅夹出。

    紧接着,他手腕一翻,将绿梅抛向半空,灵犀一指,将其四分五裂,随之凌空摘取几块干净的梅肉,不急不缓地送入口中。

    柳寻衣的动作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眨眼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他将酸楚无比的梅子吞咽入腹,缥缈阁中仍有不少人满面错愕,尚未回过神来。

    梅子虽酸,但相比起绿矾油的凶险,这点滋味已然不值一哂。

    “好!”丁傲率先开口道,“柳门主有勇有谋,小老儿佩服!”

    “上第二味。”

    话音未落,任无涯的声音已在内阁响起。

    片刻之后,四名弟子抬着一口木箱缓缓而来。当他们将木箱掀开时,柳寻衣、宋玉等人皆是暗吃一惊。

    木箱内,竟是两条黝黑锃亮,三角尖头的毒蛇。

    此蛇约莫胳膊粗细,一丈之长,在木箱中相互盘错,孱孱而动。灵活而坚硬的脑壳,如黑豆般,射着幽幽寒光的双眼,若隐若现的毒牙,以及嘶嘶作响的细长信子,都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肌肉发紧。

    见柳寻衣和简仲面色深沉,丁傲淡笑道:“此乃天山庸蛇,剧毒无比,力大无穷。若是被它缠住,即便是头公牛,也断无挣脱的可能。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伤,半柱香内必死无疑,神仙难救。所以,二位定要小心应对。”

    “你想让我们吃了它?”柳寻衣诧异道。

    “非也。”丁傲摇头道,“不是吃它,而是吃它体内的蛇胆。庸蛇之胆,奇苦无比,正是第二味,苦绝。规矩依旧,只能用手,不能用刀兵。二位,谁先来?”

    “上次是简大侠以身试险,这次换我来。”柳寻衣主动请缨。

    “门主……”

    廖川神情紧张,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勉为其难地吐出两个字:“小心。”

    柳寻衣俯视着箱中的两条庸蛇,深吸一口气,似是在稳定心神。此刻,缥缈阁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他身上,紧张、好奇、戏谑、冷漠,神色各异,暗藏鬼胎。

    “哼!”

    柳寻衣的一声轻喝,登时将两条庸蛇惊的身躯一挺。趁其不备,柳寻衣左手如钳,迅速掐住一条庸蛇的脑壳,右手攥拳,猛击这条庸蛇的七寸要害。

    受到威胁的庸蛇由静而动,迅速反攻,其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远超柳寻衣的想象。

    由于被死死掐着脑袋,因此庸蛇无法反咬柳寻衣,只能拼命扭动着身躯,顺着柳寻衣的左臂快速向上缠绕。

    眨眼间,这条庸蛇已经一圈圈地紧绕在他的胳膊上,脑袋拼命摇动着,若非柳寻衣的左手力道不懈,宁死不松,只怕稍一分神便会被其一口咬死。

    庸蛇顺臂而上,蛇尾在柳寻衣的眼前疯狂甩动,力道之大,足以刮起一道道破空之声。柳寻衣一边闪躲着蛇尾的攻击,一边将雨点般的拳头,狠狠砸向庸蛇要害。

    此刻,这条庸蛇如同疯了一般,对柳寻衣的攻击全然不顾,反而趁势将自己那条又粗又长的蛇尾,迅速缠绕在柳寻衣的胸口,乃至脖颈。

    “千万不能被它缠住!”洵溱疾呼道,“既然七寸无用,便震碎它的脑袋。”

    话音未落,庸蛇仿佛感受到死亡威胁一般,猛地将蛇躯紧收。

    霎时间,柳寻衣忽觉全身一紧,脖颈处备受压迫,脸色憋的涨红无比,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的有些困难。

    “门主,快!”汤聪和廖氏兄弟拼命呼喊。

    庸蛇越收越紧,柳寻衣的意识开始渐渐变的模糊起来。庸蛇趁此机会,奋力晃动着蛇躯,迅速朝着柳寻衣的口鼻捂来。

    万急之下,柳寻衣已来不及多想,面对近在唇边的腥腻之物,他猛然张开大口,不顾一切地狠咬下去。

    这一口,柳寻衣硬是从庸蛇身上,咬下一大块血肉。

    庸蛇吃痛,蛇躯稍稍一松,留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趁此机会,柳寻衣猛挥右掌,满含内劲的掌势狠狠拍向庸蛇的脑壳。

    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柳寻衣一掌将蛇头生生拍瘪,登时碎成一滩模糊粘稠的血浆烂肉。

    蛇头一碎,蛇躯下意识地收紧几分。柳寻衣找准部位,闪电般探出右手,随着“噗嗤”一声轻响,他的手瞬间插入蛇躯之内,五指一抓,随之向外一甩,一颗黑黝黝的蛇胆赫然被他抓手中。

    将庸蛇从自己的身上褪下,柳寻衣高举着鲜血淋漓的蛇胆,在众人难以言明的复杂眼神下,他昂首张口,将血淋淋的蛇胆整个吞入腹中。

    胆过咽喉,汁液迸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之感瞬间袭遍柳寻衣的全身,令其五官狰狞,险些将蛇胆吐出来。

    蛇胆入腹,柳寻衣连灌数碗烈酒,但始终难以消除口中苦味,以至于他喝下去的烈酒也是酸苦无比,丝毫感觉不到其他滋味。

    丁傲笑道:“庸蛇之胆乃大补之物,柳门主生吞蛇胆,必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呵呵……”

    董宵儿将一双极具魅惑的美目转向一言不发的简仲,似笑非笑地说道:“简大侠,轮到你一展身手了。”

    虽然庸蛇凶猛,但简仲的表现亦在柳寻衣的意料之中,经过一番周折,终究将蛇胆顺利变成腹中一餐。

    连过两关,柳寻衣和简仲的表现皆是可圈可点,互为伯仲。

    接下来,任无涯又命人依次送上甘、辛、咸三味。

    第三味,甘绝,冰融露,需化冰成水而饮。

    第四味,辛绝,猩红椒,需火中取栗而嚼。

    第五味,咸绝,麝狐干,需分岩碎石而咽。

    再加上第一味的海中梅、第二味的庸蛇胆。任无涯的天山五绝,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将柳寻衣和简仲的胆识、武功统统考验一番,俨然别具深意。

    二人遍尝五味,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直至夜色渐深,这席五味宴方才进入尾声。

    柳寻衣和简仲在历经百般滋味之后,贤王府和金剑坞终于如愿以偿,被任无涯留在阁中,共商大事。

    至于苏禾,唯有悻悻离席,空手而归。

    转眼间,喧闹嘈杂的缥缈阁已恢复往日的宁静。

    外阁,除柳寻衣一行和宋玉、简仲之外,只剩丁傲、董宵儿、呼延霸三位旗主,至于其他堂主、弟子,则已尽数离去。

    眼下情形,与柳寻衣的预料一般,任无涯终究还是在贤王府和金剑坞之间,二择其一。

    “五味一宴,老夫已从二位身上感受到北贤王和金坞主的诚意。”

    任无涯此言一出,柳寻衣和宋玉同时心头一惊,原来自己九死一生地遍尝五味,只是任无涯试探他们诚意的手段。

    “任宫主,为了与玉龙宫修好,在下不惜茹毛饮血,吞火咽冰,这份诚意……应该足够了吧?”柳寻衣试探道。

    “不惜性命的又何止你一个?”宋玉嗤之以鼻,冷笑道,“简大侠何尝不是遍尝五味?岂能说贤王府的诚意更胜于金剑坞?”

    汤聪愤愤不平地插话道:“简仲毕竟不是金剑坞的人,只是你们请来的帮手,怎能与我家门主相提并论?”

    “简大侠只是我家坞主的朋友,便愿为金剑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宋玉嗤笑道,“如此更能证明,与我金剑坞交朋友,必能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反观北贤王,自诩朋友遍天下,但真正愿意为他舍命一搏的……又有几人?”

    ……

第三百二十章 :生死考验

    “任宫主!”

    面对宋玉的挑衅,洵溱毫不理会,径自将话锋引向任无涯,直言道:“如今说也说了,试也试了,任宫主何必再兜圈子?不如开门见山,有话直言。”

    “不错!”柳寻衣附和道,“任宫主将我们与金剑坞的人全部留下,究竟有何打算?”

    “虽然你们诚意十足,但玉龙宫却并非善堂。”任无涯淡淡地说道,“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在座之人皆心知肚明。明年的武林大会,北贤王与金坞主将力争中原武林盟主之位,自古成王败寇,顺昌逆亡,因此无论是对北贤王,还是对金坞主,武林大会皆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这段时日,你们两家皆在积攒实力,极力拉拢一切有可能帮助到自己的门派、势力。其中,也包括我天山玉龙宫,不知老夫所言对否?”

    “对。”柳寻衣和宋玉异口同声,直言不讳。

    “甚好!”任无涯应道,“既然二位开诚布公,老夫也不再避讳。昔日,你们视我玉龙宫为武林异教,将老夫比作杀人魔头。今日,乾坤调转,老夫自当与你们好好论论。我天山玉龙宫,究竟是不是异教?老夫,又是不是魔头?”

    “这……”面对任无涯的咄咄逼问,柳寻衣不禁心生唐突,沉吟道,“自然不是。”

    “金剑坞从始至终都未把玉龙宫和任前辈视作异教魔头!”宋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若非如此,我家坞主又岂会与前辈早早结交?”

    “口说无凭。”任无涯不甚满意地说道,“老夫已是半截入土之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早已不会被花言巧语所打动,既然你们有求于我,便要拿出一些实际的好处。”

    “这是自然。”宋玉点头道,“我家坞主深知任前辈的心愿,因此他愿与前辈立下誓约,只要前辈肯帮金坞主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日后,在武林正统之中,必将有天山玉龙宫的一席之地。”

    “金坞主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其人品、道义世人皆知,有目共睹。”董宵儿谄笑道,“他若肯立下誓约,必会恪守遵从。”

    “董旗主此言差矣。”丁傲不以为意地摇头道,“金坞主开出的条件固然诱人,但却有个前提,便是争夺武林盟主。试问当今天下,有谁敢保证金坞主一定能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他若不幸败北,所谓的‘誓约’岂不是变成一纸空谈?”

    “丁旗主言之有理!但是,金坞主没有十成的把握,北贤王同样也没有。”呼延霸瓮声道,“如果胜负已分,他们又岂会远赴天山与我们修好?”

    “正因如此,我们更须小心谨慎。”丁傲据理力争,不甘示弱,“这就像一场赌局,押对了自然飞黄腾达,可一旦押错宝,结果也必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依眼下情形而言,北贤王的胜算……似乎略高于金坞主。”

    “丁旗主从哪儿看出贤王府的胜算高于金剑坞?”呼延霸心有不忿,反驳道,“尚未较量,谈何胜负?丁旗主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可是……”

    “住口!”

