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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八章 :秦氏宿怨(二)

    至此,秦苦与秦天九已大战三百回合,二人身上皆挂了彩,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疯狂对攻,谁也没有半点退守的意思。

    战况胶着而激烈,出手迅猛而狠辣,招招要命,刀刀见血,如此疯狂的搏杀,令四周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不禁暗暗咂舌:“这二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们不惜性命地轮番猛攻,一门心思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拼命!

    场边,秦大、秦二、秦三难以置信地望着与秦天九近身搏杀,并且丝毫不落下风的秦苦,一个个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虽然他们知道秦苦天赋异禀,刀法不俗,但万没料到他竟能与“跛刀客”战成平手。

    殊不知,秦天九的武功即便比之秦明也不遑多让,乃秦氏一脉中的巅峰高手,江湖中能在他刀下撑过一百回合的人并不多,而有资格与他正面拼刀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单论刀法造诣,河西秦氏在中原武林绝对是首屈一指。秦天九更是翘楚中的翘楚,鳌头中的鳌头。

    不知何时?吴双竟站在人群之后,饶有兴致地望着秦苦与秦天九的比武,一双明亮如星的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古怪精光。

    论剑台下,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高手们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见招式精妙,刀法绝伦,不禁眼冒金光,暗中赞叹。

    至于武功平庸,亦或对刀法一窍不通者,则是被频繁出现的险象环生,以及心惊肉跳地相互搏杀深深吸引。

    此刻,秦苦与秦天九施展的皆是《秦家刀法》,亦是“赤火上卷”。

    大开大合,罡猛凌迅,极具观赏性。比之其他内敛、阴险亦或伺机而动的武功,更加热闹,也更加火爆。

    秦苦与秦天九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出手更是肆无忌惮,毫不留情,令这场大战变的愈发精彩,引来四周连连叫好,欢腾不休。

    燥热而亢奋的氛围中,身处漩涡中心的秦苦与秦天九越战越勇,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任由一道道刀口触目惊心,鲜血直流,他们仍不知疼痛般疯狂对攻。

    “铿铿铿!”

    刀锋相撞爆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金鸣,忽快忽慢,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时而嘈嘈如急雨,时而切切如私语。

    二人已彻底杀红眼,闪转腾挪,上下翻飞,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子,看来这几年没少下功夫!”

    秦天九瞪着一双猩红老眼,恶狠狠地盯着满身鲜血的秦苦。

    秦苦一脸狞笑,攻势不断,轻蔑道:“老东西,你的刀法非但没什么长进,反而比当年更显迟钝。是不是人老了,连刀也拎不动了?”

    “狂妄!”

    秦天九怒喝一声,飞身掠至秦苦身前,手中短刀迅如毒蛇,狡猾而刁钻,眨眼又在秦苦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

    秦苦不甘示弱,反手挥刀,在秦天九胸前留下一道约两尺长的豁口,好在伤口不深,只见皮肉外翻,不见秦天九的五脏六腑一股脑地流出来。

    “哈哈……”

    秦苦任由殷红的鲜血汩汩外冒,非但不知畏惧,反而仰天狂笑,仿佛秦天九的刀在替自己搔痒一般。

    此时此刻,对秦苦、秦天九而言,疼痛已然无从感知,剩下的只有麻木。

    “秦苦平日看着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没想到与人交手时竟然如此狠绝!”

    场边,谢玄似乎被秦苦的表现深深震惊,不禁连连咂舌。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战局,幽幽问道:“你们认为……秦苦比柳寻衣如何?”

    闻言,谢玄几人纷纷暗吃一惊,同时脸色一变。江一苇眉头微皱,反问道:“府主的意思是……”

    “随口问问,你们但说无妨!”洛天瑾一脸淡然,一副漫不经心模样。

    “这……”

    迟疑片刻,雁不归率先开口:“论武功,秦苦不在柳寻衣之下。论心智,休看秦苦一副憨厚耿直模样,实则他能孤身一人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定有其过人之处。与柳寻衣相比……也算各有千秋。”

    “但论性格,秦苦与柳寻衣却是截然不同!”慕容白沉吟道,“秦苦玩世不恭,放浪形骸,遇事喜欢率性而为,少了几分责任与担当,虽偶有惊喜,却难当大任。反观柳寻衣,谦逊谨慎,举止稳重,识大体、顾大局,凡府主交代的事无一不办的妥妥当当。因此,若论成大器……我更看好柳寻衣。”

    “此言差矣。”江一苇摇头道,“柳寻衣冲动的时候也不少,你难道忘记去年在河西,他是如何当众违抗府主之命的?”

    “柳寻衣毕竟年轻,遇事偶有偏激也情有可原。”慕容白据理力争,不甘示弱。

    “我与你的看法截然不同。”江一苇辩驳道,“我认为秦苦看似疯疯癫癫,难堪大任,实则这只是他的表面假象。‘鬼见愁’比柳寻衣更明白行走江湖的规矩和法则,他不像柳寻衣那般满口仁义道德,动辄便谈什么‘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秦苦亦正亦邪,对朋友重情重义,两肋插刀,对敌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更容易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混的风生水起。反观柳寻衣,虽然平时恭敬唯诺,谦逊内敛,可往往在遇到大是大非时,反而变的食古不化,甚至不识时务,莽撞愚蠢。因此,若问我二人谁能笑到最后,我反倒认为放荡不羁的秦苦,比柳寻衣更有可为。”

    “你……”

    “江一苇所言不无道理。”谢玄打断慕容白的争辩,插话道,“江湖不是善堂,也不是朝廷。家国天下、民族大义,并非我们江湖中人的责任。恪守道义不假,但有时也要懂得‘变通’。这一节,柳寻衣的确不如秦苦。”

    闻言,江一苇不禁面露喜色,慕容白却是眉头微皱,似是不敢苟同。

    “然而,慕容白所言也没错。”谢玄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柳寻衣的本事,贤王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他办事的确比‘见钱眼开’的秦苦更加牢靠。柳寻衣可以为朋友杀人,对钱财不为所动,但秦苦更愿意为钱杀人,此乃二者最大的区别。因此,在重情重义上,我认为柳寻衣更胜秦苦。”

    “其实,柳寻衣和秦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年轻俊才,二人皆有一身不俗的本事,可谓各有所长。”雁不归圆场道,“究竟谁能成器,我认为不在于他们自己,而在于用他们的人。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事柳寻衣能办,秦苦办不了。同样,有些事柳寻衣办不成,秦苦反而能马到成功。”

    默默聆听着几人各抒己见,洛天瑾的眼中不禁涌出一丝玩味之意,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却并未做出论断。

    另一侧,金复羽望着打的难分难舍的二人,口中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可惜一个高手,非但不能为己所用,反而白白拱手送人。”

    金复羽此言,令秦明登时心中一沉。

    他不知金复羽究竟是有感而发,还是含沙射影,另有所指?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令秦明的心里五味陈杂,郁闷无比。

    如果秦苦回到秦家,无疑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令河西秦氏在江湖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秦苦与河西秦氏早已分道扬镳,甚至闹的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此刻,秦苦与秦天九激战近一个时辰,仍不分胜负,难分高下。

    “铿!”

    伴随着一声巨响,二人一触即分,各自飞退数丈,相继翻身落地,迎面而站。

    “老东西,想杀你还真不容易。”

    秦苦身上的麻衣被鲜血浸透,染成片片殷红,衣角甚至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淌血。

    他的大手自布满血污的脸上随意一抹,而后将沾满鲜血的滑腻手指伸入口中,津津有味地砸吧几下,狞笑道:“不过,你的‘三板斧’已经使完,眼下黔驴技穷,无异于强弩之末。”

    秦天九的伤势比秦苦有过之而无不及,全身遍布刀口,尤其是他那条跛腿上,横七竖八地血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裤筒灌入靴子,直至溢满而出,令人不忍直视。

    秦天九喘着粗重的呼吸,握刀的手因为伤势过重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嘶哑道:“你熟悉我的路数,我同样知道你的命门。眼下,我对你束手无策,你对我同样无计可施。”

    “是吗?”

    突然,秦苦脏兮兮的脸上绽放出一抹人的诡笑。与此同时,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萦绕在身上的疲惫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愈发凌厉的杀气。

    “老东西,你已拼尽全力,可我未必。”秦苦冷笑道,“刚才只是陪你玩玩,活络活络筋骨,现在好戏才真正开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观战之人无不暗吃一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高手,一个个眉头紧锁,眼神凝重。皆在暗暗揣度,秦苦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台上,秦天九亦被秦苦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他掩饰的极好,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有半点慌乱之意。

    秦天九死死盯着气势愈发凌厉的秦苦,不屑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想学人装腔作势?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你唬的住别人,却唬不住我!”

    “秦天九,我要在你身上留下三千六百刀,以慰藉我爹娘的在天之灵!”

    闻言,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羞愤,秦天九竟是睚眦俱裂,勃然大怒,迅速将短刀横于身前,咬牙切齿地喝道:“就凭你这个野种?”

    “凭老子手里这把刀!”

    一声暴喝,秦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上。

    秦天九怒不可遏,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嘶吼,忽然脚下一跺,挥刀朝秦苦迎面杀去。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秦氏宿怨(三)

    “秦苦,受死吧!”

    伴随着秦天九的一声暴喝,其身形腾空而起,半空中短刀猛挥而下。

    顷刻间,一股浩瀚的劲气自刀刃逸散而出,迅速化作一道烈焰刀影,从天而降,直劈秦苦的天灵盖。

    烈焰刀影,宛若一颗倒栽的参天大树。以天为根,以气为食,以刀为枝,以刃为叶,逆势而下,遇风即长。熊熊燃烧,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尽数烧尽,疾风呼啸,热浪席卷,令四面八方躁动不安,周围观战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心生骇然。

    此招名曰“火树银花”,乃“赤火三十六式”中的一记纯阳至罡的杀招。

    “哼!”

    然而,面对气势逼人的火树银花,秦苦却面露鄙夷,口中发出一声冷哼,同时手腕一翻,长空刀猛然朝天一指。

    霎时间,一道由劲气幻化而出的“滔天巨浪”竟是平地而起,破空而出,眨眼将呼啸而至的火树银花湮没其中。

    “嘶!”

    只此一幕,洛天瑾、金复羽、秦明等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满眼激动地望着秦苦,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

    “这招是……是……”

    秦明眉头紧锁,苦苦寻思,却始终未从“赤火上卷”中找到答案。

    “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四周众人惊诧不已,神思恍惚之际,论剑台上的局势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苦的“滔天巨浪”迅速将秦天九的“火树银花”湮没殆尽,未等满心错愕的秦天九反应过来,杀气腾腾的秦苦已经冲天而起,踏浪而来,挥刀掠至秦天九面前。

    “取你狗命!”

    一声怒吼,秦苦的速度再快三分。

    此刻,秦天九的双眼竟已捕捉不到秦苦的动作,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飘忽不定,倏忽而至。

    未等他探清一切,忽觉小腹一凉,长空刀已深深刺入其腹中。

    “额……”

    惨叫未出,秦苦忽而身形一晃,再度消失在秦天九面前。

    紧接着,万千刀影化作一团银光,宛若一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锋利囚笼,生生将秦天九困在其中,任其拼命反抗,愤怒咆哮,却始终无法从中挣脱。

    “嗖嗖嗖!”

    “嗤嗤嗤……”

    半空之中,囚笼飞旋,银光舞动,疾风阵阵。

    伴随着一阵阵刀锋破空的呼啸,一块块巴掌大的血肉竟是从天而降,“噼噼啪啪”地掉落在论剑台上。

    一场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的“腥风血雨”,活生生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接踵而至的是秦天九生不如死的惨叫与哀嚎。

    众目睽睽之下,秦苦竟在论剑台上对秦天九行刑,而且还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这一刻,华山之巅内外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观战之人或惊愕、或恐惧、或木讷、或作呕……万人之众竟无一人吭声,方圆数里只能听到秦天九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入耳,直插人心。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胆大的,眼巴巴地望着身困囚笼,活活经受凌迟之刑的秦天九,震惊的合不拢嘴。

    胆小的,身体早已抖成筛子,或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或躲到一旁哇哇大吐。

    “老东西,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不知过去多久,秦苦冷漠的声音陡然在半空响起,银光囚笼登时四散而开,秦苦收刀疾退,倒飞而出。

    此刻,众人紧张而忐忑的目光,无不紧紧盯着渐渐消散的囚笼。霎时间,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准确来说,此时的秦天九并没有死,仍有一息留存。

    只不过,他的身体除头颅还算完整之外,其他部分的皮肉,皆已被秦苦剔的一干二净。脖颈之下,胸骨、肋骨、胯骨、腿骨、脚骨……尽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

    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腑,宛若一滩腐水烂肉,密密麻麻地堆积在骨缝之间。肠子挂在骨头上,悬于半空中,场面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呕!”

    如此血腥的场面,令众人忽觉胃里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连连作呕。

    “呼!”

    “砰!”

    秦天九的残躯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论剑台上,登时将全身的骨架摔的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支离破碎,溅了一地。

    秦苦如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到气若游丝的秦天九面前。一脚踩住他的脑袋,而后目光一转,如锋刀利剑般直直地射向场边面如死灰,怒不可遏的秦明,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此刻,秦明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气的浑身颤抖,眉宇间逸散出一股滔天杀意。

    秦苦目无表情地盯着毛发倒竖,目眦尽裂的秦明,右手将淌血的长空刀自身侧一翻,刀尖冲下,而后嘴角扬起一抹复仇的微笑,右手陡然向下一压,伴随着“噗”的一声闷响,长空刀直挺挺地插入秦明微微张开的口中,紧接着“铿”的一声,刀尖洞穿其头骨,狠狠磕在青石地面上。

    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咕噜……”

    手起刀落,秦天九的喉咙里不禁发出一阵呜咽,同时口鼻喷血,溢满长刀。

    至此,秦天九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一命归西。

    名震江湖的“跛刀客”就此陨落,而且死状极惨,连全尸都没留下,只留给世人无尽唏嘘。

    “嘶!”

    惊心动魄的鏖战、一波三折的变化,出人意料的结局。无一不令人手足无措,心胆俱裂、直至秦苦一刀结果了秦天九的性命,华山之巅只剩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秦大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秦苦,诧异道:“秦苦的武功明明与九叔不相上下,怎会……”

    “秦天九之死,并非他武功不济,而是猝不及防。”金复羽饶有兴致地盯着论剑台上一动不动的秦苦,讳莫如深地说道,“秦苦能置秦天九于死地,关键在于他破开秦天九绝杀的那一招。”

    说罢,金复羽忽然将目光投向沉浸在愤怒中的秦明,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府主,金某所言对否?”

    秦明的身子微微一颤,转而看向金复羽,眼中涌出一丝茫然之意。

    “虽然跛刀客殒命十分可惜,但河西秦氏却因祸得福。”金复羽淡淡地说道,“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秦明将心中的悲愤之情暂时按下,费解道:“秦某此刻心乱如麻,还请金坞主明示。”

    “刚刚,秦苦与秦天九战成平手,那时他二人施展的刀法如出一辙。如我所料不错,是《秦家刀法》对否?”

    “不错。”事已至此,秦明已无心隐瞒,坦言道,“实不相瞒,其实秦苦是秦家的叛徒。”

    “这便是了。”金复羽道,“秦天九施展的绝杀乃出自《秦家刀法》,但秦苦在万急之下使出的杀招,却并非出自‘赤火上卷’,对否?”

    秦明一愣,勉为其难道:“不错。”

    “不是‘赤火上卷’,却能克制‘赤火上卷’,以至于秦天九在慌乱之中露出破绽,被秦苦雷霆斩杀,秦府主以为如何?”

    “这……”

    直至此刻,秦明终于从悲愤中逐渐清醒,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细细回忆一遍,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情不自禁地涌现在脑海之中,同时双眼由悲转惊,由惊转喜,变的愈发热切,乃至兴奋。

    “金坞主的意思是……”

    “虽然金某对《秦家刀法》不甚了解,但‘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的大名倒也略有耳闻。”金复羽笑道,“秦府主心心念念的‘宝贝’,此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秦苦怎么会……”

    “个中缘由,定然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金复羽摆手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无需追究秦苦如何得到‘玄水下卷’,你只要知道‘玄水下卷’如今在他手中即可。”

    闻言,秦明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抹凶狠之色,冷冷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九叔白白殒命!”

    “如有必要,金某愿助秦府主一臂之力。”金复羽慷慨道,“毕竟,‘跛刀客’因我而死,金某愧疚至极。”

    “多谢!”

    另一边,徐清年满眼震惊地望着秦苦,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萦绕在其眉宇之间。他忽然发现,秦苦刚刚对付秦天九的最后一招,似乎与失传已久的《归海刀法》中的“万劫血轮”十分相似。

    不知沉寂多久,人们方才恍如隔世般渐渐回过神来。

    此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生压抑,神思凝重。

    “这一场……”徐清年望着站在一片血泊碎肉之中的秦苦,颤颤巍巍地说道,“秦苦胜!请金坞主再派一人……”

    “等等!”

