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祥之兆(二)
闻言,未等柳寻衣作答,洛棋赶忙俯身上前,耳语道:“寻衣,此事断不能草率应允。只怕有人贪得无厌,浑水摸鱼。今夜,洛阳城受损的商号足有上百家,再加上无辜枉死之人的丧葬安家费,若真一力承担,恐怕将是一个无底洞。”
柳寻衣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朗声道:“待我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知柳执扇何时才能调查清楚?”老鸨问道,“一日是等,十年也是等,总该有个盼头才是。如今闹的人心惶惶,谁还会光顾我们的生意?没有生意,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鸨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原以为是生意上的对手,但此时看来,今夜之事似乎是冲着北贤王来的。”又一人说道,“至于我等……皆变成贤王府的替死鬼。”
“无凭无据,尔等休要胡说八道!”
许衡凶神恶煞的模样将那人吓的脸色惨白,窃窃私语的人群再度变的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在事情查清前,谁也无法定论。”凌青圆场道,“眼下不是推诿罪责的时候。”
“凌门主此言在理。”天香楼掌柜接话道,“今夜,这么多客人在天香楼出事,明天肯定有许多亲友上门闹事,轻则让我们赔钱,重则让我们抵命,敢问柳执扇,此事该如何应对?”
“我会派下三门弟子保护大家的周全。”柳寻衣沉吟道,“至于你们想要的期限……便以七日为期,七天内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闻听“七日为期”,秦苦的眼神悄然一变,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涌现出一丝揣度之意。
“既然柳执扇开口,我等自当却之不恭。”有人得寸进尺道,“但我们的损失……”
“放心,北贤王一言九鼎,说话算话。该赔的钱,一文也不会少。”
柳寻衣为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萦绕在堂中的压抑之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窃喜。
“多谢柳执扇!”
见状,洛棋的脸色陡然一变,刚欲开口劝阻,柳寻衣小声解释道:“既然府主有言在先,自该践行承诺,令行禁止。岂能收钱时满口允诺,花钱时诸多借口?如此失信于人,日后岂能长久?”
说罢,不等洛棋再劝,柳寻衣蓦然起身,向众人拱手道:“天色已晚,诸位请先回去。柳某言出必行,七日内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既然如此,我等不再过多打扰,告辞!”
“告辞!”
寒暄作罢,众人陆续离开中堂,许衡、凌青、廖氏兄弟率人护送。
不一会儿的功夫,喧声鼎沸的中堂内只剩柳寻衣、秦苦、洛棋、苏堂四人。
见柳寻衣愁眉不展,沉思不语,苏堂不禁面露不悦,讥讽道:“慷他人之慨,当然大义凌然。柳寻衣,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一句豪言壮语,将令贤王府散出多少金银?”
“无论散出多少,都是人家应得的。”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我们收人家的金银时,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未经府主应允,便自作主张,实在不知所谓!”
“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秦苦看不惯苏堂咄咄逼人,呛声道,“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初收钱时分文不少,如今因我们保护不周,闹出祸事,赔人家一点损失难道不应该?”
“混账!”苏堂勃然大怒,斥道“你刚入府几天?何时轮到你说话?”
“老子天生喜欢说话,如何?”秦苦被苏堂勾起火气,嘴巴一撇,挑衅道,“不服出去过两招?”
“当我怕你不成?”
“够了!”
洛棋的一声怒喝,将苏堂与秦苦的唇枪舌战登时打断。
“我们是替府主分忧,不是惹事。”洛棋怒视着面色铁青的苏堂,冷声道,“苏执扇,二爷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此事交由柳执扇全权处置,一切由他做主,轮不到你我指手画脚。”
“哼!”
洛棋在府中资历老、辈分高,虽然名义上与苏堂同为执扇,但苏堂在他面前却要礼让三分。
见苏堂作罢,洛棋又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挤眉弄眼的秦苦,教训道:“老夫知道你武功高强,府里没几人能入你的眼。但武功高,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更不代表可以目中无人,尊卑不分。”
“我……”
“秦兄!”未等秦苦辩驳,柳寻衣突然开口道,“向苏执扇赔罪!”
秦苦一愣,转而看向一本正经的洛棋,以及满脸愤懑的苏堂,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念经似的赔罪道:“小弟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望苏执扇勿怪。”
“不懂规矩要学!”苏堂望着柳寻衣,含沙射影道,“如果下三门不会教,可以送来上三门,我替你教!别忘了,当初你就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多谢苏执扇提醒。”柳寻衣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含一丝喜怒。
“还有你,柳执扇。”洛棋眼神复杂地望向柳寻衣,沉声道,“休怪老夫多嘴,若是破财免灾,不计得失,府中任何一名弟子都能胜任这份差事。用金银珠宝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此轻而易举,府主又何需借你之手?老夫知道你有勇有谋,深受府主器重,但年轻人做事有时未免太过意气,欠缺一番深思熟虑。”
“洛老,你……”
“老夫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洛棋目光低垂,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柳执扇,以大博小,是蠢材。以大博大,是庸才。唯有以小博大,才是真正的人才。老夫以为,在府主和众弟子的眼中,柳执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而绝非庸碌无奇的泛泛之辈。”
洛棋的一番话,将苏堂、秦苦、柳寻衣各打五十大板,算是老于世故,精明圆滑。
“林门主回来了。”
正当几人沉默不语,堂中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声传报陡然自院中传来。
紧接着,林方大率“福寿康宁”风风火火地闯入中堂。
“府主何在?”一进门,性情直爽的林方大便大声嚷嚷起来。
“废话!”苏堂斥道,“你们查探的结果如何?只管如实报来!”
见林方大面露尴尬,洛棋解释道:“二爷已将此事交由柳执扇做主。”
闻言,林方大恍然大悟,他和柳寻衣之间不必拘泥俗礼,径自开口道:“我已仔细查验过天香楼和名伶雅苑那些客人的死因。前者大都死于刀伤,后者死于服用了参杂着断肠草的五石散,因而给人造成一种死于‘马上风’的假象。至于其他地方,受的伤五花八门,不一而同。”
“有没有捉住凶手?”
“可惜,我们晚了一步。”林方大懊恼道,“他们似乎将一切都预谋妥当。有人闹事、有人放风,否则不可能一个狂徒都抓不住。”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柳寻衣喃喃自语,“若说没有预谋,天下谁能相信?”
“不过我们得到一个消息,这群狂徒放出话来,要在半月之内将洛阳城搅的鸡犬不宁。”林方大补充道,“如此嚣张的气焰,分明是向贤王府挑衅。”
“你的意思是……这群狂徒还会闹事?”
“看他们的架势,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经此一闹,明日必然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到时,洛阳百姓胆战心惊,人人自危,走在街上都害怕被人无缘无故地乱刀砍死。”苏堂愤恨道,“真是一群狂妄之徒,竟敢跑到洛阳城兴风作浪。让我抓住,定将他们剥皮拆骨。”
“今夜之事,对府主的声誉无疑是一种挑衅,因此绝不能再出乱子。”林方大附和道,“不如……让将军府增派军士,于城中各处巡逻守卫。”
洛棋插话道:“将军府已经表态,此事他们不会插手,一切由我们自行解决。”
“既然如此,索性抽调府中弟子,前往城中各处巡守。”林方大提议道,“眼下,维持安定,安抚百姓,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同意!”洛棋点头道,“无论如何,洛阳城不能乱。否则动摇贤王府的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同意。”苏堂应道。
说罢,几人将目光一齐投向沉思不语的柳寻衣,待他做出决断。
“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寻衣,现在不仅仅是一间客栈、一间茶楼的事,而是整座洛阳城的太平,乃至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见柳寻衣犹豫不决,林方大不禁心急如焚,“你来洛阳城年月甚少,不知道它的本来面目。你可知,府主于乱世动荡之中,将一处横尸遍野,盗匪横行的残局,治理成今日这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何为贤王府的基业,这座洛阳城便是。”
“这……”
任由林方大再三劝说,柳寻衣的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可任他冥思苦想,却始终参不透忧从何来?
迟疑再三,柳寻衣只能暂按心中疑虑,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众口一致,便依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吧!中平二门按兵不动,暂时从上三门、下三门各抽调一些弟子,从今晚开始,轮流在城中巡守,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五百六十九章 :如期而至
翌日上午,秦明抵达洛阳城。
与其一道而来的,除“秦氏三杰”等弟子外,还有一位身宽体胖,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叫段天鸿,乃河西段家堡的堡主,专门为蒙古人饲养军马,因而在河西一带小有名气。
同在河西,秦氏与段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秦明与段天鸿虽然谈不上交情深厚,但逢年过节也会礼尚往来,算是相识一场,彼此留有情面。
由于段天鸿与洛天瑾是故交,因而此次受秦明之邀,专程来洛阳城作陪。
秦明邀段天鸿同行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一者,洛天瑾与秦明的关系十分微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因此,若无一个中间人从中调和,只怕双方见面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二者,秦明身在异乡为异客,洛阳城毕竟是洛天瑾的地盘,万一话不投机,形成僵局,唯恐对自己不利。因此,由段天鸿充当和事老,缓和两家的矛盾,以免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缘由于此,纵使段天鸿不愿这趟浑水,亦架不住秦明再三相邀,只好硬着头皮与之同行。
接到消息,洛天瑾率谢玄、雁不归等人于府门外礼乐相迎,排场十足,诚意十足。
日上三竿,秦家的马队缓缓行至贤王府前。
“秦府主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
洛天瑾满面春风,气定神闲,向拾阶而上的秦明拱手寒暄。
闻言,秦明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同时拱手应承道:“有劳洛盟主亲自相迎,秦某愧不敢当!”
说罢,他又环顾一圈府门外的礼乐锣鼓,谦逊道:“区区秦某,岂敢劳洛盟主如此礼待?”
“!”洛天瑾故作不悦道,“秦府主是第一次到贤王府做客,洛某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若是怠慢了秦家的各位朋友,即便秦府主不介意,想必天下英雄也不会答应。”
言至于此,洛天瑾又向一旁的段天鸿笑问道:“段兄,你说是不是?”
一见面不必寒暄,直接出言戏谑,足见洛天瑾与段天鸿的关系非同一般。
“洛兄所言极是!”段天鸿顺势接话,放声大笑。
“洛盟主、段堡主,二位太抬举秦某人了。”
“略备薄酒,快快入府歇息!”
