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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冷暖自知

    这场酒,从烈日当头一直喝到明月悬空。

    当酩酊大醉的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天香楼时,夜色已深,洛阳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一派寂寥。

    林方大醉意汹涌,几乎不省人事,若非“福寿康宁”合力搀扶着,只怕早已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阿保鲁、许衡、凌青、廖氏兄弟同样醉意朦胧,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时而呼天喊地,时而手舞足蹈,一个个挤眉弄眼,丑态百出。但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反而兴致正浓,格外亢奋。

    相比之下,柳寻衣和洵溱则要清醒许多。

    “真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海量?”柳寻衣望着脸色绯红的洵溱,敬佩道,“我见过的女子之中,你的酒量最大。”

    “你也不差。”

    洵溱莞尔一笑,此时的她肤若凝脂,双瞳剪水,柳眉星眼,杏脸桃腮,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显的分外迷人。

    “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与什么人喝?”柳寻衣笑道,“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人活于世,有时非要大醉一场方才痛快!”

    “既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又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洵溱饶有兴致地说道,“从古至今,你们汉人对酒似乎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岂止?还有‘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不知是醉意正浓,还是感同身受,此刻,柳寻衣竟是大发豪情,兴致勃勃,吟诵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哈哈……”

    “生离死别,喜怒哀愁,皆离不开一杯酒?”洵溱戏谑道,“在我们大辽,酒归酒、人归人、情归情,从不混为一谈。”

    “莫非酒中无情,方能千杯不醉?”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洵溱似笑非笑地回道,“借君一言,我是否千杯不醉?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与什么人喝?”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二人相视一眼,随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咣!”

    “哎呦!这位大爷,我们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您这样砸……”

    “滚开!砸了多少,赔你便是。你只管上酒,休要烦我!”

    “可是小店要打烊了……”

    “再敢嗦,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酒铺!”

    伴随着一道酒坛破碎的声响,巷中陡然传来一阵嘈杂熙攘的吵闹声。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洛阳城闹事!”

    或是酒劲上头,许衡登时勃然大怒,拽着凌青、廖川等人,晃晃悠悠地朝巷子尽头的一间小酒铺走去。

    “许大哥,别乱来!”

    见状,柳寻衣赶忙出言提醒,同时快步朝巷中追去。

    窄巷中,搭着一个极为简陋的酒棚,棚下只有两张矮桌、四条长凳、以及一辆垒满酒坛的独轮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间小店的掌柜,是一对儿年逾六旬的老夫妇。二人身体孱弱,老态龙钟,靠着摆摊买酒勉强维持生计。

    此刻,破碎的酒坛散落一地,脚下一片狼藉。老夫妇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望着坐在桌旁,一碗接一碗狂饮不止的独臂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人在此撒野?”

    酒气熏天的许衡骂骂咧咧地冲到近前,不等老夫妇开口解释,他已伸手朝独臂男人的脖子抓去,欲要将其拎起来问话。

    “呼!”

    然而,许衡的手刚刚靠近,那人的右臂竟猛地向上一扬,随之头也不回地推出一掌,直将猝不及防的许衡震出一个跟头。

    “找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许衡几人的酒意顿时清醒。廖川、廖海迅速抽出钢刀,一左一右朝独臂男人逼去。

    “哪儿来的狗东西,竟敢在贤王府的地盘闹事?你……”

    话未说完,独臂男人突然回首,顿时将廖川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黑……黑执扇……”

    月光之下,独臂男人露出阴沉冷漠的脸庞,正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

    “这……”

    此情此景,令廖氏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见状,凌青快步上前,朝二人的脑袋一人狠敲一下,训斥道:“黑执扇在此,你们岂敢放肆?还不速速把刀收起来!”

    说罢,凌青不禁面露一丝尴尬,转而朝狄陌拱手赔罪道:“我等莽撞,还望黑执扇恕罪!”

    面对凌青的赔罪,狄陌却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他冷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淡淡开口道:“寻衣,坐下陪我喝几杯!”

    “是。”

    柳寻衣不敢忤逆狄陌的命令,不动声色地朝洵溱摇了摇头,随之快步朝酒棚走去。

    “你们先回去吧!”

    狄陌一边为惴惴不安的柳寻衣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逐客”。闻言,凌青几人稍作迟疑,继而在柳寻衣的眼神示意下相继告辞,缓缓离开巷子。

    “来!喝酒!”

    就在柳寻衣目送洵溱等人渐行渐远时,狄陌已将满满一碗烈酒放在他面前。

    “黑执扇,这是……”

    “先喝了它!”

    见狄陌语气坚定,柳寻衣不敢迟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来!再喝一碗!”

    狄陌连灌柳寻衣三大碗酒,却未有半句解释,令柳寻衣倍感困惑。

    “继续……”

    “等一下!”就在狄陌准备给柳寻衣倒第四碗酒时,柳寻衣先一步将手盖在碗上,狐疑道:“黑执扇可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狄陌眉头一挑,反问道,“你不喜欢陪我喝酒?”

    “喝酒无妨,但必须喝的明白。”柳寻衣直言不讳地答道,“若是稀里糊涂地喝,在下不敢苟同。”

    狄陌冷哼一声,突然将酒坛摔在地上,质问道:“你想教训我?”

    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在下不敢!如果黑执扇只想找人喝酒,别无他事,在下一定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闻言,狄陌的脸色稍稍放缓,随之话锋一转,幽幽地说道:“我入府十余载,替府主执掌下三门亦超过十年。迄今为止,凡是府主交代的差事,我无一疏漏,无一不尽心竭力。”

    “黑执扇为贤王府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从未让府主失望……”

    “不!”狄陌打断道,“这次……我让府主失望了。龙象山一行,我非但没能找到徐仁,查清龙象山的阴谋,反而连累一十八名弟子惨死,甚至连我自己也……”

    言至于此,狄陌不禁神情忧伤地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袖。与此同时,嘴角扬起一抹痛不欲生的惨笑。

    “生死无常,胜败乃兵家常事,黑执扇不必介怀……”

    “我可以不介怀这一次的成败,但我的胳膊……却再也不会长出来。”狄陌的语气分外悲凉,柳寻衣心生怜悯,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回府后,虽然府主未曾追究我办事不利之责,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我已是失望透顶。自我伤愈以来,府主未再向我交代过一件差事,甚至连凌青跟随邓五爷去江州一事……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如今,府主交代下三门做事,已不再知会我……”

    “不会的!”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道,“府主深明大义,绝不会因为一次疏忽而对你心生不满。他不打扰你,是想让你安心养伤……”

    “我断去一臂,便形同半个废人。”狄陌摇头道,“眼下,府主需要得力干将,而不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人。”说罢,狄陌拎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向嘴里灌去。

    狄陌所言,若放在从前,柳寻衣定会不屑一顾,甚至极力反驳。但历经诸多变故之后,洛天瑾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已大不相同。至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实际上,狄陌今日这种被遗弃的失落感,柳寻衣在河西时,也曾亲身体会。

    因此,面对借酒消愁的狄陌,柳寻衣确实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喝酒,陪他一醉方休。

    “今天下午,府主将我单独召至书房。”狄陌拂袖一抹嘴角,又道,“你可知他和我说些什么?”

    “什么?”

    “府主说……”狄陌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要将我擢升为贤王府第八雄。”

    “这……”柳寻衣一怔,随之面露喜色,笑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由此足见,府主非但没有冷落你,反而还要提拔你。早就听说黑执扇是贤王府内,最有可能跻身七雄之列的人,今日果不其然。”

    说罢,柳寻衣毅然起身,举酒贺道:“恭喜黑执扇!”

    狄陌轻瞥一眼柳寻衣,继而伸手朝他一指,道:“错!应该是我向你道喜。”

    “我?”柳寻衣错愕道,“我有何喜?”

    “你可知府主为何要将我擢升为第八雄?”

    “为何?”

    “因为你!”狄陌一语道破天机,嗤笑道,“因为府主想让你接替我,执掌下三门。他提拔我,目的是让我把黑执扇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你。什么第八雄?虚名而已,根本是明升暗降,府主已铁心让我赋闲,呵呵……”

    “这是府主的意思?”柳寻衣迟疑道,“还是黑执扇自己的揣测?”

    “此事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狄陌自嘲道,“不过我不怪你,也不怪府主。只怪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黑执扇……”

    “罢了!”不等柳寻衣劝解,狄陌突然大手一挥,吩咐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

    “不必担心,回去吧!”

    面对狄陌的声声催促,柳寻衣心中五味陈杂,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向他拱手告辞,转而走到老夫妇身前,将一锭金子递于他们,轻声安抚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一锭金子,足够老夫妇再置十个这样的酒铺。因此,他们亦不再多言,对柳寻衣千恩万谢一番,而后相互搀扶着蹒跚而去。

    柳寻衣再度回望一眼狄陌孤寂的背影,口中不禁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相劝无言,唯有默默离去。当柳寻衣走出窄巷,欲要赶回贤王府时,屋顶上陡然跃下一道人影,紧紧拦住他的去路。

    “谁?”

    “嘘!是我,秦卫!”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洛水夜谈

    城外十里,洛水河畔。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之季。河边繁花似锦,芳草如茵。当头一轮皎洁明月,繁星如斗,熠熠生辉。清风徐来,垂柳轻拂,碧波荡漾。尤其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天地为之一清,空气为之一新。

    柳寻衣与秦卫临水而立,脸上皆洋溢着一抹挚友重逢的激动之色。

    “秦兄,我……”

    “柳兄,我……”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似乎都有迫不及待地问题想问对方。但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对此,二人不禁相视一眼,随之淡然一笑。

    柳寻衣主动退让道:“秦兄,你先说。”

    “我想问上次在如意客栈,那个叫汤聪的……可否察觉出你我的端倪?”秦卫沉吟道,“还有那个叫洵溱的女人,我离开时曾与她迎面相遇,她可否识破我的身份?”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暗,苦笑道:“当日,汤聪的确发现一丝蹊跷,但他并没有告发我。至于洵溱……也没有识破你的身份。”

    “汤聪此人,断不能久留,以免后患无穷……”

    “秦兄!”柳寻衣打断道,“此事不必再提,因为……汤聪已死。”

    秦卫稍稍一愣,而后暗松一口气,欣喜道:“如此甚好!”

    对于秦卫如释重负,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反应,柳寻衣既不认同,也不责怪。毕竟,他与汤聪立场不同。

    秦卫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无所知,反问道:“柳兄,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闻言,柳寻衣眼神一正,吞吞吐吐地试探道:“我想问,你从如意客栈离开后,可否将洛天瑾与蒙古人私通的消息……告知侯爷?”

    当日,汤聪将洛天瑾有意接受蒙古人招安的消息脱口而出,恰好被秦卫听到,此事令柳寻衣一直心神不安。

    “柳兄,对不起!”秦卫面露愧疚,苦涩道,“在侯爷面前我不能隐瞒,更不能撒谎,只能如实上禀。”

    “这……”柳寻衣怛然失色,但秦卫所言亦不无道理。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千滋百味。

    “不过,我已将你的想法如实转告侯爷。”秦卫补充道,“这件事,侯爷相信你的判断。因此你不必担心……”

    “秦兄,你做的对!”柳寻衣神情一正,点头道,“你我的性命皆是侯爷所赐,又岂能在他面前撒谎?”

    “在天机阁内,侯爷最器重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你。”秦卫道,“他相信你的直觉,更相信你的忠心。自我回禀之后,侯爷再未提及此事,丞相也只字未提。故而我料定,侯爷已替你将此事压下,否则朝中绝不会悄无声息。”

    “侯爷大恩,我无以为报,唯有恪守尽忠,争取早日完成差事。”说罢,柳寻衣收敛心情,随之话锋一转,又道:“秦兄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侯爷命我传话,去年八月初二河西之事,你处置的很好。”秦卫正色道,“丞相的意图已十分明朗,他要你竭尽所能地推举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只有‘北贤王’变成‘武林盟主’,丞相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回忆在河西发生的一幕幕怪事,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大胆揣测道:“秦兄,你可知去年八月初二……除我之外,朝廷是否还派了另一个人?”

    “你指的是谁?”

    “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柳寻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回想当日情形,若无沈东善临危救场,仅凭我一人之力,只怕难有作为。更重要的是,重开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明显是沈东善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而且,当日他手中还有侍郎大人的印绶。此番种种,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丞相有意安排的内线,与我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否则,他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岂会冒着生死之虞出入江湖险地?又岂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进而与蒙古人为敌?”

    “这……”对于柳寻衣的揣测,秦卫不禁面露迟疑,耸肩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丞相做事,又岂会通知我?可无论如何,沈东善是在帮你成事。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对你而言都不算坏事。”

    “话虽如此,但我怕自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伤同僚。”柳寻衣尴尬道,“秦兄,劳烦你回去转告侯爷,如果丞相再暗中增派帮手,烦请提前告诉我一声,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好。”秦卫欣然允诺,又道,“柳兄,侯爷将丞相的真正意图告诉你,相信你已经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侯爷嘱咐你‘若想水到渠成,势必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是!”秦卫神秘兮兮地点头道,“距洛天瑾更‘近’一步。”

    “这……”

    “不必惊讶!”见柳寻衣面露骇然,秦卫不禁淡然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虽然侯爷和你一直含糊其辞,但我通过与你几次三番的暗中相见,早已将你的差事猜的**不离十。柳兄,你潜入贤王府的真正目的,是为接近洛天瑾,对否?丞相有意推举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其真正意图是想为日后的招安做准备,对否?你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一把利剑,他若乖乖听话,忠于朝廷,你便替他披荆斩棘,无往不前。但他若执迷不悟,心存异念,你可随时调转剑锋,瞬间取他性命,又对否?”

    秦卫一席话,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答。今夜,秦卫一连问出三个“对否”,足以彰显他之聪慧,绝不在柳寻衣之下。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即便秦卫全部猜中,柳寻衣也不能承认。

    见柳寻衣神情复杂,眼神飘忽不定,秦卫心中顿时了然一切,讪讪笑道:“柳兄,我知道你负命在身,因此不必回答我。”

    “秦兄,个中缘由……待我回天机阁后,再与你慢慢解释。”

    “好!我等你!”

    柳寻衣眼神一动,迅速从忐忑中平静下来,凝声道:“回去转告侯爷,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请他放心。”

    “柳兄,你现在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秦卫戏谑道,“纵使我远在临安,也能听到一丝有关你的风声。”

    “你能听到,相信其他人应该也能听到。”柳寻衣自嘲道,“侯爷曾说过,知道我的人越多……就越凶险。”

    “因此你一定要尽快完成差事,回到天机阁。”秦卫不可置否地回道,“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柳寻衣苦笑道,“你说过,只要我顺利解决河西之事,便离回临安的日子不远了。当时,我本以为已经看到希望,却不料……唉!”

    “九月初九!”秦卫郑重其事地说道,“待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你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是八月初二,后是九月初九……”柳寻衣不以为意地笑道,“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天机阁的少保?还是贤王府的门主?行走江湖的日子越长,我越混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人非铁石,孰能无情?”秦卫叹息道,“柳兄的苦闷,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体谅一二。”

    “罢了!”柳寻衣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脑中的烦忧统统甩掉,转而心神一震,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秦卫沉吟片刻,低声道:“还有一事,虽未证实,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何事?”

    “西府!”秦卫凝声道,“西府好像也要插手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

    “什么?”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忙道,“他们有何动作?”

    “不知道。”秦卫摇头道,“枢密院将此事捂的极严,若非丞相神通广大,我们或许连这点消息都得不到。”

    “丁轻鸿!”柳寻衣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丁轻鸿曾与西府暗中勾结,在他背后,是武林四大异教之一的桃花剑岛。”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陡然变的紧张起来,忐忑道:“我曾有此担心,桃花剑岛会不会借西府之力卷土重来。今日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唯一不同的是,并非桃花剑岛借西府之力杀回中原,而是西府欲借桃花剑岛之力……插足武林!”

    “有道理!”秦卫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西府不可能亲自插手江湖纷争,他们必将借助一方强势。而桃花剑岛……的确最有可能。不行!我要将此事尽快回禀侯爷,让丞相和东府早作防备,以免措手不及。”

    说罢,秦卫迅速攥住柳寻衣的胳膊,叮咛道:“柳兄,桃花剑岛若有西府在背后撑腰,必定来势凶猛。据传,桃花剑岛与贤王府的仇怨最深,他们的上任岛主曾在十几年前被北贤王所伤,故而败走海外,并立下永不踏入中土的契约。此事一直被桃花剑岛视作奇耻大辱,如果他们真要卷土重来,一定会找贤王府的麻烦。你身在江湖,孤立无援,眼下又在洛天瑾身边……定要千万小心,免受波及。”

    “放心!”柳寻衣反手攥住秦卫的胳膊,保证道,“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好兄弟!”秦卫咧嘴一笑,随之拱手告辞,“此地不宜久留,就此拜别。改日回到临安,你我一醉方休!”

    “等一下!”

    不等秦卫转身离去,柳寻衣突然开口道:“秦兄,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何事?”

    “郡主她……”一提起赵馨,柳寻衣忽觉心中一痛,表情随之变的有些复杂,“她还好吗?我的手帕她看到了吗?她的病情如何?可有缓解?”