    突然,左弘轩冷厉的声音自场边响起,登时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左掌门有何见教?”

    “刚刚一战,秦苦虽然胜出,但却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

    左弘轩言辞生硬,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什么规矩?”

    秦苦一愣,此时的他已从凶神恶煞的“屠夫”,变回憨态可掬的“胖子”。

    左弘轩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前辈姿态,痛斥道:“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比武时一方重伤,另一方绝不能趁虚而入,痛下杀手。而你,刚刚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斩杀秦天九,并且是用如此血腥残忍的手段,岂止有违道义,简直丧尽天良!”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已隐隐猜出几分端倪。

    金复羽趁机火上浇油,推波助澜道:“不知左掌门意下如何?”

    “依我之见,对待此等穷凶极恶,暴戾恣睢之徒,应当场废其武功,断其四肢,再交由河西秦氏处置!”

    ……

第四百八十章 :巅峰之战(一)

    “这……”

    左弘轩此言,前半句有理有据,倒是赢得一片赞同。可后半句却多少有些偏激,再联想到他和金复羽、秦明的微妙关系,难免让人怀疑他有挟私报复之嫌。

    “左掌门此言差矣!”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吴双的声音陡然在人群之后响起。

    此刻,他满脸笑意,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戏谑道:“依秦天九的伤势,即便秦苦不杀他,他也活不成。”

    “即便如此,秦苦也不该补一刀……”

    “秦苦补刀,在我看来纯粹出于江湖道义。”

    吴双语出惊人,登时惹来一片诧异的目光。故意置人于死地,竟还杀出“江湖道义”?此言,令人愈发好奇。

    徐清年眉头一皱,反问道:“吴少侠此言怎讲?”

    “刚刚的情况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秦天九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若非秦苦补上一刀,不知他还要忍受多久煎熬。”吴双撇嘴道,“秦苦给他一个痛快,难道不算帮他解脱?”

    “这……”

    听闻吴双的诡辩,众人不禁哑然失笑。虽有些荒唐,但细细琢磨一番,却也不无道理。

    徐清年稍作迟疑,而后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秦苦,质问道:“秦苦,吴少侠说的对否?你杀秦天九,究竟是故意取命?还是想帮他解脱?”

    “解脱!当然是帮他解脱!”

    秦苦一副惶惶不安的无辜模样,连忙解释道:“我看他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实在是……实在是于心不忍。”

    说罢,秦苦竟佯装悲悯,甚至挥袖擦了擦眼泪,此举令人心生唐突,啼笑皆非。

    “砰!”

    似乎被秦苦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挑衅姿态彻底激怒,秦大拍案而起,喝斥道:“秦苦,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若于心不忍,为何使出那般残忍的招式?”

    “咳咳!”

    谢玄轻咳两声,同时面露不悦,沉声道:“秦大此言,简直荒谬至极,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羞于出口。既是擂台比武,生死便各安天命。刀剑无眼,死伤如同家常便饭,难道只许秦天九对秦苦痛下杀手,不许秦苦杀他?试问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江一苇阴阳怪气地附和道:“若是输不起,索性不要上台,省的胡搅蛮缠,贻笑大方!”

    “你们……”

    “住口!”

    未等秦大反唇相讥,秦明陡然斥道:“天下英雄在此,各位掌门、家主尚未开口,何时轮到你这下人插嘴?没规没矩的狗东西,竟敢跳出来乱吠,还不滚到一边去!”

    秦明此言,看似训斥秦大,实则指桑骂槐,暗讽谢玄、江一苇不懂规矩。

    “左掌门所言,绝不是无的放矢。而吴少侠所言,也并非强词夺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这样争执下去,只怕天黑也分不出是非对错。”金复羽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大家说句公道话。”

    言至于此,金复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玄明、清风等人,问道:“不知各位掌门、家主有何见教?”

    “这……”

    见金复羽将难题抛给自己,众掌门无不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纷纷闪躲着金复羽咄咄相逼的目光,似是不愿这趟浑水。

    “罢了!”

    突然,面色凝重的腾三石幽幽开口道:“不如由老夫说句公道话,秦苦最后那一刀究竟该不该出,其实并不重要。立下的规矩便要遵守,无论如何,秦苦的确在秦天九死前取了他的性命,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此一节毋庸置疑,故而应即刻取消他的比武资格。”

    腾三石此言,令秦明面色一喜,洛天瑾眼神一暗。

    “但是!”未等旁人插嘴,腾三石又道,“废其武功,断其四肢,交由河西秦氏处置,未免有徇私报复之嫌。依照武林大会的规矩,比武出现死伤,任何人不得寻机报复,否则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因此,左掌门提议将秦苦交由秦府处置,无异于陷河西秦氏于不仁不义之中,此法断不可取。”

    左弘轩脸色一沉,不满道:“腾族长,左某一番好意,你岂能怪罪于我?”

    “老夫绝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腾三石虎目如炬,一脸正气,大义凌然道,“毕竟,秦天九的伤势如何?天下英雄皆看在眼中,他究竟能否活命?你我更是心知肚明。因此,我们又何必拘泥于秦苦的最后一刀?如果秦苦在收招前多出一刀,同样能令秦天九一命呜呼,而且还能省去诸多麻烦,难道不是吗?”

    腾三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客观中庸,不偏不倚,令众人十分信服。

    “腾族长所言甚是!”

    徐清年不再给众人迟疑的机会,朗声道:“夺去秦苦的比武资格,同时不再追究其最后一刀的动机。”

    见众人对此结果纷纷附和,左弘轩、秦明饶是心有不忿,也不便多言,只能含羞忍辱,姑且作罢。

    “眼下,金坞主与洛府主皆剩最后一人助阵。”徐清年又道,“不知二位……”

    “徐老且慢!”金复羽忽然打断道,“金某想和洛府主商议一下。”

    洛天瑾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回绝道:“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洛府主误会了。”金复羽摇头道,“金某的意思是,与其再派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如省去这些毫无必要的环节,同时也为大家节省一些时间。”

    “什么意思?”

    “我意,不如你我直接上台,一较高下如何?”金复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语气变的愈发深沉,“你我心知肚明,莫说再派两人,即便再派二十人、二百人助阵,结果亦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到头来仍是你我一战定输赢。既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再牵连无辜?直接交手岂不痛快!”

    “胜者上,败者下。省去繁文缛节,成败一目了然,金坞主果然英雄气概,豪气干云!”金复羽此举,立即赢来一片赞扬之声。

    实则,秦天九惨死,令与金复羽站在同一阵营的各大门派、世家心生忌惮,金复羽再想“借兵”,只怕不易。

    故而,金复羽出此下策,主动请战,既能避免借不到人的尴尬,又能彰显自己的豪情,算是一举两得。

    此刻,金复羽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何?洛府主可敢应战?”

    洛天瑾目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嗜血笑容,同时一股浓浓的战意自体内逸散而出,转眼覆盖半边山巅,与迎面而来的另一股恐怖气势针锋相对,分庭抗礼。

    半空中,两股炙热的战意,宛若两支声势浩荡的军阵,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隐约之间,一道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萦绕在华山之巅,直将人压的胸口发闷,心中发沉。

    沉寂许久,洛天瑾方才在千呼万唤之下缓缓吐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轰隆隆!咔嚓!”

    突然,一道毫无预兆的晴天霹雳从天而将。

    与此同时,天空竟是彤云密布,烈日归隐。在四面八方一阵阵猝不及防的惊呼中,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呼吸之间已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场旷世之战壮大声势?上一刻明明是晴天碧日,万里无云,转眼已是云谲波诡,风狂雨横。

    瓢泼大雨倏忽而下,宛若银河倒泻,沧海倾盆。

    然而,任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非但不能浇灭华山之巅的浓浓战意,反而如火上浇油,扬汤止沸一般,令原本炽热的气氛,变的愈发狂躁。

    战意席卷,铺天盖地。怒火滔天,翻涌而来。

    此时此刻,武林大会迎来真正的**。气氛之热烈、内心之激动、情绪之亢奋,巅峰而至,一时无两。

    暴雨如瀑,翻江倒海,疯狂地冲刷着论剑台上遗留的斑斑血迹,汇聚成一条条血河,迂回百折,川流不息。

    豆大的雨滴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泛起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水泡。

    与此同时,天降大雨也将在场所有人淋的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轰!”

    正当人们沉浸于诡谲多变的天气时,一声巨响轰然而至,不是雷声,更胜雷鸣。

    此乃两股浩瀚劲气,于半空相互压制而发出的音爆,宛若一道军令,胜似一通战鼓。

    霎时间,两股积蓄已久的劲气迎面相撞,犹如千军万马奔涌而出。

    不再抑制内力的洛天瑾与金复羽,彻底挣脱束缚,放开手脚,浑厚而精纯的内力灌涌而出,好似放龙入海,纵虎归山,麇骇雉伏,豕突狼奔。

    站在论剑台两侧的洛、金二人,不知何时已凭空消失在原地,两道残影自狂风骤雨中一闪而逝。

    伴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虎啸龙吟,二人在金戈铁马,暴雨雷霆中迎头相遇。

    借着天地之晦涩,华山之蹉跎,武林大会之庄重,天下英雄之浩然,洛天瑾与金复羽将积压在心中十几年的仇怨,一股脑地朝彼此宣泄而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招一式皆是雷霆之击。

    出手无情,寸微不让,二人在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各使其能,不死不休。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巅峰之战(二)

    洛天瑾修炼的《紫微神功》,乃武当派至高绝学,其地位与少林《易筋经》不相伯仲。

    《紫微神功》有五重境界,分别为:无极、太极、两仪、四象、八卦。

    练此心法,天赋与机缘尤为重要,常人穷极一生或不能踏入“无极”之境。天赋异禀者,三五月便可入门,十年八载亦可飞升至“两仪”之境。

    洛天瑾非但天赋过人,并且深得清风道长垂青,在他离开武当自立门户前,已练至“四象”之境,并将其中的晦涩难懂之处烂熟于心,融会贯通。

    如此成就,在武当历代弟子中皆是个中翘楚,难能可贵。

    殊不知,今时今日的武当四象长老,他们在《紫微神功》上的造诣,也远不如洛天瑾。

    尤其是他历经湘西之劫后,极元丹助其内力大增,以至水到渠成,突破“八卦”之境,一跃成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顶尖高手。

    年纪轻轻便能与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相提并论,甚至平起平坐。

    放眼当下,似乎唯有昨日技惊四座的“龙象榜首”吴双,才有资格与之混为一谈。连“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都要棋差一招。

    然而,吴双终究是孤身一人,但洛天瑾在他的年纪已是执掌一派,算起来仍要比吴双强势许多。

    今日,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不在少数,一鸣惊人的吴双、天赋过人的悟禅、精明强干的柳寻衣、杀伐果决的唐阿富、世故圆滑的秦苦、攻于心计的陆庭湘……他们各有所长,皆可称为人中龙凤。但能达到昔日洛天瑾那般成就的,似乎一个也找不出来。

    昔日的洛天瑾,更像是这些人的巧妙融合,其智其才、其谋其武,皆是上上之选,万里挑一。

    正因他天资聪颖,勇武过人,才会被慧眼识珠的清风一眼相中,并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给当时仍籍籍无名的洛天瑾。

    原本,清风有意培养洛天瑾成为武当下一代掌门人,却不料洛天瑾志不在此。他的野心极大,不甘心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传承者,而执意开宗立派,自立门户。

    当然,以贤王府今日的规模与成就,洛天瑾也算不负所望,大获成功。

    ……

    金复羽练的是《金麟诀》,自诩是一门独创武功。

    虽然许多人不信,但由于有关《金麟诀》的消息,江湖中流传甚少,因而无从考证其真正出处。

    金复羽和洛天瑾颇有“瑜亮之情”,同样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同样年纪轻轻便创下一番家业,同样拥趸众多,身旁聚满忠勇之士。

    金剑坞和贤王府一样,皆是后来居上,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非但没有被人打垮,反而在门派、世家林立的江湖格局下,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并且蒸蒸日上,愈发壮大。

    直至金剑坞和贤王府分别在南北闯出一番名堂后,年纪、经历、地位、名声相仿的金复羽和洛天瑾,便时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并且一比就是十几年。

    创业之初,自是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然而,当金剑坞和贤王府达到一定规模后,同处于一片江湖的两位霸主,自然难以避免的产生交集。随之而来的便是利益上的冲突摩擦,江湖地位的一较高下,以及势力范围的明争暗抢。

    多少年来,二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相互较劲。

    洛天瑾出身武当,自然与六大门派容易亲近。而金复羽自知人脉背景抵不过名门正派出身的洛天瑾,于是主动笼络与六大门派一向不和的四大世家。

    久而久之,凡洛天瑾的对手,皆变成金复羽攀交的对象。而与金复羽有隙的门派、势力,亦成为洛天瑾结识的朋友。

    不知何时?江湖中的正道人士渐渐分为两派,并且非此即彼,必须做出抉择。如果自命清高,保持中庸,要么被双方排挤,直至倾覆。要么被打上歪门邪道的烙印,渐渐脱离正道之名,甚至沦落异教之列。

    这种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江湖格局,一直持续多年,直至洛天瑾亲赴江州替萧芷柔出头,星星之火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在江州,看似洛天瑾压下金复羽一头,实则却被金复羽的一招连环计打的损兵折将,节节败退。

    今时今日,凡与贤王府交好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逃的逃。

    至于洛天瑾,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儿子半死不活,就连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威名,也被金复羽一举捣毁。以至贤王府江河日下,北贤王名誉扫地。

    一切厄运,在洛天瑾看来皆是金复羽一手策划,故而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同样,金复羽亦将洛天瑾视为霸业途中的绊脚石,不可不除。

    正因如此,二人皆抱着不置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的坚定态度,并逐步酝酿出此时此刻,狂风暴雨之中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一场巅峰之战。

    ……

    如洛天瑾、金复羽这般顶尖高手过招,速度之快早已超出常人的目力。再加上此时疾风骤雨延绵不绝,雷霆闪电此起彼伏,故而围绕在四面八方的众位看官,十之**已经“眼瞎耳聋”,根本寻不到二人的方位,亦听不出哪些是风雨雷电?哪些是拳脚交叠?

    因此,不少人在抱怨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能亲眼目睹一场旷世之战,结果**遮绕,瞪着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白白错失良机。

    “无风起浪!”

    论剑台上,已和金复羽鏖战千余合的洛天瑾陡然暴喝一声。

    霎时间,一股劲气漩涡平地而起,登时令地上的血水,以及半空中的千万雨滴飞速旋转起来。

    洛天瑾的双手凌空翻动,风雨漩涡越来越大,越转越快,转眼变成一股通天彻地,灰暗恐怖的巨大龙卷风。

    狂风肆虐,呼天抢地,雷电交加,如同一道道鎏金巨龙,于飓风漩涡中若隐若现。

    风起云涌,天地动摇,声势宛若恶鬼嘶吼,神魔咆哮。令四周之人无不胆颤心寒,被眼前的一幕吓的浑身颤栗,面如死灰。

    “金复羽,还我儿命来!”

    此刻,洛天瑾好似一个从血海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魔杀神,双眼通红,面色铁青,张牙舞爪,怒不可遏。

    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夹杂着电闪雷鸣的龙卷风骤然而起,肆无忌惮地将一切靠近它的东西吞噬淹没,直扑金复羽而去。

    “怕你不成?”

    金复羽眼神一寒,迅速咬破舌尖,啐出一口鲜血,右手自身前凌空一抓,将鲜血攥入掌心。

    瞬息之间,一道刺眼夺目的金光自其拳心辐散而出,透过五指间的缝隙朝四面八方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复羽轻喝一声,猛然摊开手掌,万丈金光逸散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其身前幻化成一面金色巨盾,以及成千上万把锋利无比的金色利剑。

    此刻,金复羽的双臂已被坚不可摧的金麟彻底覆盖,双手如金龙巨爪一般,左掌撑着金色巨盾,右手弯曲成爪,遥掌万千金剑悬浮于半空之中,面无惧色地死死盯着呼啸而来的龙卷风。

    “受死吧!”

    洛天瑾和金复羽几乎异口同声。龙卷风倏忽而至,惊天动地。万千金剑横穿雨幕,密密麻麻,快若闪电。

    与此同时,金复羽飞身而起,撑着金色巨盾,紧随在万千金剑之后,直直地朝龙卷风杀去。

    “哼!”

    洛天瑾怒哼一声,脚下一跺,登时将论剑台踏出一个深坑。他身如鬼魅,飘忽而上,钻入龙卷风中,一连挥出数十掌。

    霎时间,一道道浑厚的劲气,劈头盖脸地朝金复羽轰去。

    “咔……”

    “砰砰砰!”

