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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八章 :捷足先登

    昨夜……

    “江三爷!江三爷!”

    昏暗的房间内,伴随着李甲的一声声呼唤,以及银针的一下下触刺,昏迷多日的江一苇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手指慢慢蜷缩,喉咙渐渐蠕动,眼皮微微颤抖,而后缓缓睁开双眸。

    霎时间,一道刺眼的烛光映入眼帘,令江一苇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眯起双眼,似是在努力辨别眼前的事物,回忆自己的遭遇,厘清当下的处境。

    “三爷,您终于醒了!”

    见江一苇苏醒,李甲登时面露喜色,赶忙拔出插在其额上的银针,同时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手指,试探道:“如何?看得见吗?”

    江一苇的唇齿半张半合,欲开口作答,却喉咙生涩,口中干苦,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阵阵嘶鸣,无奈之余,他只能缓缓点头,以示应答。

    “好好好!”李甲欣慰道,“三爷勿慌,你身上的剧毒已解,外伤也已结疤,性命无虞。眼下只因昏睡太久,以至头晕目眩,肌体无力。无碍,待舒缓片刻,喝几口水便可恢复。”

    说罢,李甲喂他服下几口清水,江一苇顿觉口中生津,喉咙瞬间舒爽许多。

    “现在是……”

    “三爷,今天是九月十七,我们已经平安回府。”李甲知晓江一苇的困惑,故而主动解释,“而今,府主已是武林盟主,贤王府上下一切安好。”

    闻言,江一苇的眼神陡然一变,眉宇间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府主是……武林盟主?”

    “是。”

    “萧芷柔果然言而有信……”

    江一苇心潮澎湃,面露狂喜,可未等他多问,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三爷,你……”

    “等等!”

    江一苇用双手紧捂着脑袋,于万分痛苦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支离破碎的镜片一般,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华山镇、武林大会、任无涯、千尺幢、武当长老、龙象山别苑、云追月、腾三石、萧芷柔……

    当江一苇的脑中浮现出萧芷柔的倩影时,登时灵光一闪。

    于绝情谷别苑的一幕幕场景,渐渐呈现在其眼前。当夜,他与萧芷柔的一番对话,亦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其耳畔。

    “府主!”厘清回忆,江一苇的脸上布满急迫之意,忙道,“府主在哪儿?我要见府主……”

    然而,面对江一苇的咄咄逼问,李甲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尴尬。

    “三爷,此刻天色已晚……”

    “李甲,你先出去。”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将李甲打断。

    直至此刻,江一苇才赫然发现,原来房中除自己与李甲外,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是,夫人!”

    李甲迅速起身避让,朦胧而昏黄的烛光下,目无表情的凌潇潇渐渐浮现在江一苇的视野中。

    “夫人,这碗提神醒脑的汤药……”

    “不忙喝,你先下去!”

    “是!”

    在凌潇潇的催促下,李甲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将汤药放在桌上,而后快步离开房间。

    房中,江一苇与凌潇潇四目相对,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怎么伤成这样?”

    凌潇潇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担忧,亦有几分责备。

    “一时大意,误中埋伏。”江一苇自嘲道,“老了,身体亦是大不如前。”

    言至于此,江一苇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夫人,府主他……”

    “瑾哥伤势未愈,而且一路奔波,因此体力不支,早早歇息了。”凌潇潇淡淡地说道,“你可知,蒙古朝廷派出三万大军围困华山,瑾哥能将你们活着带回来,已是万分不易。”

    “嘶!”江一苇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道,“那府主他……”

    “放心,瑾哥并无大碍,只是身心疲惫而已。”凌潇潇安抚道,“即便如此,他仍对你念念不忘,因此派李甲昼夜伺候。”

    “有劳府主挂念,有劳夫人费心。”江一苇感动道,“我身上的毒已解,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你们在华山……究竟发生何事?”凌潇潇眼珠一转,伺机试探道。

    “夫人此话何意?”

    凌潇潇轻咳两声,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你们死的死、伤的伤,心里岂能踏实?虽然瑾哥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因此想问问你,瑾哥……在华山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面对凌潇潇的试探,江一苇不禁面露难色,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夫人不必多虑……”

    “是吗?”凌潇潇脸色一沉,不悦道,“可我为何听说,瑾哥在华山……见到一位不该见到的人。并且,瑾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她洗脱罪名,令其回归武林正道。”

    只此一言,令江一苇的心“咯噔”一沉,脸上变颜变色,似乎有些慌乱。

    “江一苇!”突然,凌潇潇收起和颜悦色的模样,神情一禀,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人?”

    “我……”

    此刻,江一苇再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跪在凌潇潇面前,战战兢兢道:“当年,若非清风道长出手相助,在下恐怕早已暴尸荒野。若非夫人将我引荐入府,即便我能苟活于世,只怕一辈子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卑微小卒,岂能有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故而,清风道长与夫人的大恩大德,江一苇没齿难忘!”

    “当初我引你入府,对你的教诲,你可还记得?”

    “夫人教诲,字字谨记。”江一苇连连点头道,“夫人要我一心一意地辅佐府主,为其披荆斩棘,助其成就江湖霸业。这么多年,我一直遵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从不敢对府主有半点异心……”

    “你少在我面前阳奉阴违!”凌潇潇目光一寒,冷声道,“我让你尽心辅佐瑾哥,是让你帮他解决麻烦,而不是让你帮他合起伙来欺瞒我!你可知,自己对他的纵容包庇,并非帮他,而是害他。”

    “在下不敢……”

    “不敢?”凌潇潇愠怒道,“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滕柔、萧芷柔,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脱胎换骨,重新为人?我早已告诫过你,让你将残局收拾妥当,却不料你竟如此敷衍了事!”

    “在下不敢……”江一苇汗如雨下,惶恐之至。

    “住口!”凌潇潇怒道,“在我面前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我已看不出你对我还有半点忠心!”

    “在下不……”话一出口,江一苇忽觉凌潇潇寒意逼人,匆忙改口道,“在下对夫人绝无异心,在下忠于府主,亦是忠于夫人。”

    “江一苇,休要断章取义,曲意逢迎!”凌潇潇黛眉一蹙,逼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是!”在凌潇潇的震怒下,江一苇不敢再有丝毫隐瞒,赶忙说道,“其实,云追月是腾族子弟,本名叫‘杜襄’,是腾三石的义子,与滕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滕柔与杜襄本应是一对璧人,无奈府主横刀夺爱……”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凌潇潇打断道,“我对云追月和腾三石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萧芷柔与瑾哥之间的事。”

    “有一个好消息……”江一苇话一出口,又觉言辞不妥,于是心念一转,踌躇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消息……”

    “算不算好消息,我自会甄别,你只管如实道来。”

    在凌潇潇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江一苇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缓缓说道:“其实,当年我之所以没杀死滕柔,并非力有不逮,而是……另有原因。”

    “我就知道!”凌潇潇冷哼道,“凭你的本事,岂会杀不死一介弱质女流?我真的很好奇,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因为她当时……身怀府主的骨肉。”

    “什么?”

    霎时间,凌潇潇大惊失色,方寸大乱。

    江一苇之所以对凌潇潇和盘托出,一者,是他自觉有愧于凌潇潇,欲将功补过。二者,因为木已成舟,纸里包不住火,此事早晚会大白于天下,故而没必要隐瞒。

    “夫人,我是为保住府主的血脉……”

    未等江一苇替自己辩解,凌潇潇突然摆手道:“不必解释,说下去!”

    见凌潇潇心神不宁,手足无措,江一苇不禁暗暗叹息,又道:“不久前,我从萧芷柔口中得知,她已为府主诞下一儿一女,而今皆活在世上……”

    江一苇此言,宛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潇潇的心底,令其憋闷万分,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人,当年的确是我一念之仁,可我也是顾忌府主的骨肉。”江一苇解释道,“我知道,夫人对府主用情至深,定然爱屋及乌,不忍伤及府主血脉,因此才决定放她一马……”

    不知何时?凌潇潇的双眸已经溢满泪水,她呆呆地望着苦口婆心的江一苇,呢喃道:“如此说来,你是替我着想?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瞒夫人,我意……将真相告诉府主。”江一苇吞吞吐吐地说道,“如今,公子重伤不愈,小姐毕竟是女儿家,府主膝下再无其他能延续香火的子嗣,故而……”

    “江一苇,你怎知轩儿不会醒来?”

    “夫人,我……”江一苇叹道,“清风道长与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愿对你们有任何欺瞒。如果公子无恙,在下宁肯把这个消息带进棺材,也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但今时不同往日……”

    “先替萧芷柔正名,而后趁轩儿重伤之际,凭空冒出一双儿女。”凌潇潇怒极而笑,斥责道,“江一苇,这都是你造的孽!你口口声声说我对你恩重如山,背后却串通瑾哥,欲将我们母子逐出贤王府,替那狐狸精和两个野种让位,是不是?”

    “当然不是!府主对夫人的感情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够了!”

    凌潇潇蓦然起身,魂不守舍地走到桌旁,双眸在已经温凉的汤药上轻轻一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骇然之意,头也不回地说道:“江一苇,此事……你能否先不告诉瑾哥?”

    “夫人的意思是……”

    “事情太过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凌潇潇凄楚道,“且容我思量几日,而后……由我亲口将此事告诉他。到时,还要劳烦你帮我们找到两个孩子,接回府来,我定会视若己出……”

    “夫人含羞忍辱,深明大义,江一苇佩服!”

    不知是感动,还是同情,江一苇双眼一红,朝凌潇潇毕恭毕敬地叩拜下去。

    “我走了,你歇息吧!”趁江一苇行大礼之际,凌潇潇袖袍一挥,玉手自汤碗上轻拂而过,继而迈步朝门口走去,“明日,我和瑾哥再来看你。”

    “夫人慢走!”

    寒暄作罢,江一苇颤颤巍巍地躺回床上,凌潇潇埋头出门,未发一言。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巧若拙

    “秦兄,我伤势未愈,潘姑娘一再叮嘱不能太过操劳。因此,今日的东堂议事,由你主持。”

    “我?不行吧!”

    “哎呀!走吧!”

    柳寻衣毫无预兆的一席话,令不明所以的秦苦大感意外。未等他出言推辞,柳寻衣已拽起他的胳膊,一路直奔东堂而去。

    正午,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偌大的东堂内,近千名下三门弟子齐聚于此,一个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今日是柳寻衣归来后,第一次召集下三门弟子议事,难免令人心情激动,热血沸腾。

    殊不知,自柳寻衣升任黑执扇以来,东堂议事几乎屈指可数。除三位门主外,其他弟子极少能与柳寻衣接触,甚至连见面都要碰运气。

    与狄陌掌权时不同,柳寻衣遇事更喜欢亲力亲为,亦或深思熟虑后直接向少数人下令,因此对众多下三门弟子而言,柳寻衣远比狄陌低调,同时更加神秘。

    此时,许衡、凌青、洛凝语三位门主,分别坐在死、伤、惊三门弟子之前。众人呈扇形排列,正中摆放着一把椅子,此乃黑执扇的宝座。

    今日,在首席偏右的位置,破例多摆出一把椅子,此乃下三门新晋副执扇,秦苦的位子。

    千呼万唤之中,伴随着一阵戏谑谈笑,柳寻衣、秦苦先后步入东堂。

    一见二人,众弟子赶忙让出一条通道。与此同时,许衡、凌青、洛凝语纷纷起身,拱手施礼。

    “参见黑执扇!副执扇!”

    “不必多礼。”

    柳寻衣淡然一笑,快步走向自己的位子,而后朝秦苦一指,朗声道:“秦苦,府主钦定的下三门副执扇,江湖人称‘鬼见愁’。不必我过多介绍,相信大家对他有所耳闻。”

    说罢,柳寻衣心神一动,又道:“当初,我入下三门时,大家对我不甚熟悉,因而出了不少难题。今日,秦苦出任副执扇,你们有谁不服气,尽可向他讨教一二。”

    柳寻衣此言,引来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秦苦的大名如雷贯耳,向他讨教,岂非自找没趣?”廖川撇嘴道,“罢了!罢了!”

    “武林大会上,副执扇将‘跛刀客’千刀万剐。此等战绩,足以震慑天下英雄,我们自知几斤几两,岂敢向他讨教?”廖海起哄道,“再者,有府主与黑执扇作保,傻子也能猜到副执扇定有真才实学,绝非浪得虚名。”

    “两位兄弟好眼光!”秦苦翘着二郎腿,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憨笑道,“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别老动刀动枪的,多不吉利?就算讨教,也得去酒桌上讨教,对不对?嘿嘿……小弟初来乍到,不懂下三门的规矩,日后还要依仗各位兄弟多多照顾。眼下,事出紧急,耽搁不得。不如这样,待办完这件差事,小弟请大家喝酒。最上等的美酒,我们一醉方休,也算我给大家的见面礼,如何?”

    “好啊!”凌青戏谑道,“下三门近千兄弟,个个都是海量。你想让大家一醉方休,而且还用最上等的美酒,那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够不够分量。”

    “没关系!”秦苦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副执扇请客,黑执扇出钱!”

    “哈哈……”

    秦苦此言,登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凭什么?”洛凝语仗义执言,“你的脸皮为何比城墙还厚?”

    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反驳道:“我让黑执扇出钱,又没让你出钱,你心疼什么?”

    言至于此,秦苦眉头一挑,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坏笑道:“我想起来了!洛门主可是未来的执扇夫人。怎么?眼下尚未过门,便已迫不及待地关心起夫君了?”

    “噗!”

    秦苦的一番戏言,令柳寻衣刚刚喝下去的一口茶水登时喷洒出来。

    此刻,洛凝语面红耳赤,又气又羞。众人则是忍俊不禁,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的滑稽模样,甚是有趣。

    三言两语,东堂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活跃起来。

    秦苦天生一副巧嘴,能说会道,遇人自熟,迅速与下三门弟子打成一片。

    “言归正传!”柳寻衣笑容收敛,正色道,“今日的东堂议事由秦苦主持,大家听命行事。”

    “遵命。”众人齐呼,喧闹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府主交代的差事,不打不杀,不偷不抢。简简单单两个字,找人。再加上一个期限,三天。”秦苦环顾众人,优哉游哉地说道,“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什么人?”许衡问道,“去哪儿找?”

    “找府里的一名郎中,李甲。”秦苦解释道,“你们中有人见过,有人没见过。无碍,稍后我会将李甲的画像发给大家。至于去哪儿找……仍需琢磨琢磨。”

    秦苦此言,令众人大感错愕,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寻衣,昨夜你与李甲什么时候分开?”秦苦不顾众人的反应,转而向柳寻衣问道,“此人年纪如何?身材如何?”

    “约莫戌时三刻。”柳寻衣也不问秦苦的用意,欣然作答,“此人年约五旬,身材瘦弱。”

    “今天上午,府主追查此事时,可否问过昨夜何人擅自离府?”

    “问过,无人离开。”柳寻衣笃定道,“白执扇与青执扇皆可做证。”

    “那好。”秦苦眼珠一转,又道,“上午,府主在中堂垂询此事,大概是什么时辰?”

    “辰时初刻。”

    “好!”秦苦眉头一皱,喃喃自语,“从昨夜戌时三刻,至今早辰时初刻,不足五个时辰。我且算五个时辰,来回折返最远两个半时辰……”

    嘀咕至此,秦苦猛然抬头,目光狐疑地盯着柳寻衣,好奇道:“寻衣,如果你身体无恙,带着李甲的尸体,两个半时辰可以走多远?”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的精光,沉吟道:“徒步而走,约莫二三十里。如有一匹快马……或能奔袭五六十里。”

    “等等!”洛凝语打断道,“你怎知李甲已死?如果他活着……”

    “李甲不可能活着。”秦苦胸有成竹地答道,“一个连江一苇都敢杀的人,岂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李甲心慈手软?”

    “你怎知江三爷是被人杀死的?”凌青好奇道。

    “府主说的。”柳寻衣并未出卖潘雨音,含糊其辞道,“此一节,你们毋庸置疑。”

    “既是府主亲口所言,相信不会有假。”许衡思量道,“那好!我们姑且相信李甲已死,可你怎知一定是府内的人将尸体带出去?也许有人杀死李甲后,交由外边的人弃尸荒野。如此一来,你的五个时辰来回……是不是有些草率?”

    “有这种可能,但十分渺茫。”秦苦不可置否地应道,“一者,昨夜之事干系之大,牵连之广,凶手一定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也不会杀李甲灭口。如果交由外边的人弃尸,无疑多一人知道秘密,从而多一分泄露的风险。换做是我,我不会做这种蠢事。二者,如果真是由外人弃尸,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毁尸灭迹。与此同时,我们搜寻的范围和难度也将无限扩大。莫说三天,即便是三年、三十年,也休想找到蛛丝马迹。因此,与其去做无谓的担忧,不如利用三天时间,做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更何况,府主肯给我们三天时间搜寻李甲,定然也考虑到这一节。”

    秦苦此言在情在理,众弟子稍作迟疑,继而纷纷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洛凝语插话道,“即便是府中的人,也有可能在五个时辰内毁尸灭迹,对不对?”