    闻言,秦卫不禁脸色一变,但在转瞬之间却又恢复镇定模样,漫不经心地点头道:“郡主她……一切安好,柳兄不必挂念。”

    “那她的病……”

    “已经痊愈。”柳寻衣话未说完,秦卫已迫不及待地回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速速赶回贤王府为妙,以免惹人怀疑。”

    “秦兄,郡主她……”

    “柳兄,大丈夫当以功名事业为重!儿女私情,难免英雄气短,切不可因此误事。”秦卫打断道,“我再说一次,郡主一切安好,你无需牵挂。你若想她,便尽快办成差事,争取早日回临安见她。我先走了,告辞!”

    “可是……”

    柳寻衣话未出口,秦卫已蓦然转身,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洛水河畔,只留下一脸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柳寻衣。

    虽然秦卫口口声声说赵馨一切安好,可不知为何?柳寻衣的心里却总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担忧,以及一缕若有似无,却又挥之不去的哀愁。

    ……

第三百七十五章 :深夜教诲

    子时将过,天近凌晨。

    柳寻衣蹑手蹑脚地回到贤王府。此刻,府中大部分弟子皆已睡熟,整座府邸鸦雀无声,一派沉静。

    “回来了?”

    当柳寻衣慢步轻声地回到自己的别院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在黑暗中响起,险些将柳寻衣吓的魂飞魄散。

    他匆忙定睛观瞧,借着皎洁月色,但见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桌旁,墙影笼罩,令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谁?”

    “狄陌找过你了?”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柳寻衣闻言一惊,赶忙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施礼道:“见过府主。”

    洛天瑾微微一笑,又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黑执扇他……”柳寻衣欲言又止,似是在酝酿言辞,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黑执扇的心情不太好,故而让我陪他喝酒。”

    “你对擢升狄陌一事,有何看法?”虽然柳寻衣含糊其辞,但洛天瑾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自顾自地问道,“我该不该擢升他为第八雄?”

    “黑执扇有勇有谋,对府主忠心耿耿。多年来为贤王府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府主擢升他为第八雄,实乃众望所归,英明之策!”

    “是吗?”洛天瑾一双漆黑的眸子,别有深意地望着言不由衷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第八雄虽然名头响亮,却也只是一个虚名。黑执扇虽然名义上不如八雄,却是实权在握。我若擢升狄陌为第八雄,那他的黑执扇之位则必须让贤。如此一来,还是众望所归,英明之策吗?”

    “这……”

    “如果我说……擢升狄陌,是为了重用你。”洛天瑾不给柳寻衣琢磨的机会,继续道,“我想让你接替狄陌,成为贤王府新一任的黑执扇,掌管下三门上千弟子的生杀大权。不知你又作何感想?”

    “我……”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的内心跌宕起伏,杂乱无章,一时间竟愣在原地,犹豫不决,久久未能作答。

    “如何?”洛天瑾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六神无主的柳寻衣,追问道,“你可否愿意?”

    “我……”犹豫再三,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正,拱手道,“若真能有此机会,寻衣求之不得!”

    “哦?”洛天瑾一愣,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之色,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愿意?”

    “是。”柳寻衣郑重其事地点头承认,“我愿意!”

    “你的答案,倒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洛天瑾目光隐晦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淡笑道,“我知道你有上进之心,却没想到你会趁虚而上。现在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

    “府主恕罪!”闻言,柳寻衣诚惶诚恐,赶忙跪倒在地。

    其实,这个答案不仅出乎洛天瑾的意料,也同样不是柳寻衣的本心。洛天瑾说的没错,以他的性子,纵然想往上爬,也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踩着刚刚失势的狄陌上位。

    但今夜,他却违背自己的内心,毅然选择做一次小人。不为其他,只因他刚刚见过秦卫,知道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他必须尽快上位,成为洛天瑾真正的心腹。

    狄陌失势,对柳寻衣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因此,他岂能心甘情愿地白白错过?殊不知,这一次他若自命清高,下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本来他可以等,但秦卫提及赵馨时的吞吞吐吐,令柳寻衣心急如焚,如芒刺在背。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完成差事,赶回临安与赵馨团聚’。为此,他多一刻也不想再等。

    “你并没有做错。”洛天瑾摇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我本以为你要再磨砺几年才能领悟,却没想到今夜你便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府主……”

    “柳寻衣,拔出你的剑!”

    突然,洛天瑾神色一正,随之缓缓起身,身如钢枪般笔直地站在柳寻衣面前。

    柳寻衣大惊失色,错愕道:“什么?”

    “拔出你的剑,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洛天瑾风轻云淡,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我岂能对府主拔剑?”

    “剑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洛天瑾道,“你若对我心存敬畏,拔剑又何妨?”

    见洛天瑾心意已决,柳寻衣犹豫再三,最终缓缓起身,战战兢兢地推剑出鞘。

    “噌!”

    一声轻响,锋芒乍露。在月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

    “很好!”在柳寻衣狐疑的目光下,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说道,“使出你最厉害的招式,向我出剑。”

    “这……”柳寻衣满头雾水,实在猜不透洛天瑾的意图,不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把我想象成你最痛恨的人。”洛天瑾泰然自若地说道,“向我出剑,不必留情。”

    “我……我怎么能……”

    “如果你连对我出剑的勇气都没有,日后如何能超越我?甚至打败我?”洛天瑾愠怒道,“如果你碍于自己的身份,那我现在便将你逐出贤王府。这一刻,你不再是贤王府弟子,可以对我无所顾忌。如果你害怕我们之间的差距,便是彻头彻尾的懦夫,亦无资格继续留在府中,现在便回去收拾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府主……”

    “出剑!”

    “在下斗胆……得罪了!”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断喝,柳寻衣终于冲破心里最后一丝束缚,手腕陡然一翻,挺剑朝洛天瑾的眉心刺去。

    寒光疾闪,一瞬十丈。眨眼间,锋利无比的剑尖已探至洛天瑾面前,先行而至的剑气将其头发吹乱。这一刻仿佛时空静止,天地间只剩下一人一剑,快若电光火石,劲如雷霆万钧。

    “嗡!”

    然而,就在柳寻衣惊诧洛天瑾为何不闪不避时,他手中的宝剑却在距洛天瑾眉心一寸处,骤然凝固在半空。任他如何内力灌涌,却始终难以刺近分毫。

    洛天瑾目无表情,纹丝不动。眼前的凌厉杀招,对他而言如春风拂面,细雨沾身。心如止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这是……内力外化?”

    柳寻衣暗吃一惊,同时迅速收剑,剑锋自夜空划过一道绚烂的银弧,随之狠狠朝洛天瑾的脖子砍去。

    “铿”

    千钧一发之际,洛天瑾陡然伸出一根手指,朝斜上方轻轻一挥,一股浑厚的内力登时自指尖射出,化作一道无形气劲,与柳寻衣的宝剑重重撞在一起。

    瞬息之间,剑锋高高弹起,柳寻衣的右手麻痛无比,虎口处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

    不甘示弱的柳寻衣,招式一变再变,千方百计地朝洛天瑾的上、中、下三路轮番攻袭,企图找出他的破绽,为自己扳回一局。

    剑影霍霍,寒光憧憧,在洛天瑾的四面八方舞的密不透风。

    柳寻衣一剑快过一剑,一招狠过一招,他的身体随着剑招的不断变幻而闪转腾挪,上下翻飞。一道道残影东出西现,南来北往。

    强横的剑气四射而出,折断花草树木,震裂石桌石凳,更在周围的墙壁上留下千疮百孔,道道剑痕。

    这一刻,院中疾风骤起,劲气乱窜,伴随着剑破长空的声声呼啸,一阵阵若有似无的虎啸龙吟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洛天瑾的双脚一直在四块方砖的范围内来回挪动,身如鬼魅,步似游龙,只凭一根手指,便与柳寻衣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饶是柳寻衣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伤不到洛天瑾一根汗毛。剑势凌厉,出手迅捷,快到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剑招,可即便如此,依旧连洛天瑾的衣袍都未曾沾到半点。

    “嘭!”

    突然,洛天瑾屈指一弹,瞬间射出一道劲气,不偏不倚地击中柳寻衣的胸口,顿时令其倒飞而出,半空中连翻三圈,最后踉跄落地,甚为狼狈。

    “再来……”

    “不必了。”

    不等柳寻衣起身再攻,洛天瑾却拂袖一甩,同时心平气和地摇了摇头。

    柳寻衣一怔,赶忙调息体内翻腾不止的气血,而后双手持剑,朝洛天瑾恭敬一拜:“府主武功盖世,在下钦佩不已!”

    “寻衣,你的武功亦属上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实在极为难得。”洛天瑾赞许道,“难怪你能被龙象山相中,排在龙象榜第七位,的确是实至名归。依我之见,你的武功绝不在唐阿富之下,即便将你排在龙象榜第四位,亦无不可。”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尴尬之色,惭愧道:“府主谬赞!即便我的武功如何厉害,可刚刚却连府主的衣袖都未沾到半分。实在是……无地自容,汗颜至极。”

    “天下练武之人多如牛毛,但能被称为‘高手’的却是百里挑一,少之又少。”洛天瑾笑道,“依照我的标准,高手与高手之间亦有强弱上下之分。其中,三流高手最次,亦最多。二流高手居中,一流高手最强,亦最少。而你,堪称一流高手。”

    “我?”柳寻衣一脸茫然,自嘲道,“我也算一流高手?我以为只有像苏禾大哥那般英雄,才能被奉为一流高手。”

    “一流高手亦分为上一流、一流、下一流。赤风岭的苏禾,堪称上一流高手。”洛天瑾道,“你居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吗?”柳寻衣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为何龙象榜不被上一流高手占满?如我这般庸才亦能上榜?”

    “你以为上一流高手是随随便便练成的吗?”洛天瑾摇头道,“据我所知,能被称为上一流高手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他们的武功纵然深不可测,但年纪却也老大不小。即便在贤王府七雄之中,也只有谢玄一人堪称上一流高手。”

    “嘶!”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如此说来,江南陆府的府主陆庭湘,也只能算……”

    “陆家武学不可小觑,陆庭湘亦是上一流高手。虽然龙象榜上苏禾比他高一位,但他二人的差距不会太大。”洛天瑾否认道,“各门各派的长老大都是一流高手。至于龙象榜,第三名之后皆是一流高手。”

    “府主呢?”柳寻衣鼓足勇气,大胆试探道,“府主应该比上一流高手……还厉害吧?”

    “你对这些有兴趣吗?”洛天瑾不答反问。

    “当然!”柳寻衣连连点头,“我的武功与府主相比,宛若云泥之别,天壤之差。如果我算一流,不知府主……又是怎样的高手?”

    洛天瑾神秘一笑,道:“你若想知道,便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

    “这是为何?”

    “因为我要收你为徒,如此方能名正言顺地教你习武修文。”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相思断魂

    “这……”

    能拜北贤王为师,不知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然而,当如此一桩美事从天而降,砸在柳寻衣的头上时,他反倒有些犹豫起来。

    他并非瞧不起洛天瑾,只是担心自己拜他为师,日后难以从师徒情义中抽身而退。

    眼下,柳寻衣只是贤王府弟子,与洛天瑾并无太大瓜葛。即便有朝一日,他为朝廷背叛洛天瑾,甚至倒戈一击对付洛天瑾,虽然心有愧疚,但起码能舍生取义,为家国大义泯灭自己的良心。

    然而,磕头拜师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到时,他背叛的将是自己的师父,非但有悖于良心,更有悖于伦理纲常,有悖于江湖道义。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柳寻衣自问是极重感情之人,一旦自己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见洛天瑾?又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天下人?

    洛天瑾似乎看出柳寻衣眼底深处的犹豫不决,不禁眉头微皱,心生一丝愠怒,不悦道:“我从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你不愿拜我为师……”

    “不!”

    洛天瑾的语气冷漠的有些吓人,令柳寻衣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赶忙打断道:“在下若能拜府主为师,实乃三生有幸。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柳寻衣的心中飞速盘算,突然急中生智,道:“只不过我曾拜赵通为师,今日又岂能……”

    “赵通已死,何足挂齿?”洛天瑾轻蔑道,“更何况,他教你的不过是些三脚猫的拳脚,与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天壤之差,岂有资格做你师父?我能教你的远不止武功,还有行走江湖的规矩,以及为人处世的法门。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与赵通不可相提并论,亦不能相互羁绊。”

    柳寻衣心如明镜,洛天瑾肯屈尊纡贵替自己找台阶,已是万分难得。他若再扭扭捏捏,瞻前顾后,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万一得罪洛天瑾,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心念至此,柳寻衣索性将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说罢,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一连磕下三个响头。

    “好!”

    洛天瑾甚为满意,不禁喜笑颜开,点头道:“寻衣,为师不求你能飞黄腾达,扬名立万。只盼你此生能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言而有信,行不逾方。日后多思进取,切不可堕入旁门左道。”

    “弟子谨记!”

    洛天瑾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叮咛道:“戒骄戒躁,好生修行,贤王府迟早要交给你和鸿轩。”

    柳寻衣心头一动,恍然大悟。原来洛天瑾收他为徒另有深意,想让他日后尽心辅佐洛鸿轩,守住贤王府这片基业。

    “大丈夫不拘小节。为免非议,日后一切如常,你我无需以师徒相称。”

    “记下了!”说罢,柳寻衣话锋一转,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府主,上一流高手之上……还有什么?”

    “上一流之上,便是顶尖高手。”洛天瑾回道,“为师不才,勉强跻身此列。”

    对于这番言论,柳寻衣之前闻所未闻,不禁啧啧称奇:“当今世上又有多少顶尖高手?”

    “凤毛麟角,万里挑一。”洛天瑾沉吟道,“据我所知,少林玄明方丈、武当清风道长,此二人可称顶尖高手。上次与我交手的赤风岭主颜无极,武功不在我之下,亦可跻身此列。至于其他人……不好说。”

    “金剑坞主金复羽,又当如何?”

    洛天瑾思量道:“不久前,在江州浔阳楼内,金复羽曾一招击败邓长川。如我所料不错,他也是一位顶尖高手。”

    “武林浩瀚,顶尖高手竟难出一手之数。”柳寻衣感慨道,“果真是凤毛麟角。”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我所见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

    “那……”柳寻衣犹豫再三,终究抑制不住心中的强烈好奇,追问道,“在顶尖高手之上,可还有高手?”

    “比顶尖高手还要高深莫测的,想必也只有绝世高手了。”洛天瑾淡笑道,“但真正的绝世高手,为师至今仍未见过。因此,江湖中流传的‘绝世高手’,多是浪得虚名之辈,沽名钓誉之徒。”

    洛天瑾一席话,令柳寻衣呆若木鸡,惊如泥塑。

    “寻衣,为师这套‘高手之论’,你意如何?”

    “府主真知灼见,学贯古今,在下听的忘乎所以,不知所言。”

    “哈哈……”洛天瑾大笑道,“世事无常,千变万化。这套‘高手之论’只能作为你日后行走江湖的借鉴,断不能墨守成规,安于故俗。殊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可能死于宵小之手,再高深的城府也难免阴沟里翻船。因此,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才能在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受教了!”

    洛天瑾轻扫一眼柳寻衣手中的宝剑,问道:“刚才你与我交手,感受如何?”

    “捕风捉影,赶云追雾。”柳寻衣叹服道,“我的剑法,与府主的身法相差甚远。”

    “你可知自己的不足在哪儿?”

    “不够快……”

    “错!”洛天瑾纠正道,“不是‘不快’,而是‘太快’。”

    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太快?”

    “正是。”洛天瑾解释道,“你出剑太快,快到你的心都跟不上。你的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快的连你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这……”

    “正因为你的剑太快,导致你和敌人交手时,根本不会静心思考。”洛天瑾耐心教诲道,“寻衣,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刀、枪、剑、戟,永远只是兵刃。兵刃能施展出多大的威力,不在于它们本身,而在于使用它们的人。你要学会以心驭剑,而不要让剑驾驭你的心。”

    “以心驭剑……”柳寻衣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不要让剑驾驭我的心……”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论出剑,你已经够快。可正因为你的快,才让你永远比我慢一步。为何?因为你的招式完全来自身体本能,而不是出于自己的心。因此,我只需稍微思量,便能识破你的路数,从而轻易躲过你的每一次攻袭。”

    “用心思量……”

    “俗语说‘习武要求一胆二力三功夫’。而今,你的胆量、力道、功夫皆已具备,唯一不足的便是心境。”洛天瑾字字珠玑,令柳寻衣深陷沉思,难以自拔,“习武多年,你已将所有招式烂熟于心,以至于慢慢忘记思考。如今的你,在与人交手时,一招一式皆在手上、在脚下、在剑中,唯独不在心里。因此,你若想突破自己的瓶颈,不是日复一日地练习已经滚瓜烂熟的招式,而是要将它们全部忘记。从头学起、从心学起、从慢学起。”

    “恕我愚钝,请府主明示……”

    “看好!”

    柳寻衣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伸手一抓,凌空吸来一根树枝,继而在院中挥舞起来。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声闻过情、曲尽人情、太上无情!”

