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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八章 :弥天大错(四)

    日上三竿,喧嚣渐息。

    此刻,柳寻衣的别院已被崆峒派弟子团团围住。荀再山横刀立于院门之外,一双冷厉的眸子死死盯着院中束手无策的柳寻衣几人。

    伤势稍缓的洛鸿轩如泄气的皮球,瘫坐在门外石阶上,身体有气无力地委靠于门框。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对旁人的劝慰亦是毫无反应,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凌青、许衡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声声叹息,二人的脸上皆是说不出的纠结复杂。

    心烦意乱的林方大在院中来回踱步,不时顿足捶胸,口中碎碎念叨,以宣泄内心的躁动。

    廖氏兄弟等人持刀携剑,于院门内一字排开,与门外的崆峒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柳寻衣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眼神飘忽不定,心绪杂乱无章。

    “不等了!”

    七窍冒火的林方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嚷嚷道:“公子与其坐在这儿等死,不如主动向府主负荆请罪。”

    “大哥,你以为府主不知道公子在这儿吗?”柳寻衣苦笑道,“府主心如明镜,却迟迟不肯现身。因为他还没想出妥善的对策。”

    “还用想吗?”林方大诧异道,“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鸿轩!”

    “谈何容易?保住公子如何向崆峒派交代?”凌青反问道。

    林方大一愣,犹豫不决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把鸿轩交出去吧?府主就他一个儿子,谁出事他也不能出事。”

    “可公子已经出事了。”许衡无奈道,“玷污女子清白,莫说对方是崆峒派大小姐,即便是寻常民妇,此事也不可能不了了之。”

    “这……”林方大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想不出半点法子,最终挥拳朝自己的脑袋狠狠一砸,怒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真他妈憋屈!”说罢,林方大眼神一瞪,怒喝道,“不等了!我去向府主问个明白。”

    “崆峒派弟子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你出的去吗?”

    “这里是贤王府,老子不信他敢拦我……”

    “不可乱来!”

    柳寻衣打断几人的争论,劝诫道:“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皆要万分谨慎,当心横生枝节。”

    “可是……”

    “柳门主、林门主、凌门主、许门主!”

    突然,洵溱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洵溱?”柳寻衣冲出院门,激动道,“可是府主到了?”

    洵溱摇头道:“洛府主让你们护送洛公子去后堂……”

    “不能去!”

    话音未落,荀再山突然横刀拦住洵溱的去路,冷声道:“掌门有令,洛鸿轩哪儿也不能去!”

    “放肆!”林方大怒道,“北贤王召公子相见,你岂敢阻拦?”

    “北贤王是你们的主子,但不是我的!”荀再山心如铁石,丝毫不受威胁。

    “你……”

    洵溱挥手打断林方大的驳斥,转而向荀再山解释道:“你不让洛公子去后堂说清一切,洛府主如何还钟离掌门和钟离姑娘一个公道?你在此多耽误一刻,你家掌门便多等一刻,你家小姐便多痛苦一刻。我只负责传话,至于让不让他们去,阁下自己决定。”

    “不错!”柳寻衣接话道,“时才,钟离掌门已忍让一步,荀师兄又何必咄咄相逼?洛府主不是神,若不让他当面问讯昨夜的来龙去脉,他如何能查明事情的真相?又如何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我想,你也不希望钟离姑娘受辱一事,最终稀里糊涂的收场。”

    似是被洵溱和柳寻衣的话所动摇,荀再山犹豫片刻,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去可以,但我要率人跟着。”

    “随你!”

    林方大颇为不耐地答应一声,凌青、许衡迅速架起失魂落魄的洛鸿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后堂走去。

    后堂外,苏堂拦下荀再山的去路,告诉他只能在堂外监视,不能登堂入室。荀再山心中不忿,但碍于北贤王的威严和当下的处境,只好被迫答应。

    后堂内,面色铁青的洛天瑾坐在桌旁,怒火中烧,一言不发。

    面色纠结的凌潇潇陪坐一旁,同样神情懊恼,一声不吭。

    此刻,贤王府七雄如数到场,默默地站在一旁,一个个踌躇不决,进退狐疑。

    心神不宁的洛凝语站在门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出言抚慰。

    后堂一派肃穆,静如死寂。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的压抑之气,悄然弥漫在空气之中,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府主,公子来……”

    “进来!”

    苏堂的传报声刚一出口,洛天瑾一声断喝,陡然将其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紧接着,在柳寻衣等人的陪同下,神郁气悴的洛鸿轩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出现在洛天瑾面前。

    “见过府主……”

    “你们几个滚到一旁候着!”

    洛天瑾语气不善地打断柳寻衣几人的施礼,同时一指被人搀扶的洛鸿轩,训斥道:“难道你没长骨头吗?”

    面对如此氛围,柳寻衣几人哪敢忤逆?纷纷退避一旁,满眼紧张地望着蓦然起身的洛天瑾,纵然有心圆场,此刻也不敢冒然开口。

    洛鸿轩在洛天瑾锐利的眼神注视下,不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轻唤道:“爹,孩儿……”

    “啪!”

    话未出口,洛天瑾突然扬手,狠狠打了洛鸿轩一记耳光。声音之响,令堂外的荀再山等人听的一清二楚。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洛鸿轩打翻在地,口鼻溢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深红的指印。

    “嘶!”

    突如其来的掌掴,不仅令洛鸿轩脑袋一懵,同时令堂中其他人大惊失色。凌潇潇和洛凝语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看向洛鸿轩的眼中不禁涌现出一丝怜悯之色。

    “我洛天瑾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从未在自己家中被人压的抬不起头来!”洛天瑾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伸手点指着声泪俱下的洛鸿轩,叱责道,“却不料,我竟然生出你这般不孝子,做出卑鄙下流的丑事。毁我清誉,辱我家声,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言至于此,洛天瑾怒气更盛,猛然抬脚朝洛鸿轩的胸口踹去,顿时又将其踹翻几个跟头。

    “够了!”

    凌潇潇心疼儿子,赶忙冲到近前,展开双臂死死护住洛鸿轩,愠怒道:“事已至此,难道你想打死他不成?轩儿可是我们的亲骨肉,是唯一能替你洛家延续香火的人。你若把他活活打死,又如何对得起洛家的列祖列宗?”

    “我宁可绝后,也不愿留着这个畜生糟践洛家的声誉!”洛天瑾冷声道,“夫人,我们也有女儿,理应设身处地的为钟离掌门着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语儿身上,你我又是什么心情?不孝子犯下滔天罪行,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不管!”凌潇潇倔强道,“总而言之,谁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瑾哥,你若执意打死轩儿,便先打死我吧!”

    “你……”洛天瑾怒极而笑,连连点指着护子心切的凌潇潇,气急败坏地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正因你从小宠着他、惯着他,方才让他色胆包天,为所欲为……唉!”

    “府主,公子的品性我等有目共睹,他天生一副侠义心肠,自幼耿直善良,又岂会故意做出辱人清白之事?”谢玄犹豫再三,率先开口劝道,“此事万分蹊跷,一切等找到狄陌后再做定夺不迟。”

    “什么?”

    柳寻衣闻言大惊,狐疑道:“难道黑执扇不在府中?”

    邓长川道:“此事一出,府主第一时间派我去找狄陌,可结果却……扑了一空。”

    “扑了一空?”洵溱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地问道,“邓五爷的意思是……狄陌跑了?”

    “他房间干净,床褥整齐,俨然一夜未归。”邓长川点头道,“昨夜公子醉的不省人事,究竟发生什么,又如何进入钟离姑娘房间,恐怕……只有狄陌一人知晓。”

    柳寻衣沉吟道:“依公子描述,他酒醒之后燥热难耐,欲火焚身。此症状与身中合欢散颇为相似,会不会……”

    “非但如此,昨夜有人在钟离掌门的房间散布迷烟,俨然有备而来。”黄玉郎分析道,“我猜此事十之**是狄陌所为。”

    “不可能!”洛天瑾眉头紧锁,难以置信道,“狄陌追随我十几年,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岂会做出这种事?”

    “黑执扇近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凌青大胆揣度。

    “无论如何,我已派人四处追查狄陌的下落,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将其找到。”邓长川叹道,“如果找不到狄陌,崆峒派一定不会放过公子。”

    慕容白担忧道:“即便找到狄陌,只怕崆峒派也不会轻易放过公子。毕竟,昨夜伤害钟离姑娘的人是……”

    邓泉迟疑道:“如果真是合欢散,公子也是情非得已……”

    “这种事,虽说情非得已,但……”谢玄无奈道,“但公子能记得昨夜发生的事,足以证明他当时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因此……”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在合欢散的促使下,面对一个衣着单薄、娇艳欲滴的大美人,想必是男人都会把持不住。正人君子柳下惠也只能坐怀不乱,你让他服下合欢散后再试试?想必同样欲火难挡!”林方大辩解道,“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胡说八道!他若心无邪念,岂能一时冲动?”洛天瑾怒斥道,“钟离姑娘并非寻常女子,她自幼练得一身武艺,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绝非庸才。若逆子真的失去心性,早已被她一掌打昏,最不济也能逃出房间大声呼救,又岂会被他玷污?这个混账东西懂得利用自身的武功克制钟离姑娘,却不知克制自己的兽欲?他昨夜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不想选择。他完全可以暂时忍耐,甚至主动离开钟离姑娘的房间,但他没有!他选择放纵自己的**,借机大行禽兽之举,根本是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瑾哥,你将轩儿奚落的一无是处,究竟意欲何为?”凌潇潇越听越不对劲,下意识地追问道,“难不成……”

    “不错!我要将这个畜生交给崆峒派,任由钟离掌门处置!”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夹缝求存

    “府主,万万使不得!”邓长川大惊失色,劝道,“公子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一旦府主将其交给崆峒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洛天瑾对此嗤之以鼻,冷声道:“自己犯的错,理应自己承担。他若知后果不堪设想,昨夜又岂会贪图一时之快而丧失人伦?”

    “爹,大哥已经知错,我们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洛凝语跪在洛天瑾面前,眼泪汪汪地苦苦哀求。见状,林方大迅速跪倒在地,与她一起替洛鸿轩求情。

    “你们都给我站起来!”洛天瑾脸色一沉,愠怒道,“今天谁也不能替他求情。”

    突然,凌潇潇伸手摘下头上的金钗,将锋利的钗头紧紧抵住自己的脖颈,毅然决然地说道:“瑾哥,如果你忍心推轩儿去死,我现在便死给你看!”

    见状,堂中众人无不怛然失色,纷纷出言劝慰,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凌潇潇心意已决,任由金钗将自己柔软细嫩的脖颈扎出鲜血,仍一意孤行道:“若轩儿真有三长两短,为娘的绝不独活。”

    “胡闹!”洛天瑾心烦意乱,怒斥道,“发生这种事已是你我教子无方,而今你还敢一错再错?”

    “轩儿有错,但错不至死!”凌潇潇激动道,“他可是我们的儿子啊!”

    “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我洛天瑾的儿子?”

    此刻,洛天瑾神情刚毅,言辞激烈,恨不能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极尽宣泄之能事。因此,守在堂外的苏堂、荀再山等人,同样能听的一清二楚。

    见状,洵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古怪之色,转而朝身旁的许衡快速耳语几句。许衡闻言一怔,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后堂。

    “府主,事已至此,纵然杀了公子亦不能挽回钟离姑娘的清白。”谢玄沉吟道,“与其追究罪责,不如设法化解此事。”

    “不错!”雁不归道,“眼下,少林、武当、昆仑、崆峒,以及北方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尽在府中做客。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紧紧盯着我们,倘若处置不慎,恐怕后患无穷。”

    邓长川稍作思量,向柳寻衣问道:“钟离掌门的态度如何?”

    “钟离掌门和庄夫人的态度十分明确,誓要替自己的女儿报仇雪耻。”柳寻衣勉为其难地答道,“钟离掌门说……为报此仇,他不惜冒着崆峒灭门之险。”

    洛天瑾冷哼一声,径自走到窗边,目光复杂地望着堂外的荀再山等人,幽幽地说道:“在自己家中被人堵的不敢踏出房门,是我洛天瑾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府主……”

    “钟离掌门的态度,你们已经听到。”洛天瑾头也不回地打断道,“人家应邀而来,本是府中贵客,却没想到在我们的地盘遭受奇耻大辱。我们身为东家难辞其咎,错便是错,由不得我们不认。更何况,我曾有言在先,定要揪出淫贼,除之而后快。现在又岂能因为淫贼是我儿子便食言自肥?”

    “瑾哥,你真的这么狠心?”凌潇潇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瑾的背影,几乎悲痛欲绝,“虎毒不食子啊……”

    “把逆子主动交给崆峒派,钟离掌门未必会杀他。”洛天瑾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含一丝感情,“若我们蓄意包庇,贤王府势必名声扫地,甚至沦为众矢之的。”

    “咳咳!休看钟离木此人平日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实则他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当堂中一片犹豫不决时,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在许衡的指引下,面色凝重的清风快步踏入后堂。

    一见清风,众人无不一愣。凌潇潇面露喜色,忙道:“爹,您老人家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轩儿。”

    “放心,轩儿是老夫的外孙,没人能轻易伤他性命!”清风将凌潇潇和洛鸿轩从地上搀扶起来,轻声安抚道,“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跪在地上作甚?”

    洛天瑾眉头一皱,沉吟道:“爹,钟离姑娘她……”

    “不就是一个丫头吗?”清风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何至于让你们一家闹的鸡犬不宁,要死要活的?”

    “清风道长,这丫头可不一般,她可是崆峒派掌门人的独生女儿……”

    “再不一般也是一个丫头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清风打断江一苇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为了一个女人,竟要将贤王府的少主交出去任人处置,成何体统?”

    “爹所言极是。”凌潇潇连连点头道,“再者,此事不能全怪轩儿,只恨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既放迷烟,又下合欢散,害轩儿犯下过错。”

    “如此正好。”清风点头道,“既然罪魁祸首不是轩儿,你们逼他作甚?”

    洛天瑾面露苦涩,叹道:“话虽如此,但玷污人家姑娘的人毕竟是他。”

    “无名无分才叫玷污。”清风神情一禀,不悦道,“如果你们肯给钟离丫头一个名分,那便是你情我愿,男欢女爱,谈何玷污?只不过……早几天洞房花烛罢了。”

    闻言,洛凝语不禁心生好奇,追问道:“外公,给钟离姑娘一个名分是什么意思?”

    “天瑾、潇潇,你们不是正有此意吗?”清风目光如炬,不答反问。

    “这……”洛天瑾和凌潇潇双双陷入沉思。

    “好主意!”谢玄恍然大悟道,“若能明媒正娶,相信旁人定不会说出什么闲话。”

    “非但如此。”江一苇接话道,“我们先将真相查明,将罪魁祸首交给崆峒派,而后再迎娶钟离姑娘。到时,非但不会落人口实,说不定还会留下一个‘敢作敢当’的美誉。毕竟,昨夜之事并非公子本意,严格来说公子也是受害者。可即便如此,公子仍愿娶钟离婉莹为妻,是为她和崆峒派的名誉着想。如此一来,崆峒派非但不应记恨我们,反而应该感激我们。”

    “这个主意好!”洛凝语赞同道,“给钟离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算对人家的弥补。若非如此,钟离姑娘日后又该如何嫁人?”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洛天瑾顾虑道,“最怕我们一提出此事,非但不会得到崆峒派的理解,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崆峒派误以为我们对钟离姑娘贼心不死,甚至是得寸进尺,一辱再辱。”

    见时机已到,洵溱莞尔一笑,缓缓开口道:“此事若由贤王府提出,自是事倍功半,抱薪救火。但若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局外人从中翰旋,这门亲事未必不能成功。”

    “洵溱姑娘何意?”洛凝语疑惑道,“你认为谁有资格替大哥提亲?同时又不会弄巧成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洵溱笑眯眯地望向清风,恭维道,“清风道长乃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人品威望自不必提。同时,您又是洛公子的外公,于公于私都不该对此事不闻不问。与其等贤王府与崆峒派撕破脸,您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先发制人,主动出面化解仇怨,促成一桩美事。”

    柳寻衣迟疑道:“崆峒派会同意吗?”

    “事已至此,由清风道长出面一试未尝不可。”洵溱答道,“即使失败,崆峒派也不会迁怒贤王府得寸进尺。可一旦成功,结局将大不相同。试,成败皆有一半机会。不试,只有鱼死网破一条绝路。更何况,钟离夫妇皆不是愚蠢之人,我们知道‘米已成炊’的道理,他们同样明白‘木已成舟’的意义。一旦为一时意气而闹的水火不容,其实对崆峒派的影响,远远胜过贤王府。此一节,钟离掌门比任何人更清楚。若非如此,他上午断不会给柳寻衣面子,轻易率人退去。他肯退让,足以表明他有求和之心,之所以给洛府主一天时间,正是要我们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能两全其美,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此刻,无论大家做什么,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因此,对崆峒、贤王府两家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共死’,而是‘同生’。”

    “言之有理!”谢玄感慨道,“洵溱姑娘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谢某佩服!”

    “谢二爷过奖。”洵溱谦逊道,“眼下,贤王府和崆峒派是绑在一根绳上的两条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钟离夫妇而言,于公,他们要为崆峒派的前途命运着想。于私,他们要为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考虑。无论于公于私,撕破脸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唯有找出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后再让洛公子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钟离姑娘,才是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

    “聪明!”

