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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三章 :猫鼠同眠(二)

    云追月此言一出,颜无极和隋佐的眼神陡然一变。

    不同的是,颜无极的眼中涌出一丝尴尬之意,隋佐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彻骨寒光。

    在云追月浑浊不堪的双眸注视下,颜无极苦涩一笑,似是自我解嘲。缓缓转身,佯装糊涂地反问道:“此话何意?”

    “颜岭主问的好!”云追月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我已达成约定,阁下又何必再暗部重兵?究竟是信不过我?还是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我一起除掉?”

    事已至此,颜无极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样做只会招来云追月的反感,甚至悖逆。

    虽然颜无极并未将此事主动告诉云追月,但他今夜将隋佐一同带来,足以表明自己并无隐瞒之意。

    “误会!”颜无极道,“老夫对云圣主一向坦诚相待。”

    “既是坦诚相待,何不直言?”

    “不错!”颜无极承认道,“隋将军的确在暗中设下一支兵马。但绝非不相信云圣主,更非云圣主所说的‘兔死狗烹’。实则是大汗的意思……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云追月反问道,“何为不时之需?一边与我合作,一边暗中设伏?既然不相信我,当初又何必找我?”

    “实不相瞒,大汗对江南富饶之地势在必得,因此我等必须做好万全准备。”颜无极解释道,“大汗最想看到的结果,自然是云圣主一举夺魁,而后号召武林群雄归顺蒙古。但世事无绝对,万一出现纰漏,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且,武林大会召开的首要目的,便是抵御我们蒙古人插足中原,如果武林盟主不是云圣主,其他任何人都将成为我们的死敌。到时,这些江湖人非但不能成为大汗一统天下的内应,反而会变成蒙古铁蹄南下的绊脚石。如果换做云圣主,你又如何抉择?”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便做出两手准备?”云剑萍美目一瞪,愠怒道,“如果我爹不能成为武林盟主,你们便大开杀戒,一个不留?”

    “九月初九,中原武林倾巢而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岂能白白错过?‘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云圣主岂能不知?但老夫敢对天发誓,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们也绝不会为难云圣主和龙象山任何人。”颜无极信誓旦旦地说道,“云圣主是大汗的朋友,是草原的上宾。无论武林大会的结果如何,大汗对云圣主的信任绝不会动摇分毫。”

    言至于此,颜无极话锋一转,又道:“再者,这些兵马亦是云圣主的后盾。万一洛天瑾、金复羽联手与你为敌,那些名门正派定会趋炎附势,同仇敌忾。反观云圣主,此行只带区区二三十人,万一身陷囹圄,又该如何自保脱身?因此……”

    “在下如何脱身,不劳颜岭主费心。”云追月毫不领情地打断道,“明知他们视我为武林异教,可我仍敢深入虎穴,自然有抽身而退的办法。我只想向颜岭主问清楚,你我之间的约定,究竟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颜无极不假思索地点头道,“隋将军的兵马只是策应,云圣主仍是挂帅先锋。”

    “但本先锋一向不喜欢有人策应。”云追月冷漠道,“尤其是……不相信我的人。怕只怕策应不成,最终反受其累。”

    此刻,一言未发的隋佐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慨,嘲讽道:“汉人说话都喜欢绕来绕去,指桑骂槐。扭扭捏捏,简直像个娘们儿。”

    “放肆!”

    一声娇喝,云剑萍挥掌直扑隋佐的面门。

    面对突如其来的掌风,隋佐面露蔑笑,眼神一狠,右拳骤出。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恨不能砸碎虚空,瞬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音爆。

    “小心!”

    见云剑萍身陷险境,司无道登时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清水禅杖自身前一横,口中暴喝一声,万道金光凭空而起,宛若一口大钟将他与云剑萍紧紧罩住,一道道梵文古经若隐若现,令司无道周身的金光变的愈发璀璨。

    此乃司无道的保命绝学,须弥神照。

    “嘭!”

    伴随着一声如撞钟般的巨响,隋佐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金光之上,顿时泛起层层涟漪,并剧烈震荡起来,直将司无道和云剑萍向后生生震出半米。

    反观隋佐,亦在须弥神照的反噬之下,向后连退数步。

    见状,唐轩下意识地惊呼道:“这鞑子将军竟也是个高手?”

    “似乎有点本事!”

    隋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龟裂的嘴唇,而后左手一甩,刀鞘飞出,寒刃乍现。

    他的右手快若闪电般向前探出,五指在刀身上狠狠一戳,坚硬的钢刀登时碎裂成无数残片。掌风呼啸,刀锋碎片犹如疾风骤雨般,直射司无道而去。

    见此一幕,司无道双瞳一凝,迅速张开双臂,金光扩散,宛若一张金色大网,直扑呼啸而至的万千碎片。

    “嗖嗖嗖!”

    唐轩伺机出手,拂袖急甩,射出一片银针,直取欲与金色大网迎面相撞的刀锋碎片。

    “住手!”

    突然,云追月的右臂向前一举,一股难以匹敌的浩瀚之力凌空拂出,硬是将碎片、金光、银针瞬间凝固在半空之中。

    此刻,它们彼此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却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简直胡闹!”

    云追月面沉似水,手腕轻轻向下一压。霎时间,金光崩裂,碎片、银针洒落一地,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许多。

    单凭这一手,足以令心高气傲的隋佐对云追月刮目相看。

    不等隋佐再度发难,颜无极先一步横身挡在他面前,提醒道:“隋将军,云圣主是老夫的朋友,并非敌人。”

    闻言,隋佐稍作犹豫,而后主动后撤一步,以示退让。

    颜无极向云剑萍拱手道:“让云姑娘受惊了。”

    “颜岭主不必介怀。”云追月淡淡地说道,“萍儿自幼在龙象山长大,打打杀杀犹如家常便饭,早已见怪不怪。不过隋将军武功高强,倒令云某深感意外。”

    言至于此,云追月突然语气一正,又道:“不过,隋将军对云某似乎存有偏见。一个武功高强,但对‘先锋’存有偏见的‘策应’,试问天下有谁敢用?”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

    “颜岭主若想维系你我之间的约定,便撤走全部兵马。”云追月目无表情地说道,“云某不喜欢被人监视,更不喜欢被人威胁利用。”

    “这……”

    “当然,如果颜岭主信不过在下,也可自己行事。”云追月又道,“若是如此,你我的结盟到此为止。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云圣主,这是大汗的意思,老夫也……也不敢自作主张。”颜无极苦笑道。

    “难道你们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此事?”云追月反问道,“我能知道你们在华山镇暗藏兵刃的事,别人也能知道。你们不必自诩高明,暗中埋伏兵马一事,而今早已在华山镇传开,并且江湖各派也已在暗中商议对策。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实不相瞒,隋将军的兵马尚未抵达华山……”

    “不必来了。”云追月直言不讳,“此事若被人抓住把柄,即便我成为武林盟主,只怕也难以说服他们归顺蒙古朝廷。”

    “说来说去,你仍是替自己打算。”隋佐插话道,“你怕此事暴露之后,你会变成千古罪人,日后难以在中原立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大费周章,同样也是为了自己。”云追月对隋佐的挖苦嗤之以鼻。

    “你……”

    “够了!”

    颜无极将心一横,极不情愿地答应道:“云圣主,老夫答应你的要求!”

    隋佐大惊,错愕道:“你说什么?这是大汗的命令……”

    “此事,老夫自会向大汗交代。”颜无极咬牙切齿地说道,“隋将军,劳烦你即刻传命,让三万大军退回京北大营。”

    “颜无极,你敢抗命?”隋佐怒道,“信不信我现在便抓你回去问罪?”

    “来此之前,大汗赐予我临机专断之权,中原之事全权交由老夫一人处置。”颜无极冷声道,“隋佐,你不过是辅佐老夫罢了,岂敢以下犯上?”

    “你……”

    “不必多言,传令去吧!”

    颜无极不给隋佐任何辩驳的机会,神情肃穆地朝云追月拱手道:“云圣主,老夫不惜冒着抗命杀头的风险,也要撮合你我之间的结盟。希望你能看在老夫一片诚挚的份上,全力夺下武林盟主之位,给老夫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

    言语之间,豆大的汗珠已顺着颜无极的额头缓缓淌落,足见其内心承受着何等压力?

    见状,隋佐不禁怒哼一声,转而独自离去。

    “颜岭主诚挚相待,云某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

    见隋佐负气而走,颜无极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匆匆与云追月告辞,而后一路小跑着消失在破庙外的一片昏暗之中。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兵不厌诈

    “颜老,破庙内稍加试探,便试出云追月的真假。如何?我没骗你吧?”

    此刻,隋佐的嘴角噙着一丝料敌于先的自信笑容。

    透过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情,风轻云淡的语气,以及对颜无极颇为恭敬的称谓。不难看出,此时的隋佐早已散去心中怒火,与刚刚负气而出的“隋大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面对“瞬息万变”的隋佐,颜无极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只在隋佐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苦涩一笑,无奈道:“不得不承认,隋将军识人的眼光,远比老夫毒辣。”

    “休看云追月振振有词,实则是一派胡言。”隋佐哼道,“什么兔死狗烹?什么信不过他?统统都是托词,说来说去,他只是不希望中原武林就此倾覆。”

    “云追月虽是武林异教,但多少顾念同族之情。”颜无极叹道,“这样的人,只能利用,却不能重用。”

    “不错!”隋佐心满志得地笑道,“幸亏颜老理智尚存,今夜将我带来一起试探。否则我们将大汗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云追月身上,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依我之见,云追月与我们结盟是假,利用我们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是真。”

    颜无极眉头一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利用我们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事成之后,再一脚把我们踢开?”

    “未尝不可。”隋佐沉吟道,“通过今夜一场博弈,我已断定,云追月对大汗绝非忠心耿耿。恰恰相反,他不止暗藏私心,而且另有所图。大汗的性情,向来亲内疏外。凡重要战事,主帅无一不是自己的宗族血亲,再不济也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悍将,绝不会重用外人,更何况是外族人?”

    “此言有理。”颜无极赞同道,“当初我向大汗提出与云追月联手的计划时,大汗的意思是‘只可利用,不可托付’。想来,大汗早已料到此人靠不住。其实,老夫早知云追月暗藏私心,只是万没料到,他竟会对派兵一事如此抵触。在我看来,如此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的私心,绝非明智之举。”

    “以我从军多年的经验,云追月此举,无外乎三个缘由。”

    闻言,颜无极不禁眼前一亮,忙道:“愿闻其详!”

    “其一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他顾念同族之谊,不愿我们大开杀戒。其二,正如率兵打仗的将军,一场战事只希望有一个主帅,如此方能独揽大权,独享军功。云追月此举,说含蓄是‘缓兵之计’,说直白是‘养寇自重’。他不希望我们剿灭那些江湖草莽,是为保住自己的‘价值’,以及在大汗心中的地位。”隋佐解释道,“试想,一旦中原武林不复存在,云追月将再无利用价值,唯有兔死狗烹的凄楚下场。因此,他保住中原武林,便是保住自己。”

    颜无极心生感慨,隋佐表面上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实际上却心思缜密,颇有智谋。

    “继续说下去!”

    “其三,云追月想独揽生杀大权,由他决定那些汉人的生死,而不是我们。”隋佐道,“换言之,他极力阻止我们派兵,并非保护所有人,而是……保护某些人。殊不知,大军压境,战端一开,便是生死无常,命如草芥。”

    隋佐的话令颜无极陷入沉思。他眉头紧皱,苦苦思量一番,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道:“此话……颇有几分道理。”

    见颜无极心不在焉,隋佐不禁眼神一动,追问道:“颜老可是想起什么?”

    “不错!”颜无极道,“云追月曾派人前往洛阳,拼死救出绝情谷的人。如我所料不错,云追月与绝情谷主……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此想来,与隋将军刚刚那番言论,倒是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我们对云追月要且用且防。”隋佐狞笑道,“如果他能当上武林盟主,并且遵照事先的约定行事,那我们可以暂缓动兵,也算给他一次‘表忠心’的机会。可一旦他在武林大会上铩羽,之前的一切承诺都将是一纸空谈。到时,我们依旧要仰仗自己的兵马。无论如何,我们要做万全准备,以防不测。绝不能让云追月反客为主,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这场结盟,他只是‘从’,我们才是‘主’。”

    颜无极面露难色,迟疑道:“可老夫刚刚已经答应云追月,他定会派人密切监视华山四周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只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一节,颜老不必担心。”隋佐神秘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华山四周不会出现一兵一卒,任他如何监视,断不会察觉丝毫端倪。”

    “哦?”颜无极面露惊奇,“此言怎讲?”

    “兵贵神速,岂能慢慢吞吞?实不相瞒,三万大军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安排妥当。只待我一声令下,顷刻间便能攻上华山,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安排妥当?”颜无极环顾着茫茫荒野,诧异道,“你的兵马埋伏在哪儿?为何我丝毫没有察觉?”

    “大宋兵马虽然孱弱,但汉人的兵书却是颇为精妙。”隋佐坏笑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因此,我的兵马此刻正蛰伏在最危险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颜无极眼珠一转,狐疑道,“何处?”

    隋佐伸手朝北方一指,奸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华山镇?”颜无极似乎有些开窍,“你的意思是,三万大军都被你埋伏在华山镇?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隋佐得意道,“我的兵马如今就在华山镇待命,就在那些汉人的眼皮子底下。每日与他们朝夕相处,摩肩接踵。只可惜,这些汉人有眼无珠,辨别不出罢了。”

    “什么意思?”

    “为免引起怀疑,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已派兵分批混入华山镇,并将镇中的百姓秘密俘获,留下妇孺老幼,同时让我的将士乔装成青壮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什么?”颜无极茅塞顿开,登时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眼下华山镇的百姓,都是你暗中设下的兵马?”

    “岂止百姓?还有不少兵马乔装成江湖游侠,商贩僧侣,甚至是乞丐。就连沈东善招募修筑论剑台的工匠中,也有不少是我的人。零零散散,总算将三万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渗入华山。现在,我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瞬间便可化民为兵,揭竿而起。”隋佐正色道,“颜老,我这招瞒天过海之计,用的如何?”

    “高明!实在高明!佩服!老夫佩服!”

    直至此刻,颜无极终于明白,蒙古大汗为何会让隋佐担任京北大营的统帅。

    此人不仅忠心耿耿,久经杀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更重要的是,他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统兵大将。

    单凭这招铤而走险的“瞒天过海”之计,足以彰显其过人的统兵才能。

    “为免出现纰漏,我下令将所有兵刃藏于华山镇外。如此一来,将无人怀疑镇中有诈。”隋佐懊恼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藏于杏窑村谷场的一批兵刃,竟被贤王府的人误打误撞地发现。自此,暗中设伏一事便在华山镇传的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就连远在三十里外的云追月都能有所耳闻,可见此事在华山镇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颜无极沉吟道,“好在你将兵刃藏于镇外,倒也能掩人耳目,谁也不会想到伏兵尽在镇中。更何况,若非兵器暴露,老夫也不会想到借此试探云追月的忠心。总算错有错着,有所斩获。”

    “被人发现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料想各门各派眼下都在积极筹备应对之策。”隋佐不忿道,“颜老,你对这些江湖中人颇为了解。如果我的兵马已经暴露,依你之见,他们会如何应对?”

    “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定会摒弃前嫌,联手对外。至于对策……八成是固守待援,里应外合。”颜无极思量道,“依我之见,他们会依据华山天险坚守一些时日,损耗我们的兵力。与此同时,再派人求援,从各门各派调集人手……”

    言至于此,颜无极的眼神陡然一变,惊呼道:“不好!既然兵刃暴露,想必已有不少人发出求援信。”

    “我即刻派人封锁华山镇,连一只苍蝇都休想再飞出去。”隋佐当机立断,沉声道,“我料想,已经发出求援信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即便知晓此事,也会犹豫不决,思量些时日,以求辨别真假。”

    “不错!”颜无极连连点头,“拦下一个是一个,他们少一个强援,我们便多一分胜算。此役,即便不能诛杀所有武林中人,起码也要重创他们一番。让他们心生忌惮,再不敢与我们为敌,更不敢为大宋朝廷所用。”

    “不止于此。”隋佐冷笑道,“华山天险,易守难攻。一旦他们摒弃前嫌,联手对外,上万江湖草莽视死如归,对我们仍是不小的麻烦。因此,若想对付他们,仍要用些计谋。”

    “隋将军的意思是……”

    “要么不战,要战便要大获全胜!他们聚在一起,对我们将是巨大的威胁。只有引蛇出洞,逐一剿灭,才是上上之策。”

    “一旦放他们离开华山,瞬间作鸟兽散。再加上援兵与他们里应外合,只怕会有漏网之鱼……”

    “无妨!即便他们逃出华山,也逃不出华山之外的另一张天罗地网。”

    “隋将军的意思是……”

    “武林大会将持续三日,算上今天,我们仍有四天时间准备,足矣!”隋佐狞声道,“我即刻下令,从京北大营再调集一万精兵火速赶来。在华山五十里范围内的所有关隘要道设下埋伏,编织一张无形大网,专程对付那些漏网之鱼。这一次,我要这些自以为是的愚夫草莽插翅难飞!”