    “不错!”秦苦点头道,“但同样机会不大。毁尸灭迹这种事,谁干谁知道。它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如果在一个时间紧迫,随时可能暴露的处境下,我不相信有人能做的天衣无缝。换言之,即便毁尸灭迹,也不会干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你们去找。”

    “你怎么知道?”洛凝语柳眉轻挑,揶揄道,“莫非你做过?”

    “你怎知我没做过?”

    秦苦的不答反问,令众人脸色一变,心生骇然。

    他们忽然觉的眼前这位上人见喜的胖子,似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温善。

    “你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刻,便少一分找到李甲的机会。”秦苦神情一禀,朗声道,“下三门弟子听令,在贤王府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细细搜寻。重点搜寻山、林、河、谷这些容易藏匿尸体的地方。找到李甲者,无论生死,赏银三万。与此同时,我会贴出告示,发动洛阳百姓一起去找,他们若能找到李甲,赏银五万。你们若不希望被人嘲笑是酒囊饭袋,不希望这笔赏钱落在外人手里,定要认真仔细地搜寻。方圆五十里,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下三门弟子齐声领命,一个个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寻衣,你的意思是……”

    面对秦苦的询问,柳寻衣微微一笑,道:“我无异议,一切依照副执扇的意思去办!”

    “遵命!”

    在三位门主的率领下,近千名弟子一哄而散。

    “秦兄,厉害!”望着渐行渐远的众人,柳寻衣向秦苦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不过我很好奇,你真会贴出告示,让洛阳百姓帮忙寻找李甲?”

    “当然……”在柳寻衣狐疑的目光下,秦苦欲言又止,转而嘿嘿一笑,坦言道,“当然不会!北贤王是武林盟主,有身份、有地位、要脸面,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于贴出告示……激将法而已。”

    闻言,柳寻衣忍俊不禁,拍手称赞。

    “等等!人情归人情,账目要分明。”秦苦小眼一瞪,煞有介事地说道,“若真找到李甲,三万赏银……你出。”

    “你领功,我破财?”柳寻衣摇头道,“这笔买卖不划算。”

    说罢,柳寻衣缓缓起身,在秦苦幽怨的目光下,迈步朝堂外走去。

    “大不了……功劳我不要,只要你出钱!”秦苦主动退让,“找不到李甲,我去领罚。若找到李甲,你去邀功,行不行?”

    “真的?”柳寻衣蓦然回首,迟疑道,“不后悔?”

    见柳寻衣松口,秦苦赶忙举手起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吧!”

    柳寻衣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行至门前,却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冒出一句:“秦兄,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府主说过,办成差事,首功者……可以从账房领赏银十万。”

    说罢,他全然不顾秦苦生不如死的痛苦表情,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迈过门槛,到院中晒太阳去了。

    ……

第五百四十章 :离经叛道(一)

    夕阳斜落,天映黄昏。

    自从洛鸿轩受伤后,几乎每日傍晚,凌潇潇都会来到他的房间,屏退下人,独自坐在床边,神思恍惚地望着昏睡不醒的宝贝儿子,久久难以自拔。

    这段时间,从泪如雨下,至失魂落魄。凌潇潇的心,已被悲伤、忧愁、痛苦折磨无数次。尤其是历经一场大病后,她更懂得将悲苦哀愁埋于心底,而不轻易表露在外。

    然而,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尤其当她回忆起昨夜与江一苇的对话时,眼中更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百感千愁,无限羞愤。

    “轩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凌潇潇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洛鸿轩苍白的脸颊,口中喃喃自语,“你若再不醒来,你的一切……都将被外人抢走……”

    言至于此,凌潇潇忽然眼神一变,赶忙改口:“不!不!轩儿放心,娘不会允许有人取代你的位子,抢走属于你的一切,绝不!你的东西永远属于你,谁也休想染指。在你醒来之前,娘会拼出性命保住你的一切。谁敢觊觎,娘便杀谁!”

    说罢,凌潇潇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哽咽道:“可是,娘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不知……还能替你支撑多久?昨夜,若非上天庇佑,让我在书房外撞见李甲,只怕你爹早就知道世上还有他的两个野种。轩儿,你要快快醒来,替娘分忧。我和语儿都是苦命的女人,娘需要你这个儿子,语儿也需要你这个哥哥……”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凌潇潇的思绪打断,同时令她心生不悦,叱责道:“我已经说过,任何人不许打扰……”

    “夫人,是我。”

    雁不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凌潇潇黛眉微蹙,迟疑道:“你怎么来了?”

    “府主挂念公子的伤势,故而让我来看看。”

    “那……进来吧!”

    不知为何?凌潇潇的语气听上去竟有几分犹豫。

    昏暗的房间内,一缕聊胜于无的烛火在桌上轻轻摇曳,仿佛洛鸿轩的生命一般,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透过朦胧的烛光,雁不归能依稀看到凌潇潇脸上的泪痕。

    “夫人,你……”

    “你不该来这儿。”凌潇潇迅速收起眼中的悲伤,呢喃道,“尤其是……今天。”

    “我知道。”雁不归神情一暗,倔强道,“但我心中忐忑,若不能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岂能安心?我……”

    “你来见我已是大错,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更是错上加错。你做事一向稳重,今日为何如此莽撞?”

    “出事了!”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陡然一变,狐疑道:“什么意思?难道瑾哥已查出江一苇的死因?”

    “不。”雁不归摇头道,“问题并非出自江一苇,而是李甲。”

    “李甲?”凌潇潇错愕道,“昨夜,我已命你将李甲送出府,难道……他回来了?”

    “此一节,夫人尽管放心。”雁不归的眼中杀机涌现,“李甲永远都不可能回来,因为我已将他……”

    言至于此,雁不归挥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含义不言而喻。

    “什么?”凌潇潇大惊失色,怒道,“昨夜我给他的银票,足够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他也答应我此生此世不再回洛阳城,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知道江一苇在临死前见过你。”雁不归冷漠道,“如果此事泄露,一定会引来许多麻烦。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你……”

    凌潇潇本想对雁不归训斥一番,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纵有千言万语亦是于事无补,故而不再多言,口中发出一声叹息,以示心中惆怅。

    “人死灯灭,还能出什么事?”

    “昨夜,在夫人截下李甲前,还有一人见过他。”雁不归直言道,“并且,李甲将江一苇已经苏醒的事,如实告知那人。”

    “什么?”凌潇潇心中一紧,追问道,“那人是谁?”

    “柳寻衣。”

    “这……”此刻,凌潇潇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你的意思是……江一苇昨夜苏醒的事,柳寻衣已经知道?”

    “不错。”

    “柳寻衣!又是柳寻衣!”凌潇潇咬牙切齿地说道,“真不知我上辈子欠他什么?此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当初,帮瑾哥和萧芷柔牵线搭桥的人……也是他。”

    忽然,凌潇潇的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瑾哥可否知晓此事?”

    面对凌潇潇紧张的目光,雁不归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见状,凌潇潇不禁心头一沉,瞬间了然一切。

    “府主非但知晓此事,而且他对柳寻衣的话深信不疑。”雁不归补充道,“下午,府主已下令彻查此事,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凌潇潇心不在焉地点头道:“瑾哥何其聪慧?他一定能从柳寻衣的消息中,猜出江一苇的死绝非偶然。本以为昨夜之事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料半路竟杀出一个柳寻衣,莫非真是天意……”

    “夫人不必担忧。”见凌潇潇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雁不归心中一软,安慰道,“府主命柳寻衣寻找李甲的下落,而今李甲已死,即便被他们找到尸体,也不可能从一个死人嘴里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至于江一苇的真正死因……府主命我与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遍访洛阳一带的仵作,而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说罢,雁不归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凌潇潇谨慎道:“何为安排妥当?”

    “三天后的结果是,江一苇死于淤毒攻心,李甲畏罪潜逃,途中不幸遭遇意外,终而殒命。”雁不归一字一句地说道,“夫人放心,此事不会有半点疏漏。”

    “你的意思是……你已买通仵作,编造一个假死因哄骗瑾哥?”

    “不是买通一个仵作,而是买通洛阳一带十几个有威望的仵作。”雁不归纠正道,“此事干系重大,事关他们的身家性命,没人敢胡言乱语。而且他们不单单由我引荐给府主,还会通过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以免引起府主的怀疑。”

    凌潇潇的心中反复盘算,沉吟道:“事成之后,这些人……”

    “一个不留!”

    “那李甲……”

    “我也有准备。”雁不归回道,“昨夜,我将李甲带出府后,于洛水河畔故意制造一个杀人劫财的假象,将李甲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掠走,而后将尸体扔于洛水之中。即便被柳寻衣找到,也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与我们有关。”

    “好。”凌潇潇欣慰道,“你做事干净利索,远比江一苇可靠周全。”

    “江一苇只将你视作恩人,而我却将你视为……”雁不归欲言又止,眼中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自嘲道,“当年,人称我为‘千里独行剑’,一向独来独往,从未投效过任何门派。虽有不少江湖枭雄许以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但我却视若草芥,不屑一顾。最后,我竟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加入贤王府,世人皆以为我被洛天瑾的风流倜傥,卓尔不凡所打动,甚至连洛天瑾自己都以为,我对他十分倾慕,甚至芳心暗许,甘心被他驱使。实则,我真正在意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不要再说了!”凌潇潇挥手打断道,“此等有悖纲常人伦之言,日后休要再提。”

    “提与不提又有何妨?”雁不归苦笑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我一定将你从洛天瑾手中抢走,不让你在这个负心人身边含羞忍辱,默默忍受。”

    “够了!”凌潇潇愠怒道,“我与瑾哥的感情,任何人都休想破坏。你不行,萧芷柔更不行!”

    “当年,若非我将洛天瑾在湘西沾花惹草的消息告诉你,你岂会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竟然瞒着你做出苟且之事?”雁不归心有不甘,辩驳道,“当初,你若让我出手解决滕柔,断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萧芷柔!”

    “当时,你还不是贤王府的人,若杀死滕柔,腾三石和瑾哥必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你岂能活到今天?”凌潇潇冷笑道,“更何况,论追影寻踪的本事,你远非‘一苇渡江’的对手。”

    “一苇渡江虽然厉害,但他却对滕柔心生恻隐,可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闻言,凌潇潇的脸色陡然一变,气急败坏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岂敢妄加揣测?何为心生恻隐?根本是无稽之谈!你根本不知道江一苇放过滕柔的真正原因。”

    “什么?”雁不归大吃一惊,追问道,“什么原因?”

    “其实,江一苇放过滕柔并非心存仁慈,而是因为当时在滕柔的肚子里……已怀有瑾哥的骨肉。江一苇此举,是为延续瑾哥的血脉。”凌潇潇痴痴地望着一动不动的洛鸿轩,若有所思道,“昨夜,让我下定决心杀死江一苇的真正原因,并非他当年办事不利,而是因为他口中的秘密……会动摇轩儿在贤王府,以及在瑾哥心中的‘唯一’地位。”

    ……

第五百四十一章 :离经叛道(二)

    “夫人的意思是……”雁不归惊讶地合不容嘴,难以置信地问道,“滕柔曾怀有府主的骨肉,而且……那孩子一直活到今天?”

    “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凌潇潇强忍着心中的愤懑,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儿一女。”

    “嘶!”雁不归惊愕万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夜,江一苇亲口将此事告诉我。并且他已打定心思,将这个秘密告诉瑾哥。”凌潇潇道,“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杀他。”

    “夫人是担心……”

    “明知故问!”凌潇潇冷声打断道,“轩儿生死难测,一睡不起,如果让瑾哥知道他还有另外一双儿女活在世上,你说……他会怎么做?”

    “依府主的脾气秉性,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到他们,尤其是男孩,因为他是眼下唯一能延续洛家香火的子嗣。”雁不归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若真如此,公子他……极有可能被府主放弃。”

    “在桃花婆婆的医治下,替轩儿续命已不再需要你们这些高手的真气,却需要诸多天材地宝的加持,方能勉强维系。每日损耗甚巨,即便贤王府家大业大,恐怕也经不起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消耗。”凌潇潇愤愤不平道,“眼下,瑾哥仍视轩儿为洛家唯一的传人,故而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可一旦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必会将精力与希望全部转寄于那个野种,再加上萧芷柔从中挑拨。到时,被放弃的岂止是轩儿,甚至连我这位‘夫人’,也未必能得以保全。”

    凌潇潇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而是极有可能发生在未来某一天的现实。

    至此,雁不归终于明白,为何凌潇潇昨夜非要冒险置江一苇于死地。因为江一苇不死,倒霉的将是她自己。

    “那……”雁不归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于混乱的思绪中厘清一丝线索,追问道,“江一苇可否告知夫人,两个野种现在何处?他们究竟是谁?”

    “唉!”凌潇潇满心遗憾,缓缓摇头,“江一苇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萧芷柔……或许心如明镜。”

    “夫人有何打算?”雁不归忧心忡忡地问道,“纸里包不住火,虽然江一苇殒命,但萧芷柔尚在人间,此事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凌潇潇眼神一狠,冷冷地说道,“我必须赶在瑾哥得知真相前,先一步出手,铲除两个野种。只有除掉他们,轩儿的地位才能保全。母凭子贵,只要轩儿无虞,我便无恙。”

    “我想起来了!”雁不归的脑中灵光一闪,忙道,“在华山时,萧芷柔曾对一位年轻女子颇为青睐,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身份地救下被柳寻衣打伤的她。”

    “那人是谁?”凌潇潇赶忙问道。

    “好像是云追月的女儿,叫……云剑萍。”雁不归眉头紧锁,努力回忆。

    “云追月?是了!”凌潇潇稍作思量,顿时恍然大悟,“昨夜江一苇告诉我,云追月其实是腾族弟子,而且与萧芷柔青梅竹马。”

    “夫人的意思是……云剑萍就是府主与萧芷柔的私生女?”

    “极有可能!”凌潇潇阴戾道,“这种事,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闻言,雁不归精神一振,主动请缨道:“夫人,此事交由我处理……”

    “不行!”凌潇潇毅然回绝,“你身份特殊,由你出面势必诸多不便。”

    “眼下江一苇已死,莫非夫人在府中还有其他亲信?”

    “我的亲信,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凌潇潇别有深意地说道,“当年,江一苇入府不久,便与我渐行渐远,离心离德,许多事亦是虚以委蛇,阳奉阴违。因此,我对他早已不再信任。但你不同,你对瑾哥忠心,是因为我……”

    “不错!”雁不归正色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对洛天瑾用情至深,希望他能功成名就,因而我愿为他披荆斩棘,甘当犬马。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他,我可以随时替你杀了他。”

    “不!”凌潇潇厉声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面对深陷情网的凌潇潇,雁不归不禁神情一暗,未再多言。

    “瑾哥收买人心的本事,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江一苇便是最好的例子。明明是我引他入府,不到两年就变成瑾哥的忠勇死士,甚至为替瑾哥延续血脉不惜违抗我的命令。”凌潇潇自嘲道,“府中其他弟子亦是如此,他们不仅将瑾哥视作府主,更奉若神明,对其赤胆忠诚,万死不辞。我虽是贤王府的女主人,但在众弟子心中,地位却远不如瑾哥。他们尊重我,是出于对瑾哥的敬畏,并非真将我视为主母。如果有一天萧芷柔登堂入室,取代我的位子,相信贤王府上上下下也会像尊重今日的我这般,对她毕恭毕敬。”

    凌潇潇此言虽然残酷无情,却有几分道理。

    “夫人的意思是……”

    “除你之外,府中已不可能再有我的心腹。”凌潇潇的眼睛忽明忽暗,讳莫如深道,“因此,诛杀野种此等机密之事,我绝不能托付给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

    “过些日子,我会以送喜帖为由回一趟武当。”凌潇潇思忖道,“到时,我将一切向爹禀明,由他老人家帮我谋划对策。而后,我再从武当带几名亲信回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府里不能没有自己人。”

    “夫人英明!”雁不归恭维道,“我在明,武当弟子在暗,无论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我们定能力保夫人与公子周全。”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瑾哥追杀江一苇暴毙一事。”凌潇潇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心结打不开,便是语儿的婚事。”

    “婚事?”雁不归一怔,若有所思道,“夫人说的是……柳寻衣?”