    柳寻衣满眼钦佩地望着侃侃而谈的洵溱,恍惚之间,发现她的智谋并非全是阴谋诡计,偶尔也会想出一些成人之美的妙计,帮迷失自我的当局者辨清方向。

    “可大哥毕竟欺负了钟离姑娘,此事……”

    “此事只能靠洛公子自己去弥补。”洵溱耸肩道,“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亦可在一夜之间变成相濡以沫的爱侣。至于究竟是仇人?还是爱侣?则要看洛公子的本事。”

    “我愿娶钟离姑娘为妻,用余生向她赔罪!”洛鸿轩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答应道,“只要能化解此事,我什么都愿意!”

    “哼!”洛天瑾轻蔑道,“你愿娶人家为妻,人家却未必愿嫁你为夫!逆子,你自己闯下弥天大祸,现在却劳烦这么多人帮你善后,你惭不惭愧?”

    “爹,孩儿早已无地自容……”

    “好了!”清风圆场道,“既然天瑾已经同意,老夫便舍出这张老脸,替我外孙向崆峒派赔罪提亲。”

    “谢谢爹!”

    “谢谢外公!”

    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大喜过望,连忙向清风道谢。

    “邓长川、慕容白、邓泉。”洛天瑾神色一正,下令道,“掘地三尺,也要将狄陌找出来。”

    “是!”

    “府主……”

    不等柳寻衣开口,洵溱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柳寻衣一愣,凝声道:“我想问,万一此事与黑执扇无关,又当如何?”

    “你认为不是他?”

    “不知道。但凡事都要有证据……”

    “你不必问洛府主。”洵溱打断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柳寻衣心生错愕,反问道:“此话怎讲?”

    “钟离掌门只给我们一天时间善后。现已正午,想找证据根本来不及。凡事以大局为重,因此在日落之前,这件事必须有人做出交代。而那个人,绝不会是洛鸿轩。”

    “你的意思是……”

    “无论此事是不是狄陌所为,只要找到他……他便是罪魁祸首!”

    ……

第三百九十章 :竭力斡旋

    晌午,荀再山派一名弟子回去,将上午发生的一切,如实禀告钟离木。

    听罢,钟离木阴沉似水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几分,幽怨道:“洛天瑾总算有些良心,是非分明,不护短、不包庇,也不枉他的‘贤王’之名。”

    “说的比唱的好听。”庄夫人冷哼道,“说来说去,也未见他将洛鸿轩那个畜生交给我们,简直和没说一样!”

    “洛鸿轩毕竟是贤王府的少主,即便洛天瑾肯大义灭亲,其他人也会拼死阻拦。”钟离木道,“更何况,他真将洛鸿轩交给我们,我们又该如何处置?难不成真要一刀杀了?”

    “当然要杀!”庄夫人严词厉色,坚定道,“欺辱莹儿,罪不可恕!不杀难道还要留着当宝贝?”

    “这……”

    钟离木知道庄夫人爱女心切,心怀滔天杀意,自然能够体谅。

    然而,钟离木不仅是钟离婉莹之父,更是崆峒派之主,因此又不得不为门派的生死前途着想。

    踌躇许久,钟离木方才勉为其难地缓缓开口道:“师妹,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们还需坦诚相待。”

    庄夫人面露怒色,但见钟离木一脸苦闷,又不禁叹息一声,无奈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木已成舟,不可挽回,若我们执意与贤王府拼个鱼死网破,只怕结果会鸡飞蛋打,卵覆鸟飞。”

    “师妹能够体谅我的苦衷,我倍感欣慰。”钟离木叹道,“莹儿是我的宝贝女儿,十几年来我一直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宠溺,千般呵护,从小到大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而今,她遭此劫难,我这做爹的……真真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师妹,我何尝不想将洛鸿轩那个畜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何尝不想踏平贤王府,替女儿出一口恶气?只不过……我并非孑然一身,还肩负着崆峒派的生死荣辱。我若独断专行,意气用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贤王府的对手。一旦兴起刀兵,崆峒派定然第一个遭殃,甚至是灭顶之灾……当年,师父将崆峒派交给我,我岂能将他老人家的心血白白断送?”

    “师兄所言,在情在理。”庄夫人不可置否地应道,“爹若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崆峒派葬送在你我手中。”

    “为替我们的女儿报仇雪耻,便动用整个崆峒派之力……”钟离木惆怅道,“岂不是公报私仇?万一崆峒有难,我纵然一死,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崆峒派的列祖列宗。唉!”

    “此事若不了了之,崆峒派同样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庄夫人反驳道,“师兄身为一派之主,岂能连自己女儿的公道都讨不回来?”

    “正因如此,我才会邀请各门各派的掌门、家主前来替我主持公道。洛天瑾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不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对我敷衍搪塞。”钟离木神情一暗,苦涩道,“眼下,我已退让一步,只希望洛天瑾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令钟离木夫妇登时精神一振。

    “谁?”

    “贫道清风。”

    “原来是清风道长,失礼!”

    伴随着一阵聊胜于无的寒暄,钟离木将清风迎入房中。

    “清风道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由于清风是洛鸿轩的外公,因此庄夫人的语气颇为生硬,甚至有些不耐。

    “庄夫人快人快语,贫道亦不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清风正色道,“贫道冒昧前来,目的有三。其一,代武当派问候令千金,对于钟离姑娘昨夜的遭遇,贫道痛心疾首,羞愧难当。”

    “道长有心。”钟离木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武当乃名门正宗,道长更是武林前辈,相信定能为小女主持公道。只不过,‘痛心疾首’老朽明白。可这‘羞愧难当’……又是指什么?”

    “钟离掌门何必明知故问?”清风从容道,“贫道不仅是武当派掌门,更是洛鸿轩的外公。而今,外孙犯下不赦之罪,我身为外公岂能不羞愧难当?”

    “罢了!”庄夫人冷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只想看到洛鸿轩罪有应得,无需清风道长替他羞愧。道长还是说第二个目的吧!”

    “其二,代我女儿、女婿向二位及令千金赔罪!”说罢,清风蓦然起身,态度恭敬地朝钟离木和庄夫人抱拳拱手,深鞠一躬。

    “不必!”庄夫人面色冷峻,毫不领情,“此事与道长无关,甚至与洛府主、洛夫人无关。道长不必行此大礼,我夫妇二人担当不起。”

    “教子无方,岂能无过?”清风摇头道,“他们此刻正忙于追查真相,待抓住真凶,定会亲自前来向二位赔罪。”

    “真相?真凶?”钟离木眉头一挑,故作糊涂道,“这件事的真相已然明朗,真凶更是证据确凿,不知洛府主还在追查什么?”

    “不错!”清风点头道,“昨夜对令千金行为不轨之人,的确是洛鸿轩。但洛鸿轩缘何如此,却是另有原因。”

    “愿闻其详。”钟离木与庄夫人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涌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烟、合欢散。”清风一针见血,直言不讳,“此二物,一个用来对付你们,一个用来对付洛鸿轩。”

    “**烟之事我已知晓。”钟离木将信将疑道,“但合欢散……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庄夫人蔑笑道:“莫非洛鸿轩敢做不敢当,故意搬出‘合欢散’来掩饰自己的兽行?试问谁能证明,**烟不是洛鸿轩放的?他对我女儿图谋不轨,定然做好万全准备。至于合欢散……更是一面之词,为洗脱自己的无耻行径而胡乱捏造罢了。”

    “并非如此!”清风恳切道,“洛鸿轩是我的外孙,他为人品行如何,贫道了然于胸。此子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更非贪欢好色之徒。”

    “知人知面不知心。”庄夫人呛声道,“眼下铁证如山,莫非清风道长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庄夫人此言差矣,贫道绝无颠倒黑白之意,只有查明真相之心。”清风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切正如庄夫人所言,如果洛鸿轩真的蓄谋已久,准备万全,又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达成目的之后,仍留在钟离姑娘房中昏睡一宿?”

    “这愈发说明洛鸿轩为人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我崆峒派放在眼里。”

    “庄夫人稍安勿躁。”清风抚慰道,“其实,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洛鸿轩绝非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谁?”

    “崆峒派弟子,周穆!”

    闻言,钟离木和庄夫人不禁眼神一变,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费解之意。

    “周穆深夜出恭,恰巧躲过**烟。”清风耐着性子解释道,“但他今晨晕倒的地方,却并非自己的房间,而是钟离姑娘门前。”

    “是又如何?”

    “换言之,周穆出恭回来,并未直接回房睡觉,而是朝钟离姑娘的房间走去,最终在门外被人打昏。”清风不急不缓地问道,“是不是?”

    闻言,钟离木和庄夫人面露沉吟之色,思量片刻,相继点头。

    “三更半夜,周穆为何要去钟离姑娘的房间?”

    “这……”

    “原因很简单,因为周穆出恭回来时,听到钟离姑娘的房内传出打斗声、撕扯声,甚至是呼救声。简而言之,周穆是被钟离姑娘房中的异响吸引过去的。”清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敢问二位,夜深人静之时,钟离姑娘房内为何会传出异响?”

    庄夫人愠怒道:“自然是洛鸿轩那个畜生在欺负我女儿……”

    “正是!”清风眼神一凝,陡然打断道,“既然当时洛鸿轩在钟离姑娘房中为非作歹,试问在背后打昏周穆的人……又是谁?”

    “嘶!”

    此言一出,钟离木和庄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也许是……洛鸿轩带来的帮手……”庄夫人犹豫不决地揣测道。

    “如果洛鸿轩有帮手,今晨岂会落得如此狼狈?”清风摇头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从背后打昏周穆的人,正是散布**烟、暗投合欢散的罪魁祸首,是昨夜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而这个躲在背后的神秘人,正是贤王府眼下全力追缉的真凶。”

    “这……”面对清风的振振有词,钟离木不禁眉头紧锁,迟疑道,“即便清风道长所言非虚,但我女儿昨夜的确被洛鸿轩侮辱,此乃不争事实……”

    “不错!这正是贫道来此的第三个目的。”清风正色道,“事已至此,悔恨无益。如今即使抓住真凶,将其千刀万剐,也换不回钟离姑娘的清白之身,以及崆峒派的声誉。因此,贫道来此绝非逢场作戏,而是想与二位共同寻求解决之道。一个对钟离姑娘、对崆峒派、对贤王府都有好处的解决之道。”

    庄夫人的眼中精光一闪,狐疑道:“有何解决之道,还请道长直言!”

    “一言以蔽之,联姻结亲!”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弃车保帅

    下午,书房。

    一脸阴沉的洛天瑾坐在书案后一言不发,手中反复把玩着一块墨锭,五指沾染上漆黑的墨迹,仍浑然不知。

    谢玄静静地侯在一旁,满眼惆怅,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唏嘘不已。

    “忤逆子!”

    似是又想起洛鸿轩的禽兽之举,洛天瑾突然眼神一狠,五指用力一攥,登时将墨锭碾成齑粉。

    “府主息怒,当心气坏身子。”说罢,谢玄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帕递于洛天瑾。

    轻轻一擦,雪白的手帕登时晕黑一片。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洛天瑾自嘲道,“亏我奢望此子能早成大器,而今看来,他竟连一个‘色’字都抵御不住,日后如何成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再加上合欢散的强烈药效,偶尔走错一步亦是在所难免。”谢玄苦笑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经此教训,公子的心智定会突飞猛进,假以时日必定成才。”

    “唉!”洛天瑾叹息道,“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教了,偏偏忘记教他色字头上一把刀。”

    “有清风道长从中调和,想必钟离掌门定会见好就收,不会不依不饶。”谢玄宽慰道,“更何况,公子已尝到教训,府主不必太过苛责。”

    “今日上午……”洛天瑾将沾满墨迹的手帕扔在桌上,忽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太悬了!若非洵溱那丫头反应及时,只怕今天无法收场。”

    闻言,谢玄稍稍一愣,随之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赔罪道:“府主所言极是。上午是谢某一时糊涂,没能及时领会府主的用意。”

    “无妨!发生这种事,府中上上下下谁不是诚惶诚恐?你一时疏忽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洛天瑾摆手道,“没办法,忤逆子不争气,犯下滔天之罪,我身为北贤王,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一夜之间便会传的满城风雨。江湖中最怕以讹传讹,一旦流言四起,说不定我会被人妖魔成什么样子?本来父亲疼惜儿子是人之常情,没准就会变成徇私袒护,甚至是纵子行凶。无奈人言可畏,我只能故作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让你们受惊了。”

    谢玄淡然一笑,道:“当时,荀再山和十几名崆峒弟子就在堂外,府主的一字一句他们尽收于耳。为免北贤王声名受损,被人有机可乘,府主只能大义灭亲,宁死不肯松口。最后由清风道长出面圆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对于府主的苦衷,谢某完全明白!”

    “洵溱啊洵溱……这丫头让我愈发刮目相看。”洛天瑾眼神深邃,喃喃自语,“今天,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将我的心思一点一滴看的通透无比。我有来言,她有去语,有问有答,滴水不漏。未经事先安排,竟能与我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说到我的心缝里。厉害!实在是厉害!”

    谢玄不可置否地应道:‘“若非洵溱及时让许衡找来清风道长,只怕今日谁也无法下台。府主的苦肉计,她最先看穿,并悄无声息地暗中配合,的确令人侧目。”

    “今天的洵溱,当然是我的救星。可我在想,有朝一日她这条能看穿人心的蛔虫,会不会变成我的克星?甚至……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洛天瑾讳莫如深地呢喃道,“对她,我真是又爱又恨。爱其才,又恨其才,好生纠结。”

    “时至今日,她一直在真心实意地帮我们做事。”谢玄沉吟道,“起码在武林大会前,她不会背叛府主。”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若有似无地笑道:“待我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便不再需要她和她背后的少秦王了。”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如有必要,未尝不可。”洛天瑾漫不经心地回道,“当然,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前提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言尽于此,洛天瑾突然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距酉时初刻只剩一个时辰,狄陌有消息吗?”

    “长川、慕容白和邓泉尚未回来,想必……不太顺利。”谢玄踌躇道,“狄陌毕竟做了十几年的黑执扇,如果他真想藏起来,只怕我们没那么容易找到。”

    “不能再等了!”洛天瑾的眼中寒光一闪,幽幽地说道,“必须早做打算,以求有备无患。”

    “明白!”

    谢玄的脸色陡然一正,朝洛天瑾毕恭毕敬地拱手告辞,继而缓缓退出书房。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清风费尽唇舌,竭尽所能地将贤王府与崆峒派联姻的利弊得失,向钟离木和庄夫人详尽阐述,最终只换回一句话:“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清风走后,钟离木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面有愠怒的庄夫人,尚未开口询问,他已能清楚地感受到庄夫人发自心底的羞愤与恼怒。

    “欺人太甚!”庄夫人挥手一拍,登时将身旁的茶桌生生震散。

    “师妹,你……保重身体。”

    “师兄,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庄夫人咬牙切齿地骂道,“洛鸿轩这个畜生辱我女儿一次不够,还想辱她一生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不容!”

    钟离木一双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雷霆大怒的庄夫人,一时间竟不敢冒然接话。

    “师兄,你怎么想?”庄夫人稳住心绪,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钟离木。

    待她看到钟离木那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时,眼神陡然一变,惊诧道:“难道你想答应这桩婚事?”

    “我也不想……”钟离木结结巴巴地回道,“我知道此事对莹儿是莫大的羞辱,可……可清风并非信口开河,亦非危言耸听,他刚刚所说的一切……皆是你我即将面临的现实困境……师妹,清风虽然言辞欠妥,但他有句话却说的极对,‘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挽回’。仇恨和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莹儿的将来怎么办?你我的将来怎么办?崆峒派的将来又该怎么办?这些都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虽然棘手,却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钟离木的一番话,令一向坚强的庄夫人眼圈莫名一红。紧接着,一丝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起转来。

    当娘的心疼自己的女儿,这种伟大的母爱,旁人永远无法体会,即便是父亲也不行。

    母爱最无私,又最自私。无私是对自己,自私是对自己的儿女。

    钟离婉莹含羞忍辱,已让庄夫人万箭穿心,心如刀绞。此时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然而,现实的残酷令她不得不狠下心肠,在女儿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这一次,她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的丈夫,以及生养自己的门派。

    天下最残忍的抉择,偏偏落在自己身上,庄夫人岂能不痛?

    “莹儿何错之有?”庄夫人凄绝道,“为何让她承受此等委屈?”

    “女子的清白之身被毁,如果不嫁给洛鸿轩,难道要她当一辈子尼姑?一辈子活在天下人的嗤笑中?”钟离木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他同样心痛不已,“为了她自己,为了我们,为了崆峒派……只能再委屈她一次……”

    庄夫人心有不甘地追问道:“你如此狠心地弃车保帅,只因为对方是洛鸿轩?是北贤王的儿子?”

    “是!”

    钟离木神情激动,睚眦俱裂,怒声道:“如果他不是洛天瑾的儿子,如果贤王府不会对崆峒派造成灭顶之灾,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畜生碎尸万段!”