    万千金剑在碰触到龙卷风的一瞬间,登时碎裂大半,剩下的亦在龙卷风的恐怖力道下,情不自禁地飞速旋转起来。

    金色巨盾为金复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硬抗下洛天瑾的数十道掌力后,护着金复羽淹没于风雨漩涡之中。

    “铿铿铿!”

    一阵宛若金属撞击般的巨响接踵而至,速度之快宛若铜锣撒豆,猛烈且密集,在一团漆黑的龙卷风中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此时,就连玄明、清风之流也看不清漩涡中的局势,一个个不禁面露焦急之意,纷纷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轰!”

    仿佛转瞬之间,又似苍海沧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犹如炸雷般倏忽而至,将四面八方的人群震的身体一颤,双耳生疼。

    在上万双诧异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论剑台上飞速旋转的龙卷风,好似一朵徐徐盛开的莲花,雷霆雨露朝四面八方倾倒而下,让临近的人群再度感受到一阵“倾盆洗礼”。

    风雨消散,雷电归天,论剑台上渐渐露出两道笔直如枪的身影。

    一左一右,背对而站,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打眼望去,二人皆潇洒依旧,毫发无伤。

    此时,他们一动不动,宛若木雕泥塑一般的姿态。五官平静,好似刀砍斧剁一般的神情。不禁令人暗生疑窦,遐想连篇。

    热闹时,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平静时,纹丝不动,悄无声息。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一众看官猝不及防,一个个满头雾水,不知所言。

    “这……究竟谁赢了?”

    “不知道。看上去……似乎是平局。”

    “平局怎么算?总得分个输赢才是。”

    “嘘!别说话,盯住喽!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走神。”

    场边,按耐不住的揣度声悄然响起,一时间人群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刻,萧芷柔看向洛天瑾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担忧之意。

    云追月眼神激动地盯着论剑台上的两人,一时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

    玄明、清风满眼错愕,面面相觑。

    其他人或紧张、或期待、或疑惑、或担忧……互不相同,各怀心思。

    突然,一阵清风自论剑台拂过,金复羽的身体微微一晃。在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中,目无表情的金复羽双眼微微闭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嘶!”

    只此一幕,场中的窃窃私语之声登时烟消云散,再度沦为一派死寂。

    此刻,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仍站在论剑台上,一动不动的洛天瑾,眼中渐渐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此时,论剑台上一站一倒,胜负不言而喻。

    “这一场,洛府主胜!”

    徐清年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鸦雀无声的华山之巅登时爆发出一阵欢腾。

    然而,未等欢呼雀跃的贤王府弟子冲上台,洛天瑾突然身体一晃,随之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南柯一梦

    “哥哥……”

    一片恍惚中,柳寻衣鬼使神差般来到泸州城西的兴源粮仓外,这里是他与柳寻玉失散的地方,也是被柳寻衣埋于内心深处的伤心之地。

    “哥哥,我饿!”

    突然,一道稚嫩而孱弱的声音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令他身体一颤,心中瞬间涌出千般滋味,从而不假思索地猛然回头。

    但见街角的拴马石旁,三个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依偎在一起,正是儿时的柳寻衣、柳寻玉和秦卫。

    此时,柳寻玉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双手捂着干瘪的肚子,那副饥寒交迫的凄楚模样,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玉儿乖,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紧紧搂着柳寻玉,口中不断地安抚道,“待会儿我和秦卫去抢粥,你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不可!”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挥手喝止:“不能将玉儿一个人留在这儿,绝对不行!”

    然而,对于柳寻衣的呼喊,三个孩童却置若罔闻,不为所动,依旧彼此安慰,相互取暖。

    “开仓了!”

    突然,一道呼喊自兴源粮仓内传出,令柳寻衣的精神登时一振,一抹强烈的不祥之感迅速袭遍其全身。

    “秦卫,快!”

    男孩催促一声,同时拽起另一个怯生生的瘦弱男孩,火急火燎地涌入饥民大军,拼命朝兴源粮仓挤去。

    “不行!你们不能走!”

    柳寻衣心急如焚,快步冲到两个男孩身前,张开双臂欲将他们拦下。

    然而,两个男孩面对挡在身前的柳寻衣,竟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瞬间从他的身体穿过,眨眼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脸色一变,满眼错愕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却见自己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虚化,直至消散。

    “这……”

    柳寻衣回望着“求粥若渴”,头也不回的两个男孩,心中又急又怒,声嘶力竭地拼命呼喊,却始终无法令他们“回心转意”。

    “玉儿!”

    猛然间,柳寻衣似乎想起什么,迅速回身朝拴马石望去,但见一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猝不及防的柳寻玉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哀求,脚步不停地朝街道尽头跑去。

    “混账!放下她!”

    柳寻衣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飞身朝黑衣人追去,同时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直扑黑衣人的后心。

    奇怪的是,无论柳寻衣如何施展轻功,却始终无法追上黑衣人的步伐。

    他的指尖距黑衣人的衣袍,始终相差半寸,无论他如何努力,皆无济于事。

    “不!”

    柳寻衣睚眦俱裂,仰天怒吼,他越想加速,脚下越慢,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挟持着柳寻玉越走越远。

    “哥哥,救我……”

    柳寻玉惊恐万分,泪流满面,拼命地朝柳寻衣挥舞着两只小手。

    见状,柳寻衣怒发冲冠,五内俱焚,可任他哀嚎、痛哭、怒斥……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越跑越快。

    此刻,柳寻衣已使出浑身解数,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慢。而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任他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也再站不起来。

    “玉儿!玉儿!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嚎啕大哭,渐行渐远的柳寻玉,被无形束缚的柳寻衣恨的咬牙切齿,双眼通红,溢满血泪,他的双拳如雨点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似是在宣泄心中的愧疚与愤怒。

    “哥哥!”

    突然,稚嫩孱弱的声音变的清脆而冷漠,柳寻衣心中一震,急忙抬眼观瞧,但见一脸怨气的云剑萍站在远处,她的一只胳膊被黑衣人紧紧拽着,双脚不住地后退。

    “玉儿……”

    恍惚之间,压在柳寻衣身上的无形束缚消失殆尽,他急忙站起身来,快步朝云剑萍冲去。

    “站住!”

    突然,云剑萍脸色一变,声音变的愈发冷厉。

    “玉儿,我……”

    “哥哥,你为何弃我而去?为何置我于不顾?为何任由我被人掳走而不救?”

    被云剑萍一连三问,柳寻衣顿觉心如刀锉,痛入骨髓,他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哥哥从未弃你而去,从未置你于不顾,从未想过不救你……”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而下,声音变的愈发哽咽:“玉儿,你知不知道?自从与你失散之后,我日日夜夜都想将你找回来,心心念念都是你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玉儿,哥哥错了!是哥哥错了!当年我不该……不该将你一个人留下,不该一门心思地去抢粥……我发誓,自己连做梦都想不到,为了……为了一口米粥,我竟然弄丢了妹妹……”

    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挥手,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比起心中的酸楚,脸上的指印又算得了什么?

    “玉儿,哥哥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柳寻衣匆忙抹去眼泪,神情凝重,举手起誓,“若我再弄丢自己的妹妹,便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别说了!”云剑萍面露急色,下意识地开口打断道,“毒誓岂是随便发的?”

    柳寻衣从云剑萍的只言片语间,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忽觉心中一暖,忙道:“玉儿,跟哥哥回家好不好?我们兄妹此生此世再也不分开……”

    “家?我们还有家吗?”云剑萍神情一暗,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有!”柳寻衣连连点头道,“有我在,有你在,便是家!”

    柳寻衣满心期许,可云剑萍却惨然一笑,残忍地缓缓摇头。

    “玉儿,我……”

    不等柳寻衣开口,黑衣人突然拽住云剑萍的胳膊,一步步地朝远去走去。

    此刻,云剑萍似是无可奈何,脚下随着黑衣人的步伐越走越远。她依依不舍地连连回头,看向柳寻衣的凄楚眼神,简直与儿时一模一样,充满痛苦与踌躇。

    “玉儿,别走!”

    柳寻衣想抬脚去追,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死死禁锢在原地,根本不听使唤。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寻衣悲愤交加,挥手朝黑衣人一指,怒喝道:“为何带走我妹妹?”

    可面对柳寻衣的质问,黑衣人却充耳不闻,只顾拽着云剑萍,埋头前行。

    柳寻衣怒道:“无论你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玉儿救回来!”

    “哼!”

    一声充满鄙夷的冷哼,黑衣人蓦然回首,一张金色面具赫然呈现在柳寻衣面前。

    “云追月?”

    柳寻衣双瞳一缩,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云追月浑浊的双眼冷冷地望着柳寻衣,却始终一言不发。

    在柳寻衣怒不可遏地再三逼问下,云追月突然面露讥笑,而后脚下一顿,拽着满眼不舍的云剑萍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天地之间。

    “玉儿!”

    柳寻衣仰天长啸,四周瞬间变的苍白无比,宛若一团白雾混沌。

    “柳兄!”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眼神一变,猛然回头,却见一身官服的秦卫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

    此刻,四周的一片白茫已化作天机阁的练功场,那个他曾勤学苦练,流尽血汗的地方。

    “秦兄?”柳寻衣泪迹未干,声音有些嘶哑,“你怎么……”

    “柳兄,侯爷让我问问你,何时回来复命?”

    “我……”

    一时间,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他被眼前的一切弄的晕头转向,糊涂不已。

    “帮洛天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你离回家便不远了。”秦卫笑道。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是被柳寻衣古怪的反应所触动,秦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狐疑道:“怎么?难道你已被江湖的声色犬马所迷惑,以至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我……”

    “柳兄,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可还记得自己担负的使命?可还记得你为何踏入江湖?又为何潜伏于洛天瑾身旁?”秦卫的语气变的有些生硬,质问道,“什么柳门主、柳执扇、柳旗主……这些不过是你掩饰身份的假象罢了,莫不是在江湖厮混几天,便真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吧?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是朝廷命官!是天机阁少保!是拿朝廷俸禄的五品武官!此时此刻,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秦卫此言,犹如当头一棒,雷霆一击,令柳寻衣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混沌的神智渐渐清醒几分。

    “记得便好!”秦卫又恢复往日的笑脸,点头道,“我在临安等你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不醉不归。哈哈……”

    伴随着秦卫若即若离的笑声,柳寻衣周围的一切再度虚化,并渐渐泛白,以至于白到极致,宛若烈日当头,耀眼夺目。

    柳寻衣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当他欲要探清四周时,突然白光一闪,而后堕入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柳寻衣忽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肩头。侧目而望,但见一缕昏黄自黑暗中渐渐亮起。紧接着,一张模糊不清的大脸缓缓浮现在昏黄之下。

    “黑执扇,你终于醒了!”

    许衡亮如洪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令大梦初醒的柳寻衣眉心一皱,缓缓睁开双眸。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酣畅淋漓,以假乱真的梦。

    “咳咳……”

    柳寻衣轻咳两声,胸前传来一阵剧痛,令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呼。

    “黑执扇,你已昏睡三个时辰,现在身体可觉的好些?”许衡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你伤势不轻,应静心调养。可府主催的急,我不得不……”

    言至于此,许衡不禁面露愧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赔罪道:“黑执扇,今天是我不对,不分清红皂白,误会了你,真是罪该万死。谢二爷已经教训过我,许衡知错了。”

    “无妨。”柳寻衣轻轻晃动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虚弱道,“我怎会在这儿?”

    “晌午,你被唐阿富打晕,是秦少侠救你回来的。”许衡道,“下午,府主与金复羽大战一场,元气大伤……”

    “什么?”柳寻衣眼神一变,急忙问道,“府主受伤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谢二爷千叮万嘱,今夜一定要将你唤醒。言明你醒之后,务必马上去见府主。”

    ……

第四百八十三章 :非常之法(一)

    “砰、砰砰!”

    “府主,柳寻衣求见。”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面色苍白的柳寻衣稍作迟疑,而后迈步踏入房中。

    房间内,一灯如豆,朦胧而昏黄。一股刺鼻难闻的汤药味扑面而来,惹得柳寻衣一阵心悸。

    此刻,一身白色寝衣的洛天瑾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枯黄,唇无血色,双眼微微闭合,气息细若游丝,看上去极其虚弱。

    谢玄、江一苇、雁不归、慕容白站在一旁,一个个面色凝重,满眼担忧。

    直至柳寻衣进来前,房中鸦雀无声,静如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影无形的压抑之气。

    一见洛天瑾的模样,柳寻衣不禁一愣,赶忙快走两步,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却不敢冒然打扰,而是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谢玄,似是在询问洛天瑾的伤势。

    “呼!”

    突然,一动不动的洛天瑾长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问道:“可是寻衣来了?”

    “是。”谢玄赶忙应道,“正在旁边候着。”

    闻言,柳寻衣立刻跪拜道:“寻衣见过府主!”

    “好……”

    似是答应,似是喘息,洛天瑾轻应一声,而后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似是积攒些精力的洛天瑾慢慢睁开双眼,道:“扶我起来。”

    “府主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你此刻身子虚弱……”

    谢玄话未说完,洛天瑾已轻轻摇头,虽然动作轻缓,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见状,谢玄几人不禁对视一眼,纷纷面露苦涩。万般无奈,只好上前合力将洛天瑾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让他尽可能舒服地依靠在枕褥上。

    “府主,您……”

    “不碍事。”洛天瑾似乎看出柳寻衣的担忧,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反问道,“寻衣,你的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有劳府主惦念。”

    说罢,柳寻衣强忍着剧痛猛地挥舞几下左臂,似是在宽洛天瑾的心。

    然而,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却令他伤口崩裂,后背的衣衫再度被汗水浸透,只不过他掩饰的极好,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之意。

    “伤筋动骨一百天,休要逞能。”洛天瑾不悦道,“我已命郎中给你用最好的药材,相信不会留下后疾。”

    “多谢府主。”

    “见你无性命之虞,为师便放心了。”。

    洛天瑾将二人的师徒关系当众挑明,令柳寻衣的脸色稍稍一变,赶忙左右观瞧,似是在窥测谢玄几人的反应。

    “不必介怀,他们不仅是你的前辈,更是贤王府自家人。面对自家人,无需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洛天瑾颇为洒脱地笑道。

    “是。”柳寻衣对今夜的见面感到愈发糊涂,但洛天瑾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柳寻衣虽心中好奇,却不敢冒然追问。

    “今天下午的事,你可知道?”谢玄突然开口,“府主与金复羽、云追月在第二轮抽签出战,云追月运气好抽中‘晋’签,府主与金复羽一争高下。”

    “已有耳闻。”柳寻衣点头道,“听说秦兄也立了一功。”

    “是一记大功。”雁不归纠正道,“秦苦替府主助阵,迎战秦天九,非但大获全胜,而且还取了秦天九的老命。”

    “什么?”柳寻衣暗吃一惊,眼神变的有些古怪。

    “怎么?”江一苇面露狐疑,“秦苦杀了秦天九,可有不妥?为何你的反应如此奇怪?”

    “有吗?”柳寻衣强颜欢笑,搪塞道,“我只是惊讶大名鼎鼎的‘跛刀客’,竟会死在秦苦手中。”

    “是‘不会’死在秦苦手中?还是‘不该’死在秦苦手中?”

    谢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寻衣,其实你早就知道秦苦出自河西秦氏,是不是?”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暗道一声“不妙”。在洛天瑾审视的目光下,他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是。”

    “既然知道,为何不说?”江一苇趁势追问,气势逼人。

    “我……”柳寻衣面露踌躇,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出于朋友义气,毕竟秦苦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他的私事,因此我才缄口不言。”

    “即便将其招入贤王府,仍对他的出身来历只字不提?”谢玄愠怒道,“柳寻衣,你可真够讲义气的!”

    “我……”

    柳寻衣欲言又止,俯首认错。

    其实,他并非哑口无言,只是不想过多解释。因为早在招秦苦入府前,柳寻衣曾旁敲侧击地告诫过洛天瑾,而洛天瑾全然不在乎秦苦是否有仇家,方才最终促成此事。

    “其实,我们与河西秦氏早在‘玄水下卷’之争中,便已经势不两立。万幸秦苦非但没有变成贤王府的仇敌,反而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帮府主扫清阻碍,如此想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慕容白圆场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秦苦的加入,无疑为贤王府增添一员猛将。”

    “慕容白,你此言似乎是替柳寻衣推脱?”江一苇不满道,“一味地纵容,只会令其变本加厉,越来越没规矩。”

    “可是……”

    “够了!”