说罢,洛天瑾热情地拽住秦明的手臂,与其挽手并肩,亲如兄弟般朝府中走去。
此举看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定以为洛天瑾与秦明是两位久别不见的挚友。
此时,中堂内已摆下四桌酒菜,麟肝凤髓,山肤水豢,琼浆玉液,嘉肴旨酒。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象箸玉杯一应俱全。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不禁令人食欲大振,馋涎欲滴。
打眼望去,每一道菜皆是极尽功夫,每一壶酒皆是价值不菲。
秦明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仍被眼前的奢华深深打动,心中暗自感慨:“都说贤王府焚香列鼎,馔玉炊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寒暄中,众人分宾主落座。
主桌上,除洛天瑾、段天鸿、秦明外,秦家有秦大、秦二、秦三,贤王府有谢玄、柳寻衣、秦苦作陪。
依照规矩,柳寻衣和秦苦本不够资格入席。但洛天瑾有言在先,欲将秦明交由柳、秦二人应对,故而将他们召至主桌,方便引荐。
“当日在华山走的匆忙,尚未来的及恭喜洛盟主夺下武林盟主之位。”秦明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秦某借花献佛,先敬洛盟主一杯,以示恭贺!”
“好!”洛天瑾伺机说道,“承蒙秦府主抬爱,洛某也敬酒一杯,愿你我两家从此摒弃前嫌,重修盟好!”
杯酒下肚,中堂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活跃起来。
“这一宴,是我家府主专程为秦府主、段堡主接风洗尘,二位定要开怀畅饮,千万不必拘泥。”谢玄敬道,“来来来,谢某再敬二位一杯。”
“多谢!”秦明一饮而尽,而后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埋头吃饭的秦苦,转而向洛天瑾说道,“我这侄儿天生顽劣不堪,如今拜入贤王府,想必给洛盟主添了不少麻烦。”
闻言,秦苦的动作陡然一滞,已经嚼烂的肉菜又被他吐回盘中。缓缓抬头,一脸阴戾地盯着似笑非笑的秦明,欲开口驳斥,却被柳寻衣先行按住手臂,示意他冷静克制。
“我大哥管教不严,令秦苦自幼叛逆。”秦明再度开口,“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离家出走,做出背祖弃宗、弑杀长辈的蠢事。”
在座之人皆不是傻子,任谁都能将秦明的弦外之音听的明明白白。
“砰!”
一声巨响,忍无可忍的秦苦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登时令喧闹的中堂变的鸦雀无声,气氛渐渐变的诡异。
“呵呵……”
洛天瑾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秦苦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并且……十分忠义。当日在华山迎战秦天九,亦是形势所迫。在此,我替他向秦府主赔罪。”
“洛盟主不必在意。其实,秦某今日前来并非追究华山之事,而是想问问‘玄水下卷’……”
“噗!”
秦明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脸色一僵,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见状,秦明不禁一愣,错愕道:“洛盟主,你这是……”
面对秦明的诧异,洛天瑾拂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自嘲道:“华山一战,洛某伤势未愈,今日与君相见,难免心情激动,多饮几杯,不料旧伤复发,令……咳咳……令秦府主见笑。”
言尽于此,洛天瑾开始猛咳不止,谢玄赶忙递上手帕。
连咳几声,雪白的手帕上晕出一抹殷红。
“府主,你的伤……”
见此一幕,贤王府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满脸担忧,七嘴八舌地向洛天瑾嘘寒问暖,中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秦明酝酿许久的说辞彻底打断。他愣愣地坐在桌旁,望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
“扶府主下去休息,再将大夫找来。”
谢玄一声令下,众人连忙答应,同时欲将洛天瑾搀扶起身。
“等等!”
洛天瑾虚弱的声音悄然响起,在秦明愕然的目光下,他缓缓推开众人,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苦涩道:“秦府主见谅,洛某内伤突发,恐怕难以奉陪……”
“哪里?洛盟主身体要紧。”
“惭愧。”洛天瑾羞愧道,“秦府主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洛某本想与你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却不料……”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来日方长,洛兄何必急于一时?”段天鸿心生忧虑,连忙劝道,“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改日再议。”
“不错!”见洛天瑾眼神迷离,摇摇欲坠,秦明纵使心有不满,此刻也不便多言,只能勉为其难地附和道,“身体要紧,耽误不得,快请下去歇息。”
“那个……寻衣……”洛天瑾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寻觅,终而落在柳寻衣身上,叮嘱道,“替我好好招呼秦府主,若有怠慢,我决不轻饶……”
“遵命!”柳寻衣会意,当即拱手领命。
“如此……咳咳……”说话的功夫,洛天瑾又咳出一大口鲜血,断断续续道,“秦府主,且容我喘息片刻,稍后再与你叙旧。招呼不周,万望见谅!”
“洛盟主快请!”
一片混乱中,洛天瑾被谢玄等人搀出中堂,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秦家众人,以及满眼尴尬的段天鸿。
“秦府主!”柳寻衣向秦明拱手赔罪,“府主偶有不适,望秦府主海涵。”
“无妨。”
秦明对待柳寻衣的态度,远不如对待洛天瑾那般温和。他目无表情地坐回桌旁,全然不理会柳寻衣的寒暄,径自吃喝起来。
见状,秦大招呼一声,秦家弟子亦不再客气,一个个狼吞虎咽,将满桌菜肴打扫的干干净净。
“恕在下无礼,敢问秦府主驾临鄙府,有何贵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寻衣伺机试探道,“不知在下能否帮上忙?”
“你帮不上。”面对柳寻衣的恭维,秦明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冷漠道,“等洛盟主伤愈后,本府主再与他商议不迟。”
“秦府主刚刚也看到,北贤王伤势不轻,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
“无妨!”秦明似乎对柳寻衣的推辞早有预料,故而面露轻蔑,冷笑道,“秦某有的是时间,无论十天半月,还是一年半载,我等他便是。”
“这……”柳寻衣暗暗心惊,一时语塞。
“放心!我不会赖在贤王府骗吃骗喝。”秦明缓缓起身,胸有成竹道,“段堡主在洛阳城东有一处宅院,我已花重金买下。因此,秦某会住在自己的宅子里,静候洛盟主的佳音。”
说罢,秦明得意的目光自柳寻衣和秦苦身上一扫而过,转而迈步朝堂外走去。
“对了!”
行至门前,秦明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替我转告洛盟主,让他安心养伤,千万不必心急。秦某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
说罢,秦明仰天大笑,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率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贤王府。
……
第五百七十章 :登门谢罪
傍晚,贤王府,书房。
一灯如豆,将洛天瑾的脸色映射的愈发冷峻。
柳寻衣、秦苦毕恭毕敬地站于案前,似是在聆听洛天瑾的教诲。
“秦明在江湖混迹多年,历经无数风浪,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洛天瑾的手指轻轻敲动着书案,幽幽地说道,“你们与他交手难免吃亏。”
“府主所言甚是。”柳寻衣惭愧道,“上午,我本想试探他的来意,却不料被他反将一军。非但没能讨到好处,反而先逊一筹。”
“不必气馁。”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道,“秦明若是容易对付的人,根本走不到今时今日。寻衣、秦苦,我给你们的建议是‘静下心,沉住气,遇事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断不可逆水行舟,强按牛头。’尤其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必要时……不惜断臂疗伤。”
洛天瑾话中有话,令柳寻衣和秦苦心头一紧。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思忖之意。
“既然我将此事交给你们处置,万事皆由你二人商议解决。”洛天瑾心不在焉地说道,“无论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
“难道……府主不怕我们考虑不周,捅出篓子?”
“若担心你们惹事,便不会让你们插手。”洛天瑾笑道,“欲成大事,既要深思熟虑,又要敢闯敢做。有时候比起谋略,我更在意你们的胆量。年轻人,若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胆量都没有,日后只会越来越没出息,注定成不了大器。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在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经常头脑发热做出一些愚不可及的蠢事。那时的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胆量。”
闻言,柳寻衣和秦苦不禁相视一笑。
“因此,我年轻时闯的祸、惹的事,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要大。随随便便找出一件,都是性命攸关的大麻烦。”洛天瑾自嘲道,“常言道‘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当我闯的祸越来越多,得罪的仇家越来越多,反而变的不再担心。你们休看我现在总是未雨绸缪,精于算计,实则这些本事都是从当年的一次次教训中学来的。哪有人天生聪明绝顶?无外乎是走的路多、见的人多、遇的事多,经验比常人丰富罢了。”
洛天瑾的自我解嘲,非但没有折损自己的威严,反而令柳寻衣、秦苦对他愈发钦佩。
“府主,那位段堡主……”柳寻衣话锋一转,踌躇道,“听说是府主的故交?”
“不错,我与段天鸿确有十几年的交情。”
“恕我多嘴……”秦苦撇嘴道,“府主的老朋友……似乎有点不讲义气。非但替秦明做说客,而且还将自己在洛阳城的宅子卖给他做‘行宫’,方便秦明与我们僵持。”
洛天瑾苦笑道:“他的为人我很清楚,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帮着秦明与我作对。”
“迫不得已?我可看不出来……”
“秦兄休要乱说。”柳寻衣脸色一变,赶忙打断秦苦的抱怨。
“秦家忌惮段家,是因为段家替蒙古人饲养军马。”洛天瑾解释道,“而段家忌惮秦家,则是害怕秦家暗中使坏,令段家堡永无宁日。”
“即便如此,他也不该……”
“砰、砰砰。”
秦苦话未出口,敲门声陡然响起。
“府主,段堡主求见。”门外响起慕容白的声音。
“中堂奉茶。”
不一会儿的功夫,洛天瑾率柳寻衣、秦苦来到中堂。
此刻,谢玄正与段天鸿叙旧。
“哎呀呀!洛兄恕罪,段某人罪该万死!”
一见洛天瑾,段天鸿迅速起身,忙不迭地拱手赔罪。
“段兄何出此言?”洛天瑾佯装身体虚弱的模样,寒暄道,“快快入座。”
“洛兄的伤势可有缓解?”
“唉!元气已伤,恢复谈何容易?”
洛天瑾装作体力不支,在柳寻衣、秦苦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坐到自己的位子。
“洛兄,我连夜前来是为向你告罪。”段天鸿道,“我知道秦明与你有隙,奈何他屡屡相邀,我实在拗不过,因此才……”
“段兄不必多言,洛某明白。”洛天瑾摆手道,“敢问段兄,秦明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他未向我言明,只说去年八月初二,洛兄答应的承诺尚未兑现。”段天鸿苦涩道,“听他的意思,似乎你欠他什么东西?”