    言尽于此,钟离木不禁惨然一笑,语气柔和几分,苦苦劝道:“师妹,若清风所言非虚,那洛鸿轩未必是你我想象中的卑鄙小人,他或许真是被人陷害……论相貌、地位、才识、武功,其实洛鸿轩都是上上之选。若非这次阴差阳错,说不定我会主动提出与贤王府结亲……”

    “师兄你……简直不可理喻!”庄夫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钟离木,鄙夷道,“你可知莹儿昨夜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可知在她心里洛鸿轩是怎样的魔鬼?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女儿的感受?”

    “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女私情……必须做出让步!”钟离木眼神一正,不容置疑地说道,“眼下,莹儿已是洛鸿轩的女人,难道她还能嫁给第二个男人吗?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这件事长痛不如短痛,说不定……莹儿的心结日后能慢慢化解,最终成就一对璧人也未曾可知。再者,有洛天瑾和凌潇潇这样的公婆,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慢慢淡去。对她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师妹,你若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那才是对莹儿最大的折磨。”

    “这……”

    “师妹!”钟离木突然起身,半跪在庄夫人面前,双手轻轻握住庄夫人的手,恳求道,“只要今晚洛天瑾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替我们堵住悠悠众口,那……请你为莹儿的长远计、为崆峒派的生死计、为你我的荣辱计,千万……以大局为重!”

    此刻,庄夫人泪眼婆娑,痴痴地望着满脸哀求的钟离木,恍若失神般沉静许久,方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道:“我明白了……”

    说罢,庄夫人缓缓推开钟离木的手,慢慢起身,行尸走肉般朝门外走去。

    “师妹去哪儿?”

    “我去看看莹儿睡醒没有?”

    “如果她醒了……”

    “我懂!如果她醒了,联姻之事便由我这个当娘的亲口告诉她……”

    “师妹,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真正受委屈的是我们的女儿。记住,我们永远欠莹儿一个公道……”

    望着庄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钟离木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坚定不移的老眼之中,两行浊泪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滑落而下。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入木三分(一)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地间一片昏黄。

    少林、武当、崆峒、昆仑及诸派掌门,纷纷踏入贤王府中堂,共同见证这场风波的结局。

    此刻,中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凝重之气,众人见面没有过多寒暄,在贤王府弟子的指引下默不作声地各自落座。

    崆峒派掌门钟离木坐于左首位,武当派掌门清风坐于右首位,二人皆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其他人更如芒刺在背,群疑满腹,一个个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武林大会近在咫尺,这些人与洛天瑾已经同坐一条船,唇齿相依,休戚以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最不希望洛天瑾阴沟里翻船,更不希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身为武林正道,他们又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对钟离婉莹的遭遇视而不见。更何况,钟离木已发出邀请,他们同在贤王府做客,岂能再找借口作壁上观?

    因而,他们帮贤王府打压崆峒派不是,帮崆峒派针对贤王府更不是,难免左支右绌,进退两难。

    在座之人皆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同坐一堂,却彼此沉默,一言不发,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不一会儿的功夫,面色苍白的庄夫人缓缓步入堂中,在众人同情而好奇的目光下,自顾走到钟离木身边落座。她始终面无表情,目光迷离,仿佛三魂不见七魄。

    “师妹,莹儿她……”钟离木凑到庄夫人耳畔,吞吞吐吐地问道,“她怎么样?”

    其实,钟离木想问钟离婉莹是否答应联姻,又感觉太过直白,于是匆忙改口。

    “莹儿是个懂事的孩子。”

    庄夫人答非所问,但她的言外之意已然默认一切。闻言,钟离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如此甚好。”钟离木苦涩道,“我们已是仁至义尽,稍后看贤王府如何交代。”

    “酉时初刻已到,洛府主何在?”庄夫人突然眼神一寒,厉声道,“事到如今,难道贤王府还想拖延时间不成?”

    “庄夫人多虑了!”

    话音未落,洛天瑾满含愧疚的声音悄然在堂外响起。紧接着,以洛天瑾、凌潇潇为首的贤王府众人快步踏入中堂。

    此刻,洛鸿轩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几乎是被许衡、凌青抬进来的。

    “今夜,洛某不想推卸责任,更不想袒护逆子!”

    一入堂,洛天瑾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昨夜,洛鸿轩对钟离姑娘行禽兽之举,实乃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洛某自诩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却不料生出此等混账。是我教子无方,罪不容恕,在此先向钟离姑娘和崆峒派赔罪!”

    说罢,洛天瑾陡然眼神一狠,“噌”的一声抽出无极剑,同时将自己的左臂高高举起,俨然想断臂恕罪。

    “府主!”

    “爹!”

    “瑾哥……”

    此举一出,贤王府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劝阻。在座之人亦是暗吃一惊,不禁面面相觑,心生骇然。

    “全部退下!”

    洛天瑾喝退谢玄等人,毅然道:“教子无方,乃我之过,理应自斩一臂谢罪天下!”

    “万万使不得!”殷白眉忙道,“此事绝非洛府主之错,你岂能代子受过?更何况,洛府主乃北方武林主事,身系武林正道的生死安危,又岂能自残身体?殊不知,你这一剑下去,必将引起江湖骚乱,万一邪道趁虚而入,武林倾覆不日即到。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阿弥陀佛!”玄明劝道,“洛施主深明大义,刚直不阿。对洛公子亦是爱之深,恨之切,我等皆能体谅洛施主的良苦用心。至于自断一臂,却是万不可取,还望洛施主三思。”

    “不错!”清风点头道,“你是北方武林的主事,你若出事,岂不是置天下英雄于不顾?”

    “洛府主,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薛胡子心急如焚地说道,“我只听过‘父债子还’,从未听过‘子债父偿’,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马如风道:“各位,恕我快人快语,不会兜圈子。如果洛府主断条胳膊,九月初九如何再与金复羽一争高下?如果让金复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今日在座之人……只怕谁也没好果子吃。”

    “我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上,你岂能一意孤行?”尹三刀沉声道。

    面对众人的声声劝阻,洛天瑾丝毫不为所动,他眼神坚毅地环顾着四周,正色道:“各位的好意洛某心领了!可逆子犯错,身为其父实在难辞其咎。我若轻易放过自己,便是对钟离姑娘、对钟离掌门、对庄夫人、对整个崆峒派的不公……”

    “洛府主!”

    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钟离木打破沉默,语气复杂地幽幽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自残也无法挽回我女儿的清白。大家说的不错,你是北方武林的主事,肩负武林半壁的生死存亡,岂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你不想让老朽变成千古罪人,便听我一言,把剑收起来吧!”

    钟离木此言,饱含辛酸与无奈,令人暗生唏嘘,心生悲悯。明知洛天瑾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他仍要佯装感动,甚至亲自劝阻。

    “钟离掌门,你……”洛天瑾羞愧难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府主,钟离掌门已经开口,你若一意孤行,只怕真要将他至于不仁不义的地步。”谢玄见机行事,开口劝道,“你虽心中有愧,但也不该让钟离掌门为难。”

    “这……”

    洛天瑾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神之中满含狰狞之意,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府主!”

    “洛府主!”

    “爹……”

    众人再三苦劝,心灰意冷的洛天瑾不禁叹息一声,翻手挥剑,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将自己的袖袍斩下一段。

    “今夜,我割袍代臂,略表惭愧之心,赔罪之意!”洛天瑾将剑锋一挑,断袍轻轻飘起,落在钟离木和庄夫人脚下。

    “洛府主疾恶好善,洁身累行,我等佩服!”

    “咣啷!”

    不等众人出言恭维,洛天瑾突然将无极剑扔到战战兢兢的洛鸿轩面前,转而向柳寻衣下令道:“寻衣,将洛鸿轩押至钟离掌门和庄夫人面前,请他们验明正身。而后你执此剑,斩下畜生的头颅!”

    “什么?”柳寻衣心中大惊,迅速跪倒在地,错愕道,“府主要我斩杀公子?这……”

    “柳寻衣!”洛天瑾虎目一瞪,怒声道,“你想抗命吗?”

    “在下不敢……”

    “既然不敢,那还犹豫什么?”

    说罢,洛天瑾朝钟离木拱手道:“这一次,洛某不会再让钟离掌门为难。我亲自处决洛鸿轩,然后将他的脑袋交给崆峒派,以此弥补钟离姑娘所受的委屈!”

    “瑾哥,你说什么?”凌潇潇脸色大变,迅速起身道,“你真要杀轩儿?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过你不杀他!”洛天瑾打断道,“但前提是,钟离掌门同意我们的弥补之策。现下,钟离掌门与庄夫人皆不同意此事,逆子又岂能逃避罪责?”

    “爹,难道瑾哥说的是真的?”

    凌潇潇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转而将急切的目光投向清风。

    清风脸色微变,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实不相瞒,今天下午贫道有意化解这段孽缘,厚颜替我这不争气的外孙向钟离掌门提亲,以求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让洛鸿轩用一生一世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同时给钟离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来。只可惜,这是贫道的一厢情愿,钟离掌门与庄夫人爱女心切,并未应允……是贫道思虑不周,鲁莽行事,如有得罪之处,还望钟离掌门和庄夫人恕罪!”

    此言一出,众人的反应顿时变的古怪起来。惊诧、错愕、鄙夷、同情……神色各异,甚是精彩。

    庄夫人万没料到清风会当面戳穿此事,气的咬牙切齿,又羞又恼。若非钟离木及时劝阻,只怕她早已冲上去与清风撕扯起来。

    “此事……只怕不妥吧?”殷白眉眼珠一转,沉吟道,“若是无心之失,此法或许可解。但昨夜洛公子酒后乱性……而今,钟离姑娘心里定是恨透了他,又岂肯嫁给他?”

    “此话不假!”洛天瑾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心知肚明,这样做只会自取其辱,若非贱内宠爱逆子,妇人之仁,我断不会向钟离掌门提出此等无理要求。”

    说罢,洛天瑾脸色一沉,催促道:“柳寻衣,你还等什么?快快动手!”

    “府主,我……”

    “且慢!”

    就在柳寻衣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之际,堂外陡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喝。紧接着,邓长川、慕容白、邓泉快步闯入中堂。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洛天瑾愠怒道。

    “府主,殷掌门言之有理!”邓长川解释道,“昨夜之事,公子若是无心之失,联姻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废话!”洛天瑾不屑一顾,态度甚是坚决,“他是无心?哼!难道还有人故意害他不成?简直强词夺理,哗众取宠……”

    “正是!”邓长川匆忙打断道,“上午,府主下令让我们查明此事,还钟离姑娘和崆峒派一个公道。经我们悉心追查,果然发现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谢玄故作好奇模样。

    “昨夜,公子并非酒后乱性,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无凭无据,岂容你信口雌黄?”洛天瑾雷霆大怒,训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想保住这个畜生?邓长川,你好大的胆子!为救洛鸿轩一命,竟敢信口开河,捏造事实哄骗天下英雄?”

    “在下不敢!”邓长川惶恐道,“若无真凭实据,我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此大放厥词!实不相瞒,半个时辰前,我们在洛阳城郊将罪魁祸首抓住,并在他身上搜出**烟、合欢散。严刑拷问之后,此人对自己昨夜犯下的累累罪行供认不讳,更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公子……的确是被冤枉的!”

    “什么?”

    邓长川此言,登时在堂内掀起轩然大波。

    “那人在哪儿?”钟离木蓦然起身,眼中布满杀意。

    “来啊!把那个混账东西带上来!”

    邓泉一声喝令,堂外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名虎背熊腰的贤王府弟子,恶狠狠地驱赶着一个鼻青脸肿、满身血迹的干瘦男人,连拖带拽地步入堂中。

    此人一出现,众人无不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然而,当柳寻衣心有不忍地回首张望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怛然失色。

    邓长川抓住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狄陌,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入木三分(二)

    此刻,柳寻衣终于彻底醒悟。原来今夜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戏。

    洛天瑾的大义凌然、谢玄的扼腕叹息、凌潇潇的妇人之仁、清风的直言不讳、殷白眉的曲意逢迎、邓长川的半路杀出……一切的一切,皆是一场充满心机的大戏。

    更可怕的是,在座诸位皆是戏中人。人人心如明镜,却人人佯装懵懂。看破、猜破不道破。从始至终,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甚至连钟离木和庄夫人亦是戏中人,他们非但看戏,而且还要在必要之时站出来与洛天瑾相互配合。

    这场戏,不仅演给钟离木和庄夫人,同时演给在场的每个人,甚至是洛天瑾自己。

    如梦幻泡影般的一场大戏,其本质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却又令所有人十分受用。

    今夜,充满仪式感的一场苦情戏,看似虚伪可笑,实则聪明之极。

    它给每个人一个理所应当的台阶,以及行侠仗义的机会。

    最终,崆峒派可以“报仇雪恨”,洛天瑾可以“大义灭亲”,洛鸿轩可以“问心无愧”,凌潇潇可以“如愿以偿”,清风可以“高瞻远瞩”……

    在座的其他人,可以冠冕堂皇的“伸张正义”,同时又保住自己的靠山不倒,名利双收。

    整个过程,大部分人都变成被保住的“帅”,只有两个人沦为被抛弃的“卒”。一个是受尽委屈的钟离婉莹,另一个则是被邓长川抓回来的“罪魁祸首”。

    当然,钟离婉莹和“罪魁祸首”失去的东西不尽相同。前者是清白,后者是性命。相比之下,有崆峒派做后盾的钟离婉莹,终究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罪魁祸首”幸运一些。

    起码,她的命还在。

    “你是何人?”钟离木凝视着战战兢兢的罪魁祸首,质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叫米忠,是贤王府景门弟子。”干瘦男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故作阴狠地说道,“昨夜,是我将醉的不省人事的洛鸿轩送入钟离婉莹的房间,并给他灌下一整瓶合欢散。也是我向你们的房间散入迷烟,让你们昏睡不醒。”

    “嘶!”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传来一片惊呼。

    “大胆米忠!”谢玄怒喝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报复你们!”米忠五官狰狞,龇牙咧嘴地叫道,“我在府中辛辛苦苦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不提拔也罢,就连每年的赏钱都是景门里最少的,甚至连新入府的半大小子都拿的比我多。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连酒都喝不上两口,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干,凭什么?我不服!我他妈不服!”

    “啪!”

    话音未落,许衡陡然扬手,给了米忠一记狠狠的耳光。

    “哈哈……”米忠瞪着猩红的双眼,发疯似地狂笑道,“洛鸿轩只是命好,摊上一对儿有权有势的爹娘。我米忠自幼家境平寒,吃不饱、穿不暖,费尽心机进入贤王府,只为出人头地。可一晃几十年过去,我还和从前一样潦倒,为什么?上天不公,我要报复你们洛家每一个人,让你们不得善终……洛天瑾,你不是自诩‘北贤王’吗?你儿子也自诩‘正人君子’,如今他做出苟且之事,看你的贤王之名还能坚持多久?我要让你们父子身败名裂,让你们家破人亡,哈哈……”

    “你找死!”

    林方大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起拳头如狂风暴雨般朝米忠身上砸去,登时将其打的皮开肉绽,断骨分筋。

    对于米忠的“坦白”,曾在天机阁效命多年的柳寻衣,一眼便能看出真假。

    米忠看似疯癫痴狂,无所顾忌,实则他惶恐至极。只是用激烈的言辞和咒骂,强行掩饰自己内心的怯懦罢了。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对米忠这个“替死鬼”心生几分悲悯之情。

    钟离木和庄夫人一言不发地盯着狂妄嚣张的米忠,二人神情复杂,似乎心有揣度。

    “一派胡言!”洛天瑾冷声道,“只凭你一个小小的景门弟子,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贤王府的少主和崆峒派的小姐下手。”

    洛天瑾一语道出萦绕在众人心底的疑惑,同时令钟离木和庄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说!”洛天瑾沉声道,“是不是有人花钱买通你,让你替洛鸿轩顶罪?”

    “这……”

    找人当替死鬼,早已是意料之中。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洛天瑾竟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不得不说,洛天瑾的刨根问底,在道出其他人想说而不敢说的心声的同时,也为他自己赢得一片好感。

    “瑾哥,难道你非要逼死轩儿才肯罢休?”凌潇潇嗔怒道,“难道你非要将轩儿置于死地才甘心?如今真相大白,米忠供认不讳,为何你还要揪着自己的儿子不放?莫非在你心里,洛鸿轩天生就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淫贼、恶棍?”

    “夫人,今日之事绝不能有半点迟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洛天瑾正色道,“米忠何许人?且不提他有没有这种胆量?单说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绝非他这个庸才能想出来。他若有此心机,何至于入府几十年仍一文不名?”

    “你……”

    “洛府主言之有理。”庄夫人冷声附和,转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米忠,质问道,“即便你与贤王府有仇,但为何要将我女儿拉下水?她可从未得罪过你!”

    “我与钟离婉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米忠啐出一口血痰,气喘吁吁地说道,“只怪她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贤王府?她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姿色,恰是我报复洛家的不二人选。”

    “禽兽不如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等一下!”

    洛天瑾将怒不可遏的林方大喝退,快步上前,左手将奄奄一息的米忠从地上拎起来,狐疑道:“你究竟是在撒谎?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

    “没人指使我,我也没撒谎!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啊!”