    眼看双方的博弈愈演愈烈,任无涯愠怒的声音陡然自内阁传出,登时将丁傲三人的争论压制下去。

    “尔等身为三旗之主,竟然当着外人的面争论不休,难道不觉的丢脸吗?老夫知道你们的心思,也知道你们收了北贤王和金坞主不少好处,但此事关乎玉龙宫的千秋大业,尔等应以大局为重,不应为一己之私而丢人现眼。”

    “宫主恕罪!”

    似乎感受到任无涯的不悦,丁傲三人吓的脸色一变,纷纷跪倒在地。

    “柳门主。”任无涯轻哼一声,转而向柳寻衣问道,“金坞主的条件你也听到了,不知北贤王的意思是……”

    “这……”柳寻衣欲言又止,颇为忌讳地望着宋玉、简仲,同时面露踌躇之意。

    “柳门主但说无妨,不必遮掩。”任无涯颇为不耐地催促道。

    其实,任无涯通过柳寻衣的犹豫不决,已经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十之**与金剑坞有关。因此,任无涯偏要他当众说出,想借此激化贤王府和金剑坞的矛盾。

    眼下,贤王府和金剑坞闹的越狠,玉龙宫的地位就越重要。

    思量再三,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拱手道:“实不相瞒,北贤王的确有句话……让我亲口转告任宫主。”

    “老夫洗耳恭听。”

    “北贤王说……”柳寻衣踌躇道,“若任宫主愿与他联手,玉龙宫非但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中原,而且还能取代金剑坞在中原的位置,成为与贤王府平起平坐的武林霸主。”

    “砰!”

    宋玉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柳寻衣,休要欺人太甚!金剑坞又岂是尔等说取代便能轻易取代的?洛天瑾狂傲无度,目中无人,简直不把我家坞主放在眼里!”

    话未说完,宋玉蓦然转身,朝内阁的任无涯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替金坞主向前辈承诺,明年武林大会之后,必将接引玉龙宫入主中原,并取代贤王府在武林中的地位!”

    “哈哈……”

    见柳寻衣和宋玉几成水火之势,任无涯突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满含嘲讽与不屑,令柳寻衣、宋玉双双一愣,同时也令丁傲三人心生狐疑。

    “任宫主为何发笑?”洵溱问道。

    “我在笑洛天瑾和金复羽,这两位昔日的大英雄、大豪杰,如今竟为了一个盟主之位而争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甚至连自己的体面都不顾了。哈哈……”

    任无涯的一席话,满含戏谑,令柳寻衣和宋玉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更是尴尬无比。

    “不知任宫主的意思是……”

    “丁傲说的不错,再好的承诺,在大功告成之前都是一纸空谈。”任无涯语气一滞,正色道,“对老夫而言,你们的承诺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华而不实。”

    “怎么?”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难道任宫主不相信北贤王?”

    “信!”任无涯笑道,“我非但相信北贤王,同样相信金坞主。”

    “这……”

    “老夫深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此我决定给你们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任无涯似笑非笑地说道。

    “什么机会?”

    “佛莲子。”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宋玉同样满腹疑云,好奇道:“敢问前辈,何为‘佛莲子’?”

    “实不相瞒,多年来老夫一直身患顽疾,久治不愈,只因缺少一味药引,正是佛莲子。”

    柳寻衣迟疑道:“那……何处能采得此物?”

    “若能采得,老夫又岂会久治不愈?”任无涯哼笑道,“此物一枝独秀,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任宫主的意思是……‘佛莲子’乃稀世珍宝?”

    “对有些人来说是无价之宝,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文不值。”任无涯淡笑道,“你们谁能将佛莲子取来给我,玉龙宫便与谁永结盟好。无论是贤王府还是金剑坞,老夫只凭此物决断,决不食言!”

    “这……”

    任无涯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反倒令柳寻衣等人感到一阵骇然。料想这味“药引”,只怕比天山五绝还要凶险的多。

    宋玉眼珠一转,试探道:“不知此物什么模样?温寒如何?是埋于地下,还是结于枝头?是深藏沟壑,还是长于平原?”

    “老夫未曾见过,故而不知其模样。”

    “这……”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此物在什么地方。”

    任无涯此言,令柳寻衣和宋玉顿时眼前一亮,二人齐声问道:“什么地方?”

    “吐蕃,逻些城,布达拉宫!”

    “嘶!”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没听错吧?”汤聪难以置信地干笑道,“你想让我们去吐蕃皇宫里偷东西?”

    “小兄弟说话不要如此难听,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丁傲笑道,“如今,宫主借‘佛莲子’一用,是为根治顽疾。如此想来,倒与那些吐蕃喇嘛‘慈悲为怀’的志向不谋而合。佛莲子若能被宫主所用,也算是功德圆满,慈悲无量。嘿嘿……”

    “借?”廖川嘟囔道,“说的好听?你们会还吗?”

    “咳咳!”

    柳寻衣担心廖川口无遮拦,激怒任无涯,赶忙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宋玉愁眉不展,深陷思量。他先与简仲对视一眼,继而又踌躇良久,方才苦涩道:“任前辈,这件事……莫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你怕了?”

    “呵呵……”宋玉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讪讪一笑,又道,“自吐蕃王朝内乱之后,藏中鲸吞虎据,鼠窃狗偷,狼羊同饲,玉石杂糅。逻些城身为吐蕃繁盛之地,必定狼突鸱张,虎视鹰瞵,至于布达拉宫……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虽说吐蕃王朝今非昔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等再厉害也不过是些江湖草莽,想潜入布达拉宫偷东西,只怕……有些自不量力。”

    “若是易如反掌,老夫又岂会以此来考验你们?”

    “门主,这件事千万不能答应。”汤聪低声提醒道,“去布达拉宫偷东西,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错!”洵溱神情凝重,缓缓点头道,“吐蕃高手虽极少出世,但不代表没有高手。西域三教中有不少蕃人,我早听他们说过,布达拉宫是藏家政教集大成之地,乃吐蕃第一大禁地。你应该知道,在佛教徒心中,信仰的地位远超于权贵。因此,你想潜入布达拉宫,甚至比潜入大宋皇宫还要困难。”

    “如何?”

    正在柳寻衣犹豫不决时,任无涯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敢去还是不敢去?”

    “恕我直言,冒然前往,结果……必死无疑。”宋玉吞吞吐吐地说道,“并非我等胆怯,只不过明知是死路一条,还去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金剑坞不愿派人前往?”任无涯反问道。

    “是。”宋玉面色难看,勉为其难地应道,“前辈的要求,我金剑坞恐怕一时难以周全,还望恕罪。”

    “贤王府的意思呢?”任无涯对宋玉的推辞不予理睬,转而将话锋指向柳寻衣,“不知柳门主意下如何?”

    “他们不去,我们也不去。”洵溱暗松一口气,低声劝道,“只要我们两家都不去,任无涯必会退而求其次,另谋他法。”

    面对任无涯的逼问,丁傲等人的忐忑,以及洵溱、汤聪几人的极力劝阻,柳寻衣的耳畔不禁又回荡起洛天瑾的“千叮万嘱”。

    犹豫再三,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凝,遂缓缓起身,朝内阁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朗声道:“在下愿前往逻些城,替任宫主取回佛莲子!”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去留之争

    深夜,昏暗的客房内。

    柳寻衣一言不发地低头收拾着行囊,汤聪、廖川、廖海围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三人脸上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有话便说,不要憋在心里。”

    柳寻衣头也不抬地开口道。与此同时,他将宝剑抽出半截,目光凝视着寒光闪闪的剑锋,眉宇间涌出一抹沉思之意。

    “门主,我们真去布达拉宫盗取佛莲子?”犹豫再三,汤聪率先打破沉默,苦涩道,“你可知逻些城是什么地方?我们此去……”

    “不是我们。”柳寻衣猛地收剑入鞘,打断道,“是我。”

    “这……”

    闻言,汤聪三人不禁大惊失色。廖川急声道:“门主打算单枪匹马去布达拉宫?”

    “是。”

    “不行!不行!”廖海连连摇头,“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门主断不能只身犯险!”

    “不错。”汤聪道,“再者,偷东西这种事我最在行,他们可以留下,我必须去。”

    廖川脸色一变,疾呼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兄弟是怕死之人?”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争论,同时也令柳寻衣稍稍一愣。

    “吱!”

    门分左右,应声而开。紧接着,面沉似水的洵溱快步入房,不等柳寻衣招呼,洵溱已抢先开口道:“你们三个先出去!”

    “这……”

    面对冷若冰霜的洵溱,汤聪三人无不满心错愕,转而看向柳寻衣,见他轻轻点头,方才讪讪地离开房间。

    “柳寻衣,你是不是疯了?”

    二话未说,洵溱便朝柳寻衣劈头盖脸地一通怒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此去吐蕃意味着什么?你又知不知道任无涯在利用你?你以为他是给你机会?其实他是在推你去死!”

    在柳寻衣的印象中,洵溱一向沉着冷静,大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深城府,如今夜这般怒不可遏的暴躁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故而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干笑道,“我从未见你发这么大脾气……”

    “你少在我面前放浪嬉笑,我没工夫陪你说笑。”洵溱冷声道,“柳寻衣,你以为自己是谁?被人随口奉承几句,便要得意忘形,不可一世?你以为吐蕃是什么地方?你身为汉人,相貌、语言皆与他们大不相同。莫说布达拉宫,就算在逻些城,只要你一露面,片刻之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若被人在布达拉宫擒住,定会被处以极刑,死无全尸。”

    闻言,柳寻衣不禁苦涩一笑,辩解道:“此去吐蕃,我一不放火,二不杀人,就算被人擒住,也只能算是偷东西的蟊贼,应该……不会被处以极刑吧?”

    “盗窃虽罪不至死,但也要分地方。”洵溱愠怒道,“如果有人去大宋皇宫里偷东西,结果又会如何?”

    “这……”

    “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会一口答应任无涯的要求?”洵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模样,叹息道,“你若死在吐蕃,金剑坞必会坐收渔人之利,这也是宋玉急流勇退的原因。他很清楚,此去布达拉宫,你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心存疑虑之处。”柳寻衣沉吟道,“金复羽如此重视和玉龙宫的关系,但宋玉却连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任无涯的要求,此事……你不觉的有些蹊跷吗?”

    闻听此言,洵溱不禁一愣,思量片刻,狐疑道:“你的意思是……宋玉是假意回绝?”

    “极有可能。”柳寻衣点头道,“宋玉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当面回绝任无涯,其实是想麻痹你我,让我们放松对金剑坞的戒备。”

    “柳门主,你会不会太多疑了?”洵溱柳眉轻挑,一副将信将疑的古怪模样,“若换做别处,宋玉或许会扮猪吃虎,但吐蕃皇宫……我料宋玉绝不敢铤而走险。此去逻些城,只怕十死无生。”

    “洵溱,你太悲观了。”柳寻衣劝道,“喇嘛是人,我也是人,谈何十死无生?”