“那东西原本不属于他。”洛天瑾无奈道,“只可惜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还有……”段天鸿回忆道,“秦明此行,似乎想将秦苦带回河西。他说‘毕竟叔侄一场,如今秦家正值用人之际,希望秦苦能念在祖宗的份上,为秦家把薪助火,出人出力’。”
“做梦!”秦苦小声嘟囔一句,却未过多辩解。
“唉!”段天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向洛天瑾再三赔罪,“无论如何,希望洛兄能体谅我的苦衷。”
“这是自然。”洛天瑾心念一转,好奇道,“秦明真打算在洛阳城长住不走?”
“这……”段天鸿思量道,“若让他空手而归,只怕不太容易。”
闻言,洛天瑾默默点头,面露沉思。
“对了。”段天鸿话锋一转,又道,“我在来的路上,看见大街小巷到处是持刀带剑的人,似乎不是兵丁衙役,不知他们……”
“他们皆是我府中弟子。”柳寻衣解释道,“不怕段堡主笑话,近几日城中不太平,因此我们派出一些弟子昼夜巡守,保护百姓。”
“难怪街上的店铺都是黑灯瞎火,大门紧闭。”段天鸿恍然大悟,“刚刚我还奇怪,洛阳夜市一向繁华,为何今夜却家家户户打烊谢客,原来事出有因。”
“段堡主不必担心,过几日便会恢复如常。”谢玄见洛天瑾目无表情,心中暗暗揣测他的意图,同时岔开话题,“段堡主远道而来,不如今夜在府中住下……”
“呵呵……”段天鸿苦笑摇头,摆手道,“谢兄的美意,段某心领了。无奈秦府主曾千叮万嘱,要我与他同住一院,说自己对洛阳城人生地不熟,有我在方便一些。”
“秦府主走南闯北,什么阵势没见过?还会担心人生地不熟?”洛天瑾戏谑道,“我料,他是怕我暗中发难,于是找段兄做护身符。他知道,只要有你在身旁,我肯定不会乱来。”
“全仗洛兄抬爱。”
“替我转告秦府主,让他不必担心。”洛天瑾笑道,“同为武林同道,我早已将过往恩怨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只希望与他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闻言,段天鸿似是极为感动,连连点头道:“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家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再好不过。”
言至于此,段天鸿眼珠一转,吞吞吐吐道:“其实,洛兄想和秦府主化敌为友,倒也十分简单……只需满足他的愿望便是。”
“段堡主此言差矣。”见洛天瑾笑而不语,柳寻衣趁势插话,“你希望府主将‘玄水下卷’交给他,还是将秦苦交给他?”
“什么是‘玄水下卷’?”段天鸿一脸茫然,迟疑道,“若是一件死物,自然不能与秦少侠相提并论。”
“可府主手里没有‘玄水下卷’,又拿什么给他?”柳寻衣反问道,“难不成……胡乱编一本秘籍?”
“这……”
“寻衣,休得放肆!”洛天瑾脸色一沉,训斥道,“段堡主是替我着想,何时轮到你推三阻四?”
“是我失言,与柳执扇无关。”碍于洛天瑾的颜面,段天鸿不得不表现的宽容大度,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段某该回去了。”
“既然如此,洛某也不勉强,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城中到处都是贤王府弟子,谁敢闹事?呵呵……”
“那好,段兄慢走!”
“洛兄留步,告辞!”
只言片语过后,段天鸿离开贤王府,洛天瑾的脸色却由柔和渐渐转变为阴沉。
见状,谢玄、柳寻衣、秦苦无不面露惊讶。
“府主,你这是……”
“段天鸿连夜前来,根本不是为赔罪。”洛天瑾沉声道,“而是替秦明传话,顺便打探我的虚实。”
“这……”
“无论如何,此人已不能再相信。”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幽幽地问道,“寻衣、秦苦,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接招?”
“我马上派人守住他们的住处,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柳寻衣思量道,“既然秦明派段天鸿来探听虚实,相信他很快就有下一步动作。而且怀疑,秦明和昨夜在城中闹事的那群狂徒……有莫大的关联。”
“秦苦,今夜你一言不发,莫非在故作高深?”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秦苦,语气中蕴含一丝不悦。
“不敢!”秦苦心头一惊,敷衍道,“寻衣说的对。绝不能冒然行事,以免误中圈套。为今之计,只有守株待兔,以不变应万变。府主……以为如何?”
“我已说过,此事由你们做主!”洛天瑾蓦然起身,在谢玄的陪同下,迈步朝堂外走去,“但我想提醒你们一句,守株待兔有时候是‘以静制动’,但有时候也可能是‘坐以待毙’。很多时候,眼见未必是实,猜想未必为虚。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被对手左右你的耳目,控制你的思绪。胆量,不止于敢做,更在于敢想。前提是练就一双慧眼,能够透过表象,看破本真。”
……
第五百七十一章 :贼喊捉贼(一)
段天鸿自贤王府离开时,天色不算太晚,但洛阳城的街道上却是空空荡荡,难觅行人。
受昨夜之事的影响,今日的洛阳城谣言漫天,耸人听闻,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因此,天色一暗家家户户便紧闭门窗,谁也不敢轻易外出,以免横遭无妄之灾。
昔日喧闹繁华的洛阳夜市,今日已寻不到半点踪迹。昏暗的街道上,两侧的店铺无不大门紧闭,门前耷拉的招子犹如残花败柳般毫无生机,眼前的一切皆给人一种盛世凋零,无比凄凉的错觉。
原来,从百业俱兴到民生凋敝,根本不是每况愈下,而是一夜之间。反之,从乱世动荡到浪荡乾坤,却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黑漆漆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向城东,坐在车内的段天鸿不时撩开车帘,环顾四周,口中发出声声叹息。
车上共有三人,段天鸿、车夫、随从,皆出自段家堡。
“堡主,您这是……”
“我只是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堡主与洛府主是多年挚友,刚刚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洛府主?”随从好奇道,“秦明以段家上下二十七口人的性命为要挟,迫使堡主不得不替秦家做事。”
“唉!”段天鸿叹道,“江湖之事,你知道多少?休看秦明外表粗犷,其实他做事一向谨慎小心。段家与秦家多年来相安无事,足见他对我和蒙古人的关系颇有忌惮。如今,他竟冒着得罪蒙古人的风险来得罪我,甚至不惜以我的妻儿老小为要挟,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他此行势在必得。”段天鸿解释道,“秦苦和‘玄水下卷’,想必对秦明极为重要。只不过,他高估了我在洛天瑾心中的分量。他以为洛天瑾对我,会像对当年的潘初八一样重情重义,殊不知……我与洛天瑾虽是朋友,却远不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堡主的意思是……”
“洛天瑾一定不会因为我向秦明妥协。”段天鸿无奈道,“换言之,我段家上上下下二十七口人的性命,对洛天瑾而言并不重要。因此,我将真相告诉他,非但不能平息风波,反而会得罪秦明。万一秦明恼羞成怒,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我……追悔莫及。”
“可洛府主毕竟是武林盟主,由他出面,难道秦明敢不放人?”
“他是武林盟主不假,但你以为秦明真会将武林盟主放在眼里?”段天鸿反问道,“如果秦明忌惮武林盟主,我们又岂会出现在洛阳城?”
“什么意思?”随从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费解道,“今日在贤王府,洛府主明明与他称兄道弟,甚至还准备丰盛的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如果他们不是朋友,洛府主又岂会如此厚待?”
“谁说仇人不能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段天鸿摇头道,“你的年纪尚轻,全然不知江湖中的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即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表现的如手足兄弟一般亲密。可一旦出手,皆是毫不留情,必将对方置于死地。”
“为何?”
“别问了。”段天鸿似是没心情枉费唇舌,不耐道,“等你日后多经历一些事,自会明白我说的话。”
“这一次,堡主昧着良心帮秦明打探消息,一旦让洛府主知道,不知会不会生气?”
面对随从的喃喃自语,段天鸿忽觉心烦意乱,郁结难舒,眼神变的愈发苦涩,呢喃道:“只希望,秦明不要言而无信……”
“吁!”
突然,车夫惊呼一声,勒紧缰绳,马儿前蹄高抬,嘶鸣着停在原地,险将猝不及防的段天鸿甩出车厢。
“怎么回事?”
“堡……堡主……有人拦路。”
车夫的声音颤抖不已,夹杂着惊慌与恐惧。
闻言,段天鸿眼神一变,迅速撩开车帘,但见十米之外,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几个独轮车,将狭窄的街道堵的严严实实。
七八个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站在一旁,一个个凶神恶煞,面露狞笑。
“你们是什么人?”段天鸿心中忐忑,但表面上仍强做镇定,“竟敢在洛阳城拦路抢劫,可知这里是北贤王的地盘?”
“废话!”为首的汉子不屑道,“洛阳城如何?北贤王又如何?老子抢的就是北贤王的地盘!”
说罢,几名大汉将刀一横,一字排开,快步朝马车走来。
“快,掉头回去!”
然而,未等段天鸿仓促下令,马车后陡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七八个汉子手拎着钢刀大步流星地朝马车杀来。
一前一后,在狭窄的街道上对段天鸿的马车形成夹击之势。
“快,冲出去!”随从惊慌失措,尖叫连连。
此时,感受到死亡威胁的车夫彻底乱了方寸,不顾一切地抽动马鞭,马儿吃痛,嘶吼着向前冲去。
迎面而来的几名汉子大吃一惊,赶忙向街道两侧闪避,堪堪避开被马车碾压的噩运。
十米开外,马儿纵身一跃,欲跨过阻碍,无奈车厢笨重,车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独轮车。
“啊……”
“砰!”
伴随着一声满含惊恐的惨叫,车厢与独轮车迎面相撞,登时冲天而起,四分五裂,车上的三人被无情甩出,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一时间,伤筋断骨,哀嚎不止,三人分散在街道前后,皆伤势不轻。
十几名虎视眈眈的汉子未给他们留喘息之机,如饿狼扑食般迅速逼至近前,先将距离最近的车夫乱刀砍死,而后又杀气腾腾地奔向随从与段天鸿。
“堡主……快走……”
强忍着断骨之痛,随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十几名汉子走去,同时张开双臂,欲拦下他们的去路。
“噗!”
未有一丝迟疑,随从被一刀刺穿小腹。霎时间,血流如注,顺着锋利的刀刃汩汩外冒,滴滴答答,流淌一地。
皎洁的月光下,血红的刀锋映射出幽幽寒光,妖艳而邪魅。
见状,段天鸿不禁心头一紧,难以抑制的恐惧瞬间袭遍全身,令其手脚发麻,全身颤抖,连滚带爬地朝街道尽头逃去。
“哪里跑?”