    话音未落,洛天瑾的右手突然抓起米忠的一根手指,不由分说地用力一捏,登时将他的指骨捏的粉碎。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渗透烂成一团的皮肉,溢满洛天瑾的手掌。

    “我要听实话!”洛天瑾语气冰冷地再度问道。

    “你有种就杀了我……”

    “咔!”

    “啊!”

    这次,洛天瑾直接攥住米忠的手腕,五指用力一掐,将其腕骨捏碎,鲜血淋漓的右手如残花败柳般,诡异地垂在手腕上,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说实话!”

    “洛天瑾,你杀了我吧!”

    忽然,洛天瑾使出内劲,瞬间将米忠的整条右臂震成一团碎骨烂肉,疼的他死去活来。惨叫一声之后,甚至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

    “再不说,换一只手……”

    “别!我说!我说!”不等洛天瑾出言威胁,米忠慌忙答应道,“的确有人收买我,让我这么做……”

    “谁?”

    “桃花剑岛……”

    “嘶!”

    米忠此言,令在座之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洛天瑾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追问道:“你肯定是桃花剑岛?”

    “我不敢撒谎……”米忠哆嗦道,“他们给我一千两黄金,让我办成此事。我本想事成之后离开贤王府,带着黄金去南方逍遥快活,却不料……尚未逃出洛阳地界,便被你们抓回来。”言尽于此,米忠的神情变的有些沮丧。

    闻言,一向笃信米忠是替死鬼的柳寻衣,不禁心生几分犹豫,暗道:“莫非是我猜错了?”

    其实,与柳寻衣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钟离木和庄夫人也被米忠的“坦白”,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桃花剑岛与贤王府早在十几年前便结下梁子,此事江湖中人人皆知。故而,当米忠说出桃花剑岛的时候,众人的心思情不自禁地开始动摇。

    然而,这正是洛天瑾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们若不信,可以去我的祖宅看看……”米忠痛苦地说道,“在柴房的南墙根底下,有一块松动的砖,桃花剑岛给我的一千两黄金就藏在里面……”

    “这……”

    米忠此言,瞬间冲破众人心底最后一层顾虑。

    “你这混账东西,还我女儿清白!”

    此刻,庄夫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猛然拔剑朝米忠刺去。

    见状,洛天瑾与谢玄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释然之意。

    紧接着,洛天瑾的右手陡然在米忠的心口轻轻一点,随之闪身急退,将不省人事的米忠彻底暴露在怒气冲冲的庄夫人剑下。

    “噗嗤!”

    一声轻响,剑锋入体,白进红出,血溅七步。

    庄夫人的宝剑瞬间穿透米忠的胸口,令其当场毙命。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众人面色凝重地望着泪如雨下的庄夫人,以及血流如注,一命归西的米忠。

    此刻,庄夫人的手紧紧攥着宝剑,剑锋深深插在米忠的胸口。纵然米忠已死,可庄夫人依旧怒气未消,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不停回荡在她的脑海。

    “师妹……”

    钟离木缓步上前,将庄夫人的手从剑柄上慢慢挪开。随着米忠的尸体轰然倒地,庄夫人亦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顺势瘫软在钟离木怀中。

    “来人,将这个畜生的尸体拖出去,剁碎了喂狗!”林方大吆喝一声,堂外迅速涌入四名弟子,合力将米忠的尸体抬出。

    “各位!”

    沉寂片刻,清风蓦然起身,朗声道:“既然真相大白,始作俑者已死,希望大家能一起为贤王府和崆峒派做个见证。让谣言止于智者,让我外孙与钟离姑娘可以远离流言蜚语之苦。”

    “桃花剑岛欺人太甚,此事绝不能轻易作罢!”殷白眉愠怒道,“他们曾发誓不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却出尔反尔,甚至跑到中原腹地兴风作浪,简直可恶至极!”

    “不错!”谢玄点头道,“桃花剑岛卷土重来,诸位日后千万小心,以免再中圈套”

    “此事改日再议不迟。”清风打断道,“细细想来,这也算老天爷赐予我外孙与钟离姑娘的一段良缘,有意撮合贤王府和崆峒派做一对儿欢喜亲家。正所谓因缘际会,弄巧成拙,本是一件坏事,却阴差阳错地成就一桩大好姻缘,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呵呵……”

    “不错!”谢玄应道,“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此机会,大家一起为洛公子与钟离姑娘做个见证,愿他二人早日共结连理,琴瑟和鸣。如何?”

    “好啊!”见清风、谢玄带头,堂内立即传来一片附和。

    此刻,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大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舒爽与畅快。

    在七嘴八舌地热情怂恿下,钟离木的脸上不禁展露出一丝妥协的苦笑。

    渐渐从恍惚中清醒的庄夫人,面对盛情难却,难以固执己见,最终勉为其难地默许了这桩婚事。

    “雨过天晴,否极泰来。甚好!”谢玄热情洋溢,兴致勃勃,高声吩咐道,“来人啊!速速准备酒宴,今夜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是……”

    “师父、师娘,大……大事不好了!”

    不等众人应答,堂外陡然传来一道满含惊恐的呼喊。紧接着,崆峒派弟子周穆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闯入堂中。

    见状,众人登时一愣。钟离木心中一沉,忙道:“什么事?”

    “师父,师娘……小姐她……她……”

    见状,庄夫人的心脏骤然一紧,声音颤抖地催促道:“莹儿她怎么了?”

    “小姐她……悬梁自尽了!”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无尽血泪

    “女儿!”

    夜风凄凉,月光如幕。

    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瞬间打破贤王府内诡异的宁静。

    此声犹如雷霆万钧,响彻九霄,震撼苍穹。又似滴水穿石,穿胸而入,直指人心。

    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地间的一切仿佛瞬间凝固。一对儿扑倒在女儿尸体旁的年迈父母,肝肠寸断,涕泪交流,喉咙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痛不欲生的凄绝哀鸣。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痛莫过于此。此情此景,令石人落泪,铁佛伤心。围在钟离婉莹房间外的一众看客,无不见哭兴悲,一个个面露忧伤,目光悲悯。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恨”字,变成钟离婉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种感情,亦是她留给父母和世人唯一的遗言。

    她恨什么?

    恨自己生不逢时?恨自己命途多舛?恨自己是女儿身?恨自己没本事报仇雪耻?恨自己不敢忤逆父母的意愿?恨自己明明不想答应,却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饱受委屈与恨意的钟离婉莹,在答应庄夫人的联姻要求之后,毅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无尽的辛酸。

    她不想向世俗妥协,不愿与“群魔”为舞,也不想以大局为重,她只想为自己的清白之身,讨一个明明白白的公道。如此简单的一个要求,却永远也无法实现。

    或许是一时意气,或许是心结未解,或许是年轻冲动……总之,钟离婉莹已经不在,生前种种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一去不返,不再重要。

    她这一走,带去万千恨意,死不瞑目。

    她这一走,留下无尽懊悔,生而不欢。

    此时此刻,死的不止是钟离婉莹一人,更有钟离木与庄夫人活下去的意义与希望。

    钟离婉莹之死,并非自尽,而是谋杀。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女儿,是娘害了你……是娘杀了你……”庄夫人痛断肝肠,泪如雨下,哭的几乎气绝,“娘不该让你受委屈!娘不该逼你嫁给洛鸿轩……”

    “莹儿,你醒醒,不要再睡了……”钟离木老泪纵横,身体如筛子般剧烈抖动着,可怜巴巴地望着面目平静的钟离婉莹,口中不住地呼唤,“起来,我们回家了……回家……”

    此情此景,令门外的柳寻衣等人无不双眼通红,黯然神伤。心地善良的洛凝语更是难以自控地掩面痛哭。

    神思恍惚的洛鸿轩,此时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悲悯?总之,他的哭声一点也不比钟离木和庄夫人小,甚至呼天抢地,情难自已。

    “好一个贞洁烈女,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性情。”

    洵溱的一声感慨,令柳寻衣顿时心头一震,转而满眼悲切地望着面色凝重的洵溱,冷冷地说道:“她的死,并非因为自己的性情刚烈,而是因为我们的委曲求全!”

    洵溱一愣,目光不善地注视着柳寻衣,责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她?”

    “不止是你。”柳寻衣沉声道,“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而你……是这场谋杀的开始……”

    “柳寻衣!”不知为何,洵溱在听到柳寻衣对自己的看法后,不由地无名火起,嗔怒道,“你怎能将钟离婉莹之死怪在我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说罢,洵溱似乎仍不解气,竟然扬手朝柳寻衣的脸颊打去。

    “其实,你早已猜破一切,否则绝不会请清风道长从中斡旋。”柳寻衣紧紧攥住洵溱的皓腕,悲愤道,“我并非怪你,只是恨我自己……我明明已经想到一切,明明知道此事对钟离姑娘不公,可我……可我非但没有阻止你们,反而参与其中,助纣为虐……我们谁也不必推诿他人,因为我们都是害死她的凶手。钟离姑娘年华豆蔻,不谙世事,却被我们活活逼死……”

    “那又如何?”洵溱一时气愤,脱口而出,“依今日情形,除了让她忍辱负重,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难道要让洛鸿轩以死谢罪?”

    看着洵溱冷若冰霜的俏丽脸庞,听着她漠视他人生死的残忍言辞,柳寻衣突然觉的她很陌生,甚至有些可怕。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我们,为何你还能理直气壮地替自己辩驳?”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道,“看看里面的惨状,听听他们的哀嚎,难道我们不该反省?不该悔过?”

    “其人已死,悔之何用?”洵溱怒火攻心,言不由衷,固执道,“真正逼死钟离婉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此事本可柳暗花明,是她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耐不住性子,又能怪谁?”

    “洵溱,你……”

    柳寻衣眼神颤抖地盯着洵溱,似怒似悔。

    这一刻,他真想狠狠地打她一巴掌,但终究忍住了自己的莽撞。毕竟,他自己也是害死钟离婉莹的帮凶,又岂有资格怪罪洵溱?

    “事已至此,你的心思不应在死人身上,而应替洛府主考虑下一步打算。”洵溱冷声道,“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仍要继续生活。眼下,钟离婉莹自尽,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崆峒派与贤王府的关系,再度回到千钧一发。接下来如何收场?才是你这个惊门之主应该考虑的事,而不是替一个已经死去的贞洁烈女树碑立传!”

    “好狠的心……”柳寻衣满眼骇然地望着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这个时候,你竟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我真是错看了你……”

    “是!”

    突然,洵溱眼圈一红,奋力甩开柳寻衣的手,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冷笑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无情冷血的女人。我自私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甚至还亲自领教过我的阴毒。何必现在跳出来虚情假意,自命清高?”

    “你……”

    “柳寻衣,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罢,洵溱冷冷地瞪了柳寻衣一眼,毅然拂袖而去,不再与他站在一起。

    面对洵溱的冷酷,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转而望向房间内凄凄惨惨的一幕,心中再度一痛。

    “钟离掌门,还请节哀顺变……”清风硬着头皮缓步上前,轻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二位要保重身体。”

    “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带女儿来洛阳……”钟离木头也不回地喃喃自语道,“只是赴宴,怎么……怎么会把女儿赴没了?”

    言至于此,泪水再度簌簌而下。此刻,钟离木与庄夫人面无血色,痛哭不止,几乎脱相。

    “是你们!”

    庄夫人蓦然转身,抽剑直指门外的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哭诉道:“是你们害死我女儿!洛天瑾,我要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庄夫人,我……”洛天瑾满眼复杂,胸中如堵,说不出的憋屈,“此事确因我设宴而起,洛某难辞其咎。庄夫人,无论你要杀要剐,洛某绝无二话……”

    说罢,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下,洛天瑾毅然推开挡在身前的谢玄和江一苇,缓缓张开双臂,将自己暴露在庄夫人的剑下,而后双眼微微闭合,语气坚定地说道:“钟离掌门,庄夫人,丧子之痛无语言比,洛某为人父母,自当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你们不必再压抑内心的痛苦,千仇万恨尽管发泄在洛某身上,我绝不闪躲!”

    “府主……”

    “都听好!”洛天瑾冷喝道,“今夜,无论钟离掌门和庄夫人如何对我,你们都不能为难他们,否则便是违抗我的命令!如果我死在庄夫人剑下,你们非但不能记仇,更不可伺机报复。我不希望一错再错,让亲密无间的朋友,从此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知不知道?”

    “可是……”

    “知不知道?”

    在洛天瑾的再三喝问下,谢玄等人吞吞吐吐地点头应道:“遵命……”

    “庄夫人,动手吧!”洛天瑾态度诚恳,不卑不亢。

    “洛天瑾,你休要假仁假义地演戏骗我!”庄夫人眼神阴狠,怒不可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如今我女儿已死,我活之无意,杀你亦无所顾忌……”

    “说得好!”洛天瑾朗声道,“令嫒之死,洛某首当其罪。庄夫人,不必犹豫,尽管动手!我洛天瑾对天发誓,你杀我之后,绝不会有人找崆峒派的麻烦。”

    “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我现在便杀了你!”

    “住手!”不等庄夫人出剑,谢玄陡然喝止道,“钟离姑娘已死,你杀死洛府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洛府主并非罪魁祸首,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劝诫道,“钟离施主、庄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杀他,明日他杀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必一念成错?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如若二位不弃,老衲愿为钟离姑娘诵经超度,助她早日往生极乐。”

    “说的简单,反正死的不是你女儿!”钟离木恶狠狠地说道,“女儿受辱,为大局着想,我已经委曲求全。现在我女儿死了,总不能再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贤王府一定要给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凌潇潇反问道,“米忠已死……”

    “米忠该死,但他毕竟是贤王府的人,别以为他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庄夫人怒声道,“你问我要什么交代?那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贤王府血债血偿,慰藉我女儿的在天之灵!”

    “你……”

    “别再说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时,洛鸿轩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顿时令嘈杂的场面安静下来。

    满眼泪水的洛鸿轩惨然一笑,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晃晃悠悠地朝钟离婉莹的尸体走去。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洛鸿轩枉顾凌潇潇的劝阻,径自走到钟离婉莹的尸体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轩儿,你这是作甚?”

    “钟离姑娘因我而死,我才是罪魁祸首……”洛鸿轩目空一切,泪眼朦胧地望着钟离婉莹,又哭又笑地嘟囔着,“钟离掌门和庄夫人说的不错,钟离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她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轩儿,你……”此刻,洛天瑾的心弦慢慢绷紧,迟疑道,“你想干什么?”

    “钟离掌门、庄夫人!”

    洛鸿轩忽然转身,朝钟离木和庄夫人连磕三个响头,正色道:“此事与我爹娘无关,与贤王府无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向你们赔罪!”

    “哼!”钟离木和庄夫人毫不领情,不为所动。

    洛鸿轩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转而朝满眼复杂的洛天瑾和凌潇潇恭敬一拜,愧疚道:“爹、娘,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轩儿……”

    “爹、娘、外公、小妹,我愧疚难当,罪不容诛,无需你们再替我求情。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

    伴随着一声断喝,洛鸿轩突然挥起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的天灵盖狠狠拍去。

    “嘶!”

    一声惊呼,全场哗然。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即便如洛天瑾这般高手,亦未能出手挽救。

    霎时间,洛鸿轩满含内力的一掌重重地拍在自己的头顶,登时头骨一凹,七窍流血。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洛鸿轩圆瞪二目,血泪横流,口鼻中猛然喷出一股血沫。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而后身体一颤,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急火攻心的凌潇潇突然惨叫一声,眼前一黑,随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缓缓倒地。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坐享其成

    五月十五,静江府。

    “宓儿,坞主醒了吗?”

    一大清早,宋玉兴冲冲地来到金复羽的房外,向院中摆弄瑶琴的窈窕女子说道:“我有要事回禀。”

    女子一袭雪白,衣袂飘飘,肤若凝脂,姿色可人。

    她是金复羽的贴身婢女,名曰“艾宓”,二十出头的年纪。伺候金复羽衣食起居,陪他闲庭散步,为他抚琴消愁。可以说,只要金复羽身在金剑坞,她便寸步不离,昼夜相伴。

    金复羽对艾宓十分信任,甚至连自己的卧房也任由她随意出入。此等待遇,纵使金剑坞四大高手也远远不及。

    此时鸡声方鸣,宋玉摸不准金复羽是否起床,故而向艾宓打听,以免唐突。

    “昨夜,坞主与各派掌门聊至深夜,此刻尚未醒来。”艾宓目不斜视地擦拭着瑶琴,淡淡地回道,“宋公子稍安勿躁,请在此稍候片刻。”

    “昨夜……各派掌门可否再提辞行之事?”宋玉小心试探。

    “这是自然。”艾宓轻笑道,“坞主邀他们五月端午前来,并允诺给他们看一场天大的好戏。而今十天过去,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早已等的不耐烦,巴不得早日回家。”

    “消息从北方传来,总要有些耐心才是。”宋玉神秘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讳莫如深地笑道,“你看,好戏这不来了吗?”

    闻言,艾宓手中的动作陡然一顿,同时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书信,狐疑道:“北边来的消息?”

    “洛阳城。”宋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宋公子稍候!”

    说罢,艾宓迅速起身,快步朝金复羽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房内传出两声轻咳,紧接着便是艾宓的声音:“宋公子,坞主请你进来说话!”

    宋玉神色一正,赶忙将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而后毕恭毕敬地朝房门走去。

    “坞主……”

    “进来!”