    洛天瑾语气一沉,令争论不休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见洛天瑾的脸色愈发难看,雁不归赶忙斟茶倒水,送到他手中。

    喘息片刻,洛天瑾缓缓开口道:“秦苦信任柳寻衣,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而寻衣恪守道义,替朋友保密,又何错之有?此事,寻衣无错,错在你们后知后觉,事后反而怪罪于人。”

    “府主息怒,我等知错!”谢玄担心洛天瑾气大伤身,赶忙带头领罪。

    “此事已过,日后任何人不许再提。”

    “遵命。”

    洛天瑾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下午,我与金复羽一场大战,打的好生痛快。呵呵……我已经许久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了。”

    “金复羽固然厉害,但在府主面前依然棋差一招。”慕容白道,“今日一战,府主力压金复羽跻身决战,实乃可喜可贺。而今,云追月重伤难愈,但府主仍可派一人助阵。如此算来,武林盟主的宝座,已是府主的囊中之物。”

    “不错!”江一苇附和道,“傍晚时,我向徐清年打听有关《龙象宝典》的秘密,此功十分邪门,伤势越重,功力越强,因此极难对付。但天无绝人之路,《龙象宝典》固然厉害,但它亦有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柳寻衣眼冒精光,甚是好奇。

    “重伤之后,功力提升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江一苇冷笑道,“两个时辰后,云追月将伤上加伤,丹田气海消散殆尽,若想重聚内力,至少要歇息七十二个时辰。即便如此,重聚内力后亦是微弱至极,伤愈之前断无出手之力。”

    “嘶!”

    江一苇此言,令柳寻衣大吃一惊。

    “如此说来,明天即便派一名寻常弟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云追月?”

    “理应如此,除非……中途有变。”谢玄面露沉吟。

    雁不归担忧道:“金复羽明天会不会纠缠?毕竟,他与府主决战前,仍有一次派人助阵的机会。”

    “不会。”洛天瑾摇头道,“金复羽是个要脸面的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他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主动提出与我一决胜负。如果出尔反尔,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关系到武林盟主的归属,金复羽岂肯轻易罢休?”

    “此话不假。”洛天瑾讳莫如深地笑道,“他的确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要千方百计地对付我。只不过,他对付我绝不会用‘自食其言’的方式,这样做非但难以成功,反而会落个言而无信的骂名。这种蠢法子,深谋远虑的金复羽一定不会用。”

    “那他会怎么做?”

    “金复羽平生最在意名望,也最喜欢用诋毁别人的名声来对付仇家。”洛天瑾冷笑道,“因此,明天夺魁者无论是我还是云追月,他都会在第三轮‘德行’一关使绊子。只要他能说服天下英雄对我们口诛笔伐,自己便能坐收渔利,以轮候替补的资格接任盟主之位。”

    洛天瑾的一番解释,令在场之人无不心神凝重,有苦难言。

    “云追月是异教魔头,即便他能在比武中胜出,金复羽也能轻而易举地怂恿天下英雄,废掉其武林盟主的资格。”谢玄迟疑道,“但依眼下的局势,明日最有可能胜出的人是府主……”

    “更棘手的是,府主今天当众与任无涯示好,已被天下英雄视为弃明投暗。”慕容白担忧道,“前几个月接连发生的事,已令我们名声大损,而今又……唉!万一被金复羽揪住小辫子不放,即便府主赢得比武,只怕最后也要输于人心。”

    “人心所向,才是王者之道。”谢玄叹道,“不是万一,是一定。金复羽一定会用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大做文章。毕竟,其他的罪名或是捕风捉影,或是无心之失,皆不算真凭实据。唯有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可谓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就算我们有一千张嘴,恐怕也无法改变结局。”

    雁不归辩驳道:“若府主最初选择明哲保身,任无涯便不会舍命相助。若无任无涯相助,府主的胜算必将锐减。此事一环扣一环,府主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们与其喋喋不休地抱怨,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化解危机。”

    “事已至此,如何化解?”慕容白无奈道,“眼下,天下人已将我们和玉龙宫视为一丘之貉,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人心所向,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改变。”

    突然,沉默许久的洛天瑾幽幽开口道:“但我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水有无尽之流。其实,天下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处,只是许多人不知该如何绝处逢生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一个个满怀期许地看向洛天瑾。

    “府主的意思是……”

    “我曾说过‘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洛天瑾淡淡地说道,“眼下便是非常之时,但你们可知何为非常之法?”

    “请府主赐教!”

    “很简单。”洛天瑾神情一禀,轻笑道,“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

    ……

第四百八十四章 :非常之法(二)

    “当我们处于两难之中,与其绞尽脑汁地左支右挡,战战兢兢地掩人耳目。不如大胆取舍,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果断二择其一,坚持一处,并以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之势为信念,视为‘剑走偏锋’。”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房中陷入沉默。柳寻衣等人纷纷眉头紧锁,细细琢磨。

    “何为两难?”洛天瑾又道,“金复羽机关算尽,对我们屡屡陷害,逼得武林正道与我们渐行渐远。任无涯老奸巨猾,时刻都想将贤王府与玉龙宫的关系公之于众,企图切断我们的后路。因此,我们不得不在武林大会上做出抉择,是继续恪守正道之名,还是与玉龙宫结盟,这便是两难。”

    “不错!”谢玄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最初,我们既想维系正道之名,又想让任无涯在暗中相助,本以为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结果却……”

    “结果却越陷越深,越掩饰越被动。反而被金复羽用一纸罪状,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的底牌揭穿。”江一苇接话道,“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正是。”洛天瑾道,“既然‘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无论我们如何遮掩,结果都不会改变分毫。亲近天山玉龙宫,势必与名门正派相背驰。而坚持正道之名,也必然与玉龙宫闹的不欢而散。自古正邪不两立,因此想在他们之间权衡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柳寻衣恍然大悟,道:“府主为免深陷泥沼而难以自保,因此决意从两难之境抽身,并在权衡利弊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与任无涯联手?”

    “正是。”洛天瑾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坦言道,“在金复羽的阴谋怂恿下,名门正派与我们产生诸多间隙,甚至连与我们交好的少林、武当、昆仑也渐渐疏远,纷纷明哲保身。此等境遇之下,你以为我还能指望他们吗?”

    “府主所言甚是。”慕容白不可置否地应道,“就当时的情形而言,任无涯的确比他们更加可靠。至少,任无涯一旦决定助我们一臂之力,便不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事实证明,这步棋虽险,但却没错。任无涯亲自出手解决云追月这个大麻烦,为我夺取盟主之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陷入思量。

    “府主所言诚然有理有据,但是……”慕容白欲言又止,同时面露迟疑,俨然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洛天瑾眉头一挑,反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与异教联手……势必会与武林正统背道而驰。”慕容白吞吞吐吐地说道,“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瓶颈,即便府主赢得比武,只怕……也会输于人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催促道,“直言无妨。”

    “我的意思是……府主的‘剑走偏锋’固然有效,任无涯的确帮我们解决不少麻烦,可‘武格’比试即见分晓,第三轮‘德行’考量……府主又该如何应对?而今世人皆知我们和玉龙宫狼狈为奸,有道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收场?”

    “咳咳……”

    洛天瑾本想大笑,可笑声未出却已情不自禁地猛咳起来,吓的谢玄几人纷纷脸色一变,欲上前安抚,却被洛天瑾挥手制止。

    “无碍!”

    洛天瑾轻抿一口茶水,稍作喘息,缓缓开口道:“你们没有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得失而沾沾自喜,反而能处高临深,居安思危,并且一语中的,直切要害。我心甚慰,呵呵……”

    见洛天瑾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众人不禁面露困惑,心生狐疑。

    洛天瑾一眼洞穿众人的心思,拂袖拭去嘴角的茶水,淡然道:“刚刚我已说过,‘非常之法’的意思是‘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剑走偏锋’已见成效,接下来自然该轮到‘置之死地而后生’。”

    闻言,谢玄几人眼前一亮,忙道:“请府主示下。”

    然而,面对众人的期待,洛天瑾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转而将深沉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令其不禁一愣,心生迷惘。

    “府主……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似是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柳寻衣心中忐忑,一时手足无措,表情甚是尴尬。

    “寻衣,我们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我?”

    洛天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柳寻衣大吃一惊,心生愕然。

    “不错!正是你!”

    此刻,洛天瑾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模样甚至有些吓人。

    “这……”

    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面色迥异的几人,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寻衣,如果为师说……只有你能挽救贤王府的噩运,只有你能帮为师脱离困境,绝处逢生……”洛天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脸错愕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肯不肯出手相助?”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跪倒在地,不容置疑地回道:“没有府主,便没有柳寻衣的今天。府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器重之恩、救命之恩。甚至在我屡屡犯错之时,府主非但没有杀我,反而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谓恩深似海,义薄云天。在下这条贱命,早就是府主的。莫说出手相助,就算要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柳寻衣此言,虽有些冠冕堂皇,但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意,故而也算是一席肺腑之言。

    洛天瑾倍受感动,满脸欣慰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好徒儿,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不枉我对你如此器重,快快起身!”

    “谢府主!”

    由于柳寻衣活动剧烈,再加上心情激动,促使伤口复发,痛彻全身,此刻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若非慕容白上前搀扶,只怕他已无力再站起来。

    “好啊!”望着忠心耿耿的柳寻衣,谢玄似是感慨万千,称赞道,“柳寻衣有情有义,府主果然没看错人。”

    隐约感受到洛天瑾和谢玄一唱一和,似是话中有话,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担忧。

    “寻衣,其实我连夜将你叫来,正是想与你商议一件关乎贤王府生死存亡的大事。”沉寂片刻,洛天瑾理清思绪,从容开口,“若非事出紧急,我断不会打扰你静养。”

    “府主有事尽管吩咐,寻衣定当万死不辞。”柳寻衣踌躇道,“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又如何能帮贤王府摆脱困境?”

    “!”洛天瑾摆手笑道,“你太小看自己了,谦逊固然可贵,但过分谦逊可不是一件好事。其实,你的本事大到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你只需一个机会,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一旦抓住,你不再是人微言轻,不再是无名小卒,甚至不再是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这……”

    “寻衣,为师问你,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如何才能摆脱卑微的命运,变成人人敬仰的人上人?”洛天瑾话锋一转,悉心教诲,“偌大的江湖,尽是英雄豪杰的天下,却从未留给卑微之人一席之地。六大门派也好,四大世家也罢,他们哪个不是门庭赫奕,家道从容?休看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若非祖上蒙阴,薪火相传,这些人或许一文不名。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为保全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背地里不知做过多少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下流勾当。当初我毅然离开武当,正是看不惯这种因循守旧的恶俗,甚至不惜一切地想要打破这种规矩。可是,当我真正体会过江湖险恶之后,才发现自己曾经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

    面对洛天瑾的谆谆教诲,柳寻衣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出身低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出一颗不知上进,卑微孱弱的心。”洛天瑾又道,“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只有不甘心卑微的命运,才有可能变成人人敬仰的人上人。如果你认命,一辈子都会被人踩在脚下,永生永世抬不起头。”

    柳寻衣苦涩一笑,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说得好!”洛天瑾称赞道,“打破世俗常规,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因此,在你成就霸业之前,最重要的是抓住机会,不择手段地向上爬。而不是口口声声坚守什么道义、规矩。别人定下的规则,对你而言更多的是阻碍、是束缚、是羁绊!因此,你要学会夹缝求生,逆流而上。只要你有野心、有魄力、有手段,待天赐良机,功成名就唾手可得!”

    洛天瑾此言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心生骇然,五味杂陈。犹豫半晌,方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府主的意思是……”

    “今夜便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可以挽救贤王府于水火,更能令你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双眸之中陡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掷地有声道:“寻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千万不要令为师失望!”

    闻言,柳寻衣瞳孔猛缩,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接话道:“请……府主示下。”

    “为师要你以关心‘义祖’为名,连夜去玉龙宫别苑,趁任无涯重伤之际……杀了他!”

    ……

第四百八十五章 :非常之法(三)

    “什么?”

    洛天瑾此言,令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纷纷面露惊愕之色。

    “府主要……要我杀了任无涯?”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冷峻的洛天瑾,诧异道:“他……他不是府主的朋友吗?”

    “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朋友。曾经只是我们的‘垫脚石’罢了。”洛天瑾冷漠道,“但从现在开始,任无涯已变成我们的‘绊脚石’,必须除之而后快。”

    “这……”

    洛天瑾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柳寻衣震惊不已,脑中一片混沌。

    “慕容白刚刚所言不虚,一旦明日有人拿我们与玉龙宫的关系大做文章,即便我能赢得比武,也必然输于人心。”洛天瑾淡淡地说道,“因此,为免落人口实,我们必须先为自己找条退路。只有除掉任无涯,明日我才能据理力争,舌战群雄,让所有想要诋毁我的人统统闭嘴。”

    “可是……”

    “明天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洛天瑾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思,摆手道,“我要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与任无涯只是假意结交,实则是要为江湖除害,为武林铲除一个败类。至于你转投玉龙宫之事,亦是我们精心安排的一场局,目的是骗取任无涯的信任,让其放松警惕,方便下手。”

    谢玄面露激动,快速说道:“如果只是红口白牙,府主这番解释自是苍白无力。但若能拿出任无涯的首级,结果将大不相同。”

    “不错!”江一苇连连点头,“只要除掉任无涯,一切不利于我们的流言蜚语都将变成一场笑话,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饶是金复羽长着一千张嘴,也休想蛊惑人心。府主先利用任无涯帮自己扫清障碍,然后再来一招釜底抽薪,金蝉脱壳。着实高明,我等佩服!”

    “可是我们这样做……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住口!”

    柳寻衣话未说完,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寒,质问道:“柳寻衣,难道你真把自己当成玉龙宫的冢虎旗主吗?”

    “当然不是。”柳寻衣极口否认,同时面露纠结,“只不过……我今天才刚刚磕头拜他为义祖,现在却要我亲手杀他,实在是……”

    “寻衣,难道你忘了我刚刚的教诲吗?”洛天瑾眉头微皱,再三叮嘱,“成大事者,必要不拘小节,甚至不择手段。你拜任无涯为义祖,只是权宜之计,岂能当真?明天我会在天下英雄面前替你解释清楚,你不必担心自己会背上两面三刀,欺师灭祖的恶名。”

    面对洛天瑾的“谆谆教导”,柳寻衣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柳寻衣,你在犹豫什么?”江一苇眉头一挑,语气颇有刁难之意。

    “府主此举并非君子所为,更像是……小人行径。”柳寻衣自知言语冒犯,但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澜,断断续续地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此杀鸡取卵,难道府主不怕被天下英雄唾弃吗?”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谢玄勃然大怒,欲挥掌朝柳寻衣打去,却被洛天瑾先一步喝止。

    洛天瑾目无表情地望着犹豫不决的柳寻衣,淡淡地问道:“寻衣,对付君子自然不能用小人行径,但对付小人……却可以不计手段。”

    “什么?”

    “今天你在论剑台看的清清楚楚,董宵儿和呼延霸出手时皆有极大保留,可知为何?”

    “这……”

    “因为任无涯从未将我们当成真正的朋友。”洛天瑾冷笑道,“他故意让董宵儿和呼延霸留手,反而让你上台与司无道拼死一战,足见其心不诚。今日一早,我已按照事先约定,将两家的关系当众挑明,可任无涯却对我耍心机,使手段,又岂是君子所为?我与他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坦诚,一切皆是相互利用罢了。他对我不仁,休怪我对他不义!寻衣,如果将今天的局面调换一下,试问任无涯又肯不肯放过我们?”

    “我……不知道。”柳寻衣心烦意乱,如实作答。

    “对付任无涯这种贪婪自私的老狐狸,哪有什么君子所为、小人行径?”谢玄愠怒道,“你对他讲道义,他会与你讲道义吗?天真幼稚,可笑可恨,哼!”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敢问府主,这招金蝉脱壳,釜底抽薪,究竟是你见任无涯不仁在先,故而临时起意……还是早在与他联手之前,便已设下一张天罗地网?”

    “同样的结果,何时起意又有何区别?”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只是好奇……”

    “寻衣,人心叵测,江湖险恶,很多事远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美好。”洛天瑾打断道,“为师知道你的性子,故而奉劝你一句,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因为真相会令你大失所望。”

    言尽于此,柳寻衣已猜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说到底,洛天瑾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一盘棋。金复羽、任无涯、柳寻衣,甚至天下群雄全都变成一颗颗棋子,被他把玩于股掌之中而浑然不觉。

    心念至此,柳寻衣对深不可测的洛天瑾愈发钦佩,同时愈发忌惮。

    “如何?”洛天瑾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敢不敢去取任无涯的首级?”

    “我……”

    “寻衣,府主言之有理,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慕容白见柳寻衣迟疑不定,不禁轻轻叹息,低声劝道,“眼下,唯有除掉任无涯,才能助贤王府摆脱困境。你现在是玉龙宫的旗主,又是任无涯的义孙,自能轻而易举地接近他。此事,非你不可。”

    “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柳寻衣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依理,柳寻衣应毫不迟疑地欣然允诺,可不知为何?他一直下不定决心。

    两面三刀也好,趁人之危也罢,这些都是柳寻衣不能容忍的恶事。更何况,他今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任无涯三拜九叩,认其为义祖,这种事又岂能说不算数便不算数?