    洛天瑾一边‘剑’走龙蛇,上下翻飞,一边向柳寻衣解释道:“用心记下这七式,此乃‘相思断魂剑’。此剑法只有七式,看似简单,实则变幻无穷,乾坤内藏。你不能只用眼看,更要用心记。此剑法由我所创,遵循的是武当剑法‘以柔克刚,以慢制快’的精髓,对你克服自身的弊病大有裨益。从今天开始,你要勤加练习,争取早日领悟。”

    “是。”

    柳寻衣循声出剑,随着洛天瑾的动作,一招一式地学习起来。

    说来奇怪,这套“相思断魂剑”每一招、每一式皆是一动一静,一板一眼。不知是洛天瑾故意放慢,还是剑法本身如此,总之慢的令柳寻衣心中冒火,分外憋屈。

    “府主,我认为这套剑法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尚可,倘若临阵对敌,只怕……”柳寻衣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又不敢说。

    “只怕什么?”洛天瑾收“剑”而退,饶有兴致地望着照猫画虎的柳寻衣。

    “只怕……太慢了。”柳寻衣吞吞吐吐地回道。

    “慢?”洛天瑾轻笑道,“你不妨来试试?可以随意出招,若能破了我的相思断魂剑,我反过来拜你为师。”

    “在下虽不敢僭越,但也真想试试这套剑法的威力。府主,得罪了!”

    柳寻衣心有不忿,手中剑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刺洛天瑾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寻衣看准破绽,欲要直捣黄龙之际,那道慢悠悠的树枝不知何时,竟先一步刺到他的腋下。

    柳寻衣暗吃一惊,迅速变招,看准时机,陡然出剑,斜刺向洛天瑾的下颚。

    然而,依旧是洛天瑾的树枝先他一步,在其胸前横扫而过。

    如果洛天瑾拿的不是树枝,而是利剑,此时的柳寻衣只怕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嘶!”

    面对如此诡异的剑法,柳寻衣不禁目瞪口呆,怛然失色。

    “如何?”洛天瑾负“剑”而立,笑问道,“现在你还敢说这套剑法不能临阵对敌吗?”

    “刚刚明明在上路……怎么又突然跑到下路……”柳寻衣错愕道,“莫非是府主的速度太快?”

    “执念太重!”洛天瑾脸色一沉,训斥道,“我的速度从未变更分毫,只是这套‘相思断魂剑’本身精妙无双,让你无懈可击罢了。记住,快慢本身并不矛盾,矛盾的是快而无章,慢而无序。有道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若不分先后,盲目贪快,急于求成,非但阵脚自乱,反而迷惑于心,甚至走火入魔。切记,练此剑法,不可贪快,而要求稳。”

    声声教诲之中,柳寻衣和洛天瑾在院中反复用这套“相思断魂剑”过招。

    每一次,柳寻衣都因仓促变招,心生急迫而令剑法大乱。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反而能抵挡住洛天瑾的攻势。稍一急躁,或快或慢,皆会前功尽弃,迅速沦落下风,屡试不爽。

    不知不觉间,黎明将至,东方既白。

    一夜切磋,令二人的师徒情义有名有实,愈发深刻。

    ……

第三百七十七章 :此情可待(一)

    四月十八,凌潇潇与洛凝语从武当省亲归来。

    时至今日,有关洛天瑾与绝情谷主的流言蜚语,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以为凌潇潇回来后,贤王府定会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

    然而,整整三天过去,贤王府内依旧风平浪静。凌潇潇非但没有向洛天瑾兴师问罪,甚至连关乎此事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洛天瑾与凌潇潇的关系一如既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仿佛她对自己夫君的风流传闻一无所知,反应之平静,不禁耐人寻味。

    四月二十一,心事重重的洛天瑾在书房静坐到深夜。他手捧书卷,但双眼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案上的烛火,神情恍惚,面容惆怅,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凌潇潇端着一碗冰糖燕窝,慢步轻声地走到洛天瑾身旁。

    在洛天瑾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下,凌潇潇将其手中的书卷拿走,并换上一碗燕窝。继而绕到他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温柔地为他按揉着肩膀。

    凌潇潇虽已年过四旬,但她一直悉心保养,容姿体态比少女也不遑多让。

    “夫人,我……”

    “瑾哥,这碗冰糖燕窝是我亲手熬制,趁热吃些,别辜负我一番心意。”凌潇潇柔声细语地提醒道,“听轩儿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贤王府先后换了四个厨子,却始终不合你的口味。早知你胃口刁钻,我便早些回来,省的你为琐事烦忧。”

    说罢,凌潇潇缓缓俯身向前,将柔软温润的娇躯压在洛天瑾的肩头,伸手拿起汤匙,舀出一勺,举到自己嘴边轻轻吹拂几下,待热气消散一些,再小心翼翼地送到洛天瑾唇边。

    “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面对凌潇潇的百般体贴,洛天瑾心怀愧疚,面色难堪。他将燕窝一口吞下,而后连连称赞道:“夫人的手艺举世无双,这些年你可把我这张嘴喂刁了。如果你不在身旁,只怕我早晚会被活活饿死。”

    闻言,凌潇潇不禁“扑哧”一笑,同时面露一抹红晕,故作嗔怒道:“呸!这么好的燕窝都堵不住你的嘴。”

    “这么好的燕窝,自然要与夫人一同享用才是。”

    洛天瑾温柔一笑,突然反手揽住凌潇潇的玉颈,随之轻轻一推,凌潇潇的朱唇瞬间贴到洛天瑾的唇上,一缕冰糖燕窝的甜意顺势沁入她的口中。

    猝不及防的凌潇潇呜嘤一声,脸上的红润瞬间蔓延至耳根。待洛天瑾“放开”她时,凌潇潇已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中又喜又恼,羞道:“好没正经!当心被旁人看到。”

    “谁敢看我便挖掉谁的双眼。”

    洛天瑾爽朗一笑,而后将凌潇潇手中的汤匙拿走,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情而复杂的凝重之色。

    二人彼此对视着,凌潇潇看他的眼神越是情深似海,洛天瑾脸上的愧疚之色便愈发浓郁。

    “瑾哥,你怎么了?”凌潇潇的玉手轻轻抚摸着洛天瑾的脸颊,眼神温柔至极。

    “夫人,我……”洛天瑾欲言又止,似是内心犹豫不决,几番挣扎,方才缓缓开口,“夫人,难道你不想质问我?”

    “质问?”凌潇潇先是一愣,随之眼神一暗,强做镇定道,“我该质问你什么?”

    “有关我和绝情谷主的传闻,外边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洛天瑾眉头紧锁,笃定道,“你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知道。”

    “知道?”面对风轻云淡的凌潇潇,洛天瑾登时大吃一惊,忙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来质问我?”

    凌潇潇眼神一正,反问道:“我为何要质问你?”

    “因为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洛天瑾道,“做妻子的,得知自己的夫君在外边有别的女人,岂能视而不见?岂能不闻不问?”

    “因为我相信你。”凌潇潇摇头道,“我相信自己的夫君,绝不会做出背叛妻儿的事情。因此,我又为何要相信外边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蜚语?”

    凌潇潇此言,语气诚挚,态度殷切,令洛天瑾感动不已,同时又心痛如绞,纠结无比。他从凌潇潇的眼神中,看不出半点质疑、愤怒、责备,唯有温柔、依恋与诚笃。

    “夫人,我……”

    “嘘!”洛天瑾刚一开口,凌潇潇立即用手指堵住他的双唇,柔声道,“无论你曾经、现在或是将来做什么,我都相信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和苦衷。我身为你的妻子,除了相信自己的夫君之外,剩下的只有义无反顾的支持。有些事,你不必告诉我缘由,也不必告诉我结果,你只要记住,我凌潇潇才是你的妻子,只有我们才能称之为‘一家人’,便足够了。”

    “我洛天瑾此生能娶你为妻,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洛天瑾眼窝泛红,保证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任何事?我洛天瑾的妻子,永远只有你凌潇潇一个!”

    “瑾哥,我们看着彼此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我之间的缘分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的。”凌潇潇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道,“我或许不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我坚信,我一定是世上最爱你的女人。”

    “夫人,你且坐下!”

    洛天瑾蓦然起身,将凌潇潇让在椅子上,自己半跪在她腿边,正色道:“其实,有件事我已隐瞒你二十多年,我……”

    “瑾哥!”凌潇潇突然打断道,“你不需要告诉我……”

    “不!”洛天瑾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夫妻之间应该相濡以沫,坦诚相待。你待我情深义重,我若再对你有所欺瞒,岂非禽兽不如?其实,我一直将这件事憋在心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心神不宁,惶惶不安。我不想瞒你,甚至早想对你和盘托出,只是……只是我解不开自己的心结,过不了自己那关。我怕坦白后你不肯原谅我,甚至会离我而去……但事到如今,我已没有继续隐瞒的借口和理由。夫人,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瞒你!”

    凌潇潇泪眼婆娑,连连啜泣。休看他们夫妻共度二十余载,可直至今夜,她才真正体会到丈夫对妻子应有的坦诚。

    有些事,凌潇潇从未提起,但她心里却一清二楚。当年,洛天瑾娶她为妻,真正的感情或许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大半,则源于她的背景与家世。

    武当掌门的独生女儿,谁能娶到便可一步登天。这对于当时籍籍无名,但心存大志的洛天瑾而言,无疑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

    最终,事实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凭借自身的天赋及努力,再依靠凌潇潇和武当派的鼎力支持,洛天瑾在江湖中迅速崛起,从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为今时今日名震天下的北贤王。

    当然,世事无常,因果循环。洛天瑾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他与绝情谷主的一世情缘。

    “瑾哥……”

    “夫人,你坐好听我说!”

    说罢,洛天瑾转身自书柜中拿出一幅画卷,在凌潇潇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上的年轻女子,正是洛天瑾朝思暮想的“柔儿”。

    “这……”

    “夫人,她便是绝情谷主。”洛天瑾直言道,“亦是在二十多年前,与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之情的女子。”

    “她……”凌潇潇眼神复杂地望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倾城美人,声音变的愈发颤抖,“她便是绝情谷主?传闻中的……萧芷柔……”

    “不!”洛天瑾凄绝一笑,摇头道,“她本名并非‘萧芷柔’,而是‘滕柔’。至于她为何改名换姓,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当年被我伤的太深,因此想脱胎换骨,二世为人……”

    “滕柔?”

    凌潇潇黛眉紧蹙,美目中闪烁着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沉吟稍许,方才喃喃自语道:“这个名字,我为何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你当然听过。”洛天瑾回道,“滕柔,正是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的女儿。”

    “什么?”凌潇潇顿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她……她……她是腾三石的女儿?”

    “是!”

    洛天瑾目光深沉,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将往昔的一段恩怨情仇娓娓道出:“二十多年前,我的武功遇到瓶颈,为求突破桎梏,于是独自前往湘西腾族,索求能够迅速提升内力的腾族至宝‘极元丹’。却不料,我在湘西密林中迷路,终因误吸瘴气而不省人事,但幸得上苍庇佑,在濒死之际被人所救。而那个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正是滕柔。为免节外生枝,我化名‘天启’,留在腾族养伤。那段时间,我与滕柔几乎朝夕相处,她虽贵为腾族大小姐,但心地善良,性情单纯,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非但没有半分戒备,反而悉心照料,并屡次三番地阻止其他族人向我发出刁难。或许是缘分天定,我们从素昧平生到相识相知,再到无话不说,渐渐地……”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

    见状,凌潇潇虽然心中酸楚,但已经领悟他的心思,接话道:“渐渐地,你对她心生爱慕,而她对你……亦有所倾心。是不是?”

    “是。”洛天瑾羞愧道,“寥寥数月,我与她的感情与日俱增,几乎已到谈婚论嫁的亲密地步。”

    “嘶!”

    洛天瑾此言,虽令凌潇潇肝肠寸断,痛如刀割,但她仍对后面的事充满好奇,苦涩道:“既是情投意合,你为何不留在腾族……与她成就好事?”

    闻言,洛天瑾的眉宇之间陡然涌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哀戚之意。

    他目光颤抖地注视着愁肠百结的凌潇潇,沉默许久,终于勉为其难地回答道:“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成家立室,并且膝下育有一子。”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此情可待(二)

    “什么?”凌潇潇大惊失色,蓦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羞愧难当的洛天瑾,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错!”洛天瑾知晓凌潇潇的骇然,主动承认道,“那时我们已经成亲,并且轩儿……已有三岁。”

    “这……”

    惊天秘闻令凌潇潇如遭当头一棒,呆若木鸡,震惊不已。

    洛天瑾将手足无措的凌潇潇安抚入座,继续道:“腾族长是位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他毫不吝惜地为我指点迷津,助我领悟武学的更高境界。或是因为我聪慧勤奋,令他对我极为赏识,并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面露轻蔑之意,他并非蔑视腾三石,而是在蔑视自己。

    “腾族长视我为东床快婿,因此赐予我一颗‘极元丹’,助我早日康复,并冲破内力瓶颈,对我可谓仁至义尽,真心实意。然而,我却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妻儿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为什么?”凌潇潇渐渐从震惊中清醒,难以理解地追问道,“既然你已有家室,又为何与滕柔谈婚论嫁?”

    “因为我卑鄙无耻,自私贪婪!”洛天瑾对自己恨的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当年,我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滕柔的身份后,便一直伪装自己,欺骗滕柔的感情,只为得到‘极元丹’,助我突破九重内力。”

    “瑾哥,你……”此刻,凌潇潇已不知该如何开口。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责骂也好、惋惜也罢,皆于事无补,最终只能将万语千言化作一声无尽叹息,以示内心的百感千愁。

    “可惜,感情是把双刃剑,伤人先伤己。”洛天瑾自顾自地说道,“我本以为得到‘极元丹’后,能金蝉脱壳,潇洒抽身。却不料,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爱上滕柔。那时的我,越想挣扎便陷的越深,甚至到难以自拔的地步……”

    “玩弄感情犹如玩火,稍有不慎便会引火**。”凌潇潇神思恍惚,呢喃道,“那时的你,虽已爱上滕柔,但最终还是选择弃她而去,回到我身边。”

    “是啊!”洛天瑾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一直小心隐瞒,但腾族中依旧有人发现我的真正身份,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

    凌潇潇眼神一正,追问道:“后来如何?”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洛天瑾苦笑道,“得知真相后,腾族长大发雷霆,欲将我乱刀砍死。那时,腾族上下同仇敌忾,视我为不共戴天之敌,纵然我武功高强,也难以活着逃出湘西。”

    “然后呢?”

    “是滕柔!”洛天瑾神情一暗,悲声道,“危急关头,又是滕柔站出来,在杀气腾腾的族人面前救了我一命。至此,我已欠她两条命,只怕此生此世再也无法还清。”

    凌潇潇好奇道:“因为滕柔……他们决定放你一马?”

    “不!”洛天瑾摇头道,“他们将我关入地牢,打算在我身上种下情蛊,让我一生一世忠于滕柔,并且永远也不能踏出湘西半步。”

    凌潇潇苦涩道:“既然你深爱滕柔,种下情蛊又有何妨?”

    “可我还有你和轩儿,还有初创不久的贤王府,岂能弃之不顾,一走了之?”洛天瑾为自己极力辩解,神情颇为激动。

    “腾族上下对你恨之入骨,岂会听你辩解?”凌潇潇道,“最后你又如何脱身?”

    “我……”洛天瑾欲言又止,惭愧道,“我又一次欺骗滕柔,并且利用了她……”

    “此话怎讲?”

    “我在牢中告诉滕柔,自己愿与她长相厮守,百年好合。”洛天瑾回忆道,“但是,我必须给自己的妻儿一个交代,方能一心一意地留在腾族与她成亲。于是,我写下一封血书,求她帮我送出去……”

    凌潇潇迟疑道:“如我所料不错,那封血书的内容根本不是‘交代’,而是‘求援’,对不对?”

    “不错!”洛天瑾低声道,“那封血书的内容,是我和谢玄之间的暗语,滕柔根本看不出端倪。天真的她,再次被我的花言巧语所感动,终而上当受骗,替我把信送出湘西,传到谢玄手中。”

    “而后如何?”

    “血书送出的第七天,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谢玄单枪匹马潜入腾族……”

    “等一下!”凌潇潇忽然打断道,“谢玄单枪匹马是什么意思?”

    “我在血书中叮嘱他,此事千万保密,任何人不得告知。”洛天瑾解释道,“因此,潜入腾族救我的人,只有谢玄一个。”

    “不对!”凌潇潇柳眉紧簇,沉吟道,“即便谢玄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在腾族如入无人之境,又岂能单枪匹马地救你出来?”

    “问的好!”洛天瑾神情痛苦地点头道,“谢玄之所以能顺利地救我出来,只因……我第三次欺骗滕柔。在谢玄偷偷潜入腾族时,我用甜言蜜语游说滕柔,说自己必须回家了结后事,待我斩断一切恩怨情仇之后,定会回来找她。”

    “这种鬼话……她也相信?”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她又一次选择相信我。”洛天瑾傻笑道,“为了让我顺利脱身,她在酒里下蒙汗药,迷晕腾族长和一众长老。为免惹人怀疑,她甚至……迷晕了自己。”

    “果然,痴情的女人才是天下最傻的人。”凌潇潇感慨道,“想必那时的她,一定爱你极深,因此才会容忍你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或许吧!”洛天瑾眼圈通红,声音颤抖地说道,“她对我有情,我却对她无义。当年,并非所有人都被蒙汗药迷晕,仍有不少腾族弟子清醒。他们听到动静,一起朝我和谢玄杀来,欲要阻止我们逃出腾族。万不得已之下……”

    “如何?”凌潇潇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眼神陡然变的紧张起来。

    此刻,洛天瑾泪眼婆娑,心如刀绞,颤颤巍巍地说道:“万不得已之下,我和谢玄唯有大开杀戒,在腾族弟子的重重围困下,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

    凌潇潇登时大惊,错愕道:“滕柔为救你脱困,不惜在酒中下蒙汗药,你却对她的族人大开杀戒……此事过后,你让她如何自处?”