    不等宋玉在门外寒暄,金复羽慵懒的声音已在房中响起。

    伸手轻推,门分左右,宋玉小心翼翼地迈入金复羽的卧房。

    此刻,一身白色衣,披头散发的金复羽正坐在桌旁品茶、用膳,艾宓乖巧地站在其身后,专心致志地为他梳理头发。

    “见过坞主!”

    “不必多礼。”金复羽不以为意地说道,“一大清早还没用过早膳吧?坐下吃点东西。”说罢,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点心,朝宋玉的方向轻轻一推。

    “谢坞主!”

    宋玉也不推辞,蹑手蹑脚地在金复羽对面落座,同时将手中的书信轻轻放在桌上。

    “坞主,洛阳来信了。”

    “结果如何?”金复羽轻瞥一眼书信,淡然道,“直说便是。”

    “端午当夜,洛天瑾的儿子洛鸿轩,强暴了钟离木的女儿钟离婉莹。”宋玉一五一十地回禀道,“第二天,贤王府上下乱成一团,洛天瑾为救自己的儿子,不惜上演一出苦肉计。但他们没能抓住狄陌,最后找了一个替死鬼。为让这场戏演的逼真,洛天瑾把脏水泼在桃花剑岛身上。当时,少林、武当、昆仑和北方武林中的诸多门派主事,皆在贤王府做客,据说场面十分尴尬。”

    “呵呵……”金复羽笑道,“这场局狄陌做的极好,既毁了洛天瑾的名声,闹的贤王府鸡犬不宁,又离间了贤王府和崆峒派的感情,可谓一石三鸟。好!甚好!不枉我将他安插在贤王府这么多年。洛天瑾急中生乱,糊里糊涂,竟然把脏水泼给桃花剑岛,难道他还嫌桃花剑岛与贤王府的积怨不够深吗?这件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洛天瑾早晚身败名裂。经此一闹,洛天瑾怕是没工夫追查我们的秘密,我们亦可高枕无忧,专心筹备武林大会。”

    “还不止!”宋玉眼珠一转,故作神秘道,“坞主不妨猜猜,此事结局如何?”

    “结局?”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揣测道,“虽然狄陌的一石三鸟之计颇为高明,但凭洛天瑾的城府,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猜……他们把一切罪责全部推到替死鬼身上,然后再提出与崆峒派联姻之策,以求坏事变好事,化干戈为玉帛。”

    “坞主英明!”宋玉钦佩道,“实不相瞒,洛天瑾想出的解决办法,与坞主的猜测一字不差。”

    “这是自然。”金复羽漫不经心地笑道,“洛天瑾不是傻子,钟离木也不是老糊涂。他们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不过是为彼此找个台阶下罢了。虽然钟离婉莹是钟离木的宝贝女儿,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丫头。钟离木老奸巨猾,岂会为一个丫头而轻重不分,赔上整个崆峒派,以及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更何况,事已至此,两家联姻是最好的结局,对贤王府、崆峒派,甚至是钟离婉莹和洛鸿轩,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女子名节大过天,失节之事一旦宣扬出去,难免以讹传讹,谣言四起。到时,只是吐沫星子都能将他们活活压死。”

    “狄陌这把‘剑’被坞主潜藏十几年,如今锋芒尽露……未免有些可惜。”

    “滴水穿石的道理你懂不懂?”金复羽反问道,“此事看似和平收场,实则在洛天瑾和钟离木心中,皆已埋下一根毒刺。虽然眼下看不出蹊跷,可一旦时机成熟,他们随时会反目成仇,毒发身亡。更何况,自狄陌断臂之后,他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迟早会被他人取代。到那时,狄陌这把‘暗剑’将再无半点价值。记住,一把剑藏的太久,难免会生锈。与其等它锈烂不堪,不如在它锋芒最盛的时候,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坞主圣明,宋玉钦佩至极!”宋玉心悦诚服,但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神秘。

    见状,金复羽不禁眼神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迟疑道:“莫非……后面还有惊喜?”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坞主的眼睛。”宋玉自嘲一笑,解释道,“实不相瞒,坞主虽猜破洛天瑾的心思,却没有猜中此事的结局。”

    “哦?”金复羽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快讲!”

    “本来,一切依照洛天瑾的计划进行,两家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不过……”宋玉按耐不住内心的窃喜,激动道,“最后关头,钟离婉莹竟然上吊自尽。”

    “什么?”此言一出,金复羽登时一愣,错愕道,“你是说……钟离婉莹死了?”

    “死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嘶!”

    见宋玉信誓旦旦,金复羽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若是如此,事情将变的更有意思。钟离婉莹一死,他们的一切心机势必功亏一篑,无论是丧女之痛,还是颜面尽失,崆峒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与洛天瑾闹个天翻地覆。真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竟有如此气魄。”

    宋玉趁机问道:“坞主,此事算不算意外惊喜?”

    “算,当然算!”金复羽连连点头,“众目睽睽之下,贤王府竟然逼死人家女儿,实在天理难容。如若这般……想必贤王府与崆峒派已经撕破脸……”

    面对金复羽的百般疑惑,宋玉却是笑而不语。见此情形,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难以置信地追问道:“难道……还有变数?”

    “不错!”宋玉直言道,“钟离婉莹死后,钟离木夫妇恼羞成怒,誓与贤王府不死不休。洛天瑾故技重施,欲再演一场苦肉计,但此时的庄夫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差点杀了洛天瑾。”

    “她杀不了洛天瑾。”金复羽摇头道,“直接告诉我,结果如何?”

    “结果是,洛天瑾的儿子洛鸿轩,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保全贤王府和自己父母的颜面,毅然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宋玉郑重其事地说道,“他向钟离木夫妇连磕三个响头,而后……自我了结,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什么?”

    此刻,金复羽再难保持镇定,“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将身后的艾宓吓了一跳,险些失手弄断他的头发。

    “你说什么?”金复羽眼神激动地望着宋玉,将信将疑道,“洛天瑾的儿子……死了?”

    “究竟死没死,尚不知晓。”宋玉如实作答,“但至少有上百人,亲眼看到洛鸿轩头骨塌陷,七窍流血。十之**是死了,即便能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也定然变成一个废人,甚至……活死人。”

    活死人,是指永远昏迷不醒的人。

    “这……”呆若木鸡的金复羽缓缓落座,眼神复杂至极,久久缓不过神来。

    “坞主,狄陌虽然身份败露,却让洛天瑾断子绝孙,绝对是大功一件。”

    “好!”金复羽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不禁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太好了!洛天瑾自以为在江州胜过我一局,却没料到自己会断子绝孙。没人替你洛家延续香火,我看你还争什么名?逐什么利?狄陌这步棋,走的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这个结果比杀死洛天瑾还要有趣。好!甚好!极好!”

    见金复羽难得高兴,宋玉的心情随之舒畅起来,附和道:“有道是‘好饭不怕晚’。青城、峨眉、四大世家一直等着看戏,想必这场好戏,定能让他们惊讶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哈哈……”

    说罢,宋玉神情一禀,又道:“坞主,老贾在信上询问下一步计划。依我之见,狄陌已经败露,洛阳城不能再留。老贾的‘金鸣苑’……是不是也该撤了?”

    “金鸣苑的价值,是为我们与狄陌互传情报。”金复羽道,“如今狄陌大事已成,金鸣苑再无用处。”

    “既然如此,我马上回信一封,让老贾解散金鸣苑,尽快离开洛阳……”

    “不必!”宋玉话音未落,金复羽突然摆手道,“洛天瑾遭逢巨变,势必追查到底,你现在回信让他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坞主的意思是……”

    金复羽脑中飞速盘算,幽幽地说道:“眼下,洛天瑾尚不知晓此事与我们有关。我想……让他永远也不知道。你若回信,万一被贤王府截获,于我不利。”

    “莫非……坞主想放弃老贾?”宋玉惊呼道,“难道坞主不怕他把我们供出来?”

    “不会的!”金复羽自信道,“他的妻儿老小都在静江府。有时候,一个人死,总好过满门死绝。”

    “这……”宋玉心生踌躇,吞吞吐吐道,“老贾对坞主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未免……”

    “不止老贾。”金复羽眼神一正,打断道,“还有一人,比老贾凶险十倍,也不能再留。”

    “坞主说的是……”

    “狄陌!”

    ……

第三百九十六章 :以血洗血

    “嘭!”

    五月十七,夜半三更。一声惊天巨响,瞬间打破洛阳城南的宁静。

    金鸣苑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许衡率领上百名贤王府弟子,杀气腾腾地冲入苑中。

    “给我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跑!”

    许衡一声喝令,众弟子迅速散开,三五成群地朝金鸣苑的各房各屋杀去。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金鸣苑变的热闹起来,嘈杂声、惊呼声、哀求声、咒骂声此起彼伏,纷至沓来。

    二十名弟子手持火把,雁翅排开,将昏暗的金鸣苑照的亮如白昼。

    许衡左手叉腰,右手拎着明晃晃的钢刀,神情冷峻地站在院中,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嗜血而阴戾。

    不一会儿的功夫,在贤王府弟子的驱赶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伙计们,三三俩俩地从四面八方走出。一个个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满脸惊骇地东张西望,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惶惶不安的众人,许衡脸色一沉,叱问道:“谁是掌柜?”

    对此,众人不禁左顾右盼,面露迟疑,却无人作答。

    “谁是掌柜?”许衡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低头垂目,仍旧默不作声。

    “拖他出来!”

    许衡颇为不耐地伸手一指站在最前边的伙计,那人顿时被两名贤王府弟子强行拽至近前。

    许衡将锋利的刀锋紧紧贴在伙计的脖子上,沉声道:“告诉我,谁是金鸣苑的掌柜?”

    冰凉的刀刃将伙计吓的脸色煞白,双腿情不自禁地阵阵发软,战战兢兢地回道:“大爷,我们这儿是正经买卖……”

    “别考验我的耐性。”许衡语气冰冷地打断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是本本分分的铁匠铺,孝敬官府,造福乡里,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噗!”

    话音未落,许衡的眼神骤然一狠,同时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剁下伙计的脑袋,登时血流如注,顺着腔子喷涌而出,直将金鸣苑的众人吓的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血淋淋、圆滚滚的一颗人头滚落在众人脚下。一时间,金鸣苑内惊恐而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夜空,惹人心悸。

    “下一个!”许衡将淌血的钢刀向前一指,目无表情地说道,“老子不在乎杀光你们。”

    “我说!我说!”

    不等第二个伙计被拽上前来,那人已吓的裤裆一热,面无人色地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说道:“是他!贾掌柜……”

    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许衡将阴狠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躲在人群中的老贾。

    此刻,老贾面如白纸,唇无血色,眼底深处说不出的复杂。

    “报上姓名!”

    许衡目光不善地朝他上下打量一番。

    “小的姓贾……大家都叫我老贾。”老贾强作镇定,赔笑道,“这位爷看着面善,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少套近乎。”许衡冷声道,“我且问你,你与贤王府黑执扇狄陌,是何关系?”

    “对了!”老贾眼前一亮,忙道,“我想起来了,大爷是黑执扇的兄弟,我曾在贤王府见过你。”

    说罢,老贾的脸上顿时换上一副轻松模样,摆手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自己人……”

    “放屁!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一言不合,许衡扬手打了老贾一记狠狠的耳光,破口大骂道,“老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再敢叽叽歪歪,我一刀剁了你!”

    “是……”老贾捂着脸,满眼惊恐地望着凶神恶煞的许衡,忐忑道,“小的与黑执扇有过几面之缘,他偶尔来小店打造兵器。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交集……”

    “打造兵器?”许衡轻蔑地打量着四周,冷笑道,“贤王府什么神兵利器没有?黑执扇位高权重,需要来你这儿打造兵器?打什么?锄头还是铁犁?”

    “小的不敢撒谎。”老贾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信大爷可以问问这些伙计,他们都可以作证……”

    “够了!”许衡大手一挥,又问道,“金鸣苑在洛阳开了多少年?”

    “这……年月太多,小的记不清……”

    “你记不清,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许衡道,“金鸣苑在洛阳城整整十六个年头。”

    “大爷好记性……”老贾心头一沉,表面上仍故作从容。

    “不是我记性好,而是有些事太过巧合,巧的……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许衡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贾,直看的老贾心里发怵,“你的店在洛阳开了十六年,而狄陌进入贤王府也是十六年,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

    “更巧的是,狄陌在失踪前的半个月,除贤王府和酒铺之外,唯一来过的地方就是这里。”许衡幽幽地说道,“你告诉我,五月初一那天,狄陌来金鸣苑作甚?”

    “他来取兵刃……”老贾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干笑道,“他曾吩咐我替他打造一把剑。”

    “剑?”许衡冷冷一笑,又道,“我们已将他去过的所有地方挖地三尺,细细搜查。别说剑,就连剑穗都没找到一根。你还敢撒谎?”

    “我说的是真的!”老贾忙道,“他真是来取剑……”

    “是取剑?还是与你密谋?”许衡一声断喝,登时将老贾吓的身体一颤。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

    许衡凶光毕露,一把揪住老贾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懒得跟你废话,直接告诉我,狄陌在哪儿?”

    “黑执扇的行踪,小的岂会知道?”老贾苦涩道,“你是他兄弟,难道不知?”

    “少废话!”

    “小的真不知道黑执扇的去向,又让我如何回答?”老贾一脸委屈,言辞诚恳至极,故作无辜道,“可是黑执扇……出了什么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许衡怒极而笑。

    “大爷,我……”

    “来啊,把他绑起来,带回去严刑拷问!”

    许衡不再给老贾辩解的机会,吩咐一声,蓦然转身朝院外走去。

    “门主!”一名弟子追至门外,低声问道,“金鸣苑的其他人……如何处置?”

    沉吟片刻,许衡的眼神陡然一狠,冷冷地说道:“公子逢难,府主震怒,整个江湖都要天塌地陷,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金鸣苑?”

    “门主的意思是……”

    “金鸣苑蹊跷重重,里面的人个个形迹可疑,极有可能与狄陌是一丘之貉。”许衡心如铁石,正颜厉色道,“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记住,事后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烬,别留下任何痕迹。”

    “全部杀了?”弟子错愕道,“会不会……”

    “难道你忘了府主的命令?”许衡打断道,“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

    “遵命!”

    ……

    深夜,贤王府地牢中人影憧憧,热闹非凡。

    十几个衣衫褴褛之人悬空半吊,一字排开。一个个皮开肉绽,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呻吟不止,几乎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其中,正有金鸣苑的掌柜老贾。

    “见过二爷!”

    伴随着一道道见礼,面沉似水的谢玄缓步踏入地牢。此刻,他用手帕轻轻捂住自己的口鼻,以免嗅到血腥之气。

    “二爷,您来了!”

    一见谢玄,苏堂、许衡、凌青、林方大几人赶忙迎上前去。

    “进展如何?”谢玄嘶哑的声音自喉咙响起。

    “除府中弟子外,近一个月与狄陌有过接触的人全部在这儿。”苏堂回手一指摇摇欲坠的十几名“犯人”,凝声道,“近来,狄陌去过的地方有酒铺、茶肆、药材铺、铁匠铺……其中,酒铺次数最多,茶肆次之,药材铺和铁匠铺最少,只去过一次。除此之外,其他时间都留在府中。”

    “谁最可疑?”

    “目前来看,他们似乎都和狄陌的失踪无关。”苏堂回道,“然而,府中不止一人从狄陌口中听到他对府主有牢骚和埋怨。其中,当属柳寻衣的证词最为清楚。”

    “你的意思是,端午之事乃狄陌一人所为?是他对府主厚此薄彼心存不满,从而设计陷害,以泄私愤,与其他人无关?”谢玄的眼中精光闪烁,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苏堂心中一禀,答道:“是。”

    “苏堂,你还是阅历不够,城府太浅。我敢断言,此事绝非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谢玄目光轻抬,一双深邃的黑眸来回扫视着老贾等人,幽幽地说道,“他们之中,一定有鬼。”

    “可我们已经严刑拷问……”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不能一味‘威逼’,还要懂得‘利诱’。”谢玄招呼苏堂几人附耳上前,低声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寻常人贪生怕死,即便瞎编,也会编出一个答案。”

    许衡满脸困惑,费解道:“既然如此,得到答案也是假的,又有何用?”

    “能做这种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谢玄淡然道,“现在,你们连等闲之辈的嘴都撬不开,又如何探明真相?而今,他们都关在一起,纵然想瞎编也不敢乱说。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谎言被当众戳穿,从而遭受更大的折磨。做事,有时要学会反其道而行!”