    “寻衣,为师不愿强人所难,更不想逼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洛天瑾颇为失落地叹息道,“你若执意不肯,此事姑且作罢,你……下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谢玄几人纷纷脸色一变,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似愠怒、似抱怨、似感慨、似吃惊……

    “虽然……”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虽然任无涯身负重伤,但以他小心谨慎的性子,不可能毫无防备。即便他将我认作义孙,也不会对我完全信任……因此我想杀他,恐怕并不容易。”

    “放心。”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任无涯现在最大的依仗是董宵儿和呼延霸,我会让江一苇设法引开他们,方便你动手。”

    柳寻衣轻轻点头,又道:“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任无涯身负重伤,但我同样伤势不轻,他若拼死反抗,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不必与他硬碰硬。”

    说罢,谢玄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玉瓶,解释道:“任无涯常年浸泡在水银中,养伤更不会离开。此乃‘腐肉化骨散’,你趁任无涯不备,将它倒入浴桶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可令其化为一滩血水。”

    “你要记住。”江一苇提醒道,“在任无涯的身体彻底化为血水前,你要抢先砍下他的脑袋。否则死不见尸,明天府主不好向天下英雄交代。”

    柳寻衣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玉瓶的同时,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寻衣,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还是那句话,我这条命是府主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为贤王府的生死存亡,为府主的江湖大业,我一定将任无涯的首级带回来。”

    望着疾首蹙额的柳寻衣,洛天瑾并未多言,只是若有似无地稍稍点头,转而向慕容白吩咐道:“温酒,待寻衣回来,为他压惊。”

    “遵命。”

    “寻衣,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动身。”洛天瑾又道,“江一苇先行一步,替你引开董宵儿、呼延霸。”

    “是。”

    此刻,柳寻衣胸中如堵,沉闷难当,匆匆领命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柳寻衣走后,江一苇朝洛天瑾拱手道:“府主,那我现在去……”

    “别急!”洛天瑾打断道,“你可知将董宵儿、呼延霸引往何处?”

    “这……”江一苇一愣,迟疑道,“自然是越远越好。”

    “非也!”洛天瑾神秘一笑,摇头道,“你将他们引往千尺幢,那里是华山第一险道。”

    “为何要引去千尺幢?”

    “不必多问,你只管引他们前往,到时一切自会明白。”

    “遵命!”

    江一苇满心困惑,将信将疑地拱手领命。他本欲刨根问底,但在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挥手催促下,只能悻悻而去。

    “府主,你真相信柳寻衣会杀任无涯?”谢玄迟疑道,“此事干系重大,万一出现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你不信他?”

    谢玄苦笑道:“我担心柳寻衣一时意气,耽误府主的大事。”

    “不必担心。”洛天瑾淡笑道,“其实,这是我对柳寻衣的最后一道考验。”

    谢玄大惊,错愕道:“最后一道考验?”

    “不错!”洛天瑾幽幽地说道,“看看他在‘忠心’和‘道义’二者之间,究竟会如何选择?如果他选择对我忠心,我便能放心地将语儿……以及贤王府托付给他。”

    “嘶!”

    此言一出,谢玄几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洛天瑾的弦外之音,他们又岂会听不出来?

    慕容白眉心一皱,犹豫道:“如果柳寻衣选择‘道义’,那……又当如何?”

    “若真如此……”

    言至于此,洛天瑾叹息一声,苦涩道:“若真如此,说明我与此子有缘无分,他永远不可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将语儿托付给他。”

    慕容白听的心惊肉跳,忙道:“不能被府主所用,则意味着……”

    “雁不归!”

    突然,洛天瑾话锋一转,下令道:“你偷偷跟在柳寻衣身后,如果他真的下不去手,你……帮帮他。虽是考验柳寻衣,却也不能以贤王府的生死安危为赌注,此事我要万无一失。”

    “是。”

    雁不归拱手领命,欲转身离去,却被洛天瑾再度叫住:“等等!”

    蓦然回身,雁不归神情莫名,眼泛狐疑。

    洛天瑾面色挣扎,似是内心极度纠结。沉默半晌,方才神情一暗,幽幽开口,但声音已细若蚊丝,无奈至极。

    “我已在天下人面前宣布柳寻衣和语儿的婚事,为语儿的前程荣辱,此事必须有始有终。如果今夜柳寻衣真的下不去手,你在解决任无涯之后……柳寻衣也不必再留。”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半个时辰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嘿嘿,北贤王不愧是北贤王,果然当机立断,杀伐果决。”

    房间内,被包扎的如粽子一般的秦苦,优哉游哉地半仰在榻上,听完柳寻衣的“诉苦”后,非但不反对洛天瑾的“非常之法”,反而拍手称赞,誉不绝口。

    秦苦的反应,令柳寻衣大吃一惊,当下更是郁闷。

    “怎么?”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心结,秦苦眼珠一转,戏谑道,“你不敢杀任无涯?”

    柳寻衣苦涩一笑,摇头不语。

    “不对!”秦苦的大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晃动,又道,“你不是不敢杀,而是不想杀。”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陡然一变,他满眼热切地望着秦苦,道:“秦兄,你以为我该不该刺杀任无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毕竟向任无涯磕过头、认过亲,若你对刺杀他的事不为所动,那才奇怪。”秦苦迟疑道,“但北贤王说的也没错,任无涯的确已从‘垫脚石’变成‘绊脚石’,不可不除。”

    柳寻衣抱怨道:“秦兄,我是来向你求教的,不想听你左右逢源。”

    “寻衣,如果你拿我当兄弟,便听我一句!”犹豫片刻,秦苦突然眼神一正,凝声道,“任无涯,你非杀不可!”

    “为何?”

    “为你自己。”秦苦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北贤王已下定决心刺杀任无涯,其人今夜必死。无论你肯不肯出手,任无涯都活不到天明,此乃定局。”

    柳寻衣似乎从秦苦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动手,府主也会派其他人动手?”

    “在我看来,北贤王之所以派你刺杀任无涯,一是你身份特殊,方便动手。二是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秦苦眉头紧锁,沉吟道,“试想,此事既是北贤王早就计划好的阴谋,他又岂能轻言放弃?即便你不肯动手,北贤王同样不会放过任无涯,只是过程或许稍稍麻烦一些而已。”

    “证明自己?”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追问道,“证明我什么?”

    “证明你是不是对北贤王忠心。”秦苦自嘲道,“从小到大,这种事我见多了。故意派你去做一件不愿做的事,看你在‘本心’和‘忠心’之间如何取舍。当年我四处流浪,一边学武,一边讨饭,每个师父几乎都用这种法子考验我,最初我年幼无知,不识时务,结果白白伺候人家好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学真本事,便被他们扫地出门。吃一堑长一智,后来老子学乖了,什么脸面、尊严,在饿肚子的时候都算个屁?胡乱坚守一通,结果连半个馒头都换不来,照样饿肚子,照样挨打,照样被人欺负。因此,在寄人篱下的时候,让你的主子相信你对他忠心,远比你的才智、武功更重要。”

    这个道理,柳寻衣又何尝不懂?在天机阁,他没少经历这种考验。只不过,违背本心做事说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寻衣,对你而言,杀不杀任无涯并不重要。”秦苦提醒道,“能否让洛天瑾相信你对他忠心耿耿,才是当务之急。你若因为一个必死之人,而白白断送自己的前程,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秦苦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令柳寻衣若有所思,从而缓缓点头。

    见柳寻衣迷途知返,秦苦不禁暗松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调侃道:“如何?北贤王什么时候给我结账?”

    “结账?”柳寻衣一愣,错愕道,“什么账?”

    “洛天瑾亲口允诺,我若战平秦天九,赏金十万,封副门主。若打败秦天九,赏金百万,封门主。而今我杀了秦天九,这价钱……是不是能再翻一翻?嘿嘿……”

    “秦兄,如果让你接任黑执扇……意下如何?”柳寻衣满心期待地试探道。

    “少来!”

    秦苦小眼一瞪,义正言辞道:“休想用这些虚名糊弄我,就算你们封我做武林盟主,该给的钱也一文不能少。再者,我对‘升官’没兴趣,只想‘发财’。”

    言至于此,秦苦突然换上一副谄媚模样,嬉皮笑脸地说道:“好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和北贤王商量商量,门主我不想当,可不可以换成银票?副门主十万,门主百万,中间差九十万,我要求不高,多给我五十万就行。”

    秦苦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令柳寻衣登时一愣,当下哭笑不得,戏谑道:“此事你最好亲自与府主商量,或许能多换些银票。”

    “也好!”秦苦煞有介事地思量道,“迎战秦天九,我伤的不轻,汤药费也得好好算算。”

    柳寻衣饶有兴致地望着精打细算的秦苦,笑道:“秦兄,我忽然发现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秦苦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结果却牵动伤口,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感觉今天的你似乎格外亢奋。”

    “这是自然。”秦苦大笑,“我今天亲手宰了秦天九那个老匹夫,杀父之仇算是报了一半,岂能不高兴?”

    “你杀秦天九,必然施展出《归海刀法》,想必‘玄水下卷’的秘密也已暴露。”

    “只要能杀秦天九,暴露也值得。”秦苦不以为意地笑道,“更何况,我现在是贤王府的人。只要北贤王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谅秦明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嘿嘿……”

    “罢了!”

    半个时辰已到,柳寻衣蓦然起身,告辞道:“秦兄,你安心养伤,我走了。”

    闻言,秦苦脸上的戏谑之色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意。

    他知道柳寻衣性情倔强,能来找他“诉苦”,定是心中苦闷至极。秦苦更知道,自己刚刚与柳寻衣一番谈笑,只能暂时缓解他的忧愁,却不能解开他的心结。

    “寻衣!”秦苦正色道,“我陪你去。”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自家兄弟,不提钱。”

    只此一句,柳寻衣心中感动无比,嘴角绽露出一抹惬意的微笑,调侃道:“我是任无涯的义孙,在玉龙宫别苑出入自由,你去作甚?更何况,你一身刀伤,行动不便,想去拖累我不成?”

    说罢,不等秦苦应答,柳寻衣已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朝秦苦挥了挥手,而后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望着柳寻衣渐渐消失的背影,秦苦不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寻衣,见到任无涯后,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

    乌云遮月,烟雨朦胧,夜幕下的华山伸手不见五指,四处混沌,一片漆黑。

    千尺幢,华山第一险道,狭窄而陡峭,宛若一条天梯,垂直于天地之间,令人望而生畏。

    平日途经此地,常人已是难以立足,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今夜,在雨水的冲刷下,千尺幢更是变的泥泞不堪,湿滑无比。

    忽然,一道如鬼魅般忽隐忽现的黑影,自山道中疾速闪动,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瞬息之后,又有两道人影由远及近,破空而来,翻身落于狭窄而泥泞的山道上。

    “蟊贼,哪里跑!”

    一道女子的娇喝自黑暗中响起,不等她飞身再追,一道迟疑不定的男人声音,陡然自她身旁传出:“董旗主,先别追!”

    此二人,正是被江一苇引至此处的董宵儿和呼延霸。

    “为何不追?这个蟊贼趁我们不备,将玉龙令盗走,若不追讨回来,宫主醒后你我谁能担待得起?”董宵儿面露急色,同时抬眼朝江一苇逃走的方向拼命观望。

    玉龙令、青丝甲、三旗十二堂,并称天山玉龙宫三大镇派之宝。

    其中,青丝甲刀枪不入,水火无侵。三旗十二堂数千弟子,霸占天山一带数座城池,供应钱粮车马,乃天山玉龙宫的根基所在。玉龙令,则是任无涯的贴身之物。

    由于任无涯常年隐居在缥缈阁,极少露面,故而谁能拿到玉龙令,便可代任无涯行事,调派三旗十二堂所有弟子。其作用类似于皇帝之尚方宝剑,统兵将军之虎符。

    今日,任无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已无力再统筹大局,故而将玉龙令交由董宵儿、呼延霸共同掌管,由他们替自己安顿一切事宜。

    却不料,江一苇化身飞天大盗,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玉龙令掠走,并凭借独步天下的轻功顺利脱身,一路“逃窜”至千尺幢。

    玉龙令干系重大,董宵儿、呼延霸心急如焚,因此根本来不及多想,纷纷离开别苑,紧追至此。

    “不太对劲,恐防有诈!”

    昏暗中,满身雨水的呼延霸目光谨慎地提防着四周,低声道:“那人轻功卓绝,本应将你我早早甩开。可为何他忽快忽慢,每次即将失去踪迹时,又故意露出马脚,让我们发现?”

    闻言,董宵儿眼神一变,惊呼道:“你的意思是……他在戏耍我们?”

    “此事有些蹊跷。”呼延霸瓮声道,“武林大会群雄毕至,什么蟊贼如此大胆,竟敢跑到华山偷东西?更何况,天下有哪个蟊贼轻功如此厉害?竟能将你我耍的团团转?”

    “细细琢磨,确有几分道理。”

    “想来……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此。”呼延霸沉声道,“并且,盗走玉龙令的根本不是什么蟊贼,而是参加武林大会的高手。”

    “究竟是什么人盗走玉龙令?”董宵儿沉吟道,“他又为何引我们来此?他将我们引出来……”

    言至于此,董宵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她和呼延霸同时想到一个极为大胆的揣测,二人的眼中瞬间布满惊骇之意。

    “调虎离山之计!他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宫主!”

    说罢,二人的脸色已变的难看至极,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别苑。

    然而,未等他们离开千尺幢,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陡然穿透雨幕,响彻于天地之间。

    “你们只猜对一半,今夜不止任无涯气数将尽,你二人同样命不久矣。”

    ……

第四百八十七章 :潇潇雨歇

    “什么人装神弄鬼?”

    呼延霸顺腰间摸出鬼头刀,一脸阴沉地四处打探着,怒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现身一见!”

    “呼!”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陡然从天而降,挡住他们上山的路。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呼延霸、董宵儿看清来人的面貌,又有两道身影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飘然而落,挡住他们下山的路。

    “嘶!”

    突然,远处峭壁上传来一道惊呼,似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还有人?”

    董宵儿将赤练长鞭紧紧攥于手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黑影跃过长空,乍现于雨雾之中。他的双脚踏着萧萧而落的树叶,身姿诡异,步伐轻飘,宛若下楼梯一般,慢慢悠悠地自半空走下。

    “一苇渡江?”

    董宵儿一眼认出最后一人所使的轻功,登时大惊失色,惊愕道:“你是江一苇?”

    “不才正是在下。”

    说话的功夫,江一苇如闲庭信步般踏上山道。此刻,他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令牌,正是董宵儿和呼延霸心心念念的玉龙令。

    “原来故意将我们引到千尺幢的人是你!”呼延霸质问道,“江一苇,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错!”董宵儿嗔怒道,“难道你想破坏贤王府和玉龙宫的关系吗?”

    然而,面对怒火中烧的呼延霸、董宵儿,江一苇却面露蔑笑,似是不屑一顾,径自朝另外三位黑衣人拱手拜道:“原来是武当派孤月、孤星、孤辰三位道长,失敬!失敬!府主只让我将他们引至千尺幢,却不知三位道长早已在此等候,还望见谅!”

    其实,洛天瑾早在华山镇七星楼时,便已和清风谋划好一场大局,并借来孤月、孤星、孤辰三大高手,于千尺幢设下埋伏,只待今夜江一苇将二人引来,便将他们一举诛杀。

    对于这两日洛天瑾的所作所为,清风早已了然于胸。其怒其哀、其悲其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甚至每遇关键时刻,清风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看似大义凌然,振振有词,实则是为洛天瑾顺利实施计划而推波助澜。

    “洛府主这场戏演的好,几乎骗过所有人的耳目。”孤月淡淡开口道。

    “天瑾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此子虽小德出入,但大节不夺,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异教混在一起?”孤星笑道。

    孤辰点头道:“毕竟是武当同门,我们也不愿看到他身陷囹圄,能帮自然会帮。”

    “是是是!”江一苇谄媚赔笑,对孤月三人千恩万谢,“三位道长所言甚是,既然府主与清风道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等自当竭尽所能,铲除异教。”

    至此,董宵儿和呼延霸终于听懂个中缘由,登时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呔!”董宵儿怒道,“好个忘恩负义的洛天瑾,利用完我们竟想过河拆桥?”

    “宫主真是信错了你们!”呼延霸咬牙切齿地说道,“早知洛天瑾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当初倒不如与金复羽联手,至少不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只恨宫主被柳寻衣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董宵儿一副悔之晚矣的愤恨模样,连连扼腕叹息。

    江一苇狞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乃武林正道,岂容你们这些异教狂徒肆意染指?”

    “怎么办?”董宵儿将急迫的目光投向呼延霸,担忧道,“他们有备而来,只怕今夜你我难以脱身。”

    “既然无法脱身,索性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呼延霸将鬼头刀自胸前一横,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剧烈颤抖。

    “好!和他们拼了!”

    董宵儿娇喝一声,手臂一挥,赤练长鞭登时破空而出,在雨中荡起一道迅猛而凌厉的气劲,直扑距离最近的孤月。

    见董宵儿和呼延霸欲要先发制人,孤月的眼神陡然一寒,轻蔑道:“困兽之斗,不足为惧。孤星、孤辰,我们速战速决!”