    “当时情形危机,容不得我思虑周全。我承认,此事的确是我疏忽。”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应道,“那一夜,我和谢玄杀人无数,几乎是踩着腾族子弟的尸体走出来……”

    “然而,你离开之后,却再也没有回去。”凌潇潇内心五味陈杂,呢喃道,“你不仅背弃对她的承诺,更将她置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可怜地步……你始终一意孤行,真的从未想过她的感受?”

    “我虽自私自利,却并非冷血无情。”洛天瑾猛然抬头,辩解道,“我本打算调养些时日,再去湘西当面谢罪。却不料,夫人你恰好有了身孕……于是,我决定留在府中照顾你,日后再去腾族。”

    “你说的是……语儿?”凌潇潇反问道。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你们母女平安后,我第一时间派人去腾族打探滕柔的消息,但……”言至于此,洛天瑾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已不在人世……”

    “怎么会……”凌潇潇诧异道,“难道是腾族长逼死她?”

    “不!她是殉情自杀。”洛天瑾缓缓摇头道,“当年,我和谢玄为逃出腾族,杀死许多腾族子弟。对此,腾族长怒不可遏,誓要率人杀来洛阳城,找我报仇雪耻。千钧一发之际,又是滕柔站出来阻止腾族长复仇。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用什么办法,说服腾族长对我既往不咎,但事实是,她成功化解了一场江湖浩劫。非但如此,事后多年,腾族上下皆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甚至去年八月初二,我与腾族长在河西相见,他也未提起此事。俨然,这一切和滕柔有关……”

    “你的意思是……”凌潇潇揣度道,“滕柔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湘西腾族与贤王府的恩怨?”

    “虽未亲眼所见,但十之**应是如此。”洛天瑾惆怅道,“自那以后,每到夜深人静,我便情难自已,沉浸在回忆之中。面对这幅画像,睹物思人,一坐便是一夜……我此生只亏欠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滕柔。”

    “不!”凌潇潇连连摇头道,“你不欠我的,我此生能有你相伴左右,已比滕柔幸福千倍万倍。”

    “我本想将此事藏在心底,甚至带进棺材。却不料……”洛天瑾话锋一转,语气复杂地说道,“却不料造化弄人,滕柔非但没死,反而变成绝情谷主,并化名为‘萧芷柔’。时至今日,我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又不能避之不见,毕竟……我欠她太多太多……”

    “难怪这些年绝情谷谁的麻烦也不找,偏偏和我们贤王府过不去。”凌潇潇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死而复生’的滕柔向你讨债。”

    “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不足以形容我的卑鄙无耻。”洛天瑾自怨自艾,羞愤难当,“莫说与我针锋相对,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色,沉吟稍许,方才惴惴不安地问道:“那……如今你心里可还有她?”

    “我……”洛天瑾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始终不能给凌潇潇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见状,凌潇潇不禁心灰意冷。她表面上故作从容,缓缓起身,温柔地投入洛天瑾的怀中。

    她的耳畔紧贴着洛天瑾结实的胸膛,感受着他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双目含情,气若幽兰。虽一言未发,但凌潇潇已将自己化作一缕柔情,悄无声息地沁入洛天瑾的心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此情可待(三)

    “瑾哥,对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心爱的男人则是她的一切。男人可以为爱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女人可以为爱付出自己的灵魂。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也是你与滕柔之间的区别。”

    “夫人,你对我……亦是如此吗?”

    “是!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尊严。”

    “夫人……”

    “嘘!瑾哥,我知道你心底深处的女人并不是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现实的你、会说会笑的你、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一生太短,我无暇感伤自己的得失,也无暇窥伺你的内心,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多一天,便是多一份幸福。”

    凌潇潇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令洛天瑾眼圈泛红,潸然落泪。

    洛天瑾紧紧拥抱着凌潇潇,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其揉进自己的身体。

    “潇潇,你为我生儿育女,而我却始终忘不了另一个女人。是我对你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一句迟来的道歉,令凌潇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双手紧紧攥着洛天瑾的衣袍,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潇潇,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

    “不!”凌潇潇突然抬头,梨花带雨地凝视着洛天瑾,摇头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无怨无悔。”

    “莫说一件,就算十件、百件我也绝无不从。”洛天瑾正色道,“只要你说出口,我一定答应你。”

    “真的?”

    “字字无虚!”

    “那好!”凌潇潇破涕为笑,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弃我而去。”

    洛天瑾一愣,转念之间已明白凌潇潇话中的深意,重重点头道:“我答应你,无论日后发生任何事,我洛天瑾绝不会离开你凌潇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百年。”

    “一言为定!”

    此刻,凌潇潇竟像一个懵懂稚嫩的少女,煞有介事地举起手掌,欲与洛天瑾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洛天瑾毅然决然地举起右手,与凌潇潇掌心相对。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洛天瑾顺势将凌潇潇的玉手紧紧攥住,与其五指相扣,在凌潇潇一声又羞又喜的惊呼下,洛天瑾温柔一笑,将其拦腰抱起,转身步入寝室。

    与此同时,书案上微微摇曳的一缕烛火,亦如具有灵性般飘忽几下,随之悄然湮灭。

    **无言,黎明将至。

    披头散发的凌潇潇如小家碧玉般静静依偎在洛天瑾的胸膛,一根纤纤玉指轻轻绕动着洛天瑾的发丝,脸上洋溢着一抹润而无声的幸福之意。

    “夫人,我已收柳寻衣为徒。”此刻,洛天瑾的语气中少了几分波澜,多了一丝平静,“你意如何?”

    “想好了?”凌潇潇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惊奇,柔声道,“也好!日后家里多个自己人,做事方便一些。”

    “此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有他辅佐轩儿、照顾语儿,我也能放心一些。”洛天瑾眼中含笑,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此去武当,语儿……可有什么变化?”

    “你想问语儿对柳寻衣的感情吧?”凌潇潇抿嘴笑道,“我曾试探过几次,但她一直刻意回避,因而她究竟是何心思……我也猜不透。”

    “小女儿之心,犹如海底之针,实在难以琢磨?”洛天瑾轻叹道,“连你这做娘的都试探不出,我这做爹的更是束手无策。夫人,你要寻机和语儿细细相谈一番。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认准柳寻衣,为父愿亲自出马促成他们的好事。”

    “真不知道柳寻衣究竟有什么好?竟将你们父女迷的‘神魂颠倒’。”凌潇潇故作嗔怒道,“依我之见,不是女儿认准他这个夫君,而是你认准他这个女婿。”

    “哈哈……”洛天瑾爽朗一笑,戏谑道,“若能得此良婿,也是我洛天瑾的一份福气。”

    “不过……我看柳寻衣对语儿似乎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凌潇潇迟疑道,“反而那位洵溱姑娘,倒是时常与他‘打情骂俏’,像一对儿欢喜冤家似的。我见他们经常一起出出入入,整日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

    “不会的。”洛天瑾摇头道,“洵溱与柳寻衣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实不相瞒,我曾让柳寻衣密切监视洵溱的一举一动,以防她暗存异心。与此同时,我也曾秘密嘱托洵溱,让她替我暗中盯着柳寻衣,并伺机探清柳寻衣的底细。因此,他们在一起看似欢声笑语,相处融洽,实则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倒是。”凌潇潇话中有话地应道,“男人似乎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为何?”

    凌潇潇杏目一转,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比如你与滕柔之事,若放在洵溱身上,柳寻衣绝无欺瞒她二十几年的机会。”

    对此,洛天瑾只能讪讪一笑,亦不再多言。

    “瑾哥,爹嘱咐你,端午之日,定要将自己与绝情谷主的恩怨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给正道同仁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不知……此事你思虑的如何?”凌潇潇吞吞吐吐地说道,“眼下,距端午佳节已不足半月,风闻昆仑、崆峒、少林、武当皆已筹备动身赶来洛阳。”

    “岳丈大人所虑极是。”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此事若不能交代清楚,只怕我日后难以在武林立足。既然少林有此怀疑,想必其他门派也定然心存疑虑,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爹已向少林承诺,你与绝情谷主毫无瓜葛……”言至于此,凌潇潇不禁面露难色,忐忑道,“可你既然已经认定绝情谷主便是昔日的滕柔,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洛天瑾剑眉轻挑,反问道:“夫人何意?”

    “你若执意撇清自己与绝情谷主的关系,岂不是又伤她一次?”凌潇潇踌躇道,“但你若不肯澄清,江湖中势必流言四起。到时,武林诸派为求明哲保身,必将与我们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九月初九的武林大会……瑾哥又该如何应对?”

    “事已至此,我还可以选择吗?”洛天瑾神情一暗,苦笑道,“我若不撇清自己与她的关系,日后倒霉的人绝非我一个,更会牵连到你和轩儿、语儿,乃至整个贤王府,甚至连武当也……唉!”

    “瑾哥的意思是……”凌潇潇的眼中涌现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将信将疑道,“你愿为我们放弃滕柔?”

    洛天瑾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似是内心经历着剧烈挣扎。许久之后,方才强颜欢笑,轻轻点头。虽未多言,但他此刻绽露出的僵硬笑容,却是满含辛酸与苦涩。

    “瑾哥不必担忧,只要你肯开口澄清,爹必会鼎力相助,替你游说天下英雄,让你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再无后顾之忧。”凌潇潇轻声安抚,随之眼神一暗,低声道,“只不过,武林大会之后……”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不必替我担心。”凌潇潇话未说完,洛天瑾已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手……对付绝情谷。”

    凌潇潇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叹息道:“瑾哥,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真是难为你了。若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放滕姑娘一马,千万不要赶尽杀绝。”

    洛天瑾稍稍一愣,好奇道:“为何?”

    “因为我也是女人,我也深爱着一个男人。”

    凌潇潇的话如刀似剑,直插洛天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令其五内如焚,痛如刀绞。

    “夫人,还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洛天瑾似乎不愿在萧芷柔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匆忙改口道,“是关于轩儿的终身大事。”

    “轩儿?”凌潇潇一怔,若有所思道,“轩儿的年纪已然不小,早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不知瑾哥有何打算?”

    “我想亲自为轩儿提一门亲事。”洛天瑾故作神秘。

    “是哪家的姑娘?”凌潇潇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品行如何?相貌如何?才学如何?与我们洛家是否门当户对?”

    洛天瑾故作沉思,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此女出身大户,品行端庄,相貌出众,才学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世与我们绝对算门当户对。”

    “哦?”凌潇潇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忙道,“瑾哥休卖关子,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我就轩儿一个宝贝儿子,一直视若珍宝,岂能轻易婚配?为娘的自然要替他把把关。”

    “哈哈……”洛天瑾放声大笑,继而伸手在凌潇潇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在她那羞涩幽怨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为轩儿物色的人选,乃是崆峒派掌门人钟离木的独生爱女,钟离婉莹。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

第三百八十章 :父爱如山

    四月二十四,湘西腾族,百翠湖畔。

    腾三石临湖而立,苍老的脸上布满伤感之意,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眺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口中不时发出声声叹息。

    百翠湖,曾是滕柔最喜欢的地方。芳草如茵郁郁葱葱,桃红柳绿芬芳四溢。湖面静谧,宛若一块天然琥珀,纯净光滑。偶有微风轻拂,吹皱一汪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亦是别有一番景致。

    滕柔第一次来到百翠湖时,还是一个稚嫩孩童。那时,腾三石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滕柔的母亲温柔贤惠,尚在人间。自那以后,他们一家人经常来此玩闹嬉戏,泛舟游湖,天伦之乐,幸福无穷。

    百翠湖见证了滕柔的成长,从一个梳着朝天小辫,整日咿咿呀呀、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同时也见证了腾三石的蜕变,从一个血气方刚,行事冲动的毛头小子,变成德高望重,老而弥坚的腾族之长。

    因此,充满回忆的百翠湖,对腾三石意义非凡。他至今仍清晰记得,自己与妻女在湖边追逐嬉戏,弹剑而歌。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亦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自从二十多年前洛天瑾来到湘西,误打误撞地与滕柔结下不解之缘后,腾三石的幸福日子戛然而止,并且一去不返。先是女儿被情所伤,跳崖自尽。而后夫人萧氏对女儿思念成疾,溘然长逝。

    短短一年光景,腾三石接连失去两位挚爱。致命的打击令他几近崩溃,险些自寻短见。若非身系腾族命脉,肩负族长重任,腾三石早已随妻女共赴黄泉,一死解千愁。

    自那之后,腾三石隔三差五便会来百翠湖走一走。借景抒情,睹物思人,寥解内心深处的苦闷与哀伤。

    如今,百翠湖畔修着两座坟墓,一座是腾三石夫人萧氏的葬身墓,一座是滕柔的衣冠冢。

    在腾三石心里,富丽堂皇的楼阁殿宇,奢华精致的府邸宅院,只是他的暂时居所。唯有此处,才是他真正的家。

    “夫人,洛天瑾害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本应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一心找他寻仇。”腾三石望着夫人的墓碑,叹息道,“但我曾答应我们的女儿,不能因此而弃腾族的生死安危于不顾,更不能因此而令自己深陷仇恨的泥沼之中。洛天瑾有贤王府做靠山,又有少林、武当做后盾,为大局计,我只能忍气吞声,将当年之事埋在心里,秘而不发,眼睁睁地看着洛天瑾这个伪君子方兴未艾,如日中天,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当年的一段孽缘,令你与柔儿先后离我而去,这些年我孤单一人,过的好生寂寞。我何尝不想早点下去陪你们母女,但腾族年轻一辈尚未形成气候,我也未找到合适的人选继承宗族大业,岂能一走了之?夫人,你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体谅我的苦衷……”

    “族长!”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腾三石背后传来。紧接着,心事重重的腾琴儿由远及近,朝腾三石拱手道:“族长,我找您很久了……”

    “怎么?难道你还不肯死心?”腾三石头也不回地打断道,“时至今日,你仍笃信绝情谷主便是我的女儿?”

    闻言,腾琴儿不禁面露踌躇,沉吟片刻,方才眼神一正,倔强道:“是。”

    腾三石虎目一凝,蓦然转身,质问道:“为何?难道就因为洛天瑾出面保住绝情谷?就因为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你便一口咬定‘萧芷柔’即是‘滕柔’?”

    “我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腾琴儿执拗道,“在江州,洛天瑾亲自出面保住绝情谷,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千真万确,岂能有假?”

    “即便如此,只能说明洛天瑾与绝情谷暗中有些瓜葛,并不能证明他与绝情谷主有私情,更不能证明绝情谷主便是我女儿。”腾三石愠怒道,“柔儿已死,岂容你肆意诋毁?难道你想让她在九泉之下都得不到安宁吗?”

    “族长息怒,我绝无亵渎大小姐之意!”

    腾琴儿脸色一变,迅速跪倒在地,向腾三石反问道:“难道族长不希望大小姐还活着?”

    “我……”腾三石眼神一怔,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转身看向滕柔的墓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岂能不希望柔儿活在人世?只不过,眼下只凭洛天瑾与绝情谷主的一段流言,便一口断定萧芷柔是柔儿,老夫实在……不能相信。洛天瑾此人虚伪自私,贪权好色,当年他身为有妇之夫,尚且用花言巧语欺骗柔儿,谁知道这些年他还欺骗过多少女子的感情?或许,绝情谷主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族长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腾琴儿仍然不肯罢休,固执道,“事关大小姐的生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们也绝不能放弃,不是吗?”

    腾三石的老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意,低声道:“丫头,你可知追查此事将意味着什么?”

    “什么?”

    “老夫若追查此事,意味着要将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尘封旧事公之于世。”腾三石悲声道,“这不仅关乎柔儿的清誉,更关系到整个腾族在武林中的地位,甚至是前程生死。身为族长,老夫绝不能为一己之私而令整个腾族陷入危局。身为父亲,我不想让柔儿在九泉之下,仍被人指指点点,诬蔑耻笑。万一我们认错人,非但家丑外扬,名声扫地,而且腾族还会背上与武林异教暗中私通的罪名。到那时,我们非但会和洛天瑾撕破脸,还会与金剑坞、其他三大世家产生隔阂。毕竟,他们恪守正道之名,绝不会允许我们与绝情谷沾染半点关系。一旦腹背受敌,湘西腾族在江湖中再难有立锥之地。更何况……”

    言至于此,腾三石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别有深意的精光,补充道:“更何况,老夫宁死不信,我腾三石的女儿会沦落成异教魔头。四大异教行事一向不守江湖规矩,非但杀人毫不留情,而且连老弱妇孺也不肯放过。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更是家常便饭。此等恶贯满盈,声名狼藉之辈,又岂会是我腾三石的女儿?”