    “不错!不知为何?我对此子一向无甚好感。”凌潇潇叹道,“但无论如何,他是语儿的夫君,是我的女婿,并且这桩婚事由瑾哥钦定,已然无法更改。因此,在他们成亲之前,我必须弄清楚他究竟是人是鬼?是亲是疏?如果此子日后可以为我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寻衣深受府主器重,其实……公子出事后,我隐约感觉府主已将其当成贤王府的继任者来培养,在华山时甚至戏言招他入赘,生儿育女皆姓洛,为洛家开枝散叶。”雁不归苦涩道,“今日看来,此事**不离十。”

    “不喜欢归不喜欢,语儿终究是我的掌上明珠。”凌潇潇无奈道,“因此,让她的夫君做贤王府的半个主子,由他们的孩子继承洛家的家业,也不枉我辛苦一场。至少,不会让萧芷柔的野种夺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夫人所言甚是。”雁不归迟疑道,“却不知……如何试探柳寻衣?”

    “不能打草惊蛇,万一他和我不是一条心,冒然拉拢,难免引他怀疑。先找一个人,密切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凌潇潇思量道,“探一探他的底细,然后再决定是否与他单独一叙。”

    言罢,凌潇潇将踌躇的目光投向雁不归,问道:“我对府中弟子知之甚少,而你深谙他们的亲疏远近,不知你认为……谁能堪当此任?”

    “柳寻衣既是黑执扇,又是贤王府的准女婿,其威望、地位丝毫不亚于府中七雄。”雁不归思忖道,“找人监视他……至少此人不能引起柳寻衣的警觉。如此一来,外人必然不行,只能是府中弟子。但府中弟子正如夫人刚刚所言,大都对府主赤胆忠诚,奉若神明,因此他们对柳寻衣同样推崇备至,恭敬有加。监视无异于出卖,放眼整座贤王府,有胆量、有心思、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毕竟,柳寻衣的心智城府丝毫不亚于苏堂、洛棋两位执扇。一旦被他察觉,事情败露,监视他的人轻则被逐出府,重则性命不保。”

    “林方大如何?”凌潇潇提议道,“他对语儿一向倾慕,如今瑾哥将语儿许配给柳寻衣,他肯定心有不忿。再者,他是柳寻衣的结义大哥,容易接近……”

    “恕我直言,林方大恐怕不行。”雁不归摇头道,“林方大性情直爽,恩怨分明,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根本不懂得伪装。夫人让他监视柳寻衣,只怕……难如登天。再者,他虽不满小姐与柳寻衣的婚事,但绝不会因此背叛自己的兄弟,出卖道义。若选此人,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

    “其实,我倒有一个人选,敢请夫人斟酌。”雁不归眼珠一转,推荐道,“此人与柳寻衣虽是朋友,但相识不久,因而交情不深。重要的是,此人极其贪财,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甚至连自己的爹娘都可以出卖。更重要的是,他是柳寻衣亲自引荐入府,而今又在下三门当差,与柳寻衣朝夕相处,故而柳寻衣对他绝无防范之心。”

    “你说的是……”

    “新晋下三门副执扇,秦苦。”

    ……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未雨绸缪(一)

    九月二十,清晨。

    天色阴沉可怖,乌云压的极低,几乎笼罩着整座临安城。

    厚厚的云层内,闷雷滚滚,延绵不绝。上天似乎在酝酿一场雷霆暴雨,可任由雷公、电母大显神威,海龙王却迟迟不肯降下一滴雨水。

    此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令临安城的百姓心神不宁,倒不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来的舒爽痛快。

    天机阁内,赵元独自一人站在校场中央,仰望着乌云遮日的半空,聆听着纷至沓来的响雷,任由疾风扑面,尘埃漫天,他却置若罔闻,巍然不动。

    此刻,他的脸上布满沧桑,眼中精光涌动,似乎在感慨天地之功,又仿佛在内省自身之过。

    “侯爷!”

    一声轻唤,黑衣如墨的秦卫缓缓行至近前,先朝赵元拱手一拜,而后将手中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赵元身上,关心道:“狂风骤起,大雨将至,侯爷当心着凉。”

    “放心!这场雨,不会称我们的心意。它会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下,让你我白等一场。”赵元目不斜视地眺望着半空,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云、有风、有闪、有雷,应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场大雨将尘埃落定。”

    秦卫似乎从赵元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稍作沉吟,心中恍然大悟,接话道:“侯爷不必担心,该来的终究会来。老天爷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会无疾而终。”

    “是吗?”赵元语气一滞,转而望向一脸恭敬的秦卫,问道,“庆元府的事办的如何?”

    “回禀侯爷,宇文修已客死三江口,从今往后江湖中再无桃花剑岛。”秦卫回道,“这次由万公公亲自出马,任宇文修武功再高,终究难逃一死。”

    “本该治西府一个欺君之罪,无奈皇上心慈手软,为求息事宁人,只好让宇文修和桃花剑岛去做西府的替死鬼。”赵元叹道,“若非寻衣及时将宇文修的消息传回来,皇上和丞相至今仍被枢密院蒙在鼓里。”

    一提起柳寻衣,秦卫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怀念之意,试探道:“侯爷,柳少保在外出生入死已逾两年,如今洛天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柳少保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闻言,赵元稍稍一愣,反问道:“秦卫,你是不是已经猜出寻衣的差事?”

    “侯爷与柳兄不说,卑职岂敢乱猜?”秦卫面露惶恐。

    “真的?”赵元眉头一挑,笑容别有深意。

    “这……”秦卫不敢在赵元面前撒谎,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不瞒侯爷,其实……卑职的确猜出一些端倪,只不过……”

    “无妨!”赵元摆手道,“你与寻衣是生死之交,亦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儿,因而本侯对你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你去和寻衣联络。”

    赵元的肯定,令秦卫受宠若惊,连忙拱手拜谢:“多谢侯爷信任,卑职一定为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赵元话锋一转,又道,“宇文修已死,桃花剑岛的余孽又当如何?”

    “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秦卫面露轻蔑,忽而眼前一亮,又道,“对了,桃花剑岛有一人名叫丁轻鸿,宇文修的致命一击,正是拜他所赐。依照当时的情形判断,丁轻鸿应该早已被西府收买,因此卖主求荣。料想……宇文修的行踪,应该也是丁轻鸿通风报信,否则白锦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三江口?”

    “哼!”赵元鄙夷道,“趋炎附势,蒙面丧心,姓丁的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侯爷所言极是!”秦卫眼珠一转,戏谑道,“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丁轻鸿本以为出卖宇文修后,投奔西府可以拜将封侯,尽享荣华。却不料,竟被万公公临时相中……”

    言至于此,秦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窃喜,幸灾乐祸道:“当时,万公公表明心意后,白锦当机立断,替西府做主将丁轻鸿交由万公公处置。”

    “竟有这种事?”

    “字字无虚。”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白锦不假思索,便将丁轻鸿送给万公公,八成是怕他进入西府后威胁自己的地位。”

    说罢,秦卫面露好奇,迟疑道:“侯爷,丁轻鸿被万公公相中……是何下场?”

    “下场?”赵元哼笑道,“白云间、万仞山两个阉人非男非女,因此皆有怪癖。丁轻鸿能被万仞山相中,八成是长相有几分姿色,对否?”

    “不错!”秦卫连连点头,“丁轻鸿虽是男人,但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却比女人还要妖艳。”

    “我猜也是如此。”赵元道,“如我所料不错,丁轻鸿此时八成已变成万仞山的禁脔。”

    “这……”秦卫大惊失色,稍一琢磨丁轻鸿的下场,不禁连连咋舌,“如此说来,丁轻鸿他……”

    “已然变成一个阉人。”赵元笃定道,“若非阉人,万仞山根本无法将其带入皇宫。哼!既然他这么喜欢扮女人,索性割掉他的玩意儿,也算遂了他的心愿。”

    “是了。”秦卫心有余悸地呢喃道,“以万公公的武功,纵然丁轻鸿想反抗,只怕也……”

    “恶心至极,不必再提!”赵元沉声道,“秦卫,我知你刚从庆元府回来,但眼下正值关键时刻,用人之际,因此还要辛苦你再出一趟远门。”

    秦卫神情一禀,追问道:“去哪儿?”

    “洛阳城。”

    “侯爷的意思是……让我去见柳兄?”

    “不错!”赵元点头道,“你见到柳寻衣后,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他相机行事。”

    “遵命。”

    “还有!”赵元语气一沉,转而将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秦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刚所言不错,洛天瑾霸业已成,寻衣是时候回来了。”

    秦卫激动不已,忙道:“侯爷让我召他回来?”

    “不必急于一时。”赵元摇头道,“此行,你见过柳寻衣后不必急着赶回来,暂时留在洛阳城待命。”

    “待命?”秦卫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意思。

    “不错!你在洛阳城恭迎朝廷钦差,而后随他一起去见洛天瑾。”

    “什么意思?”

    “更准确地说,是招抚钦差。”赵元解释道,“昨天,丞相大人已明明白白地知会我,不日之后,东府将派人前往洛阳城,当面招安洛天瑾。”

    “这……”

    “秦卫,本侯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是朝中机密,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切勿外传半句。”赵元叮嘱道,“丞相大人殚精竭虑十余载,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当初,若非西府横插一杠,何至于多耽搁两年?此乃国策,乃拯救大宋王朝、挽救江山社稷的重中之重。朝廷式微、文恬武嬉、百业俱废、民不聊生,皇上及一众忠臣虽有心重振朝纲,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当务之急是抵御蒙军南下,但仅凭现有的兵马远远不够。因此,朝廷必须尽快组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精锐大军,蛰伏于民间,与官军相互配合,方能与睥睨天下的蒙古铁骑决一死战。”

    “侯爷说的精锐大军……难道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

    “正是。”赵元重重地点头道,“民间一向多能人异士,武林中人更是个个身手不俗,武艺非凡。更重要的是,他们重道义、轻生死,一旦答应助朝廷一臂之力,必会以命相搏,断不会怯战退缩。如此一来,这样一支由数万江湖豪杰组成的民间大军,再训练一些兵法、阵法,其战力……又将如何?”

    “必然不可小觑。”秦卫连忙应道。

    “最重要的是,这支战力强悍的武林大军,将由我们东府直接调配。”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西府再想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便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日后在皇上心中,丞相大人的位置,必然不会再屈居于枢密使之下。”

    今日,是秦卫第一次听到朝中机密,难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赵元肯将这些告诉他,足见对他的信任与器重。

    “但江湖中人既是豪杰,亦是草莽。”赵元话锋一转,苦涩道,“他们虽重义轻利,不畏生死,却桀骜不驯,难以约束。只靠朝廷的力量,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心志。因此,武林盟主至关重要。”

    言至于此,赵元陡然神情一正,凝声道:“这一切,正是柳寻衣接近洛天瑾的真正目的。”

    “卑职明白!”秦卫声音颤抖地应道,“柳兄……果然在做一件大事。”

    “不止是柳寻衣,还有你。”赵元纠正道,“现在,你也在做大事。西府捣乱,虽令丞相大人的计划耽搁两年,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两年时间,当初的‘北贤王’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盟主’,昔日的武林半壁,今日已成统一之势。一旦他肯接受招安,我们得到的东西,将比两年前更具分量。”

    “也就是说……只要招安成功,柳兄便能回到天机阁?”

    “不错!”赵元承诺道,“此事若成,东府幸甚!大宋幸甚!天下黎民幸甚!柳寻衣厥功至伟,必能加官进爵。你同样功不可没,前途无量。”

    赵元此言,正中秦卫的下怀。他平生最大的夙愿,莫过于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今日得此机会,一时间既感动又兴奋,以至浑身颤抖,喜不自禁。

    在赵元的审视下,秦卫匆忙收敛心智,义正言辞道:“我秦卫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唯侯爷马首是瞻,若有悖逆,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未雨绸缪(二)

    正当赵元与秦卫相谈甚欢时,仇寒匆匆步入校场,一路小跑至赵元面前。

    见到眉飞色舞的秦卫,仇寒稍稍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转而收敛心神,向赵元回禀道:“侯爷,贾大人到访。”

    “快请!”

    赵元神色一正,迅速褪下身上的大氅,火急火燎地朝府外迎去。

    “本侯以为今日天色不佳,贾大人不会莅临。”

    “天机侯相邀,贾某岂敢不来?”贾大人寒暄道,“今日朝堂事多,因此耽搁些许。下朝后,圣上召丞相与我觐见,故而又耽搁些许。迟来片刻,望天机侯勿怪。”

    “哪里!”赵元一听贾大人的解释,登时面露恭敬,忙道,“圣上召见,乃天下第一大事,岂算耽搁?”

    寒暄作罢,赵元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贾大人,你与丞相大人可否向皇上禀明……”

    “嘘!”

    话未说完,贾大人不着痕迹地左右顾盼几眼,故意岔开话题:“在下一直垂涎天机阁珍藏的茶中极品‘顾渚紫笋’,盼天机侯不要吝啬。”

    赵元何其聪慧?瞬间明白贾大人的意思,大笑道:“香茗早已备好,只待贾大人品尝。若是喜欢,我让人多采一些,改日派人送到府上。”

    “不可!”贾大人故作不悦,“走时我便要带上一些。”

    “哈哈……好好好!鄙阁之物,但凡贾大人看上眼的,尽管带走便是。”

    此刻,二人表现的亲密无比,携手并肩,一齐朝天机阁走去。

    为免隔墙有耳,赵元直接将贾大人引至自己的书房。

    谈笑间,二人分宾主落座,摆好香茗,屏退下人,转眼书房内只剩下赵、贾二人。

    “贾大人,此处是天机阁最安全的地方,有话但讲无妨。”为宽贾大人的心,赵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敢问,昨日我们在丞相府商议的事,可否奏请圣上?”

    贾大人端起茶杯,目光谨慎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皇上单独召见我们,正为此事。”

    “哦?”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有。”贾大人低声道,“非但有旨,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愿闻其详。”

    “皇上最初的意思是,三个月内,中原武林必须归顺朝廷。”

    “嘶!”贾大人此言,令赵元倒吸一口凉气,迟疑道,“以三个月为期,未免……短了一些。”

    “我和丞相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贾大人不可置否地说道,“因此,在我们的极力劝谏下,圣上最终做出让步,时间仍是三个月,要求是‘至少让洛天瑾归顺’。”

    “这……”赵元心生唐突,面露纠结。

    “天机侯,这已是皇上做出的最大忍让。”贾大人苦涩道,“刚刚在宫中,我和丞相大人几乎把嘴皮子磨破,都未能动摇皇上的心思。最后,甚至惹得龙颜大怒,若非丞相大人及时圆场,我二人能否活着出宫都未曾可知。”

    “这……”赵元知道贾大人话中有话,于是顺水推舟地问道,“皇上之前一直对江湖之事过问甚少,为何今日如此关心?”

    “我料原因有二。”贾大人思忖道,“其一,南边传来消息,大理国王段智兴于昆明被擒,大理气数已绝。圣上料定,蒙古人下一步必会大举来犯,企图南北夹击,吞噬大宋。故而眼下必须尽快整军经武,秣马厉兵,随时准备抵御来犯之敌。今日多耽搁一刻,明日便多一分凶险。”

    “圣上英明,已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看的清楚透彻。”赵元感慨道,“如此想来,圣上能给我们三月时光招安洛天瑾,已实属不易。殊不知,皇上要为这三个月背负多大的压力?”

    “此乃其二。”贾大人又道,“西府群臣上奏,直言中原武林的利弊得失,表面上忧国忧民,实则借机向皇上施压。”

    “他们如何上奏?”

    贾大人无奈道:“西府群臣将中原武林视作一把双刃剑,既可能为我所用,亦可能被蒙古人利用。”

    “一群混账!”赵元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东府出生入死,呕心沥血,欲替皇上撒豆成兵,凭空变出一支骁勇大军。却不料,西府一群尸位素餐的败类,不帮忙则罢,竟在背后拆台,简直岂有此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心斗角,相互攻讦,难道他们看不到蒙古人的弯刀已经朝我们举起,分不清内忧外患孰轻孰重?”

    “天机侯稍安勿躁。”贾大人劝道,“事已至此,怒也无用。”

    “难道皇上任由这**臣搬弄是非?”

    “也不尽然。”贾大人摆手道,“圣上日理万机,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因此,圣上必须兼听则明。纵然知道西府有挟私报复之嫌,也必须从中听出他们的道理。再者,西府所言并非全是胡言乱语,毕竟那群江湖草莽一直摇摆不定,一日不接受朝廷的招安,一日便有可能变成蒙古人的傀儡。此一节,不仅仅皇上担心,我与丞相大人同样心有忧虑。”

    “西府如此决绝,可是为报‘桃花剑岛’之仇?”赵元心乱如麻,胸中如堵。

    “是,也不全是。”贾大人苦笑道,“我们将桃花剑岛的事捅出来,西府必然怀恨在心,故而伺机报复也在意料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节。一旦蒙军大举来犯,朝中有谁敢去迎敌?又有谁能去迎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供养西府多年,他们即便战力不如蒙古铁骑,但抵御三年五载应该不是问题……”

    “呵呵,天机侯太过天真。”贾大人淡笑道,“朝廷每年拨给西府用以养兵的钱确实不少,但你可知这些钱,能有多少真正用以粮草军械?又有多少军士能按时领到饷银?再退一步,天机侯可知今时今日的禁军、厢兵加在一起共有多少人马?”