    “谨遵师兄之命!”

    言罢,孤月、孤星、孤辰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三道残影,直直地迎上呼延霸与董宵儿。

    江一苇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战局,双手微微攥拳,欲要伺机而动。

    然而,未等他出手,孤月的声音突然自战局中传来:“我们来时,见腾三石前往龙象山别苑,不知他与云追月之间有何瓜葛?明日洛府主与云追月争夺盟主之位,不容有半点闪失。为防不测,你最好去打探一下!”

    “可是……”

    “不必可是!”孤辰不耐道,“这里交给我们,定教他们插翅难逃。”

    “这……”江一苇稍作迟疑,而后眼神一狠,拱手道,“这里有劳三位道长,在下告辞!”

    说罢,江一苇不再犹豫,脚下一点,登时腾空而起。双脚在山壁上连点几下,借力而飞,速度再快三分,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心思复杂的柳寻衣在山间徘徊许久,最后硬着头皮来到玉龙宫别苑。

    此时,他的身份是冢虎旗主,故而守门弟子非但不敢刁难,反而恭敬有加。

    一路畅行无阻,直至任无涯房外,望着窗内的一缕昏黄,柳寻衣思如潮涌,百感交集。

    其实,任无涯虽是异教之主,但他和柳寻衣之间却并无深仇大恨。若非立场不同,柳寻衣绝不想置他于死地。

    尤其是在任无涯身负重伤,无力抗击的时候。

    “柳旗主,宫主交代过,养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

    看门弟子话未说完,行至近前的柳寻衣突然出手,瞬间将两名猝不及防的玉龙宫弟子点倒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而后眼神一正,右手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吱!”

    踏入房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令柳寻衣口鼻生涩,忍不住眉心一蹙。

    此刻,房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怀着满心忐忑,柳寻衣缓步而行,将自己的脚步声压的极低,但在静谧的房中,仍如重槌击鼓般清晰可闻。

    心跳逐渐加快,刺鼻的药味越来越浓。当柳寻衣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随之胃海翻腾,险些作呕。

    满身疮痍的任无涯浸泡在溢满水银的浴桶中,脑袋歪向一侧,双目紧闭,气息奄奄,时断时续,不知是死是活?

    水银中掺杂着浑浊浓稠的黄白之物,那是从任无涯身上不断流出来的脓血,散发着阵阵恶臭。

    药材如山,凌乱地堆积在浴桶旁,有些被熬制成一碗碗汤药,有些则被直接扔于浴桶内。

    只可惜,再多的天材地宝在重伤的任无涯面前,皆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任无涯重伤至此,无疑与洛天瑾有关。而今,洛天瑾欲恩将仇报,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见到眼前一幕凄楚,也多少会感到一丝愧疚不安。

    更何况,任无涯与柳寻衣莫非陌路,前者对其十分赏识,甚至极为器重。

    神思恍惚之际,任无涯的眉心微微一皱,似是身体正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哀嚎。

    柳寻衣神情木讷,眼神呆滞地望着渐渐从昏睡中苏醒的任无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房间内的气氛愈发诡异,任无涯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急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而后慢慢睁开。

    瞬息之间,任无涯的目光由凝滞转为迷惘,由迷惘转为沉思,再由沉思转为苦涩。

    突然,任无涯意识到身旁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他的眼中陡然涌现出一抹惊骇之意,匆忙转头,见到柳寻衣后先是一愣,随之面露迟疑,最后眉宇间竟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奈。

    “任宫主……”

    “寻衣孙儿……”柳寻衣话未出口,任无涯已摇头打断道,“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你……动手吧!”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俨然,任无涯已猜出他的来意。

    “任宫主,你……怎么知道?”

    “老夫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但你此刻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董宵儿和呼延霸却不知所踪……”任无涯苦笑道,“不用多问,定是洛天瑾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派人将他们引开,然后再让你来杀我。”

    “我……”

    柳寻衣心思纠结,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不必犹豫,其实老夫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任无涯自嘲道,“今天,我让董宵儿、呼延霸主动认输,也是为保存实力,以防不测。只可惜……老夫一念之差,竟在恍惚之间以为洛天瑾会言而有信,于是在论剑台上和云追月以死相拼。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老夫不如洛天瑾那般心狠手辣,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任无涯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其实,当老夫与云追月两败俱伤的那一刻,我便已猜到洛天瑾的下一步动作,定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任无涯的声音愈发虚弱,眼神愈发迷离,几乎摇摇欲坠,垂垂将死。

    “为何?”

    “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任无涯道,“罢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若是当年,又岂会轻易相信洛天瑾的‘承诺’?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而猛烈的咳嗽,随之而来的亦是口鼻中喷出的一股股浓稠血沫。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胸中如堵,压抑难当。

    “其实……”任无涯气若游丝,声音变的愈发颤抖,“其实你不来杀我,老夫也活不了多久……”

    “任宫主,我……”柳寻衣不敢直视任无涯的眼睛,嗫嚅道,“我对不起你……”

    “寻衣孙儿……”任无涯的嘴唇剧烈抖动,气息越来越微弱,“虽然你拜我为义祖只是逢场作戏,但老夫一生无儿无女,能在临死前认下一个孙儿……也算死而无憾。老夫……别无所求,唯有最后一个心愿……”

    言尽于此,任无涯的声音已细若蚊丝,几乎弱不可闻。

    “任宫主!”

    望着危在旦夕的任无涯,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沉。为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他赶忙凑到任无涯身前,急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老夫……老夫的心愿是……”

    任无涯双眼微闭,开口愈发艰难。

    为听清任无涯的遗愿,柳寻衣不得不半跪在浴桶旁,并附耳上前,全神贯注地细细聆听。

    然而,就在柳寻衣一门心思地等待遗言时,命若悬丝的任无涯突然双眸一睁,两道阴寒刺骨的骇人精光,宛若两把利剑,登时自瞳孔射出。

    “咔嚓!”

    “噗!”

    与此同时,任无涯浸泡在水银中的右手瞬间弯曲成爪,以雷霆之势穿破浴桶,五根手指狠狠地插入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的小腹之中。

    “老夫的心愿,便是亲手杀了你这口蜜腹剑,狼心狗行的混账东西!”

    ……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生死一线

    “额!”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忽觉小腹一沉,宛若被人捣了一拳,紧接着一股钻心剧痛瞬间袭遍全身,令其大惊失色,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满含震惊与懊悔的痛呼。

    “你……”

    五官狰狞的柳寻衣强忍着腹间的痛楚,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任无涯的右手,深深没入一片血肉模糊之中。

    “若不是你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我如何会中洛天瑾的奸计?”

    此刻,任无涯的脸上全无虚弱慈祥之意,唯有阴森恐怖的杀气与令人心悸的愤怒。他与柳寻衣额头相抵,四目相视,恶狠狠地说道:“若不是你,老夫岂会落到这步田地?柳寻衣,我今日即便是死,也要先拉你垫背!”

    话音未落,任无涯插入柳寻衣小腹的五根手指猛然一抓,柳寻衣顿觉腹中一凉,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其身子一颤,口鼻抑制不住地猛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

    “柳寻衣,你不是心中有愧吗?那便以死谢罪吧!”

    见柳寻衣痛不欲生,气息愈发虚弱,任无涯狂笑不止,同时右手再度朝柳寻衣的小腹深入三分,令其身体再度产生一阵痉挛。

    正在任无涯丧心病狂地不断挑衅之际,神思恍惚的柳寻衣凭着尚存的一丝理智,将自己的右手胡乱朝怀中摸去。

    一阵心急如焚的摸索,柳寻衣终于将玉瓶掏出。未等任无涯察觉,他已将心一横,右手一攥,瞬间将玉瓶捏的粉碎。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任无涯听到异响,欲探明究竟时,柳寻衣陡然怒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一片齑粉抛向浴桶。

    霎时间,参杂着腐肉化骨散的瓷片碎屑一股脑地倾入水银之中。

    “嗤!”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陡然自浴桶中响起,声音宛若即将熬干的水壶,不禁令人心烦意乱,焦虑丛生。

    与此同时,波澜不惊的浴桶内竟以肉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一层白沫。

    与白沫接触的地方,无不瞬间干枯萎缩。纯玉打造的浴桶尚且发黑如炭,更何况任无涯的血肉之躯?

    “这是什么……啊!”

    任无涯眼神一变,心中涌出一抹不祥的预感。可他话未出口,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陡然袭遍全身,令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如杀猪般的惨叫。

    当惊惶无措的任无涯满眼惊骇地低头望去时,却见自己浸泡在水银中的身体正在一点一滴地腐化溶噬。

    毛发、肌肤、血肉、骨骼,凡接触到腐肉化骨散的地方,无不千疮百孔,极速消溶。

    “混账东西,竟敢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流勾当谋害老夫!”

    任无涯痛不欲生,右手猛地向前一戳,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五根血淋淋的手指陡然自柳寻衣的后腰探出,令其双目一瞪,一抹难以抗拒的虚弱感迅速侵占他的脑海。至此,柳寻衣的神智变的愈发混沌。

    当浴桶中的任无涯拼命挣扎起身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消溶殆尽,此刻只剩下一滩混合着碎骨茬子的脓血。

    “啊!”

    随着身体的不断消溶,任无涯越陷越深,痛楚愈发强烈,惨绝人寰的哀嚎不绝于耳。

    此时的他,宛若浸泡在沸水中的一条活鱼,拼命挣扎,翻腾起伏,却终究抵不过必死的噩运。

    “一起死吧!”

    渐渐地,自知逃生无望的任无涯彻底堕入疯狂,化身成魔。

    他的右手死死扣住柳寻衣的腰骨,而后猛地向后拉拽,欲将奄奄一息的柳寻衣拖入浴桶之中,与他一起在无间地狱腐肉化骨,溶为脓血。

    求生的本能令柳寻衣精神一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死死抵住浴桶边缘,在生死一线之间,与任无涯苦苦僵持。

    “砰!”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砖瓦破碎,砂砾横飞,房顶凭空破开一个窟窿,清凉的雨水潇潇而落,打在柳寻衣身上,令其恍惚的精神登时清醒几分。

    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雨中蛟龙般飞身而下,眨眼落于柳寻衣身旁。

    “快松手!”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暴喝,令柳寻衣眼神一变,下意识地松开紧抵浴桶边缘的双手。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如雷霆闪电般从天而降,一招力劈华山,在浴桶和柳寻衣的身体之间疾闪而落。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来人一刀将任无涯的右臂齐齐砍断,令猝不及防的任无涯身体向后一栽,迅速湮没在溢满白沫的恐怖水银中。

    柳寻衣脚下不稳,身姿后仰,神情痛苦地侧躺在一片狼藉的浴桶旁。

    “他的脑袋……”

    “放心!”

    未等柳寻衣提醒,白衣人戏谑一笑,右臂一挥,手起刀落,迅速将任无涯的脑袋砍下。

    刀尖插入任无涯死不瞑目的眼窝中,将其从浴桶中高高挑起,而后随手一甩,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咕隆隆”地滚落在柳寻衣面前。

    “嘶!”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眨眼之间。以至于柳寻衣拿到任无涯的脑袋时,甚至未能看清究竟是何人于危难之际出手相救?

    “柳寻衣,看你长的‘聪明伶俐’,不似愚夫蠢汉,岂能看不出任无涯这只老狐狸笑里藏刀?你竟然相信他的花言巧语,甚至差点丢了小命?”

    伴随着一阵揶揄的笑声,白衣人收刀入鞘,缓缓转身。

    直至此刻,柳寻衣方才看清来人的面容,竟是吴双。

    “本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不料任无涯……竟如此歹毒。”柳寻衣羞愤难当,可见任无涯已死,满腔怒火亦无处发泄,唯有摇头苦笑,“府主说的不错,是我小觑了人心叵测,小觑了江湖险恶……”

    “先别动!”

    望着面色惨白,伤势严重的柳寻衣,吴双不禁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在其身上连点几下,封住他的穴道。

    “忍着点!”

    叮嘱一句,吴双小心翼翼地将任无涯那五根已深深嵌入骨肉中的手指,一点点地掰开剥离。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不断冲击着柳寻衣的神智,直至痛到极致而麻木,他的意识变的越来越模糊。

    吴双一手按着柳寻衣颤抖不已的身躯,一手将五根手指完全掰直,而后眼神一狠,猛地向外一拽,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任无涯的右手连带着半截小臂,瞬间从柳寻衣的体内脱离而出。

    “额!”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昏昏欲睡的柳寻衣瞬间清醒,同时口中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嘶鸣。

    “不好意思,我不是郎中,手法稍稍生硬一些!”

    望着汗如雨下,痛的捶胸顿足的柳寻衣,吴双故作愧疚模样,撇嘴道:“不过这样也好,疼点才能长记性。呵呵……”

    “吴兄,这可不是‘疼点’……”柳寻衣哭笑不得,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你不懂医术为何不早说?其实我能撑着回去,服下麻沸汤后再医……”

    “!”吴双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男儿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这点痛楚用什么麻沸汤?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伤,也不见人家吭一声?”

    “罢了!罢了!”柳寻衣一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一手捂住不断冒血的小腹,感激道,“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大可不必!”吴双心不在焉地说道,“昨天你怕我失足坠崖,强行救我一命,今天我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互不相欠。”

    此刻,柳寻衣没心思,也没力气与吴双争辩,故而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下次休要再犯糊涂。”吴双神情一正,蔑笑道,“行走江湖,妇人之仁毫无益处,只会误事。再者,任无涯与你无亲无故,为何下不去手?如果你当机立断,何至于伤上加伤?”

    “吴兄教训的是,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良。”柳寻衣望着浴桶中的一滩脓血,喃喃自语道,“只此一次,我已深深领教。”

    言至于此,柳寻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狐疑道:“吴兄,你为何来此?”

    “云剑萍受伤,我本想去探望一番,却不料半路遇到雁不归。见她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于是心生好奇,便一路尾随她来到此处。”

    “什么?”柳寻衣脸色一变,诧异道,“你说……雁四爷也来了?”

    “她一直藏在附近。”吴双似笑非笑地望着柳寻衣,别有深意道,“你和任无涯的一举一动,雁不归皆一清二楚。”

    “嘶!”

    望着吴双讳莫如深的笑容,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沉。思量片刻,一抹难以名状的凄凉之意瞬间溢满心头。

    “原来府主一直对我心存怀疑,因此才派雁四爷暗中跟随……”

    “你心里不痛快没错,但洛天瑾的做法亦无错。”吴双淡然一笑,用手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肩头,戏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你的底线,洛天瑾也有洛天瑾的原则。”

    “我……”

    “咦?”

    不等柳寻衣作答,吴双突然脸色一变,而后满眼惊奇地望着挂在旁边衣架上的一件青丝软甲,迟疑道:“莫非……它便是传说中的青丝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正是此物。难道吴兄也对它……”

    “归我了!”

    柳寻衣话未说完,吴双突然凌空一吸,登时将青丝甲裹入怀中,全然不顾柳寻衣错愕的眼神,洋洋得意道:“得件宝物,也不枉我今夜辛苦一场。”

    “这……”

    “休要眼馋,当心我杀人灭口。”吴双故作凶狠地威胁一番,转而戏谑一笑,“任无涯已死,天山玉龙宫朝不保夕。但青丝甲无罪,与其让它陪葬,不如替它找个新主人。”

    “可它毕竟是……”

    “任无涯已死,雁不归转眼便到,我该走了。”

    说罢,吴双脚下一轻,飞身窜上房顶。

    “你去哪儿?”柳寻衣一愣,赶忙追问道,“吴兄,我们何时再见?”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哈哈……”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吴双迅速消失在雨夜之中。

    柳寻衣艰难地捡起任无涯的人头,而后抬眼望着房顶的窟窿,任由风吹雨打,他却目光呆滞,恍若失神。

    “房屋四壁,虽能遮风挡雨,却也禁锢自由。不知……我何时才能像吴兄一样,于房顶破开一个窟窿?挣脱束缚,来去随心……”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因果循环(一)

    风雨萧瑟,星月无光,龙象山别苑内静如死寂。

    “砰、砰砰!”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登时将云追月房中的安静打破。

    “谁?”

    半晌之后,方才传出云追月有气无力的回答。

    “圣主,唐轩求见。”

    “我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我静修,你为何抗命?”

    似是从云追月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悦,唐轩吓的脸色一变,赶忙后退一步,隔门拜道:“圣主息怒,实因有客来访,在下不敢自作主张,故而……”

    “进来说话。”

    云追月的声音听上去比刚刚饱满一些,语气也稍显柔和。

    “是。”

    唐轩不敢怠慢,匆忙将衣冠整理一番,而后轻轻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步入房中。

    此刻,一身素衣的云追月盘膝坐于榻上,披头散发,气息微弱,俨然伤势不轻。

    “圣主,你的伤……”

    “三更半夜,何人来访?”唐轩话未出口,云追月已开门见山。

    “腾族族长腾三石不请自来,并扬言不见到圣主誓不罢休。在下迫于无奈,只能冒昧打扰,敢请圣主定夺。”

    “谁?”