    ……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迟暮之心(一)

    “寻衣,我和谢玄、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邓泉先行一步。你将留守华山镇的弟子安排妥当,而后上山与我们汇合。”

    “遵命!”

    初八清晨,洛天瑾向柳寻衣留下几句嘱托,而后率先离开七星楼。

    精心筹划,谨慎布置,柳寻衣和许衡足足忙活一上午,方才将数十名弟子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安插在华山镇各处,暗中监视山下的风吹草动。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当柳寻衣和许衡风风火火地赶回七星楼时,秦苦早已等得不耐烦,独自一人趴在摆满酒菜的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今日的七星楼,远不如前几日那般热闹。放眼望去,楼上楼下多是三五成群准备离去的客人。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拿到请帖的,自是春风得意,兴致勃勃地上山参会。没拿到请帖的,则要去论剑台毗邻的几座山峰,提早寻一处好地,准备远远观望。

    无论如何,今日不会再有人继续留在七星楼。持续月余的客似云来,今日终于烟消云散。掌柜和伙计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栈大门“多出少进”,尴尬却又无奈。

    “许大哥,装点行囊,我们准备上山。”

    “是。”

    柳寻衣一边吩咐许衡,一边伸手拍打着秦苦的肩膀,唤道:“秦兄,醒醒!我们该走了……”

    “柳执扇!”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楼梯上响起。举目观瞧,但见腾苍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腾长老?”

    由于前几日的一场闹剧,致使贤王府和湘西腾族颇有隔阂。此刻见腾苍不请自来,许衡难免心生狐疑,小心提防道:“阁下有何贵干?”

    腾苍对许衡的问话置之不理,冷漠的目光径自落在柳寻衣身上,道:“族长请柳执扇上楼一叙。”

    此言一出,柳寻衣眼神悄然一变,心中已隐隐猜出几分端倪。

    “贤王府与腾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不等柳寻衣开口,许衡已直言不讳地拒绝道,“再者,我们急着上山,没功夫耽误……”

    “族长只想请柳执扇喝杯茶,不会耽误太久。”

    “你……”

    “既是腾族长相邀,在下自当却之不恭。”柳寻衣打断许衡的话,继而朝腾苍拱手道,“烦请头前带路!”

    说罢,柳寻衣朝心怀忐忑的许衡露出一个释怀的眼神,而后又朝睡眼惺忪的秦苦微微一笑,转身上楼,随腾苍一起消失在三楼拐角。

    望着柳寻衣消失的方向,许衡的脸色变的愈发急切,担忧道:“秦兄弟,你猜腾族长找黑执扇作甚?会不会是算前夜的那笔旧账?”

    “如果是算账,刚刚来的不会是一个,而是一群。”

    “那我们……”

    “慢慢等吧!”

    三楼走廊,腾苍将柳寻衣引到一间客房前,低声道:“柳执扇请,族长在里面等你!”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腾苍,稍作犹豫,而后缓缓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檀香顿时扑面而来,令其心神一震。

    “柳寻衣,出身江陵樊虎门,师从樊虎门大当家赵通。樊虎门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绿林匪盗,赵通更是一介不入流的莽夫。你本是一个无名小卒,碌碌之辈,却在短短两年之内,于江湖中崭露头角,并以雷霆之势迅速崛起。直至今日,你已是鼎鼎大名的武林新秀,继任贤王府黑执扇后,更是方兴未艾,如日中天。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个不入流的绿林匪帮之中,竟能走出一位名震江湖的年轻高手?”

    刚刚踏入房门,腾三石的声音已然响起。

    “你只用两年时间,便走完许多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令人匪夷所思,艳羡不已。”腾三石继续道,“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中有此成就,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你柳寻衣并驾齐驱的年轻后生,几乎再找不到第二个。老夫究竟该夸你有本事?还是该说你运气好?”

    “腾族长此言,令晚辈受宠若惊。”

    柳寻衣对性情豪爽的腾三石颇有好感,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的在腾三石身上,看到潘初八的影子。出于对潘初八的敬仰,故而他对腾三石也素来恭敬。

    “柳寻衣,你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仰仗的是什么?”腾三石端坐桌旁,不急不缓地问道,“江湖高手千千万,文武双全者不胜枚举,为何偏偏你能出人头地?”

    “这……”

    “老夫混迹江湖几十年,历经人情冷暖,目睹世态炎凉,或多或少能明白一些你们年轻人不太明白的道理。”

    “请前辈赐教。”

    “你的武功虽高,却算不上登峰造极。你的心智虽深,却远不及老谋深算者万分之一。你的阅历虽广,却不足以洞悉万物。你的胆识虽强,可比你有胆有识者亦不在少数。”腾三石的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有今日的成就,真才实学只占三成,而剩下七成,则依赖于你的运气和贵人扶持。若非上天庇佑,你不知已死过多少次,可否承认?”

    “承认!”

    “若非洛天瑾抬爱,你根本进不了贤王府,更受不得重用,纵有一身本事,也无用武之地。或许至今仍是一介无名小卒,亦或浪迹江湖的散兵游勇,可否承认?”

    腾三石字字珠玑,一点一滴皆沁入柳寻衣的心底。

    “承认!”柳寻衣点头道,“若非遇到府主,我……的确什么也不是。”

    “洛天瑾是你的贵人,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以及在江湖中的地位,若能得到他的悉心栽培,全力扶持。只要有些功夫,再加上几分运气,就算是阿猫、阿狗,亦能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腾三石颇为满意地点头道,“你早已今非昔比,却仍肯承认这些。只凭这份谦逊和理智,老夫笃定你日后还能更上一层楼。”

    “前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多谢腾族长教诲!”

    见柳寻衣一副羞愧模样,腾三石淡然一笑,摆手道:“不必扭捏,若无三分真本事,就算运气再好又有何用?到头来,仍是烂泥扶不上墙。洛天瑾抬举你,三成是爱才,另外七成,则是中意你做他的乘龙快婿。能被洛凝语一片痴心,算是你人生一大幸事。殊不知,这种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许多人一辈子可能也遇不到一次。老夫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错失良机,这或许是你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虽然腾三石口口声声让柳寻衣不必羞涩,但他的字里行间,却无处不让柳寻衣羞愧难当。

    “前辈美意,晚辈心领。只不过……”柳寻衣苦笑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强,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借女子上位?上天庇佑也好,贵人扶持也罢,若想闯出一番天地,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本事是什么?懂得因势利导,学会顺水推舟,才是最大的本事。”腾三石笑道,“古往今来,单枪匹马闯出名堂的又有几人?洛天瑾亦是靠夫人凌潇潇和岳丈清风道长的扶持,方才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至于清风道长,当年若非被他师傅器重,如何能接任武当掌门之位?若不能继位,他同样是个无名之辈。甚至老夫,也是蒙先祖庇佑,才能担任腾族族长。我若出身旁门,无权无势,此刻你又岂肯乖乖站在这里听我说教?”

    “这……”

    “无论是薪火相传,还是开宗立派,都不是单枪匹马可以达成的。尽人事,听天命,此乃‘成败之道’。”腾三石补充道,“一个人越早认清此道,便越早崭露头角,乃至功成名就。只可惜,有些人空有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一辈子也认不清现实,执念于自己的心结,最后只能抱憾终生,含恨而亡。”

    腾三石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深陷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腾三石道,“世人行走江湖,无不心心念念广交天下英豪,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广交朋友,便是多结贵人。太平盛世或许无用,可一旦沦落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或许能救你一命。”

    言至于此,腾三石眉头一挑,讳莫如深地笑道:“柳寻衣,老夫与你不过数面之缘,却愿对你袒露肺腑之言,其实是想结识你这位小友。我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是否也应对老夫坦诚相待?”

    闻言,柳寻衣眼皮一抖,瞬间从恍惚中惊醒,心中暗道:“果然没这么简单。”

    心念至此,柳寻衣神情一禀,拱手道:“承蒙前辈抬爱,有话还请直言。”

    “那好!”

    腾三石迅速收起脸上的戏谑之意,脸色变的愈发凝重,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前夜,你曾私下告诉我,你在一个与湘西腾族毫不相干的地方,见过一张古琴。在琴上,你亲眼看见湘西腾族的图腾,便是那些印刻在金银首饰上的图案。老夫想知道,你是在何处见到那张古琴?古琴的主人是谁?而今……又在何方?”

    ……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迟暮之心(二)

    “其实,晚辈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困惑,还盼前辈解答。”

    见柳寻衣答非所问,腾三石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何事?”

    “前辈与北贤王……”柳寻衣吞吞吐吐,似是内心犹豫不决,“可否存在什么过节?”

    此言一出,腾三石的虎目陡然一瞪,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我发现,前辈与北贤王几次见面,言语之中多有敌对之意。”柳寻衣断断续续地说道,“反观北贤王,对前辈却极为恭敬,任前辈言语……冒犯,他仍不以为意,甚至佯装无事发生。以我对北贤王的了解,含羞忍辱绝非他的性情。故而我大胆揣测,前辈与北贤王之间……是不是存有某些过节?亦或是,北贤王对前辈……是否有所亏欠?”

    话音未落,腾三石已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洛天瑾乃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夫不屑于这种人为伍,仅此而已。”

    “卑鄙无耻?”柳寻衣当然明白腾三石在故意搪塞,于是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前辈为何对北贤王有如此成见?”

    “这……”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腾三石不禁一阵语塞。见柳寻衣仍不肯罢休,索性大手一挥,愠怒道:“前夜,老夫肯放过秦苦,全赖你那番话。今日我将你找来,是向你讨回那笔人情,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小子,休要反客为主!”

    腾三石如此强烈的反应,令柳寻衣心中暗惊,赶忙赔罪道:“晚辈失礼,望前辈莫怪。”

    “罢了!”腾三石催促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的问题,那张刻有腾族图腾的古琴……你究竟在哪儿见过?”

    犹豫片刻,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绝情谷,流觞渡。”

    “绝情谷?”

    腾三石脸色骤变,刚刚的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然而,柳寻衣在他眼中似乎还看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与思念。

    “你肯定古琴上的图案,与我腾族女子首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腾三石试探道。

    “若非一模一样,在下岂敢信口开河?”

    “也就是说……”腾三石对柳寻衣的解释毫不在意,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那张古琴的主人是……是……”

    “绝情谷主,萧芷柔!”柳寻衣满眼好奇地望着腾三石,心中的困惑变的愈发浓郁。

    “萧芷柔……萧芷柔……”腾三石全然不顾柳寻衣狐疑的眼神,仿佛整个人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口中不住地呢喃,“难道真是她?难道她真是柔儿……”

    “柔儿?”

    对于这个称呼,柳寻衣并不陌生。昔日,桃花婆婆也称萧芷柔为“柔儿”。

    望着形如雕塑的腾三石,柳寻衣心中不禁思绪万千:“桃花婆婆视萧芷柔为孙女,故而称其‘柔儿’,算是祖孙间的爱称。可腾族长与萧芷柔素无往来,为何也要称其‘柔儿’?他口中的‘柔儿’,究竟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心念至此,柳寻衣又突然想到洛天瑾对萧芷柔的特殊关照,心中愈发不解:“府主与萧芷柔纠缠不清,而腾族长对府主一直耿耿于怀,现下腾族长又称萧芷柔为‘柔儿’。他们三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瓜葛?”

    想到这里,柳寻衣再度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神思恍惚的腾三石。

    当他透过腾三石的老眼,依稀看到几分疼惜与慈爱时,双瞳猛然一凝,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这种表情……像极了北贤王得知洛鸿轩尚有一线生机时的模样。”柳寻衣暗暗揣测,“难道说……腾族长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北贤王始乱终弃,萧芷柔由爱生恨,因此绝情谷与贤王府多年来势不两立。而腾族长出于对女儿的爱护,因此对北贤王心生怨恨……”

    想到这里,柳寻衣忽然发现一直萦绕在心中的诸多困惑,竟是迎刃而解。三家混乱的局面、复杂的关系,似乎也变的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二十多年前,一定发生过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柳寻衣茅塞顿开,感慨不已。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

    腾三石渐渐从沉思中清醒,见柳寻衣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没有开口。

    “今日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腾三石脸色一正,沉声道,“除此之外,老夫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尤其是……洛天瑾。”

    “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很好!”腾三石收敛心情,故作镇定模样,又道,“现在你我互不相欠,腾族日后不会再找秦苦的麻烦。”

    柳寻衣如释重负,面露喜色。

    “念在你我有缘,老夫再劝诫你一次,洛天瑾绝非善男信女,你千万不可与他走的太近,即便你是贤王府的人,对他仍要敬而远之,如此方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面对腾三石的劝告,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去年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随之苦涩一笑,若有似无地点头道:“多谢前辈教诲。”

    “别以为你是洛天瑾的准女婿,他便会对你真心相待。”腾三石冷笑道,“此人冷血自私,世间罕见。莫说是你,就算是他的妻儿老小,在万不得已之时,仍会被他抛之脑后。在这种人心里,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最大,一切有违自己利益的人,都免不了沦为他的垫脚石。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

    似乎又戳中痛楚,腾三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五官变的异常狰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苦笑道,“我相信即便世上最自私的人,也有值得他倾尽所有的一份感情,北贤王亦是如此……”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腾三石满眼鄙夷地摆了摆手,不悦道,“你可以走了。”

    “在下告辞!”

    ……

    一日无话,直至傍晚。华山上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此时,武林各大门派和拿到请帖的江湖游侠,已尽数上山。在东善商会的安排下,分别在山上的各个别院、厢房落脚。

    沈东善不愧为大宋第一富贾,短短一年光景,竟将荒废多年的华山重整修葺,焕然一新。

    不仅还原当年华山派的诸多屋舍,甚至还扩建出上百间新院厢房。更将八方群雄的一切吃喝用度,安排的妥妥当当。

    华山之巅为论剑台,规模之大,可容纳数千人。

    以论剑台为中心,别院、屋舍分别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建造,故而将山上的建筑格局分成四大块,又称“四向”。

    每一向,越靠近论剑台的地方,建筑规模越大,同时寓意着江湖地位越高。

    东、南、西、北四向如出一辙,自论剑台向下,先是四间三进别苑,每一间皆由堂、厅、廊、正房、偏房、伙房、茅房等组成,可容纳三十余人吃住,宛若一间小府邸。这里专供江湖一流门派下榻,且不分正派邪教。

    别苑之后,是十间独门独院的屋舍,亦有伙房、茅厕,每一间可容纳十人。能住在这里的人,虽然地位不及住在别苑中的枭雄,但在江湖中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是武林世家、二流门派。

    屋舍之后,是呈“川”字向下延伸的三排厢房,依山而建,每一排少则三五十间,多则七八十间。每一间可容纳三五人同住,以供三流门派、江湖游侠们落脚。这里没有单独的伙房、茅房,需在穿插于厢房间的饭堂、茅房同吃同用。

    依照江湖地位,东向首苑的主人是洛天瑾。西向首苑的主人是金复羽。北向首苑的主人是玄明方丈。南向首苑的主人是清风道长。

    但柳寻衣曾和沈东善有言在先,为顾忌任无涯的身体,故而将东向首苑让出,由任无涯率玉龙宫弟子入住。

    洛天瑾率贤王府弟子入住南向次苑,位于武当之后。

    此举,在武林群雄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非议,似乎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与任无涯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而今,秦氏、唐门、陆府住在西向,与金复羽的关系可见一斑。

    腾族、青城、峨眉住在北向,位于少林之后。

    昆仑、崆峒落脚南向,位于武当、贤王府之后。

    至于东向,分别是玉龙宫、桃花剑岛、龙象山、绝情谷,俨然变成武林异教的地盘。

    今夜,华山迎来久违的热闹与喧嚣。

    久别重逢的朋友,纷纷聚在一起喝酒叙旧,纵论江湖,酣畅淋漓,好不快活。

    金复羽大排筵宴,遍请各路英豪,再续昨夜未尽之谊。

    少林、武当苑前,亦是门庭若市,拜访者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昆仑、崆峒各有嘉宾,甚至就连桃花剑岛,也有不少人向“武林候”攀交示好。

    相比之下,今夜的贤王府却显的有些清冷。

    来访者虽多,却不久坐,只是逢场作戏般寒暄三两句,而后便匆匆离去。真正能静下心来与洛天瑾推心置腹者,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此情此景,与昔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热闹景象,简直判若天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片江湖彰显的淋漓尽致,残酷至极。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大会前夜(一)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

    月明星稀,山风徐徐,一道清朗的笑声自苑外传来。

    紧接着,沈东善在一众护卫的陪同下,满面春风地朝洛天瑾走来。

    “我道是何人有此雅兴,原来是沈老爷。”

    看清沈东善的面容,洛天瑾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失落。

    见状,沈东善稍稍一愣,别有深意地问道:“沈某前来,洛府主似乎有些失望?是不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哪里?”洛天瑾神情一禀,赶忙拱手相迎,“沈老爷大驾光临,洛某欢喜还来不及,岂能失望?快里面请!来人,奉茶!”