    “这……”赵元一愣,沉吟道,“西府自诩雄兵百万……”

    “雄兵百万?”贾大人鄙夷道,“若真有雄兵百万,何至于在乎区区几万江湖草莽?天机侯久不上朝,因而不知详情并不奇怪。我来告诉你,如今将大宋的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一手之数。”

    “五十万,这未免……”

    “别急!”贾大人摆手道,“我尚未说完,五十万是枢密院上奏朝廷的数字。天机侯不妨大胆猜测,三衙实际掌控的兵力有多少?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又有多少?”

    “什么意思?”赵元错愕道,“难道比五十万还不如?”

    “天壤之差。”贾大人哼笑道,“三衙有丞相大人的眼线。据他回报,三衙诸军实际兵力已不足二十万,而且要算上不堪一击的乡勇杂兵。至于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禁军不过六七万,厢兵不过三五万。剩下的一半,既无粮草军械,更无军饷可领,只能化兵为民,自食其力。若遇战时,能否重整为军……尚未可知。”

    “这……这怎么可能?”

    贾大人的一番言论,彻底颠覆赵元的预想,一时间震惊无比,悲愤交加。

    “朝廷每年可是按照五十万大军的粮饷拨钱。”贾大人话里有话地说道,“可实际上,西府只供养十万兵马,甚至连十万兵马有没有虚报都不一定。敢问天机侯,朝廷的军饷,几十年上亿两真金白银,究竟哪儿去了?”

    “贾大人的意思是……西府群臣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如果战端一开,西府苦心编织多年的谎言,必将彻底拆穿。”贾大人冷笑道,“因此,西府比我们更想招安那群江湖草莽。因为有了他们,西府便有了遮羞布。”

    “难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东府办事。”赵元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是西府担心东府立功,威胁他们的地位。殊不知,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

    言至于此,赵元忽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贾大人对西府的虚实如此清楚,为何不禀明皇上,治他们的罪?”

    “一者,空口无凭。二者,天机侯见过有人自断手足吗?”

    面对贾大人的反问,赵元眉头一皱,狐疑道:“此话何意?”

    “试问当今朝野,谁敢向西府兴师问罪?又有谁敢搜罗西府的罪证?除非活的不耐烦了。更何况,朝野上下又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怕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治罪的绝不是一两个贪官,而是朝堂上的一大半、乃至全部文武。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斩了文武百官,则会变成孤家寡人。到时,谁替他打理江山社稷?谁帮他执掌大宋王朝?”

    “这……”

    “即便铁证如山,皇上为求息事宁人,结果恐怕仍和今天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大人叹道,“朝堂之乱,远胜江湖之乱。天机侯,有时我真羡慕你。”

    “贾大人此言,简直羞煞本侯。”赵元苦涩道,“身为臣子,不能替君分忧。身为皇亲,不能光宗耀祖。本侯实在……无颜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刚才在宫中,皇上单独召见我们时,曾说过一句话。”贾大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圣上说段家可以降,赵家不能降。因为段智兴归降,尚有一线生机。朕若归降,则必死无疑。”

    只此一言,赵元登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因此,三个月内,洛天瑾必须招安。”贾大人言归正传,语气不容置疑,“这对你、对我、对丞相、对二府、对皇上、乃至对大宋王朝都是一件不得不做,也必须做成的大事。”

    “贾大人所言甚是。”赵元拭去眼泪,哽咽道,“既然皇上已经下旨,敢问招抚钦差的人选……”

    “有一人,名叫沈东善,被誉为大宋第一富贾。”贾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此人非但与洛天瑾有旧,而且曾有恩于他。更重要的是,我与此人颇有交情。去年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家发生的事,天机侯应该有所耳闻。”

    “贾大人的意思是……”赵元若有所思道,“让沈东善担任招抚钦差?”

    “不!沈东善一介布衣,岂能担此大任?”贾大人摇头道,“他只是随行、引荐、帮衬、辅佐而已,真正的招抚钦差另有其人。”

    “谁?”

    “你!”

    ……

第五百四十四章 :无疾而终

    九月二十一,上午。

    洛天瑾给的三天期限已到,故而召集众人齐聚中堂。欲当众了结江一苇暴毙一事,免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相互猜忌。

    中堂内,除洛天瑾姿态慵懒外,其他人无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柳寻衣,李甲何在?”

    洛天瑾开门见山,张口便朝柳寻衣要人,不禁引来众人一片侧目。

    柳寻衣迅速起身,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转而朝堂外招呼一声:“抬上来!”

    伴随着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廖川、廖海合力抬着一块破门板快步入堂。

    此刻,门板上躺着一具衣衫褴褛、膨胀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惹得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启禀门主,此乃李甲的尸身!”柳寻衣恭敬道:“是我们在洛水下游找到的。”

    “嘶!”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一片哗然。

    “李甲死了?”谢玄眉头微皱,将信将疑道,“怎么死的?”

    “据仵作查验,李甲的致命伤在脖颈,并非溺死。”柳寻衣解释道,“换言之,他是被人先用刀杀死,而后弃尸河中。”

    秦苦补充道:“我们找到李甲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值钱的物件统统消失不见,因此怀疑他是被人谋财害命。”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珠滴溜一转,又冒出一句:“至少,表象如此。”

    “可有凶手的线索?”雁不归一脸镇定地问道。

    “没有。”秦苦撇嘴道,“三更半夜,洛水河畔连鬼影都没有,根本找不到人证。极有可能是路过的强人见财起意,杀死李甲后立即逃出洛阳地界,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想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几乎……不可能。”

    “李甲是如何逃出贤王府的?”

    面对雁不归的追问,秦苦故作茫然,反问道:“雁四爷何以断言李甲是‘逃’出府?”

    此言一出,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升起一丝忐忑。

    雁不归处变不惊,风轻云淡地回道:“当夜,守门弟子并未发现李甲出入,他不是‘逃’出去,难逃是‘飞’出去?”

    秦苦嘿嘿一笑,也不纠缠,应道:“雁四爷说的在理,不过贤王府的护卫一向由中平二门负责……”

    “秦副执扇此言,莫非在怪我们看守不利?”洛棋不满道。

    “岂敢?”秦苦插科打诨,连连摆手,“小弟初来乍到,对贤王府的规矩只会生搬硬套,如有得罪,万望青执扇海涵。”

    “你……”

    “罢了!”洛天瑾打断洛棋的驳斥,朝李甲的尸体轻扫一眼,幽幽地说道,“将替江一苇验尸的仵作全部叫上来,我要亲自过问。”

    “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七名仵作陆续来到中堂。

    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分别是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从不同的地方找来的。

    乍一看,十七名仵作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实则,早在他们入府前,已有人“帮”他们统一口径。

    “江一苇的尸体各位皆已验过,不知究竟因何而死?”洛天瑾满眼期待,为免仵作惶恐,故而语气颇为柔和。

    闻言,十七名仵作左右顾盼一番,而后一名老者上前两步,拱手道:“回洛府主的话,经我们轮番查验,所得结果各有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我们之中,有人认为江三爷的死因是误中断肠草之毒,有人则认为是砒霜之毒,还有人认为是花溪草、五毒根……”老者断断续续地答道,“由于江三爷的症状太过奇怪,因而我们推断的结果亦大相径庭。至于究竟是何毒物……以老朽拙见,或是多种毒物混合而成,因此难以判断。”

    “此乃不同之处。”谢玄狐疑道,“敢问异曲同工又指什么?”

    “我们虽不能辨别江三爷究竟死于何种毒物,但可以断言,其暴毙是由于‘淤毒攻心’。”

    “何为淤毒攻心?”

    “淤毒,即淤积于脏腑之内的剧毒。”老者解释道,“此毒并非朝夕之间可以淤积,至少也要……六七日方可形成。洛府主有所不知,世间每一种毒物,都有其特殊性,因而中毒的症状,以及毒发身亡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但无论是何毒物,若无解药冲和,毒发时都将作用于活人,轻者身体不适,重则一命呜呼,断不会形成淤毒。”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涌动的双眸上下打量着惶惶不安的老者,若有所思道,“江一苇是十天前中毒,但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及时毒发,直至三天前淤毒攻心,故而暴毙,是不是?”

    “未及时毒发的原因,或是江三爷曾服下解药。”老者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唯唯诺诺道,“但解药分量不足,亦或服下的时间太晚,因此只能抵消一部分毒性,而不能根除,以至剩下的毒素淤积在体内,从而形成淤毒……”

    “可以了。”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打断老者的回答,反问道,“你直接告诉我,江一苇的死,是否因为十天前的毒未能及时解除,而并非其他原因?”

    “大抵如此。”老者沉吟道,“如果江三爷身上有其他致命伤,我们不可能验不出来。”

    “你们也是如此判断?”洛天瑾凝视着其他十六名仵作,讳莫如深地问道,“可有异议?”

    “我等皆无异议。”

    面对洛天瑾的质问,十六名仵作不假思索地齐声应答。

    “瑾哥,他们皆是洛阳一带最具威望的仵作。”凌潇潇伺机开口,“尤其是为首的老者,曾在提点刑狱司当差,师从大宋第一提点刑狱使宋慈,验尸的手段堪称当世翘楚。如果连他都看不出问题,恐怕……江一苇的死真无可疑。”

    “李甲曾亲口告诉柳寻衣,江一苇已经苏醒。”洛天瑾迟疑道,“既然已经苏醒,李甲为何要逃?江一苇又为何毒发身亡?”

    “或许是……回光返照?”谢玄审时度势,主动与洛天瑾配合道,“我猜想,当夜江一苇的确苏醒过,只不过并非好转,而是回光返照。一开始,李甲误将‘回光返照’认作苏醒,因而火急火燎地跑向书房,欲向府主请功,并在半路遇到柳寻衣。但在二人分开后,李甲幡然醒悟,察觉事有蹊跷,于是并未求见府主,而是折回江一苇的房间一探究竟,却发现当时的江一苇已经毒发身亡。由于害怕府主降罪,于是李甲连夜收拾行囊,并带上大量金银细软,欲逃之夭夭。却不料,于洛水河畔遭遇强匪,那人见李甲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不少值钱的东西,于是临时起意,夺财害命,并将李甲的尸体丢入河中。”

    谢玄的一番解释,倒与李甲的死因,以及十七名仵作的结论完全吻合。

    “还有一个问题,李甲是如何逃出府的?”慕容白质疑道,“此人不懂武功,如何避开府中守卫,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贤王府?”

    “其实,蒙混出府的方法很多,并且做法十分简单。”雁不归思忖道,“众所周知,府中的守卫一向外紧内松。外面的人若想混入贤王府,确实难如登天。但府里的人若想混出府,尤其是在府中一切如常,无特殊状况的时候,简直易如反掌。比如……乔装成倒夜香的下人、改扮成采买的家丁等等,这些人大都三更天起床做事,并且日复一日,从后门来回出入。久而久之,府中守卫对这些下人自然疏于防范,更不可能一一核查。李甲入府多年,对这些事必定烂熟于心。”

    “原来如此。”邓长川缓缓点头,自嘲道,“看来三爷的死确无可疑,是我们多虑了。”

    虽然一切听上去顺理成章,但在柳寻衣心里,却仍郁结难舒,惴惴不安。

    一者,潘雨音提醒过他,江一苇的死存在蹊跷。二者,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太过顺利,几乎将三天前的论断全部推翻,并且有理有据,近乎环环相扣。

    然而,柳寻衣的直觉告诉他,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蕴藏着一场惊涛。

    “府主!”柳寻衣心有不甘,故而向洛天瑾提议道,“不如将桃花婆婆与潘姑娘请来,有关‘淤毒攻心’之说,我们都是门外汉,何不听听她们的见解?”

    “不必了!”

    令柳寻衣错愕的是,三天前言之凿凿,誓不罢休的洛天瑾,今天竟一反常态地对诸多蹊跷视而不见,摆手道:“桃花婆婆和潘姑娘昨夜向我辞行,今日一早已离开贤王府。”

    闻言,柳寻衣和凌潇潇同时眼神一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眼泛踌躇,而凌潇潇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窃喜。

    “府主!”黄玉郎插话道,“既然真相已经查明,江一苇的丧事是不是……”言至于此,黄玉郎神情一暗,又道,“他毕竟为贤王府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一直停尸不葬,只怕……于理不合。”

    “不错!”洛天瑾赞同道,“洛棋,速速安排一切,将江一苇风光大葬。”

    “是。”

    “记住!江一苇的事权当一场闹剧,任何人不得非议,以免辱没贤王府的声誉。”

    “谨遵府主之命!”

    “散了吧!”

    说罢,洛天瑾在凌潇潇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于众人复杂而恭敬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中堂。

    ……

第五百四十五章 :攻其无备

    一个时辰后,谢玄将府中诸事安排妥当,而后独自一人来到洛天瑾的书房。

    “府主,江一苇的丧事已经安排妥当。”

    “唉!”

    前几日,洛天瑾一直沉浸在提防与盘算中,直至此刻,眉宇间方才浮现出一丝悲凉之意,道:“虽然江一苇曾追杀萧芷柔,但他终究没有痛下杀手,也算不辜负我对他的一片赤诚。”

    “是啊!”谢玄叹道,“纵观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江一苇屡屡为贤王府出生入死,无论多棘手的差事,只要府主开口,他从未说过半个‘不’字。细细想来,贤王府能有今日的成就,江一苇也有莫大功劳。”

    “可惜了。”洛天瑾似乎不愿在悲伤的情绪中过多沉溺,摆手道,“告诉洛棋,江一苇的丧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将其生前好友全部请来。还有,出殡当天,让洛阳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送送他。生前,江一苇行事十分低调,如今死了……让他在黄泉路上走的体面一些吧!”

    洛天瑾此言,分外凄凉,令谢玄不禁为之动容。

    “罢了!”纵使未有一滴泪水,洛天瑾仍下意识地拂袖擦拭着眼角,苦笑道,“人一老,往往变的多愁善感。呵呵……”

    “府主节哀。”谢玄安抚道,“伤势未愈,千万要保重身体。”

    “说说吧!”洛天瑾长出一口浊气,话锋一转,问道,“这几天观察的如何?”

    “回禀府主,府中一切如常,未有蹊跷。”谢玄沉吟道,“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依照府主的吩咐,各自找来一些仵作。至于仵作验尸的结果,府主刚刚已经知晓,如果仵作有问题……则他们四人皆有问题。”

    “不可能。”洛天瑾笃定道,“他们四个再加上江一苇,足以占据贤王府的半壁江山。如果都有问题,贤王府早已土崩瓦解,我的脑袋也早就被人砍掉,断不会活到今天。”

    “府主所言甚是。”

    “刚刚在中堂,他们四人的表现,你意如何?”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谁最反常?”

    “这……”谢玄仔细回忆刚刚的一幕,吞吞吐吐地说道,“雁不归笃定李甲是擅自逃出贤王府,而且列举出一些蒙混出府的法子。此一节,有些奇怪。邓长川对整件事的诸多疑点视而不见,反而怀疑我们是不是多虑。此一节,也有些奇怪。黄玉郎一心想尽快举办丧事,下葬江一苇。此一节,同样值得怀疑。唯独慕容白,对李甲出逃心存质疑,方才是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皆有反常之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谢兄,你怀疑四个,与怀疑三个有何区别?”

    “这……”谢玄苦涩一笑,自嘲道,“事关他们几人,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有时甚至猜忌多疑。”

    “还有一人极为反常。”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府主说的是……”

    “夫人。”洛天瑾神情一禀,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自其眼中迸射而出,“她对十七名仵作的结论深信不疑,甚至提醒我,这些仵作在洛阳一带颇具威望。最奇怪的是,她竟对为首仵作的底细了如指掌,并且知道他曾在提点刑狱司当差。”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问道:“谢兄,你说夫人此言……欲意何为?”

    “夫人只是说出事实,府主不必多虑。”

    谢玄仍对上一次的事心有余悸,故而一提起凌潇潇,开口只说半句话,留下一半让洛天瑾自己揣摩。

    “是吗?”洛天瑾喃喃自语,“也许真是我多虑了。”

    “府主说过,今天只是麻痹真凶,令其放松戒备,一切自有安排。”谢玄好奇道,“眼下,江一苇丧事已定,此事即将盖棺定论,不知府主的安排是……”

    “下葬与否,并不影响我们追查江一苇的死因。”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有一人早已将真相藏于心底。”

    “谁?”

    “桃花婆婆!”洛天瑾道,“你相信名震天下的第一神医,会对江一苇的伤势判断失误吗?连十七名仵作都能看出‘淤毒’,桃花婆婆岂能浑然不觉?”