    “难道你能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密宗?”洵溱轻蔑道。

    “我的目的不是与他们抗衡,而是盗取佛莲子。”柳寻衣坚持己见,倔强道,“吐蕃虽乱,但却与我无关。”

    “你去人家的地盘偷东西,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与你无关?”洵溱嗤笑道,“你知不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你一夜之间便会沦为整个吐蕃的死敌?这不同于私人恩怨,你的所作所为对他们而言,是对密宗佛法的亵渎,是对崇高信仰的践踏,必将人人得而诛之。”

    “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我早已司空见惯,被人追杀也不是一两次……”

    “江湖仇杀,岂能与此相提并论?”洵溱怒声道,“吐蕃不同于中原,密宗佛教在所有蕃人心中,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不同于中原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虽然也会相互厮杀,但却都敬仰佛法,尊崇教权。布达拉宫不仅是贵族的宫殿,更是蕃人心中的圣地。你说他们单纯也好,虔诚也罢,总而言之,你一旦露出破绽,在吐蕃境内必将四面楚歌,无所遁形。”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告诉任无涯,你不去布达拉宫。”

    对于洵溱的种种顾虑,柳寻衣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在来之前洛天瑾曾千叮万嘱,无论任无涯提出什么要求,他皆要欣然允诺,断不能回绝。由此足见,洛天瑾对天山玉龙宫是势在必得。

    柳寻衣并非愚忠,也不是忘乎所以。他之所以不畏艰险,甘愿九死一生,究其根本不是想帮洛天瑾,而是想帮他自己。

    柳寻衣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的最终目的,是要借他之手招安武林群雄。为达目的,他必须帮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相反,一旦洛天瑾失势,金复羽必然赶尽杀绝。到时,柳寻衣付出的一切皆会前功尽弃。因此,他绝不能让洛天瑾败在金复羽之下。换言之,他绝不能让玉龙宫沦为金剑坞的帮凶,以免此消彼长。

    见柳寻衣神情复杂,若有所思,洵溱以为他心中有所动摇,下意识地说道:“不必担心,你若不便开口,我愿替你向任无涯挑明……”

    “不!”

    突然,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摆手道:“我不能回绝此事,我必须替任无涯将佛莲子取回来。唯有如此,才能促成贤王府和玉龙宫的结盟。”

    “此事若无凶险,任无涯为何不派自己人去做?”洵溱大失所望,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道,“柳寻衣,你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我知道此去吐蕃必定危机四伏,但我仍然要去。”柳寻衣坚持道,“府主有命,我不能不从!”

    “究竟是府主有命?还是朝廷有命?”洵溱脸色一沉,低声道,“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故作忠勇?”

    柳寻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洵溱,幽幽问道:“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你又为何执意拦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究竟是不想让我死?还是不想让我死的这么快?”

    “你……”

    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心思,洵溱的脸色陡然一变,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好好好!你去、你去!不过休想让我陪着你一起送死。哼!”

    “洵溱,你我各为其主,实在无可奈何。”望着洵溱的背影,柳寻衣语气一缓,苦涩道,“你很清楚,如你我这样的人,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我,有些事……远比性命重要的多。”

    “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比如……功名大业。”柳寻衣胸怀大志,心系大宋。

    “命都没了,还谈何功名大业?”洵溱缓缓转身,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柳寻衣,言语中颇有几分不解之意,“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们这些汉人,最忠的是你们,最奸也是你们。”

    “忠奸善恶,瞬息万变。忠臣,也有阴险奸诈的一面。奸贼,亦有孝悌仁义的善心。至于何去何从?往往在一念之间,岂能一概而论?”柳寻衣苦笑道,“人心复杂,莫过于此。”

    “你打算怎么做?”洵溱见柳寻衣心意已决,索性退让一步,反问道,“此去吐蕃,你人生地不熟,若是冒然前往,如何进的了布达拉宫?”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难色。他虽有一腔热血,但事到眼前,却一时又无计可施。

    “我……”

    “砰、砰砰。”

    柳寻衣尚未开口,紧闭的房门再度被人敲响,丁傲不请自来。

    “丁三爷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一者,向二位道喜。”丁傲笑道,“二者,替二位分忧。”

    “哦?”柳寻衣和洵溱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狐疑之色。洵溱道:“不知喜从何来?”

    “时才在缥缈阁,柳门主不避生死,大义凌然,深得宫主他老人家的赏识。”丁傲解释道,“相比之下,宋玉唯唯诺诺,瞻前顾后,令宫主颇为不悦。此消彼长之下,虽然柳门主尚未将‘佛莲子’取回,但你们与金剑坞的这场明争暗斗,已然有了七分胜算。起码在宫主心里,贤王府的胆识和诚意,皆远超金剑坞。如此一来,我自然要向二位道喜。”

    “丁三爷抬举了。”柳寻衣自嘲道,“吐蕃千里迢迢,山长水远,我能否活着回来都要另当别论,就算有七分胜算又如何?若是取不回佛莲子,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因如此,小老儿才来替柳门主分忧。”丁傲神秘一笑,直言道,“其实,宫主他老人家早已对佛莲子求之若渴,因此五年前曾派我前往吐蕃打探虚实。当年,我虽未潜入布达拉宫,但却在逻些城内留下一位极为可靠的眼线。这些年我与他一直书信不断,来往密切,此人对逻些城以及布达拉宫的风俗事宜,皆是了如指掌,烂熟于心。若能得到他的帮助,想必柳门主此行定能事半功倍。”

    “真的?”柳寻衣暗吃一惊,将信将疑道,“丁三爷莫不是在唬我吧?”

    “有少秦王作保,小老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哄骗二位。”丁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更何况,骗你们对我毫无益处。只有你成功取回佛莲子,贤王府和玉龙宫强强联手,小老儿才能保住自己在宫主心中的地位。只希望,玉龙宫进入中原后,柳门主能多多提携。嘿嘿……”

    “这……”柳寻衣面露迟疑,转而看向洵溱。

    洵溱黛眉微蹙,沉吟道:“我与丁旗主相识多年,他为人虽然放荡不羁,但做事却十分牢靠,想必不会骗我。”

    “为了彰显诚意,小老儿还特意从宫主手里,为柳门主借来一样东西。你看!”

    说罢,丁傲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件青丝软甲,递到柳寻衣面前,戏谑道:“宫主能将此物借出,足以表明他对柳门主十分赏识。其实,他老人家也希望柳门主此去吐蕃,能够马到功成。”

    “青丝甲!”

    见状,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此物他再熟悉不过,昔日,曹钦从江南陆府抢走惊风化雨图,柳寻衣正是依靠青丝甲的一缕线索,最终寻得曹钦踪迹。

    “如何?”丁傲笑道,“现在柳门主可否相信小老儿的诚意?”

    柳寻衣稍作犹豫,继而神色一禀,正色道:“不知丁三爷所说的那位眼线……我该如何联络?”

    “逻些城西,八角药铺,你找一个名叫‘波仁’的男人。告诉他,是天山的丁三爷让你来的。后面的事,他自会替你安排。”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川蜀波折

    十一月二十三,清晨,唐门议事堂。

    “砰!”

    鸦雀无声的大堂内,面沉似水的唐辕,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登时发出一声巨响,令在场之人纷纷心中一颤。

    “把他们带上来!”

    伴随着唐辕的一声喝令,被五花大绑的唐寂、唐修,在四名唐门弟子的押解下,颤颤巍巍地步入堂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唐辕面前。

    此时,唐寂二人皆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令坐在两旁的其他四位房主无不暗吃一惊。

    “唐易!”唐辕冷冷开口道,“你告诉他们,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言,唐易的脸色微微一变,随之满眼复杂地望着唐寂、唐修,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回禀总管,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

    “唐寂、唐修。”唐辕目不斜视地喝问道,“你们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

    “今天是你们该作出交代的日子。”不等唐寂开口,唐辕突然喝斥道,“八月二十三,也在这个地方,我曾给你们三月期限,命你们将‘天女织衣’外泄一事查个水落石出。时至今日,已过去整整三月,你们又查出什么?”

    唐修急声道:“回禀总管,我们的确已查出幕后之人,正是唐轩……”

    “唐轩何在?”唐辕无情地打断道,“纵然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可唐轩人呢?你们口中的‘罪魁祸首’又在什么地方?”

    “我们本已将唐轩擒下,可在回来的途中却……”

    “却被蒙古人在半路救走,是不是?”唐寂话未说完,唐辕已满脸寒意地冷笑道,“这个借口我已经听你们说过十几遍,可说来说去,你们终究拿不出真凭实据,如何服众?”

    “我们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唐修连忙起誓,“请总管一定要相信我们……”

    “唐修,你是内戒房房主。我且问你,唐门家法之中,有哪条是可以凭借空口白话,便能推卸罪责的?”

    “这……”被唐辕当面质问,唐修不禁一阵语塞。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唐辕沉声道,“虽然你二人在唐门辈分颇高,但祖宗的规矩不能坏。无论是谁,只要犯错,便要一视同仁,赏罚分明。我不想听你们无谓的辩解,更不想看你们痛哭流涕地求饶。唐门子弟,要敢作敢当,无畏生死!若你二人今天做不出交代,便依照三个月前定下的规矩,领罪受罚。”

    唐辕神情冷漠,语气坚定,根本不容旁人置疑分毫。

    此话一出,唐寂、唐修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而其他四位房主则纷纷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一齐向唐辕求情。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辕冷声道,“今日如不能严惩唐寂、唐修,那唐家祖宗的威严何在?蜀中唐门的脸面又何在?”

    “总管,唐寂、唐修二位叔父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奉公正己,怀质抱真,对唐门更是忠心耿耿,素无二心,今日又岂能因他人之过而遭受责罚?”唐易义正言辞地拱手请命道,“我对二位叔父的话深信不疑,此事定有小人作祟,与他们无关。”

    “不错。”唐仞附和道,“二老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绝不会为了逃避罪责而胡乱捏造,诬陷他人。”

    “请总管三思!”唐彰劝道,“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误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一时意气?”唐辕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有意包庇唐轩,故意刁难唐寂、唐修?”

    “在下绝无此意!一时失言,还望总管恕罪!”唐彰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登时吓的脸色煞白,匆忙朝唐辕叩首赔罪。

    “唐轩与我是一奶同胞,此事不假。”唐辕对唐彰的战战兢兢置之不理,径自说道,“但我与他的兄弟之情,自他背叛唐门的那一天起,便已经一刀两断,泾渭分明。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他这个大哥。唐轩更是将我这个‘兄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时至今日,我与他只有仇怨,没有恩情。你们都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必会亲手斩杀唐轩,为唐家清理门户!”