    “异教中虽有大奸大恶之辈,却也不乏恩怨分明之人。”腾琴儿辩解道,“好比绝情谷,这些年只针对贤王府,与其他门派并无过多交恶……”

    “笑话!”腾三石蔑笑道,“绝情谷弟子收钱买命的下流勾当做的还少吗?无情剑客一向冷血残暴,杀人不眨眼,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难道他也算恩怨分明?”

    “这……”腾琴儿一阵语塞,支吾其词,“也许他们有苦衷……”

    “丫头!”腾三石脸色一沉,厉声道,“湘西腾族乃武林正道,与一切邪门歪道皆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你身为腾族长老,断不能对异教心生恻隐之心,否则后患无穷。”

    “族长教诲,琴儿谨记!”腾琴儿答应一声,随之柳眉轻挑,迟疑道,“可万一萧芷柔真是大小姐……难道族长也要与她势不两立?”

    “这……”

    一提起自己的女儿,腾三石难免心生唐突,眼泛纠结。

    “族长,从种种传闻来看,绝情谷主实在像极了大小姐,甚至就连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柔’字。”腾琴儿见腾三石心生动摇,立即劝说道,“更重要的是,夫人姓‘萧’,而绝情谷主也姓萧。难道族长不觉的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巧合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

    “族长,大小姐的墓中只有衣冠,没有尸首,你又如何断言大小姐真的死了?”腾琴儿趁热打铁,炮语连珠,“当年,大小姐为情所困,纵身跃下万丈深渊,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大小姐命不该绝,吉人自有天相,坠崖后非但没死,反而经历某种奇遇,练出一身绝世武功,并创下绝情谷。绝情、绝情,正是‘断绝情爱’之意,此与大小姐为情所困的心结不谋而合。”

    “如果绝情谷主真是柔儿……”腾三石的语气较之刚刚缓和许多,亦复杂许多,“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不肯回来见我?”

    腾琴儿沉吟道:“大小姐当年被洛天瑾欺骗,累及全族。我想,她或许是无颜再面对族长和族中子弟,故而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族长,千错万错都是洛天瑾的错,与大小姐无关。这些年,她一定吃尽苦头,受尽委屈……”

    “柔儿……”

    似是被腾琴儿的诚挚所打动,腾三石坚决而固执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当他再度看向滕柔的墓碑时,父女间的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阵阵涌上心头。

    几度春秋,无数日夜,腾三石从未真正放下。

    “族长……”

    “丫头,不必再说。”腾琴儿尚未开口,腾三石突然摆手道,“我意已决,追查绝情谷主一事断不能张扬,更不能祸及腾族。”

    闻言,腾琴儿先是一愣,继而面露狂喜,追问道:“族长的意思是……我可以在暗中追查此事?”

    “是。”腾三石神情复杂,点头应道,“丫头,我将此事交给你处置。你率人秘密前往江州,暗中打探有关绝情谷主的一切消息。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表露意图。即便你们查清绝情谷主真是柔儿也不能声张,只需立刻赶回来报我。”

    “没问题……”

    “先别高兴的太早。”腾三石目光一转,沉声道,“如果你们泄露行踪,老夫绝不承认知晓此事,腾族也不会为你们撑腰,故而一切后果……皆由你们自行承担。此一节,你要想清楚。”

    腾琴儿明白腾三石的意思,稍作迟疑,毅然点头道:“族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为找回大小姐,琴儿万死不辞!”

    “无论如何,武林大会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记下了!”

    “回去吧!”腾三石深感欣慰,叮嘱道,“此去江州,万事小心!”说罢,腾三石眼神一正,脸上的阴郁渐渐消散,转而将目光投向万顷碧波,讳莫如深地喃喃自语道,“老夫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族长要去哪儿?”

    “静江府,金剑坞。”

    “为何?”

    “金坞主发来请柬,五月端午邀群雄共聚静江府,欲请我们看一出天大的好戏。老夫对此极有兴趣,并且拭目以待。”

    ……

第三百八十一章 :深藏不露

    五月初一,上午。

    前途失意的狄陌独自一人来到洛阳城南,在一间名曰“金鸣苑”的铁匠铺前停下脚步。

    此处打造农具堪称一绝,结实耐用,物美价廉,因而深得洛阳一带百姓的垂青。除农具外,金鸣苑也打造兵刃,只不过价格奇高,远超其他铁铺,故而客人寥寥无几。

    站在门外已能听到金鸣苑内“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以及伙计们七嘴八舌的呼号声。

    “大爷里面请!”

    门口的伙计一见狄陌,立即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地将其让入苑内。

    “大爷想要什么?”伙计一边走一边殷勤介绍,“犁刀、锄头……”

    “掌柜何在?”狄陌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来取剑。”

    “取剑?”伙计一愣,狐疑道,“取什么剑?”

    狄陌目光不善地朝伙计轻轻一瞥,冷漠道:“杀人的剑。”

    伙计面露古怪,再问道:“大爷要杀谁?”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闻言,伙计的脸色陡然一正,朝狄陌拱手拜道:“大爷茶厅稍歇,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罢,伙计将狄陌引入茶厅,自己一溜烟地朝内院跑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位身宽体胖,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快步朝茶厅走来,手中拎着一把银光璀璨的宝剑。

    “老贾,别来无恙?”

    狄陌似乎与金鸣苑的掌柜颇为熟络,见他进来并未起身寒暄,而是极为随意的打声招呼。

    “托狄兄的福,一切……”

    老贾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满眼震惊地望着只剩一臂的狄陌,脸上登时涌现出一抹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看什么?”狄陌满不在乎地笑道,“洛阳城有任何风吹草动,你皆了然于胸。我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略有耳闻,本以为是谣传,却没想到……”

    老贾的笑容变的有些不太自然,他快步上前,在狄陌古井不波的眼神下,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在空荡荡的袖管上来回摸索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狄兄,你的胳膊……”

    “无妨!断的是左臂,不妨碍我用剑。”谈笑间,狄陌的眼睛已死死盯住老贾手中的银剑,好奇道,“给我的?”

    “正是。”老贾收敛心情,匆忙将剑递于狄陌,含笑道,“试试看趁不趁手。”

    “不必了!你打造的兵刃,没有不趁手的。呵呵……”说罢,狄陌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扔在桌上,而后接过宝剑,起身欲要离开。

    “狄兄!”

    老贾望着狄陌潇洒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你我相识已逾十载,不知今日一别……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已逾十载?”狄陌头也不回地轻笑道,“是吗?我为何觉的你我好像从未相识似的?”

    “这些年,你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我们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只怕也不超过百句。”老贾苦笑道,“狄兄,行走江湖如同刀口舔血,我每次见到你时,都会暗自庆幸。而每次与你分别时,又会心生担忧。”

    “你担忧什么?”

    “担忧你这次走出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狄陌自嘲道,“这次被人砍下一条胳膊,尚能回来见你。下次若被人砍掉脑袋,只怕你我唯有来世再见了。”

    “既然如此,不如今日你我痛饮一场如何?”老贾激动地说道,“如此一来,即使永别,你我亦无怨无悔。”

    “从我来到洛阳城的第一天,便已是无怨无悔。”狄陌轻蔑道,“老贾,你今天为何如此嗦?不像以前的你,倒像是个娘们儿。”

    “管他呢?”老贾不以为意地大手一挥,追问道,“这酒……”

    “不喝了!”狄陌直言不讳,“眼下,我只剩一只手,酒和剑只能拿一样。相比于你的酒,我更喜欢你的剑。”

    “狄兄……”

    “自己保重,我走了!”

    不等老贾支支吾吾地开口,狄陌突然将宝剑高高举起,头也不回地朝老贾晃动几下,算是告别,随之大步流星地离开金鸣苑。

    望着狄陌孤寂的背影,老贾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离开金鸣苑,狄陌并未赶回贤王府,而是飞马出城,一路行至洛水河畔。

    寻一处僻静无人之地,神情冷峻的狄陌忽然抽剑出鞘,伴随着一声轻响,银光疾闪,寒芒乍泄。

    狄陌单手持剑,将剑尖抵在一块巨大的卵石上,突然眼神一狠,暗运内力,同时手腕向下一压,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卵石瞬间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锋芒毕露的宝剑竟和碎裂的卵石一起,应声而断。

    剑分两截,赫然发现剑身并非实心,而是空心。

    狄陌目无表情,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捡起半截断剑,在地上轻轻磕动几下,一张卷曲的字条缓缓从剑身中滑落而出。

    见状,狄陌的眼神骤然一凝,迅速展开字条,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娟秀小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下午,洛阳城,东海茶楼。

    “江三爷,您来了……”

    “废话少说,人在哪儿?”

    “楼上请!”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无需伙计引路,神色匆匆的江一苇快步穿过大堂,轻车熟路般直奔楼上雅间。

    行至门前,江一苇突然放缓脚步,将脸上的急迫之色迅速收敛,同时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而后轻轻叩门,低声唤道:“江一苇求见。”

    “进来吧!”

    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雅间传出,语气平淡如水,却又参杂着一丝不怒自威之意。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江一苇四下顾盼,闪身入房,而后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雅间内,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似是心有忧虑。桌上的茶水早已变的温凉,却一滴未动。

    此女,竟是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

    “见过夫人!”

    在凌潇潇面前,江一苇不敢有丝毫造次,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始终不敢直视凌潇潇的眼睛。

    “我本该早些找你,但近来府主心情不畅,需要我常伴左右,无暇旁顾。”凌潇潇幽幽开口道,“然而,我不去找你,你竟也不来找我。你以为那些陈年旧事,我统统忘了吗?”

    “在下不敢!”江一苇脸色骤变,忙道,“我只是不敢冒然打扰……”

    “罢了!”凌潇潇打断道,“言归正传,有关绝情谷主的种种传闻,想必你应该知晓?”

    “是。”

    “既然知道,为何不及时向我回禀?”凌潇潇愠怒道,“我若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并非在下故意隐瞒,实在是……”江一苇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凌潇潇柳眉一挑,追问道:“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此事难辨真假,多半只是江湖流言,萧芷柔不可能是当年的滕柔。”江一苇闪烁其词,吞吞吐吐,“因此,我才没有惊扰夫人……”

    “借口!”凌潇潇嗔怒道,“明明是你当年办事不利,今日竟恬不知耻地找些幼稚借口来搪塞我?”

    “冤枉!”江一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绝情谷主,岂能料定她是滕柔?此事确有蹊跷,八成是金复羽故意放出的流言,目的是中伤府主,污蔑贤王府与绝情谷有染……”

    “够了!”凌潇潇美目一瞪,冷声道,“既然你分辨不出萧芷柔的真假,那便由我来告诉你,此事千真万确,绝情谷主正是昔日的腾族大小姐,如假包换!”

    江一苇错愕道:“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府主已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凌潇潇沉声道,“他已亲口承认,萧芷柔便是滕柔。这种事外人无法辨明真伪,但府主与滕柔何等亲密?岂能认错?”

    “这……”

    “当年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而今你又作何解释?”凌潇潇咄咄逼问道,“滕柔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几年,就连我都对她的死深信不疑。如今她却突然冒出来,再次与府主扯上关系。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和府主又是何时旧情复燃?又或者……这些年她一直和府主在暗中来往,从未真正消失过?”

    “不可能!”江一苇笃定道,“若府主知晓萧芷柔是滕柔,绝不会让贤王府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昔日,府主对绝情谷只有仇视,从未表露过半分怜悯。我敢断言,府主以前一定不知道滕柔还活着……”

    言至于此,江一苇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是柳寻衣告诉府主的!”

    “柳寻衣?”

    “不错!府主曾派柳寻衣前往绝情谷打探虚实,而柳寻衣回来后不久,府主便将唐阿富几人安然无恙地放走。亦是从那时开始,府主变的对绝情谷格外关照。只要我们提及此事,他便会极不耐烦,并严禁我们插手。”江一苇沉吟道,“如今想来,那时的府主应该已猜破萧芷柔的真正身份。”

    “又是柳寻衣!”凌潇潇恼道,“难怪府主对他如此偏袒,原来他竟在暗中替府主办了这么多‘好事’。萧芷柔只要一出现,贤王府必遭厄运,绝不能让她滋扰府主,更不能让她与府主纠缠不清。”

    “夫人所言极是!”江一苇附和道,“昔日的恩怨暂且不提,今时今日的她已是恶名昭著的异教魔头,一旦缠上府主,北贤王势必名声扫地,贤王府辛苦积累下来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凌潇潇冷声道:“此祸因你而起,便由你去收拾残局。萧芷柔也好,滕柔也罢。总而言之,我不希望瑾哥身边出现除我以外的第二个女人!”

    “夫人,萧芷柔今非昔比,只凭我恐怕……”

    “那是你的问题!”

    凌潇潇心生不悦,蓦然起身离去。行至门前,却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当年那件事,除你之外,其他人皆已不在人世。如果你不希望自己步他们的后尘,便赶在东窗事发前妥善解决此事,如若不然……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凌潇潇已然打开房门,快步朝楼下走去。

    雅间内,胆战心惊,神湛骨寒的江一苇瞬间瘫软在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久久缓不过神来。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武林半壁

    “白马堂大当家,薛胡子到!”

    “清风寨大当家,马如风到!”

    “快活林大当家,尹三刀到!”

    五月初五,一大清早贤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喧声鼎沸。

    收到请柬的江湖群雄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络绎不绝。贤王府青执扇洛棋,率众在府门外迎接各路英雄豪杰,来往之人无不相互寒暄,称兄道弟,场面十分热闹。

    伴随着三声呼喝,忙于应酬的洛棋赶忙走下台阶,向风风火火而来的三人笑脸相迎。

    “三位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府主已恭候多时,快快有请!”

    “都是自己人,洛老不必客气!”

    薛胡子一把将洛棋的脖子揽住,亲昵道:“我们给老四带些东西,劳烦洛老找人搬进去。”

    说罢,薛胡子向后一指,但见牌楼下七八辆马车一字排开,满载铜皮木箱。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仙草灵芝。

    洛棋故作不悦道:“三位当家让老朽不要客气,可你们却如此见外!府主说过,三位来贤王府便如同回家一般,天下哪有人回家还带着礼物?”

    马如风戏谑道:“洛老此言差矣!天下哪儿都可以白吃白喝,唯独回家不能两手空空。嘿嘿……今日老四做东,宴请各路英雄,我们三个做哥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凑点份子钱,权当替老四分忧。”

    “这……”

    “这什么这?快找人搬进去!”

    尹三刀大大咧咧地催促一声,也不等洛棋回话,他已和薛胡子、马如风一起大步流星地朝府内走去。

    三人轻车熟路,率性而为,根本无需旁人伺候,倒真像回自己家一般。

    “少林方丈,玄明大师到!”

    “武当掌门,清风道长到!”

    又一声呼喝,登时将洛棋从感慨中唤醒。他匆忙整理衣衫,换上一副欣喜模样,一路小跑着朝姗姗而来的玄明、清风迎去。

    “贤王府青执扇洛棋,恭迎少林玄明方丈,武当清风道长!”

    行至近前,洛棋匆忙朝玄明、清风拱手抱拳,毕恭毕敬地施以大礼。

    “天瑾何在?”清风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质问道,“他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

    “这……”

    “!”玄明摆手笑道,“老衲与洛施主乃君子之交,不必拘礼!”

    “贤王府招呼不周,还望二位前辈海涵。”洛棋知道清风故意责难,是为讨好玄明,故而也不多言,只是点头哈腰地连连赔罪,随后亲自将二人引入府中。

    “昆仑派,殷掌门到!”

    “崆峒派,钟离掌门到!”

    说话的功夫,殷白眉和钟离木分别率众而来。

    今日随行的,是昆仑派二长老尹鹤风。至于三长老冷空阳,由于其在江州时暗通金复羽,诋毁洛天瑾,故而被殷白眉罚面壁思过三月,而今正在昆仑山反思自己的过错。

    钟离木一如既往地将妻女带在身旁,庄夫人本是江湖中人,故而她参加此次聚会并无不妥。钟离婉莹一直是钟离夫妇的心头肉、掌中宝,因此他二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将女儿带在身边,生怕一日不见再让她受什么委屈。

    除此之外,崆峒派来人还有荀再山、周穆等一众弟子。

    “爹,今天究竟是什么大日子?为何贤王府如此热闹?”钟离婉莹望着门庭若市的贤王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禁泛起一丝狐疑之色。

    “凡是能收到请柬的,无一不是北贤王的心腹挚友。”钟离木笑道,“今天这场宴席可不简单,九月初九北贤王能否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今日之宴至关重要。”

    “至关重要?”钟离婉莹不明所以,转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庄夫人,好奇道,“娘,这是为何?”

    “哪有这么多为何?女儿家安分守己便好,江湖事与你无关。”庄夫人神情冷峻,言辞甚是严厉。

    钟离婉莹不敢顶撞,只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她举目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人,迟疑道:“爹、娘,今日为何不见青城派的各位师兄?”

    在六大门派之中,崆峒与青城一向礼尚往来,相交甚密。因此,钟离婉莹对青城派弟子颇为熟络。

    “青城派今天不会来。”钟离木话里有话地答道,“非但青城不来,峨眉也不来。莹儿切记,待会儿进入贤王府后,千万不可再提起青城、峨眉。”

    “为何……”

    “还问!”