    谈笑间,洛天瑾已上前挽住沈东善的胳膊,二人如多年未见的亲密挚友般,相互搀扶着朝正堂走去。

    一路上,沈东善目光隐晦地左右环顾一番,见苑中冷冷清清,宾客稀少,心中不禁暗吃一惊,但他嘴上却只字未提,仍与洛天瑾有说有笑地闲聊。

    步入正堂,寒暄作罢。二人分宾主落座,谢玄、江一苇、雁不归在堂下陪坐。

    “唉!”

    不知是诚心还是无意,洛天瑾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令沈东善眉头一皱,好奇道:“武林大会乃江湖盛举,大家本应欢喜无限,洛府主为何叹气?”

    “舟车劳顿,精神难免倦乏。”洛天瑾搪塞道,“不知沈老爷是从哪儿来?”

    “这……”沈东善在洛天瑾凌厉的目光下,不禁讪讪一笑,故意岔开话题,“沈某得知天下英雄齐聚华山,于是特意臻选几坛好酒,打算挨家挨户地献给诸位。”

    雁不归目光一瞥魁七怀中的酒坛,讥讽道:“看来,沈老爷的酒已经送的差不多了?不知送给我们的酒,是最后一坛?还是倒数第二坛?”

    雁不归此言,分明有兴师问罪之嫌。责备沈东善姗姗来迟,怠慢了洛天瑾。

    “不得无礼!”洛天瑾语气一沉,颇有不悦。

    “呵呵……”沈东善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又道,“实不相瞒,沈某刚刚去过金坞主和清风道长的苑中,他们那儿可是人山人海,热闹之极。相比之下,洛府主这里可要‘清雅’许多。”沈东善本想说“清净”,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改口。

    “沈老爷应该知道我家府主的性子,一向不喜欢凑热闹。”

    “那是!那是!”面对谢玄的自圆其说,沈东善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

    说罢,沈东善话锋一转,催促道:“魁七,还不把美酒献上?”

    “多谢沈老爷的美意。”洛天瑾打开酒封轻轻一嗅,称赞道,“果然是好酒。”

    “沈某受邀修葺华山,不知洛府主今日可否满意?”

    “此事若交由旁人,只怕十年八载也难以完工。”洛天瑾笑道,“沈老爷不愧为大宋巨贾,果然出手不凡。”

    “洛府主谬赞,沈某愧不敢当。”

    “呵呵……”

    洛天瑾与沈东善寒暄一笑,而后双双陷入沉默,半晌未发一言。

    一时间,堂中静的有些诡异,气氛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沉寂片刻,沈东善轻咳两声,而后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洛府主早些歇息,沈某先行告辞。”

    “我已命人准备好酒菜,沈老爷何不在此小酌几杯?”

    “洛府主的美意,沈某感激不尽。只不过,今夜华山来了一位稀客,沈某不敢怠慢,需速速赶去招待,还望洛府主成全。”

    “稀客?”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什么稀客?”

    “呵呵……且容沈某卖个关子,洛府主明日便知。”

    “如此也罢!”

    见沈东善故意敷衍,洛天瑾也不强求,起身将其送至苑外,拱手道:“招呼不周,还望恕罪。”

    “不敢!洛府主请回。”

    “沈老爷慢走!”

    望着沈东善匆匆而去的背影,谢玄不禁眉头一皱,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年,他去洛阳巴结府主时,赶都不走。今夜连凳子都没做热,却急不可待地离开,真是……唉!”

    “既然急着走,又为何要来?”雁不归不悦道,“谁稀罕他那坛破马尿?”

    “一者,不失礼数。二者,打探虚实。”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沈东善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在他眼里从来都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有利益。谁对他有利,他便向谁谄媚。谁对他无用,他便翻脸无情。今夜他能来,已是给足我面子。”

    “眼下,金复羽前呼后拥,风头正劲,沈东善权衡得失,自然要与他多多亲近。”江一苇道,“他今夜拜访,是想亲眼看看我们究竟还剩多少风光。如果我们的苑中也满座宾朋,相信他一定不会急着告辞。”

    “我们没错,沈东善也没错。”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先回去,谢玄陪我去个地方。”

    “府主要去哪儿?”

    “去拜访一位素未谋面的老朋友。”

    ……

    半个时辰后,洛天瑾和谢玄来到东向首苑,任无涯的住处。

    董宵儿奉命将谢玄拦在门外,只许洛天瑾一人入内。

    “北贤王大名鼎鼎,威震八方。老朽日思夜盼,今天总算见到洛府主的庐山真面,实乃三生有幸。”

    一层纱帘,将房间隔成内外两间。洛天瑾在外,任无涯在内。格局与天山的缥缈阁极为相似,只是狭窄许多。

    “前辈大名,洛某早已如雷贯耳。”洛天瑾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不失礼数地回道,“听柳寻衣讲述前辈的传奇经历,更是钦佩不已,敬仰万分。”

    “承蒙洛府主抬举,老朽已是将死之人,谈何传奇?”任无涯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倒是洛府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真真羡煞老朽。”

    “恕我冒犯,今夜虽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但此前我们已打过交道。”洛天瑾开门见山,“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你我何不省去那些繁文缛节,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朽正有此意。”任无涯笑道,“只不过年纪一大,记忆变的极差。劳烦洛府主帮老朽提个醒儿。”

    任无涯老奸巨猾,摆明试探洛天瑾的诚意。

    “遵照约定,任宫主帮洛某夺得武林盟主,洛某帮玉龙宫摆脱异教之名,并帮你们在中原立足。”

    “多谢洛府主提醒,老朽想起来了。”任无涯恍然大悟道,“只不过,在老朽的记忆里,我们的约定,似乎与洛府主刚刚所言稍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洛天瑾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朽帮洛府主夺得武林盟主不假,但事成之后,洛府主不仅要帮玉龙宫立足中原,而且还许下承诺,让玉龙宫取代金剑坞在江湖中的地位,与贤王府平起平坐。”说罢,任无涯故作好奇地反问道,“可是老朽记错了?”

    这番话,是柳寻衣前往天山前,洛天瑾私下告诉他的。本是一句意气之言,而今却被任无涯死死攥在手里,洛天瑾心中自是百般滋味。

    “不错!”虽然不想承认,但洛天瑾心知自己已无路可退,只能欣然允诺,“只要任宫主鼎力相助,待我成为武林盟主之后,将偌大的江湖分给阁下一半,又有何妨?”

    “痛快!”任无涯满意道,“洛府主一言九鼎,老朽佩服。实不相瞒,老朽此番来中原,便没打算再回去。只盼洛府主言而有信,休让老朽落个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断然不会!”

    “是吗?”洛天瑾答应的痛快,任无涯的逼问更是凌厉,“当初,老朽与洛府主结盟时,贤王府门庭赫奕,家道从容,北贤王声振寰宇,誉满天下。而今不过区区数月,中原武林却是东海扬尘,天翻地覆,昔日一呼百应的北贤王,今日已沦为孤家寡人。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更是江河日下,大不如前。今时今日,洛府主还有多少本钱去争武林盟主?又有多少诚意,践行对老朽的承诺?”

    任无涯此言,字字如刀,穿心而过,令洛天瑾痛不可当,甚是苦涩。

    “任宫主此话何意?是信不过洛某?还是……想弃洛某而去?”

    “老朽既已答应与洛府主联手,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举。”任无涯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贤王府这段时间历经波折,但元气未伤,底蕴尚存,至于那些丢掉的名利、声望,老朽更视为浮云粪土,不值一哂。”

    “既然如此,任宫主还担忧什么?”

    任无涯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并不担忧洛府主的手段和决心,只担心洛府主的诚意。”

    “什么意思?”

    “眼下,洛府主身陷囹圄,担心老朽临阵退缩,弃你而去,实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任无涯淡笑道,“同样,老朽也担心当洛府主功成名就之后,会不会过河拆桥,舍我而去?”

    “卑鄙之举,小人行径,洛某岂能去做?”

    “江湖险恶,老朽年事已高,不想晚节不保。”任无涯道,“殊不知,老朽陪洛府主刀山火海,赌的并非一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天山玉龙宫的存亡。”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贤王府有一人。”任无涯沉吟道,“此人不仅是洛府主的心腹,更是令千金的挚爱,听闻……洛府主已有意将其招为东床快婿。”

    “柳寻衣?”洛天瑾面露狐疑。

    “不久前,令郎遭逢不幸,眼下洛府主只剩令千金可以继承衣钵。”任无涯继续道,“因此,令千金的夫婿,无疑便是贤王府未来的主人。他在洛府主心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是又如何?”

    “实不相瞒,老朽对柳寻衣十分赏识。”

    “赏识的意思是……”

    “希望洛府主割爱,允许你的准女婿拜入天山玉龙宫门下,老朽愿收他为义孙。与此同时,劳烦洛府主当众宣布,柳寻衣与令千金将在武林大会之后成婚。如此一来,贤王府和玉龙宫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自然坦诚相待,鼎力扶持,你我也不必再相互提防,实乃两全其美之策。不知……洛府主意下如何?”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会前夜(二)

    任无涯此举,无疑是想押柳寻衣为质,以此稳固洛天瑾与自己的结盟。

    其实,柳寻衣对洛天瑾虽然重要,但远不及任无涯想象的那般不可缺失。

    相比之下,洛天瑾更关心自己女儿的名节和声誉。毕竟,洛凝语将来要做贤王府之主,因此她身上绝不容有半点污浊。

    一旦洛天瑾当众宣布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柳寻衣便是板上钉钉的贤王府之婿。此时再将其送给任无涯做义孙,无疑将两家的关系牢牢绑在一起。

    时至今日,任无涯和玉龙宫在江湖中依旧是恶名昭著,贤王府与异教结“秦晋之好”,此事带来的后果,远比两家“来往密切”恶劣的多。

    换言之,任无涯有意拽洛天瑾下水,让其与自己变成一类人。

    洛天瑾何许人也?片刻之间,他已将此事的利弊得失考虑的清清楚楚,更将贤王府的前途成败想的明明白白。

    正因如此,他更要谨慎小心,思量周全。

    毕竟,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贤王府一路走到今天极为不易。稍有差池,便是千年道行一朝丧,岂非得不偿失?

    “任宫主想让洛某用小女的清誉,来担保对阁下的诚意?”洛天瑾的语气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此举,未免有些旁门左道吧?”

    “怎么?难道洛府主无意招柳寻衣为婿?”任无涯避重就轻,故作糊涂。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正因不可儿戏,老朽才提出此议。”任无涯坦言道,“难道在洛府主的心里……你我两家结盟是儿戏不成?”

    “洛某断无此意!”

    “若非如此,莫非洛府主想将你我的关系秘而不发?”任无涯不悦道,“既然洛府主选择明哲保身,介意老朽出身异教,又何必与我联手?”

    “这……”

    “若无阴谋,洛府主为何不敢促成此事?”

    面对任无涯的咄咄逼问,洛天瑾不禁眉头紧锁,思量许久,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实不相瞒,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担心任宫主的提议,非但不能促成你我两家的好事,反而适得其反,令你我双双陷入危局。”

    “传闻洛府主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今日为何变的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任无涯嗤笑道,“你我联手,江湖中谁能抗衡?”

    洛天瑾面露为难,踌躇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万一……”

    “依照本届武林大会的规矩,明日上午,凡有意参选武林盟主之人,皆会当众歃血盟誓。”任无涯慢悠悠地打断道,“换言之,本届武林大会究竟有多少人觊觎盟主之位,明日一早便有分晓。洛府主可以等局势明朗之后,再公开你我两家的关系。如此一来,则可避免你口中的‘危局’。”

    洛天瑾不可置否地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任宫主不要忘记,每位争主之人,最多可选五位高手为自己助阵。”

    “六大掌门和四大家主,早已宣布不会在武林大会上出手,又有何惧?”

    “虽然这些掌门、家主不会出手,但他们麾下高手如云,断不可小觑。”

    “洛府主有老朽相助,便是最大的胜算。并非老朽自夸,试问当今武林各大门派,除掌门、家主之外,还有谁能与老朽一争高下?”任无涯傲然道,“贤王府七雄,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老朽此行,亦带来董宵儿、呼延霸两位旗主,同样身手不俗。除老朽之外,洛府主再从这些人中挑出四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

    “依眼下的局势,洛府主最大的对手无疑是金复羽。”任无涯又道,“虽然四大世家与他关系匪浅,但四大家主不出手,麾下高手最多和贤王府七雄互为伯仲。细细想来,金复羽身旁根本没有一个可以与老朽相抗衡的高手,这岂不是洛府主最大的胜算?”

    闻言,洛天瑾不禁苦涩一笑,叹息道:“任宫主言之有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赐教。”

    “洛某刚说‘好虎架不住群狼’。其中‘群狼’指的并非是金复羽和他拥趸,而是……”

    “而是何人?”

    “有意争夺武林盟主的其他枭雄。”洛天瑾直言道,“任宫主只权衡金复羽和我的强弱,却忽略了其他人。比如,大宋朝廷敕封的‘武林候’宇文修、与蒙古朝廷暗中勾结的龙象山圣主云追月,此二人皆不可小觑。”

    “宇文修和云追月皆出身异教,他们岂会因为老朽而与你为难?”

    “会!”洛天瑾坚定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联手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强的组合,金复羽稍逊,宇文修、云追月大抵实力相当。因此,一旦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其他人势必将我们视为头号大敌,极有可能联手对付我们。到时,我们岂不是双双陷入危局?”

    “比武规则明日才能揭晓,洛府主如何断定他们可以联手?”

    “料敌于先,才能防患于未然。若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怕事到临头,你我措手不及。”

    “这……”

    洛天瑾此言不无道理,任无涯渐渐陷入沉思。

    见任无涯半晌不语,洛天瑾眉头微挑,谨慎试探道:“不知任宫主以为如何?”

    “咳咳!”

    任无涯轻咳两声,沉吟道:“洛府主言之有理,但老朽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洛府主想将我们的关系秘而不发,又想让老朽鼎力相助,这对老朽而言……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这……”

    洛天瑾犹豫不决,反复盘算,见任无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禁心生焦虑。

    踌躇许久,洛天瑾索性将心一横,毅然开口道:“既然任宫主执意如此,洛某倒有一策,还望任宫主斟酌。”

    “愿闻高见。”

    “任宫主明日也站出来,一争盟主之位!”

    “什么?”任无涯暗吃一惊,狐疑道,“洛府主想让老朽争夺武林盟主?我……没听错吧?”

    “不错!”洛天瑾正色道,“宇文修和云追月可以,任宫主同样有此资格。”

    任无涯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洛天瑾笑道,“我与任宫主早已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下去!”

    “任宫主非但要争,而且还要调动麾下高手,力争上游。”

    任无涯终于听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若有所思道:“洛府主想让老朽为你保驾护航,替你消灾挡难,一路护送你坐上盟主之位?”

    “不错!”洛天瑾大方承认,对自己的私心毫不避讳。

    闻言,任无涯沉默片刻,幽幽开口道:“这样做对老朽有何好处?”

    “好处是,我答应任宫主的要求,将你我的关系公之于众。”洛天瑾正色道,“不过,仍需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要等到宇文修和云追月,二人中有一人淘汰之后,我们的关系才能大白于天下。”洛天瑾道,“到时,洛某还会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与此同时,任宫主可当众将柳寻衣收为义孙,并招至玉龙宫麾下。如何?”

    “洛府主果真舍得?”

    “君子有成人之美。”洛天瑾笑道,“更何况,待他们大婚之后,贤王府和玉龙宫便是一家人,何分彼此?”