    “如此说来,总管愿意相信唐寂、唐修的话?”唐钰迟疑道。

    “相信是相信,规矩是规矩。”唐辕目无表情地说道,“唐门之所以能在江湖中屹立百年而不倒,靠的是规矩,而不是感情。如今,唐门暗器‘天女织衣’外泄,此事已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并为我唐门招来诸多非议,因此绝不能不了了之。唐寂身为暗器房总管,首当其罪,理应受罚。唐修身为内戒房房主,有失察职责,同样罪无可恕。来人……”

    “唐总管此言差矣!”

    唐辕话音未落,一道爽朗的声音陡然自堂外传来。紧接着,邓泉不顾唐门弟子的重重阻拦,大步闯入议事堂。

    见状,堂中几人无不脸色一变。一抹愠怒之气,自唐辕的眉宇之间浮现而出。

    “邓泉?”

    唐辕先挥手屏退守门弟子,继而强压着心中怒火,目光不善地盯着邓泉,幽幽地问道,“我念你远道而来,视你为客,对你礼遇有加,这段时间可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唐总管说的哪里话?”邓泉拱手笑道,“唐门待我处处体贴,照顾的无微不至,谈何怠慢?”

    “既然如此,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唐辕语气不善地回道,“既知我待你不薄,又为何不守我唐门规矩,擅闯议事堂?都说客随主便,阁下为何偏偏喜欢反客为主,插手我们的家事?”

    “唐总管此话犹如泰山压顶,罪名之大,险些令在下喘不过气来。”邓泉摇头道,“在下断不敢在唐门胡闹,更不敢在唐总管面前造次。蜀中唐门英雄辈出,唐总管更是名震天下,尊驾虎威在上,邓某早已是不寒而栗,又岂敢反客为主?”

    “那你今日这是为何?”唐辕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悦。

    “实不相瞒,在下与唐寂、唐修二位房主,在洛阳时曾经历过一番同生共死,虽不敢自诩生死之交,但多少有些情谊。”邓泉道,“今日见他们即将遭受严苛刑罚,不免心中难过,因此才斗胆冒犯,替他们向唐总管鸣冤。”

    “鸣冤?”唐辕不禁一愣,反问道,“他二人身为唐门弟子,依唐门家法领罪受罚,何冤之有?”

    “过错之人明明是唐轩,为何要让他们受罚?”邓泉不解道,“难道唐轩不算是唐门弟子吗?”

    “唐轩纵该千刀万剐,但他们二人未能将其擒下,便是空口无凭,只能认罚。”唐辕沉声道,“他二人身为暗器房、内戒房之主,纵然不是亲自犯错,也应遭受株连。这是我唐门的规矩,由不得外人插手!”

    “在下不敢质疑唐门规矩,不过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唐总管示下。”邓泉故作迟疑道,“既然他们身为房主理应受到株连,那阁下身为唐门总管……是否也应难辞其咎?”

    “混账!”唐彰勃然大怒,呵斥道,“这里是唐门,岂容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不错!”唐仞面露阴狠,威胁道,“邓泉,你以为这里是贤王府吗?竟敢质疑总管的命令,只凭这一条,依照唐门规矩就该将你处死!”

    “邓八爷,我们念你是客,不忍驱逐,还请你自行离去!”唐易见势不妙,赶忙圆场道,“休要在这里放浪嬉笑,自讨苦吃。”

    “唐总管、诸位,还请息怒。”邓泉不卑不亢,朝唐辕拱手拜道,“在下绝非故意刁难,只想替唐寂、唐修二位房主说句公道话。洛阳发生的一切,我早已一五一十地告知各位,你们可以质疑唐寂二人口说无凭,难道还能质疑北贤王的诚意?莫非你们认为贤王府会串通他们一起捏造事实,敷衍搪塞?”

    “邓泉,这些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唐钰目无表情地回道。

    “明知是龙象山和蒙古人在背后捣鬼,你们还执意惩罚唐寂、唐修,令他们一死一伤,此生都不能再为唐门效力,结果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邓泉不顾众人冷厉的目光,固执道,“若唐门的规矩如此不通情理,是非不分,那在下即刻离开,回去禀告府主,说他看错了人,蜀中唐门并非英雄豪杰,不过是一群自怨自艾的无知鼠辈,根本不配和北贤王做朋友。告辞!”

    说罢,邓泉故作愤愤不平模样,毅然甩袖而去。

    “大胆邓泉,竟敢辱我唐门,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唐钰一声冷喝,堂外登时涌入数十名携刀带剑的唐门弟子,瞬间将邓泉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被我戳中要害,尔等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邓泉身陷囹圄仍面无惧色,冷眼环顾四周,轻蔑道,“若真如此,尽管放马过来,我邓泉宁死不逃!”

    “邓泉,你辱我唐门,罪无可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住手!”

    不等唐钰出手,一言未发的唐辕突然喝斥道:“你们干什么?”

    “总管,邓泉他……”

    “邓泉单枪匹马,我们却兴师动众,以多欺少。此事若宣扬出去,唐门岂不要遭天下英雄耻笑?”

    “那我与他一对一过招,生死由命……”

    “混账!难道你看不出他在故意施展激将法吗?”唐辕瞪了唐钰一眼,转而将阴戾的目光投向邓泉,幽幽地说道,“邓泉,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为何不远千里而来,更知道你为何要救他们。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惺惺作态,洛天瑾究竟想做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唐总管何不……”

    “可惜,事与愿违!”唐辕不给邓泉辩解的机会,冷笑道,“你们以为施恩于唐寂、唐修,便能拉拢唐门?错!大错而特错!江湖恩怨,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唐门与金剑坞的关系,更不是你们随便施展一点鬼蜮伎俩,便能轻易撼动的。”

    “可是……”

    “邓泉,我念你是客人,不会刁难你。”唐辕幽幽地说道,“唐门一向恩怨分明,恩仇必报。无论如何,贤王府曾救过唐寂、唐修,算是对唐家有恩。今天,我暂时饶过他们二人,权当还洛天瑾一分恩情。日后,唐门与贤王府两不相欠。回去告诉洛天瑾,不必再枉费心机,阁下也不必再来游说。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恕不远送!”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朋比为奸(一)

    南陲有国,名曰:大理。

    大理有府,名曰:威楚。

    威楚有山,名曰:哀牢。

    哀牢山,自西北向东南延绵千余里,地势险峻,茂林丛生,山中飞禽走兽、奇花异草不胜枚举。

    山峦之中有一高峰,名曰“大磨岩”,因其虎踞龙盘,山水相依,故而取“水陆交融”之意,又有“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之言,故而别名“龙象”。

    武林四大异教中,最为清高的门派“龙象山”,正隐匿于此。

    龙象山上有圣主,四大护法,下有十大无常,龙象百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弟子。

    论人数、规模,龙象山远不如江湖中的其他门派,甚至不如一些绿林匪帮。但值得一提的是,凡入龙象山者,武功皆是不俗,因此就连龙象百使,其武功也足以比肩六大门派的关门弟子。

    龙象山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与江湖诸派为伍,多年来自成一家,自诩超凡脱俗,笑傲天下。

    正因如此,武林各派与龙象山皆无太多交集,平日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互不干涉。此次,若非龙象山插手颍川潘家之事,洛天瑾也绝不会将矛头指向大理。

    依照龙象山的规矩,每月初一,山中弟子皆要在大磨岩举行祭祀仪式。

    一者,祭天地万物,二者,祭龙象圣祖,三者,祭派中故人。其中,龙象圣祖正是龙象一派的开山祖师,云泓一。

    十二月初一,龙象山内一切如常。

    上午,祭祀过后,唐轩奉命将颜无极单独请上大磨岩,于龙象祠堂内,与龙象山圣主单独一见。

    ……

    一个月前,颜无极等人于入川必经之地设伏,从唐寂、唐修手中救出唐轩师徒,而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奔大理,于七日前踏入龙象山。

    之后,颜无极一直被安顿在客房歇息,既见不到龙象山圣主,亦见不到有人接待。虽然一日三餐被人悉心伺候,但却没有一个主事之人前来拜会。

    唐轩曾亲口允诺,为颜无极引荐圣主,但进入龙象山之后,却一连数日杳无音讯,此事惹的龙羽、胡震几人颇为不满。

    对此,颜无极却是不急不躁,颇有耐心。他知道,唐轩定然已将自己的来意,如实告知龙象山圣主。至于一连数日的悄无声息,并非龙象山圣主故意摆架子,而是在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颜无极断定,当龙象山圣主决定见他之日,便是告知他答复之时。

    对于名震天下的江湖枭雄而言,一切“据理力争”皆是枉费唇舌,一切“花言巧语”更是一纸空谈。其中的利弊得失,胜负优劣,彼此早已洞悉一切,了然于胸。

    因此,龙象山圣主不急着与颜无极见面,颜无极同样耐得住性子。

    相反,此事拖的越久,说明龙象山圣主考虑的越周全,颜无极达成所愿的机会也越大。

    ……

    时至今日,唐轩不请自来,奉龙象山圣主之命邀颜无极单独一见,而且将见面地点选在龙象祠堂,其中深意,不足外道。

    龙象祠堂建在达摩岩顶,乃哀牢山最高处,昼夜云雾缭绕,春秋紫气东来,伸手可触天穹,曲指可摘星月,堪比洞天福地,桃源胜境。

    偌大的广场之上,左首倚天楼,右首摘星阁,正中的龙象祠堂,宏伟壮观,高耸入云,正门之上那块高高悬挂的巨匾,令人望而生畏,浑身战栗。

    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古朴大字“龙象祠”,更显几分肃穆之气。

    在唐轩的指引下,颜无极迈过近乎膝高的巨大门槛,步入黑琉璃铺地、金粉刷墙的偌大祠堂。

    祠堂正中,是一座高不见顶的牌位山,山腰处摆设一尊云泓一的金身雕塑,下设供桌三张,每一张皆有丈八之长,上面摆着各色供品数十样。

    自灵牌至供品,皆是光鲜至极,一尘不染,由此不难看出,龙象山恪守祖制,敬畏先人的规矩定然十分严苛。

    此刻,一位身着黑袍,脸戴金色面具的魁梧男人,正静静地站在桌前,似乎在专程恭候颜无极的大驾。

    金色面具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令人看不见其庐山真面。

    见状,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朝金面人微微拱手,道:“敢问……”

    “在下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颜无极话未出口,金面人已然开口作答,“久仰颜岭主大名,今日一见,云某三生有幸。”

    云追月的声音干瘪而嘶哑,甚至字句之间还有些走音,令人听了十分别扭。他的嗓音不像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嘶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如倒刺般划过人的耳朵,可谓难听至极。

    “原来是云圣主,幸会!幸会!”颜无极心中诧异,但表面上却装作波澜不惊,缓步上前,在距云追月五尺之地站定,与其迎面而视,张弛有度,满面从容。

    “云某说话不喜欢兜圈子,今日我将颜岭主请来,是想告诉你……”云追月的眼白混浊,眼珠有些微微泛黄,看上去十分骇人,“我对颜岭主的提议,很有兴趣。”

    “哦?”闻言,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面露诧异之色,狐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你答应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前往华山之巅与江湖群雄一争高下?”