    闻言,苏堂登时眼神一凝,若有所思道:“二爷的意思是……”

    “单独关押,分开拷问,威逼利诱,任由他们胡言乱语也不要揭穿。”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风轻云淡地说道,“坚持到最后仍不肯松口的人……便是鬼!”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欲擒故纵

    拂晓前,日未出,月已落,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案上的烛火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响,渐渐地油尽灯枯,最后一缕昏黄彻底湮灭,书房陷入一片漆黑。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满脸惆怅的谢玄托着一盏烛台步入房中。

    缓步轻声,一言不发,默默地将烛台放在书案上,光晕渐渐映出洛天瑾的脸庞。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脸色沧桑,胡茬凌乱,眼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哀愁,与昔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北贤王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十余日,洛天瑾已被内心的痛苦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额上的皱纹与鬓角的斑白,仿佛一夜之间统统冒出来。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浑浊而无神。气势萎靡,精神颓废,身体削瘦一圈,一个人的精气神在他身上似乎仅存最后一缕。

    三魂尽失,七魄减半,其人由内至外变化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天,洛天瑾从未正儿八经地休息,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只是昼夜发呆,独自神伤。

    谢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他知道,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亦是味同嚼蜡。因此,他唯有默默地打理好府中事务,竭尽所能地为洛天瑾省去一些烦忧。

    “府主,我已备好早膳,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谢玄轻声道,“眼下公子生死未卜,夫人大病一场,小姐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如果连你也病倒……”

    “今日再找些郎中,替轩儿瞧病。”洛天瑾的声音有气无力,甚是疲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轩儿活着。”

    “府主……”谢玄面露苦涩,为难道,“这段时间我们遍请名医,可他们皆对公子的伤势束手无策。而今,若非我们每日用真气为公子续命,只怕他早就……唉!恕我直言,公子一掌击穿自己的百会穴,全身的筋脉尽数断裂,即便神仙下凡,面对公子的伤势恐怕也……回天乏术。我们用真气强行替公子续命,也只能勉强保住他最后一口气罢了。实际上,公子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让轩儿做一辈子活死人,我也绝不放弃。”洛天瑾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却异常坚决,“只要他一息尚存,便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用真气替公子续命,内力损耗极大,我们虽可以咬牙坚持一段时间,但绝非长久之计。”谢玄沉吟道,“我意,派人去长白山请桃花婆婆。她是天下第一神医,若由她替公子医治,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洛天瑾无精打采地说道,“总之,轩儿绝不能死。”

    “是。”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谢玄精神一禀,问道:“谁?”

    “府主、二爷,我是苏堂。”

    “何事?”

    “二爷神机妙算,用您教的办法,最后果然揪出内鬼。”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陡然一变。见状,谢玄赶忙追问道:“是谁?”

    “金鸣苑的掌柜,老贾。”

    “人呢?”

    “门外候着。”

    谢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冷厉,方才朗声喝道:“带他进来!”

    “是!”

    言语之间,伤痕累累的老贾被苏堂押入房中。

    “跪下!”

    苏堂一脚踹在老贾的腿弯,令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谢玄微微侧身,方便洛天瑾看清老贾的容貌,“为何与狄陌暗通?你们勾结多久?受谁指使?又有何阴谋?”

    面对咄咄逼问的谢玄,老贾惨然一笑,摇头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

    “你可以不怕死,但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谢玄脸色一沉,声音冰冷的吓人,“狄陌犯下滔天死罪,你与他暗中勾结,同样罪无可恕。”

    老贾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谢玄,不知为何?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同时眼神一狠,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嗖!”

    然而,不等老贾咬舌自尽,谢玄凌空一指,登时将其穴道封住,令其求死不能。

    “你的命已不再属于你,是死是活同样由不得你。”言至于此,谢玄的语气陡然一沉,怒叱道,“说!狄陌在哪儿?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面对凶神恶煞的谢玄,动弹不得的老贾紧咬牙关,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苏堂,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等一下!”

    谢玄话音未落,默不作声的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我不喜欢与人纠缠,更不喜欢和人绕圈子。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不必曲意逢迎,阳奉阴违。是死是活?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明白吗?”

    洛天瑾的声音平淡如水,却令老贾的心脏骤然一紧。谢玄为其解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明白。”

    “那好!”洛天瑾又道,“我的条件是,只要你将真相告诉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去和妻儿老小团聚。你若执意不肯,我也不为难你,马上送你归西,绝不再多问半句。如何?”

    闻言,老贾的眉宇之间不禁涌现出一抹踌躇之色。他眉心紧皱,眼神飘忽,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玄提醒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老贾的眼神变的愈发激动,将信将疑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们真不杀我?洛府主,小的脑子笨,您可别骗我……”

    “无名小卒,有何资格让我撒谎骗你?”洛天瑾不耐道,“说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前提是,你要主动说出一切。”

    “好!”老贾将心一横,欣然允诺,“我相信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绝不会骗我……”

    “少废话!”苏堂催促道,“快说!”

    “是狄陌事先买通我!他说端午节会在贤王府大闹一场,事后让我帮他躲避追杀。实不相瞒,贤王府出事的那几天,你们四处追查他的下落,那时……他一直躲在金鸣苑,根本没有离开洛阳。我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你们都以为他有多远跑多远,因此大批人马向城外追杀,谁也想不到他一直留在城中。”

    闻言,谢玄和苏堂同时脸色一变,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老贾在撒谎。

    然而,不等谢玄揭穿,洛天瑾却抢先开口道:“狄陌何时出城?又逃往哪里?”

    “这……”

    “事已至此,我对你们勾结的原因根本毫无兴趣。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替我儿子报仇。”洛天瑾道,“因此,你说出狄陌的下落,便可以走了。”

    “此话当真?”老贾诧异道,“难道你不怕我撒谎?”

    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洛某虽然不才,却一向不说大话。你若敢骗我,十日之内必死无疑。还有,无论你是否说出狄陌的下落,一个月内他同样必死无疑。你信不信?”

    “这……”

    老贾神情犹豫,心中暗暗盘算:“狄陌得罪了洛天瑾,金坞主若想保他,便是与洛天瑾为敌……不会的!金坞主绝不会因为狄陌,而与洛天瑾撕破脸。狄陌害的洛鸿轩生死未卜,乃是血海深仇,绝非三两句话可以释怀。而今,洛天瑾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谁也不敢出面保他。看来……狄陌在劫难逃……可是,我将狄陌的行踪说出来,万一狄陌将金坞主抖出来,我该怎么办?事情败露,金坞主定会迁怒于我……”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

    洛天瑾的声音,吓的老贾身体一颤,心中暗道:“眼下,洛天瑾恨的是狄陌,我何必当他的替死鬼?说不定,狄陌不会将金坞主抖出来,又或者他根本没机会抖出来,便被洛天瑾的人杀了……若真如此,我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注定亡命天涯,到时带着家人一起逃难,起码落个团圆……狄兄啊狄兄!你已身陷囹圄,必死无疑,不如救兄弟一命,也算替下辈子积点阴德……”

    心念至此,老贾的眼神陡然一狠,直言道:“狄陌三天前离开洛阳,乔装成金鸣苑的伙计前往唐州。他欲借道唐州,伺机南下,至于去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洛天瑾目无表情地说道。

    “府主……”

    “让他走!”洛天瑾无视谢玄、苏堂的劝阻,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

    “多谢洛府主!多谢洛府主!”

    绝处逢生的老贾,登时如释重负,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忙不迭地朝洛天瑾连连作揖,而后逃也似的离开贤王府。

    苏堂困惑道:“府主,此人油嘴滑舌,见利忘义,我不信他敢和贤王府作对。其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为何要放过他?”

    “他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若不放他走,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主谋。”洛天瑾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此人并非贪生怕死,而是留恋自己的妻儿老小。想必他的家眷现已沦为人质。因此,只要派人暗中跟着他,答案自有分晓。”

    闻言,谢玄和苏堂不禁恍然大悟,面露钦佩之意。

    “府主,关于狄陌在唐州一事……”

    “应该不假。”洛天瑾道,“老贾虽然狡猾,但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却瞒不过我的双眼。”

    谢玄精神一振,凝声道:“狄陌吃里扒外,罪孽难恕,必须为贤王府清理门户。不知府主打算派谁去唐州?”

    “你意如何?”

    “狄陌断臂,武功大不如前,可毕竟根基尚在,寻常弟子只怕难以成事。”谢玄思忖道,“依我之见,可在七雄中任择一人,定能马到功成,替府主和公子报仇雪耻。”

    “不!”洛天瑾缓缓摇头道,“你们要留在府中替轩儿续命,不能轻易离开。唐州之行,我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并且这件差事……非他莫属。”

    “府主说的是……”

    “黑执扇的继任者,柳寻衣!”

    ……

第三百九十八章 :魂断唐州(一)

    五月二十,夜。

    唐州城郊的一间破院内,孑然一身的狄陌依偎在一块残破的石磨旁,眼神迷离,望月沉思。

    此刻,他身旁只有两样东西,一把剑、一坛酒。

    半个月前,他将贤王府搅的鸡犬不宁,几乎害的洛天瑾家破人亡。自知劫数难逃,因而

    一路亡命至此。

    唐州,是狄陌与金复羽事先约定的地方。一旦东窗事发,狄陌赶来唐州避难,金复羽会派人接应。为此,他已在唐州等候三天,但金剑坞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狄陌知道,自己留在唐州的时间越长,被洛天瑾找到的机会越大。因此,他已暗下决心,等到今夜子时,若金剑坞的人仍未出现,他便独自离去,亡命天涯。

    当他喝下最后一滴酒时,月华愈浓,子时已尽。狄陌仿佛看破自己的命运,不禁自嘲一笑。缓缓起身,单手提剑,踉跄着朝院门走去。

    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离开这座破院后他该去哪儿?但他知道,金复羽迟迟不肯派人驰援,绝非消息闭塞,而是故意弃他不顾。因此,无论他去哪儿?都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吱!”

    一声轻响,破败的院门徐徐而开,一道笔直如枪的人影赫然出现在狄陌面前。

    “嘶!”

    猝不及防的狄陌被门外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同时定睛细瞧,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月光的映射下,悄然浮现在他眼中。

    二人隔槛而站,四目相对,脸上皆是说不出的凝重与复杂。

    “柳寻衣?”

    狄陌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苦涩模样,率先打破沉默:“何时来的?”

    “约莫一炷香之前。”柳寻衣目无表情,声音平淡如水,“是你心不在焉,故而未曾察觉。”

    很快,狄陌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他对柳寻衣的来意一清二楚,却并不慌张,也不急着夺路而逃,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早就到了,为何不进来?”

    “我想等你喝完这坛酒。”柳寻衣望着石磨旁空空荡荡的酒坛,淡淡地说道,“不想让你带着遗憾上路。”

    “府主让你来杀我?”

    “你知道府主的为人,何必明知故问?”

    “也对!”狄陌点头笑道,“你是下一任黑执扇,走马上任之前,的确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否则难以服众。想当年,我也如此。”言至于此,狄陌朝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赞赏道,“你比我有本事,入府不到两年便坐上黑执扇的位置……”

    “为什么?”柳寻衣突然打断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府主?”

    “有道是:千功难抵一过。我为贤王府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十几年,结果却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将功绩全部抹杀。换做是你,你又如何?”狄陌轻蔑一笑,回道,“作为一个过来人,好心奉劝你几句,永远不要和府主讲‘情义’,因为在他眼里只有‘利益’和‘价值’。他能让你风光无限,亦能让你万劫不复。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狄陌此言,令柳寻衣的内心五味陈杂,反问道:“正因如此,你便害的府主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若非如此,我或许不会做的这么绝。”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狄陌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眉头一皱,追问道,“听你言外之意,似乎没有被冷落,你也会对府主不利?”

    狄陌的眼中寒光一闪,似乎被柳寻衣的观察入微所激怒,冷声道:“是又如何?”

    “府主猜的没错,你背后果然有人指使。”柳寻衣沉声道,“你和金鸣苑的老贾,当年几乎同时出现在洛阳城。你们一明一暗,十多年来一直暗中勾结,不知泄露了多少贤王府的秘密。如我所料不错,从你踏入贤王府的那一天起,便是有备而来。你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你既然能猜到这么多秘密,应该也能猜到我会不会将真相告诉你?”狄陌戏谑道,“柳寻衣,你很聪明,可惜不够智慧。”

    “替贤王府清理门主,不需要太多智慧。”柳寻衣回道,“贤王府的规矩,是你教给我的。算起来,我欠你一份人情。稍后我会让你三招,权当报答。”

    “你真要杀我?”狄陌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一抹冷厉之色取而代之。

    “你执掌下三门多年,规矩比我清楚。”柳寻衣的双手将宝剑举至胸前,缓缓推剑出鞘,一字一句地说道,“府主之令大于天,我等下三门弟子必将恪尽职守,万死不辞。府主要你三更死,阎王也不敢留人到天明。你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人?”狄陌的双眼死死盯着寒光乍现的剑锋,幽幽地说道,“在泉州、在西域、在颍川、在河西、在江州、在洛阳……你屡次三番地违抗府主之令,府主让你杀的人你不杀,府主不让你杀的人你偏偏要杀。为何今天,你如此听话?难不成,只为坐上黑执扇的位子?”

    狄陌的话令柳寻衣眼神一暗,犹豫半晌却一声不吭。

    “究竟是我看错你?还是你本性如此?”狄陌狐疑道,“你的大义凌然、侠肝义胆、家国天下、高山景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伪装出来的假象。真正的你,其实是自私贪婪、利欲熏心的伪君子?若真如此,那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隐忍与伪装实在毫无破绽,天衣无缝。说到底,你和洛天瑾根本是同一类人……”

    “是!”柳寻衣眼神一狠,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咄咄相逼的狄陌,狞声道,“我的确觊觎黑执扇之位,渴望得到府主的器重。狄陌,你存心不良,图谋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利欲熏心?你害的贤王府名声大损,害的钟离姑娘英年早逝,害的公子朝不保夕,你根本是死有余辜!”

    “你终于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狄陌蔑笑道,“别把我说的如此不堪,你又能好到哪儿去?虚以委蛇,阳奉阴违,每次提到自己的来历便闪烁其词,支支吾吾。在我看来,你混进贤王府同样另有图谋,早晚步我后尘!”

    “多说无益,出剑吧!”柳寻衣剑锋一挺,直指狄陌的眉心。

    “别太自信,你未必杀得了我!”狄陌单手持剑,猛地朝天一甩,剑鞘应声而飞,银光乍泄,直指天穹。

    霎时间,破院内杀意四起,剑气凝集,两把利剑仿佛具有灵魂一般,感知到自己主人的决心与杀念,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阵阵剑鸣,惹人心悸,引人胆寒。

    “素闻你剑法卓绝,不知比我如何?”狄陌挑衅道。

    “一试便知……”

    “接招!”

    话音未落,狄陌突然暴喝一声,同时脚下一动,剑锋从天而降,一道银色弧线骤然划破夜空,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

    剑锋未落,剑气先至,将柳寻衣的头发瞬间吹散,彻骨凉意由远及近,令其头皮阵阵发麻。

    “呼!”

    柳寻衣屏息凝神,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既不闪避,也不招架,只是双眸紧紧盯着闪电而至的剑锋,强压着内心的忐忑与紧张,竭尽所能的令自己保持镇定,只是右手情不自禁地将剑柄攥紧几分。

    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无数次想挥剑而上,却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压制下来。哪怕出手的**再强,握剑的右手已微微“弹动”十几次,他仍紧咬牙关,巍然不动。

    此刻,洛天瑾的谆谆教诲反复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因为你的剑太快,导致你和敌人交手时,根本不会静心思考……你要学会以心驭剑,而不要让剑驾驭你的心……”

    一丈、七尺、三尺、一尺、八寸、五寸、三寸、一寸……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狄陌的剑几乎碰到柳寻衣的发丝时,他的双眼陡然一凝,同时脚下一动,身体横转半圈,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凌厉的剑锋紧贴着柳寻衣的鼻尖呼啸而下。

    一剑飞落,只带下一缕发丝,未伤及半点皮肉。

    “府主诚不欺我!”柳寻衣心中大喜,感慨道,“思而后动,谋而后定,非但能避其锋芒,反而能省去不少气力。”

    “一招!”柳寻衣提醒道,“我再让你两招!”

    “找死!”

    狄陌万没料到柳寻衣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登时心中暴怒,未等剑锋坠地,手腕骤然一翻,剑身一斜,自下而上直取柳寻衣的下身要害。

    “卑鄙!”

    柳寻衣暗骂一声,双膝猛地一并,瞬间夹住剑身。不等宝剑冲破阻碍,柳寻衣脚尖点地,倒飞而出,身体自半空腾翻一周,稳稳地落在院中的石磨上。

    “两招!”柳寻衣凝声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不可能!”狄陌满眼诧异,难以置信道,“我见过你出手,武功虽高但远不及此,你……”

    “幸得高人指点,略有寸进。”

    “洛天瑾果然对你十分器重。”狄陌恍然大悟,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失落之意。

    “再来!”

    一声断喝,狄陌闪掠而至,挺剑直取柳寻衣的面门。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胜似白驹过隙,转眼间剑锋已杀之柳寻衣眼前。

    “化繁为简?”

    柳寻衣望着平淡无奇的一招直刺,不禁心生错愕。感受着瞳孔中无限放大的剑尖,他欲侧身闪避。

    然而,就在柳寻衣的右脚稍稍离地时,他突然意识到事有蹊跷,狄陌出招绝不可能被自己轻易看破。

    心念至此,柳寻衣眼神一变,右脚重回地面。同时单手持剑,自身侧一甩,将剑身斜挡在自己的背后。

    与此同时,狄陌脚下一顿,几乎贴着柳寻衣冲天而起,瞬间跃过他的头顶,半空中猛地刺出一剑,直取柳寻衣的后颈。

    “铿!”