    “甚好!”任无涯满意道,“既然洛府主有此诚意,老朽便助你一臂之力,在你身前杀出一条血路,推举你成为武林盟主。”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大事既定,萦绕在洛天瑾心头的愁云顿时消散许多。

    二人寒暄稍许,洛天瑾起身告辞,与谢玄离开别苑。

    见洛天瑾愁容尽散,春风满面,谢玄不禁心生好奇,试探道:“莫非任无涯已经答应做府主的先锋?”

    “答应是答应,不过任无涯老奸巨猾,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想哄他替我消灾并不容易。”

    “他有什么条件?”

    闻言,洛天瑾陡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满眼疑惑的谢玄,嘴角不禁展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他欲押柳寻衣为质,并且要我当众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

    “这……”谢玄一愣,思量道,“任无涯是想用小姐的名誉,逼府主践行对他的承诺。小姐是贤王府的少主,柳寻衣又是小姐的心上人,任无涯一箭三雕,果然刁毒。不知……府主可否答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由不得我不答应。”洛天瑾道,“眼下,我们已失去武林正道的信任,不能再失去任无涯这个强援。”

    “可是……”

    “什么人?”

    谢玄话未出口,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身形如电瞬间消失在原地。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间别苑的拐角处,猛然传来一道掌剑相撞的脆响。

    谢玄随即而至,但见月光之下,三道人影左右而分,静静伫立。

    左边是一动不动,形如木雕泥塑的洛天瑾。右边是神情冷峻,目光复杂的一男一女。

    持剑直指洛天瑾的男人,赫然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此刻,站在唐阿富身后,白纱遮面的窈窕女子,正是洛天瑾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绝情谷主,萧芷柔。

    ……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会前夜(三)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时至今日,洛天瑾与滕柔一别已有二十余载,无奈情到深处,难以自已,只能夜夜困守书房,望着伊人的画像痴痴依恋,苦苦相思。

    今夜,毫无预兆的迎面相遇,不仅令洛天瑾心动如潮,几乎喜极而泣,同样令早已忘却这段感情的萧芷柔束手无措,险些乱了方寸。

    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伊人,纵使月夜朦胧,纵使轻纱遮面,纵使间隔一人,纵使苍海沧田,但洛天瑾还是一眼认出她,正是自己深爱、亏欠、思念、痛苦的那个女人,那个在斑驳画像中笑靥如花,动人心魄的仙子。

    奈何匆匆,岁月掠影,洛天瑾在梦中与滕柔无数次重逢。每一次,都有万语千言,说不完的故事,诉不尽的情话。但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滕柔不期而遇。

    宿命至此,洛天瑾锤炼多年的肺腑之言,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只想痴痴地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她,呆呆地望着她。哪怕泪眼朦胧,哪怕乌云遮月,哪怕剑抵胸口,他仍目不转睛,甚至连眨眼……都不舍。

    其实,此时心乱如麻,百感千愁的人又何止洛天瑾?

    当萧芷柔在仓促中认出洛天瑾时,她沉寂二十年的心,尘封二十年的心,死了二十年的心,竟在一瞬间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种如潮水般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甚至令她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是爱是恨?

    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天地间的一切在这一刻仿佛凝固虚化。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亦只有他。太多的感情蕴含在紧紧交织的目光中。

    懵懂初识、谈笑风生、打情骂俏、琴歌剑舞、你侬我侬、翻云覆雨……直至风云突变、噩耗连连、刀光剑影、生死相依、情定三生、依依惜别……

    感情之复杂,思绪之混乱,心情之跌宕,实非笔墨可以形容,唯有意会而难以名状。

    洛天瑾的眼神从痴恋,变成宠溺,再从苦涩,演化为愧疚。

    萧芷柔的眼神从慌乱,变成迷茫,再从羞愤,演化为冷厉。

    二人心潮起伏,感情变幻,透过两双满含迥然不同的情感的眸子,足可窥见一斑。

    这一眼,仿佛转瞬即逝,又似乎静止千年。

    当洛天瑾从无以复加的情感中慢慢找回自我时,他双眼已红,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柔儿……”洛天瑾艰难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何时已干涩到极点,“真……真的是你吗?”

    伴随着这句苍白如蜡,同时又繁复如虹的问候,洛天瑾已情不自禁地迈开双腿,下意识地朝萧芷柔走去。

    “站住!”

    唐阿富眼神一寒,无情剑直抵洛天瑾的心口,阻止他再向前挪动半步。

    然而,此时洛天瑾的眼中根本没有唐阿富,更没有挡住自己去路的无情剑。面对唐阿富的喝止,他毫不理会,仍一意孤行地朝前迈步。

    一不小心,锋利无比的剑尖已刺穿他的衣袍,将他的肌肤扎破,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淌出。

    “府主小心!”

    谢玄大惊失色,迅速冲上前去,将神思恍惚的洛天瑾拽到身后。

    “柔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

    “姓洛的,你认错人了!”

    与黯然神伤的洛天瑾截然不同,萧芷柔的态度却十分冷漠,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

    “阿富,我们走!”

    说罢,萧芷柔蓦然转身,欲要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然而,就在萧芷柔转身的瞬间,洛天瑾却突然开口吟诵《春江花月夜》,这首对“滕柔”有着特殊含义的诗词。

    闻听此声,萧芷柔的脚步不由地一滞,身形更是情难自已地微微一颤。

    “还说不是你?”

    此刻,洛天瑾已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谢玄,眼神复杂地望着萧芷柔的倩影,苦涩道:“这些年……你是否安好?”

    “姓洛的,休在我面前假仁假义,惺惺作态。”萧芷柔头也不回地鄙夷道,“我是否安好,难道你会不知道?当年你的种种行径,令我身陷绝境,今日又有何颜面问我是否安好?”

    萧芷柔的话,字字如刀,深深插进洛天瑾的心底,令他痛不欲生。

    “柔儿,是我对你不住……当年,我欠你太多、太多……”

    “够了!”萧芷柔冷声打断,“你我早已一刀两断,彼此再无半分情义,剩下的只有仇恨。姓洛的,我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就恶心,看到你那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就想吐,你最好在我动怒之前,滚的越远越好!”

    萧芷柔断情绝义,令洛天瑾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柔儿,如果杀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你现在便可出手结果我的性命,我洛天瑾绝无二话!”

    好不容易见到,洛天瑾岂肯轻易放弃?纵使萧芷柔冷嘲热讽,甚至言辞恶毒,他仍厚着脸皮穷追不舍,愧疚道:“柔儿,你听我说……”

    “洛天瑾,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突然,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一袭黑袍,面带金具的云追月,在司无道、唐轩及一众龙象山弟子的陪同下,缓步出现在洛天瑾和萧芷柔面前。

    一见云追月,洛天瑾和萧芷柔同时一愣。

    谢玄小心提防着来者不善的司无道和唐轩等人,试探道:“阁下便是龙象山圣主?”

    然而,面对谢玄和洛天瑾的困惑,云追月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露面,他的目光便紧紧落在萧芷柔身上,一刻也不曾挪开。

    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蕴含着一抹说不出的复杂。云追月看向萧芷柔的眼神,丝毫不比洛天瑾简单。

    同样,萧芷柔看到云追月时,美目中也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

    “云圣主,洛某似乎与你无冤无仇……”

    “你住口!”

    似乎被洛天瑾的话所打扰,云追月竟是极为罕见的勃然大怒。与此同时,一根被黑绸紧紧包裹手指,毫不避讳地直指洛天瑾,头也不回地怒斥道:“这里何时轮到你插嘴?”

    “放肆!”

    谢玄暴怒,一股刚猛的气势自体内喷薄而出,直逼云追月而去。

    司无道、唐轩迅速横身挡在云追月身前,调动内力将谢玄的劲气尽数抵挡在外。

    云追月缓缓转头,阴戾的目光直射面沉似水的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洛天瑾,我对你可是‘牵肠挂肚’,‘昼思夜想’。今夜既然遇到,不妨留下你的狗命!”

    话一出口,十几名龙象山弟子纷纷拔刀出鞘,迅速将洛天瑾、谢玄团团围住。

    “什么人在华山闹事?”

    似是被这里的吵闹声惊扰,武当大弟子郑松仁率领七八名黑衣人快步而来。

    武林大会聚集天下英豪,参会者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为免有人闹事,破坏规矩,故而经江湖各大门派商定,决定从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中,抽调一批精锐弟子,组成“黑衣卫”,用以维护武林大会的秩序。

    其主要作用有三,其一,避免没有拿到请帖的人混入华山。其二,巡查华山各处,以防有人暗中设伏。其三,避免武林大会期间有人发生私斗。

    虽然这些黑衣卫年纪不大,武功不高,但由于背后有各大门派支持,故而极具权力与威慑。

    任何人违反武林大会的规矩,黑衣卫均有资格将其驱逐下山。如果反抗,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

    待郑松仁行至近前,看清洛天瑾等人的面容后,不禁一愣,脸上的愠怒之色迅速收起,同时拱手施礼:“原来是洛府主、萧谷主和云圣主,晚辈失敬!”

    “云圣主,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除在论剑台上比武之外,任何人不得私斗。”谢玄目光冷漠地盯着云追月,沉声道,“难道你想破坏规矩不成?”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们定下的狗屁规矩?”云追月对谢玄的威胁嗤之以鼻。

    闻言,郑松仁不禁面露尴尬,劝道:“云圣主,休让我等为难。”

    “哼!”

    在萧芷柔面前,被人如此奚落。饶是洛天瑾的胸襟再广,此刻也难免心生愠怒,傲慢道:“好个云追月,名气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放眼当今武林,还无人敢在洛某面前口出狂言,没大没小!”

    “何不试试?”

    “怕你不成?”

    “府主?”

    正值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柳寻衣的声音陡然在远处响起。须臾间,他和秦苦已来到近前,待看清周围的局势后,二人不禁心生诧异,满脸愕然。

    “府主,这是……”

    “柳寻衣!”谢玄打断道,“这里有人胆敢对府主不敬,你身为贤王府黑执扇,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何人如此大胆?”

    柳寻衣大惊,迅速转身,目光谨慎地看向四周。

    当柳寻衣看到司无道时,眼神悄然一变。再看向司无道和唐轩中间的云追月时,脸色变的愈发凝重。

    自从颍川一别,柳寻衣一直盼着能亲眼见到云追月,向他打听柳寻玉的下落。

    当初,司无道含糊其辞,说话只说半句,令柳寻衣一直耿耿于怀,心急如焚。若非这段时间一事接着一事,忙的不亦乐乎,只怕他早已南下大理,向云追月问个明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错愕之后,柳寻衣的脸上不禁涌出一抹狂喜之色。

    反观云追月,在看清柳寻衣的容貌后,眼神却变的有些莫名晦涩。

    ……

第四百四十章 :大会前夜(四)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会如此热闹?嘿嘿……”

    秦苦见局势紧张,各方人马皆虎视眈眈,竟主动站出来圆场。红润油腻的大脸上,此刻绽放出一抹憨厚喜庆的笑容,模样倒是颇为有趣。

    说罢,秦苦假装熟络地朝一众龙象山弟子挥了挥手,戏谑道:“几位兄弟,刀剑无眼,不如先把刀收起来,省的吓人,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而后,秦苦目光一转,又向举剑而立的唐阿富劝道:“这位兄弟,你……”

    “滚开!”

    面对嬉皮笑脸的秦苦,生性冷漠的唐阿富却是毫不领情。在他眼里,秦苦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不停地呱噪,非但不能缓和局势,反而令人心生厌烦。

    面对唐阿富的训斥,秦苦也不恼怒,只是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撇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唐阿富眼神一寒,冷声道:“你骂谁是狗?”

    “我是狗!我是狗!汪汪汪……嘿嘿,我只是碰巧路过,不想惹麻烦。”

    秦苦见唐阿富剑式飘逸,气势非凡,俨然武功颇高,不是善茬。再加上他此刻横眉冷目,杀意尽显,明显心情欠佳。

    秦苦压根不想这趟浑水,为自己招惹无妄之灾,故而油腔滑调地调笑赔罪,甚至还厚着脸皮学几句狗叫,令人啼笑皆非。

    “几位前辈!”

    郑松仁见洛天瑾、云追月、萧芷柔三人神态迥异,一副互不罢休的架势,不禁心生苦涩,但碍于自己今夜的身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相劝:“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凡进入华山之后,昔日的恩恩怨怨必须暂时搁置。除论剑台上可以光明正大的比武之外,其他地方一律不许私斗。若有悖逆,即刻取消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并驱逐下山。几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料想……不会为难晚辈才是。”

    对于郑松仁的调和,洛天瑾三人却是置之不理,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依旧彼此对望着,气氛变的愈发紧张。

    “洛府主……”

    万般无奈,郑松仁只能走到洛天瑾身旁,低声道:“念在您与武当的情分上,可否……先让一步,以求息事宁人?”

    在郑松仁的苦苦哀求下,洛天瑾冷厉的眼神终于稍有缓和,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见洛天瑾让步,柳寻衣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登时落地,转而向唐阿富问道:“唐兄,你这是作甚?”

    “柳寻衣,此事与你无关……”

    “阿富!”不等唐阿富冷漠回应,萧芷柔突然开口,“把剑放下。”

    “可是……”

    “放下!”

    萧芷柔态度坚决,饶是唐阿富心有不甘,也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只能缓缓收起无情剑。

    见状,郑松仁顿觉如释重负,转而将恳切的目光投向云追月。虽未开口,但他眼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与郑松仁一起朝云追月投去目光的,还有心事重重的柳寻衣。

    只不过,云追月根本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径自向萧芷柔说道:“萧谷主可否赏光,去在下的别苑一叙?”

    此话一出,洛天瑾和萧芷柔同时眼神一变。

    不同的是,洛天瑾的眼中尽是担忧与忐忑,而萧芷柔的美目中却满含狐疑与踌躇。

    “这里杂人太多,还请萧谷主移驾苑中。”见萧芷柔仍心存顾虑,云追月不禁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难道萧谷主今夜不是为在下而来?”

    “你……”萧芷柔上下打量着云追月,迟疑道,“你真是龙象山圣主?”

    “如假包换!”司无道接话道,“在江州时,洒家替圣主送过一封信,不知无情剑客是否转呈萧谷主?”

    此言一出,萧芷柔不禁黛眉紧蹙,追问道:“那封信是……”

    “正是出自在下之手!”云追月坦然承认,却不过多解释,而是伸手朝自己的别苑一指,颇为诚恳地说道,“萧谷主,请!”

    “好!”

    此刻,萧芷柔不再有半分犹豫,透过她毅然决然的步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等一下!”

    见萧芷柔欲随云追月而去,洛天瑾不禁心生忧虑,忙道:“柔儿,你不能去!此人乃武林魔头,杀人如麻,你随他去……我实在不放心……”

    “姓洛的,我去哪儿与你何干?”萧芷柔冷漠道,“我的生死安危,更与你无关!”

    “岂能与我无关?”洛天瑾怒道,“世人皆知,龙象山圣主冷血无情,阴险卑鄙,我……”

    “哈哈……”

    话音未落,云追月突然放声大笑,嘲讽道:“洛天瑾,论冷血无情,阴险卑鄙,世上谁能与你匹敌?我虽杀人如麻,可你却杀人不见血,我只取人性命,可你却诛人魂魄。相比之下,你我究竟谁才是魔头?”

    洛天瑾怒道:“云追月,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洛天瑾,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云追月似乎不屑与洛天瑾浪费口舌,留下一句后,蓦然而去。

    萧芷柔亦不再犹豫,无视洛天瑾深情款款的炽热眼神,毅然转身离开。

    “柔儿……”

    “府主!”

    见洛天瑾欲要意气用事,谢玄赶忙将其拦下。

    最终,洛天瑾眼巴巴地望着萧芷柔迈入云追月的别苑,但他却无可奈何,只能望而兴叹。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郑松仁也不多留,与洛天瑾匆匆辞别,而后率人远去。

    从始至终,柳寻衣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云追月,哪怕他已消失在视线之中,柳寻衣仍久久回不过神来。

    “柳寻衣!”

    谢玄连喊数声,方才将失魂落魄的柳寻衣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地答道:“何事?”

    “府主问你们为何来此?”

    “哦!”柳寻衣收敛心神,向洛天瑾回禀道,“府主,有人用箭在我们的院门上留下一封书信。”

    与此同时,秦苦顺怀中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书信,递到洛天瑾手中。

    “可查出是什么人送信?”

    “门板上的箭羽,与昔日在贤王府偷袭府主的箭羽一模一样。”柳寻衣回道,“是唐轩的弟子,黎海棠!”

    “龙象山?”