    “府主的意思是……”

    “这些仵作,早已被人收买,因而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谎编一些‘高深莫测’的理由来混淆我的视听。”洛天瑾凝声道,“谢兄,我敢断言,桃花婆婆一定知道江一苇的真正死因,但她不愿这趟浑水,因此才急着离开。”

    “如此想来,桃花婆婆不仅知道江一苇的死因,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猜出幕后真凶。”谢玄沉吟道,“真凶或是府中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否则桃花婆婆根本不必忌讳,更不必火急火燎地告辞。”

    “江一苇的尸体不会开口,但桃花婆婆会。只要说服她,我们便能得到真相。”

    “府主担心真凶会对桃花婆婆不利,因而将江一苇的事草草收场,令其放松警惕。”谢玄恍然大悟,“你答应桃花婆婆辞行,是想让她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免得遭受波及。”

    “桃花婆婆是我们查出真相的唯一希望,因此她绝不能有事。”洛天瑾不可置否地说道,“她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凶险。只有离开,才能令真凶放弃杀她灭口的念头。”

    “不错!”谢玄连连点头道,“江一苇下葬,桃花婆婆辞行,此事已经彻底了结。幕后真凶断不会节外生枝,因为追杀桃花婆婆反倒容易招惹怀疑。”

    “正是。”

    “可是……桃花婆婆人老成精,我们很难让她开口。”谢玄忧虑道。

    “你我当然不行,但有一人,却能轻而易举地令桃花婆婆道出实情。更重要的是,此人曾受恩于江一苇,因而绝不愿江一苇死的不明不白。”

    “府主说的是……”谢玄的脑中飞速盘算,忽然灵光一闪,惊呼道,“萧芷柔!”

    “正是!”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答道,“我马上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江州交给萧芷柔。然后再派亲信赶赴长白山,等待桃花婆婆将真相和盘托出。到时,一切必将云开雾散,水落石出。”

    ……

    正午时分,为践行自己的承诺,秦苦包下整座天香楼,宴请下三门弟子。

    望着一坛坛美酒堆积成山,楼上楼下山呼海啸,一片欢腾。秦苦在高兴之余,心亦在止不住地滴血。

    “包下整间酒楼,再加上千坛美酒、百桌佳肴……这群虎狼一点都不知道节俭,专挑贵的要,桌桌都是山珍海味……”醉醺醺的秦苦抱着酒坛依偎在桌下,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哭丧着脸,嘴里不停地抱怨,“唉!老子这辈子也没花过这么多钱……”

    说罢,秦苦朝自己的嘴巴狠抽几下,自责道:“臭嘴!臭嘴!让你瞎许诺!”

    “秦兄,你在桌下作甚?”

    伴随着一道戏谑的调侃,柳寻衣席地而坐,背倚着桌腿,饶有兴致地望着自怨自艾的秦苦,揶揄道:“大家皆已酒足饭饱,只等副执扇豪掷千金。”

    柳寻衣此言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插进秦苦的心底,撇嘴道:“寻衣,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

    “府主赏你黄金百万,区区一顿酒肉算什么?”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什么九牛一毛?”秦苦小眼一瞪,委屈道,“我攒钱是为日后盖房置地,娶妻生子。唉!还是你命好,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秦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寻衣,你和天香楼的掌柜相熟,能不能帮我说说……先赊账?”

    “洛阳城的规矩由府主钦定,尤其是贤王府弟子,在外一概不许赊账。”柳寻衣无奈道,“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当心罚你二三十万两。”

    闻言,秦苦脸色一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在柳寻衣的“哄骗”中,极不情愿地钻出桌子。

    “谢副执扇的酒肉!”楼上,许衡不忘调侃一番,登时惹来众人连声附和。

    “没喝完的酒、没吃完的肉,统统带回去。”秦苦嚷嚷道,“谁也不许拿老子的钱装阔气。我先去茅房,回来若让我看见谁的桌上剩下酒肉,休怪我让你赔钱!”

    “哈哈……”

    伴随着一阵哄笑,满脸涨红的秦苦晃晃悠悠地朝天香楼后院走去。

    “失算!失算!下次再请客,应该吃馒头……”

    当秦苦跌跌撞撞地走出茅房时,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已在院中恭候多时。

    “大爷可是秦苦?”

    “干什么?”秦苦见伙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登时心生不悦,“怕老子赊账不成?”

    “不不不!小的不是天香楼的伙计,我是……”

    “我他妈管你是谁?”秦苦大手一挥,不耐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大爷,有人想见你。”

    “狗屁!”秦苦脸色一沉,不满道,“老子是狗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呼来唤去……”

    话音未落,伙计已顺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谄笑道:“只要大爷赏光,这些钱都是你的。而且……后面还有好处。”

    一见银票,秦苦不禁眼前一亮,萦绕在脸上的怒气眨眼消失殆尽,转而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友善面孔,一边接过银票,一边寒暄道:“太见外了!想见小弟尽管招呼一声,何必如此破费?快快快,劳烦这位大哥头前带路!”

    “秦大爷,这边请!”

    说罢,伙计引着秦苦从后门离开天香楼,钻入街边的一辆马车。

    扬鞭疾甩,马车朝街道尽头飞驰而去。

    ……

第五百四十六章 :威胁利诱

    “秦大爷,里面请!”

    马车停在东海茶楼前,伙计引着秦苦穿过大堂,直奔楼上雅间。

    “究竟谁要见我?”

    秦苦本已醉意朦胧,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昏昏欲睡,此刻被伙计强行唤醒,脑袋犹如灌满浆糊一般,感觉愈发昏沉。

    上楼梯时,若非伙计小心搀扶,秦苦好几次脚下踩空,险些翻滚下去。

    “秦大爷,我们到了!”

    雅间前,伙计一手架住摇摇欲坠的秦苦,一手轻轻叩响房门。

    “进!”

    伴随着一道女子的应答,伙计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将秦苦半推半送进雅间,自己的双脚却始终没有踏过门槛一步。

    “女人?”秦苦一怔,随之面露坏笑,“给我准备的?”

    “咳咳!”伙计面露惶恐,却又不敢多言,尴尬道,“大爷进去便知。”

    “懂事!嘿嘿……”

    秦苦一边夸赞伙计,一边迈着踉跄的步子,晃晃悠悠地走进雅间。

    “谁这么通情达理,又送银两又送女人?”

    秦苦自鸣得意,同时面露垂涎。

    “塞外女子风韵奇特,江南美人我见犹怜,不知中原的女子又当如何?有道是……”

    当兴致勃勃的秦苦,一边宽衣解带,一边绕过屏风时,眼前端坐之人却令他登时一愣,溜到嘴边的戏谑言辞,又被他硬生生地噎回去。

    是女人无疑,却是秦苦吃下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冒犯的女人,凌潇潇。

    “夫……夫人?”

    秦苦一脸惊愕,赶忙将解开的衣带胡乱绑上,而后用力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哼!”望着满脸通红,衣衫不整的秦苦,凌潇潇面露不悦,愠怒道,“堂堂贤王府副执扇,竟然贪欢逐乐,玩日时,若让外人知道成何体统?瑾哥刚刚当上武林盟主,你如此恣情纵欲,岂非败坏贤王府的名声?辱没北贤王的威严?”

    “夫人教训的是,我改!一定改!”

    面对凌潇潇的痛斥,秦苦既不恼怒也不辩解,嬉皮笑脸,照单全收,一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惹得凌潇潇连连皱眉。

    “罢了!”凌潇潇沉声道,“念你入府不久,对贤王府的规矩不太了解,姑且饶你一次。若有下回,决不轻饶。”

    “是是是,决不轻饶。”秦苦连连点头哈腰,而后朝桌旁的凳子一指,谄笑道,“夫人,小的酒劲上头,感觉天旋地转,能不能……”

    “坐下吧!”

    面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秦苦,凌潇潇心中愈发不满,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日的目的,索性不与他一般见识,又道:“秦苦,你可知我为何将你找来?”

    “不知道。”

    秦苦旁若无人般端起茶壶,对着壶嘴猛喝起来,对凌潇潇阴沉的眼神视而不见,口中含糊不清地应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如此不分尊卑之人,凌潇潇生平头一次遇到。她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自顾问道:“你和柳寻衣的交情如何?你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识。”秦苦放下茶壶,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答道,“至于交情……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凌潇潇面露狐疑,“为何我听说你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传言说……你们亲如手足?”

    “当然!”秦苦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府主说过,贤王府弟子皆应亲如手足,情同兄弟。柳寻衣是黑执扇,我是副执扇,自然要亲如手足,否则我岂有好日子过?嘿嘿……”

    “休在我面前插科打诨!”凌潇潇喝斥道,“问你什么,只管如实作答,少说一些没风没影的囫囵话。”

    “哦!”秦苦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委屈道,“夫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也懒的和你兜圈子。”凌潇潇不耐道,“简而言之,我要你替我密切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禀报。”

    “监视柳寻衣?”秦苦费解道,“为何?”

    “他马上要做我的女婿,而我……并不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凌潇潇义正言辞道,“语儿是我的心头肉,她要托付终身的男人,为娘的自然要把把关。”

    “是是是。”秦苦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而后故作为难地说道,“但是,柳寻衣毕竟是黑执扇,在府里位高权重,我监视他……未免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凌潇潇不悦道,“你把黑执扇放在眼里,难道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与柳寻衣谁是主、谁是仆?莫非你分不清楚?”

    “柳寻衣和夫人相比,自然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秦苦恭维道,“可是……黑执扇再不济也比我强。你们两个,我谁也得罪不起,万一闹出什么乱子,倒霉的肯定是我……”

    “我可以向你保证。”凌潇潇正色道,“只要你替我做事,府里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我终究是外人,倘若横插一杠,只怕……”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里像个男人?”凌潇潇打断道,“给我一句痛快话,做还是不做?你若不肯帮我,现在便可离开,我从不强人所难。”

    “我……”秦苦抓耳挠腮,一副左右为难的纠结模样,“夫人只让我监视柳寻衣?可有其他打算?”

    凌潇潇沉吟道:“伺机探一探他的底细。”

    “底细?”秦苦一头雾水,“柳寻衣的底细,府里人尽皆知,何必再探?”

    “我们知道的,是柳寻衣想让我们知道的。”凌潇潇柳眉一挑,话里有话地说道,“万一他说的不是实话。万一他虚有其表,败絮其中。万一他是一个朝三暮四,喜欢到处寻花问柳的登徒浪子,又该如何?”

    “这……”

    “他是我女儿未来的夫君,我想探一探准女婿的底细,可有不妥?”

    “府主……可否知道此事?”

    “同样是女婿,瑾哥有瑾哥的考虑,我有我的心思。”凌潇潇不满道,“瑾哥在乎的是柳寻衣的潜力,以及贤王府未来的兴衰。而我,只在乎女儿的幸福。”

    “夫人爱女心切,在下十分感动。”

    “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忙活,只要你答应替我做事,我每月给你一万赏银。”

    “一万?”秦苦眼神骤变,难以置信道,“当真?”

    “我像是骗你吗?”

    “其实,给不给钱倒无所谓。”见凌潇潇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秦苦突然话锋一转,故作慷慨,“主要是夫人对小姐的疼爱之心,着实令在下感动。我自幼失去双亲,最见不得人家相亲相爱,一遇到这样的事就忍不住想哭……”

    说罢,秦苦竟装模作样地擦拭起眼角。

    “如此说来,你答应了?”

    “如果连娘亲对女儿的关心都能无动于衷,我还算是人吗?”秦苦义愤填膺地说道,“我非但答应,而且不仅在成亲前替夫人监视柳寻衣,就算是成婚后,哪怕是生儿育女之后,我也要一直监视他,以免柳寻衣做出一些对不起小姐的下流勾当。为了夫人、为了小姐,我秦苦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行了!”

    面对秦苦的慷慨陈词,凌潇潇自是不屑一顾。

    秦苦滔滔不绝,无非想从凌潇潇手里多骗些赏钱。至于其他的“感动”也好,“义气”也罢,统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价值可言。

    “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再让其他人知道。”凌潇潇嘱咐道,“如果你敢向外泄露半句,我定让你后悔莫及。”

    “一定!”秦苦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广交天下英豪,靠的不是武功,而是人品。尤其是我这张嘴,铁齿钢牙,密不透风,出名的可靠……”

    “好了!”

    凌潇潇早已忍受不住喋喋不休的秦苦,蓦然起身,迈步朝房门走去。

    “如果你有消息,可以来东海茶楼找一个名叫‘顺喜’的伙计,他经常入府送茶,亦可帮你与我联络。记住,回到贤王府后,你我要假装互不相熟,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嘿嘿,偷情似的……”

    “你说什么?”

    凌潇潇美目一瞪,吓的秦苦脸色一变,匆忙改口道:“小的一定谨记夫人交代,绝不会露出半点马脚。”

    “哼!”凌潇潇打开房门,语气不善地说道,“你留在这里,一个时辰后再离开,顺便醒醒酒,省的满口胡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遵命。”

    冷冷地瞪了秦苦一眼,凌潇潇快步离开东海茶楼。

    茶楼外,一辆马车徐徐而来,不急不缓地停在凌潇潇面前。她未有一丝犹豫,在伙计地搀扶下,迅速钻入车厢。

    “夫人,与秦苦谈的如何?”

    “此子油腔滑调,没一句正经话。不过总算见钱眼开,暂时答应帮我盯着柳寻衣。”

    车厢内,面对雁不归的担忧,凌潇潇沉吟道:“若非事出突然,时间紧迫,我断不会相信一个贪财好色之徒……”

    “夫人……”

    “罢了!我只说替女儿把关,即便事有错漏,相信瑾哥也不会过多指责。回府吧!”

    茶楼上,秦苦背倚着窗框,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此刻,萦绕在秦苦脸上的混沌醉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地狡黠之色。

    ……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弯刀所向

    九月二十五,塞北。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有一座地势高耸的山坡,坡上屹立着六座气势磅礴的石碑。

    由于常年经受风吹雨打,因而石碑早已斑驳不堪,碑文亦变的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每当蒙古族人途径此处时,仍会满怀虔诚地来到石碑前顶礼膜拜,以表达对成吉思汗的敬仰与崇拜。

    此地名曰“望归坡”,坡上屹立的六座石碑,代表着成吉思汗六次出征西夏的浴血拼搏。

    率军西征,望归坡是必经之地。成吉思汗每经过这里一次,便命人立下一座石碑,祈求苍天庇佑,出师大捷。

    然而,六次征战西夏,历时二十二载,成吉思汗皆未能如愿以偿。

    直至最后一战,成吉思汗一去不返,客死他乡。从此这座山坡便有了“望归坡”的名字,寓意“盼望大汗归来”。

    晚秋时节,草原上凉风阵阵,提前渗出一丝冬季的寒意。

    晌午,望归坡上,几匹马儿正优哉游哉地啃噬着逐渐凋零的枯草,四位身穿蒙古长袍的汉子围坐在石碑下,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们是刚从大汗行宫出来的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上午,他们已将发生在华山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蒙古大汗。

    隋佐负荆请罪,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蒙古大汗请战,欲率兵剿灭中原武林,一雪华山之耻。

    颜无极则不然,他以隋佐性命无虞为由,表明中原各派尚不敢与蒙古朝廷作对,并且据理力争,以求继续招降。

    二人在大汗行宫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有趣的是,蒙古大汗得知前因后果后,并未直接作出答复,而是命他们先行退下,并于望归坡等候消息。

    至此,他们已在望归坡等候两个时辰,由于颜无极与隋佐皆心怀不满,故而谁也不搭理谁,此举令苏禾、陶阿木甚是尴尬。

    “劝降、劝降,就知道劝降,莫非担心本将抢走你的功劳!”

    终于,性情暴躁的隋佐率先忍受不住内心的愤懑,怒视着面沉似水的颜无极,斥责道:“你先劝洛天瑾,再劝云追月,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结果如何?到头来,那群王八蛋越来越团结,反观我们死的死、伤的伤,费时费力不说,而且丢尽蒙古人的脸。若非大汗宅心仁厚,岂容你三番五次地替汉人开脱?”

    “真是天大的笑话!”颜无极毫不示弱,呛声道,“若非你愚昧无知,马虎大意,何至于被人打晕剥光扔进箱子?你是统兵将军,结果一场剿杀下来竟连一条大鱼也未能抓住,亏你自诩什么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依我之见,大汗的确宅心仁厚,否则你早已人头落地,岂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颜无极,本将确实有罪,只要大汗下令,我的脑袋随时可以搬家。”隋佐怒道,“那你呢?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身为赤风岭主,自诩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平日总喜欢夸夸其谈,将自己装扮的高深莫测,好似无所不能,结果如何?面对假扮我的人,你竟浑然不觉?被人当猴耍,竟也敢大言不惭?”

    “隋佐,你休要欺人太甚!”

    “颜无极,华山事败,你我皆难辞其咎,休要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

    “你……”

    “将军,有人来了!”