    伴随着一声巨响,狄陌的剑锋狠狠撞在柳寻衣的剑身上。力道之大,将其手臂震的麻痛不堪。

    柳寻衣借力向前飞出数米,狄陌翻身而落,站在柳寻衣刚才的位置。

    狄陌一双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柳寻衣,冷声道:“竟能看穿我的意图,果然有些本事。”

    “我已让你三招,情义两清。接下来,我将全力以赴,生死各安天命!”

    ……

第三百九十九章 :魂断唐州(二)

    “大言不惭,狂妄至极!”

    狄陌被柳寻衣的挑衅彻底激怒,脚下一跺,登时将石磨震碎,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柳寻衣扑去。

    “铿铿铿!”

    眨眼间,柳寻衣与狄陌已战成一团。剑影霍霍,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此时,狄陌如疯如痴,不顾一切地朝柳寻衣发起猛攻,剑势如狂风暴雨,寒光似雷霆闪电,一道道强横的剑气如风卷残云般四射而出,将破院内的一切冲击的七零八落,狼藉不堪。

    柳寻衣在狄陌的疯狂攻势下,仍保持镇定,不急不慌,出剑从容,攻防有序。

    “你用的是什么剑法?”狄陌越打越心惊,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变招,却始终无法破开柳寻衣的防御。反观柳寻衣,总能找出自己的破绽,一击命中。

    短短三十回合,狄陌已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柳寻衣却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

    “相思断魂剑!”

    “相思断魂……”闻言,狄陌的眼神陡然一变,惊诧道,“是府主的独门剑法?”

    “是。”

    “难怪你的武功能一日千里,原来是得到府主真传。”狄陌冷笑道,“我追随他十几年,从未受过如此厚待。柳寻衣,你的命可真好!”

    “我的武功愈发精进,而你断臂后却是实力大减。此消彼长,今夜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柳寻衣劝道,“你若束手就擒跟我回去,也许能多活几天。”

    “笑话!”狄陌仰天大笑,狞声道,“跟你回去?下场只会比死更加凄惨!贤王府究竟有多少酷刑能让人生不如死,你我皆心知肚明。”

    “说出你背后的人,府主或许能念在十几年的情分上饶你一命……”

    “异想天开!”狄陌轻蔑道,“如果洛天瑾是善类,岂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难道他没有教过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

    “少废话,看招!”

    大喝一声,狄陌再度挥剑朝柳寻衣杀来,态度之坚决,眼神之阴狠,全无还转余地。

    “冥顽不灵!”

    柳寻衣手腕一抖,剑锋“铿锵”一震,使出一招“红叶传情”,登时将狄陌的宝剑挑开。紧接一招“望影揣情”,直刺身在半空,猝不及防的狄陌。

    此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忽而慢如龟走,忽而快若流星,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噗!”

    一声轻响,剑尖狠狠刺入狄陌的肩头,将其肩胛骨生生洞穿。钻心剧痛令狄陌惨叫一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一扇院墙上。

    顷刻间,院墙塌落,将满身血污的狄陌埋在一片破砖烂瓦之下。

    “呼!”

    夜风轻拂,尘埃落定,露出柳寻衣那张凝重而复杂的脸庞。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废墟,眉宇间涌现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唏嘘之意。

    他与狄陌虽相识不久,但好歹共事一场,也曾留下不少难忘的回忆。

    昔日的称兄道弟,生死与共,而今化作梦幻泡影,人走茶凉,一去不返。

    若说柳寻衣对狄陌毫无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昨日抵足而眠的兄弟,今天变成你死我活的对手,这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令其百感千愁,五味陈杂。

    “咳咳……”

    伴随着一阵猛咳,奄奄一息的狄陌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狼狈的没有一丝尊严。

    柳寻衣将宝剑甩在身侧,在狄陌似喜似悲的眼神注视下,一步步朝他逼近。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你动手吧!”狄陌放弃反抗,决意慷慨赴死。

    行至近前,柳寻衣将剑锋抵在狄陌的脖子上,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狄陌苦笑道,“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你的家人何在?”柳寻衣又问道,“我可以让他们替你收尸……”

    “家人?”狄陌眼神一暗,反问道,“若有家人,又岂会在血雨腥风中度日?”

    “原来你也是孤儿……”柳寻衣喃喃感慨道。

    “柳寻衣,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烦请给我一个痛快!”

    “你背后的人过河拆桥,见死不救,你为何保他?”柳寻衣面露踌躇,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若肯说出幕后主使,我……今夜放你一马。”

    “不可能!”狄陌摇头道,“我已经做过一次叛徒,不可能再做一次。”

    说罢,狄陌双眼一闭,不再理会柳寻衣。

    愁肠百结,终究化作一声无尽叹息。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狄陌,幽幽点头道:“一路走好……”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手腕陡然一翻,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割断狄陌的咽喉,令其呜呼一声,当场殒命。

    殷红的鲜血顺着狄陌的伤口“汩汩”外冒,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这堆废墟染成一片深红。

    月光之下,柳寻衣割下狄陌的脑袋,将无首之尸悉心安葬,而后匆匆离开破院。

    片刻之后,院外忽然闪出一人,行如鬼魅,无声无息。

    他先看了看狄陌的坟冢,转而又将深邃的眸子投向渐行渐远的柳寻衣,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诡谲的笑容,随之身形一晃,再度消失在黑暗之中。

    ……

    五月二十三,深夜,贤王府。

    “府主,米忠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赏银足够他父母妻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书房中,满眼疲惫的谢玄向洛天瑾回禀近日发生的种种事宜。

    “让米忠做替死鬼,实乃迫不得已,委屈他了。”洛天瑾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他的家人日后要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是。”谢玄话锋一转,又道,“柳寻衣已将狄陌的人头带回来,狄陌亲口承认,公子与钟离姑娘之事,正是他一手所为。但是……他至死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意料之中。”

    一提起狄陌,洛天瑾不禁眼泛失落,心如刀绞。

    “一个潜伏在我身旁十几年而不露破绽的内奸,又岂会轻易供出自己的主子?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没有察觉狄陌的古怪。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一个内奸对自己忠心耿耿。呵,此事若宣扬出去,让我如何自处?又让贤王府颜面何存?重用一个随时想置我于死地的内奸,不仅让他执掌下三门,而且还差点擢升他为府中第八雄……我洛天瑾遇人不淑,识人不明,善恶不分,亲疏不别,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愚夫蠢汉,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只怪狄陌藏的太深,府中上上下下皆视其为忠勇之士。”谢玄叹道,“我真正担心的并非狄陌,而是他在府中潜伏的十几年,究竟向外散出多少消息?那幕后之人……又知道我们多少秘密?”

    “不!”洛天瑾缓缓摇头道,“这仍不是最可怕的。”

    谢玄脸色骤变,忙道:“请府主赐教。”

    “真正可怕的是,在贤王府内、在你我身边……究竟还藏着多少心存不轨的内奸?”

    洛天瑾一语中的,令谢玄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至极。

    “府主怀疑……狄陌只是一个引子,在他后面还有更大的阴谋?”沉思良久,谢玄方才犹豫不决地缓缓开口。

    “这是自然。”洛天瑾沉吟道,“但你不要忘记,这些内奸可以来自同一地方,也可以来自不同地方。”

    “嘶!”

    洛天瑾绝非危言耸听,他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谢玄幡然醒悟,迟疑道:“不知府主对狄陌背后的人……可有猜想?”

    “有。”

    “谁?”

    “金复羽。”洛天瑾一针见血,直言不讳,“在吐蕃、在江州,金剑坞连番失利,此人睚眦必报,岂会毫无动作?只散播我和萧芷柔的流言蜚语,如此平淡无力的报复,绝不是金复羽的性格。你不妨回想一下,当初因为惊风化雨图一事,金复羽是如何报复我们的?借‘琴魔舞妖’之手除掉小王爷,逼我们与汪绪统决裂,而后向蒙古朝廷告密,险些置我们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才是金复羽的真正手段,绝非三两句无关痛痒的流言可以媲美。”

    “莫非……流言蜚语只为吸引我们的注意,而真正的杀招是狄陌?金复羽为了报复,不惜动用一个潜伏十几年的内奸,值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十几年也好,几十年也罢,皆是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绝佳机会。”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端午之宴,便是狄陌动手的最好时机。利用轩儿、钟离姑娘挑起贤王府与崆峒派的矛盾。尤其是满门宾客,众目睽睽,让这件丑事想瞒也瞒不住。如此阴毒的一招,却令他们收获奇效。今时今日的结局,恐怕金复羽也没能料到。他这步棋,走的又准又狠……”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抹彻骨寒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断人子孙,何其歹毒?此仇不报,我洛天瑾誓不为人!”

    “府主息怒,眼下一切都只是揣测……”

    “砰、砰砰!”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打断洛、谢二人的密谈。

    “谁?”

    “府主,我是苏堂。”

    “何事?”

    “府主命我派人暗中跟踪老贾,现已查明他的去处。”

    闻言,洛天瑾和谢玄登时精神一振,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是哪儿?”

    “静江府。”

    ……

第四百章 :凌云之志

    “啪!”

    五月二十五,一声响亮的耳光,瞬间打破金剑坞清晨的宁静。

    从洛阳城一路逃亡至此的老贾,战战兢兢地跪在青天阁中,左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颔首低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金复羽凭栏而坐,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滔滔江水,对惶惶不安的老贾,以及面沉似水的宋玉视而不见。

    刚刚的一巴掌,正是宋玉赐予老贾的“见面礼”。

    此刻,青天阁内还有一对儿“看热闹”的男女。窈窕淑女是金复羽的贴身婢女,艾宓。翩翩公子是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温廉。

    温廉,四十上下的年纪,金相玉质,凤表龙姿,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言谈举止犹如和风细雨,令人情不自禁地想与之亲近。

    “坞主,小的冤枉……”老贾捣蒜似的朝金复羽连连磕头,“在洛天瑾面前,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若一字未说,柳寻衣怎知狄陌藏在唐州?”宋玉愠怒道,

    “我……”老贾欲言又止,不禁面露踌躇,赔罪道,“我承认,狄陌的行踪是我告诉洛天瑾的。但有关金剑坞的消息,我发誓只字未提……”

    “你嘴上不说,可两条腿已将洛天瑾的眼线引到静江。”宋玉轻蔑道,“你以为洛天瑾会这么好心放你回来?他分明是借你带路,顺藤摸瓜找出根源。”

    “这……”老贾一时语塞,心中茅塞渐开,但又不敢直言,只能一个劲儿地向金复羽求饶,“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

    “本以为最大的麻烦是狄陌,却不料是你。”

    金复羽漫不经心地缓缓开口,他的双眼一直望着漓江山水,又道:“我让温廉去唐州‘接应’狄陌。却不料,狄陌已被柳寻衣斩于剑下。本以为人死灯灭,再无对证,可你却稀里糊涂地跑回来。光天化日,你慌慌张张地回到金剑坞,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坞主饶命,小的妻儿老小都在静江,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只能回家……”

    “哼!你可知自己的莽撞为我们招来多大麻烦?”宋玉斥责道,“本来贤王府在明,金剑坞在暗,他奈何不了我们。可经你一闹,我们与贤王府不得不明刀明枪的较量。”

    “小的思乡心切,一时糊涂,还望坞主恕罪……”

    “你思念自己的父母妻儿,情有可原。”金复羽的目光追随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雄鹰,越飞越远,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只看到你的‘过’,而不记得你的‘功’。”

    闻言,老贾不禁面露喜色,连忙叩首道:“多谢坞主大恩,小的没齿难忘……”

    “你火急火燎地赶回静江,只为与家人早日团聚。”金复羽微微一笑,转而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老贾,似笑非笑地说道,“放心,我一定成全你的心愿。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真的?”

    “字字无虚!”金复羽点头道,“我马上送你去见他们。”

    “多谢坞主!多谢坞主!”

    千恩万谢之后,老贾欲起身离去。却不料,宋玉突然出手,一把拽住老贾的胳膊,不等他有所反应,宋玉已将老贾的身体高高举起,同时迈步朝围栏走去。

    “宋公子,你这是……”

    “让你们一家团聚。”宋玉目无表情地说道,“你的家人在你踏入静江府的时候,便已全部葬身江底,我现在送你下去见他们。”

    “什么?我的妻儿……”

    “洛天瑾何许人也?难道他会放过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行至栏边,宋玉将浑身颤抖的老贾凌空托举于江河之上,冷声道:“他放过你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你吃里扒外,背叛坞主。”

    “我没有……”

    “去向阎王解释吧!”

    宋玉眼神一狠,双手一松,老贾的身体登时向下坠去。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与惨叫,转眼间,老贾已被滔滔江水吞噬的无影无踪。

    “坞主,洛天瑾八成已猜到我们是端午之事的始作俑者,此事该如何应对?”

    “丧子之痛,不共戴天,洛天瑾一定会疯狂报复。”金复羽幽幽地说道,“我什么都料到,就是没料到老贾竟然如此愚蠢。本以为他会为了自己的妻儿,在洛阳自杀明志,却不料……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依照坞主的计划,老贾应死在洛天瑾的严刑拷问之下,再由我去唐州解决狄陌,斩断一切线索,让洛天瑾无迹可寻。”温廉不急不缓地说道,“只可惜,老贾胆小如鼠,求生心切。洛天瑾只是略施小计,便让老贾主动将祸水引到金剑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金复羽淡笑道,“老天很公平,他给我们一个惊喜,同样会给洛天瑾一个安慰。我相信老贾无心背叛。他的死,不是因为不忠,而是因为愚蠢。”

    “我们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在武林大会之前,切记事事小心。”金复羽话锋一转,向宋玉问道,“我让你查的事,结果如何?”

    “我们安插在玉龙宫的眼线已经证实,洵溱背后的主子正是西辽皇族后裔,耶律泰。人称‘少秦王’。”宋玉回禀道。

    金复羽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不久前偷袭各大门派的神秘人……”

    “正是来自西域三教的高手。”宋玉应道,“如无意外,他们是少秦王派来的帮手,助洛天瑾一臂之力。”

    “这就对了。”金复羽了然道,“难怪洛天瑾连失青城、峨眉二派仍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已找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西辽虽亡,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辽皇族至今仍有极大势力,若由他们在背后给洛天瑾撑腰……我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坞主的意思是……”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如今狄陌和老贾皆死,即便洛天瑾知道我们是罪魁祸首,也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金复羽沉吟道,“因此,他虽想报复,却不会与我们公然为敌。更何况,贤王府发生这么多事,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无暇抽出精力对付我们。”

    “因此,洛天瑾或许会将报仇一事,交由西域高手去办。”宋玉揣度道,“既可以袭扰我们,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聪明。”金复羽称赞道,“传我命令,凡坞中弟子,即日起直至武林大会之前,如无必要,不许踏出金剑坞一步。端午一宴,我们与贤王府已是泾渭分明。谁是对手?谁是朋友?皆看的一清二楚。因此,接下来的日子无需我们再四处奔波,到处拉拢,只需低调行事,小心防范。”

    “不错!”温廉附和道,“狄陌一死,内线已断,我们无法预知洛天瑾的心思,不宜轻举妄动,以免误中诡计。”

    “十六年前,我将狄陌派入贤王府做内应,便已料到会有今天。”金复羽道,“虽然狄陌这步棋,未能置洛天瑾于死地,但让他断子绝孙,也算是功德圆满。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我所料不错,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洛天瑾一定会疑神疑鬼,小心监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以免再出现第二个狄陌。”

    闻言,几人相视一笑,俨然心情颇佳。

    “不必担忧。”金复羽安抚道,“狄陌虽死,但其他门派仍有我们安插的内应。通过他们传回的消息,我们多少能知道一些洛天瑾的动向。”

    “多亏坞主英明,早年在各门各派安插内应,帮我们搜集情报,打探消息。”宋玉钦佩道,“这些年,金剑坞能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全赖坞主有先见之明。”

    “不错!”温廉附言,“而今,我们已占据江湖半壁,只要坞主能夺得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便是我们的天下。到时,莫说一个小小的洛天瑾,就算再加上少林、武当,也绝非我们之敌”

    见宋玉、温廉喜笑颜开,心满志得,金复羽柔和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深沉之意。

    “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与洛天瑾这类江湖草莽,在本质上截然不同。”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我们是大金皇族,是天下大统,是官家兵路。因此,我们的手段和计谋,自然要比那些江湖草莽高明许多、巧妙许多。洛天瑾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成为武林盟主。但对我而言,夺得武林盟主只是光复大金的第一步。荣登大宝,坐镇朝堂,才是我毕生所愿。”

    “是。”

    “你们也一样。”金复羽教诲道,“你们并非金剑坞弟子,亦非武林高手,而是复国大将军、亦或朝廷重臣。你们心中所思所想的不应是江湖争斗,武林格局,而应是江山社稷、天下大势。至于洛天瑾之流,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切不可自甘堕落,与一众草莽为伍,甚至沾沾自喜。”

    “我等谨记!”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金复羽心不在焉地向宋玉、温廉挥了挥手,目光朝艾宓轻轻一瞥,青天阁内再度响起一曲悠扬婉转的悦耳琴声。

    ……

第四百零一章 :祸起萧墙(一)

    白云苍狗,江湖如旧。

    中原武林仿佛陷入暴风雨前的宁静,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云诡波谲。光阴流转,时值酷暑,天气燥热难耐,似乎今夏的“炽烈”来的异常凶猛。

    由于狄陌背叛一事,引起洛天瑾的极大重视。为免重蹈覆辙,洛天瑾命黄玉郎,在贤王府内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暗访稽查,目的是将一切“奸细”全部肃清,还贤王府一个浪荡乾坤。

    话虽如此,但肃清之事一旦付之实践,往往引起诸多恐慌,甚至相互猜忌。

    黄玉郎铁面无私,行事铁腕。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无情面可讲。他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在府中大肆稽查。

    上至贤王府七雄,下至寻常弟子,乃至洛家的奴仆、婢女,统统列入怀疑名册,恨不能将每个人的祖宗十八代,甚至一日三餐、言行举止全部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非但如此,黄玉郎还在中堂设下一个“功过箱”。凡府中弟子,皆可写下他人“罪状”投入箱中,形同检举。

    更可怕的是,功过箱乃匿名行事,无需真凭实据,即便是捕风捉影亦无罪过。因此,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大肆编排、捏造流言。

    一场风闻言事,闹的府中人心惶惶,昼夜不得安宁。

    凡有疑点者,轻则派人日夜监视,重则关入地牢严刑拷问。故而这段时间,府中有不少人因含糊其辞而身陷囹圄。更有甚者,经受不住黄玉郎的百般酷刑含冤而死。另有不堪其辱而自寻了断者,同样不在少数。

    人命,在这个夏天变的一文不值。黄玉郎为这场肃清定下七大禁令,违者格杀勿论。

    暗通外敌者,杀!