    云追月眉心一皱,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莫名的精光,迟疑道:“你说……腾三石?”

    “正是。”唐轩不知云追月的心思,亦不敢冒然追问。

    “他……”云追月欲言又止,似是内心十分纠结,“他为何而来?”

    “在下问过,但腾三石不肯说。”唐轩回道,“他只说要见圣主,其他的只字不提。”

    云追月眼珠一转,又道:“带了多少人?”

    “只有腾三石一人。”唐轩抱怨道,“我已告诉他圣主正在养伤,不便见客。但腾三石是个老顽固,他……”

    话未说完,云追月轻声打断道:“他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不必多言。”

    “是。”唐轩见云追月的态度异于平常,不禁心中打鼓,小心试探道,“圣主,你伤势未愈,不宜操劳,不如……我派人将他轰走?”

    “不!”

    云追月心不在焉地轻轻摇头,沉吟片刻,又问道:“他人在何处?”

    “我让他在堂中等候。”

    “更衣,我要去见他。”

    唐轩大吃一惊,连忙劝道:“圣主三思,你的伤……”

    “无碍!”云追月语气一沉,不耐道,“更衣!”

    “是……”

    “不必麻烦!云圣主伤势未愈,见不得风寒,还是由老夫来见你吧!”

    话音未落,腾三石亮如洪钟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同时传来一阵凌乱的打斗声,以及龙象山弟子的叫骂与哀嚎。

    “砰!”

    片刻之后,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不怒自威的腾三石站于门外,身姿挺拔,笔直如枪。

    在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龙象山弟子,一个个抱头缩项,呻吟不止,俨然他们与腾三石交手吃了不少苦头。

    “腾族长!”

    唐轩眼神一寒,迅速将云追月护于身后,斥责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对你一再礼让,为何你不识好歹,竟敢反客为主?我……”

    “住口!”

    突然,云追月打断唐轩的责问,同时朝门外越聚越多的龙象山弟子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圣主,你这是……”

    “你先下去。”云追月目不斜视地盯着满身雨水的腾三石,淡淡地说道,“我想和腾族长单独一叙。”

    “可是……”

    唐轩话未出口,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沉,登时令其声音戛然而止。

    见云追月心意已定,唐轩不敢忤逆,只能唯唯诺诺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转而朝房门走去。

    与腾三石擦肩而过时,唐轩语气不善地提醒道:“腾族长,这里毕竟是龙象山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大家难堪的事。”

    面对唐轩的威胁,腾三石丝毫不为所动,大步迈过门槛,“砰”的一声将一脸尴尬的唐轩挡在门外。

    云追月静静地凝视着腾三石,冷漠道:“腾族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于公,你们湘西腾族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应该不想和我们异教产生任何瓜葛。于私,云某与腾族长萍水相逢,多年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之间应该无冤无仇才是。”

    “老夫深夜前来,是因为心有困惑久久不能释怀,因此向云圣主讨教一二。”

    从始至终,腾三石的眼睛始终未从云追月身上挪开分毫。在他的虎目注视下,一向镇定从容的云追月,反而显得有些扭捏,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故意闪躲着什么。

    “哦?”云追月好奇道,“云某何德何能?竟能让大名鼎鼎的腾三石纡尊降贵,冒雨跑来向我请教?”

    “云圣主不必谦虚,你在江湖中的名气远胜老夫,又何必阴阳怪气地讽刺挖苦?”

    腾三石一如既往的耿直,令云追月稍稍一愣,妥协道:“腾族长想请教什么?”

    “老夫知道龙象山消息灵通,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腾三石一本正经地问道,“因此,我想向云圣主打听一个人。”

    云追月眼神一动,狐疑道:“什么人?”

    “老夫的义子,杜襄!”

    此言一出,云追月的身体陡然一颤,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慌乱之意。

    “如何?”腾三石中气十足,咄咄逼问,“云圣主可知我儿杜襄的下落?”

    “这……”

    似是被腾三石打乱阵脚,云追月竟变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与昔日处变不惊,举重若轻的龙象山圣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云圣主究竟知不知道?”腾三石猛然向前一步,声音再度提高几分。

    “我……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腾三石虎目一瞪,暴喝道,“抬起头,看着老夫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被腾三石的霸气所震慑,云追月竟出人意料地仓惶抬头,眼神踌躇地望向腾三石。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龙象山圣主的气势?简直像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

    “襄儿,你已瞒了我二十年,难道还想再瞒我二十年不成?”

    腾三石老眼通红,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云追月,声音颤抖地说道:“若非柔儿告诉我你便是杜襄,老夫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云追月应接不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夫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亲眼看着你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仪表堂堂的男子汉,我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舞刀弄枪,教你做人,教你习武,二十多年不知废了多少心血。当年因为我的一句气话,你竟负气而走,可曾考虑过为父的感受?”

    情到深处,腾三石的声音变的有些哽咽,又道:“我知你因为柔儿的事对我怀恨在心,你怪我有眼无珠,错信洛天瑾、怪我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火坑、怪我夺走你的挚爱、怪我不肯听你劝谏……可我们毕竟是父子,哪有什么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我对你视若己出,是否真心你应该感受的一清二楚,岂能因为一次误会而离经叛道,抹杀父子之情?”

    “一次误会?”

    终于,云追月渐渐从恍惚中惊醒,他目无表情地盯着腾三石,冷笑道:“你可知‘一次误会’,究竟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一次误会’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你不但拆散我和柔儿,而且还害她身陷不仁不义之地,害她险些命丧黄泉,害她不得不亲眼面对腹中……”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曾答应过萧芷柔,不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刚刚一时激动险些失言,好在醒悟及时,方才没引起腾三石的怀疑。

    “我知道你恨我,柔儿也恨我。”腾三石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师父,甚至不配做一个好族长……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已至此,你们总该给老夫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才是。你们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的义子,一次误会岂止令你们痛苦不堪,老夫同样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你们在计较自己得失的同时,能否拿出一丝怜悯之心,想想我这个老人家又失去了多少东西?女儿跳崖自尽、义子负气而走、发妻郁郁而终、族人心怀芥蒂……哪一样不是我最最宝贵的东西?你们怪我,可我又能怪谁?我是腾族族长,你们可以意气用事,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我能扔下偌大的腾族不管,说走就走吗?我能天天浑浑噩噩,以泪洗面,让天下人笑话湘西腾族日渐衰败吗?你们心里有苦,可以恨我、骂我,可老夫心里的苦,又该找谁去说?”

    说到最后,腾三石似是借机宣泄自己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与愤怒。他脸色涨红,双目含泪,唇齿颤抖,吐沫横飞,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的硬如磐石。

    一个女人如此,或许不足以令人动容。

    但一个铁骨铮铮、不善言辞的汉子,尤其是如腾三石这般身经百战,力敌万夫的大英雄、真豪杰,此刻竟如一个失态的小女人一般大喊大叫,任谁见到都难以自持,心生一股莫名的悲凉。

    英雄,岂是谁都可以当的?

    不止要能人所不能,更要忍人所不能忍。

    千百年来,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知饱含多少辛酸血泪?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望着发泄过后,仰面朝天,极力克制眼中泪水的腾三石。云追月忽觉心中酸楚无比,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腾三石诧异的目光下,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义父,是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

第四百九十章 :因果循环(二)

    “当年,是我年少轻狂,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将对洛天瑾的仇恨转嫁到您身上。”云追月赔罪道,“义父所言非虚,无论是柔儿、夫人、我亦或是义父,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便是洛天瑾那道貌岸然、猪狗不如的伪君子!”

    一提起洛天瑾,云追月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两道阴戾刺骨的寒光。

    “你有伤在身,快快起来!”

    见云追月跪在自己面前,腾三石的心中顿生一股暖意,随之眼神一变,赶忙将虚弱不堪的云追月搀扶起来,并抓住他的手腕,满眼担忧地为其诊脉断伤。

    “襄儿,你脉象式微,紊乱无序,俨然内伤极重……”

    未等腾三石把话说完,云追月猛地将手抽回,同时面露谨慎,敷衍道:“一点小伤,歇息一夜便可恢复如初。”

    “胡说八道!”腾三石怒道,“轻伤重伤,老夫岂能断不出来?”

    “重伤又如何?”云追月倔强道,“伤的再重,对付洛天瑾也绰绰有余。只要我一息尚存,明天定教姓洛的狗贼跪地求饶!”

    云追月突然转变态度,令腾三石不禁一愣,又见他眼中布满提防之意,腾三石稍作思量便已了然一切,同时心生苦涩。

    “你以为老夫是来替洛天瑾打探情况的?”腾三石自嘲道,“莫非在你眼中,老夫如此龌龊不堪?”

    望着一脸失落的腾三石,云追月踌躇道:“并非我信不过义父,只是当年的瑶台之战令我刻骨铭心。当时若非义父将我的底细如数告知洛天瑾,我岂会败给他?”

    “二十多年过去,看来你一直放不下当年的事,始终对老夫耿耿于怀。”腾三石叹道,“罢了!当年错在老夫,怪不得你多疑。”

    “义父,我……”

    “无妨!”腾三石摆手道,“你自幼心事繁重,当年之事对你打击甚大,而今好不容易等到与洛天瑾再战一场的机会,自然容不得半点疏忽。”

    “谢义父体谅!”

    “你既为龙象山圣主,自然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腾三石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这些年老夫与洛天瑾的关系究竟如何,你心中应是一清二楚。洛天瑾骗我女儿,杀我族人,将老夫害的家破人亡,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早已不可化解。”

    “既然如此,当年我屡次三番恳求义父率人杀上贤王府,替柔儿与族人报仇雪恨,为何义父迟迟不肯应允?”云追月心有不甘地问道,“如果当年义父听从我的劝谏,你我何至于闹的父子反目?”

    “我……”

    “当年洛天瑾羽翼未丰,正是对付他的好机会,义父尚且白白错过。”云追月神情激动地说道,“而今他已称霸一方,再想对付他无疑是难上加难。”

    “唉!”腾三石担心云追月气大伤身,不禁叹息一声,解释道,“其实有件事,老夫一直瞒着你。而今见柔儿安然无恙,我不妨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

    “真相?”云追月眼神一变,狐疑道,“什么真相?”

    “当年,老夫并非不想找洛天瑾报仇,只因……”言至于此,腾三石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在云追月将信将疑的目光注视下,他踌躇半晌,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只因柔儿在临走前,曾恳求我将当年之事就此了结,千万不要再与洛天瑾纠缠,因为那样做不仅会令湘西腾族陷入危难,而且会令柔儿清白受辱,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天得不到了结,柔儿便会自责一天,内疚一天。老夫身为族长,身为人父,于情于理都不能置柔儿的恳求于不顾,因此才……”

    直至此刻,云追月终于弄清楚当年的始末。

    原来,事后令洛天瑾躲过一劫的人,依旧是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滕柔。

    心念至此,云追月的心中再度泛起一丝妒忌。他万万没有想到,滕柔在“临死”之前,依然在替洛天瑾求情。

    由此可见,当年的她对洛天瑾用情之深,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是我错怪义父,是我一厢情愿……”云追月怒极而笑,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金色面具流淌下来。

    望着哀莫大于心死的云追月,腾三石心生怜悯,却又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洛天瑾血债血偿!”突然,云追月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他欠我的!”

    其实,云追月对洛天瑾不止是怨恨,更多的是妒忌。由妒生恨,远比单纯的仇恨更令人容易失去理智,甚至丧心病狂。

    “虽然老夫一向不屑与异教为伍,也不希望武林盟主由龙象山的圣主担任,但你是我的义子,亦是世上对柔儿最真心的人。因此明日一战,老夫仍希望你能战胜洛天瑾。”腾三石语气复杂地说道,“老夫有太多顾虑,不能大张旗鼓地与洛天瑾为敌。因此,老夫愿借你之手,替柔儿、替腾族好好出一口恶气!”

    云追月闻言大喜,重重点头道:“义父放心,明日我定教姓洛的有来无回!”

    “襄儿,你如今的身份……”

    腾三石面露纠结,闪烁其词,但云追月已猜出他的心思,满不在乎地笑道:“如今我是云追月,不是杜襄。光阴无法逆流,我也永远不可能再变回去。”

    闻言,腾三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暗中感慨:“时过境迁,事不由人。”

    “但请义父放心!”云追月补充道,“无论我是云追月还是杜襄,无论我是龙象山圣主还是腾族子弟,您永远都是我的义父,是将我养大成人的恩人。无论地老天荒,苍海沧田,此一节永远不会改变。”

    云追月的肺腑之言,本是一片赤诚。但碍于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以及在江湖中留下的种种恶名,令此时的腾三石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忧。一时间又喜又悲,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好不纠结。

    “怎么?”似是看出腾三石内心的挣扎,云追月目光一转,反问道,“难道义父嫌弃我是异教之主,故而不愿与我相认?”

    “混账话!”腾三石脸色一变,赶忙摇头道,“柔儿亦是绝情谷主,老夫若不想与你们相认,又岂会千方百计地找寻你们?”

    为免云追月心生误会,腾三石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沉吟道:“无论如何,明日之战才是当务之急。但以你眼下的伤势,只怕……”

    “我虽伤的不轻,但洛天瑾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腾三石不甚满意地缓缓摇头,道:“其实,老夫今夜找你,一是想与你化解误会,父子重逢。二是想……亡羊补牢,将功赎罪。”

    “哦?”一听此言,云追月登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义父何意?”

    “还记得当年瑶台之战,为父有眼无瞳,识人不明,对洛天瑾百般信赖,甚至不惜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言及于此,腾三石的脸上已是写满愧疚。

    对此,云追月反倒目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也知道,当年为父不仅将你的底细告知洛天瑾,而且还赠他一颗极元丹,助其恢复伤势,突破内力。”腾三石羞愧难当,吞吞吐吐地说道,“事后想来,那时的我真是鬼迷心窍,愚不可及。”

    “往事如烟,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义父亦不必自责。”云追月淡然道,“更何况,该发生的皆已发生,多说无益。”

    虽然云追月表面上风轻云淡,但腾三石依旧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波动。

    俨然,当年之事已变成云追月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疤,揭一次,痛一次。

    “不错!”腾三石不可置否道,“古语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父既然错过一次,便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当年我在比武前暗中相助洛天瑾,今日便相助于你,以弥补当年之过。”

    云追月隐约猜出一丝端倪,眼神变的愈发激动,迟疑道:“义父的意思是……”

    腾三石神情凝重,沉默不语,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云追月面前。

    “这是……”

    “盒中正是极元丹!”

    “嘶!”

    只此一言,云追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同时面露狂喜。

    腾三石将紫檀木盒朝云追月轻轻一推,正色道:“极元丹的功效为父不必多言,相信你心如明镜。服下它,不敢保你内伤痊愈,但固本培元,恢复功力自是不在话下。明日之战,你定要力挫洛天瑾,替死去的腾族子弟报仇雪恨。”

    “义父,我……”

    “咔!”

    云追月话未出口,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道极其细微的瓦片声响,登时令云追月和腾三石脸色一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

    “什么人?”

    一声暴喝,腾三石冲天而起,凌空一掌,一道刚猛的气劲登时将房顶轰出一个大洞,其身形一晃,双脚自房梁奋力一蹬,迅速跃上屋顶,消失在雨夜之中。

    ……

第四百九十一章 :幸与不幸(一)

    夜幕下,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过房顶,左脚在屋脊上轻轻一点,一跃数丈,右脚自鸱吻上奋力一蹬,登时冲天而起,朝天际尽头飞去。

    “蟊贼,哪里走!”

    一见黑影仓皇逃窜,腾三石岂肯罢休?他赶忙追出数步,却见自己的轻功不及来人,不禁勃然大怒,同时调动内力,朝黑衣人猛出一掌,荡出一道罡猛迅疾的气劲,隔空打在黑衣人的背上。

    “砰!”

    “额……”

    伴随着一道闷响,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呼,五内翻腾,内力乍泄,身体凌空一颤,摇摇下坠,狼狈地滚落在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

    见状,腾三石面色一喜,脚下一轻,迅速朝黑衣人逼去。

    然而,未等腾三石靠近,黑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蓦然翻身而起,他不顾后背的伤势,仓促飞跃,拼命逃窜。

    “站住……”

    “嗖嗖嗖!”

    “噗噗噗!”

    腾三石心急如焚,可他话未出口,夜空中陡然绽放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幽寒银光,宛若疾风骤雨般呼啸而出,伴随着一阵细不可闻的轻响,无数道银针瞬间刺入黑衣人的后背,消失的无影无踪。

    银光湮没的瞬间,一道道利箭骤然划过夜空,直追黑衣人而去。

    见状,腾三石不由地心头一惊,为免误中暗器,他赶忙止住脚步。望着身负重伤,却仍头也不回地亡命逃窜的黑衣人,腾三石的眉宇之间不禁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骇然之意。

    “腾族长,不必再追了!”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自院中响起,登时将腾三石的思绪打断。他赶忙俯首观望,但见一脸冷傲的唐轩,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暗器淬满剧毒,其人今夜必死!”