    钟离婉莹话未出口,庄夫人突然喝斥一声,顿时将她的好奇心扼杀下去。

    “钟离掌门,多如不见,近来可好?”殷白眉行到近前,朝钟离木拱手寒暄。

    “托殷掌门的福,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还算硬朗。”钟离木闻声一怔,顿时将眉宇间的沉思之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戏谑模样。一双小眼滴溜乱转,上下打量着殷白眉,坏笑道,“看殷掌门红光满面,虎虎生风,倒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嘿嘿……照此下去,殷掌门梅开二度指日可待。”

    钟离木的戏言令殷白眉分外窘迫,但他知道钟离木性情放纵,言语不羁,因此也不恼怒,只是哈哈一笑,以解尴尬。

    “钟离掌门,请!”

    “殷掌门,您先请!”

    笑谈间,二人好似亲密无间的多年老友一般,携手挽袖,一起朝贤王府走去。

    “河东四海帮,沙帮主到!”

    “瓜州聚贤庄,崔庄主到!”

    “永州万皇堡,万堡主到!”

    “恩州金枪府,徐家主到!”

    “沂州苗拳门,苗门主到!”

    “潞州甘家,甘前辈到!”

    ……

    伴随着一声声高呼,秦淮以北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大大小小几十拨人马,囊括北方武林十之**的门派、世家。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雄霸一方的江湖势力,皆因贤王府庇佑。故而这些人对北贤王无不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洛天瑾被江湖中人誉为“北贤王”,若问他二十几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究竟为何物?今日这场端午之宴,便是对贤王府庞大势力及广阔人脉的最好诠释。

    今日之宴,汇聚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他们在秦淮以北的势力之大、财力之雄、人数之多、影响之深……远非朝廷官府可比。

    乱世之中,吏治不清,律法不明,百业俱废,民不聊生。于是祸乱相寻,杀伐四起,各谋生路,枭雄并立,江湖势力亦可得到前所未有的蔓延与壮大。

    因此,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蒙古朝廷,皆对中原武林趋之若鹜,对北贤王求之若渴。究其根源,皆因今时今日的洛天瑾,手中掌控的庞大势力,远超昔日的江湖草莽,堪比国中之国,心腹巨患。朝廷岂能不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将其收为己用?

    单是迎客,便耗时足足一上午。待八方宾客尽数应邀而来,天色已近正午。

    红日当头,金光万缕,映射着贤王府内情同骨肉,契合金兰的一众江湖儿女。

    今日,洛天瑾在中堂内外设宴百余桌,山珍海错,嘉肴旨酒,玲琅满目,不胜枚举,以款待各路英雄豪杰,足见其热情好客,交友广泛。

    正午时分,在千呼万唤,万众期待之下,一身雪白锦袍的洛天瑾,在凌潇潇、谢玄、洛鸿轩、洛凝语等人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天瑾潇洒飘逸,威武不凡。此时,他春风满面,喜笑盈腮,不仅对今日之宴期盼已久,更对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盛况喜出望外,心满志得。

    “见过北贤王!”

    洛天瑾一露面,近千宾客纷纷起身,一齐朝洛天瑾拱手见礼。

    “诸位于百忙之中拨冗而至,实乃贤王府之幸,洛某人之幸!”洛天瑾拱手回礼道,“各位舟车劳顿,远道而来,洛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恕罪!”

    面对众目睽睽,洛天瑾表现的淡定从容,不卑不亢,似乎他早已习惯这般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宏大场面。

    洛天瑾有条不紊地朝左右依次见礼,而后双臂展开,朗声道:“今日恰逢端阳佳节,洛某略备薄酒,愿与诸位登高顺阳,龙腾四海!请入座!”

    “谢坐!”

    众人齐声道谢,陆续落座。喧嚣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在场却无一人动筷,皆目不斜视地望着洛天瑾,似乎在等待什么。

    “洛府主!”

    突然,清风打破沉默,开门见山道:“入府之前,曾有江湖朋友向老夫询问一事。可惜老夫才疏学浅,不解其惑,还望洛府主指点一二。”

    此时此刻,全场唯有洛天瑾的岳丈清风敢于开口。当然,有些事也只有他最适合去问。

    “愿闻其详!”洛天瑾对清风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却佯装出一副懵懂模样,好奇道,“敢请清风道长赐教!”

    大庭广众之下,洛天瑾与清风从不以翁婿相称,以免落人口实,引来无端猜忌。

    “江湖传闻,洛府主与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清风沉吟道,“为此,你曾亲赴江州为绝情谷化解危难。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清风一语道破玄机,立即引来一片侧目。

    然而,洛天瑾对此早有准备,他不急不缓地点头笑道:“我亲赴江州不假。说为绝情谷化解一场危难……也不算假。但说我与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不清不楚,则……”

    闻言至此,众人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瞪着好奇的眼睛紧紧盯着洛天瑾,似是一群好事之人,期待着一个耸人听闻的惊天秘密。

    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四人神情凝重,目光热切。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等人更是面露紧张,心里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洛天瑾目光复杂,脸上的淡定笑容渐渐衰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忸怩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洛天瑾沉默良久,内心苦苦挣扎一番,方才言不由衷地缓缓开口道:“我与萧芷柔素昧平生,从未谋面。若说我与她有任何瓜葛,定是……耳食之论,无稽之谈。”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半醉半醒

    “如此说来,洛府主与萧芷柔果真毫无瓜葛?”

    “是!”

    洛天瑾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转而牵起凌潇潇的手,柔声道:“在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我的夫人凌潇潇。除她之外,我绝不会对第二个女人动心。”

    洛天瑾此番“肺腑之言”,有一语双关之妙。看似向凌潇潇表明心迹,实则说于天下人听,用自己对凌潇潇的钟情,推翻他与萧芷柔的暧昧传闻。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传出如此恶毒的流言?”洛天瑾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凌潇潇,补充道,“其实,无论如何造谣、诋毁甚至是辱骂洛某人,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绝不能中伤我的家人,尤其是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对此,洛某实在忍无可忍!”

    说罢,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正,目光坚决地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朗声道:“江湖有言‘祸不及妻儿’。今日,洛某斗胆卖个人情,希望在座的诸位能帮我一个忙。”

    “洛府主请说!”

    “只要我们能做到,定当竭尽所能。”

    “不错!只要洛府主开口,什么事我们都答应。”

    ……

    面对此起彼伏,七嘴八舌的声声附和,洛天瑾深受感动,拱手道:“我希望各位能帮我揪出造谣之人、散播之人、人云亦云之人,让洛某可以割下他们的舌头,不仅还我一个清白,亦可还我夫人一个公道!”

    “这……”

    洛天瑾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面露尴尬。

    其实,有关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种种传闻,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尽皆知。在座众人同样知晓,若说造谣、散播或许与他们无关,但人云亦云一定有他们的份。

    “既然洛府主与萧芷柔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何亲赴江州替绝情谷解围?”清风见玄明等人对洛天瑾的解释仍心存狐疑,故而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请洛府主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其实,此事我已向殷掌门解释清楚。”洛天瑾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殷白眉,泰然自若道,“我去江州,一为防止昆仑派受金剑坞的蛊惑,二为避免昆仑派与绝情谷厮杀,伤及元气。至于替绝情谷解围,实乃无意之举,阴差阳错罢了。如若不信,诸位可以问问殷掌门!”

    殷白眉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他当然明白洛天瑾的弦外之音,于是不等旁人发问,便主动开口道:“不错!此事的确是一场误会,老夫愿为洛府主作证!”

    其实,殷白眉知道洛天瑾与萧芷柔是“多年故交”。他之所以闭口不言,并非胆小怕事,而是早已和洛天瑾达成共识。

    条件是:洛天瑾对冷空阳吃里扒外之事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殷白眉则要帮洛天瑾在天下英雄面前,掩饰他与萧芷柔的“故人”关系。

    退而言之,殷白眉已在金复羽和洛天瑾之间做出选择。而今,昆仑派只能依仗贤王府这颗大树。今天拆洛天瑾的台,便是拆昆仑派自己的台。一旦洛天瑾众叛亲离,失去争夺武林盟主的机会,昆仑派必将唇亡齿寒,巢倾卵破。

    “嘶!”

    见殷白眉信誓旦旦地替洛天瑾作证,在座之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洛天瑾“情深义重”,殷白眉“振振有词”。令清风倍感满意,老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欣慰之色。

    见议论纷纷,喧声四起,清风主动凑到玄明身旁,低声问道:“玄明方丈以为如何?”

    玄明稍作踌躇,缓缓点头道:“在‘江湖流言’与‘北贤王的承诺’之间,老衲自然相信北贤王。”

    “好极!”闻言,清风如释重负。

    “只不过……”玄明话锋一转,又道,“流言蜚语如无形之刀,难免人言可畏。如果洛施主能当场立誓,与绝情谷不共戴天的话……”

    “明白!”清风接话道,“此言正合我意。贫道是洛府主的岳丈,此事由我来说,相信他定能欣然允诺。”

    说罢,清风重重咳嗽几声,嘈杂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洛府主所言至情至性,又有殷掌门为你作证,我等自是深信不疑。”清风道,“但无论是阴差阳错,还是一场误会,你终究替绝情谷化解了一场危机,此事……乃不争的事实,对否?”

    洛天瑾神情一禀,点头道:“对。”

    “既然如此,贫道斗胆请洛府主向天立誓,此生与绝情谷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如何?”清风咄咄相逼,“非但如此,待武林大会过后,你还要亲自出马对付绝情谷,诛杀萧芷柔。又如何?”

    “这……”

    清风逼洛天瑾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是为保全少林、武当等派的清誉,无可厚非。但让他亲手诛杀萧芷柔,则多少有些假公济私之意。

    清风毕竟是凌潇潇的父亲,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彻底断绝洛天瑾与萧芷柔的恩恩怨怨,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不失为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见洛天瑾犹豫不决,眼神忽明忽暗,凌潇潇毅然挺身而出,道:“爹,让瑾哥对天立誓,与绝情谷水火不容,足以表明他对正邪不两立的决心与态度。至于亲手诛杀萧芷柔一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萧芷柔乃凶名赫赫的女魔头,其武功之高深、心肠之狠毒、手段之卑鄙,远非常人可比,你逼瑾哥亲手杀她,万一出现意外……”

    “潇潇,你可知为父是在帮你?”清风眉头一皱,话中有话地提醒道,“休要不识好歹。”

    “爹若真想帮女儿,便不要让你的女婿置身险境。”凌潇潇哀求道,“我相信,瑾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若是时机得当,他自会为武林除害,无需旁人指点。”

    “你……”

    “洛夫人言之有理。”钟离木见缝插针,劝道,“清风道长,我知你关心女儿,却也没必要干涉太多,毕竟是人家小两口儿的事。”

    对于凌潇潇的善解人意,洛天瑾倍受感动,当下将她的手攥的更紧。

    玄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钟离施主所言极是,我们只想见证武林正道与邪门歪道势不两立,并不想插手洛施主的私人恩怨。”

    “你们……”清风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索性不再多言。

    “瑾哥,到你了!”凌潇潇面露喜色,转而朝洛天瑾点了点头。

    “我洛天瑾今日对天发誓……”事已至此,洛天瑾已无从他选,只能硬着头皮缓缓举起右手,五味陈杂地起誓道,“贤王府与绝情谷势不两立,我此生必将视绝情谷为死敌,永不悖逆。若违此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

    一声欢呼,势如星火燎原一般,转眼变成一片沸腾。

    众人打消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无不喜形于色,情见乎辞。

    “今日乃端午佳节,难得与各位英雄欢聚一堂,岂能让无聊之事扫兴?”谢玄因时制宜,举杯笑道,“来来来!让我们满饮此盅,敞开吃喝,尽情笑谈。府主还为各位准备了沐兰汤,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便焚香沐浴,一洗舟车劳顿、身上风尘。哈哈……”

    “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无醉不归!”

    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为解洛天瑾的尴尬局面,率先起哄,呼喊着催促众人共饮雄黄。

    三杯酒下肚,萦绕在场中的压抑之气转眼已消散的不知所踪。

    江湖中人本就性情豪迈,不拘小节,此时在美酒佳肴的“蛊惑”下,更是挣脱束缚,放开手脚,推杯换盏,勾肩搭背。

    不一会儿的功夫,院中已是一片欢腾。众人扬眉奋髯,举酒作乐,热情洋溢,酣畅淋漓,场面变的愈发热闹。

    这场宴席,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傍晚,醉倒之人不计其数,而清醒者依旧热情不减,轮番上前向洛天瑾敬酒。洛天瑾亦是来者不拒,直将自己喝的脸色涨红,头晕目眩。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不少宾客被府中弟子搀扶到客房歇息,剩下一些神志不清的烂醉之徒,仍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含糊不清地相互调侃着、笑谈着。

    院中,桌椅翻到,七零八落,酒香四溢,杯盘狼藉,足见这场端午盛宴何其壮观?

    当洛天瑾起身时,已是头重脚轻,晕晕乎乎,脑袋一团混沌。若非洛鸿轩和洛凝语在一旁搀扶,只怕他的双脚早已不听使唤地绊在一起。

    “爹,您醉了。”洛凝语担忧道,“我们扶您回去歇息。”

    “等等!”转身之际,洛天瑾突然脚下一顿,同时眼睛微微眯起,在一片狼藉的院中环顾一圈,醉醺醺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似乎少了一个人?”

    凌潇潇调侃道:“宾客如云,你岂能都记的?”

    “不,是少一个自己人。”洛天瑾眉头紧皱,似是努力回忆着什么,喃喃自语道,“柳寻衣、林方大、苏堂、凌青、许衡、洛棋……这些人我全都见过,唯独……”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睛陡然一亮,朗声道,“狄陌在哪儿?你们可有人看见狄陌?”

    “这……”

    闻言,凌潇潇等人顿时一阵语塞。事实上,他们今天的确未看到狄陌的身影。

    “爹,狄大哥近日心情欠佳,不愿凑热闹。我已和他约好,晚上再一起喝酒……”

    “轩儿!”突然,洛天瑾神情激动地抓住洛鸿轩的胳膊,反复叮嘱道,“你替爹……好好劝劝他。狄陌对我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十几年,而今又为贤王府断去一臂,我们洛家绝不会亏待他……你是贤王府未来之主,因此你去劝他,狄陌一定会听……”

    “孩儿明白!”

    “轩儿,你一定要谨记!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刚直不阿,为人处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绝不能愧对任何人,尤其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

    洛天瑾的语气分外悲凉,眼眶竟莫名其妙地红了一圈,令洛鸿轩等人大惊失色。只不过,他这番话旁人皆听不懂,唯有凌潇潇心中了然,却又不知其味。

    “娘、小妹,你们扶爹回去歇息,我去找狄大哥。”

    “轩儿,别喝太多酒,以免伤身。”

    “知道了!”

    匆匆道别,各自而去。

    说来倒也奇怪,内力深厚的洛天瑾平日酒量惊人,意志力更是顽强,无论喝多少酒,他从未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

    今日不知为何?他竟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醉的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似乎,他欲借端阳之酒,一解千古之愁。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情无义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星河月下,狄陌独坐凉亭,怀中抱着一坛烈酒,举目望天时而痴笑,时而悲呼。眼神迷离,神思恍惚,似乎已醉意朦胧。

    形影相吊的孤寂与觥筹交错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反差,令狄陌显得愈发孤独。

    “狄大哥,我来了。”

    突然,洛鸿轩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此时他看向狄陌的眼神十分复杂。

    然而,不知是洛鸿轩的声音太小?还是狄陌故意充耳不闻?对于他的呼唤,狄陌竟丝毫不为所动,仍呆若木鸡般望着夜幕天穹,迟迟未有反应。

    见状,洛鸿轩感慨丛生,稍作迟疑,随后换上一副轻松模样,快步朝凉亭走去。

    “狄大哥,我……”

    “滚开……”

    被人打断思绪,狄陌不禁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然而话未出口,他却忽然看清洛鸿轩的面容,登时脸色一变,赶忙将后面的脏话咽了回去。

    “公……公子。”狄陌使劲儿摇了摇脑袋,似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醉意,慌慌张张地赔罪道,“在下喝昏了头,一时出言不逊,还望公子恕罪。”

    “狄大哥,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一直将你视为兄长,因此你千万不要和我见外。”洛鸿轩谦逊道,“刚才是我唐突,理应由我向狄大哥道歉。”

    “在下不敢。”狄陌言辞郑重,言行举止无不规规矩矩。

    “今日府中群雄毕至,爹设宴款待天下英豪,狄大哥为何不去凑个热闹?”洛鸿轩不请自坐,同时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解释道,“极品雄黄酒,爹让我拿来与狄大哥同饮。”

    “难得府主还惦记着我这个废人。”狄陌自嘲道,“好酒配英雄,给我喝岂不浪费?”

    “狄大哥不可妄自菲薄!何为废人?何为英雄?”洛鸿轩脸色一沉,故作不悦道,“在爹和鸿轩心里,狄大哥便是贤王府内首屈一指的大英雄。你为我洛家出生入死,上刀山下火海,从未说过半个‘不’字。若无狄大哥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贤王府岂会有今日这般盛况?”