    当隋佐与颜无极势如水火之际,陶阿木忽然眼前一亮,伸手遥指着北方一群呼啸而来的快马,激动道:“看!是汪总帅的人马。”

    “吁!”

    电光火石之间,十几匹快马陆续冲上望归坡。

    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九尺有余,生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其身材十分魁梧,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宛若一尊金刚罗汉,令人心生敬畏。

    此人,正是蒙古大汗的亲信,草原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手握蒙古精锐的大将军,汪德臣。

    汪德臣自幼习文修武,骑射双绝,武艺超群,因而深受蒙古大汗器重。

    虽然年纪不大,但汪德臣的战场经验极为老辣。十几岁便统兵征战四方,才能出众,勇武过人,二十多年来极尽杀戮之能事,常战常胜,鲜有败绩,故而成为草原上家喻户晓的“战神”。

    值得一提的是,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与汪德臣同出自汪古部。二人的年纪虽相差甚远,却一直以兄弟相称。

    “末将参见汪总帅!”

    “颜某见过汪总帅。”

    一见汪德臣,隋佐、颜无极四人赶忙起身行礼。

    “本帅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汪德臣的声音浑厚而低沉,极具男子气概,“二位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隋佐、颜无极异口同声,而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诧异之色。

    “好。”汪德臣点头道,“坏消息是,你二人在中原的一番作为,令大汗极为不满,因此下令免去隋佐的西京将军之位,同时褫夺颜无极统领胡马帮、漠北二十四城的权力。”

    闻言,隋、颜二人登时心中一沉,脸色变的难看至极。

    “那……好消息呢?”隋佐战战兢兢地问道。

    “好消息是大汗决定暂时不杀你们,并且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汪德臣继续道,“隋佐戴罪回营,暂代西京将军之职,直至新将军赴京北大营交接。颜无极回赤风岭反思己过,在大汗下达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干涉中原之事,以免弄巧成拙,一错再错。”

    “是。”隋佐和颜无极不敢忤逆大汗的命令,纷纷拱手领命。

    “敢问汪总帅。”颜无极迟疑道,“大汗对中原武林究竟是何态度?到底……是战是和?”

    “颜岭主此话差矣。”汪德臣纠正道,“在大汗眼中,任何敌人都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降、要么死,哪有‘战和’之说?”

    “老夫失言。”颜无极眼神一变,赶忙改口,“不知大汗对中原的态度是……”

    “汉人蒙昧无知,冥顽不灵,大汗已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时至今日,大汗已渐渐失去耐心。”汪德臣不悦道,“尤其是华山之事,令大汗极为震怒。江湖草莽竟敢假扮蒙古将军调配兵马,甚至在中军大帐内诛杀十几名副将。此乃大蒙古国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对待此等刁民草寇,难道颜岭主认为还有招降的必要吗?”

    汪德臣此言,令隋佐和颜无极同时神情一变。

    不同的是,隋佐面露狂喜,颜无极的眼中则布满失落。

    “莫非大汗已决定向宋国用兵?”隋佐激动道,“何时出兵?末将愿率三万死士为先锋,誓在三月之内攻入临安城,以求将功折过。”

    “眼下,我们的兵马正分于西、南两线作战,如果再向汉人开战,只怕……战局对我们不利。”颜无极仍不死心,争辩道,“若将中原各派招至麾下,一旦起兵便可里应外合,到时……”

    “不必了!”汪德臣目无表情地打断道,“战争即是战争,只有依靠强弓劲弩,快马弯刀打下来的天下,方才最可靠、最稳固。至于你说的里应外合、招安劝降,终究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说的好!”对于汪德臣的一席话,隋佐听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连连拍手称赞,“汪总帅所言甚是,阴谋诡计是懦夫和弱者使用的伎俩,对我们蒙古铁骑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我们的弓马刀箭。”

    “可是……”

    “颜岭主,你不在大汗身边,岂知大汗的心思?”汪德臣解释道,“其实,早在数年前,大汗便已制定出‘亡宋’之策,我们将其称之为‘大包围’战略。由甘肃出兵,绕过长江天堑,经川西,灭大理。而今,大理国君段兴智被擒,大理覆灭,对宋国的‘包围’已然形成。眼下的宋国,不过是我们嘴边的一块肥肉,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将其吞入腹中。至于你心心念念的‘中原武林’,看似至关重要,实则可有可无。之前被大汗重视,其实是声东击西之策。一者有备无患,二者防止他们与宋廷联手。其实,这群草寇在大汗眼中,甚至连一只苍蝇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说来,大汗已下定决心举兵南下?”颜无极若有所思地说道,“敢问何时动兵?老夫愿率赤风岭、二十四城、胡马帮身先士卒,为大汗先下一城。”

    “兵贵神速,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至于调兵细节,本帅似乎没必要向你们交代。”

    “那是!那是!”

    似乎感受到汪德臣的不悦,颜无极连忙拱手作揖,不敢再多问半句。”

    汪德臣哼笑一声,又道:“你们不必担心,既然大汗决定让你们将功补过,就一定会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希望,到时你们不要重蹈覆辙,丢我大蒙古国的脸。”

    “是。”

    “回去吧!待时机成熟,大汗对你们自有安排。”

    说罢,汪德臣不顾隋佐、颜无极的态度,别有深意的眼神自苏禾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调转马头,暴喝一声,率兵扬长而去。

    望归坡上留下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四人各怀心思,神情迥异,愣愣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汪德臣,久久回不过神来。

    ……

第五百四十八章 :残龙败象

    威楚府,哀牢山。

    大理覆灭,段家沦亡,龙象山失去最大的依仗。

    大理境内刚刚经历一场战乱,如今正值百业俱废,民生凋敝的惨淡时节,身处漩涡中心的龙象山同样难逃波及。

    时至今日,大理境内仍驻扎着上万蒙古兵马,对各路残余势力虎视眈眈,龙象山树大招风,自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云追月回到龙象山后,五次三番地派人向蒙古统帅兀良合台进贡,欲攀龙附凤,替龙象山找到新靠山。

    然而,任由云追月百般示好,兀良合台却丝毫不为所动。非但将送去的礼物原封退回,而且还将送礼的弟子拒之门外。

    兀良合台对龙象山的态度十分古怪,既不率兵讨伐,亦不与之亲近。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以及不近人情的冷漠,皆令云追月倍感心焦。

    云追月在江湖混迹多年,自诩阅人无数,但如兀良合台这般难以捉摸的人物,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十月初一,清晨。众弟子齐聚大磨岩举行祭祀仪式,云追月却独自一人跪在龙象祠堂反思己过。

    一个时辰后,司无道来到龙象祠堂,望着跪在地上,身如泥塑的云追月,口中不禁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司无道并不打扰,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恭候云追月从沉思中醒来。

    “咳咳!”

    沉默良久,云追月忽然发出几声咳嗽。紧接着,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起身,神情专注地上香敬拜一番,而后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双手抻拽着衣袍,漫不经心地问道:“又退回来了?”

    闻言,司无道不禁面露尴尬,苦笑道:“兀良合台软硬不吃,洒家已向他挑明龙象山与赤风岭的关系,可他……仍对我们不理不睬。”

    “两种可能。”云追月行至门前,抬眼望着泛出层层光晕的艳阳,幽幽地说道,“其一,此人性情孤傲,不屑与我们为伍。其二,他已知华山之事,因此故意冷落我们,替隋佐乃至蒙古朝廷出一口恶气。换言之,他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司无道眉头微皱,沉吟道:“如果他只想震慑我们,倒也无关痛痒。但如果他别有用心,龙象山岂不是朝不保夕?兀良合台高兴便放过我们,不高兴便……”

    言至于此,司无道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我查过兀良合台的底细,此人远非隋佐之流可以媲美。他是功臣之后,将门子弟。其父速不台乃开国功臣,成吉思汗的“四獒”之一,在蒙古位高权重,无出其右。”云追月叹息道,“如此人物,莫说剿杀一个小小的龙象山,即便他先斩后奏,将大理段家满门抄斩,蒙古大汗最多也只是埋怨两句,断不会有过多惩罚。”

    司无道恍然大悟:“此人竟如此厉害?难怪圣主屡次三番地想与之结交。”

    “若能傍上兀良合台这颗大树,龙象山必定前程无量。”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司无道满眼失落,提议道,“依洒家愚见,我们应尽快离开大理,去中原另寻一处风水宝地,重建龙象山。”

    “不行,太过冒险!”云追月摇头道,“眼下,我们与蒙古人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等待我们的极有可能是强弓劲弩、铁骑弯刀。再者,龙象山的百年基业尽在哀牢山,举家搬迁谈何容易?”

    “那……我们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能等。”

    “等什么?”

    “兀良合台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云追月道,“如此正好,他越蔑视我们,我们越安全。如今,蒙古朝廷并未屠戮段家,反而将段兴智放回大理,继续执掌旧部。对我们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圣主的意思是……有段兴智庇佑,龙象山可以安然无虞?”

    “我们与段家的关系,远比蒙古人可靠的多。”云追月沉吟道,“既然蒙古大汗对段兴智格外开恩,足以表明他对大理施行‘怀柔’之策。既然如此,兀良合台应该不会驻军太久,说不定……不日便会北归。即便不走,有段兴智从中作保,料想兀良合台也不会难为我们。”

    “有蒙古大汗撑腰,段兴智愈发逍遥自在,甚至比昔日做‘大理皇帝’还要轻松惬意。”司无道笑道,“时至今日,大理境内仍有不少部族不愿归顺,段兴智奉命平叛,定会有求于我们。如此想来,他也不敢和我们撕破脸。”

    “罢了!”云追月似是十分疲惫,慵懒地摆手道,“朝野之事,我们身为局外人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因此还是说说眼前吧!我交代的两件事,你们办的如何?”

    “回禀圣主,新的龙象榜已经出炉,只是其中有些排位我们拿捏不准,仍需圣主决断。”司无道有条不紊地回道,“其二,有关洛天瑾索要人丁名册一事,唐轩已遵照圣主的吩咐,半虚半实地抄写一份送去贤王府。”

    “送去便好。”云追月呢喃道,“如果执拗不送,只怕腾族长和柔儿不肯饶我。毕竟,腾族长曾在天下人面前替我作保,我的一举一动皆关乎腾族的声誉,因此有些事不得不暂时忍让。”

    “圣主一向仁义,只是天下人一直对你心存误会。”

    “天下人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云追月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又道,“新榜如何排位?”

    “前三位依旧是吴双、苏禾、陆庭湘。”司无道不敢多问,如实应答,“但从第四位开始……我们有些分歧。尤其是柳寻衣、唐阿富、秦苦三人的排位,实在是……”

    “秦苦排在第四位,柳寻衣第五位。”云追月不假思索地说道,“秦苦在武林大会上将‘跛刀客’千刀万剐的场面,我至今历历在目。柳寻衣虽能将你击败,但比起秦苦虐杀秦天九之战,仍略逊一筹。至于唐阿富,这两年变的十分低调,姑且排在第七位吧!”

    “第七位?”司无道诧异道,“如果‘无情剑客’排在第七位,试问谁能排在第六位?”

    “漠北二十四城,龙羽!”云追月冷笑道,“此人是个疯子,茹毛饮血,天性嗜杀。之前一直在塞外行走,这两年才在中原崭露头角。”

    “我对此人略有耳闻,据说他和柳寻衣曾在天龙客栈交过手……”

    “足足七十回合,柳寻衣、秦苦联手也未能拿下他。”云追月补充道,“更有趣的是,龙羽身边还跟着一个怪物。那厮身形庞硕,力大无穷。传闻当日在天龙客栈,柳寻衣、秦苦、慕容白三人合力一击,仍被那怪物用两板巨斧生生逼退。此怪物与龙羽形影不离,若将二人视作一人,一攻一守、一静一动、一虚一实,恐怕连龙象榜首的位子都要重新琢磨。因此,将龙羽排在第六位……只低不高。”

    “如此一来,第八位便是少林武僧,悟禅。”司无道接话道,“第九位是丁轻鸿,至于第十位的人选……”

    “龙象榜第十位留给黎海棠。”云追月幽幽地说道,“他是唐轩的弟子,这些年一直跟在唐轩身边,故而外人对他知之甚少。此次华山之行,我发现此子对暗器的领悟,已隐隐压过唐轩一头。尤其是箭法造诣,更是江湖罕见,当世无双。”

    “黎海棠固然箭法超群,但与人正面交手,只怕……”

    “只要能克敌,箭法与拳法、掌法、刀法、枪法无异。”云追月摇头道,“杀人于千里之外,无影无形。远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更加高明。悟禅能因内力雄厚排在第八位,黎海棠亦可凭借其高深箭法,排在龙象榜第十位。”

    “是。”

    云追月此言在情在理,司无道稍稍琢磨一番,欣然领命。

    “还有一事。”云追月的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道,“萍儿拜师绝情谷,想必柔儿对她们的关系已是心如明镜。而在武林大会上,柳寻衣对萍儿似乎也有相识之感,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圣主担心萧谷主与柳寻衣相认?”

    “我并非阻挠他们母子相认,只不过……时候未到。”云追月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让他们母子过早相认,我酝酿多年的计划将全盘落空。”

    “圣主的意思是……”

    “一旦让柳寻衣知道自己与洛天瑾的真正关系,你说……他还能对洛天瑾痛下狠心吗?”云追月反问道,“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内奸,如今蒙军南下迫在眉睫,朝廷必会尽快与洛天瑾摊牌。到时,柳寻衣身为内奸,势必与洛天瑾闹的水火不容。而我……正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唯有如此,方才一解我心头之恨。再者,柳寻衣迎娶洛凝语,同父异母的兄妹拜堂成亲,更是有悖人伦纲常,足以令洛天瑾追悔莫及,声名扫地。”

    “欲成此事,断不能让柳寻衣与萧谷主相认。”司无道笃定道,“否则以萧谷主的为人,即便她再恨洛天瑾,也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铸成弥天大错。”

    “柳寻衣与洛凝语成婚在即,值此关键时刻,绝不容半点疏忽。”云追月阴戾道,“为免夜长梦多,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中原,以防柳寻衣和绝情谷再有任何接触。”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天山末路

    十月初三,天山玉龙宫。

    清晨,以丁傲、董宵儿为首的玉龙宫三旗十二堂弟子,全部披麻戴孝,齐聚于大天池,一起送任无涯最后一程。

    由于无法替任无涯收尸,故而他们只能为其修建一座衣冠冢,以表悼念之意。

    今日,玉龙宫内外一片素白,上万弟子神情肃穆,满心愤慨。

    正前方,一个大大的“奠”字冰冷无情,哀伤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令山河为之萧瑟,日月为之黯淡,天地为之动容。

    一身孝服的丁傲跪在众弟子之前,今日的他一改平时的放荡戏谑,面色凝重,目光深邃,一双老眼死死盯着任无涯的墓碑,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怨怒之气。

    董宵儿跪在丁傲的斜后方,复杂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一动不动的丁傲,几次欲言又止,又见丁傲悲意正浓,终究未能吐出半个字。

    “宫主,丁傲率所有弟子,一起来送您老人家最后一程。”青烟缭绕之中,丁傲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参加武林大会本是一件小事,谁知宫主竟一去不返,含恨而终。”

    言至于此,丁傲通红的双眼不禁溢出一丝泪痕。

    “宫主一去,天山玉龙宫威名不在,霸气无存,我等弟子……再无依仗,日后唯有任人欺凌,受人践踏。”丁傲咬牙切齿地说道,“洛天瑾这个矫情干誉,欺世盗名的无耻狗贼,竟然口蜜腹剑,过河拆桥,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今日,我丁傲率天山玉龙宫上万弟子对天起誓,我等与洛天瑾不共戴天,一日不替宫主报仇雪恨,一日不肯罢休。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不保此仇,誓不罢休!不保此仇,誓不罢休!不保此仇,誓不罢休……”

    伴随着董宵儿的一声娇喝,上万弟子齐声高呼。

    一时间,惊天动地,震彻九霄,天山寒岭延绵不断,玉龙之巅回响不绝。

    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心情沉重的玉龙宫弟子,井然有序地轮番上前向任无涯叩首敬香。

    趁此机会,董宵儿将丁傲邀至一旁僻静处,低声问道:“丁旗主,我与你商议的事,考虑的如何?

    闻言,丁傲一愣,脸上的悲痛渐渐转化为狐疑,反问道:“董旗主,你真的相信金复羽?对他……没有半点怀疑?”

    “此话何意?”董宵儿黛眉微蹙,不悦道,“莫非你怀疑我和金复羽串谋?”

    “当然不是。”丁傲摇头道,“董旗主深受宫主厚恩,对他老人家情深义重,岂能与金复羽串谋?我只是……”

    “只是什么?”见丁傲吞吞吐吐,董宵儿不禁面露焦急。

    “只是对洛天瑾、金复羽这类枭雄心存顾虑。”丁傲直言道,“洛天瑾是伪君子不假,但金复羽呢?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一个包藏祸心,欺罔视听的小人?”