须臾间,十几名汉子杀至身后,其中一人不假思索地挥出一刀,登时将抱头鼠窜的段天鸿砍翻在地,在其背上留下一道长约一尺,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外翻,鲜血四溢,瞬间浸透他的衣袍,同时令其精神迅速萎靡。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身负重伤,段天鸿仍凭借本能的求生欲,咬牙坚持着向前爬行。
一寸、两寸、三寸……一尺、两尺、三尺……
十根手指磨的血肉模糊,沿途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过这些人的魔掌,但段天鸿仍不肯放弃,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为何杀你?因为你不知死活!”为首的汉子讥笑道,“别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偏偏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三更半夜在街上游荡,不杀你杀谁?”
十几名汉子饶有兴致地跟在段天鸿身后,并不急于杀他,而是如猫戏老鼠般踢一脚、补一刀,极尽嘲讽之能事。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段天鸿摇晃着脑袋,不让自己陷入昏迷,有气无力地问道,“想要什么?要钱?我有的是钱,你们想要多少都行……”
“呸!”为首的汉子啐出一口吐沫,不屑道,“谁稀罕你的臭钱?”
“那你们想要什么?”
“要你的命!”
“别别别!”段天鸿忙道,“你们可知北贤王洛天瑾?他是武林盟主,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们放过我,我保证不让他追究此事……”
“哈哈……天下人都怕洛天瑾,但老子们偏偏不怕!”
“你们……”
“大哥,此人在故意拖延时间,别和他废话,一刀杀了他!”
闻言,段天鸿心中大惊,一抹绝望之意瞬间自心底攀升。
与此同时,为首的汉子一脚踩在其背上,令他动弹不得,而后将沾满鲜血的钢刀高高举起,似是瞄准段天鸿的脖子,欲将其一刀斩首。
“嗖嗖嗖!”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轻响。霎时间,十余道利箭如黑色闪电般呼啸而至,眨眼将十几名汉子射杀大半。
“小心暗箭!”
突如其来的偷袭,令为首的汉子再也顾不上脚下的段天鸿,赶忙举刀戒备,同时小心翼翼地朝墙边退去。
“兄弟们,抓活的!”
伴随着一声呼喝,林方大率数十名休门弟子自黑暗中杀出。
“铿铿铿!”
双方一照面,没有半句废话,直接短兵相见,厮杀成一团。
这些汉子无论是人数、气势还是武功,都与林方大的休门弟子有天壤之差。故而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四名幸存的汉子全部被林方大活捉。
“段堡主?”
不经意地瞥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段天鸿,林方大的脸色骤然一变,赶忙上前查探,错愕道:“为何是你?”
“说来话长……”由于刀伤痛入骨髓,因此段天鸿忍不住地龇牙咧嘴,说话断断续续,“多谢相救……”
“段堡主不必见外,我先带你回府…”
“大胆狗贼,速速放了段堡主,否则格杀勿论!”
未等林方大将段天鸿搀扶起来,一声暴喝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秦三率一众秦家弟子火急火燎地冲至近前。
……
第五百七十二章 :贼喊捉贼(二)
面对杀气腾腾的秦家弟子,休门弟子迅速亮出刀剑,摆出阵势,准备应敌。
然而,双方走近一看,却是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
“怎么是你?”秦三与林方大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们奉黑执扇之命在城中巡查,刚刚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于是赶过来解围。”林方大挥手示意众弟子收起兵刃,而后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人数众多的秦家弟子,质问道,“三更半夜,你们跑到这里作甚?而且……全部带着兵刃。”
林方大的最后一句话分明另有所指。
闻言,秦三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问道:“林门主此话何意?”
“哦!没什么,只不过最近城中不太平。”林方大话里有话地说道,“昨天夜里,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在城中各处打砸闹事,害死不少无辜百姓。”
“听阁下的言外之意,莫非怀疑我们?林门主,捉贼可要捉赃。”
“秦三爷休要误会,昨夜闹事的人我们刚刚才抓到几个。”林方大一边说着,一边用刀朝被五花大绑的四名汉子指了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来,他们应该与秦家无关才是。”
秦三古怪的目光朝那四人轻轻一扫,漫不经心道:“这是自然。”
“不知秦三爷是……”
“段堡主晚上去贤王府叙旧,说好亥时回来,家主见他迟迟不归,担心路上有什么意外,因此派我们前来接应。”
言至于此,秦三将目光投向满身鲜血的段天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段堡主,你受伤了?”
段天鸿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算作回应。
“怎么回事?”秦三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向林方大责问道,“林门主,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林方大一怔,狐疑道:“什么交代?”
“段堡主身负重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秦三咄咄逼问,“贤王府这么多弟子,又是干什么吃的?”
“什么意思?”林方大面色一沉,不悦道,“段堡主是被那些贼人偷袭,与我们何干?”
“洛阳城是你们的地盘,段堡主又是你们的客人,难道你们不应该照顾他的周全?”秦三蔑视道,“不顾朋友的死活,遇事只懂得狡辩,莫非是你们贤王府的惯用伎俩?”
“你说什么?”林方大虎目一瞪,眼中杀机尽显,“秦三爷,当心祸从口出。”
“难道不是吗?”秦三面无惧色,冷笑道,“我记得数月前,崆峒派掌门的掌上明珠来贤王府做客,却不料被人先奸后杀……”
“放屁!”林方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怒斥道,“秦三,我敬你是客人,对你一再忍让。休要蹬鼻子上脸,不识抬举!”
“客人?难道这就是贤王府的待客之道?”秦三一指惨不忍睹的段天鸿,讥讽道,“我秦家再如何不济,至少能让朋友全身而退,不会落个有来无回的下场。”
面对秦三的一再挑衅,林方大勃然大怒,手中的钢刀猛地向前一指,厉声道:“信不信老子送你归西!”
“吓唬我?”秦三阴戾一笑,主动将脖子伸向怒不可遏的林方大,挑衅道,“凡事讲个‘理’字,我倒要看看北贤王当上武林盟主后,他的手下是如何的蛮不讲理?你尽管动手,我若闪躲一下,便是缩头乌龟。可你要是不敢,便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爷爷……”
“我他妈砍死你……”
“门主万万不可!”一旁的“福寿康宁”见林方大怒气正盛,欲意气用事,赶忙合力将其拦下,七嘴八舌地劝道,“柳大哥交代过,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尤其是和秦家的人。”
“放开我!”林方大挣扎道,“弄死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老子绝不受这冤枉气!”
“林方大,你做什么?”
不知何时?苏堂率人从远处走来。
“参见白执扇。”
苏堂无视众弟子的见礼,目光不善地环顾四周,向林方大质问道:“大老远便听到你大呼小叫,究竟怎么回事?”
“哼!”
此刻,林方大正在气头上,面对苏堂的追问,只是冷哼一声,却一字不言。
张福见状,赶忙上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小声告知苏堂。
闻言,苏堂将不悦的目光投向秦三,却并未与之纠缠,冷漠道:“眼下,段堡主重伤,理应先替他医治。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不迟。”
“既是苏执扇开口,秦某自当从命。”秦三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挑衅似的望着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向秦家弟子吩咐道,“将段堡主和四名狗贼一起带回去。”
“是……”
“等等!”林方大眉头一皱,喝止道,“你们想把人带到哪儿去?段堡主重伤,理应送去贤王府医治。至于四名狗贼,更是被我们擒获,与你何干?”
“不错!”苏堂点头道,“洛阳城最好的郎中、药材皆在贤王府……”
“不必了!”秦三打断道,“段堡主是我们的朋友,与我们一道而来,理应由我们照顾。至于郎中、药材,苏执扇不必担心,贤王府有的,我秦家同样有。”
说罢,秦三扫了一眼横尸街边的车夫和随从,揶揄道:“再者,我们对贤王府的待客之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
“住口!”苏堂打断林方大的辩驳,目光冷厉地盯着似笑非笑的秦三,幽幽地说道,“只要段堡主同意,你可以将他带回去医治。但四名贼人,极有可能与昨夜之事有关,他们在洛阳城烧杀抢掠,触犯北贤王的忌讳,我们必须带回去严惩。”
“他们劫杀段堡主,同样犯了我们河西秦氏的忌讳。”秦三寸步不让,笃定道,“因此,我也必须将他们带回去。”
“如此说来,秦三爷不肯成全苏某?”苏堂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寒光。
“苏执扇恕罪,秦某也是奉命办事。”见苏堂的脸色愈发阴沉,俨然不肯退让,秦三眼珠一转,又道,“不如这样,先让我把人带回去向家主交差。如果家主允许,再将他们交给贤王府处置,如何?”
“如果人死在你们手里,又该如何?”
林方大的直言不讳,顿时惹来秦三的不满,反问道:“林门主此话何意?”
“秦三爷别误会,林方大也是替秦府主着想。”苏堂圆场道,“这些狗贼血债累累,罪无可赦,为免秦府主被人怀疑,苏某的建议是……最好和他们划清界限。”
“家主一向不惧世俗的眼光和旁人的闲言闲语。”秦三摆手道,“苏执扇和林门主的好意,我替家主向你们道谢,但这几个人……我今夜必须带走,否则我难以交差。”
“秦三爷如此坚持,莫非担心被我们抓住把柄?”林方大狞笑着走到一名汉子身前,伸手拽住其头发,恶狠狠地说道,“我实在看不出,这四个狗东西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你如此垂青?”
“林方大!”苏堂担心林方大口无遮拦,破坏贤王府与河西秦氏的关系,故而严词厉色道,“若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面对林方大的怒目而视,秦三轻蔑一笑,转而向苏堂问道:“不知苏执扇的意思是……”
“既然秦三爷执意如此,苏某自该给秦府主一个面子。”苏堂为难道,“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
“白执扇,你疯了?”
“你给我住口!”苏堂喝止住愤愤不平的林方大,沉声道,“府主说过,他愿竭尽所能与河西秦氏化干戈为玉帛。既然如此,自该有摒弃前嫌,化敌为友的诚意。我这样做,也是为大局着想。”
“我们好不容易才捉住四个,你岂能……”
“我意已决,若府主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苏堂将心一横,不容置疑道,“林方大,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唉!”林方大懊恼不已,但碍于苏堂的身份,他又无可奈何,只能走到一旁捶胸顿足,暗自生气。
“我有一个要求。”苏堂向秦三说道,“我把他们交给你,方便你在秦府主面前交差。但交差过后,我希望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将人送回贤王府,期限是明日正午之前。”
“这……”秦三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秦三爷,我已退让一步,希望你也能表现出一些诚意。”
“好吧!”秦三踌躇道,“我尽量说服家主。”
“一言为定。”
面对信誓旦旦的苏堂,秦三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弟子将段天鸿和四名贼人带往城东。
“二位,告辞!”