    来历不明者,杀!

    捏造事实者,杀!

    拒不配合者,杀!

    妄图私逃者,杀!

    私泄消息者,杀!

    暗中串谋者,杀!

    此七条,如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浑噩阴霾,紧紧笼罩在贤王府内外,弥漫在每位弟子心头。

    对此荒唐之举,洛天瑾非但没有出面叫停,反而对黄玉郎的雷厉风行大为赞赏。

    故而,府中上下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并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在背后插自己一刀。

    短短一月,贤王府已有六十三名“奸细”命丧黄泉,另有百余人尚未洗脱嫌疑,仍在严刑拷打中苦苦煎熬。

    而今,贤王府的气氛已和当初判若天地,这座深宅大院不再是江湖圣地,而更像是一座人间地狱。

    今时今日,贤王府弟子无不在惶惶不安中度日如年,在战战兢兢中小心求存。

    彼此见面,莫说勾肩搭背,把酒言欢,如今甚至连招呼都不敢打。昔日相濡以沫的生死兄弟,今日唯唯诺诺,形同陌路。纵使擦肩而过,也不敢转头瞧对方一眼,生怕招来非议,背上“暗中串谋”的死罪。

    活不成、死不了、跑不掉、洗不清,便是对当下局势的最好诠释。

    七月初一,上午。

    林方大持刀站在院门之外,横眉竖目,睚眦俱裂,似是内心羞愤无比。在他身后,“福寿康宁”四人哆哆嗦嗦,面如白蜡,神情十分惶恐。

    此刻,站在林方大对面的是一群神色冷峻,目光不善的黑衣弟子。他们是黄玉郎的亲信,亦是这场肃清“奸细”的执行者。

    “林门主,交出张福、王寿、李康、赵宁四名奸贼,不要引火烧身,也不要让我们为难。”

    为首的黑已弟子丝毫无惧林方大的怒火,昂首阔步,任由林方大的刀锋抵在自己的胸口,仍面不改色气不喘,俨然底气十足。

    “放屁!”林方大怒骂道,“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狗东西,整天胡作非为,今天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他们四个是我的知己弟兄,根本不是你们口中的奸贼,更不是奸细!”

    “是与不是,我们自会查清,不扰林门主费心。”黑衣弟子不喜不怒,回道,“六爷有令,凡有嫌疑者必须带回去详加审问。”

    “狗屁嫌疑!”林方大愤愤不平,“他们一直对府主忠心耿耿,哪儿来的嫌疑?”

    “林门主自己看!”黑已弟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解释道,“有人匿名投信,张福四人昨日酉时三刻,于西院杨槐下秘密串谋,私议‘暗访稽查’之事,并对府主、六爷出言不逊。其心不轨,或有卖主求荣之嫌。”

    “这……”

    面对黑衣弟子的字条,林方大不禁一愣,转而看向如履薄冰的“福寿康宁”,迟疑道:“可有此事?”

    “门主,昨天我们只是闲谈,绝无不轨之心,更无卖主求荣之意……”

    话未说完,黑衣弟子陡然打断道:“如此说来,你们承认私论‘暗访稽查’之事,并对府主、六爷出言不逊?”

    “绝非出言不逊,我们只是认为稽查之事或有不妥之处……”

    “林门主,你听到了?”黑衣弟子根本不给“福寿康宁”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林方大。

    “那也不行!”林方大沉声道,“说两句话便要被你们带走,简直岂有此理!”

    “林门主的意思是……”

    “他们是我的人,要查也是我查,你们不够资格。”林方大眼神一狠,直言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查出结果自会告诉你们。”

    “林门主这样做,似乎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这里是休门,我是休门之主,一切我说了算。”林方大突然将刀向上一转,锋利的刀刃直接抵住黑衣弟子的脖颈,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林门主,你……”

    “林方大,他们不够资格?那我够不够资格?”

    黑衣弟子话未出口,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面沉似水的黄玉郎在一众黑衣弟子的陪同下,快步朝林方大走来。看其阴沉的目光,紧绷的脸色,似是内心十分震怒。

    “六爷,我……”

    “啪!”

    林方大尚未解释,黄玉郎陡然挥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将林方大打的晕头转向,脑袋嗡嗡作响。

    “林方大,难怪你的手下如此放肆,皆因你这个门主没规没矩,无法无天。”黄玉郎教训道,“你倒是说说,这里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自然是六爷说了算……”在黄玉郎面前,林方大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忿,此刻也不敢冒然顶嘴。

    林方大了解黄玉郎的性格,人情世故在他面前向来一文不值。莫说一个小小的休门之主,就算是洛天瑾做错事,黄玉郎同样敢直言不讳。

    “我知道府主对你一向偏爱,但你不要妄想恃宠而骄。”黄玉郎道,“在我面前,你撒泼耍混的那套市井地痞的法子,一点用也没有。你非但阻挠肃清,甚至拔刀相向,只凭这一条,我杀你一百次府主也没话说。”

    “是……”林方大赶忙将刀收起,心有不甘地向黄玉郎低头认错,“是我莽撞,请六爷责罚。”

    “来人,把张福、王寿、李康、赵宁四人带走严查。”黄玉郎目不斜视地盯着林方大,径自下令道,“我看谁敢阻拦?”

    “是!”

    黑衣弟子纷纷领命,迅速冲上前去,将哀嚎不止的“福寿康宁”五花大绑,从林方大和一众休门弟子面前强行拽走。

    林方大怒由心起,恶向胆生,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以泄心中之火。即便如此,他仍毕恭毕敬地站在黄玉郎面前,不敢挪动分毫。

    “林方大,念你对府主忠心耿耿,这次我且饶过你。”黄玉郎冷漠道,“若你再敢阻挠肃清,我定不轻饶!”

    说罢,黄玉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胸中如堵,羞愤难当的林方大。

    片刻之后,洛凝语姗姗而来。此时的她愁容满面,神情慌张。

    “凝语,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请你帮忙……”

    “如果是关于肃清之事,我恐怕无能为力。”不等林方大将希望寄托在洛凝语身上,她却先一步打断道,“大哥出事以后,爹性情大变,我曾屡次劝说……但爹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呵斥我不要干涉黄六叔办事。眼下娘大病未愈,因为大哥的事整日魂不守舍。谢二叔他们对爹惟命是从,更是冥顽不灵。我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来找你,希望你能……帮帮寻衣。”

    “什么?”

    此言一出,林方大的脸色陡然一变,惊诧道:“寻衣出事了?”

    一提起柳寻衣,洛凝语不禁眼神一暗,贝齿轻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什么事?莫非……”林方大欲言又止,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骇然之色,“莫非与肃清有关?”

    “我听说,功过箱一夜之间冒出十几道弹劾寻衣的字条。”洛凝语眼圈一红,低声道,“你了解黄六叔的性子,若让他看到这些字条,寻衣一定在劫难逃。”

    “怎么会这样?”林方大错愕道,“虽然风闻言事闹的沸沸扬扬,但大都是寻常弟子相互攻讦。寻衣现为惊门之主,晋升黑执扇更是指日可待,在贤王府绝对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这么不长眼,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闹事?”

    “何人所为,眼下已不再重要。”洛凝语道,“黄六叔铁面无私,不近人情,一旦他找上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心急如焚,方寸大乱的洛凝语,林方大不由地心中一痛,再想到柳寻衣的处境与二人的兄弟情义,更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我是榆木疙瘩,想不出好法子。”林方大按下思绪,沉吟道,“但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寻衣。”

    “谁?”

    “洵溱!”

    ……

第四百零二章 :祸起萧墙(二)

    “洛小姐,林门主。小女子毕竟是外人,始终不太方便插手北贤王的家事。”

    客房内,洵溱为洛凝语、林方大斟茶倒水,一脸为难地推脱道:“并非小女子不通情理,只是客随主便乃礼数所在,希望二位不要强人所难。”

    “洵溱姑娘,你与寻衣私交甚厚,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他落难?”林方大道,“狄陌已死,寻衣马上晋升黑执扇,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断不能见死不救。”

    “林门主怕是有所误会,我与柳寻衣共事,皆因洛府主安排,私下我与他并无任何交情。再者,他若问心无愧,相信黄六爷一定不会故意刁难。”洵溱正色道,“他若居心叵测,正好借此机会为贤王府清理门户,岂不是一举两得?”

    “话虽如此,但肃清之事在府中愈演愈烈,依黄六爷的性子,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迄今为止,府中已有不少人含冤而死。我不怕六爷明察秋毫,只怕他囫囵吞枣,错杀无辜。”

    “狄陌背叛,害的洛公子至今生死不明,此事对洛府主打击甚大。”洵溱摇头道,“前车之鉴,刻骨铭心。以至于今日的贤王府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其实,我反倒认为黄六爷的做法并无不妥……”

    “洵溱姑娘难道不觉得肃清之事……有些矫枉过正吗?”洛凝语突然问道。

    自她进入洵溱的房间,一直心思纠结,沉默不语。并非洛凝语信不过洵溱,只是不愿向她求助罢了。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洛凝语已将其视为潜在情敌。

    “矫枉必须过正,不能隔靴搔痒。”洵溱道,“这一次已害得北贤王名声大损,爱子垂危。若再有一次,说不定会酿出灭顶之祸。洛府主乃江湖豪杰,深谙其道,他放权给黄六爷绝非意气用事,更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难道错杀无辜也是深思熟虑……”

    “国之战事,经常献出一营死士,甚至一城百姓作为诱饵,他们的‘死’并非毫无价值,而是为了谋求更多人的‘生’。”洵溱淡淡地说道,“肃清亦是如此,或许会错杀一些无辜弟子,但此事的威慑力必将流传数年乃至数十年,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不会再有奸细混入贤王府。北贤王此举,看似亡羊补牢,实则是未雨绸缪,不可谓不高明。”

    “为求安心而枉顾他人性命,爹绝不会如此残忍!”洛凝语心生不悦,愠怒道,“洵溱姑娘不帮则罢,又何必找些荒唐借口污蔑我爹?”

    “残忍吗?”洵溱反问道,“与你死我活的江湖争斗相比,一次小小的肃清又算什么残忍?”

    “你……”

    “恕我无礼。”洵溱对洛凝语的不满视而不见,自顾说道,“柳寻衣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更不愿这趟浑水。非但如此,我还奉劝洛小姐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你放心,柳寻衣我救定了!纵然捅出天大的窟窿,我也不会像你一样,弃他不顾。”洛凝语被洵溱激出怒气,冷傲道,“如果洵溱姑娘担心惹祸上身,最好永远龟缩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要去!”

    “如果洛小姐见到柳寻衣,劳烦转告他好自为之。”

    “你……”

    “罢了!”林方大拦住欲要据理力争的洛凝语,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然洵溱姑娘心意已决,我们便不再打扰。告辞!”

    “这茶……”

    “留给洵溱姑娘自己喝吧!”

    匆匆告辞,扬长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洵溱脸上的轻佻之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的复杂之色。

    ……

    天近正午,黄玉郎亲率数十名黑衣弟子,将柳寻衣的院子团团围住,引来惊门弟子一片惶恐。

    “六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何必兴师动众?”

    廖川、廖海满脸陪笑地站在门外,似是迎接黄玉郎大驾,又好像在阻拦他硬闯柳寻衣的别院。

    “柳寻衣在哪儿?”

    目无表情的黄玉郎行至近前,脚步不停,拾阶而上,直奔院中。

    “门主在房中歇息……”

    廖川、廖海一边应答,一边有意无意地横身挡在黄玉郎身前。虽不敢直接阻挠,但多少有些压着步子。

    “你们想造反不成?”黄玉郎眉头一挑,登时将廖氏兄弟吓的脸色一变。他们既不敢顶撞黄玉郎,又不敢冒然放行,只能满心尴尬地跨在门槛上,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六爷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突然,笑声自院中传来,柳寻衣迈步而出。

    “柳寻衣,黄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柳寻衣点头道,“近一个月来,六爷一直忙着替府主肃清奸细,所向披靡,锐不可挡。凡是六爷出现的地方,人人心慌意乱,无不自求多福。”

    黄玉郎的眼皮微微一抖,冷冷地说道:“不错,我是为捉拿奸细而来。”

    “数日前,六爷的手下刚从惊门带走五名弟子。如今他们生死未卜,今日竟又来捉人?”柳寻衣的语气看似柔和,实则暗藏愤懑,“敢问六爷,之前的五名弟子究竟是不是奸细?”

    “他们经受不住严刑拷问,皆已一命呜呼。”黄玉郎漫不经心地答道,“至于是不是奸细,已经不重要了。”

    此话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意自眼底一闪而过。

    “不知六爷今天想从惊门带走几个?”柳寻衣话里有话地问道,“又是否有真凭实据?”

    “今天我只要一人。”黄玉郎处变不惊,慢慢悠悠地回道,“至于能否查出真凭实据,则要看此人肯不肯主动招供。”

    “一人?”柳寻衣眉头一皱,反问道,“谁的面子这么大?区区一人,也敢劳烦六爷亲自出马。”

    “你!”

    “嘶!”

    黄玉郎开门见山,顿时引起四周一片惊呼。

    “我?”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六爷怀疑我是奸细?”

    “是!”

    说罢,黄玉郎从怀中掏出一沓字条,递到柳寻衣面前,道:“这些都是你的罪状,连我也没想到……你的人缘竟然如此不济。”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接过字条,逐一翻看,眼神变的愈发凝重。

    “如何?”黄玉郎沉声道,“自你进入贤王府以来,屡次不知所踪,行事鬼魅,举止怪诞,抗命不遵。你的一笔笔旧账尽在其中,包括泉州混入陆府之事、惊风化雨图掉包之事、颍川私纵东湖帮匪众、私放杀害潘八爷的凶手徐仁、辰州陈雍之死、赤风岭查干一行之死、你在河西公然违抗府主之命、西域汤聪之死,以及你故意在府主面前隐瞒萧芷柔与昆仑派的关系……众多疑团尚未解开,我们可以一件一件地掰开揉碎,直至你彻底洗脱嫌疑为止。”

    见柳寻衣满眼惊诧,颔首不语,黄玉郎不禁轻蔑一笑,又道:“放心,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回忆这些旧事。当然,我也有的是办法帮你一件事、一件事地回想。”

    黄玉郎绵里藏针,一语双关,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字条……府主看过吗?”

    “不必指望府主救你,他已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处置。”黄玉郎道,“你是生是死,由我一人而决。”

    “这些罪状根本是无的放矢,胡说八道。”柳寻衣勃然大怒,解释道,“其中大部分疑点,我早已向府主解释清楚。至于陈雍、汤聪之死……纯粹是栽赃陷害,有人想置我于不义,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罪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黄玉郎呛声道,“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为难。”

    此刻,一众黑衣弟子已伸手摸向自己的刀柄,以防柳寻衣轻举妄动。

    见状,廖氏兄弟不禁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问道:“黄六爷,难道你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不相信。”黄玉郎淡淡地回道,“我非但不相信这些字条,同样也不相信你。因此,你必须跟我回去把一切解释清楚。”

    “我是奸细?”柳寻衣怒极而笑,故作一副不可思议模样,喊冤道,“我为府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你竟然怀疑我是奸细?”

    “那又如何?”黄玉郎不屑道,“狄陌为府主尽忠十余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几十条,照样是内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说是你,就算这些罪状指的是谢玄,我同样不会手软。”

    “你……”

    “柳寻衣,你要么乖乖跟我回去,要么拔剑反抗。”黄玉郎步步紧逼,字字如刀,“不过我要提醒你,遵府主之命,只要有人敢拒不配合,我可当场将其斩杀!”

    说罢,黄玉郎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阴冷之气,生生逼退廖氏兄弟。与此同时,一道寒如冰、凌如剑的浑厚气劲,瞬间笼罩在柳寻衣的头顶。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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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