    “准确的说,是和洛天瑾、金复羽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云追月撕裂般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此话当真?”颜无极将信将疑,反问道,“难道云圣主不想先听听我开出的条件?”

    “不必。”云追月缓缓摇头道,“与其让你开出条件,不如由我提出要求。”

    “也好!”颜无极点头道,“请云圣主直言不讳,只要颜某力所能及,定当竭尽所能。”

    “让我出山帮你对付洛天瑾和金复羽,只有三个条件。”

    言至于此,云追月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奇怪的是,他的手上竟戴着黑布手套,一个大男人,竟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比女人还保守,着实令颜无极摸不着头脑。

    “哪三个条件?”

    “第一,蒙古南取大宋之后,我依然要做武林之主,并且我要蒙古大汗提前写好诏令,承认我的江湖地位,尔等入主中原后,不得与我为难。”

    “这是自然。”对于云追月的第一个条件,颜无极不假思索便已欣然允诺,“只希望在我蒙古大军南下之时,云圣主能举中原武林之力,与我蒙古铁骑里应外合,一举剿灭宋廷。到时,莫说让你做武林之主,就算是封王拜相也不在话下。”

    云追月宠辱不惊,对于颜无极的“利诱”毫无反应,径自说道:“第二,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江湖之事一概由我做主,江湖中人的生杀大权亦由我一人决断,蒙古朝廷不得干涉,更不得强迫。同样,此事也要由蒙古大汗的亲笔诏令作保。”

    闻言,颜无极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既已让阁下做武林之主,那江湖之事自然由你决断。这第二条与第一条……岂不大同小异?”

    “非也。”云追月摇头道,“让我做武林之主,和不干涉江湖之事,不可一概而论。我的意思是,即便日后江湖中有人与蒙古大军誓死抗争,宁死不从,我若不想杀他们,你们也绝不能动他们一根手指头。你们攻城掠地的手段,我也有所耳闻,破城之后打砸烧杀,奸淫辱掠,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事我有些可以忍,有些不能忍。所以,除朝廷官府的人之外,江湖中人,杀谁?不杀谁?一概由我说了算。如何?”

    “这……”颜无极终于听懂云追月的意思,迟疑道,“依你所言,若真有宁死不从者,我们若不斩草除根,岂非后患无穷?”

    “江湖草莽,岂能与蒙古朝廷相抗衡?谈何后患无穷?”云追月嗤笑道,“这件事,你可否答应?”

    颜无极的眼珠微微一动,狐疑道:“请恕颜某大胆揣测,云圣主之所以要掌控生杀大权,可否是……为了保护什么人?”

    颜无极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目光陡然一凝,随之一抹难以名状的阴寒之意,瞬间冲破眼眶,直射颜无极而来。

    “颜岭主,此事你能否答应?”云追月对颜无极的疑惑置之不理,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我……”颜无极思量再三,最终重重点头道,“颜某自会上奏大汗,以项上人头为云圣主作保,相信大汗定能允诺。只不过……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如遇冥顽不灵者,大汗可以放他们一次、两次,但绝不可能无限放纵。这一节,还请云圣主体谅。”

    云追月目不斜视地盯着颜无极,许久之后,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道:“体谅!自是体谅!”

    “如此甚好!”颜无极满意地笑道,“前两个条件皆已达成,不知云圣主的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闻言,云追月的眼中悄然迸发出一抹滔天杀意,冷冷说道:“第三,无论明年武林大会的成败如何?我都要借你们的力量,踏平贤王府,让洛天瑾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朋比为奸(二)

    “这……”

    颜无极万没料到云追月的第三个条件,竟与洛天瑾有关。此事对他来说倒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他很好奇,云追月与洛天瑾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颜无极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试探道:“莫非云圣主与洛天瑾有仇?”

    “他是正,我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云追月幽幽地说道,“因此我想置洛天瑾于死地,难道不应该吗?”

    “颜某并非此意。”颜无极摆手笑道,“我的意思是,除正邪不两立之外,阁下与洛天瑾可否还存有什么……私怨?”

    面对颜无极的追问,云追月只是用精光闪动的浑浊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未发。

    见状,颜无极心中若有所思,淡然道:“颜某不过随口一问,别无它意。实不相瞒,洛天瑾此人软硬不吃,冥顽不灵,贤王府迟早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即使云圣主不提,颜某也绝不会坐视他成为我们的绊脚石。此事若放在一年前,颜某或许会思量再三,但时至今日,颜某与洛天瑾早已泾渭分明,水火不容。因此,云圣主的第三个条件,对颜某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如此说来,我的三个条件颜岭主全部答应?”云追月反问道。

    颜无极微微一笑,信誓旦旦地点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甚好,颜岭主请!”

    说罢,云追月伸手朝供桌一指,但见桌上赫然摆放着两杯早已备好的酒水。

    颜无极会意,快步上前,与云追月分别端起一杯,二人相互一敬,同时一饮而尽。

    杯酒入腹,意味着颜无极与云追月正式联手,二人的关系也变的更加亲密。

    颜无极仰望着灵位山上的诸多牌位,好奇道:“云圣主,敢问这座祠堂内供奉的都是何方神圣?”

    “皆是我龙象山已故弟子。”云追月回首凝视着高高的牌位山,缓缓说道,“开山祖师曾定下规矩,龙象山中有三不养,分别是不养闲人、不养庸人、不养混人。与之对应的还有三养,养人、养魂、养孤。因此,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离世后,其牌位都会供奉在祠堂内,昼夜有人上香磕头。”

    “哦?”颜无极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敢问这三养、三不养,有何深意?”

    “不养闲人,以防滋生惰性。不养庸人,以防朝不保夕。不养混人,以防辱没师门。除此之外,无论善恶黑白,男女老幼,龙象山皆来者不拒。”云追月道,“一旦成为龙象山弟子,虽不敢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足以让其衣食无忧,并且能庇佑子孙后人。是为生时养人、死时养魂、逝后养孤,让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皆能心甘情愿地誓死效忠,并且永无后顾之忧。”

    “虽然龙象山已在江湖中屹立多年,但听说贵派上至圣主,下至龙象百使,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百余人。”颜无极迟疑道,“可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牌位?”

    云追月用手轻轻擦拭着一块牌位,凝声道:“圣主一人,护法四人,无常十人,使者百人,不多不少,不增不减,此乃开山祖师立下的规矩。龙象山虽被视为武林异教,但参与的江湖争斗其实并不算多,起码远不如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因此,死于江湖仇杀的弟子,也不多。”

    “那这些牌位是……”

    “敝派虽人数不多,但因为祖师爷定下的‘三养三不养’的规矩,以至于每年都会有众多外人拜山。这些人大都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或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来此只为拼死一搏,寻条生路。他们进入龙象山的唯一办法,便是与山中弟子比武,死一人,补一人。”云追月目无表情地解释道,“依照龙象山的规矩,凡遇挑战,山中弟子不得回避,必须应战。”

    “嘶!”颜无极满眼骇然,大惊失色,诧异道,“竟有这般奇事?”

    “不错!在此规矩之下,这么多年龙象山收留了诸多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大都被武林正派所不耻,甚至在江湖中结满仇家。”云追月颇为随意地笑道,“正因如此,龙象山才会被名门正派视为异教魔头。”

    “话虽如此,但日复一日的大浪淘沙,最终能活着留下来的……无疑是真正的高手,并且久经杀场,心狠手辣。”颜无极感慨道,“我终于知道龙象山为何能与玉龙宫、绝情谷、桃花剑岛,并称为武林四大异教,果然有真本事。龙象榜能征服天下英雄,更彰显贵派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佩服!佩服!”

    “颜岭主过誉了,江湖各派皆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否则断不能存活至今。”云追月宠辱不惊,淡淡地回道,“如今,你我两家联手,任何事我都愿与颜岭主开诚布公,以示诚意。”

    “这是自然。”颜无极点头笑道,“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云圣主既已对颜某坦诚以待,那请恕颜某再多问一句。刚刚云圣主说,龙象山能保麾下弟子衣食无忧,甚至庇佑子孙,敢问……贵派背后可有金主在暗中支持?”

    闻言,云追月的眼神微微一动,不喜不恼地反问道:“颜岭主此话何意?”

    “呵呵……”颜无极淡淡一笑,拱手道,“云圣主对颜某坦诚相待,颜某自当赤诚待人。实不相瞒,颜某这几日住在山上,偶然见到三更半夜有大批车马悄悄进山。看车辙印迹,似乎车上所载之物颇为沉重,又见那押车之人携刀带剑,小心翼翼,因此推断车上之物定然十分贵重。我料,或许是金银珠宝也未曾可知。更重要的是……”

    言至于此,颜无极将古怪的眼神望向云追月,见云追月目光淡然,毫无异样,方才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那些押车之人虽然身着布衣草帽,但从他们的身形体态、眼神动作,以及彼此间的默契等细节,却令我看出一丝端倪。”

    “什么端倪?”云追月佯装糊涂,明知故问。

    “押车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颜无极直言不讳道,“不知我猜的对否?”

    云追月饶有兴致地望着颜无极,讳莫如深地笑道:“不如颜岭主再猜猜,他们是哪里的兵丁?”

    “龙象山身为武林异教,却能在大理腹地安安稳稳地生活数十载,除非有大理皇族在暗中支持,否则又岂能如此逍遥快活?”颜无极笑道,“如我所料不错,那些兵丁皆是大理皇族的兵马,而一直在默默供养龙象山的幕后金主,正是段家王朝。”

    被颜无极一语道破天机,云追月非但没有半点慌乱之意,相反还颇为赞赏地望着颜无极,开门见山道:“不错,龙象山与大理皇族一直暗存关联。当然,我们也懂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规矩。”

    “明白!明白!”颜无极摆手笑道,“一切正如云圣主所言,江湖中每个门派皆有自己的规矩,同样也有自己的生存之法,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适与否。”

    “颜岭主专程提及此事,我想不止是随口一问这么简单。”

    “云圣主明察秋毫,颜某佩服。”颜无极含笑道,“颜某已将云圣主当成自己人,因此快人快语,有一说一,如有得罪之处,还望云圣主见谅。”

    “请讲!”

    “实不相瞒,大理虽自成一国,但多年来一直对宋廷递表称臣,尊宋国皇帝为九州正统。我大蒙古国欲要南吞大宋,势必要铲除宋廷的走狗,而大理……”颜无极言至于此,戛然而止,但他话中的深意已是不言而喻,云追月也听的十分明白。

    “若能做中原之主,谁还愿屈居在南陲一隅?”云追月话里有话地反问道,“天山玉龙宫与辽国后裔关系匪浅,在西域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但任无涯还是心心念念地入主中原,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闻言,颜无极稍稍一愣,随之与云追月相视一眼,二人的嘴角先后扬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狡黠微笑。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圣主便是当世俊杰。”颜无极大笑道,“用之则用,无用则弃,没有优柔寡断,没有妇人之仁,明智!痛快!佩服!”