秦三心满志得,向苏堂、林方大拱手拜别,而后大摇大摆地率人离去。
望着秦三远去的背影,苏堂的口中不禁吐出一口浊气,神情由紧张渐渐变的缓和。
“你为何将人交给秦三?”林方大质问道,“你是贤王府的白执扇,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我是以大局为重。”
“狗屁大局!”林方大不顾身份地怒斥道,“我看你是诚心刁难柳寻衣!明知他奉命追查闹事之人,你偏偏将贼人放走,分明存心不良。”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柳寻衣被府主器重,因此心怀怨恨,故意捣乱,目的是让柳寻衣在府主面前无法交差。”
“林方大,你……”
“罢了!罢了!我对你这种人无话可说!”林方大似乎不愿再和苏堂纠缠,蓦然转身,朝远处走去,“此事我会向柳寻衣解释清楚,绝不会替你的卑鄙行径作掩护。苏堂,你好自为之。哼!”
……
第五百七十三章 :贼喊捉贼(三)
深夜,城东宅院。
正堂内,秦三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秦明。
闻言,秦明垂目不语,似是陷入沉思。
“段天鸿的伤势如何?”坐在一旁的秦大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死了没有?”
“大哥放心,都是些皮肉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秦三道,“一切遵照府主的意思,只杀马夫和随从,留下段天鸿一条狗命。”
秦三此言,无疑道出段天鸿遇袭的真正原因,竟是秦明在幕后主使。
“府主这步棋走的实在高明。”秦二恭维道,“先将段天鸿请来,让洛天瑾以为段天鸿是我们的护身符,而后又派人截杀段天鸿,故意在贤王府的人面前制造一场险象环生的好戏。如此一来,洛天瑾绝不会再怀疑我们和闹事的人有任何瓜葛。”
“不错!”秦大附和道,“眼下,洛阳城人心惶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算到那伙闹事之人的头上,因此府主这招‘借刀杀人’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若非形势所迫,我不会出此下策。”秦明幽幽地说道,“怪只怪金复羽太会算计,他的人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在我们抵达洛阳城的前一夜闹事。如此一来,即便是傻子都会怀疑此事与我们有关,更何况洛天瑾?”
“可金复羽为何如此?”秦大费解道,“我们和他明明同坐一条船。”
“正因为大家同坐一条船,金复羽才会想方设法地阻挠我们下船。”秦明冷声道,“他的目的很简单,不断激化我和洛天瑾的矛盾,让我们势同水火,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唯有如此,我才能死心塌地的与他共进退。”
“嘶!”秦明此言,令秦氏三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面容凝重,不知所言。
“其实,是否与洛天瑾翻脸,我并不在乎。我急于洗脱嫌疑,是因为‘玄水下卷’尚未到手。”秦明又道,“如今,我们师出有名,大可向洛天瑾光明正大地讨要‘玄水下卷’,天下英雄亦会站在我们这边。可一旦洛天瑾将闹事之人与我们混为一谈,我们则有理变没理,凭洛天瑾的心机,定会反咬一口,令我们沦为被动。到时,莫说讨要‘玄水下卷’无望,甚至连我们的性命都将受到威胁。”
“府主英明!”
“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玄水下卷’。”秦明不容置疑地说道,“一切阻挠我得到‘玄水下卷’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激怒金复羽?”秦大颇有担忧。
“金复羽并非小肚鸡肠,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我们翻脸。”秦明自信道,“更何况,是他先设局引我们入套,我不过是破局罢了。”
闻言,秦氏三杰默默点头,但眼中仍涌现着一丝忧郁。
“幸亏府主未雨绸缪,派我前去接应。”秦三心有余悸地说道,“若让贤王府弟子将人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秦大戏谑道:“听三弟刚刚所言,似乎苏堂和柳寻衣之间颇有分歧?”
“这也难怪。”秦二插话道,“苏堂毕竟是贤王府的功臣元老,如今却被柳寻衣后来者居上,难免心有不忿。”
“话虽如此,可贤王府绝不会善罢甘休。”秦明道,“秦三已答应苏堂,明日正午前将人交还给他们。”
“我只说尽量,并未允诺。”言罢,秦三忽然眼神一寒,低声道,“我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同意!”秦大附和道,“他们已在贤王府的人面前露相,绝不能留活口。万一被贤王府抓住,经不住严刑拷打将我们供出来,府主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毕竟是替我们做事的人,兔死狗烹难免于心不忍。”秦明若有所思,“再者,秦三今夜执意将他们带回来,如果死在我们手里,难免惹人怀疑。”
“可如果将他们交给贤王府,无异于刀口舔血,太过凶险。”秦三坚持己见。
“此事确实棘手。”秦大苦涩道,“如果林方大将他们全部杀掉……那就好了。”
“容我三思,你们先下去。”
面对秦明的不耐,秦氏三杰不禁对视一眼,几次欲言又止,但见秦明耳目闭塞,形似假寐,只好勉强作罢,向其拱手拜别,陆续退出正堂。
……
与此同时,贤王府东堂内的一场争论,亦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苏堂,你究竟作何解释?”听闻林方大的讲述,洛棋气的面色铁青,质问道,“你难道疯了不成?竟然将人交给秦家处置?此事若宣扬出去,你让贤王府颜面何存?”
“不错!”林方大恼怒道,“段天鸿是我们救的,四名狗贼是我们捉的,凭什么你一句话就把人拱手送给秦三?”
“苏执扇,你不会是秦明安插在贤王府的奸细吧?”廖川气哼哼地说道。
廖海附和道:“如若不然,你就是故意刁难黑执扇,诚心看我们笑话。”
“放肆!”
柳寻衣面沉似水,向廖川、廖海叱责道:“信口胡说,全无遮拦,苏执扇岂容你们说三道四?”
闻言,廖氏兄弟不禁脸色一变,赶忙向一言不发的苏堂拱手赔罪,而后悻悻地退到一旁。
“府主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与河西秦氏重修盟好。”面对众人的指责,苏堂不悲不喜,依旧风轻云淡,“今夜,段堡主在洛阳城出事,我等身为贤王府弟子,自是难辞其咎。秦三虽然嚣张,但他对我们的埋怨不无道理,在我们的地盘竟连客人的周全都难以保障,又谈何匡扶正义,稳固太平?我将人交给他,一者向他们表示贤王府的诚意,二者为堵住悠悠之口,以免他们怀恨在心,到处抹黑贤王府。”
“你堵住他们的口,谁来堵住洛阳百姓的口?”许衡怒道,“黑执扇已答应洛阳百姓,七天内给出满意交代。为稳住局面,不惜将府中弟子派出,昼夜巡视,好不容易抓住四个活口,却被你……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堂见众人皆是愤愤不平,索性将心一横,傲然道,“如果你们认为我做的不对,可以去府主面前告我一状。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不禁惹来众人的不满。
“既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家不妨再接再厉。”见堂中的气氛愈发压抑,秦苦圆场道,“兄弟们都累了,先回去歇息,争取明天再抓四个。嘿嘿……”
“那群狗贼狡猾无比,再抓四个谈何容易?”许衡嘟嘟囔囔,俨然心有不甘。
“散了!散了!”
在秦苦的不断催促下,众人唉声叹息,陆续离开。
片刻之后,东堂内只剩柳寻衣、苏堂和秦苦三人。
奇怪的是,萦绕在柳寻衣脸上的愠怒之意,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愧疚之色。
“苏执扇为谋大局,不惜忍辱负重,请受寻衣一拜!”
“罢了!”苏堂双手架住欲要作揖的柳寻衣,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化解此事。”
“放心,明天过后,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
“不!”苏堂摆手道,“别人怎么想我并不重要,我只希望洛阳城能尽早恢复往日的繁华。你可知城中人人自危,百业俱废,每耽搁一日,贤王府都要承受巨大的损失?”
“我明白!”柳寻衣心生敬佩,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必须尽快找出秦明的破绽。否则,秦明一心等府主伤愈,永无休止的僵持下去,根本不会理睬我们。”
“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怎知段天鸿会在半路遇伏?”苏堂狐疑道,“又为何让我将那些贼人交给秦家处置?”
“段天鸿是否遇伏,其实我只有五成把握。”柳寻衣谦逊道,“但我猜想,秦明既然将段堡主请来,便一定会利用他大做文章。依眼下的局势,段堡主最大的价值,莫过于替秦明洗脱参与闹事的嫌疑。因此,我猜他极有可能利用段堡主,上演一出苦肉计,目的是混淆我们的视听,让我们认定他和昨夜在洛阳城闹事的狂徒毫不相干。毕竟,对秦明而言,得到‘玄水下卷’才是当务之急。”
“不错!”秦苦戏谑道,“他讨要‘玄水下卷’,是名正言顺,我们理屈,故而谁也奈何不了他。但他若敢闹事,则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我们大可出手反击,堂而皇之地将其驱逐出洛阳城,甚至……尽数剿杀。说到底,无非是谁占据一个‘理’字?府主毕竟是武林盟主,天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因此绝不能理亏。”
“既然如此,秦明与闹事之人应该不是一丘之貉才对。”苏堂思量道,“否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执扇以为秦明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公然挑衅武林盟主?”柳寻衣笑道,“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你是说……金复羽?”苏堂思忖道,“在洛阳城闹事的那些人……”
“八成也是金复羽在幕后操纵。”柳寻衣接话道,“而且,秦明与此事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似是费尽心思,却只能在周围徘徊,始终不得要领,
苦恼道:“秦明有秦明的目的,金复羽有金复羽的目的。二人相互利用、相互帮衬,亦在相互提防。”
“你让我悄悄跟在段天鸿后面,明知他会遇伏,也不让我出手,反而一定要等到秦家弟子露面后再现身,用意是……”
“我要借此机会,让秦明露出狐狸尾巴。”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料,他为顾全自己,一定不会让我们查出他和闹事之人有半点瓜葛,更不会让我们查出段天鸿遇伏的真相。因此,他宁肯抱着被我们怀疑的风险,也一定会杀人灭口,让今夜之事变成一桩悬案。”
苏堂恍然大悟,猜测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有借口向秦明兴师问罪,迫使他不得不与我们对质。”
言至于此,苏堂不禁眉头一皱,费解道:“说到底只是怀疑,并无确凿的证据。接下来……又该如何?”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好过永无止境的僵持。”柳寻衣苦涩一笑,“府主教诲我,当事态转入僵局时,一静不如一动。只有动,才有变。只有变,才有机。先打破僵局,而后再知机识变,因时制宜。总之,我们不能一直被秦明牵着鼻子走。”
……
第五百七十四章 :贼喊捉贼(四)
一夜无话。
柳寻衣猜破秦明的鬼蜮伎俩,因而将计就计,欲反将秦明一军。
昨夜的一场闹剧,既是秦明主使的一场苦肉计,亦是柳寻衣投下的一只鱼饵。
自信满满的柳寻衣难得心情舒畅,一场美梦直至日上三竿,令其疲惫不堪的身心逐渐恢复饱满。
“砰、砰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柳寻衣混沌的精神瞬间苏醒。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
体态慵懒的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哈气连天地舒展着身躯,全身的骨节登时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秦兄,平日你一睡不起,今日为何如此勤快?”