    洛天瑾眉头一皱,迅速将书信绽开,但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瑶台之耻,至死方休。”

    一见此信,洛天瑾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之意,不由自主地透过他的眉宇逸散而出,令柳寻衣和秦苦暗吃一惊。

    “瑶台之耻?”秦苦好奇道,“什么意思?瑶台是哪儿?又是什么耻辱?莫非……洛府主曾在瑶台这个地方,侮辱过龙象山圣主?”

    言至于此,秦苦连连拨浪着脑袋,干笑道:“不会吧?龙象山圣主横看竖看都是个老男人,脾气差,嘴巴臭,就算洛府主有龙阳之好,也不会侮辱他才是……”

    “咳咳!”

    见谢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柳寻衣赶忙轻咳两声,打断秦苦的戏谑之言。

    反观洛天瑾,依旧目无表情,呆若木鸡,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谢二爷,这是……”

    “你们先退下!”

    在谢玄的严词厉色之下,柳寻衣纵然心有好奇,此刻也不敢多问,只能拽着心有不甘的秦苦快步离开。

    “府主。”谢玄望着愁眉不展的洛天瑾,无奈道,“真是冤家路窄,看来这场武林大会将要遇到的麻烦,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

    “谢兄,你还记得他吗?”洛天瑾呢喃道,“其实,我都快将此人忘了。真没想到……他竟变成龙象山的圣主。难怪会对我如此仇视。他变了,变的太多太多。”

    “岂能不记得?”谢玄苦笑道,“当年,府主流落湘西,在腾族养伤时与滕柔互生情愫。而在腾族之中,却有一位与滕柔青梅竹马,并对她倾心已久的男人,那人是腾三石的义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杜襄。”洛天瑾回忆道。

    “不错!”谢玄道,“当年,腾族长对府主十分赏识,在得知你们郎情妾意之后,便有意促成府主与滕柔的好事。却不料,此举竟惹的杜襄大怒,一次醉酒之后在腾族长面前大闹一场,险些父子成仇。”

    “昔日,腾族长只知杜襄与柔儿有兄妹之谊,不知有男女之情。”洛天瑾感慨道,“得知杜襄深爱柔儿后,重情重义的腾族长不禁陷入两难境地。为求解法,他在百翠湖畔搭建一擂台,取名‘瑶台’,名义上是为柔儿比武招亲,实则是让我和杜襄各凭本事,一争高下。”

    “当年的杜襄,被誉为腾族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对于瑶台比武,他欣然允诺,并且与府主签下生死状。”谢玄无奈道,“只可惜,杜襄武功虽高,但比之府主却仍棋差一招。”

    “他虽败于我手,却不甘心就此屈服。”洛天瑾沉声道,“当年,在背后暗查我的底细,并当众揭穿我身份的人,正是他。”

    “瑶台一战已成定局,即便府主与滕柔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杜襄依旧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谢玄道,“自滕柔出事后,杜襄便不知所踪,不料他竟跑到龙象山……而且还坐上圣主的位子。”

    “在杜襄心里,瑶台一战不仅令他失去挚爱,更毁了他一生的幸福。”洛天瑾喃喃自语道,“如果当年瑶台一战赢的人是他,或许今天的局面会大不相同。”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摇头苦笑:“杜襄将瑶台之战视为一生的耻辱,誓与我不死不休,真是天意弄人……”

    “看刚刚萧芷柔的反应,似乎她也没认出云追月便是当年的杜襄。”谢玄话锋一转,迟疑道,“府主,杜襄对滕柔倾慕多年,他……会不会至今仍未死心?”

    “他当然不死心。”洛天瑾冷笑道,“仔细想想,时才他看柔儿的眼神,简直和当年的杜襄一模一样。”

    “原以为云追月会在府主与金复羽之间保持中立,却没想到……”谢玄担忧道,“如此算来,除金复羽和宇文修之外,我们又多出一位劲敌。看云追月虎视眈眈的架势,只怕在明天的武林大会上,他会弃金复羽于不顾,一心与府主为敌。若真如此……可如何是好?”

    闻言,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幽幽寒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他是云追月还是杜襄,当年在瑶台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在论剑台,他同样翻不了身!”

    虽然洛天瑾没有言明,但谢玄仍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一股浓浓的敌意。

    俨然,洛天瑾与云追月真正争夺的,不仅是武林盟主的宝座,更是他们在萧芷柔心里的地位。

    ……

第四百四十一章 :湘西故人(一)

    “全部退下!”

    房间内,云追月将司无道等人统统喝退。

    “阿富!”萧芷柔目无表情地吩咐道,“出去等我。”

    “可是他……”

    “不必担心!”萧芷柔明白唐阿富的心思,淡然道,“云圣主与为师是老朋友,他不会害我。”

    闻言,云追月的双瞳猛然一缩,似是内心十分激荡,苦涩道:“为了你,我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当年如此,今日如此,未来亦如此。”

    唐阿富只知萧芷柔与云追月是青梅竹马,却不知二人究竟有何渊源,当下心生错愕,暗暗揣度着二人的关系。

    “谷主,我在门外候着!”

    唐阿富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回答,再深深看了一眼一门心思尽在萧芷柔身上的云追月,转而快步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萧芷柔与云追月二人,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微妙。

    此刻,云追月一改平日镇定从容的模样,呆呆地站在萧芷柔面前,在她那双波光粼粼的美目注视下,竟如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下意识地搓动着双手,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柔儿,我……”

    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喉头一紧,竟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一双浑浊不堪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蒙上一层激动的泪光。

    “你……真的是杜襄?”

    萧芷柔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忐忑不安的云追月,眼中布满惊奇。

    “是。”

    似是被萧芷柔的反应所惊醒,云追月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自我审视一番,不禁惨然一笑,又道:“二十多年过去,你依旧风姿绰约,宛若仙人,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再看我这副丑态,与你站在一起……不!我已经不配和你站在一起,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杜襄。”

    昔日的杜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与今时今日脸戴面具,身裹黑袍,双目浑浊,嗓音嘶哑的云追月,简直云泥之别,判若天地。

    “为什么?”萧芷柔诧异道,“当年,我派人去腾族找你,可他们说你早已离开湘西。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你被情所困,纵身跃下万丈深渊,令我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消愁。”云追月回忆道,“那时,我心里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洛天瑾,第二个便是义父。”

    萧芷柔黛眉一蹙,迟疑道:“你说的是……我爹?”

    “是!”云追月沉声道,“我恨他有眼无珠,错信洛天瑾那个畜生。怨他为何要用瑶台比武的方式,决定你的终身幸福。你被洛天瑾所骗,义父难辞其咎。自你离开之后,我与义父的关系大不如前,几乎形同陌路。一日醉酒,我与义父大吵一架。那时,义父因你的‘死’而变的十分暴躁,因此在一怒之下将我逐出湘西。”

    一提起腾三石,萧芷柔不禁一阵心痛,呢喃道:“你不该怨恨我爹,当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爹无关。他老人家……是被我这个女儿所累……”

    “不!”云追月狞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年瑶台之战,重伤初愈的洛天瑾为何能打败我?”

    萧芷柔一愣,茫然道:“为何?”

    “因为义父在暗中帮他!”云追月痛心疾首,每每提及此事都恨的咬牙切齿,“义父非但亲自指点他的武功,赠极元丹助他突破内力瓶颈,而且还偷偷将我的弱点告诉他。若非如此,我岂能输给姓洛的?”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双眼已然变的通红,怒吼道:“我是他的义子,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最终却比不过一个外人?当我得知真相后,岂能不寒心?岂能不怨他?”

    云追月的一番话,令萧芷柔五味陈杂,百感千愁。虽然她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却理解一向恪守规矩的腾三石,为何突然变的如此不公?

    原因只有一个,便是爱女心切。

    当年,腾三石知道女儿心爱的男人是洛天瑾,而他举办“瑶台比武”,只为顾忌云追月的心情和颜面,却从未打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缘由如此,腾三石才会破坏规矩,暗中助洛天瑾一臂之力。此事,与其说腾三石偏袒一个外人,不如说他偏袒自己的女儿。

    当年之事,早已过去二十几个春秋。孰是孰非,对今天的萧芷柔来说皆已不再重要,就算分清对错,萧芷柔也不会变回滕柔,云追月同样不会变回杜襄。

    因此,面对云追月的偏执和愤怒,萧芷柔并未解释,也无意解释。

    “然后你便加入龙象山?”

    “是!”云追月平复情绪,缓缓点头,“你跳崖之后,义父不肯举腾族之力替你报仇雪恨,只说一些‘大局为重’、‘以和为贵’的借口和托词。自那之后,我恨透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于是拜入龙象山,誓要与那些名门正派,虚伪君子水火不容,不死不休。前任圣主对我十分器重,可惜天不假年。在我加入龙象山的第六年,他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命归西天。他在临死前,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将圣主之位传给我,对我可谓恩重如山。在我即位龙象山圣主时,依规矩改名易姓。随祖师爷云泓一的姓氏,改名‘云追月’。”

    云追月猛然抬头,紧紧盯着若有所思的萧芷柔,激动道:“柔儿,你可知我为何改名‘追月’?”

    “为何?”

    “因为你!”云追月正色道,“你的名字叫滕柔,‘腾’字半边是‘月’。追月,便是追你。我愿穷尽一生一世……不!是生生世世地追你。我对你的心,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够了!”

    萧芷柔突然打断云追月的倾诉,蓦然转身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为什么?”云追月心有不甘地追问道,“难道你心里……还忘不了那个负心人?”

    “当然不是!”萧芷柔极口否认,“如今,我对姓洛的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

    “那……”

    “说说你吧!”不等云追月寻根问底,萧芷柔赶忙转移话题,“刚刚我简直认不出你。”

    云追月闻言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苦涩道:“祖师云泓一在世时,曾立下一条铁律,龙象山历代圣主在即位之前,皆要历经“三换”之关。即‘换名’、‘换身’、‘换魂’,如此方能继任圣主之位。其中,换名是摒弃本来姓名,以“云”为姓,重取一名,以示脱胎换骨,二世为人。换魂则是忘却以往的一切善恶对错、是非曲直,一心只为龙象山万古长青,生生不息,为此不惜成佛成魔,亦正亦邪。”

    “那换身是……”

    “换身……”此刻,云追月的声音变的有些颤抖,似是内心极不情愿提及此事,“新任圣主在即位前,要净身入池,浸泡一夜,提升功力。”

    “入池?”

    “龙象山的血池。”云追月道,“一入血池,身体发肤皆会溃烂烧毁,同时内力将会突破自身桎梏。待出浴时,必定功力大涨,同时全身上下也会烂如腐肉,面目……全非。”

    “嘶!”

    云追月此言骇人听闻,令萧芷柔听的心惊胆战,震惊不已。

    “所以你……”

    “不错!”云追月咬牙切齿地说道,“为坐上龙象山圣主的宝座,我不惜变成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模样。”

    说罢,云追月的手指在面具上轻划而过,自嘲道:“我当了多少年龙象山圣主,这张面具便戴了多少年。”

    似是感受到萧芷柔内心的波动,云追月故作轻松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萧芷柔神色一暗,迟疑道:“那……你何时知道我还活着?”

    “从你创立绝情谷开始。”云追月笑道,“当我第一次听说‘绝情谷’和‘萧芷柔’时,便知老天有眼,你大难不死,萧芷柔便是滕柔。”

    “你……”

    “不必惊奇,江湖中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龙象山的耳目。”云追月道,“就连你徒儿唐阿富在龙象榜上的位置,都是我钦定的。”

    “既然你知道我没死,为何不来找我?”

    “你大难不死,为何不回腾族?”

    “这……”

    彼此对视,无需多言,二人已心照不宣。

    “我知道,历经当年之事,你我都不想再与过去的自己有半点牵连。”萧芷柔话中有话,颇为伤感,“但有些事可以随心所欲,有些事却永远无法遮掩。”

    “你想说什么?”云追月眼皮一抖,反问道,“什么事无法遮掩?”

    “这个,便是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掩盖的事!”

    话音未落,萧芷柔已将自己的玉手在云追月面前缓缓摊开。

    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对儿龙凤玉坠。

    此刻,萧芷柔脸上的感慨之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前所未有的期待,甚至还参杂着一丝紧张。

    面对萧芷柔那双勾魂夺魄的动人美目,云追月一如当年那般如痴如醉,神思恍惚。当他看到萧芷柔掌心的龙凤玉坠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柔儿,你……”

    “杜襄也好,云追月也罢。我当年托付给你的东西,是时候要回来了!”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湘西故人(二)

    “你派人去江州将玉坠交给我,说明你已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萧芷柔道,“告诉我!他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现在又身在何方?”

    萧芷柔一改之前的矜持,突然变的十分激动,云追月不禁苦涩一笑,道:“当年,洛天瑾为一己之私,用花言巧语骗你帮他脱身。可他这一走,却是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本来,你已渐渐认清此人的丑恶面目,准备放下这段孽缘,却不料造化弄人,在他走后的第二个月,你竟然发现自己已身怀他的骨肉。”

    每每提及此事,云追月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恨的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不要再说了……”

    似是被云追月勾起自己的伤心往事,萧芷柔黛眉紧蹙,双目含泪,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那副拼命压抑着内心委屈的凄楚模样,令人唏嘘不已,更令云追月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为何不说?”

    不知是一时意气,还是为发泄心中的怒火,云追月竟然枉顾萧芷柔的感受,一意孤行道:“若不想提及此事,你今夜又何必拿着这对儿玉坠来找我?”

    “你……”

    云追月挥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此时他的语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你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义父和我也一并隐瞒。最终,你孤身一人偷偷离开湘西,前往洛阳贤王府,希望洛天瑾能践行承诺。却不料,当你抵达洛阳城后,尚未找到贤王府的大门,便已被他们发现行踪,遭到暗算。好在上天庇佑,让你逃过一劫。你以为离开洛阳便可了断此事,却不料他们仍不肯罢休,誓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一路追杀,一路亡命,你屡屡身陷囹圄,数次死里逃生,总算活着见到我……”

    “其实,当年我早已心死如灰,无数次想一死了之。”萧芷柔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然而,洛天瑾纵该千刀万剐,可腹中的孩儿却是无辜的。为了腹中孩儿,我必须苟延残喘地活着。”

    “当年你失踪之后,我发疯似的到处找你。”云追月哽咽道,“可当我找到你时,你已遍体鳞伤,身怀六甲。柔儿,你可知当我看到你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时,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那种滋味……直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稍一回忆便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杜襄,对不起。”萧芷柔愧道,“我不该瞒你……”

    “不!”云追月摇头道,“你的错,并非瞒我。而是在决定瞒我之后,又突然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那种猝不及防的震惊与绝望,才是你最大的错。柔儿,你是不是真的……从未想过我的感受?”

    云追月此言犹如一盆冰水,毫不客气地浇在萧芷柔的头上,令其幡然醒悟,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自责与忏悔。

    “若非万不得已,我断然不会去找你。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当年那种情况,我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你……”

    “是啊!”此时,云追月不知是哭是笑,“你将洛天瑾对你的残忍,百倍、千倍地转嫁到我身上,只因……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见状,萧芷柔不禁眼神一暗,诚挚道:“杜襄,对不起……”

    “一边是你,一边是洛天瑾的孽子,你根本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不管我能否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便一股脑地将一切强加在我身上。”云追月惨笑道,“为你疗伤,我在所不辞。但为你安胎,我却无所适从……你让我瞒着所有人,我却无数次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义父。”

    “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云追月纠结道,“如果当年我把真相公之于众,说不定义父会命你打掉孽子,说不定……所有的事都会大不相同。”

    萧芷柔黯然神伤,缓缓摇头道:“可事实是,你帮我瞒住所有人,并偷偷让我生下一对儿龙凤胎。”

    “不错!”云追月自嘲道,“我本以为自己的诚挚相待,能将你的心从洛天瑾身上拽回来。却不料,无论我付出多少,你仍忘不了他。你虽生下两个孩子,却不想将他们养大成人。你让我把他们送给一户好人家收养,并发誓不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当时,你说自己犯下诸多错事,想向义父和族人赔罪。我以为你已下定决心,打算一切重新开始,几乎喜不能寐。却不料,你谢罪的方式,竟是跳崖……”

    “舍弃自己这条贱命,我并不后悔。”萧芷柔道,“但我‘死’后的两件事,却令我悔恨难当。其一,我的‘死’令娘伤心过度,郁郁而终。其二,由于我的自私,令我的一双儿女自幼无父无母,无人疼惜。”

    “柔儿,我答应你的事,从未改变。”云追月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陡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时至今日,当年的事我仍未告诉过任何人。”

    “杜襄,谢谢你。”萧芷柔感激道,“当年,我亲手舍弃自己的儿女。自那之后,我几乎每夜都能梦到他们。梦到他们饥寒交迫、梦到他们孤苦无依、梦到他们被人欺负,任人欺凌,梦到他们破衣烂衫,骨瘦嶙峋,蓬头垢面地依偎在寒冬街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

    话未说完,萧芷柔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不禁掩面而泣。

    “柔儿……”云追月望而生怜,却不知如何劝慰。

    萧芷柔呢喃道:“这些年,每当我看到其他孩子依偎在娘的怀中撒娇时,便会想起自己那对儿苦命的儿女。在他们无依无靠,又冷又饿时,是不是也曾无数次地喊过‘娘’?他们是不是在冽冽寒风中,蜷缩在穷街陋巷,只能在梦中感受娘的怀抱……你知不知道?每当我想起这些,我都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恨!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残忍,恨自己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娘……”

    不知不觉间,萧芷柔已经泣不成声,泪染薄纱。

    当她下意识地撩开白纱,擦拭脸上的泪痕时,绽露出的倾世容颜,宛若惊鸿一瞥,令人瞠目结舌,神思恍惚。

    “柔儿,人各有命,何苦将自己逼的太紧?”