    “丁旗主此言差矣!江湖险恶,凡能成为一方霸主者,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君子?金复羽固然狡猾,但他与洛天瑾势不两立亦是有目共睹。如今,连宫主他老人家都栽在洛天瑾手里,更何况你我?放眼整个江湖,有胆量、有机会、有本事与洛天瑾抗衡的,只剩金复羽一人。甚至连龙象山、绝情谷都被洛天瑾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凭你我,断无翻身的机会。”

    “万一金复羽是第二个洛天瑾呢?到时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丁傲话里有话地说道,“至少,我们现在有天山玉龙宫、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有几座城镇的生杀大权,甚至还有上万弟子……”

    “等等!”董宵儿打断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董旗主,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丁傲眉头一挑,反问道,“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宫主他老人家留给我们的宝藏。这些东西,足已胜过中原的诸多门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委身于他人门下?”

    “你的意思是……”

    “既然董旗主非要老夫把话挑明,那我索性开门见山。”丁傲神情一禀,正色道,“眼下,我们有钱、有人、有地盘,何不自立门户?为何要将一切拱手送给金复羽?”

    “不和金复羽联手,洛天瑾岂肯放过我们?丁旗主,你不会以为我们随随便便改个名字,就能在洛天瑾面前蒙混过关吧?”

    “何需蒙混?”丁傲固执道,“玉龙宫远在西域,老夫不信他洛天瑾真能率人千里迢迢地杀到这里。董旗主,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即便我们龟缩一隅,也好过变成人家板上的鱼肉。老夫以为,宁**头,不当凤尾。我宁愿留在这里做山大王,也不愿去中原向金复羽卑躬屈膝。”

    “丁旗主,你太低估洛天瑾的本事了。”董宵儿辩驳道,“他现在是武林盟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我们与之对抗,洛天瑾为保颜面,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我们。莫说千里迢迢,纵使万里之遥,他也不会心软。”

    “那又如何?”丁傲轻蔑道,“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我们的地盘,岂容他一个外人放肆?只管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丁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董宵儿冷笑道,“洛天瑾是不是‘强龙’姑且不论,单说在西域,你我又真能算‘地头蛇’吗?”

    丁傲一怔,愕然道:“此话何意?”

    “据我所知,当初丁旗主与柳寻衣结识,是由于少秦王从中穿线搭桥。”董宵儿嗤笑道,“敢问丁旗主,少秦王究竟是与你亲近?还是与洛天瑾亲近?”

    “这……”被董宵儿如此反问,丁傲不禁眉头一皱,勉为其难道,“以前或许与我更近,但如今洛天瑾已是武林盟主,反观天山玉龙宫却是群龙无首,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之下,想必在少秦王心里……我的分量已远远不如洛天瑾。”

    董宵儿戏谑道:“天山对洛天瑾来说远在千里,但对少秦王而言……却是近在咫尺。少秦王在西域的势力,不必我说,丁旗主心知肚明。有他在一天,‘地头蛇’何时轮到你我?试想,如果洛天瑾请少秦王出手对付我们,敢问丁旗主,凭宫主留给我们的这些宝藏……又能抵挡几天?”

    “这……”

    “更何况,即便是宫主留下的宝藏,也并非全部属于你我。”董宵儿趁热打铁,振振有词,“虽然我们口口声声说有上万弟子,试问在天山玉龙宫,除宫主他老人家之外,谁还能镇住这些弟子?当年,宫主划分三旗十二堂,目的是防止有人篡权,三旗十二堂各自为政,相互制衡。时至今日,真正效忠你的恐怕只有金麟一脉,至于其他弟子,岂肯听你号令?”

    “因此你我要联手。”丁傲激动道,“我的金麟旗,再加上你的火凤旗,足以影响全局。”

    “不会的。”董宵儿苦涩道,“如果依照你的意思去做,短时间内大家心怀报仇之志,或许能戮力同心,共同进退。但时间一长,人心必变,到时,天山玉龙宫将四分五裂,三旗十二堂纷纷谋求私利,甚至自立门户。最重要的是,大家为争夺宫主留下的金银财宝,必会相互厮杀,斗的你死我活。如此想来,洛天瑾想打垮我们根本不需要大举来犯,只需略施小计,拉一派、打一派,足可挑起内讧,令我们自行溃烂。”

    丁傲心生不满,撇嘴道:“宫主执掌玉龙宫数十载,也未见闹出半点乱子。”

    “二者截然不同。”董宵儿愠怒道,“天山玉龙宫由宫主一手创立,他在弟子心中的威望及地位,远非你我能够比肩。因而,只要宫主健在,玉龙宫纵有十万弟子,也无人敢造次。但你我不同,宫主溘然长逝,无论你我谁继任宫主,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众弟子一定不服。日后你我稍有疏忽,他们必定造反,酿成大祸。与其如此,倒不如趁众弟子报仇心切之际,暂时投靠金复羽。有金复羽做招牌吸引洛天瑾的注意,我们既可以伺机报仇,又可以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待时机成熟,我们再金蝉脱壳,自立门户!”

    “只怕我们高估了金复羽的本事。”丁傲细细琢磨董宵儿的道理,反复权衡道,“毕竟,金剑坞自身难保,我们和他们绑在一起,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金复羽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被烧毁的鸠摩崖只是九牛一毛。只要我们前往横山寨,便能见识到他的真正实力。”

    “横山寨?”丁傲将信将疑,“横山寨有什么?”

    “不知道。”董宵儿缓缓摇头,“但金复羽言之凿凿,绝非虚张声势。”

    “这……”

    “丁旗主,洛天瑾是中原武林盟主,少秦王又是他的朋友。我们若抱残守缺,不肯变通,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董宵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要长久,必须有舍有得。”

    丁傲眉心紧锁,眼神纠结,俨然内心迟疑不定。

    在董宵儿忐忑的目光下,丁傲沉默许久,终于发出一声叹息,而后一脸萎靡地缓缓点头。

    “我可以答应暂时投靠金复羽,但老夫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玉龙宫除弟子之外,其余的全部封存,一文钱也不能带走。其二,如果金复羽只是虚张声势,我们即刻返回天山,绝不留下给他当替死鬼!”

    ……

第五百五十章 :莫逆于心

    十月初五,贤王府。

    黄昏时分,柳寻衣独自坐在东堂前的台阶上,望着天际尽头渐渐西坠的红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不知心中在思量些什么?

    “喏!”

    突然,一只蒲扇大手毫无预兆地伸到柳寻衣面前,令其一怔,神智瞬间清醒。

    “银票!”秦苦晃动着手中的银票,解释道,“上次在天香楼我走的匆忙,因此……”

    “一连半月神神秘秘,几乎见不到你的影子。”柳寻衣好奇道,“去哪儿了?”

    “赌坊、妓院、酒楼、茶肆……”

    说着,秦苦偷瞄一眼柳寻衣的反映,似乎担心他指责,于是先将一军:“当初拉我入伙的时候,你我可是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干涉我吃喝玩乐,更不得禁锢我的喜好。”

    “入伙?”柳寻衣哭笑不得,“秦兄,莫非你将贤王府当成绿林山寨不成?”

    “银票你究竟要不要?”为解尴尬,秦苦连连催促,“再不收下,当心我反悔。”

    “没想到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柳寻衣揶揄道,“莫非这些天你一直躲着我,是担心我向你讨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秦苦撇嘴道,“说好我请大家喝酒,岂能让你破财?”

    “拿回去吧!否则日后你没钱买田置地、娶妻生子,我可担待不起。”

    闻言,秦苦先是一愣,从而心生感动。本想推辞,但转念一想柳寻衣绝非虚情假意之人,故而自己也没必要装腔作势,于是匆匆作罢。

    “秦兄,洛阳如何?”

    “洛阳繁华名不虚传,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秦苦一屁股坐在柳寻衣身旁,坏笑道,“比如城东的名伶雅苑,里面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水灵……”

    “咳咳!”柳寻衣无意与秦苦探讨风月,故而打断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你一直留在洛阳城,不再像曾经那般四处漂泊,你……可否愿意?”

    秦苦似乎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反问道:“此话怎讲?”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柳寻衣一反常态,令秦苦大惑不解,不答反问:“如果可以安安稳稳,试问谁愿四处漂泊?”

    “你的意思是……愿意留下?”此刻,柳寻衣的眼中闪烁着一抹说不出的兴奋。

    “难道我现在不算留下?”

    “当然算!”柳寻衣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一本正经道:“秦兄,我们击掌为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留在府主身边尽心辅佐。”

    “寻衣,为何你今天说话古古怪怪?”秦苦百思不解,迟疑道,“我留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不怕我抢走你黑执扇的位子?”

    “不用抢,黑执扇的位子迟早是你的。”

    “什么意思?”

    “我……”柳寻衣心中惆怅,险些失言,又见秦苦满脸好奇,于是戏谑一笑,敷衍道,“我马上要和小姐成亲,因此黑执扇的位子八成也要易主。”

    “这倒是!”秦苦嘿嘿一笑,羡慕道,“人往高处走,你一旦和小姐成亲,便是贤王府的半个主人。说不定……三年五载之后,整座贤王府都要对你惟命是从,岂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执扇?”

    面对秦苦的调侃,柳寻衣也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借此掩饰内心的烦忧。

    “寻衣,我……能否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不知为何?秦苦的语气渐渐变的有些紧张。

    “什么问题?”

    “也许我不该问,但……”

    “但我们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柳寻衣接话道,“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闻言,秦苦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极不自然的笑容,踌躇道:“其实我想问……你真的出自江陵樊虎门?”

    只此一言,柳寻衣登时心头一紧,千思万绪自脑中一闪而过。

    “秦兄为何这么问?”柳寻衣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我……我……”秦苦含糊其辞,一个‘我’字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柳寻衣也不追问,只用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秦苦,似乎要洞穿他的内心。

    “其实我……”秦苦刻意避开柳寻衣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曾与江陵樊虎门打过交道,而且和樊虎门的门主赵通……一起喝过酒……”

    秦苦此言如锋刀利剑,似暴雨狂风,令柳寻衣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震惊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袭遍全身。

    即便如此,柳寻衣表面上仍安之若素,平淡如水,令人看不出半点波澜。

    “可是,我并未在樊虎门见过你,而且赵通也从未提起过你……”

    秦苦的一字一句,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柳寻衣的心底。

    “是吗?”

    然而,面对秦苦的质疑,柳寻衣却诡谲一笑,讳莫如深道:“昔日的樊虎门在江陵一带颇有声势,麾下弟子众多,秦兄没见过我并不稀奇,因为我对秦兄……同样毫无印象。”

    柳寻衣此言,多少有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味。

    秦苦稍稍一愣,与柳寻衣对视许久,忽然面露憨笑,挠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嘿嘿……”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松一口气。透过秦苦的反应,他已在心中笃定,秦苦刚刚所言纯粹是信口开河,他根本没和樊虎门打过交道。

    但令柳寻衣费解的是,无缘无故,秦苦为何要撒谎试探自己?

    “秦兄,你……”

    “寻衣,我再问你。”秦苦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在府中……可否得罪过什么人?”

    “这……从何说起?”此刻,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错愕地望着煞有介事的秦苦,“秦兄,你究竟想问什么?”

    “有件事……我犹豫许久,但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

    “何事?”

    “当日我突然离开天香楼的原因。”秦苦开门见山,“其实,并非我无故失踪,而是……有人找我。”

    “有人找你?”柳寻衣完全听不懂秦苦的意思,只觉他前言不搭后语,说的尽是莫名其妙的话,“此话怎讲?我为何越听越糊涂?”

    “有人让我打探你的底细,并密切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这……”

    秦苦的直言不讳,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拒绝。”秦苦愧疚道,“刚刚试探你,正缘由于此。”

    柳寻衣的心里不住地犯嘀咕,缓缓点头道:“明白!那人找你,一定许以厚利。”

    “错!我虽然见钱眼开,但也并非贪得无厌。有些事,给一文钱我都肯拼命。但有些事,即便给我一座金山,老子也不干。出卖朋友,正是其中之一。”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煞有介事的秦苦,当下变的愈发糊涂,茫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答应……”

    “我答应,并非想替她监视你,而是……想替你试探她的意图。”秦苦义正言辞道,“你入府不过短短两三年,却深受器重,平步青云,难免在无意间招惹一些妒忌与非议。贤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汹涌,龙蛇混杂。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亦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江一苇离奇暴毙一事,府主本来怒不可遏,誓要一查到底,为何后来突然转性?甚至草草了结此事?以府主的睿智,难道真察觉不出整件事的蹊跷?我看不然,府主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江一苇的事肯定还有后续。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你在府中如日中天,既是黑执扇,又是府主的准女婿,自然无人敢与你明刀明枪的作对,但暗箭伤人往往更加致命……”

    “等等!”柳寻衣一头雾水,赶忙打断道,“秦兄,你口口声声说的‘她’……究竟是谁?”

    “夫人,凌潇潇!”

    “夫人?”柳寻衣大惊失色,愕然道,“为何?”

    “我也想知道为何。”秦苦一脸无奈,摇头道,“她自诩是为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其实心中另有盘算。”

    “难道是府主的意思……”

    “不像。”秦苦沉吟道,“如果府主对你仍有怀疑,不会将小姐许配给你。再者,凭府主的手段,想试探你自有一万种法子,根本用不着劳烦夫人。而且回忆当日的情形,其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光明正大地‘奉旨办事’,更像是偷偷摸摸,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怎么可能?”

    虽然柳寻衣知道凌潇潇对自己一直颇有成见,但自己似乎并没有与她结过梁子。二人的每一次接触,几乎都有洛天瑾在场,断无私下结怨的可能。

    既是如此,凌潇潇又为何揪着自己不放?

    对此,柳寻衣甚为困扰,任他苦思冥想,仍旧毫无头绪。

    “不必胡思乱想!”秦苦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头,宽慰道,“她既然让我盯着你,此事必有下文。与其我们猜来猜去,不如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秦苦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令柳寻衣由衷地感到钦佩。再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不禁心生苦涩,强颜欢笑道:“秦兄,谢了!”

    “谁让你不肯收我的银票?这些消息权当我卖给你的。”秦苦调笑道,“至于天香楼的酒钱,你我两清。”

    闻言,柳寻衣哈哈大笑,心中阴霾转眼烟消云散。转而拽起秦苦,大步流星地朝堂中走去,兴致勃勃道:“走,喝酒去!”

    “今天的酒钱算谁的?”秦苦嚷嚷道,“如果你请客,老子要喝琼花露。如果让我请,凑合喝点米酒也挺好……哎哎哎!柳寻衣,你我勾肩搭背也就算了,手可千万别乱摸,老子可没有断袖之癖……”

    “哈哈……”

    夕阳西下,余晖绕梁。嬉笑怒骂间,柳寻衣与秦苦对酒当歌,莫逆于心。

    ……

第五百五十一章 :今非昔比

    十月初七,晌午。

    近一月杳无音信的洵溱,突然回到贤王府。

    今日,与她一起回来的除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之外,还有一位年约五旬,生的方面大耳,河目海口的神秘男人。

    对待如人,非但阿保鲁几人唯唯诺诺,甚至连洵溱在他面前亦是恭敬有加。

    一入贤王府,神秘男人不住地四处张望,仿佛对府中的一切充满兴趣。

    “素闻中原繁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似乎被贤王府内的亭台楼阁,雕梁挂栋深深吸引,神秘男人不禁感慨连连,赞不绝口。

    此举,惹来不少府中弟子好奇的目光。

    “中原虽然繁盛,却并非家家如此奢华。”洵溱笑道,“如贤王府这般金镳玉辔,长戟高门,放眼整个中原只怕也找不出几家。”

    “少秦王的眼光果然毒辣,他在中原群雄之中选择与洛天瑾结交,实乃高瞻远瞩,明智之极。”神秘男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不可置否地应道,“而今,洛天瑾成功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足见其文韬武略,精明强干。”

    “呵呵……各位远道而来,鄙府招呼不周,还望恕罪!”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谢玄率苏堂、洛棋、柳寻衣三位执扇,迎面朝洵溱几人走来。

    双方尚未临近,柳寻衣和洵溱的目光已在有意无意之间交织在一起。

    只不过,二人见面远不如故友重逢般亲切自然,反而彼此的眼神中少了几分熟络坦荡,多了几分陌生戒备。

    似乎今日的二人,与昔日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柳寻衣、洵溱,根本不是相同的两个人。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隔阂,自二人之间悄然攀升。

    恍惚中,洵溱的离别之言,再度回响在柳寻衣的耳畔:“明日,你西去华山,我南下静江。无论成败如何,只怕都难以回到从前。因此,今夜一别,你我算是分道扬镳。……即使日后相见,也未必再是朋友……”

    洵溱一语成谶,令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当夜二人于明月清风之下,一壶好酒,畅所欲言的一幕幕过往。

    迎至近前,谢玄主动与洵溱拱手寒暄:“多日未见,洵溱姑娘别来无恙?”