    “欲成大事,断不能心慈手软。”云追月眼中寒光闪烁,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曾经的我便是太过心善,致使一失足成千古恨,让我至今仍日夜遭受万箭穿心之苦……”

    “云圣主……”

    “对了!”不等颜无极开口询问,云追月突然神情一禀,冷笑道,“我还有一件东西想送给颜岭主,权当今日的见面礼。”

    “哦?”颜无极眉头一挑,好奇道,“什么东西?”

    “来人,将他带上来!”

    云追月一声喝令,片刻之后,黎海棠、徐仁押着一个满身伤痕、五花大绑的狼狈男人,踉跄着步入龙象祠堂。

    见男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颜无极不禁面露迟疑,错愕道:“他是……”

    “抬起头来!”

    徐仁拽住男人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抬,登时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冷峻脸庞。

    此人,竟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

    “他……”

    “他是洛天瑾的心腹,欲要暗中潜入龙象山做奸细。”云追月风轻云淡地解释道,“与他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皆已被我剁成肉酱喂狗,只剩这一个,交由颜岭主处置。”

    “这……”颜无极面露踌躇,缓步上前,细细打量着狄陌,问道,“洛天瑾派你来此作甚?”

    “呸!”狄陌啐出一口血痰,恶狠狠地咆哮道,“府主派我来杀了你们两个狗贼……”

    “啪!”

    话音未落,徐仁反手一掌,瞬间在狄陌的脸上留下五道红印,一缕鲜血随之从他的嘴角溢出。

    “颜岭主,何不杀了他?以免他日后胡说八道。”云追月提议道。

    “不!”颜无极缓缓摇头,“眼下,知道你我联手的不止洛天瑾,还有唐门。料想,明年的武林大会上,他们定会将以此大做文章,阻碍云圣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别忘了,重开武林大会的根本目的,正是为了抵御我们蒙古人。”

    “无妨。”云追月满不在乎地笑道,“在他们眼中,我早已是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魔头,再多背负一个恶名,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洛天瑾未必会阻止我参加大会。”

    “为何?”

    “颜岭主莫要忘了,金复羽可不是省油的灯。”云追月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因此,无论是洛天瑾还是金复羽,都希望我能替他们牵制对方,好让自己坐收渔利。”

    “正因如此,我更要放他一马。”颜无极盯着狄陌,头也不回地说道,“在贤王府时,洛天瑾为了不得罪蒙古朝廷,曾放我一马。今日,我放过他的心腹,也算还他一个人情。”

    云追月望着颜无极的背影,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精光,阴阳怪气地说道:“颜岭主对洛天瑾果真是有情有义,羡煞旁人。”

    “云圣主不要误会,颜某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颜无极眼神一正,猛地出手将狄陌拽至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且饶你一命,回去替我告诉洛天瑾,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

    “你……”

    “噌!”

    “咔!”

    “啊……”

    未等狄陌开口驳斥,颜无极突然出手,瞬间拔出徐仁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已将狄陌的左臂齐齐砍断。

    霎时间,血溅三尺,断臂横飞。狄陌顿感一股钻心剧痛火速袭入脑海,口中哀嚎一声,随之眼前一黑,脖子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你是洛天瑾的左膀右臂,今日我便斩你一臂,以儆效尤!”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任重道远

    十二月二十一,吐蕃。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羌塘内外一片白茫,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风雪嗖嗖,如刀似剑,片刻之间,皑皑白雪已将客栈大门上的那块破匾,覆盖的严严实实。

    大门紧闭,门前白雪堆积过膝,若有外人从此经过,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家客栈。

    此处是“天水客栈”,不仅是羌塘城内唯一的一家客栈,更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处落脚之地。

    虽是如此难得,但天水客栈依旧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尤其是寒冬时节,更是数月都难开一张。

    然而,天水客栈今年的运程似乎不错,数日前刚刚送走一位客人,今日便又有两人上门。

    傍晚,外边寒风肆虐,大雪飘扬。天水客栈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砰、砰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客栈中原有的沉寂。

    “吱!”

    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门应声而开。

    此刻,门外站着一个身着藏袍,模样憨厚的伙计,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盆牛肉,半桶米饭,两壶青稞酒。

    门内之人,同样身着藏袍,不过外边还多套着一件皮裘大袄。即便如此,仍冻的脸色通红,瑟瑟发抖。此人浓眉大目,鼻直口阔,模样十分威武,但身材却与相貌不成比例,甚是瘦弱。

    二人没有半句废话,伙计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举,客人从腰间摸出几块碎银子,随手扔在托盘上,继而双手接过酒菜。伙计迅速将碎银拿走,随之转身离去。

    目送伙计离开后,客人方才端着酒菜退回房中,并将房门重新关上。

    此刻,昏暗的房间内,还有一位身材稍显魁梧的男人坐在桌边,借着微弱烛光,反复把玩着手中的藏刀。

    此人的模样有些奇怪,额头凹陷,颧骨高高隆起,鼻子又大又挺,嘴巴却紧紧的收在下巴里。虽是其貌不扬,但他那双深陷眼窝的黑眸,却不时地散发出一抹与之呆傻模样迥然不同的精明之色。

    “门主,咱们已进入吐蕃整整七日,今夜总算能吃上一顿热乎饭。”矮瘦男人笑盈盈地将托盘放在桌上,并主动斟了两杯酒。

    “前面是唐古拉山,翻过此山,距逻些城便不远了。”魁梧男人将米饭分成两碗,朝矮瘦男人递去一碗,并换回一杯青稞酒,低声道,“汤聪,如果我没记错,洵溱安排接应我们的地方,正是这间天水客栈。”

    此二人,正是从天山玉龙宫远赴吐蕃,盗取佛莲子的柳寻衣和汤聪。

    为了掩人耳目,来此之前,洵溱曾特意为他们乔装改扮,易容换貌,这才有了今夜这两位模样古怪的“吐蕃武士”。

    “是。”汤聪边吃边应道,“洵溱姑娘真是神通广大,势力竟能延伸至吐蕃境内,嘿嘿……不过我始终不太明白,门主为何要将她和廖川、廖海留在玉龙宫?为何不一起入蕃?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多个人多个累赘才是。”柳寻衣摇头道,“亏你自诩‘神偷’,‘拦路抢劫’靠的是人多势众,可‘偷鸡摸狗’这种事,则是人越少越好。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凶险,一旦事情败露,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门主教训的是。”汤聪讪讪一笑,不敢反驳。

    “除此之外,我将他们留在玉龙宫还有一个原因。”柳寻衣正色道,“监视宋玉和简仲。”

    汤聪眼珠一转,好奇道:“此话怎讲?”

    “宋玉和简仲虽不肯入蕃盗取佛莲子,但他们也未曾离开天山,俨然贼心不死。”柳寻衣揣测道,“我担心他们会趁我们远赴吐蕃之际,来一招釜底抽薪,抢先和任无涯暗中勾结。如此一来,我们非但前功尽弃,而且还要白白冒着生死之险,替他人做嫁衣。”

    “言之有理!”汤聪恍然大悟。

    “洵溱明察秋毫,智谋过人,有她在天山坐镇,相信宋玉和简仲的诡计一定不会得逞。”柳寻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有一种感觉,金剑坞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宋玉虽然拒绝了任无涯的条件,但他在暗中一定还酝酿着某种阴谋……”

    “什么阴谋?”

    “不知道……”

    “砰、砰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房门再度被人敲响。不等汤聪起身,门外已传来一道苍老的笑声:“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闻言,柳寻衣、汤聪登时脸色一变,二人神情肃穆,对视一眼,汤聪嘘声道:“门主,是洵溱姑娘定下的暗号。”

    柳寻衣稍作迟疑,陡然起身,快步行至门前,隔门而答:“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嘿嘿,柳少侠、汤少侠,老朽半两金,奉大小姐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这厢有礼了。”

    门分左右,一位身着青布棉袍的白发老者,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阁下便是半两金?”柳寻衣上下打量着貌不惊人的老者,眼中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如假包换。”

    半两金嘿嘿一笑,继而伸出右手,掌中托着几块碎银,正是刚才汤聪赏给伙计的酒钱。

    其实,这些银子已被洵溱做过特殊记号,以供天水客栈接头之用。

    “请!”

    柳寻衣将半两金让进房中,未等他开口寒暄,半两金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柳寻衣面前,解释道:“柳少侠,这是昨日大小姐差人送来的密信。你若早到两日,定然与此信失之交臂。呵呵……”

    “密信?”

    柳寻衣面露迟疑,同时将信拆开,匆匆观阅一遍。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渐渐变成凝重。

    “门主,这是……”

    “是洵溱的亲笔信。”柳寻衣剑眉紧锁,沉声道,“不久前,府主曾快马传书,告诉她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见柳寻衣欲言又止,汤聪不禁心生焦急。

    “蜀中、大理之事,皆以失败告终。府主严令我们,务必将天山玉龙宫的差事办妥。”柳寻衣神情复杂地说道,“信上还说,狄陌率人在哀牢山误中埋伏,被龙象山所擒,随行弟子一十八人……全部惨死。至于黑执扇狄陌,则……”

    “则如何?”

    “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却被人砍掉一只胳膊。”

    “嘶!”

    柳寻衣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令汤聪的大好胃口瞬间消散,整个人变的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竟……竟……竟然有这种事?”汤聪舌头打结,吞吞吐吐道,“黑执扇武功高强,竟会被人砍断一条胳膊,真是难以置信……”

    “江湖险恶,莫说一条胳膊,就算是性命,也是说丢就丢。”柳寻衣收敛心思,正色道,“府主的三件差事,眼下已铩羽其二,我们若不能功成而归,贤王府必会深陷泥沼,难以脱身。因此,我们必须将佛莲子取回,并成功拉拢玉龙宫。”

    “门主,人算不如天算,眼下邓八爷和黑执扇都……都办砸了差事,你说我们此去布达拉宫,会不会也……”

    “不会!”不等汤聪气馁,柳寻衣已斩钉截铁地否决道,“我们此行,必成必胜!”

    面对柳寻衣、汤聪的忐忑焦虑,半两金好似局外人一般,笑盈盈地站在一旁,默默聆听,一言不发。

    见状,汤聪不禁眼神一动,试探道:“洵溱姑娘让你等候我们,料想尊驾必有过人的本事,不知……你可否帮我们偷出佛莲子?”

    “汤少侠高看老朽了。”半两金摇头笑道,“大小姐早有预料,二位将佛莲子盗走后,吐蕃全境势必大肆戒严,到时恐怕就连只苍蝇都休想活着飞出高原。至于老朽能做的,只是在二位平安回到天水客栈后,安排你们顺利离开。”

    “阁下有这般本事?”