    “这些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萧芷柔哽咽道,“与他们的苦命相比,当年我受过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正因如此,你见到街头流浪的孤儿,便会情不自禁地动恻隐之心,甚至收养他们?”云追月对萧芷柔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苦涩道,“唐阿富、常无悔,还有‘白面青衣俏八绝’皆是如此。”

    “不错!犯错的是大人,可承受痛苦的却永远都是孩子,此乃世间最大的不公。”

    言至于此,萧芷柔突然将目光投向手中的龙凤玉坠,急声道:“这是我留给龙儿、凤儿唯一的纪念。当年,我嘱托你将玉坠随他们一起送人,而今为何会在你的手里?难道……你一直将他们留在身边?”

    “不!”

    云追月眼神一寒,狞声道:“我与洛天瑾不共戴天,岂会将他的野种留在身边?”

    “那你……”

    “柔儿!”突然,云追月语气一缓,眼中涌出一抹柔情,“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见到他们只会想起当年的痛苦。如今,你好不容易将洛天瑾从心中抹去,何不趁此机会,与昔日的一切一刀两断,重新开始?”

    闻言,萧芷柔不禁柳眉一挑,反问道:“此话何意?”

    “洛天瑾欠你的债,我替你讨。你与他结下的仇,我替你报!”云追月满眼激动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是绝情谷主,我是龙象山圣主,世间再也没有滕柔和杜襄。我们把一切仇人统统杀光,然后重新开始……”

    “杜襄,你说什么?”

    “错!”云追月疯了似地连连摇头,纠正道,“杜襄已死,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云追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不想听你胡言乱语!”萧芷柔似乎被云追月的纠缠激出怒气,冷漠道,“我找你,只为要回自己的儿女,别无其他……”

    “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要来作甚?”云追月恼羞成怒,咆哮道,“难道直至今日,你仍忘不了那个畜生?”

    萧芷柔眼神一寒,愠怒道:“谁是他们的父亲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如何对待他们,无需旁人干涉,更无需外人指手画脚!”

    “外人?”云追月怒极而笑,如痴如癫,“直至今日,你仍当我是外人?柔儿,我一心一意的为你好,你却当我是外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当我是外人?哈哈……”

    情到深处,萧芷柔已分不出此时的云追月,究竟是笑还是哭?

    “杜襄,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不尽,并且永世不忘。”萧芷柔面色一缓,柔声道,“但一事归一事,今夜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我想了他们二十几年、盼了他们二十几年、梦了他们二十几年。当娘的心,你们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便将他们还给我,算我求求你……”

    “不可能了!”

    面对苦苦哀求的萧芷柔,云追月竟是一口回绝。

    “什么?”萧芷柔一愣,“什么……不可能?”

    “你想找回自己的儿女,是不可能的事。”云追月双眼通红,语气如冰,“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闻言,萧芷柔脸色骤变,忽觉心中一空,似是坠入无尽深渊。

    “为何?”

    “因为你的一双儿女……早已不在人世。”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湘西故人(三)

    “什么?这……怎么……”

    云追月的回答,令萧芷柔方寸大乱,几次开口皆是语无伦次,欲言又止。

    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团混沌,心心念念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其实,你的孩子不到一岁便已双双夭折,你……还是忘了他们吧!”

    “不可能……”

    萧芷柔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断断续续地否认道:“这怎么可能?我孩儿出生时无病无灾,怎会夭折?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你是被洛天瑾那个畜生欺骗,才会怀上这两个孩子。说到底,他们本不该来到世上,因此夭折亦是天意……”

    “不许你侮辱我的孩子!”

    “呼!”

    似是被云追月的出言不逊彻底激怒,萧芷柔的眼神陡然一寒。顷刻间,一道浩瀚延绵的气劲激荡而出,在虚空卷起层层涟漪,横扫云追月而来。

    这道气劲来势之凶猛,速度之迅捷,蕴力之深厚,皆远超云追月的意料。

    猝不及防之下,云追月仓促挥臂抵挡,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闷响,气劲如白虹贯日般透过他的胳膊,重重地拍在其胸口上,登时将其震退数米。

    期间,云追月的双脚紧贴地面,硬是在地上生生搓出两道凹痕。

    “咳咳!”

    云追月满眼骇然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全然不顾自己五脏六腑的翻腾,只觉内心酸涩无比,说不出的难过。

    他万没料到,萧芷柔竟会向他出手,而且还是因为洛天瑾的野种。

    萧芷柔此举,虽未对云追月造成实质伤害,但在云追月心里,却是痛不可当,苦不堪言。

    “柔儿,你……你竟然对我出手?”

    不知何时?萧芷柔的气势已由悲转怒,阴寒刺骨,杀意昂然,冷喝道:“当年,我将孩儿亲手交付于你,那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活下去。结果呢?你竟告诉我他们已双双夭折?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话未说完,悲愤交加的萧芷柔猛地将手中的玉坠投向云追月,怒道:“我要的不是玉坠,是孩子!今夜,你若不能还我孩儿,我必以死相拼,绝不留情!”

    云追月辩驳道:“孩子已死,让我如何还你?”

    “我的孩儿不会无故夭折,他们一定是被人所害。”

    此刻,萧芷柔言辞激烈,神情冷厉,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倔强之意,质问道:“说!是不是你害死他们?”

    “你怀疑我?”云追月满眼失落,自嘲道,“从小到大,我对你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而今你竟然怀疑我杀死你的孩子?而且只凭自己的臆断,便毫不留情地对我出手。柔儿,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卑鄙、龌蹉、无耻、下流……难道你眼中的我真的如此不堪?”

    言语之间,似有一丝泪珠在云追月的眼眶中打转,不禁令萧芷柔心头一动,狐疑道:“真不是你?”

    对此,云追月却是苦涩一笑,答非所问:“若我心存不轨,当年大可在安胎药中动些手脚,让他们胎死腹中,何至于自找麻烦?”

    “你对洛天瑾恨之入骨,难免恶其余胥,因此我……”

    萧芷柔心乱如麻,思绪万千,根本无心与云追月解释太多。此时,她心里只有对两个孩子的担忧与悲悯。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感情。

    “我的孩儿……究竟因何而死?当年你将他们抱走之后,送去哪儿?又送给谁?”

    面对心急如焚的萧芷柔,云追月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道:“你如此伤心,是否因为他们是洛天瑾的孩子?”

    “胡说八道!”

    “不久前,洛天瑾亲赴江州,不惜得罪昆仑派亦坚持替你解围,此事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云追月不顾萧芷柔的斥责,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江州之事,是不是令你对姓洛的再起恻隐之心?甚至让你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与他能双宿双栖,长相厮守……”

    “啪!”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萧芷柔突然身形一晃,眨眼掠至云追月身前,毫不留情地甩出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云追月脸上。

    这一次,云追月本可轻易闪躲,但他却一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任由萧芷柔的纤细玉手在自己的脸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

    “杜襄,你辱我太甚!”

    见萧芷柔怒气冲冲的模样,云追月突然咧嘴一笑,欣慰道:“你如此愤怒,说明你已不想再和洛天瑾扯上半点牵连。甚好!柔儿,当年洛天瑾一次又一次地用花言巧语哄骗你,你早该认清他的为人。我刚才那番话,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再被洛天瑾蒙骗。”

    “我早已不是二十年前懵懂无知的滕柔,如今我分的清是非,看的见对错,何人坦诚,何人虚伪,我一目了然。”

    “既然你对洛天瑾恨之入骨,为何还在乎他留下的野种?”

    “他们是我的骨肉,不是野种!”萧芷柔不悦道,“至于洛天瑾,根本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萧芷柔此言,令云追月不禁眼前一亮,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即便你找回孩儿,也不会让他们与洛天瑾相认?”

    “这是自然……”

    话一出口,萧芷柔的声音戛然而止,悲愤交加的眼神骤然一变,随之双瞳微微颤抖起来,似是在细细琢磨些什么。

    突然,萧芷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追月的胳膊死死拽住,惶惶不安地追问道:“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我能找到他们?”

    “这……”

    “杜襄,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此刻,萧芷柔已从云追月闪烁的眼神中彻底看出端倪,双手奋力摇动着云追月的胳膊,似是在催促他承认自己的揣测。

    “你在骗我?”萧芷柔再度逼问,“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其实我的孩子根本没死,对不对?”

    “柔儿,我为何要骗你?”

    “你骗我,是担心我与孩子相认后,会和洛天瑾旧情复燃。”

    眼下,萧芷柔再也顾不上体面与矜持,对云追月几乎有问必答,并且毫不犹豫,只求他能给自己一句痛快的回答。

    “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萧芷柔神情一禀,迅速后退两步,举手起誓道,“我对天发誓,此生此世与洛天瑾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柔儿,我相信你……”

    “那我的孩子……”不等云追月把话说完,萧芷柔已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他们还好吗?”

    望着萧芷柔那双充满渴求的动人眼神,饶是云追月铁石心肠,此刻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也难以保持冷傲。

    犹豫再三,云追月凝重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温柔之意,轻轻点头道:“不错,你的儿女如今都还活着,并且已长大懂事,成为人中龙凤。”

    “嘶!”

    闻听此言,萧芷柔顿觉心中一颤。一时间,激动、狂喜、欣慰、思念、伤感齐聚心田,五味陈杂,难以自持。

    此刻,她黛眉舒展,面容缓和,眼中溢满晶莹的泪光。失而复得,喜极而泣,在萧芷柔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在哪儿?”

    “柔儿,我既然将真相告诉你,便不打算继续欺瞒。”云追月沉吟道,“但在你们重逢之前,可否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下半辈子。”云追月含情脉脉地道出肺腑之言,“对于你的儿女,我可视若己出。我云追月对天发誓,只要你肯答应,我便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一生一世,对他们一心一意,绝不再有半点隔阂芥蒂。如何?”

    云追月的突然表白,令萧芷柔有些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杜襄,你我已阔别二十余载,如今你突然对我说这些……”

    萧芷柔心念孩儿,担心自己一口回绝会激怒云追月,再让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举,故而吞吞吐吐地敷衍道:“其实,从我创立绝情谷的第一天起,便已下定决心断情绝爱,此生此世不再动情。即便我答应你,也并非真心实意,对你不公……”

    “我不在乎!”云追月直言道,“我不在乎你心里是否有我,甚至不在乎你是否在骗我。哪怕你只是看在我替你将孩子养大的份上,为报答我的恩情才肯答应,我依然不在乎。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心打动。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愿慢慢等,等到你的心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天,我将死而无憾。”

    “你我早已不再年少,处事岂能像年轻人一般冲动?杜襄,我很感激你的恩情,但恩情不等于感情。更何况,你想做我孩子的爹,只怕他们不肯接受,因此……”

    云追月抢话道:“如果他们答应呢?”

    “什么?”面对故作神秘的云追月,萧芷柔不禁暗吃一惊,迟疑道,“此话怎讲?”

    云追月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反问道:“如果他们愿意认我做爹,你又是否能答应?”

    “这……”

    面对云追月的步步紧逼,萧芷柔只觉心神不宁,头大如斗,坦言道:“我现在只想找到孩儿,至于其他的事……实在无心琢磨。”

    “柔儿,我且当你答应此事……”

    闻言,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冷,直言不讳道:“杜襄,你到底肯不肯让我们母子重逢?”

    “肯!当然肯!”云追月信誓旦旦地说道,“只不过……不是今天。”

    “那是何时?”

    “还记得当年的瑶台之战吗?”云追月眼泛迷离,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戾之意,“当年,我败给洛天瑾,眼睁睁地看你离我而去,此乃我一生最大的耻辱。这二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之中,没有一天不盼望着能与他名正言顺地再战一场。武林大会,便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机会。我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亲手打败洛天瑾,洗清瑶台之耻,赢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名誉、尊严还有……你!”

    言至于此,云追月看向萧芷柔的目光,陡然变的炽热起来。

    “柔儿,我要你亲眼看着洛天瑾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向我求饶。待我报仇雪耻之后,定会让你们母子重逢,一家团聚。”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几多恩仇

    从龙象山的别苑出来,萧芷柔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一路上,她黛眉紧蹙,一言不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两个孩儿,以及云追月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

    唐阿富默默地跟在萧芷柔身后,见她惆怅不语,自己也不多问,只顾低头前行。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同样心事重重。

    忽然,萧芷柔停下脚步,但唐阿富神思游离,一时躲闪不及,竟踉跄地撞在萧芷柔身上。

    “嘶!”

    唐阿富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匆忙后退两步,同时连连赔罪。

    “阿富,自上山以后,你一直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可有什么心事?”

    “我?”唐阿富赶忙将脸上的愁容散去,极口否认,“一切安好,并无不妥。”

    “你是我一手养大,撒谎岂能瞒过我的眼睛?”

    “这……”

    “但说无妨。”

    “我听说……沈东善也来了华山。”

    闻言,萧芷柔的双眸陡然一凝,别有深意地望着惴惴不安的唐阿富,点头道:“确有其事。”

    唐阿富脸色一变,一股阴冷杀意登时逸散而出,喃喃自语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又如何?”萧芷柔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我……”

    唐阿富欲言又止,突然朝萧芷柔拱手请命:“我想出去一趟,请谷主应允!”

    “你想在华山杀了沈东善?”

    “不错!这个狗贼道貌岸然,虚伪自私,骗我家业,害我性命。此仇不报,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想将他碎尸万段,只可惜此人狡兔三窟,想找他十分不易。今夜,我与他近在咫尺,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糊涂!”萧芷柔斥道,“这场武林大会由他一手操持,出钱出力,为中原武林分忧解难。眼下,这里人人都欠他一份人情,你想杀他?简直痴人说梦。”

    “我知道沈东善在江湖中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但他们不可能寸步不离地保护他。”唐阿富狡辩道,“我若小心潜伏,伺机出手,弹指间便可取走他的狗命。我发誓,无论成败,绝不连累绝情谷……”

    “不准!”萧芷柔愠怒道,“阿富,并非为师怕受连累,只是不想你白白送命。更何况,我们来武林大会的目的尚未达成,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节外生枝。”

    “可是……”

    “为师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萧芷柔冷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羽翼丰满,杀他自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急于一时?”

    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对萧芷柔的敬畏,唐阿富只能强压心头之怒,俯首允诺。

    “回去将‘静心诀’默写三百遍,明日一早呈于我看。”

    此言一出,唐阿富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黯淡之意。俨然,在萧芷柔面前,他的任何心思皆无所遁形。

    “谷主!”

    突然,满眼急迫的常无悔一路小跑地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将一纸书信递到萧芷柔面前,气喘吁吁地解释道:“谷主,不知何人将此信放在苑门之外。我担心事有紧急,故而不敢耽搁。”

    信封上,六个苍劲大字如铁画银钩,十分飘逸:“绝情谷主亲启”。

    满眼困惑的萧芷柔缓缓拆开书信,但见信中内容却只有短短两句诗文。

    然而,正是这短短的两句诗文,竟令萧芷柔表情凝固,双眼一红,眉宇间泛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悲苦愁思。

    “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

    此乃萧芷柔咿呀学语时,腾三石教她的第一首诗词。尤其是这一句,尽绘父子亲情,故而深得腾三石喜爱,也令萧芷柔印象极深。

    陈年往事跃然于纸上,父女情深,仿佛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

    河西秦氏的别苑。

    堂内,秦明面露沉思,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双眼忽明忽暗,似是在思量什么。

    一旁,秦天九面沉似水,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阴戾之气。

    堂中,秦大、秦二、秦三颔首低眉,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在秦明和秦天九面前,不可一世的兄弟三人竟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清楚了?”忽然,秦明眼神一动,再度问道,“真是他?”