    似是被谢玄的声音打断思绪,洵溱稍稍一愣,而后迅速回神,嘴角扬起一抹一如既往的自信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礼道:“托北贤王与谢二爷的福,小女子一切安好。”

    “府主久未收到洵溱姑娘的消息,心中甚是担忧。数次派人出去打探,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谢玄故作羞愧,实则话里有话,暗讽洵溱不辞而别。

    对此,洵溱并未过多解释,只是莞尔一笑,随之话锋一转,问道:“洛府主何在?”

    “府主在华山与金复羽一场鏖战,以至元气大伤,而今尚在恢复中。”谢玄故作为难道,“府主不知洵溱姑娘今日来访,因此刚刚服药睡下。”

    “你……”

    “!”

    见谢玄如此无礼,阿保鲁登时心生愠怒,本欲出言喝斥,不料被神秘男人挥手打断:“我等不请自来,已是于礼不合。既然北贤王正在歇息,我们理应客随主便,静候佳音。”

    闻言,谢玄不禁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望向神秘男人,谦逊道:“恕谢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这位是……”

    “!”未等洵溱引荐,神秘男人再度摆手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见神秘男人推脱不言,谢玄也不勉强,转而朝中堂一指,道:“请各位堂中品茶。”

    “有劳!”

    言罢,神秘男人率先迈步朝中堂走去,愤愤不平的阿保鲁几人气呼呼地跟在后面,洵溱稍作迟疑,走在最后。

    当她与柳寻衣擦肩而过时,二人彼此对望,洵溱留给柳寻衣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而柳寻衣却是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

    下午,书房。

    “府主,洵溱他们已在中堂恭候两个时辰……”

    “不急!”洛天瑾优哉游哉地坐于案后,手捧着一卷古籍,看的津津有味,心不在焉道,“让他们接着等!”

    “可是……”谢玄犹豫道,“他们毕竟是少秦王的人,我们如此怠慢……似乎不妥。”

    “他们突然销声匿迹,一直让我们等着。而今我让他们多等几个时辰,有何不妥?”洛天瑾将书放下,朝谢玄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谢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让他们等我十天半月已是给足情面。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休要忘记,是他们先怠慢我,我只是小惩大诫。如果我一再迁就,甚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只会令他们日后越来越小觑我们。”

    “府主教训的是。”

    见谢玄面露怯意,洛天瑾的脸色逐渐缓和,戏谑道:“既然他们已等候多时,不妨再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多等一会儿?”谢玄迟疑道,“岂不是等到晚上?”

    “吩咐下去,只许给他们上茶,不许送上任何吃食。”洛天瑾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群西域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正好用清茶帮他们刮刮肚子里的‘油水’。”

    谢玄面露担忧,提醒道:“来人之中有一位生面孔,看其架势,以及洵溱几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地位颇高。我猜……”

    “你猜他是少秦王耶律泰?”

    “不错!”谢玄点头道,“看其年纪、穿着及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势,俨然非同一般。如果他真是耶律泰,我们如此失礼,会不会……”

    “不会的。”洛天瑾笃定道,“少秦王养尊处优,十分惜命,如无十足的把握,一定不会将自己置于陌生之境。更何况,有任无涯客死华山的前车之鉴,少秦王绝不想步他的后尘,因此断不会亲身犯险,来到中原。至于你说的生面孔,或许是少秦王身边的亲信、宠臣也未曾可知。”

    “言之有理。”谢玄缓缓点头,犹豫不决地问道,“府主打算何时见他们?”

    “明日再说!”洛天瑾淡淡地说道,“记住,不必替他们张罗酒菜,更不必替他们安排客房,就让他们在中堂候着。”

    “明白。”

    见谢玄欲转身离去,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动,沉吟道:“谢兄,有一事我思虑良久,今日想听听你的见解。”

    “府主请说。”

    “我担任武林盟主已近一月,虽然各门各派皆依照承诺送来人丁名册,但我总感觉……不少人对我仍是口服心不服,他们大都阳奉阴违,曲意逢迎,表面上对我俯首称臣,实则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洛天瑾心事重重地说道,“若要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绝不能是空口白话,更不能只凭‘盟主’的名头。”

    “江湖浩瀚,武林广博。府主欲凭一己之力执掌各门各派,绝非易事。”谢玄思量道,“府主虽为‘武林盟主’,实则真正号令的仍是贤王府一脉。对于其他门派,尤其是远在秦淮以南的诸多门派,难免鞭长莫及,力不从心。”

    “我们在北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底蕴深厚,而今又有‘武林盟主’的加持,自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然而,秦淮以南的诸多门派、世家,至今仍是我的一块心病。若不能掌控全局,武林盟主不过是一个虚名,非但毫无威严,反而惹人耻笑。”

    “府主的意思是……”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与其由我一人兼顾南北诸派,不如分而治之。”洛天瑾思忖道,“我意推举武当掌门清风、腾族族长腾三石为副盟主,协助我执掌中原武林。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副盟主?”谢玄惊愕道,“从古至今,从未听过中原武林有副盟主,而且还是两位……”

    “清风道长乃武林泰斗,方言矩行,德高望重,由他坐镇,天下英雄断不敢造次。”洛天瑾解释道,“腾老英雄鸿凤立,气充志定,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在江湖中威望极高,由他出面替我牵制四大世家及龙象山、绝情谷,相信再适合不过。”

    “这……倒也并非不可行。只不过,他们能否答应此事?”

    “我是武林盟主,何需他们答应?”洛天瑾面色一沉,不容置疑道,“此事不必与他们商议,直接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公告天下。”

    “如此岂非赶鸭子上架?清风道长相信不会拒绝,但腾族长性情刚烈……”

    “正因他性情刚烈,才不会朝秦暮楚。”洛天瑾胸有成竹地打断道,“在华山时,他曾亲口承认我是武林盟主,因此今日一定不会抗拒我的安排。凭我对他的了解,一旦他接受副盟主之任,定会恪尽职守,绝不会尸位素餐,毁坏自己的名声。”

    虽然洛天瑾语气平淡,看似与谢玄有商有量,实则在谢玄心里,却隐约升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昔日,洛天瑾责己以周,待人以约,凡事兼听则明,虚若怀谷。

    今日,洛天瑾睚眦必较,盛气凌人,遇事独断专行,不可一世。

    谢玄旁观者清,暗生忧虑。在其眼中,今日的“武林盟主”,与昔日的“北贤王”已是渐行渐远,甚至南辕北辙。

    ……

第五百五十二章 :西辽宁王

    今夜,月明星稀,好风无限,洛阳城内外一片祥和。

    夜半子时,贤王府除中堂之外,其他房间大都一片漆黑,更有甚者不时传出阵阵鼾声。

    “砰!”

    突然,一声巨响自灯火通明的中堂传出,登时将贤王府的宁静无情打破。

    “洛天瑾究竟是什么意思?”阿保鲁怒气冲冲地在堂中来回踱步,愤懑道,“他将我们晾在这里足足一下午,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洛天瑾一直避而不见,谢玄只在晌午时昙花一现。一个时辰前,下人们送来最后一壶茶,自此再无音信。”荀布道附和道,“直至此刻,莫说做主的人,甚至连招呼我们的下人都没有,分明是故意刁难!”

    “来者是客,就算是街边的阿猫、阿狗,洛天瑾也不该这般羞辱。”萧阳冷声道,“他现在是武林盟主,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莫非想过河拆桥?”

    “若无我们暗中相助,他岂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苏忽道,“洛天瑾真是不识好歹!”

    “够了!”洵溱面露不悦,斥责道,“难道你们还嫌不够乱吗?非要胡言乱语,火上浇油?”

    此刻,坐在一旁的神秘男人面沉似水,俨然对洛天瑾的怠慢极为不满,沉声道:“洵溱,你与洛天瑾接触最多,可知他是何用意?”

    “此人攻于心计,很难捉摸他的意图。”洵溱沉吟道,“我猜……他是报复我不久前的不辞而别。其实,洛天瑾的性子与奸雄曹操无异,宁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简直荒谬!即便他心有不满,也不应怠慢客人。”神秘男人愠怒道,“如此小肚鸡肠,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这……”洵溱迟疑道,“我印象中的北贤王绝非小气之人,不知他今日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没有接风洗尘的酒宴也就罢了,眼下竟连茶水点心都没有,成何体统?”萧阳抱怨道,“贤王府的人大都已经睡熟,看来今夜不会有人理会我们。”

    “怠慢我们不要紧,但怠慢少秦王的使者便是天理不容。既然洛天瑾不肯出来见我们,那我们主动去见他。”神秘男人向洵溱问道,“你意如何?”

    洵溱犹豫再三,缓缓点头:“北贤王喜好深夜在书房静思,如无意外,此刻他应在书房。”

    “好!带我去书房!”神秘男人蓦然起身,转而向跃跃欲试的阿保鲁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与洵溱前往。”

    说罢,未等阿保鲁几人辩驳,神秘男人已催促着洵溱快步离开中堂。

    二人穿屋过院,兜兜转转,避开巡夜守卫,小心翼翼地潜行到洛天瑾的书房外。

    此刻,书房内烛火朦胧,并伴有隐约人声,俨然洛天瑾尚未离去。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书房内的洛天瑾、谢玄稍稍一愣,二人的谈论戛然而止。

    “谁?”

    “洛府主,洵溱求见。”

    沉寂片刻,房门徐徐而开,满面狐疑的谢玄出现在洵溱与神秘男人面前。

    “洵溱姑娘,你们这是……”

    “久候不遇,唯有不请自来,望洛府主恕罪。”神秘男人主动作答,倒也省去洵溱不少尴尬。

    “阁下此言,未免有些可笑。”谢玄不悦道,“晌午时,阁下曾说客随主便,为何眼下却反客为主?”

    “若我们自行前来,即便恭候十天半月也无妨。”神秘男人不怒反笑,风轻云淡地解释道,“但我们是奉少秦王之命专程拜访,洛府主怠慢我们,便是怠慢少秦王,此举……似乎于礼不合。”

    “你们……”

    “谢兄,既然贵客已到门口,我们怎好拒之门外?”突然,洛天瑾的声音自房中响起,“请他们进来!”

    “是。”

    答应一声,谢玄将二人让入房中,并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此刻,洛天瑾端坐案后,双眸中烛光摇曳,眉宇间萦绕着一丝疲惫之意。

    “见过洛府主……”

    未等洵溱拱手施礼,神秘男人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今日应该说‘见过武林盟主’。”

    “府主也好,盟主也罢,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洛天瑾谦逊道,“午睡后,我本欲前往中堂与二位相见,不料临时有事,因此耽搁下来。念及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因此想让你们好好歇息一夜,待明日再为你们接风洗尘,没想到二位竟深夜前来,着实令洛某汗颜。”

    “原来如此!”神秘男人故作恍然大悟模样,“我们一直在中堂恭候,本以为洛府主故意避而不见,原来竟是替我们着想。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罪该万死。”

    “中堂?”洛天瑾大惊失色,转而向谢玄责问道,“为何不安排贵客到厢房歇息?”

    谢玄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赔罪:“府主息怒,是我一时大意,忘记吩咐下去……”

    “简直胡闹!”洛天瑾怒不可遏,伸手点指着唯唯诺诺的谢玄,喝斥道,“怠慢贵客,你该当何罪?”

    “是谢某一时糊涂,望府主恕罪……”

    “你怠慢的不是我,找我恕什么罪?”洛天瑾义愤填膺地呛声道,“谢玄,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是是是。”谢玄赶忙转身朝洵溱、神秘男人拱手作揖,赔罪道,“是在下一时大意,怠慢两位贵客,敢请恕罪!”

    “谢二爷日理万机,难免顾虑不周,何罪之有?”神秘男人快步上前,双手将谢玄架起,寒暄道,“反倒是我们不请自来,害的谢二爷被洛府主责备,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

    插曲平息,洛天瑾话锋一转,向神秘男子问道:“敢问阁下是……”

    “洛府主,这位是宁王爷,耶律钦。”洵溱引荐道,“亦是少秦王的堂弟。”

    “原来是宁王爷,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闻听耶律钦的来历,洛天瑾不禁脸色一变,匆忙起身,快步朝耶律钦走来。

    “洛府主不必客气,而今家国无存,哪里还有什么王爷?”耶律钦自嘲道,“即便是王爷,也是落魄的王爷。你们中原有句俗语‘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说的正是本王。”

    耶律钦此言,看似自我解嘲,实则却是暗讽洛天瑾这只“草鸡”,有眼不识“金凤凰”。

    对此,洛天瑾只是一笑置之。

    西辽虽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辽皇族后裔在西域的地位及势力,至今仍不可小觑。

    辽国后裔与金国后裔的处境截然不同。

    金国地处中原,本是汉人江山,亡国后又迅速被蒙人占领,因而在蒙汉交替的压制下,金国贵胄早已名存实亡,要么远走关外,要么忍辱偷生,断无人能留在金国旧地重振旗鼓。

    此一节,看金复羽远逃静江建立金剑坞,可见一斑,

    辽国不同,全盛时幅员辽阔,根基远在西域,与中原繁盛之地相距甚远,因而即便国家灭亡,亦难斩草除根,其后裔仍能召集旧部,于西方偏远之地招兵买马,伺机东山再起。

    因此,在洛天瑾心里,身为西辽后裔的少秦王,其实力底蕴,无不远胜于金国后裔金复羽。

    如若不然,当初他不会答应与洵溱联手。

    寒暄作罢,洛天瑾与耶律钦挽手同坐,谢玄、洵溱站在一旁。

    “这段时日,洛某承蒙少秦王相助,才能屡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向少秦王当面拜谢,今日见到宁王爷,洛某实在三生有幸,喜不自禁。”知晓耶律钦的身份后,洛天瑾亦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不知宁王爷驾临鄙府,有何见教?”

    “在谈论正事前,本王先向洛府主道喜,恭喜阁下如愿成为武林盟主。”耶律钦道,“再者,本王想向洛府主讨一句实话。”

    “愿闻其详。”

    “在静江府,洵溱只是放火烧毁鸠摩崖,却并未在半路截杀宋玉及麾下八百弟子,洛府主可否心有结缔?”

    “这……”被耶律钦当面质问,洛天瑾不禁面露尴尬。

    “!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既然洛府主与少秦王是朋友,自该坦诚相待,肝胆相照,何故连一句实话都要吞吞吐吐?”耶律钦满不在乎地追问道,“洛府主,静江一事,可有结缔?”

    见耶律钦直言不讳,洛天瑾索性不再推辞,点头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丝不解。毕竟,在华山诛杀金复羽,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若无宋玉中途破坏,金复羽早已变成路边枯骨。”

    “好!”耶律钦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洛府主肯直言相告,本王也不再掩饰。其实,是我阻止洵溱截杀宋玉及金剑坞八百弟子。”

    闻言,洛天瑾和谢玄同时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为何?”

    “一者,凭洵溱当时的人手,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全部诛杀,说不定杀敌不成,反而害自己身陷囹圄。”耶律钦解释道,“二者,即便洵溱能够惨胜,你们依旧无法在华山斩杀金复羽。因此,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截杀宋玉及八百弟子毫无意义,根本动摇不了金复羽的根基。”

    “什么意思?”洛天瑾狐疑道,“为何洵溱惨胜,我们仍不能斩杀金复羽?又为何无法动摇他的根基?”

    “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耶律钦道,“同样,这也是洵溱突然销声匿迹的原因,亦是少秦王送给洛府主的第一份大礼。”

    “我听不懂。”洛天瑾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敢请宁王爷直言。”

    “横山寨。”耶律钦幽幽地说道,“其实,金复羽的根基并不在鸠摩崖,而在横山寨。当时,宋玉率八百弟子离开静江府,他们每日的行程,皆由眼线传回横山寨。一旦宋玉在半路遇伏,横山寨即刻派人取而代之,火速前往华山营救金复羽。因而,即便洵溱截杀宋玉,你们也无法斩杀金复羽。”

    “横山寨?”洛天瑾一头雾水,茫然道,“你的意思是,洵溱突然销声匿迹,其实是秘密前往横山寨打探金复羽的底细?”

    “不错!”

    谢玄的脑中飞速盘算,迟疑道:“以你所言,横山寨似乎藏有一批金剑坞弟子?”

    “金复羽是何人?他的野心何止是中原武林?因此,他藏在横山寨的并非金剑坞弟子,也并非区区‘一批’人马,而是……”

    言至于此,耶律钦的神情陡然一凝,一股难以名状的阴戾之意,如锋刀利剑般自其双眸迸射而出,在洛天瑾和谢玄忐忑不安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大军!”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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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