    “什么?”腾三石大惊,诧异道,“你尚未弄清他的来意,竟如此草率地痛下杀手?”

    “鬼鬼祟祟地夜闯龙象山别苑,俨然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唐轩淡淡地说道,“因此无论他是何来意,皆难逃一死。”

    “你……”

    望着视人命如草芥的唐轩,腾三石不由地心生愕然,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

    “海棠,下来吧!”

    伴随着唐轩的一声吩咐,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腾三石身后闪出,直将猝不及防的腾三石吓了一跳。

    手持铁弓的黎海棠先朝满眼错愕的腾三石拱手一拜,而后身形一轻,飞身跃下屋顶。

    “刚刚……”腾三石匆忙追入院中,好奇道,“你一直在我身后?”

    “是。”黎海棠颇为恭敬地回答道,“腾族长一心追赶蟊贼,因此未能察觉晚辈。”

    “这……”

    虽说腾三石一门心思追赶不速之客,但凭他的武功和谨慎,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近身。然而,刚才腾三石对身后的黎海棠竟是毫无察觉。

    如果黎海棠伺机杀他,腾三石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心念至此,腾三石看向唐轩、黎海棠二人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心中暗暗感慨:“龙象山果然藏龙卧虎,他们不仅冷血无情,杀人如儿戏,手段更是不容小觑。”

    “年轻人莽撞,如果惊扰到腾族长,还望恕罪!”

    唐轩似乎看出腾三石的心思,竟装模作样地拱手赔罪。

    腾三石目无表情地盯着唐轩,幽幽地说道:“刚才你们明明可以捉住他,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

    “捉住又如何?”唐轩反问道。

    “至少可以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甚至问清他的来意。”

    唐轩面露诡笑,戏谑道:“腾族长,你会对一个死人的来意有兴趣吗?”

    腾三石一愣,狐疑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无论来人是谁,只要犯了龙象山的忌讳,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唐轩淡淡地说道,“至于死人的来意……圣主毫无兴趣,阎王或许有,呵呵……”

    “你……”

    “你们先下去吧!”

    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面色惨白,步伐踉跄的云追月缓步朝几人走来。

    唐轩、黎海棠匆忙朝云追月叩拜施礼,而后悻悻地离开院落。

    腾三石与云追月四目相对,眼中蕴含的感情极为复杂。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手养大的义子,而今变的陌生至极。甚至连刚刚的一场父子重逢,都像是一场如梦幻泡影般的梦境。

    “义父想说什么?”

    云追月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却别有深意。

    闻言,腾三石精神一振,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云追月,沉寂许久,方才慢慢开口道:“襄儿,你变了不少,为父快认不出你了……”

    “我变了?”云追月淡然一笑,摇头道,“不!我没变。不仅我没变,柔儿也没变,洛天瑾也没变,我们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义父昔日看不清楚,今日不愿承认罢了。”

    云追月的回答如当头一棒,令腾三石心神动荡,看向云追月的眼神变的愈发不安。

    “是啊!”腾三石神情黯淡,喃喃自语,“是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们……昔日我看错过一次,让老夫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痛苦煎熬,不知今日……老夫又是否看的清楚?”

    “义父……”

    云追月话未出口,腾三石已心不在焉地轻轻摆了摆手,而后如行尸走肉般朝院外走去。

    “好生养伤,老夫走了。”行至院门,腾三石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说道,“襄儿,老夫不知今夜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浪子回头,我会一直等待那一天,等着你与柔儿摘下‘异教魔头’的面具,如当年那般高高兴兴地回家。还有,极元丹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罢,腾三石大步流星地离开龙象山别苑,似乎不愿再在这里停留片刻。

    腾三石走后,云追月眼中的伤感之意瞬间褪去。与此同时,一道满含诡谲与鄙夷的幽光悄然自其双眸射出。

    “人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

    凌晨,贤王府别苑。洛天瑾的房中昏黄依旧,气氛紧张而凝重。

    洛天瑾慵懒地依靠在榻上,面无表情,双眼微闭,似是在蓄养精神。

    谢玄、慕容白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二人心怀忐忑,满脸焦虑,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们离开几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有余。”谢玄回道,“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今夜若成,贤王府将柳暗花明。”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今夜若不成,贤王府将朝不保夕。”

    此言一出,谢玄与慕容白不禁对视一眼,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砰、砰砰!”

    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将三人的思绪打断,同时令洛天瑾的双眸陡然睁开。

    “谁?”

    “许衡求见!”

    “何事?”

    “不知何人将一个包裹和一封书信扔入院中,在下不敢妄自决断,故而拿来上呈府主。”

    “拿进来!”

    听罢,许衡赶忙将一个湿漉漉的包裹,及一封褶皱不堪的书信送入房间。

    “念!”

    洛天瑾轻声呢喃,慕容白会意,赶忙拆开书信,朗声道:“千尺幢,事已毕。一人于此,一人坠山,料无生还之机。”

    闻言,谢玄不禁面露狐疑,匆忙夺过许衡手中的包裹,解开一看,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嘶!”

    见此人头,谢玄、慕容白、许衡无不大惊失色。

    “府主,这是……”

    “你们先看清他是何人?”

    洛天瑾伸手朝人头一指,神情镇定,似乎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慕容白定睛细瞧,眼神陡然一变,惊呼道:“呼延霸!”

    “既然呼延霸在此,受伤坠山的便是董宵儿。”洛天瑾不顾谢玄三人的惊奇反应,淡然道,“甚好。”

    “这……”

    “哒哒哒……”

    疑声未落,雁不归踏雨而来,快步闯入房中。此刻,她手中同样拎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

    一见雁不归,房中几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洛天瑾望着雁不归手中血雨浑浊的包裹,喉结微微蠕动几下,屏息凝神道:“里面是……谁的头颅?”

    雁不归并未作答,而是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下,缓缓将包裹解开,一颗须发苍苍的脑袋呈现于几人面前,正是任无涯的首级。

    “呼!”

    洛天瑾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做得好!寻衣果然未令我失望。从今夜起,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待他和语儿成婚之后,我便将贤王府大小事宜渐渐交由他打理,等他们为我生下三五个孙儿、孙女,我便退出江湖,与夫人共享天伦。呵呵……打打杀杀一辈子,终于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

    见洛天瑾心情大好,谢玄几人纷纷面露喜色,同时拱手庆贺。

    “如此说来,黑执扇还是黑执扇?”许衡大喜道,“不再去玉龙宫做什么狗屁旗主?”

    慕容白稍作迟疑,好奇道:“寻衣何在?他为何不亲自来向府主复命?”

    闻言,雁不归的脸色微微一变,心思缜密的洛天瑾不禁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狐疑道:“出事了?”

    “是。”

    “什么事?”

    “刚刚,柳寻衣心生恻隐,误中任无涯的奸计,被其临死前的一记疯狂反扑所伤。刚才强撑着回来,眼下已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

第四百九十二章 :幸与不幸(二)

    “柳寻衣的伤势如何?”

    依照洛天瑾的吩咐,许衡将随行郎中召来,接受洛天瑾当面询问。

    “黑执扇的小腹被五指贯穿,血流难止,伤及脏腑,眼下其腹中鲜血淤积,甚至连……连……”

    见郎中吞吐不言,洛天瑾不禁眉头一皱,催促道:“甚至什么?你大可直言无妨。”

    “是。”郎中叹息道,“甚至连小解亦是腥红无比,俨然伤势极重。”

    “这……”

    郎中此言,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

    “能治吗?”见洛天瑾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谢玄主动追问道,“你有多少把握令其痊愈?”

    “治倒能治,只不过黑执扇能否转危为安,还要看天意。”说罢,郎中抬眼朝洛天瑾望去,怯生生地说道,“如果治,必须马上用药,而且要用最上等的药材,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洛天瑾神思恍惚,一时没听懂郎中的弦外之音,反问道:“此话何意?莫非随行携带的药材不够?”

    “如果不够,我去向其他门派借一些。”慕容白接话道。

    “不不不!”郎中赶忙摆手道,“来之前青执扇特意交代,参加武林大会难免有人受伤,因此随行的药材极为丰富。够是够,只是……能不能对黑执扇用?”

    “什么意思?”许衡眼睛一瞪,怒声道,“黑执扇重伤于此,你不用药更待何时?你他妈是不是治病治糊涂了?”

    “这……小的冤枉……”

    在凶神恶煞的许衡威胁下,郎中吓的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地朝洛天瑾连连叩头。

    “不怪他,是我不让他替柳寻衣医治。”雁不归突然开口,立即引来一片错愕的目光。

    “雁四爷,这是何意?”

    “府主!”雁不归对许衡的疑问置之不理,径自向洛天瑾解释道,“柳寻衣并非下定决心杀死任无涯,而是在万不得已时才将‘腐肉化骨散’投于浴桶。因此,他对府主是否忠心?是否值得留下他这条小命?仍需府主亲自决断。”

    “你的意思是……”谢玄沉吟道,“柳寻衣本想放过任无涯?”

    “也不尽然。”雁不归思量片刻,而后将发生在玉龙宫别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

    闻言,洛天瑾几人无不陷入沉默。

    “如此说来,柳寻衣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杀了任无涯。”慕容白分析道,“而且是在吴双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一劫?”

    “若无吴双及时出手相救,柳寻衣只怕早已翻落浴桶,与任无涯一起化为脓血。”雁不归点头道,“故而我将他带回来后,只让郎中替他处置伤口,却并未用药。”

    “此事倒真有些为难。”谢玄道,“柳寻衣若无恻隐之心,断不会有此劫难。他既然能对任无涯心存迟疑,说不定最后会放他一马。”

    慕容白摇头道:“未必!如果柳寻衣决定放过任无涯,又岂会追问他的遗言?无论如何,任无涯已死,至于柳寻衣是否心存动摇……皆是人之常情,不应锱铢必较。”

    “杀也有理,不杀也有理,一味争论将永无止休。”雁不归正色道,“敢请府主定夺。”

    此言一出,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洛天瑾身上。

    沉默良久,洛天瑾方才从恍惚中渐渐回过神来,眼神忽明忽暗,沉声道:“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柳寻衣亲手将‘腐肉化骨散’投入浴桶,是也不是?”

    “是。可是……”

    “够了!”洛天瑾当机立断,摆手道,“我下令让他杀死任无涯,结果他做到了,由此足以彰显他对我的忠心。至于中途曲折……慕容白言之有理,亦是人之常情。”

    洛天瑾这番话说的颇为苦涩,似是无奈之举,又好像替柳寻衣开脱。

    “府主英明!”

    “记住,此事日后谁也不可再提。”洛天瑾正色道,“柳寻衣斩杀任无涯,助贤王府摆脱困境,厥功至伟,不容置疑。”

    “是。”

    “去用药吧!”见洛天瑾决心已定,谢玄赶忙向郎中吩咐道,“记住,用最好的药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柳寻衣的命。”

    言至于此,谢玄又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洛天瑾,转而拽着郎中走到门口,低声道:“还有,断不可让柳寻衣留下任何隐疾,尤其是……”

    谢玄欲言又止,深邃的目光朝郎中的下身轻轻一扫,郎中顿时醒悟,连忙点头道:“小人明白!为大小姐的终身幸福,小人定会竭尽所能。”

    “快去吧!”

    “是。”

    答应一声,郎中火急火燎地离开房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许衡,你也下去!”慕容白吩咐道,“将任无涯和呼延霸的头颅收好。切记,此事不要声张。”

    “遵命!”许衡将两颗触目惊心的人头包在一起,而后朝闭目假寐的洛天瑾恭敬一拜,转身离开房间。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洛天瑾、谢玄、雁不归、慕容白几人。

    “这个柳寻衣,真是不让我省心。”

    突然,洛天瑾轻笑一声,语气之中看似诸多抱怨,实则却满含无奈。

    “若非语儿一片痴情,我又念其是个可造之材,我……”洛天瑾又道,“我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也省的天天猜来猜去,费心费力。”

    “府主,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宽恕’柳寻衣了。”似是因为任无涯的事告一段落,因此房中的气氛远比刚才轻松许多,谢玄苦笑道,“说到底,仍是府主的心太软,对他下不去手。”

    “惜才啊!”洛天瑾自嘲一笑,“在这小子身上,我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尤其是他与人交手的时候,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真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呵呵……”

    “正因如此,公子受伤后,府主便将柳寻衣当成半个儿子。”慕容白笑道,“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待他与小姐成婚后,便要改口管府主叫‘爹’了。”

    “本以为轩儿可以继承我的家业,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便宜柳寻衣这小子。”洛天瑾叹道,“好在他的为人还算正直,一旦和语儿成婚,料想不会朝三暮四,沾花惹草,再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能一心一意地对待语儿,将来我把贤王府交给他们也能放心一些。”

    “柳寻衣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府主正好借此机会将其招入洛家。”雁不归提议道,“让其入赘贤王府,最好改姓‘洛’。如此一来,他与小姐的子嗣便可继承‘洛’姓,也算为洛家延续香火。”

    “此法甚妙!”谢玄连连点头道,“反正他的‘柳’姓一文不名,现在连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留着无用,不如延续洛家的香火。”

    似是被谢玄、雁不归的提议所动摇,洛天瑾的眼中悄然绽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精光。

    “语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又是贤王府的唯一继承人。”洛天瑾沉吟道,“她的终身大事,断断马虎不得。因此,你们再派一些人去江陵,好好查一查柳寻衣的底细。”

    “还有一事。”慕容白思量道,“据我所知,虽然小姐对柳寻衣一片痴心,但柳寻衣对小姐却……而且成婚一事,只是迫于任无涯的压力,临时想出来的权宜之计,而今要他们假戏真做,万一柳寻衣不同意这门婚事,那……”

    “不同意?”雁不归冷笑道,“能娶语儿为妻,做北贤王的女婿,不知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美事,柳寻衣不愚不痴,岂能不同意?”

    慕容白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柳寻衣偏偏异于常人。他若与其他男人无异,府主又岂会赏识他?小姐又岂会钟情于他?怕只怕……强扭的瓜不甜。”

    “不碍事!”

    对此,洛天瑾十分淡然,似乎毫不担心柳寻衣会反对,轻笑道:“我问你们,语儿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学识如何?家世又如何?”

    “小姐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善良侠义,学识出众,至于家世……”慕容白回道,“更是出身名门,无可挑剔。”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语儿样样出众,柳寻衣又有何理由置她于千里之外?”洛天瑾笑道,“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血气方刚,未经世事,难免心存偏颇,不识好歹。待他与语儿成亲后,尝到柔情蜜意,云尤雨,鸾凤和鸣,珠璧交辉的美妙滋味,感受到何为平步青云?何为扶摇直上?何为簪缨门第?何为钟鼎人家?自会明白自己能娶到语儿,方才是捡到一块至尊美玉。到时,他定会爱不释手,喜不自禁。”

    洛天瑾此言,不禁引来谢玄几人一阵大笑。

    “去江陵查探柳寻衣的底细,江一苇最有心得。”谢玄提议道,“可以再派他去查,多给他一些时间和人手,并且不限于江陵一地,亦可去其他地方多多走动,相信定能将柳寻衣的前身今世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任无涯已死,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最大困扰已解,洛天瑾等人无不喜形于色,情见乎辞,再谈起柳寻衣与洛凝语的喜事,一个个更是兴会淋漓,热情洋溢。

    甚至连身受重伤的洛天瑾,也因为心情大好而感到舒畅许多。

    “江一苇打探消息的本事不可小觑。”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咦?雁不归和柳寻衣皆已回来多时,为何迟迟不见江一苇?”

    “这……”

    谢玄三人稍稍一愣,尽是一脸茫然。

    “江一苇还未回来?”雁不归诧异道,“他比我们先行一步,理应比我们先回来才是。”

    “而今董宵儿和呼延霸死的死、坠山的坠山,为何不见江一苇的踪影?”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江一苇行事一向规矩,不可能这么没分寸。眼下,天都快亮了,他为何还不回来复命?”言至于此,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揣测道,“他会不会被呼延霸、董宵儿打伤了?”

    “不会!”洛天瑾笃定道,“如果江一苇在千尺幢出事,刚才那封信上不可能只字不提。”

    “府主,那封信是……”

    “报!”

    未等慕容白开口追问,一道急促而慌张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一名弟子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外,一时驻足不及,竟一个跟头撞开房门,跌跌撞撞地滚入房间。

    “府主恕罪,我不是……我……”

    望着神情紧张,言语结巴的弟子,洛天瑾的心中“咯噔”一沉,急声道:“恕你无罪!何事?”

    “回……回禀府主,江三爷他……他……”

    “快说!江三爷怎么了?”

    “江三爷身负重伤,昏死在苑外。郎中说他已无药可医,命不久矣!”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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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