    “千真万确!”秦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他的模样和离家时变化不大,只是身材变的愈发臃肿。”

    “话虽如此,此子的武功非但没有随着身材的臃肿而颓败,反而愈发精进。”秦天九沙哑的声音悄然响起,“‘鬼见愁’的大名在江湖中日渐响亮,所谓名高引谤,树大招风,天下好事之人本就不少,如今更有许多人对秦苦的出身来历充满好奇。眼下,群雄汇聚于华山,一旦秦苦在武林大会上与我们公然为敌,那段被我们尘封十几年的旧事,难保不会重见天日。万一秦家这段不光彩的秘史大白于天下,那河西秦氏在江湖中风风雨雨几十年积累下的声誉……只怕会变成一场笑话。府主也不想有人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说你诛杀长兄,夺位篡权。”

    言至于此,秦天九的脸上陡然涌出一抹阴毒之色,转而看向眉头紧锁的秦明,提醒道:“秦苦虽流落在外,但他毕竟是秦家的长子长孙。此人不除,你永远不是秦氏正统。”

    此言一出,秦明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无奈之色,苦笑道:“当年,若非爹一心偏向大哥,无视我的勤奋,我何至于出此下策?更不会闹到兄弟阋墙的荒唐地步。想当初,爷爷创立河西秦氏,为维系秦家的香火鼎盛,保持秦家在江湖中的不败地位,钦定‘能者上,庸者下’的家训。却不料,爹竟断章取义,只论辈分上下,武功高低,却不论权谋、心智及城府。他对大哥百般疼爱,倾囊相授,对我却不闻不问,爱答不理。在他眼里,大哥永远十全十美,而我却是身无长物。若非爹如此不公,我断不会斩尽杀绝。”

    “自古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秦天九安抚道,“想当年,唐太宗为夺帝位,不惜发动宣武门之变,斩杀手足,逼李渊立其为皇太子,可谓惨无人道,残忍至极。然而,结果又如何?贞观盛世,天下太平,文修武备,国富兵强,后世之人无不对其歌功颂德,历代史官亦是称赞有加。纵使当年李世民弑兄夺位,依旧不妨碍他千古流芳,万世扬名。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成王败寇乃亘古不变的铁打规矩。当初,你大哥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性情优柔,太重意气,实在难当大任。如果秦家由他掌管,只怕早已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消散殆尽,断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就。因此,就担任秦家之主而言,你远胜于他。”

    “九叔此言,让我无地自容。”秦明谦虚道,“秦苦的命运与他爹截然不同,却能单枪匹马闯出一番声名,足见此子确有过人之处。”

    “秦苦自幼天赋异禀,练同样一套刀法,别人需要三五月,他寥寥数日便可施展自如。”秦大感慨道,“秦苦至今尚不足三十岁,年富力强,前途无量。我担心,若不能及时遏制,此子他日必成府主的心腹大患。”

    “遏制?”秦明眉头一挑,反问道,“如何遏制?”

    “这……”秦大一愣,同时面露踌躇。在秦明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眼神一寒,恶狠狠地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的建议是……”

    言尽于此,秦大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含义不言而喻。

    “你想杀他?”秦天九嘲讽道,“秦苦敢来,必然做好万全准备。眼下,他巴不得我们去找他。”

    “九叔所言不错!”秦三沉吟道,“现如今,即便我们不杀秦苦,只怕秦苦也会追着找我们麻烦。”

    “既然如此,我们还犹豫什么?”秦二怂恿道,“与其等他找上门,何不先发制人?”

    “谈何容易?”秦天九冷笑道,“秦苦如今在什么地方?”

    “和贤王府的人在一起……”

    “那便是了!”秦天九打断道,“秦苦一向独来独往,如今为何与贤王府的人混在一起?据传,不久前柳寻衣已将秦苦招入贤王府,而洛天瑾对此并不反对,秦苦也未否认。今日看来,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若真如此,我们想对付秦苦则变的十分棘手。”秦大恍然大悟,不禁面露担忧,“有洛天瑾做他的靠山,难怪秦苦敢有恃无恐。”

    “洛天瑾?”秦明一脸不屑,蔑笑道,“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住秦苦?去年,他和少林、潘家串谋演戏,致使‘玄水下卷’至今下落不明,这笔账我尚未找他算清楚,他岂敢再插手我与秦苦之间的恩怨?”

    “此话不假。”秦天九道,“秦苦毕竟是秦家子孙,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说到底是秦家的家事。洛天瑾身为外人,岂能横插一脚?更何况,贤王府眼下身陷囹圄,洛天瑾更是四面楚歌,哪有精力去管秦苦的闲事?”

    “如此说来,我们可先下手为强?”秦三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精光,主动请命道,“府主,我愿去会会秦苦。”

    “不急!”秦明慢慢悠悠地摆手道,“若我们与秦苦私斗,便是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让金坞主他们为难。眼下,秦苦明知我们近在眼前,却一直静而不动,料想也是这层顾虑。既然他不动,那我们也不动。当务之急,是帮金坞主对付洛天瑾,搬倒洛天瑾,秦苦将失去他最大的依仗。到那时,我自有一万种法子,好好管教这位喜欢到处惹是生非,一心想着谋害叔父的好侄儿。”

    ……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情之请

    “砰、砰砰!”

    “进来!”

    伴随着洛天瑾的一声应答,房门应声而开,满面疑惑的柳寻衣小心翼翼地步入房中。

    此刻,夜色已深,华山上下一片宁静,别苑内亦是漆黑一片,唯有洛天瑾的房间依旧亮着一丝昏黄。

    “见过府主。”

    行至近前,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定睛细瞧,赫然发现此时坐在书案后的洛天瑾,脸上竟写满疲惫之意。

    昔日,洛天瑾无不神采奕奕,生龙活虎,如今夜这般倦怠,却是极少见到。

    “坐。”

    洛天瑾用余光朝一旁的椅子轻轻一扫,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晚找你,可否搅了你的清梦?”

    “谢府主!”柳寻衣也不推诿,转身入座,“实不相瞒,在下刚刚正与秦兄在房中闲谈,尚未歇息。”

    “秦苦加入贤王府的事,你办的不错。”洛天瑾称赞道,“若能留他在下三门照应,府里从此又多了一个自己人,必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秦兄性情不羁,玩世不恭,能否留住他……还要看天意。”

    柳寻衣口中的“天意”,其实指洛天瑾能否夺下武林盟主之位。

    对此,洛天瑾心知肚明,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一笑,权当回应。

    “府主这么晚将我找来,有何吩咐?”

    “自轩儿出事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无暇旁顾。难得今夜空闲,故而想与你闲聊几句。”洛天瑾笑道,“为师教你的‘相思断魂剑’,近日练的如何?”

    闻言,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弟子谨遵师父之命,勤加练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练几招给我看。”

    “是!”

    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拔剑出鞘,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缓缓起式,终而在洛天瑾若有似无地点头示意下,剑锋一横,肆意舞动起来。

    剑影交叠,银龙浮潜,忽快忽慢,忽进忽退。无极剑在柳寻衣手中,时而如蛟龙出海,气贯长虹。时而如清风拂云,静谧无声。

    柳寻衣身如灵狐,上下翻飞,无极剑仿佛具有灵魂一般,或掠如疾风,扫荡**,或隐似鬼魅,一闪而过。

    一招一式皆游刃有余,信手拈来。“”声响不绝于耳,“嗡嗡”剑鸣纷至沓来。

    无数次,柳寻衣的剑尖距离洛天瑾的眼皮只有数寸之遥,但从始至终,洛天瑾一直稳如泰山,静静地坐在书案后巍然不动,任由剑锋疾驰,剑气激荡,他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依旧满面从容,神情自若地微笑观之。

    “接着!”

    突然,洛天瑾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气劲登时将微微摇曳的烛火高高挑飞,烛芯如豆,在半空留下一串光影,快若闪电般朝柳寻衣射去。

    随着烛芯的抛飞,桌上的半截蜡烛瞬间湮灭,房间内变的昏暗无比,唯有掠空而过的指甲大小的一团“萤火”,在虚空中摇摇欲坠,奄奄将息。

    千钧一发之际,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动,脚下轻点,飞跃而出,半空中剑出如电,银光乍现,与红彤彤的火芯交错而过。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徐徐燃烧的烛芯稳稳落在剑尖之上。

    “再接招!”

    不等柳寻衣暗松一口气,洛天瑾的左掌突然在桌上轻轻一拍,满满一杯茶水登时从杯中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洛天瑾右手一甩,茶水瞬间化作一张密集交织的水网,朝剑尖上那屡“垂死挣扎”的火芯扑去。看那架势,誓要将最后一丝火种熄灭不可。

    “来得好!”

    柳寻衣赞叹一声,同时掣肘收剑,火芯随着剑尖向后疾退,堪堪躲过水网的覆盖。

    却不料,洛天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记掌风扑面而来,令本该洒落一地的茶水,突然逸散而开,宛若疾风骤雨般“噼噼啪啪”地朝火芯砸来。

    当柳寻衣欲要后退时,身体却狠狠撞到门框。房间狭窄,他已退无可退。

    万急之下,柳寻衣迅速稳定心神,目光在万千雨滴中一扫而过,剑舞轻盈,让几乎弱不可见的火芯在“狂风暴雨”中左摇右闪,上冲下俯,任由无数水滴“劈劈啪啪”地砸在冷冰冰的剑上,那缕火芯依旧在柳寻衣精妙而迅捷的剑术下,巧妙地躲过所有“偷袭”,得以残喘,未受丝毫波及。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火芯在柳寻衣的剑锋护送下,在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中,化作一条迅如雷电的火蛇,于虚空织绘出一条千折百回的惊艳火线,最终金蝉脱壳,安然逃过一劫。

    “呼!”

    昏暗之中,一声轻响呼啸而至,剑锋疾指,几乎湮灭的火芯顺势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半截蜡烛上。

    须臾间,漆黑的房间渐渐恢复一丝光亮。

    “以静制动,谋而后定。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洛天瑾满意的笑声在烛火后缓缓传出,“好!甚好!极好!寻衣,短短数月,你已将‘相思断魂剑’练至此等境界,为师果然没看错人。”

    “府主谬赞,在下班门弄斧,献丑了!”柳寻衣收剑入鞘,一脸谦逊。

    洛天瑾挥手示意柳寻衣落座,教诲道:“人生在世,恰如刚刚那屡火芯,面对狂风暴雨在所难免,但最终是死是活却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时候,明明已经湮灭,却仍能起死回生,引火重燃。”

    “府主教诲,在下谨记于心。”

    “寻衣,为师待你如何?”

    柳寻衣眉心一蹙,小心作答:“府主待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

    “如果为师向你提个不情之请,你能否答应?”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由于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不敢轻易接话。

    洛天瑾也不解释,而是话锋一转,莫名其妙地问道:“寻衣,你以为玉龙宫如何?任宫主又如何?”

    “这……”柳寻衣心中一动,试探道,“府主为何这么问?”

    “你可知,任宫主对你十分赏识。”洛天瑾笑道,“刚刚在我面前,他对你赞不绝口。”

    “是吗?”柳寻衣内心忐忑,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干笑道,“任宫主太抬举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岂止是抬举,简直是厚爱。”洛天瑾眉头一挑,目光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寻衣,如果我将你送于玉龙宫,以任宫主对你的赏识,你在玉龙宫的地位,与贤王府相比只高不低。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柳寻衣心中骇然,脸色骤变,忙道,“府主,此事万万使不得……”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洛天瑾摆手道,“眼下,贤王府和玉龙宫同坐一条船,两家唇齿相依,互为肝胆,即便我将你送给玉龙宫,你仍是贤王府的自家人。更何况,这样做能在任宫主面前表示诚意,从而得到玉龙宫的鼎力相助。仔细想想,其实亦无不可。”

    “府主!”

    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此刻再也坐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地哀求道:“在下愿誓死追随府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还请府主不要赶我走。”

    见状,洛天瑾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欣慰之意。他迅速起身,亲手将柳寻衣搀扶起来,解释道:“我并非赶你走,而是真心实意地求你帮贤王府度过这场浩劫。”

    “这……这是何意?”柳寻衣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

    “唉!”面对一脸茫然的柳寻衣,洛天瑾不禁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苦涩道,“实不相瞒,任无涯已向我提出条件,若想让他帮我,则必须割爱将你送于玉龙宫,并认其为义祖。与此同时,我还要当众宣布你与凝语的婚事,如此方能令任无涯安心。”

    “什么?”柳寻衣瞠目结舌,一阵语塞。

    “寻衣,你也知道贤王府眼下的处境,若非万不得已,我断不会以你为质。”洛天瑾一脸诚恳,眼中涌现出一抹愧疚之色,“只恨任无涯老奸巨猾,疑心太重,若不能安抚其心,他断不会全心全意地帮我们。寻衣,我知道此事唐突,但武林大会近在眼前,我实在……别无良策。”

    “可一旦达成此事,府主与任无涯的关系将彻底坐实。到时,府主如何向武林群雄交代?”

    “自古成王败寇,与其费尽唇舌向他们解释交代,不如以高屋建瓴之势,将他们打的心服口服。我若夺不下武林盟主,在他们面前无罪也是有罪,说再多也无用。我若夺下武林盟主,有罪也是无罪。到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谁敢在背后非议?”

    “府主,此事就算我肯答应,只怕凝语……”

    “语儿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一提起洛凝语,洛天瑾不禁面露温柔之色,轻笑道,“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可是……”

    “不必可是。”洛天瑾打断道,“婚事可以从长计议,但武林大会却耽误不得。寻衣,为师向你保证,待我成为武林盟主,完成对任无涯的承诺后,定会设法将你讨回,绝不会弃你于不顾。因此,你在任无涯面前只需逢场作戏,赚他一个安心足矣。”

    柳寻衣错愕道:“为何偏偏是我?”

    “因为任无涯认准你是我的东床快婿。一旦我践行承诺,帮他在中原立足,相信他一定不会再攥着你不放。”

    言尽于此,柳寻衣已彻底明白洛天瑾的心意,更知道此事看似商议,实则洛天瑾早已下定决心,这件事他根本不能拒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念及于此,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洛天瑾不禁暗生焦急,迟疑道:“寻衣,此事……”

    “府主不必再说,您的心意我已知晓。在下……愿以大局为重,转投玉龙宫,拜任无涯为义祖。”

    ……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九月初九

    华山,又称太华山。寇准曾题诗曰:“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论剑台,位于华山之巅,崇山峻岭之高处,云雾缭绕之正中。自当年华山派鼎盛之时,便有“万丈之上脚踏云霄,三重天下剑挑风雷”之美誉。

    其高、其险、其陡、其峻、其秀美、其壮阔,皆是五岳之独秀,天工之造化。

    在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的极力修缮下,昔日破败不堪、狭窄曲折的论剑台早已今非昔比。今日的华山之巅占地颇广,足可容纳数千之众。

    整个华山之巅呈“回”字形建造,正中间是由三尺见方的巨大青石,整齐铺成的论剑台,亦是这场武林大会的比武擂台。

    论剑台,长为十九丈九,寓意九州英雄。宽为十八丈八,寓意八方豪杰。论剑台四角立着四根擎天大旗,旗上纹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寓意四象庇佑。论剑台正中间的地面上,纹刻着一张龙虎缠斗的硕大浮雕,寓意龙争虎斗,武林至尊。

    论剑台之外,是一圈由红砖铺成的甬道,地势稍低于论剑台数寸。宽约三丈,围绕论剑台整整一圈,寓意四海包容,外圆内方。

    在这一圈空地上,每隔数丈便插有一杆旌旗,上绣龙凤大字,分别代表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世家及势力。

    在每一杆旌旗前,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排太师椅,皆由上等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以供各方势力的掌门、长老观战歇息。

    甬道之外,是一圈由碎石铺成的大空地,这里是供各门派的寻常弟子,以及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观战的地方。

    从碎石空地到红砖甬道,再到青石擂台。华山之巅环环包裹,层层递进,越往中心“风暴”越强,地位越高,同样越发庄严肃穆。

    华山之巅四周,围绕着一座座陡山险岭,它们距论剑台的距离远则数十丈,近则只有区区三五丈,虽不及论剑台之高,但相差不远,因此可以隔空而望,将武林盛事尽收眼底。

    九月初九,天还未亮,华山四周的崇山峻岭之上,已挤满拿不到请帖,又不甘心错过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他们争先恐后地占据着好位置,只求能看的清楚一些。

    正因如此,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场前,华山四周的山上已经打的热火朝天,斗的不亦乐乎。为争夺更好的位置,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中人,不知已发生多少次冲突和摩擦。

    天光初亮,漫山遍野已是人满为患。

    然而,此时身处漩涡中心的论剑台,却依旧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唯有立于四周的一展展旌旗随风飘摇,发出一道道“扑啦啦”的声响,扣动着人们的心弦,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激动与热切。

    期待百年的中原武林大会,今日终于重见天日。

    群雄割据,百家争鸣的中原武林,即将迎来一位手揽乾坤,脚踏日月的新主人。对于每一位身处江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莫大光荣。他们无不为身处当下而庆幸万分,为亲眼见证而激动不已。

    万众期许之中,千呼万唤之下,寂寥无人的华山之巅终于冒出第一个身影。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一拨又一拨,三五成群,八方而来……四周的山岭上,气氛变的愈发热闹。

    “快看!那是少林玄明方丈,你们可知跟在他身后的小僧是谁?那是少林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悟禅。休看他年纪轻轻,却已将《易筋经》练至大成,内力之雄厚,远非常人可比。”

    “武当的四象道长,今日竟一口气出现三位,真是罕见。”

    “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果真器宇轩昂,仪表出众,你们看他身边的女人,可是传说中的溯水阁第一美人白霜?”