见到门外的秦苦,柳寻衣出言戏谑,同时转身朝房内走去。
“外边发生了一件趣事。”秦苦跟入房间,脱口而出,“随我出去看看?”
“趣事?”柳寻衣斟一杯清茶漱口,漫不经心地问道,“莫非你已备好人手,准备前往城东兴师问罪?可午时未到,现在动身未免有些心急……”
“我想……不用去兴师问罪了。”秦苦嘴巴一撇,似笑非笑地说道,“秦明已将人送上门来。”
“噗!”
话音未落,柳寻衣眼神骤变,含在口中的清茶登时喷洒而出,险溅秦苦一身。
“你说什么?”柳寻衣用衣袖在嘴角胡乱一抹,迫不及待地问道,“秦明把谁送来?”
“还能有谁?”秦苦一脸无奈,“昨夜截杀段天鸿的贼人呗!”
“这……”
如此出人意料的消息,不禁令柳寻衣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殊不知,刚刚在梦中他还在酝酿如何向秦明发难,如何与其交锋。却不料,一睁眼即美梦破灭,与昨夜预想的结果简直天差地别。
“活人……还是死人?”柳寻衣扔下茶杯,马不停蹄地朝府外奔去,同时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秦明岂敢将人送回来?难道他不怕东窗事发?”
“当然是活人。”秦苦戏谑道,“生龙活虎、能喊能叫,刚刚我亲眼所见。”
“莫非……”柳寻衣脚下一顿,惶惶不安地望着秦苦,迟疑道,“莫非是我猜错了?段堡主遇伏与秦明无关?”
“未必!只能说秦明是只老狐狸,不肯钻你的圈套。”
秦苦别有深意的回答,令柳寻衣眉头一皱,不禁陷入苦思。
说话的功夫,二人来到府外。
此时,被五花大绑的四名贼人一字排开,规规矩矩地跪在阶下。秦三和几名秦家弟子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
苏堂、许衡、凌青、林方大等人聚在门前,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秦三一众,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黑执扇,他们……”
“不必多言。”柳寻衣打断许衡的解释,快步走下台阶,同时朝秦三拱手施礼,“秦三爷言而有信,在下佩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该言出必行。”秦三笑道,“再者,洛盟主将我们视为武林同道,我们又岂能不识抬举?实不相瞒,昨夜回去后,家主将我等训斥一通,斥责我们不该与苏执扇、林门主强争这四名贼人。还骂我没大没小,不懂规矩。对此,我是痛心疾首,悔恨难当。因此专程一大早赶来,向诸位赔罪!”
“!”柳寻衣寒暄道,“秦三爷是替段堡主鸣不平,我们敬佩还来不及,岂敢怪罪?”
“柳执扇不愧是柳执扇,难怪能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小卒,一路升至贤王府的黑执扇,果然见微知著,气度不凡。”
“秦三爷过奖,在下愧不敢当。”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不知段堡主的伤势……”
“放心,只是些皮外伤,断无性命之虞。”
说罢,秦三伸手朝四名贼人一指,又道:“柳执扇请看,我将他们押回去后没审没问、没打没骂,反而好吃好喝地伺候。此时完璧归赵,敢请柳执扇笑纳。”
闻言,柳寻衣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四名贼人,转而向林方大问道:“大哥,昨夜截杀段堡主的人就是他们?”
“是。”林方大仔细辨认,点头道,“化成灰我也认识。”
“好,押他们进去!”
秦三笑眯眯地目送四名贼人被押入贤王府,补充道:“家主让我给柳执扇带句话,一定要严惩这些狗贼,还段堡主及死伤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秦府主关怀则乱,此言难免有失偏颇。”柳寻衣的双眸紧紧盯着秦三,讳莫如深道,“他们截杀段堡主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但是否与前夜在洛阳城闹事的人是同伙,却仍需我们查证。”
闻言,秦三的眼神悄然一变,又迅速恢复如常,应承道:“柳执扇所言极是,是我失言。”
“秦三爷难得来一趟,请入府喝杯酒水……”
“多谢柳执扇好意,秦某负命在身,不便久留。”秦三婉拒道,“家主十分关心洛盟主的伤势,劳烦柳执扇替我们转达慰问。”
“一定。”
“待洛盟主伤势恢复后,我们再来讨扰。告辞!”
“恕不远送!”
言罢,秦三深深地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秦苦,转而朝柳寻衣拱手一拜,率人匆匆离去。
望着秦三的背影,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之意,自其眼中迸射而出。
“秦明真是老奸巨猾,竟连一点空子都不给我们留。”苏堂扼腕叹息,语气甚是苦涩。
“罢了!此计不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秦苦宽慰道。
“许衡、凌青。”
“在!”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在日落前撬开那四名狗贼的嘴巴!”柳寻衣神情冷峻,不容置疑道,“我绝不相信,他们与秦明毫无关系。”
“是!”
言罢,柳寻衣用复杂的目光扫视秦苦、林方大、苏堂等人,而后叹息一声,失魂落魄地朝府内走去。
“寻衣!”
众人刚刚迈过府门,但见满面仓惶的洛棋一路小跑着迎面而来。
“洛老,你这是……”望着气喘吁吁的洛棋,柳寻衣不禁心生愕然。
洛棋拦下众人的去路,断断续续道:“城中……又有无辜百姓遭难。”
“什么?”
洛棋此言,登时引来一片惊呼。
“这次不是商铺,而是闯入民宅,杀人劫财。”洛棋解释道,“东城一户、西城两户、南城一户、北城一户。其中,西城的一户人家不仅被人劫财,家中的女子还遭人玷污,死状极惨。”
“嘶!”
骇人听闻的一番话,令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无比,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凌晨,正赶上巡逻弟子交接的时候。”洛棋尴尬道,“因此……因此……”
“因此又没能抓到人,是吗?”柳寻衣面沉似水,语气冷厉如冰。
“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洛棋实在不敢隐瞒,因而只能硬着头皮重重点头。
“王八蛋!”林方大睚眦俱裂,浑身颤抖,“我马上带人去找!就算把洛阳城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乌龟王八蛋找出来!”
“胡闹!”苏堂喝斥道,“即便让你在街上迎面遇到,你又如何认得?你连这群狗贼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去找?”
“只要是生面孔,统统抓回来严刑拷打。”林方大怒不可遏道,“总能找出几个。”
“简直荒唐!”洛棋沉声道,“洛阳城乃北方繁华所在,每日来往的商贩、走卒成千上万,十之**是生面孔,难道你全都抓回来?再者,你见人便抓,如此胡作非为,与土匪强盗何异?天下人该如何想我贤王府?又将如何非议府主?”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由这群狗杂碎将洛阳城搅得鸡犬不宁?洛阳城,从来都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林方大怒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府门上,而后义愤填膺地朝府内走去。
“林方大所言不错,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许衡提议道,“只依靠贤王府的人手,恐怕无法保护洛阳城的周全。不如……向将军府求援,请他们派兵?”
“寻衣,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巡守,而是如何安抚城中百姓。”洛棋一语中的,直切要害,“你可知凌晨发生的惨案,现已在城中广为流传?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已有许多百姓不堪折磨,欲要举家远迁。如果我们再不能妥善地解决此事,只怕用不了多久,洛阳百姓便会对贤王府心灰意冷,洛阳城也将变成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城。”
“更麻烦的是盗匪横行,祸乱相寻。一些平日里有贼心没贼胆的宵小之徒,趁机浑水摸鱼,为非作歹,令局势变的愈发混乱。”苏堂忧虑道,“真到那时,我们再想揪出罪魁祸首,只怕难上加难。”
此刻,洛棋、苏堂等人的话,犹如一柄柄利剑狠狠插在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乱如丝,胸中如堵。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才真正意识到,将洛阳一带治理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洛天瑾,究竟多么厉害?
平日见他解决问题似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可真轮到自己头上,柳寻衣才赫然发现,其中的艰辛何其恐怖?
上位者往往一言九鼎,可稍有不慎,只言片语即会酿成一场不可收拾的灾难。
“安抚百姓……我有一个办法。”柳寻衣的眼神飘忽不定,心不在焉道,“你们散出消息,今天日落时分,在贤王府门前,我会当众处决犯下累累罪行的贼人。替枉死的、及受辱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请大家……来此见证。”
“日落之前?怎么可能?”洛棋错愕道,“那些贼人白天肯定不会现身……”
“不必他们现身!”柳寻衣蓦然转头,阴戾的目光直指贤王府深处,冷冷地说道,“眼下,我们手里不正好有四个吗?”
……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举步维艰
“柳寻衣,府主正在歇息,你回去吧!”
晌午,当心事重重的柳寻衣来到后堂求见洛天瑾时,却被守在门外的邓长川一言拒之。
柳寻衣心有不甘,再三恳求:“五爷,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府主,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
“你不该来这儿。”邓长川的反应依旧平淡,任由柳寻衣急的火烧眉毛,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柳寻衣犹豫道,“事出紧急,我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你的胆子哪儿去了?”
突然,谢玄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令其精神一振,赶忙回身施礼。
谢玄无视柳寻衣的寒暄,淡淡地说道:“自你入府以来,自作主张的时候还少吗?”
“我……”
“府主不会见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回去想办法解决麻烦。”
面对谢玄和邓长川的铁面无私,柳寻衣的心里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不得不遵照他们的意思,悻悻离去。
“等等!”
洛凝语脚步匆匆地闯入后院,一见柳寻衣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禁面露担忧,从而杏目一瞪,与谢玄、邓长川据理力争:“谢二叔、邓五叔,你们可知洛阳城眼下已乱成什么样子?”
“语儿,这是府主对柳寻衣的考验,你休要多事!”谢玄不悦道。
“可寻衣已经尽力,你们……”洛凝语心生怨气,索性不再和他们纠缠,而是踮起脚大喊大叫起来,“爹,寻衣要见你,你出来见见他……”
“语儿,休要胡闹!”