    “为人臣子者,食君之禄,替君分忧。”狄陌宠辱不惊,淡淡地回道,“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岂敢邀功?更何况,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替他卖命乃人之常情,不足挂齿。”

    “狄大哥可是在为擢升之事而烦忧?”洛鸿轩话锋一转,小心试探。不等狄陌辩解,他却抢先补充道:“狄大哥不必瞒我,我虽不聪明,却也能看出一些人情世故。”

    “公子明察秋毫,在下佩服。”狄陌承认道,“不敢欺瞒公子,此事的确令在下心生郁结。”

    “可否与我说说?”洛鸿轩拆开酒封,并将酒坛递到狄陌面前,诚恳道,“今夜,我不是公子,你也不是黑执扇,你我是兄弟、是知己。值此良辰美景,极品佳酿,你我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如何?”

    见洛鸿轩披肝沥胆,倾抱写诚,狄陌稍作犹豫,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毅然之色。他将怀中的烈酒塞进洛鸿轩手中,顺势接过雄黄酒,二者轻轻一碰,继而抬手仰头猛灌几口。

    见状,洛鸿轩也不犹豫,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将火辣烈酒送入腹中。

    “好酒!痛快!”

    二人齐声感慨,随之相视一笑,彼此间的隔阂顿时冲淡许多。

    “公子,府主一向铁面无私,赏罚分明。对有功者不吝重赏,对有过者亦不惜重罚。”狄陌将自己的心结娓娓道出,“此次龙象山之行,我非但未建寸功,反而连累十八名弟子罹难,本是难辞其咎,罪无可恕。然而,府主非但没有重罚我,反而有意擢升,你说……我心里如何能不忐忑?”

    “狄大哥以为爹对你是明升暗降?看似委以重任,实则弃之不用。”

    “难道不是吗?”狄陌眼神一暗,反问道,“如今我断去一臂,武功大不如前,难以继任黑执扇一职。下三门乃府中机要,牵连甚广,干系重大,府主绝不会让一个废人统领大局……”

    “狄大哥此言差矣!”洛鸿轩慎重其事地打断道,“爹让你离开下三门,并非你不能胜任,而是他不愿让你整日打打杀杀,九死一生。他希望你能像府中七雄一样,踏踏实实地过些安稳日子,只需在必要时出面主持大局。狄大哥,你已至不惑之年,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几乎半辈子,是时候更上一层楼了。你看看府中七雄、看看爹娘,他们是否整日刀剑傍身?整日提心吊胆?整日奔波劳碌?打打杀杀的事,应该交给晚辈后生去做,你已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境界,理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洛鸿轩赤诚相待,言辞恳切,令狄陌心生恻隐,脸色亦变的异常复杂。

    “狄大哥,刚刚所言并非我妄自揣度,而是爹的意思。”洛鸿轩趁热打铁,继续道,“希望狄大哥能摒弃成见,打开心结。千万不要因此而对爹产生误会,更不要辜负爹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公子所言极是,以前是在下思虑不周,实在汗颜。”狄陌避重就轻,搪塞道,“此刻我心乱如麻,头大如斗。此事……且容在下思量几日,慢慢反省。来,喝酒!”

    “干!”

    二人举酒互敬,相继一番豪饮。

    “狄大哥可否记得,我小时候练功总是偷懒,爹命你敦促我扎马练拳,我不听话,你便用柳枝打我的屁股?”洛鸿轩回忆道,“那时,我经常白日做梦,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变成武林高手,肯定第一个找你报仇,也让你尝尝被人打屁股的滋味。”

    “当然记得!”狄陌笑道,“公子自幼聪慧过人,可聪明的孩子大都顽劣难驯。那时我负命在身,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让公子吃了不少苦头。”

    “是啊!”洛鸿轩伸手一指自己的屁股,抱怨道,“我屁股上至今仍留着几道疤痕,每次洗澡都会想起当年的窘迫。”

    “昔日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说罢,狄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转而将自己的屁股高高撅起,伸手拍打几下,请罪道,“现在公子可以痛快报仇,在下绝不闪躲。”

    “若非狄大哥当年严加管束,我可能至今还是一个纨绔子弟。”洛鸿轩仰天大笑,胡乱摆手道,“今时今日,我心里对你只有感激,没有仇恨。哈哈……”

    “今夜不打,只怕日后没机会再打,公子休要后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洛鸿轩喝的脸色涨红,一把拽住狄陌的胳膊,亲昵道,“今夜我只想与狄大哥痛快喝酒,不想痛快报仇。来,再喝!”

    “好!”

    一边谈笑,一边喝酒,二人渐渐敞开心扉。

    追忆往昔,大抒豪情,说不尽的儿时岁月,道不清的喜怒哀愁。纵有万语千言,也抵不过心中的千思万绪,二人聊的不亦乐乎,喝的畅快淋漓。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二人喝的酩酊大醉,尤其是洛鸿轩,已是神志不清,半昏半醒。

    “狄大哥……”满身酒气的洛鸿轩依偎在狄陌怀中,闭着双眼,口中不断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夜真是痛快……狄大哥的酒真烈……没喝多少我已头晕脑胀,昏昏欲睡……”

    “能与公子豪饮一场,的确痛快。”相比于洛鸿轩的昏昏沉沉,狄陌清醒不少。

    “其实……不止你有烦心事,我也有……”洛鸿轩迷迷糊糊地嘟囔道,“爹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有朝一日将贤王府交给我掌管。可是我……自认没爹的本事,拼命努力想在爹面前证明自己,却永远也达不到他的要求……狄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蠢材?是不是不配做北贤王的儿子?”

    “公子年纪尚浅,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大器。”

    “年纪尚浅?”洛鸿轩舌头打结,结结巴巴道,“不浅了……爹在我的年纪已经开创贤王府,叱咤风云,乾坤独断……而我,至今只能跟在爹身边当个学生,一事无成,难堪重任……有时候,爹宁肯相信柳寻衣和洵溱,将要紧的差事交给他们,也不肯相信我……”

    “公子,你醉了!”此刻,狄陌神情凝重,似是心事重重,漫不经心道,“我送你回去歇息。”

    “明天……明天我们接着喝……”洛鸿轩呢喃几句,随之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公子?”狄陌轻轻摇晃着洛鸿轩的肩膀,反复呼唤道,“公子醒醒,当心着凉。”

    然而,对于狄陌的呼喊,洛鸿轩却毫无反应,鼾声渐起,睡意深沉。

    见状,狄陌醉意迷离的眼神陡然一正,脸上的萎靡之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精明冷厉之色。

    “洛天瑾不仁,休怪我不义。公子,得罪了!”

    狄陌将心一横,迅速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将其送到洛鸿轩嘴边,几滴晶莹剔透的液珠缓缓从瓶中滑出,一点一滴地沁入洛鸿轩口中。

    片刻之后,狄陌将昏睡不醒的洛鸿轩抗在肩头,快步离开凉亭。

    只不过,他们离去的方向并非洛鸿轩的房间,而是宾客们所住的别院。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弥天大错(一)

    黎明前夕,天昏地沉,贤王府内外沉浸在一片睡梦中。

    突然,一道慌慌张张的人影,连滚带爬地踉跄而出,慌不择路地穿屋过院,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砰砰砰!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砸门声,顿时将醉意未消的柳寻衣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床头的宝剑。

    小心提防片刻,才察觉四周并无任何异样,柳寻衣不禁心生错愕,一脸茫然地环顾着黑漆漆的房间,喃喃自语道:“莫非昨夜喝的太多?竟然产生幻听……”自言自语间,他已放松警惕,同时伸个懒腰,欲要重新梦回周公。

    “砰砰砰!”

    然而,柳寻衣的脑袋尚未碰到枕头,急促的砸门声再度响起,令他顿时从惺忪睡意中清醒过来。单手一撑,飞身下床,转眼掠至门前,狐疑道:“谁?”

    “柳兄弟,是……是我……”门外的声音似乎十分紧张,听上去有些结巴,“洛……洛鸿轩……”

    “公子?”

    柳寻衣一怔,迅速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缘由,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怛然失色,险些惊呼出声。

    房门外,洛鸿轩惊恐万分,面无血色,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狼狈至极,近乎疯痴,与昔日的翩翩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更奇怪的是,在洛鸿轩的脸上、颈上、胳膊上、手上,皆布满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细小伤痕。

    “公子,你这是……”面对邋遢不堪的洛鸿轩,柳寻衣惊讶的目瞪口呆。

    “先……先让我进去……”

    话未说完,洛鸿轩已冒冒失失地闯进柳寻衣的房间。在柳寻衣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竟不由分说地跳上床榻,随手将余温尚存的被褥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哆哆嗦嗦,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见此一幕,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他朝门外顾盼一番,而后将房门紧紧关上,面带狐疑地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望着抱头缩项,胁肩累足的洛鸿轩,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轻轻安抚道:“公子无虑,这里只有你和我……”

    对于柳寻衣的抚慰,洛鸿轩却像没有听到似的,惊恐的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依旧沉浸在剧烈的恐慌之中。

    柳寻衣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咄咄相逼。转身点燃烛台,并斟一杯热茶,缓缓送到洛鸿轩面前,轻声试探道:“公子不必惊慌,不如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闻言,洛鸿轩的身体猛然一颤,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这……”柳寻衣诧异万分,不知所措。

    “寻衣……我……我……我闯祸了……”洛鸿轩支支吾吾半晌,方才将一句话说完整。

    “闯祸?”柳寻衣眉头微皱,反问道,“公子闯了什么祸?”

    “我……我……”

    洛鸿轩欲言又止,嘴唇不停地颤抖,一个“我”字反反复复说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下文。

    “公子!”柳寻衣眼神一正,迅速凑上前去,双手抓住洛鸿轩的胳膊,追问道,“你不说清楚,让我如何帮你?”

    此刻,洛鸿轩宛若惊弓之鸟,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并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入被褥,似乎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眼睛。

    柳寻衣眉头一皱,缓缓松开惊慌失措的洛鸿轩,轻声道:“公子,你来找我,不正想让我帮你吗?看你的样子,这件祸事似乎不愿告诉府主、夫人。既然如此,你慢慢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惊慌?为何如此狼狈?还有你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说罢,柳寻衣将手轻轻搭在被子上,努力安抚着洛鸿轩的紧张情绪。

    渐渐地,洛鸿轩终于肯露出头来,与柳寻衣正面相对。令柳寻衣大感意外的是,此时的洛鸿轩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低声道:“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寻衣,我……”洛鸿轩刚一张口,声音立刻被哽咽取代,足见他内心定然十分难过。

    “别急,慢慢说。”

    “我……我昨夜酒后乱性……玷污了钟离姑娘……”

    “什么?”

    洛鸿轩话一出口,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一股难以名状的震惊之色瞬间布满他的双眼。

    “公子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吞吞吐吐道,“你昨夜玷污了钟离姑娘?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洛鸿轩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昨夜我……我像疯了似的,心心念念只想对钟离姑娘图谋不轨,不顾她的哀求挣扎,丧心病狂对她……刚刚……刚刚我正是从钟离姑娘的房中出来……”

    “嘶!”

    洛鸿轩此言,宛若五雷轰顶,令柳寻衣大脑一片空白,久久缓不过神来。

    “你口中的钟离姑娘……”柳寻衣惶惶不安地问道,“可是崆峒派钟离掌门的千金……钟离婉莹?”

    面对柳寻衣紧张而忐忑的目光,洛鸿轩虽不想承认,但错已铸成,只能羞愤难当地重重点了点头。

    柳寻衣面如死灰,眼神纠结地上下打量着洛鸿轩身上的一道道伤痕。不用问他也能猜到,这些指甲划痕,定是昨夜钟离婉莹在拼命反抗时留下的。

    看洛鸿轩这副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柳寻衣不难想象,昨夜的钟离婉莹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人间地狱?

    “公子,你……”

    柳寻衣大为光火,本想严词训斥,但见洛鸿轩这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脑中嗡嗡作响,心乱如麻,追问道,“你怎会酒后乱性?怎会跑到钟离姑娘的房间?以我对公子的了解,你断不是卑鄙下流之人,昨夜又岂会色迷心窍,做出禽兽之举?”

    “我不知道……”洛鸿轩六神无主,连连摇头道,“刚刚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犯下不赦之罪。我不敢继续留在那儿,更不敢将此事告诉爹娘,我没脸面对他们。我……我慌不择路,方才鬼使神差地跑来向你求助……”

    言至于此,洛鸿轩的眼神陡然一变,急忙伸手攥住柳寻衣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寻衣,求你帮我!求你一定要帮我!”

    “我……”柳寻衣悲愤交加,五味陈杂,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木已成舟,你让我如何帮你?”

    “我不知道……”

    休看洛鸿轩平日里能说会道,气定神闲,但他骨子里始终是个不经世事的“公子爷”。昔日有洛天瑾和凌潇潇做他的靠山,解决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倒是可圈可点,可一旦遇上性命攸关的大事,仍会不由自主地乱了方寸,心智全无。

    此刻,洛鸿轩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玷污人家的女儿,钟离掌门和崆峒派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一定会!眼下,府里宾客众多,这件丑事若宣扬出去……非但我难逃一死,贤王府也会名誉扫地。还有爹……也一定不会轻饶我……完了!完了!北贤王的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断送在我手里……”

    看着疯疯癫癫的洛鸿轩,柳寻衣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他反手抓住洛鸿轩的手腕,凝声道:“公子,钟离姑娘她……她现在如何?”

    “我不知道……”洛鸿轩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我出来的时候……她尚未清醒……”

    一提起钟离婉莹,洛鸿轩不禁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当下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挥拳朝自己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不对!”柳寻衣眉头紧锁,迟疑道,“钟离姑娘的房间紧挨着钟离掌门,同住一院的还有崆峒派其他弟子。昨夜你对钟离姑娘……必然闹出极大动静,为何没有惊动其他人?即便崆峒弟子们醉酒难醒,可钟离掌门乃高手中的高手,任何风吹草动皆能尽收于耳,他与庄夫人就住在隔壁,岂能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洛鸿轩头大如斗,一问三不知,只是不停地呢喃着,“我刚刚离开时,院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丝动静……”

    “这就怪了!”

    “对了!钟离姑娘门外还躺着一个人……”洛鸿轩大梦初醒般,慌忙补充道,“我离开时险些被此人绊倒……好像是崆峒派弟子周穆……”

    “周穆?”柳寻衣错愕道,“是生是死?”

    “我不知道……”洛鸿轩痛苦回忆道,“当时,我只想尽快离开,哪儿有心情管他的死活……不过我没看见血迹,他应该只是昏倒……”

    “咄咄怪事!”柳寻衣双手抱怀,脑中反复思量着洛鸿轩所说的一切,又问道,“你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钟离姑娘的房间?”

    “我……”被柳寻衣循循诱导,洛鸿轩渐渐从慌乱中恢复一丝理智,苦思半晌,方才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公子昨夜去过什么地方?”

    “昨夜散席后,我应邀去东院找……”言至于此,洛鸿轩的眼睛陡然一瞪,满脸惊骇地望着愁眉不展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昨夜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狄大哥。”

    “黑执扇?”

    “正是。”洛鸿轩拼命回忆着,“昨夜,我与狄大哥在东院凉亭喝酒谈心,直至酩酊大醉……”

    “后来呢?”

    “后来我醉的不省人事……”洛鸿轩克制着脑中的混沌与刺痛,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再之后……我从一阵燥热难耐中迷迷糊糊地醒来,那时的我……已经躺在钟离姑娘的绣床上……”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弥天大错(二)

    混沌散去,天光大亮。

    一派沉寂的贤王府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清晨的宁静便被一阵渐渐响起的嘈杂声打破。眨眼间,外边已是喧哗四起,脚步匆匆,府里上上下下陡然变的热闹起来。

    “寻衣!丑事被发现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洛鸿轩的心情随着外边的喧嚣变的愈发紧张,双瞳恐惧,面色苍白,蜷缩在被褥中的身体瑟瑟发抖,整个人已紧张到极点。

    “公子勿慌!我出去看看动静,你在此休息一会儿……”

    “别走!”

    不等柳寻衣转身离去,洛鸿轩突然从床上跳起,一把将柳寻衣拦腰抱住,声音颤抖地苦苦哀求道:“寻衣,求你别走!我……我不想一个人……”

    见洛鸿轩一副噤若寒蝉的凄楚模样,柳寻衣不禁心生恻隐,伸手轻抚着他那凌乱的头发,安慰道:“公子勿慌,在下哪儿也不去,留在这里陪你!”

    “寻衣,我该怎么办?”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如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满眼哀求地望着柳寻衣,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这……”此刻,柳寻衣同样心神不定,一时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叹息。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登时将胆战心惊的洛鸿轩吓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他迅速钻回被窝,蒙头蜷缩于床角,不敢再露面。

    柳寻衣心中无奈,赶忙收敛自己的心情,低声问道:“谁?”

    “是我,林方大!”

    “大哥?”

    柳寻衣快步上前,欲要开门迎客。然而,躲在被褥中的洛鸿轩却突然阻止道:“等等!”

    “嗯?”

    “外边……外边万一有崆峒派的人……怎么办?”洛鸿轩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柳寻衣眉头微皱,稍作沉吟,转而向门外问道:“大哥可是一人前来?”

    “是啊,怎么了?”

    “无事!”