    “哎呀呀!都说白霜国色天香,是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垂涎三尺,陆庭湘这小子艳福不浅,真是羡煞我等。不过他参加武林大会竟然还带着女人,自以为游山玩水不成?若是让他老子陆重阳知道,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嘿嘿……”

    “嘘!休要口无遮拦,让陆家的人听到,定没你好果子吃。”

    “我呸!听到便听到,我怕他作甚?老子是敢想敢说,不像你们,一个个看到漂亮女人,只会心里痒痒,嘴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是是!我们不会,只有你嘴里会放屁!”

    “去你妈的!”

    “哈哈……”

    ……

    “?峨眉派和青城派为何不与贤王府同坐?”

    “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峨眉、青城早已和北贤王分道扬镳,如今已投奔金坞主帐下。”

    “还请仁兄赐教!”

    “峨眉派妙安师太座下,原本有两大关门弟子,法号慧春、慧秋。然而,大弟子慧春却在一年前惨死于辰州,据说是中了唐门暗器‘天女织衣’。这笔账本应记在唐门头上,妙安师太甚至寄希望于北贤王,希望他能替自己主持公道。却不料,贤王府的柳寻衣在关键时候跳出来搅局。虽然这件事后来查清的确不是唐门所为,但峨眉和贤王府的梁子就此结下,尤其是去年八月初二,中原武林以秦淮为界,南北而治之后,两家的关系变的越来越远。至于青城派,由于金坞主去年力推左掌门担任南派武林的主事,故而与金坞主越走越近。再加上左掌门和北贤王在名义上已是平起平坐,故而不再像当年那般阿谀,自然令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僵。”

    “原来如此!多谢仁兄指教!”

    “岂止青城、峨眉二派?现如今,就连少林、武当、昆仑、崆峒也渐渐与北贤王离心离德,尤其是江州事后,洛府主和绝情谷主萧芷柔的关系不清不楚。洛府主本想借端午之际挽回声誉,却不料又发生洛鸿轩玷污钟离婉莹的丑事,闹的不欢而散。”

    “听说前几天,华山镇四处流传着一纸罪状,直指洛天瑾和玉龙宫在暗中勾结,不知是真是假。”

    “总而言之,北贤王是流年不利,麻烦缠身,我看他快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什么叫‘快要’?他已是孤家寡人才对。这叫‘风水轮流转’,数月前他还是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的北贤王,转眼竟一落千丈,变成人人唾弃的伪君子。”

    “今天,不止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到场,甚至连四大异教也悉数前来,真是热闹。正好能借此机会,让洛天瑾和萧芷柔、任无涯当面对质,看看究竟孰是孰非?”

    ……

    “不久前,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分别放出话来,六大掌门、四大家主皆不参加本届武林盟主的争夺,哪位英雄知晓其中的端倪,还望指教一二。”

    “此乃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

    “兄台此话何意?”

    “让路呗!他们不争武林盟主,无非是给洛府主和金坞主让路。他二位是最有可能坐上盟主宝座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自讨没趣,挡他们的路?”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这里面有桃花剑岛的事?”

    “桃花剑岛算个屁!当年桃花仙人被洛府主赶出中原,并立誓永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他的后人竟出尔反尔,卷土重来,结果必是自掘坟墓,有来无回。”

    “此言差矣!听说宇文修现在是奉旨办事,手里攥着皇帝御赐的令牌,自称什么……武林候。”

    “什么‘猴’?胖猴还是瘦猴?再者,官是官,民是民,朝廷的事咱们管不了,江湖的事他们也休想插手。宇文修想强势压人,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龙象山一向自命清高,没想到这次竟然也来华山凑热闹。”

    “他们不来,如何更新龙象榜上的排名?江湖中人哪有什么清高?都他妈是假的!是自命清高!见到好处跑的比谁都快,真正清高之人早已归隐山野,又岂会混迹江湖?”

    “听说云追月和蒙古人走的很近。”

    “云追月和宇文修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

    “诸位,外边赌坊的最新消息。金复羽一赔一,洛天瑾一赔三,有没有人加注?”

    “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多如牛毛,为何只有他们两个开赌?”

    “兄弟有所不知,金复羽和洛天瑾是板上钉钉,因此早早开赌。至于其他人,现在还没表态,谁也说不准。等武林大会开场后,但凡表明有意争夺盟主之位的人,都会开设赌局。放心!放心!说不定到时会冒出一赔十、一赔百的好事。只要你们敢下注,准保赚的盆满钵满。哈哈……”

    “我记得不久前,洛天瑾是一赔一,金复羽是一赔三,为何短短几日,他二人竟阴阳相调?”

    “兄弟,今时不同往日。金复羽是千里良驹,乍一看实力不算最强,但贵在有耐力,够平稳,极有可能杀到最后。反观洛天瑾,本是最有机会夺魁的汗血宝马,结果却马失前蹄,身陷泥沼,现在已是自身难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北贤王与萧芷柔纠缠不清,注定倒霉。唉!可惜、可惜!”

    ……

    一时间,人群众说纷纭,喧声震天。

    呐喊声、欢呼声、笑骂声、嘲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性百态,在今日的华山之巅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终究是旁观者多,当局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扶危济困者少。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在四周的嘈杂声中,各路人马陆续出现在华山之巅,他们攒三聚五,成群结队,彼此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俨然心情极佳。

    不一会儿的功夫,华山之巅已是人影憧憧,热闹之极。各路人马纷纷找寻自己的位子,或走或停,或坐或站,匆忙而有序,繁杂而不紊。

    洛天瑾和金复羽分坐于论剑台的东西两侧,迎面相视,隔空而望,但心境迥异,神情各色。

    “咣!”

    半个时辰后,一声响彻云霄的锣鸣令喧闹嘈杂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空空荡荡的论剑台。

    直至,一道削瘦佝偻的苍老身影,自台上缓缓出现。

    ……

第四百四十七章 :武林盛事

    “一梦江湖‘过百’年。归来风物故依然。风波亭下少年旧,百晓图中画前缘。诸位,老朽徐清年,这厢有礼了!”

    此刻,独自一人站于论剑台上的,竟是一位年至期的百岁老人。

    满头稀松的银发,皱纹遍布的脸庞,沧桑浑浊的双眼,佝偻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的步伐,颤抖不已的双手,再加上他手里那根圆润而陈旧的拐杖,这一切都彰显着他年事已高,似乎大限已不远矣。

    可即便如此,他仍精神翟硕,声如洪钟,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满面春风,给众人一个慈祥而平易的笑容。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静如死寂的华山之巅,显的铿锵有力,字字入耳。

    一见此人,在场之人大都面露狐疑,满眼费解。但各派的掌门、长老等江湖前辈,无不脸色一变,内心震惊无比。

    与此同时,以洛天瑾、金复羽为首的各派掌门,更是纷纷起身,以示恭敬。

    “原来沈老爷昨夜所说的贵客,竟是徐老!”

    见洛天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柳寻衣不禁疑惑更胜,低声向谢玄请教道:“谢二爷,徐清年是何人?他是哪一派的前辈?”

    “他无门无派,亦非绝世高手,但是阅历极深,资历极老。”谢玄解释道,“他曾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自称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凡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的本事,与当今骗吃骗喝的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殊不知,徐老扬名天下时,清风道长只是一个焚香摇扇的小道童,玄明方丈亦是挑水砍柴的小沙弥而已。”

    “嘶!”

    谢玄此话,令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看向台上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徐清年时,眼中不禁涌现出一抹恭敬之色。

    “刚刚那段开场,正是徐老年轻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谢玄又道,“认识他的人,自是再熟悉不过。至于你……他退隐时你尚未出世,因此不认识也不足为奇。”

    “隐退?不知徐老隐退了多少年?”

    “至今应该有二十七八年。”雁不归插话道,“时间太久,没人记得清。然而,你虽不认识徐清年,但你一定知道他在退隐前,做的最后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闻言,柳寻衣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何事?”

    “还记得‘伏虎刀’莫岑吗?”慕容白反问道。

    “当然记得,两年前莫岑在江南陆府举办金盆洗手大会,在下至今仍记忆犹新。”柳寻衣点头道,“可徐清年与莫岑有何关系?”

    “当年,莫岑率领十二名义士,潜入汴京皇宫刺杀金国国主完颜守绪,此乃为国为民之义举,你应该知晓。”江一苇道,“而当年为他们提供情报的人,正是徐清年。如无徐清年的情报,莫岑等人再厉害也不可能顺利潜入戒备森严的汴京皇宫。”

    “什么?”柳寻衣惊讶的合不容嘴,难以置信道,“此事竟与徐老有关?”

    “非但有关,而且至关重要。”谢玄道,“不过也因为此事坏了徐老的规矩,迫使他自绝财路,从此退隐江湖。”

    “什么规矩?”

    “如徐老这般神通广大的,每卖出一个消息都是天价。”慕容白笑道,“当年,徐老脾气十分古怪,并且性情倔强。与他交换消息只能用三样东西。其一是金子,其二是美人,其三是他不知道的江湖秘密。然而,世上哪儿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因此常人与他打交道,只能依靠金子或者美人。”

    “金子我明白,但美人就……”柳寻衣欲言又止,脸上的尴尬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你有所不知,年轻时的徐老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精明古怪,妙语连珠,十分会讨女人欢心。”谢玄低声道,“当年,对他一片痴心的女人能从论剑台排到华山脚下,徐老则是来者不拒,几乎和每一位喜欢他的女人都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那……当年之事如何坏了他的规矩?”

    “当年,徐老年事已高,对女人有心而无力,因此买卖消息一般都是开出天价的金子。”慕容白解释道,“然而,刺杀金国国主乃民族大义,岂能用俗物衡量?因此,徐老想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开出合适的价钱,于是最后将情报无偿告诉莫岑。”

    “如此说来,是徐老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算是吧!”谢玄叹道,“自那以后,徐老便隐姓埋名,归隐山林,甚至他是生是死都鲜有人知。真没想到,沈东善竟将此人请来主持武林大会,也算煞费苦心。”

    此刻,徐清年正和台下的诸多老朋友相互寒暄。

    今日,但凡能和徐清年搭上话的,无不是一派掌门、一家之主亦或一方枭雄。

    至于年轻一辈,大都对他的名讳闻所未闻。然而,见这么多大人物对徐清年如此客气,因此小字辈们也不敢胡乱插话,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揣测此人的来历。

    “这么多年过去,徐老的身子骨依旧如当年那般硬朗。”青城派掌门左弘轩,脸上挂着一丝如逢场作戏般的假笑,出言恭维道,“徐老益寿延年的秘法,左某可要好好讨教一番才是。哈哈……”

    “呵呵……老朽就是再活五百年,也不敌左掌门一日之功,到头来只是空熬岁月罢了。”徐清年自谦一笑,摆手道,“还记得,我与左掌门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十来岁。那时,你跟在冯步遥身后,端茶倒水,牵马置镫。可老朽一眼便看出,左掌门日后定然大有可为,为此还向冯掌门反复叮嘱,定要对你好生栽培。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冯步遥,乃青城派前任掌门。

    “当年若无徐老抬爱,恐怕也无今日的左弘轩。”左弘轩似是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感慨,“一转眼,便是几十个春秋。”

    玄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徐施主隐姓埋名了多少年,中原武林便寂寞了多少年。”

    “言重了!”徐清年摇头道,“江湖之大,人才辈出,我一个糟老头子岂敢托大?还记得,当年与玄明方丈在大悲楼对弈一局,当时的你年方九岁,但棋艺之高,已令老朽啧啧称奇,震惊不已。因此,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亦在情理之中。”

    徐清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如今跺一跺脚,武林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们,在徐清年面前,却有过端茶倒水、挑水砍柴的幼稚岁月。单凭这份无出其右的江湖资历,足以震惊天下英雄。

    “徐施主过谦了,当年那场棋局,徐施主足足让了小僧九子。”玄明谦卑道,“可即便如此,小僧最终也只能与徐施主勉强战成平手,断无半点胜算。”

    能让玄明自称“小僧”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

    对此,徐清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答话。

    他环顾四周,从华山之巅至四面山岭上的人海人海,一双老眼中精光闪烁,似激动、似迷惘、似欣慰、似感伤……

    一个转头,在他眼中仿佛掠过几十年的天地变幻,苍海沧田,不禁让人心生一股莫名的酸楚。

    “老了!真的老了!”徐清年笑中有泪,喃喃自语,“今日来了这多英雄豪杰,老朽却不认识几个,真是惭愧。诸位勿怪,你们都是当今的英雄,在世的豪杰,老头子已是黄土埋身,命不久矣的活死人,诸位能给老朽一份薄面,让我站在这儿再感受一次江湖的气息,老头子死而无憾。多谢了!”

    说罢,徐清年颤抖着弱不禁风的身体,毕恭毕敬地朝四面八方挨个拜了一拜。

    此举,令人心生感动,无比动容。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不禁想起洛天瑾说过的那句诗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虽然柳寻衣从未见过徐清年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时候,但他能想象到,当年的徐清年,或许正如今日的自己一般,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对未来有着无限的遐想与希冀。

    设身处地之下,柳寻衣很难想象,当自己变成“徐清年”时,追思往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又是否能如今日的徐清年一般,笑看生死,淡然处之?

    时过境迁,岁月更迭,人丁交替,旧去新来。

    多少恩恩怨怨最终化作一段过往,一场笑谈。

    终究在不知不觉之间,事未成,人已老。但自己却浑然不知,至死依旧以为是少年。

    只不过,一梦不起,一睡长眠。

    心念至此,柳寻衣不禁暗自揶揄:“或许,我根本活不到徐老这般超然的年纪。或许……我今天便会一命呜呼。”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心生这股念头时,紧跟在悲凉之后的另一种情感,竟是莫名的欣慰。

    对年轻一辈而言,有时相比起死亡,或许更害怕老去。尤其是,整日在刀光剑影中度日的江湖中人。活下去,远比死更艰难。

    “人一老,难免嗦。”

    一派沉寂之中,依旧是徐清年将众人的心思从恍惚中拽回。

    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在论剑台上徘徊着,谈笑着:“今天是武林大会,老朽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近百年,能在有生之年亲身经历一场武林盛事,实乃老天爷赐给我最大的福气。若在几十年前,在当年的英雄豪杰眼中,老朽不过是个买卖消息的生意人,满身铜臭,根本不配和他们相提并论,更别提参加武林大会。今天,老朽竟能在万众瞩目之下独当一面,细细想来,最该感谢的人是谁?是我自己!为何呢?因为我这糟老头子的命够硬,活的够长久,曾经那些看不上老朽的人,恐怕如今连骨头都烂完了。”

    “哈哈……”

    徐清年的一番插科打诨,令压抑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众人无不被徐清年的豁达开朗所感染,纷纷会心一笑,随之一声声呼喊此起彼伏,纷至沓来。

    “闲言少叙,本届武林大会的规矩大家都知道,是为选出武林盟主,率领天下群雄,匡扶正义,恪守正道,维系中原武林的延续与昌盛。”徐清年神色一正,朗声道,“依照去年八月初二定下的规矩,凡有意争夺武林盟主的人,必先亲手斩杀一名鞑子,并在天下英雄面前歃血盟誓,永不悖逆。”

    徐清年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在座的诸位掌门人,淡笑道:“敢问哪位英雄有意争夺武林盟主,还请带着你的‘战利品’,上台与天下豪杰一见。”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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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