    “岂敢?老朽孤家寡人,谈何本事?这一切都是大小姐的安排。”半两金谦逊道,“老朽只是依照大小姐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罢了。”

    “你们的大小姐……”柳寻衣犹豫不决地试探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与少秦王又是什么关系?”

    “无论是我,还是大小姐,归根到底都是为少秦王效命。”半两金含糊其辞道,“大辽虽亡,但皇族血脉犹在,更不乏辽国子弟、忠勇之士,我等世受国恩,自当为少秦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二位放心,只要你们能活着回到天水客栈,老朽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定将你们平安送出吐蕃。”

    “洵溱果然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柳寻衣感慨道,“我们尚未动手,她已替我们安排好退路。”

    半两金提醒道:“大小姐虽能免除二位的后顾之忧,但少秦王的势力也只能渗透至唐古拉山以北,至于唐古拉山以南的密宗腹地,则要靠你们自己的本事。”

    “有劳。”柳寻衣苦涩一笑,随之拱手寒暄。

    “其实,老朽早已收到大小姐的消息,知道你们二人不日即到。”半两金笑道,“数日前,客栈曾来过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轻客人,同样年纪轻轻,龙凤之姿,老朽险些将他误认作柳少侠。嘿嘿……”

    “打开门做生意,自是南来北往,形形色色。”汤聪接话道,“无甚奇怪。”

    闻言,半两金只是含笑点头,并未过多谈资。

    “阁下深入吐蕃多年,深知此地的风土人情,不知能否提点一二?”柳寻衣话锋一转,恳请道,“也好让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吐蕃,少走些弯路。”

    “好说!好说!”对于柳寻衣的恭维,半两金似乎颇为受用,咧嘴笑道,“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一,二位若想顺利办差,恐怕脚程要再快一些才行。”

    “为何?”

    “据我所知,每年的正月初一,布达拉宫都会举行‘朝圣’仪式,吐蕃各地的虔诚信徒,皆会在当日前往逻些城敬香朝圣,参拜活佛。布达拉宫全年戒备森严,只有那天对外开放。你们若想混进布达拉宫,正月初一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逻些古城

    翌日清晨,柳寻衣、汤聪与半两金辞行,离开天水客栈,冒着冽冽风霜,一头钻进一望无垠的唐古拉山。

    翻山越岭,穿流过溪,二人在千峰百嶂,崇山峻岭之中,两次遭遇雪崩,数次迷失方向,险些冻死荒野。

    在茫茫雪山中,二人兜兜转转整整三天三夜,逐渐精疲力竭,水粮耗尽,正值奄奄一息之际,幸而遇到一支前往逻些城朝圣的僧侣队伍搭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由于言语不通,柳寻衣二人故意装成哑巴,混在这支队伍中,跟随他们走出地势复杂的唐古拉山。

    这些僧侣虔诚之极,刚刚走出山口,踏入平地,他们便开始三步一磕头地徐徐前行,而且是毕恭毕敬地磕长头,需要五体投地,极为耗时。

    柳寻衣担忧如此行进,自己难以准时抵达逻些城,于是和汤聪暗中商议,决定先行一步。

    离别时,队伍中年纪最长的老僧,赠与柳寻衣二人几袋干粮和两湖清水,虽然言语不通,但经过数日接触,柳寻衣依稀能从其他僧侣的态度中,察觉出此人或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旁人称其为“多吉”,想来应该是老僧的名讳。

    心怀感激,匆匆而别,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柳寻衣和汤聪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七晌午,来到“朝思暮想”的逻些城。

    逻些城虽是昔日的吐蕃皇城,但与中原城镇相比,仍旧十分简朴,甚至可以用简陋形容。

    这里的建筑大都是土培石垒,粗糙至极,比之霍都、坂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既没有北方城镇的宏伟大气,亦没有江南水乡的玲珑精致。

    如今,大宋内忧外患,早已谈不上河清海晏,天成地平,但起码大部分百姓们还是有吃有穿,勉强糊口。

    反观吐蕃,自其王国覆灭之后,全藏之地变生肘腋,祸起萧墙,群雄割据,纷争不休,民生凋敝,百业俱废。

    即便走在昔日的皇城之中,仍能看到瘦骨嶙峋,饿殍遍地。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许多可怜的吐蕃百姓,三五成群地蜷缩在破砖烂瓦、断壁残垣之中,一家人抱在一起,冻的瑟瑟发抖。

    气若游丝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婴孩、行迈靡靡的男子、惶惶不安的妇人……此情此景,令人悲从中来,不忍直视。

    穿街过巷,一路向城西而行,柳寻衣和汤聪几乎看到了何为人间地狱?同样也见识到何为人间天堂?

    在逻些城中,不仅有四面漏风、残破不堪的穷街陋巷,同样有富丽堂皇、高墙壁垒的府邸楼阁。不仅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凄惨百姓,同样有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富贵人家。

    这座城,几乎将贫富之差拉到极致。同样的一条街,可能东侧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西侧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拿着破碗四处乞食的“小可怜”。同样也随处可见棉袍绒氅,挎着藏刀到处耀武扬威的“大老爷”。

    说来也是奇怪,逻些城内的贫富之差如此巨大,但柳寻衣和汤聪一路走来,却未曾看到有饥民闹事。

    此地尊卑分明,各行其道,无论是贫是富,似乎都极守规矩,从不越雷池半步。

    “昔日只听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汤聪望着街上的悲苦,口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感叹。

    逻些城规模极小,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顺利寻到城西的八角药铺。

    与城中的大部分“店铺”一样,八角药铺亦是一间破落的小土房。

    两扇木门糟粕不堪,即便关上,中间还是能露出一条足有胳膊粗细的巨大裂缝,门角铁边锈迹斑斑,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褪色的木匾,匾上依稀能看到两行文字。一行藏文,一行模糊不清的汉字,大抵是“丿用约甫”形状。

    迈入药铺,土地坑坑洼洼,没有铺砖。

    迎门约莫七尺之地,摆放着一个老旧的账台,账台后是贴墙而站的破药柜,其中大部分抽屉已不能完全合拢,甚至有些连抽屉都没有,只是搭一块木板,勉强存放药材。

    左首边是一张茶桌,两个破凳。右首边供奉着一尊模样凶狠的神像,供台上摆着一碗清水,以及一个盛满泥土、米粒的破碗,充当香炉。

    药铺简陋之极,其中陈设,仅此而已。

    当柳寻衣和汤聪推门而入时,药铺内空空如也,不见半点人影。

    不等二人心生狐疑,账台后隐隐传出一阵若有似无的鼾声。

    “咳咳!”

    柳寻衣不敢冒然开口,只是轻咳两声,似是在提醒那躲在账台后呼呼大睡的人。

    片刻之后,账台内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听其语气颇为不耐,仿佛在责备柳寻衣扰人清梦。

    对于藏文,柳寻衣和汤聪皆是一头雾水,全然不懂。犹豫片刻,柳寻衣缓步上前,用手轻轻敲了敲账台,再次轻咳两声。

    伴随着一阵满含哀怨的嘟囔,账台内缓缓翻起一人,揉着惺忪睡眼,一脸不悦地望向柳寻衣。

    三十上下,七尺有余,虽然穿着邋遢,蓬头垢面,但却难掩他那颇为俊秀的五官,以及十分健朗的身材。

    观其容貌,似乎不是吐蕃人,更像汉人。

    面对大眼瞪小眼的柳寻衣和汤聪,那人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但柳寻衣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内心踌躇着什么。

    “咳咳……”见状,汤聪拽了拽柳寻衣的衣袖,小声嘀咕道,“门主,你只管开口询问,他若听的懂,便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若听不懂,自然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柳寻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再度朝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沉吟道:“敢问阁下……”

    “你们是汉人?”

    柳寻衣话未出口,那人竟神色一变,迅速用汉语反问。

    闻言,柳、汤二人不禁一愣,随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敢问阁下可是八角药铺的掌柜,波仁?”

    “正是在下。”

    波仁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此刻,他脸上的不悦之意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欣喜之色,又道:“不知二位是……”

    “在下柳寻衣,他是汤聪。”柳寻衣介绍道,“是天山玉龙宫的丁三爷,让我们来拜访阁下。”

    “是了。”波仁面露狂喜,激动道,“五年前,丁三爷离开时曾吩咐过,有朝一日他定会再派人来逻些城。”

    汤聪不解道:“你为何如此高兴?”

    “丁三爷吩咐过,当我等到要等的人,助他完成大事之后,便可离开吐蕃,回到中原。”波仁解释道,“我已经在此等候整整五年,早已思乡心切,归心似箭。今天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岂能不高兴?”

    “五年?你一个汉人,竟心甘情愿地在异域苦守五年?”柳寻衣诧异道,“如果我们不来,你岂不是要再等五年、十年?”

    “丁三爷待我恩重如山,又许以重金,我岂能负他所托?”波仁正色道,“更何况,我若擅自离开,此事一旦被丁三爷知晓,我的下场也……”

    “恩威并用,丁三爷的驭人之术果然厉害。”柳寻衣了然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你的苦日子也该结束了。”

    “正是!”波仁喜不自禁,拼命点头道,“当初若非丁三爷买下这间药铺,我恐怕早就像外边那些饥民一样,被活活地冻死、饿死了。”

    “五年来,你始终独自一人?”

    “之前药铺里还有位老师傅,他是逻些城的百事通。”波仁笑道,“可惜去年冬天时运不济,染上风寒,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自那之后,药铺内便只剩下我一人。”

    说罢,波仁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珠滴溜一转,试探道:“丁三爷让你们来,可是为了……‘佛莲子’?”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怔,直言道:“正是。我二人初来乍到,对逻些城的规矩知之甚少,还望阁下多多赐教。”

    “不必客气!”波仁摆手笑道,“不帮你们做成此事,我也休想安然无恙地回到中原。现如今,你我三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当共同进退,肝胆相照。如若不弃,二位可直呼在下姓名,省的见外。”

    “如此甚好。”柳寻衣却之不恭,拱手道,“仁兄,我二人在来的路上,听说每年的正月初一,布达拉宫皆会举行朝圣仪式。届时,吐蕃各地的信徒都能进入宫中,参拜活佛。只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波仁点头道。

    柳寻衣和汤聪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欣喜之色。可不等他们再度开口,波仁却话锋一转,苦笑道:“每年正月初一举行朝圣不假,布达拉宫八方迎客也不假,但并非任何人都能入宫。”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什么叫‘并非任何人都能入宫’?实不相瞒,我们在来的路上曾跟随一支朝圣的队伍,那些僧侣并未发现我们有何不妥,而且还主动邀请我们加入……”

    “寻常百姓,即便到了逻些城,也只能在布达拉宫外参拜叩首。”波仁打断道,“那些僧侣的落脚之地,并非布达拉宫,而是大昭寺。”

    “这……”柳寻衣彻底糊涂了,茫然道,“我们要找的‘佛莲子’,究竟在布达拉宫还是大昭寺?”