“你们放我进去……”
面对洛凝语和谢玄、邓长川的争执,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与此同时,眼中亦浮现出一丝羞愧。
毕竟,一切皆因自己无能而起。
“凝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寻衣拽住洛凝语的胳膊,低声道,“府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你硬闯进去,即便让我见到府主,只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
“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
说罢,柳寻衣朝谢玄、邓长川拱手赔罪,而后拽着愤愤不平的洛凝语一起离开后院。
后堂内,洛天瑾、耶律钦、洵溱三人围桌而坐,三杯清茶袅袅生烟,气氛甚是悠然。
“洛府主,你如此放权,难道不怕柳寻衣捅出篓子?”透过窗户,洵溱眼神莫名地望着渐渐远去的柳寻衣和洛凝语,好奇道,“迄今为止,柳寻衣在秦明面前一直未能占到便宜,反而被秦明耍的团团转。”
洛天瑾淡笑道:“柳寻衣的性格过于耿直,甚至有些迂腐。如果性子不改,日后必吃大亏。我要让他懂得,欲成大事必要时一定要不择手段。当然,如果不让他经历一些痛苦,他永远不会冲破自身的桎梏。”
“洛府主此言甚是。”耶律钦点头道,“成大器者,无一不是能屈能伸,亦正亦邪。看来,洛府主对柳寻衣已然寄予厚望。”
“其实,我避而不见的原因还有一个。”洛天瑾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能解决秦明的人,唯有秦苦。我虽是武林盟主,却不能染指半分。”
洵溱了然道:“武林盟主始终是武林盟主,身份决定手段。有些事,洛府主的确不便出面。”
“秦苦是解决秦明的唯一办法,但此子太过圆滑,遇事先顾自己,总是唯唯诺诺,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因此,欲劝他主动出手,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连洛府主都没把握,谁还能说服秦苦?”
“刚刚被我拒之门外的人,恰恰是秦苦的软肋。”洛天瑾讳莫如深道,“秦苦虽然贪财,但更惜命。如此狡猾之人,偏偏对柳寻衣情深义重,真是有趣。”
“洛府主的意思是……”
“柳寻衣行事如此保守,秦苦不可能被他触动。唯有……”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唯有身陷绝境,方能绝处逢生。”
……
柳寻衣回到东院后,将脸上的失落之意一抹殆尽,同时换上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以防人心不稳。
“府主怎么说?”一见柳寻衣,洛棋、苏堂迅速迎上前来,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他是否同意我们向将军府求援?”
“嗯。”柳寻衣轻应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辞道,“府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大胆去做。”
“好!”苏堂面露喜色,忙道,“我即刻前往将军府,请他派出军士。”
“带些礼物,不要空手。”
“明白!”言罢,苏堂匆匆告辞,直奔将军府而去。
“走!我们去看看许衡他们审问的如何?”
地牢中,四名贼人被一字吊在架子上,经历一上午的严刑拷打,他们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潮湿腐霉的气息,令人不禁胃海翻腾,连连作呕。
此刻,大汗淋漓的许衡打着赤膊,手中挥舞着沾染盐水的皮鞭,依次抽打着四名贼人。
每一鞭下去,都是一声力不从心的哀嚎。
俨然,四名贼人早已被折磨的精疲力竭,萎靡不振。
“咣啷!”
凌青从火炉中拿起红彤彤的烙铁,缓缓走到一名贼人面前,威吓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然而,面对凌青的逼问,那人却是摇头晃脑,狂笑不语。
“嗤!”
“啊……”
通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顶在那人的胸口,登时皮肉褶皱,迅速抽缩,血滴外渗,瞬间蒸发。伴随着一阵“滋滋”的恐怖声响,令人心乔意怯,毛骨悚然。
“我似乎闻到烤肉的香味,可惜半生不熟,差些佐料。”
伴随着秦苦戏谑的笑声,他和柳寻衣推门步入地牢。
“见过黑执扇、副执扇!”
一见柳、秦二人,许衡、凌青赶忙放下手中的刑具,快步迎上前来。
“招了吗?”
“还没有。”凌青愧疚道,“他们几个……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柳寻衣面露困惑,狐疑道:“有何奇怪?”
“他们被押入地牢后,一开始还顶嘴,可后来……”许衡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后来一直傻笑不语,任我们大肆折磨,始终没有其他反应。”
“竟有这种事?”
秦苦一愣,举目环顾着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四人,稍作迟疑,迈步朝一人走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面对秦苦的询问,那人却置若罔闻,依旧垂头不语。
见状,秦苦不禁眉头一皱,右手探向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炉,徒手从炉中捞起一块红彤彤的木炭,而后左手掐住那人的下巴,迫使他将嘴巴张开,同时将炽热的木炭毫不犹豫地塞入那人口中,紧接着右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令其难以将木炭吐出。
“呜呜呜……”
“滋滋滋!”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接踵而至,烧红的木炭将那人的口舌生生烫烂。
再看那人,拼命摇晃着脑袋,挣扎着身躯,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极其痛苦的嘶鸣,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与脸上的鲜血混为一滩,淌的秦苦满手血污。
当秦苦松开右手时,破碎的木炭掺杂着断齿、烂肉,在黑血的冲刷下,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可即便如此,那人仍眼神迷离,似哭似笑。
与此同时,柳寻衣将目光投向其他三人,他们对同伴的惨状视而不见,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时而哀嚎、时而傻笑、时而哭泣、时而喊叫。
见状,柳寻衣与秦苦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苦涩之意。
“黑执扇,他们这是……”
“失心疯。”柳寻衣叹道,“想必秦三将他们送来前,已经算好时间,喂他们服下毒药。令他们逐渐丧失理智,变的疯疯癫癫。”
“他妈的!”许衡怒骂道,“我去找秦三问个明白……”
“不必了。”秦苦揶揄道,“人送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当时的情况有目共睹,这四人眼明心亮,能说能唱,现在突然变成失心疯,你以为秦家会认账吗?只怕你问罪不成,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设局诬陷好人。此事若被他们宣扬出去,岂止是丢人现眼?甚至连府主的声誉都会一落千丈。”
“难怪秦明敢把人堂而皇之地送回来,原来他早已做足准备。”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们一时大意,又被他算计一回。”
“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秦苦一脸无奈。
“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知道秦明与段天鸿遇伏之事有关。”凌青宽慰道。
“找受害者来辨认他们。”柳寻衣心不在焉道,“看看他们四人,可否参与过前夜的闹事?”
“找过,但……无人记得。”许衡回道,“黑灯瞎火,龙蛇混杂,人们逃命都来不及,岂有功夫记下贼人的相貌?再者,如名伶雅苑投毒之事,根本不知是何人所为,更加无法辨认。”
“换言之,我们连他们与前夜闹事的狂徒,是不是一伙都不知道?”秦苦愕然道,“忙活这么久,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必再审。日落时,将他们带到府外斩首示众,安抚民心。”
此刻,柳寻衣的心情已经阴郁到极点。
在自己的地盘,竟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非但秦明将自己耍的团团转,洛阳城更是四面楚歌,不时有无辜百姓遭殃。反观自己,却处处擎肘,无可奈何。
上有洛天瑾的七日之期,下有洛阳百姓的怨声载道,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自己却一直在兜兜转转,原地踏步。
此等奇耻大辱,已令柳寻衣忍无可忍,几近……崩溃的边缘。
……
第五百七十六章 :顾此失彼(一)
“将军府已答应我们的请求,从明天开始陆续往城中增派军士,加强守卫。”
苦苦等待一下午,苏堂总算为柳寻衣等人带回一个好消息。
“他们有什么条件?”
“条件是每名军士每日补发一两赏钱。”苏堂道,“我要求增派两千军士,刚刚给他们留下一万两银票,算作未来五天的赏银。”
“太好了!只要人手充足,城中将再无遗漏之处。若有人闹事,定教他们无所遁形。”许衡激动道。
“刚刚将四名恶贼于府门外斩首示众,贤王府的声誉总算挽回一些。”洛棋沉吟道,“但百姓们仍处于惊慌猜忌之中,因此绝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洛老所言极是。”苏堂点头道,“将军府的兵马明日一早才会就位,因此今夜洛阳城的太平仍需我们守护。”
凌青思忖道:“那群狗贼已经连续两晚出来闹事,如无意外,今夜他们也不会闲着。”
柳寻衣仔细聆听着每个人的见解,不可置否道:“话虽如此,但洛阳城地广人多,我们毕竟人手有限……”
“不如再增派一些人手。”苏堂提议道,“甚至……连我们这些人也不要闲着,全部出去巡逻。值此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周全。”
“我同意!”许衡道,“可令八门弟子倾巢而出,如此便能多出许多人马。”
“可是……”洛棋面露纠结,踌躇道,“如果将府中弟子尽数派出,贤王府的周全谁来保障?”
“洛老担心那群狗贼会趁虚而入?”林方大蔑笑道,“如今,府主、二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八爷尽在府中,任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次。若真敢上门,反倒是一件好事,府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倒也省的我们到处去抓。”
“哈哈……”
林方大此言,不禁惹来一片哄笑。
“眼下,贤王府的高手尽数归巢,莫说几个藏头露尾的小蟊贼,即便秦明亲自出马,结果也是死路一条。”苏堂笃定道,“昨夜,林方大已和他们交过手,不过是一群下三滥的莽夫罢了,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欺负寻常百姓尚可,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有抱头鼠窜的下场。”
“今夜至关重要,洛阳城绝不容出现一丁点意外。”凌青附和道,“更何况,只有一个晚上,待明日一早将军府派兵接替,我们便可将大批弟子撤回,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洛棋为难道,“府中家眷众多,万一出现闪失……”
“可如果因为人手不够,又有无辜百姓遭殃,我们如何是好?”苏堂争辩道。
“苏执扇此言差矣。”洛棋脸色一正,沉声道,“敢问,究竟是府中家眷的安危重要,还是洛阳百姓的生死重要?”
“当然是……”苏堂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答。
“当然是都重要!”柳寻衣圆场道,“无论哪一方出现闪失,我们都担待不起。”
话虽如此,实则在柳寻衣心里,洛阳百姓仍比府中家眷重要一些。
毕竟,一家之眷,如何抵得上千家万户?更何况,府中还有一群高手坐镇。
“要不然……”洛棋无意刁难苏堂,故而语气一缓,提议道,“将此事禀告府主,由他定夺?”
闻言,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今日在后院的一幕幕场景,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必惊动府主!”
“既然如此,请黑执扇下令!”