    打开房门,不等柳寻衣见礼,满眼急迫的林方大已经风风火火地不请自入,硬是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逼回房间。

    “大哥,你这是……”

    “寻衣,出大事了!”林方大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昨天晚上,崆峒派掌门人的宝贝女儿被人强暴,现在府里已乱成一团。钟离木夫妇雷霆大怒,将前去询问缘由的弟子全部打伤,并严令崆峒派弟子捉拿真凶。眼下,崆峒派的人未经府主允许,已擅自在府里搜查起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恨不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眼神陡然一狠,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不知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贤王府里做出禽兽不如的下流勾当。狗杂种、采花贼,竟然踩进贤王府的地盘,真是不知死活。让我抓住他,非把他那腌玩意剁了喂狗!”

    柳寻衣无暇理会林方大的出言不逊,追问道:“钟离掌门和庄夫人武功高强,怎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女儿的闺房?”

    “据说被人放了迷烟。”林方大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天的酒宴,所有人都喝的烂醉。本就晕晕乎乎,再加上这里是贤王府的地盘,崆峒派上下根本没有防备之心,这才被狗贼有机可乘。”

    “此事……”柳寻衣支支吾吾地问道,“可知是谁做的?”

    “现在还不知道。”林方大满心愤慨,未曾察觉柳寻衣的异样,自顾自地应道,“钟离姑娘深受其害,受惊过度至今未醒。崆峒派弟子周穆半夜出来撒尿,被人从身后打昏,刚才在半晕半醒之中,他恍惚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仓促离开。由于没看清那人的面容,因此不能断定淫贼的身份。”

    “哦……”

    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应答,令林方大不禁一愣,狐疑道:“寻衣,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怎么……”

    “爹娘他们……可否知道此事?”

    林方大话未说完,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陡然自角落传来,登时将毫无防备的林方大吓了一跳。

    “什么人?”

    “嘘,是我!”洛鸿轩担心林方大乱喊会引来崆峒派的人,于是赶忙探出头来。

    “鸿轩?”

    林方大满头雾水地望着披头撒发的洛鸿轩,转而又看向满眼纠结的柳寻衣,茫然道:“你们这是……”话一出口,他突然脸色一变,看向洛鸿轩和柳寻衣的目光陡然变的诡异起来,惶恐道,“你们两个……不会有龙阳之癖吧?”

    “大哥休要胡说!”柳寻衣苦涩道,“其实是公子他……”

    话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更令林方大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林方大,我爹娘究竟知不知道……钟离姑娘受辱之事?”洛鸿轩无心解释,心急如焚地问道,“若是知道,他们……又有何反应?”

    “岂能不知?”林方大冷笑道,“经此一闹,莫说府主和夫人,就连府里的宾客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府主已向崆峒派许下承诺,一定找出真凶严惩不贷,还钟离姑娘一个公道!”

    “完了!”

    闻言,洛鸿轩全身的血瞬间变的冰凉,心如死灰,面无人色。

    “你们这是……”林方大满眼错愕,混沌不清,“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昨夜玷污钟离姑娘的人……”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坦言道,“正是公子。”

    “什么?”

    “嘘!”林方大声如洪钟,吓的洛鸿轩头皮发麻,赶忙嘘声道,“你喊什么?想害死我不成?”

    “这……这……”林方大呆若木鸡,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突然,院中传来一阵凌乱而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大梦初醒的廖川、廖海匆忙冲出厢房,拦下那群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惊门门主柳寻衣的住处,闲杂人等不能乱闯……”

    “让里面的人统统出来,我们要挨个房间搜查!”

    “大胆!门主宿醉未醒,岂容你们胡作非为?”

    “滚开!挡我者死!”

    “放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撒野!”

    “我乃崆峒派弟子荀再山,不想死的赶快给老子让开!”

    “我若不让呢?”

    “那休怪我剑下无情!”

    伴随着一阵势如水火的吵闹声,一道道刀剑出鞘的声响接连而起,惊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同时脸色大变。

    “无论如何,此事是我们理亏,绝不能再和崆峒派的人发生冲突!”

    柳寻衣当机立断,匆匆向手足无措,心胆俱裂的洛鸿轩嘱咐几句,而后快步朝门外走去。不明真相的林方大稍作犹豫,继而拎着钢刀紧追而出。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此刻,柳寻衣的院中聚满携刀带剑之人。一拨是以荀再山为首的崆峒派弟子,另一拨则是以廖川、廖海为首,闻讯陆续赶来的惊门弟子。

    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彼此间虎视眈眈,凶光毕露,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干什么?”

    柳寻衣一声断喝,登时将跃跃欲试的众人惊的精神一振。

    “门主,他们……”

    “把兵刃全部收起来!”不等廖海解释,柳寻衣已严词厉色地打断道,“崆峒派是府主的贵客,岂容你们没有规矩?”

    “这……”

    “收起来!”柳寻衣根本不给廖氏兄弟辩解的机会,目光一寒,冷声道,“你们想造反吗?”

    “是……”

    见柳寻衣心意已决,一众惊门弟子不敢执拗,在崆峒弟子冷漠的目光下,愤愤不平地将各自的刀剑收入鞘中。

    推开人群,柳寻衣来到荀再山面前,拱手道:“原来是荀师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柳寻衣,我今天没心情和你套近乎。”荀再山冷漠道,“奉家师之命,挨房挨院地搜查欺负我家小姐的狗贼。识相的快快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说什么?”林方大虎目一瞪,怒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要闯便闯、想搜便搜?让你们搜搜寻常弟子的房间也就罢了,这里面可是惊门之主的卧房,让尔等进去搜查,柳门主颜面何在?”

    面对林方大的斥责与柳寻衣的踌躇,荀再山既不反驳,也不恼怒,而是将锋利无比的宝剑直指柳寻衣,声音冷厉而坚决:“要么现在让我们进去、要么杀了你们再进去、要么你们杀光所有崆峒弟子。柳门主自己选择!”

    “荀师兄稍安勿躁!在下对钟离姑娘的遭遇深表同情,并对罪魁祸首深恶痛绝。”柳寻衣恳切道,“但事情的真相尚未查清,你们带人在贤王府乱搜一气,未免……有些唐突。不如我们一起将此事上禀北贤王,相信他一定会给崆峒派和钟离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满意?”荀再山怒不可遏,恨的睚眦俱裂,语气更是阴沉的吓人,“如何满意?我家小姐在贤王府遭受奇耻大辱,女子的清白之身就此断送,你以为贤王府能摆脱干系吗?我们应洛天瑾之邀而来,却在你们的地盘出事,淫贼固然该死,可你们贤王府的人更该死。若非你们昨日将我们灌醉,我们如何能误中迷烟而鬼神不知?若非对你们百般信任,小姐又如何能毫无防备地住进你们安排的客房?却不料,你们将同道之谊视若草芥。偌大一个贤王府,竟然不能保护客人的周全,你们还能做什么?你们的固若金汤何在?守卫弟子又何在?若昨夜被玷污的不是我家小姐,而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你们又该如何冷静?”

    荀再山诅咒洛凝语,令林方大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道:“荀再山,一事归一事,你说这些废话有个屁用?”

    “如何?”荀再山毫不示弱,愠怒道,“有本事便杀了我!夫人说过,此事一定是贤王府中人所为,因为只有你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所有护卫,散入迷烟并潜入小姐的房间。”

    “真相尚未查清,阁下岂能断言是我们的人干的?”柳寻衣踌躇道,“也许……也许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眼下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

    话音未落,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陡然在院外响起。紧接着,面沉似水,目光如刀的钟离木,在周穆等一众崆峒派弟子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闯入院中。

    “见过钟离掌门……”

    “柳寻衣,婉莹醒了,淫贼的身份已经水落石出!”

    一向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钟离木,今日态度之阴狠,声音之冷厉,神情之严酷,皆是前所未有。

    柳寻衣不敢直视钟离木那双欲要杀人的眸子,战战兢兢地问道:“是……是谁?”

    “自己看!”

    一声怒喝,钟离木甩手将一只锦靴扔在众人面前。柳寻衣认得这只靴子的主人,正是洛鸿轩。

    “柳寻衣,别告诉我你不认得此物?”钟离木在说话的时候,眼皮因愤怒而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着,“老夫非但知道贼子的身份,而且还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说罢,钟离木陡然一指柳寻衣身后紧闭的房门,不容置喙地说道:“包庇淫贼,其罪当诛!识相的赶快交出洛鸿轩,否则老夫大开杀戒,尔等一个不留!”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弥天大错(三)

    “大开杀戒?”林方大诧异道,“你想在贤王府大开杀戒?”

    “你以为老夫不敢?”钟离木沉声道,“从洛鸿轩那个畜生玷污我女儿的那一刻开始,我崆峒派与你贤王府已结下血海深仇,老夫更与那洛鸿轩不共戴天!今日,老夫非杀他不可!”

    柳寻衣拦下欲要反驳的林方大,毕恭毕敬地朝钟离木拱手道:“前辈息怒!您此刻的心情在下甚为理解,您爱女心切在下也深受感动。只不过,此事确有太多蹊跷,还望……”

    “柳寻衣,老夫不想与你废话。”钟离木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无论此事有多少蹊跷,昨夜玷污我女儿的始终是洛鸿轩那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此乃不争的事实!”

    “可是……”

    “够了!”钟离木大手一挥,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我知你能言善辩。但老夫决心已定,莫说你来求情,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保住他!”

    说罢,钟离木的脸色陡然一正,右手毫无预兆地向前推出一掌。霎时间,一股浑厚而罡猛的气劲凌空射出,径直跃过柳寻衣等人的头顶,直袭房门而去。

    “洛鸿轩,你还想躲在门后偷听多久?”

    钟离木一声暴喝,气劲席卷而至,眨眼将紧闭的房门震成四分五裂。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躲在门后偷偷窥伺的洛鸿轩登时心头一沉,强大的气劲洞穿房门,直接轰在他胸口,令其身体一轻,向后横飞数米,狠狠撞在另一侧墙壁上,狼狈落地。

    与此同时,一大口鲜血迅速冲破洛鸿轩的喉头,“噗”的一声自口中喷洒而出。

    一时间,血溅三尺,哀嚎骤起。此刻,洛鸿轩好似全身的骨头被人生生拆散一般,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团模糊,五内如焚,气血翻腾,胸内异常憋闷,几乎窒息,说不出的难受。

    “公子!”

    一见此景,廖川、廖海等人立即冲入房间,将洛鸿轩从一片翻到的桌椅中搀扶起来。

    大惊失色的林方大登时脸色一变,愠怒道:“洛鸿轩毕竟是北贤王的公子,贤王府的少主,钟离掌门不要欺人太甚!”

    “少废话,洛鸿轩拿命来!”

    钟离木对林方大的威胁置之不理,冷哼一声,迈步朝洛鸿轩走去,狞声道:“放心,老夫绝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今日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等!”

    情急之下,柳寻衣不得不挺身而出,横身拦下钟离木的去路,拱手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小子,我知道他是你的主子,但你别忘了他昨夜做过什么?”钟离木斜眼盯着柳寻衣,道,“此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保他作甚?”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苦涩,执意道:“林门主说的不错,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我身为贤王府弟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有难而不闻不问?”

    钟离木冷声道:“柳寻衣,我知你最近风头正劲,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你想在老夫面前逞威风,却仍是自不量力!”

    话音未落,一股浩瀚的内力陡然自钟离木体内逸散而出,直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生生向后震退数米。

    “噌!”

    一声轻响,刀锋出鞘。林方大挥刀直指钟离木的眉心,怒斥道:“老东西,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在这儿逞威风,同样是自不量力!”

    “哼!”

    钟离木双瞳一凝,一股无形之力瞬间将眼前的钢刀震成数截。林方大心中骇然,尚未作出反应,钟离木猛地探出左手,一股难以匹敌的浑厚内力瞬间将林方大凌空举起。

    双脚离地的林方大诡异地悬滞在半空。此刻,他感觉一只无形之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令他咽喉发紧,呼吸间断,脸色憋的涨红无比。

    一出手便是杀招,足见此时的钟离木愤怒到何等地步。

    “前辈且慢!”

    眼看林方大坠入奄奄一息的濒死之境,柳寻衣不禁眼神一变,凌空探出一掌,使出浑身解数,直取钟离木高高举起的左手。

    “不知死活!”

    钟离木目光一寒,右掌瞬间聚起一团半透明的浑圆内劲,直直地迎上柳寻衣的掌势。

    “嘭!”

    双掌相对,一股难以名状的罡猛劲气瞬间自二人掌心辐散而出,直将周围弟子震的连连后退,纷纷运力抵挡这股余威。

    强大的气劲如水中涟漪般圈圈荡出,将小院四面墙壁震的摇晃不止,砾石滑落,沙沙作响。待余波散去,四面墙上已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凹痕,令人触目惊心,胆战心寒。

    再看正面较量的二人,双掌对峙约一呼一吸之间,随之左右而分。

    气血翻涌的柳寻衣一连向后退出四五步,方才将钟离木的内劲堪堪泄去。反观钟离木,在双掌分开的瞬间,左脚稍稍向后挪出半步,继而右掌自身侧一翻,内劲下沉,地面登时陷出一个凹坑。

    虽然这次较量钟离木占据上风,但他在交手时,左手下意识地收至身前,护住丹田。此举令摇摇欲坠的林方大得以喘息之机,顺势摔在地上,挥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好小子,有点本事!”钟离木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心有余悸的柳寻衣。

    “萤火岂敢与日月争辉?”柳寻衣见钟离木欲再度出手,赶忙后退两步,主动认输道,“晚辈斗胆,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还望恕罪!”

    “即便如此,你也拦不住我……”

    “晚辈从未想过阻拦前辈。”柳寻衣赶忙解释道,“钟离姑娘天真烂漫,昨夜竟遭此不测,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然而,公子虽犯下大错,却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被奸人所害,这才误中圈套……说到底,昨夜不止钟离姑娘是受害者,洛公子同样是被人利用……”

    “胡说八道!”荀再山怒喝道,“大家都是男人,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想替洛鸿轩辩解,除非他是太监!来人,把那个畜生给我抓过来,我要当场扒掉他的裤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太监。他若是,姑且信你们一次。他若不是,我便一刀阉了他,替小姐报仇,替天下女子除害!”

    “是!”

    十几名崆峒弟子附和一声,一齐朝惊魂未定的洛鸿轩逼去。

    “放肆!我看你们谁敢!”

    突然,一声暴喝自院外传来。紧接着,许衡、凌青率领大批贤王府弟子冲入院中,眨眼将钟离木和一众崆峒弟子团团围住。

    “前辈!”柳寻衣见钟离木的眼神愈发冷厉,急忙挥手制止许衡、凌青的挑衅,恳求道,“在下绝无包庇之意,只不过此处毕竟是贤王府,洛鸿轩又是北贤王的公子,此事于情于理都应知会洛府主一声。如果前辈将洛公子不声不响地处决,非但我们无法交代,只怕前辈也难以查出幕后真凶,还钟离姑娘一个公道。因此,烦请前辈暂时忍耐,一切等洛府主到后再做定夺。如何?”

    “废话!”荀再山轻蔑道,“洛鸿轩是他的宝贝儿子,洛天瑾肯大义灭亲吗?等他到后,只怕更是护短心切,反而耽误替小姐报仇的最佳时机。”

    说罢,荀再山将急迫的目光投向钟离木,催促道:“师父,不必和他们废话,一切等杀了那个畜生再说!”

    “不会的!”柳寻衣匆匆张开双臂,拦下跃跃欲试的崆峒弟子,高声道,“今日在府中做客的不仅仅有崆峒派,还有少林、武当、昆仑以及北方武林中的众多门派、世家。大家皆是武林正道,明辨是非对错,知晓善恶正邪。若公子罪该一死,纵使府主有心护短,只怕天下英雄也不会答应。还望钟离掌门千万三思!”

    “师父,别听他的……”

    “事已至此,意气用事只会令事情变的愈发不可收拾。唯有抽丝剥茧,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才是还钟离姑娘公道的最好办法。”柳寻衣抢在荀再山之前开口劝道,“钟离掌门,这里是贤王府,是洛公子的家,难道你还担心他会逃跑不成?他若真跑了,便是承认自己的罪过,到时无需殷掌门出手,相信北贤王也不会饶过他。”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林方大气喘吁吁地附和道,“我以项上这颗人头作保,洛鸿轩如果跑了,我林方大愿替他一死。”

    “还有我!”柳寻衣忙道,“我也愿用自己的性命替洛公子作保!”

    “还有我!”

    “算我一个!”

    “我也是……”

    一时间,凌青、许衡等人纷纷仗义担保,此举令气血未定的洛鸿轩感动不已,心中愈发憎恶自己的所作所为。

    望着信誓旦旦的众人,钟离木的眼睛微微眯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天!只有今天!今天日落之前,若北贤王不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崆峒派纵使豁出灭门不顾,也定要与贤王府不死不休!”

    “师父……”

    “周穆!”钟离木挥手打断荀再山的劝谏,吩咐道,“派人通知少林、武当、昆仑,以及今日在此的所有江湖同道,邀他们今晚酉时初刻到贤王府中堂,老夫请他们做个见证,静候北贤王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还我女儿一个清白公道!”

    “是。”

    “再山!”钟离木又道,“你率人留在此处,要眼不错珠、寸步不离地盯着洛鸿轩。他若真跑了,即便死上一百个、一千个柳寻衣,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师父放心!”

    吩咐作罢,钟离木将冷峻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面有菜色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小子,老夫姑且相信你一次。今日傍晚,酉时初刻,我要看看你口中的‘真相’与‘公道’究竟是什么?”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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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