    “归根到底,布达拉宫是皇宫,大昭寺才是庙宇。”波仁解释道,“换言之,正月初一能进入布达拉宫的,皆是吐蕃各部的贵族或者大喇嘛,也就是我们中原的得道高僧。而寻常僧侣、信众则没资格入宫,只能前往大昭寺礼佛。大昭寺好进,而布达拉宫却是戒备森严。正月初一,宫内汇聚着吐蕃诸部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你们想蒙混过关,几乎不可能。至于你们要找的‘佛莲子’,正藏于布达拉宫的密室之中,乃……禁地中的禁地。”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吐蕃八王

    “如此说来,我们打算乔装成喇嘛,混入布达拉宫的计划破灭了?”汤聪满脸哀怨,忧心忡忡地说道,“不能混进去,难不成要偷偷摸摸地溜进去?

    “不可能!”波仁坚定地摇头道,“布达拉宫位于山丘之上,四周无遮无掩,并且全年戒备森严,昼夜灯火通明,前后左右唯有一个宫门可以进出,你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断无可能。”

    “混也混不进去,溜也溜不进去,那该如何?”汤聪撇嘴道,“难不成要大张旗鼓地杀进去?”

    “吐蕃诸部纷争不断,战乱不止,若能轻而易举地杀入布达拉宫,其他部盟早已率人攻杀,又何必等到今天?”波仁反问道,“宫内侍卫众多,敢问二位可有以一敌千的本事?”

    “这……”汤聪的上脸变颜变色,嘟囔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岂能真去硬碰硬?”

    从始至终,柳寻衣一言不发,只是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侃侃而谈的波仁,眼中闪烁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精光。

    波仁似是被柳寻衣盯着不自在,颇为尴尬地讪讪一笑,道:“柳兄弟为何一直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有。”

    此言一出,波仁的眼神微微一变,同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地摩挲几下,却并未察觉异样。波仁满眼困惑地望着柳寻衣,表情甚是茫然。

    “门主,你这是……”

    “我在仁兄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狡黠’二字。”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

    “哦?柳兄弟何出此言?”波仁的表情略显僵硬,仍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柳寻衣哈哈一笑,解释道:“其实仁兄心里早已想好对策,但却故意卖关子,诚心调侃我们,是也不是?”

    闻言,波仁、汤聪同时一愣。三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在汤聪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下,波仁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是是是。”波仁连忙拱手道,“柳兄弟说的极是,在下故作高深,敝帚自珍。恕罪,万望恕罪!”

    “仁兄无罪,是我二人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这逻些城的水深水浅。自以为是,冒然定计,献丑了。”柳寻衣谦逊道,随之语气一正,又道,“不知仁兄有何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不敢言教,只是我在此地混迹多年,多多少少打探到一些消息,愿说出来与二位商讨一番。”波仁摆手道,“敢问二位,来此之前可否打探过吐蕃的局势?”

    “诸侯并起,群雄割据。”柳寻衣略作沉吟,“听说……吐蕃已乱成一团。”

    “不错。”波仁点头道,“自吐蕃王朝倾覆之后,各部盟便自立为王。经过数百年的混战争斗,当下的吐蕃大势,虽然名义上‘活佛’仍是至高无上,但实际上却是有名无实,彻底沦为八王蛊惑民众的傀儡。真正的权势,早已尽归八王之手。”

    “八王?”

    “不错!”波仁似乎在努力回忆之前得到的种种消息,缓缓开口道,“八王是为‘文普观金,空藏勒盖’,寓意佛教中的八大菩萨,实则是当今吐蕃境内,势力最为强大的八个部盟首领。由于此地****,因此部盟的首领,不仅仅是政权之主,更是部盟中的宗教之主。他们踞盘在吐蕃各处,分别掌控着一方土地、城池、人口,虽然自诩‘菩萨’转世,但所作所为却与真正的菩萨大相径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皆是权谋之争。”

    汤聪迟疑道:“八王?八大菩萨?那……逻些城归谁掌管?”

    “八王之一的藏王,措丹。”波仁回道,“眼下,他是八王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人。措丹本是吐蕃皇族麾下一将,三十年前,他起兵造反,杀入逻些城,诛杀住在布达拉宫的皇族后裔,并自封为王。措丹野心勃勃,一心想效仿松赞干布统一各部,重建王朝。只可惜,其他部盟对平民出身的措丹不屑一顾,并在暗中联合起来与之抗衡,以防他逐一吞并。”

    “措丹……”柳寻衣喃喃自语道,“此人一定颇有手段,否则断不能鸠占鹊巢数十年之久。”

    “措丹此人,残暴之极,凶狠无双。”波仁颇为忌惮地应道,“你们在来的路上应该有所见识,逻些城内虽然有许多人面临冻死、饿死的噩运,但却无一人闹事,更无一人造反,你们可知为何?只因措丹定下铁律,逻些城重法而轻情,稍有触犯,便会遭到常人难以忍受的残酷刑罚。”

    汤聪好奇道:“什么酷刑?”

    “剥皮抽筋、掏心挖肺、五马分尸、扔下油锅……总之残忍至极,令人不寒而栗。”波仁道,“正由于措丹的恐怖统治,逻些城才能如此‘安定’。都说‘乱世当用重典’,只不过措丹的手段已然不是严苛,而是严酷。”

    柳寻衣感叹道:“他若不严酷,只怕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

    “此话在理。”波仁不可置否地答道,“虽然措丹对外人残暴,但对自己手下却十分慷慨。人们跟着他能吃香喝辣,尽享荣华富贵,自然愿意替他卖命。措丹拥有一大批誓死效忠的拥趸,这也是他能位列八王,长盛不衰的一大原因。”

    汤聪轻咳两声,心怀忐忑地问道:“这位凶神恶煞的藏王,该不会住在布达拉宫吧?”

    波仁苦涩一笑,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汤聪不禁面露菜色,踌躇道:“若是让他抓住,我们岂不是死的很惨?”

    “若让措丹活捉,只怕我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波仁接话道。

    “那怎么办?”汤聪惶惶不安地看向柳寻衣,俨然心有余悸,“门主,咱们这回碰上大麻烦了。”

    柳寻衣朝汤聪微微摇头,以示宽慰,转而看向波仁,迟疑道:“仁兄刚才说了这么多有关吐蕃的事,不知与我们此行有何关系?”

    “八王虽然争斗不休,但他们皆是密宗佛法的忠实信徒。”波仁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吐蕃与别处不同,此地****,无论你权势如何?身份如何?都要对佛祖心存敬畏,并无限尊崇。否则,便会沦为众矢之的,不仅会被吐蕃正统排斥在外,更会被吐蕃民众视为异类,甚至是魔道。”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想那措丹虽然凶狠,却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错。”波仁正色道,“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一,八王会齐聚在布达拉宫举行朝圣仪式。吐蕃诸部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每年的年历、佛诞、祈祷等节日,任何人不得肆意挑起纷争,否则便视为对佛祖不敬。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一,各部盟首领皆会无所顾忌地踏入措丹的地盘,无论彼此存有多大仇怨,当日都要暂时搁置。他们会在布达拉宫内同吃同住三天三夜,共同礼佛朝拜,并要保持一团和气。”

    “为何要来措丹的地盘?”汤聪费解道。

    “自松赞干布建宫以来,布达拉宫便是吐蕃的中心,更是密宗圣地。在藏人心中,布达拉宫的地位和影响力,绝不会因为任何战争而改变,甚至连王朝覆灭,也不能动摇分毫。”波仁解释道,“这是一种根深蒂固数百年之久的坚定信念,说不清、道不明,但却不得不遵从。”

    柳寻衣眉头微皱,将信将疑道:“难道八王真能放下怨气,和睦相处?”

    “面和心不和罢了。”波仁一语道破,苦笑道,“这是几百年前定下的规矩,谁也无可奈何。”

    “说来说去,仍旧和我们毫无关系。”汤聪撇嘴道,“我们又不是吐蕃百姓,八王如何与我们何干?”

    波仁反问道:“你们来此作甚?”

    “盗取佛莲子。”

    “这便是了。”波仁笑道,“佛莲子乃密宗至宝,常年藏于布达拉宫深处。传闻,佛莲子被藏在一间牢不可破的密室内,若想打开那间密室,必须要用八把特制的钥匙。而这八把钥匙……尽在八王之手。”

    “嘶!”柳寻衣、汤聪大惊失色,满眼骇然。

    “如此说来,我们即便能混进布达拉宫,也断断寻不到佛莲子?”汤聪满心绝望,心灰意冷。

    “非也。”波仁摇头道,“依循惯例,每年朝圣之日,吐蕃八王会一起打开密室,将佛莲子请出,将其视为佛祖留在人间的信物,并对其叩首膜拜。”言至于此,波仁话锋一转,戏谑道,“现在,二位可知八王与你们此行的关系了?”

    “这……”柳寻衣感觉此事愈发艰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在吐蕃八王的眼皮子底下,把佛莲子抢走?如今,我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谈何盗宝?”汤聪自嘲道,“说来说去,依旧是空欢喜一场。”

    “想偷偷摸摸地混进去,自是难如登天。”波仁故作神秘道,“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却仍有一线希望。”

    此话一出,柳寻衣登时眼前一亮,追问道:“仁兄何意?”

    “正月初一,布达拉宫会举行朝圣仪式。据我打探,朝圣仪式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波仁神秘兮兮地说道,“其一,上香祈福。其二,参佛悟密。其三,北嘎达盟。其中,北嘎达盟最有意思,它是八王在布达拉宫内,唯一能进行正面较量的机会。”

    “何为‘北嘎达盟’?”柳寻衣、汤聪一脸茫然,如听天书。

    “北嘎,即是习武、扑跌、摔跤。”波仁解释道,“大抵与中原的擂台比武差不多,只是规矩更为严格,招式更为单一。参赛者,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不能使用兵刃,通过身体较量,选出最勇猛的北嘎武士,并由活佛亲赐哈达。历年的北嘎达盟,八王皆会派出自己部盟内的年轻武士出战,虽然北嘎比赛对部盟之争无关痛痒,但却能在吐蕃诸部中赚足脸面。尤其是措丹,武将出身的他,对北嘎达盟极为重视。但最近几年,措丹派出的武士大都资质平庸,连续数年败于其他部盟,这让措丹极为恼火。”

    柳寻衣似乎从波仁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若有所思地呢喃道:“你的意思是……”

    “柳兄弟能被丁三爷委以重任,想必身手不俗。”波仁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果你能被措丹选中,成为参加北嘎达盟的武士,正月初一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布达拉宫。至于密宗至宝‘佛莲子’,更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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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