“这……”
事到临头,柳寻衣反而举棋不定,他将犹豫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秦苦,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秦苦却诚心回避,不与柳寻衣眼神接触,似乎不愿这趟浑水。
此举,令柳寻衣倍感无奈,踌躇再三,终于将心一横,凝声道:“除府中守卫之外,其他人上至三位执扇,下至八门弟子,今夜全部去城中巡逻,誓死捍卫洛阳城的太平。苏执扇率生、开二门弟子巡守东城。洛执扇率中平二门弟子巡守西城。许衡、凌青率死、伤二门弟子巡守南城。我与秦卫率惊门弟子巡守北城。林方大率休门弟子继续监视秦明的住处。今夜,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发现可疑之人不必回禀,可先行擒下,待天亮后再做查问。”
“遵命!”
“我将丑话说在前边!”柳寻衣话锋一转,沉声道,“今夜,如果哪一方出现意外而未能及时解决,导致又有无辜百姓死伤。明日回来,自执扇开始挨个惩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血债血偿,总之决不轻饶!”
“是。”
齐声领命,众人无不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
亥时初刻,洛阳城静谧无声,宛若死寂。
苏堂率二十名弟子穿梭于城东的大街小巷,向各处岗哨探听情况。
“启禀白执扇,家家户户皆已熄灯睡觉,一切如常。”
“嗯。”苏堂颇为满意地环顾着四周静悄悄的民宅,叮嘱道,“都把眼睛瞪大些,把耳朵竖起来,千万别出现任何错漏。再辛苦一夜,明日回去统统有赏。”
“多谢白执扇……”
“啊!”
突如其来的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瞬间打破城东的宁静,同时令苏堂的眼神骤然一变。
“不好!”
话音未落,苏堂已飞身而起,迅速跃上一座阁楼,四处观瞧,突然双瞳一凝,伸手朝东南方向一指,催促道:“快!在那边!”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从一间民宅中仓惶逃出,三个满面横肉,狞笑不止的汉子紧追其后。
再后面,是一位年过六旬,满眼慌张的老汉,连声呼喊,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孙女快些逃出魔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洛阳城撒野?”
一声暴喝,苏堂从天而降,挥手间银光一闪,登时将为首汉子的右臂连根斩落。
霎时间,血如泉涌,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将另外两名汉子吓的双腿发软,相继绊倒在地。
“姑娘莫怕!我们是贤王府的人!”
当苏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三名汉子时,其他弟子陆续赶来,他们将惊魂未定的女子护在身后,继而一拥而上,将三名色胆包天的贼人打的鼻青脸肿,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捆绑起来。
从女子呼救,到擒下贼人,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足见苏堂等人的速度何其迅捷。
“白执扇,如何处置他们?”
“先绑起来,天亮后押解回府。”
“救命!”
然而,眼前的麻烦尚未解决,远处的一间巷子里再度传来一声呼救。
“还有同伙?”
苏堂面露惊奇,却也不容多想,脚下一点,再度飞身而起,率人直奔呼救声传来的地方。
……
夜半子时,城东已是忙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城西、城南、城北的状况亦不乐观,呼救声此起彼伏,吵闹声络绎不绝。
众人皆未料到,他们苦寻无果的狗贼,今夜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究竟怎么回事?”
秦苦将刚刚擒获的两名贼人,交给前来接应的廖川、廖海,回身望向火光冲天的其他街道,诧异道:“这群人疯了不成?明知我们虎视眈眈,却仍不畏生死,前仆后继。”
“鬼才知道。”廖川气喘吁吁地说道,“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城北已发生七八起意外,擒下二十多人。惊门只有三百弟子,若是永无止境地闹下去,只怕我们的人手不够。”
“是啊!”廖海挥袖抹去脸上的汗水,急声道,“副执扇,快想想办法吧!弟兄们来来回回地折腾,累也累死了。”
“已经抓住二十多人?”秦苦眉头一挑,眼中寒光乍现,冷笑道,“足够我们审出幕后主使。从现在开始,告诉兄弟们不必再抓活的,只管放开手脚,但凡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是!”廖川、廖海大喜过望,欣然领命。
……
一夜喧嚣,追跑打杀。贤王府弟子几乎走遍洛阳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
这一夜,全城闹事的不下百起,活捉闹事者八十余人,当场斩杀百余人,负伤、逃窜者不计其数。
这场声势浩大的“狩猎”,直至天色蒙蒙发亮,才渐渐落下帷幕。
至此,贤王府弟子无不精疲力尽,人困马乏。
即便如此,他们的内心仍激动不已,毕竟一夜鏖战,斩获颇丰。
然而,当满身血污,战果累累的柳寻衣率人回到贤王府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惊失色,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贤王府门前的守卫已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柄柄血迹斑斑的刀剑散落在地。府门四敞大开,台阶上、龙虎石雕上、大门上,到处溅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俨然,昨夜的贤王府,一定经历过一场刀光剑影,殊死搏斗。
“快……快!快!”
恍惚间,柳寻衣从震惊中骤然苏醒,慌不择路地朝府内跑去。
此刻,他全身颤抖,脚步踉跄,十三级台阶竟一连跌倒五六次。
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之情无语言表,喉咙里发出阵阵难以置信的嘶吼与咆哮。
“王八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府里果然出事了……”
……
第五百七十七章 :顾此失彼(二)
三个时辰前……
“嗖!”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支利箭如闪电般划破夜空,“砰”的一声,深深插入贤王府正门的匾额上。
“什么人?”
守门弟子不禁大吃一惊,纷纷抽出刀剑,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
突然,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街道东头,面对贤王府弟子的虎视眈眈,那人步伐从容,身姿稳健,如闲庭信步般朝贤王府走来。
“站住!”
守门弟子暴喝一声,又道:“贤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大哥,西边也有一人。”
忽然,另一名弟子无意中瞥见街道西头又出现一道白色人影,登时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又是何人?”
然而,面对贤王府弟子的连番喝问,一东一西、一白一黑两位不速之客却置若罔闻,依旧优哉游哉地向贤王府不断逼近。
“再不站住,格杀勿论!”
二十二名守门弟子迅速分开,一半面向黑色人影,一半面向白色人影,同时将手中的刀剑横在胸前,月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幽寒的光芒。
“噌!”
当两名不速之客渐渐行至府门时,原本赤手空拳的他们竟凭空抽出两柄利剑,一柄洁白如玉,一柄漆黑如墨。
此时,乌云散去,月光倾斜,映射出二人沧桑的面庞。竟是名震江湖的“日月双剑”,姬侯、扶隐。
“放下兵刃……”
“嗤!”
话音未落,姬侯、扶隐突然发难,二人脚下轻点,身如流星般掠入众弟子之中。
“铿铿铿!”
霎时间,剑光闪烁,日月争辉,伴随着一道道清脆的金鸣和绝望的惨叫,二十二名守门弟子相继殒命。
刀剑、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不一会儿的功夫,台阶上已凝聚出一片片血泊。
姬侯、扶隐背对背站于尸体中央,鲜血淋漓的宝剑被他们甩于身体左右,面对被自己斩杀的一条条人命,二人目无表情,一脸冷傲,看不出半分喜怒。
“啪!啪!啪!”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宋玉在冷依依、丁傲、董宵儿的陪伴下,缓缓出现在贤王府门前。
环顾着满地尸体,宋玉面露得意,赞许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日月双剑’,威风不减当年。”
“何人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夜闯贤王府?”
突然,府中传出一声冷喝,一道白色身影如蛟龙般冲天而起,双脚自房顶轻轻一踏,顺势跃过广亮大门。
与此同时,一杆银枪呼啸而出,于半空中幻化出万千枪影,如疾风骤雨,似驱雷策电,直逼日月双剑而来。
“雪衣银蛟?”董宵儿眼神一寒,冷笑道,“素闻慕容白的‘八荒**枪’出神入化,今日老娘倒想会他一会!”
话音未落,董宵儿手中的赤练长鞭如一条巨蟒般倏忽而出,以雷霆之势自姬侯、扶隐的头顶横扫数周,一股阴柔的气劲遮天蔽日,翻云搅月,在刮起阵阵疾风的同时,亦将漫天枪影震的支离破碎,消散殆尽。
趁此机会,姬侯、扶隐收剑而退,兴致勃勃地看起戏来。
“董宵儿!”
慕容白一眼认出来人,登时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手中银枪连翻挥舞,“八荒**”施展的淋漓尽致,于天地间形成一道无形壁障,将董宵儿死死困在其中。
银枪神出鬼没,令人难以捉摸。
迅如闪电,快若蛟龙,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延绵不绝,枪尖如梨花绽放,枪尾似暴雨流星,直看的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董宵儿心怀仇恨,满腔怒火,出手同样毫不留情。
她催动赤练长鞭忽快忽慢,柔中带刚,时而曲折入水,时而坚挺如枪,与银枪纵横交错,上下翻飞,你来我往,纠缠不休,一时间难舍难分。
“嗖!嗖!”
二人鏖战正酣,两道轻响自半空纷至沓来。
须臾间,鸳鸯飞环破空而至,“铿”的一声狠狠撞在董宵儿的长鞭上,登时将其震的虎口发麻。
为免慕容白趁势追杀,董宵儿匆忙变招,手中长鞭一扬,将另一只飞环高高弹起,从而不假思索地向后疾退。
与此同时,丁傲飞身而起,于半空接应董宵儿,同时挥出一记掌风,将欲要追杀的慕容白堪堪逼退。
在丁傲与董宵儿翻身落地的瞬间,邓泉于半空接住鸳鸯飞环,而后腰马一转,飞身回落在慕容白身旁。
“吱!”
紧闭的府门陡然开启,十几名手持火把的贤王府弟子快步冲下台阶,呈扇形排列于慕容白、邓泉身后,将昏暗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
紧接着,面色冷峻的洛天瑾,在谢玄、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洵溱、耶律钦的陪同下,缓缓自府中走出。
当他们看到府门前尸横遍地,一片狼藉时,每个人的脸上皆涌现出一抹愠怒之意。
“宋玉,你好大的胆子!”黄玉郎斥道,“竟敢率领一群乌合之众,夜袭武林盟主的府邸?”
洛天瑾审视着姬侯、扶隐、丁傲、董宵儿几人,似笑非笑地说道:“金复羽果然将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的余孽收入麾下,看来他已经铁了心与中原武林作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洛盟主趁我家坞主前往华山参加武林大会之际,暗中派那个妖女杀上鸠摩崖,将金剑坞付之一炬,难道就是大丈夫所为?”宋玉伸手一指洵溱,责问道,“是洛盟主对我们不仁在先,又岂能怪我们不义?”
“洛天瑾!”丁傲的眼中充满怨怒,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先派柳寻衣假仁假义,诱骗我们钻入你的圈套,然后又在华山诡计频施,最终害死我家宫主。我天山玉龙宫与你不共戴天,迟早叫你血债血偿!”
“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不是金复羽,因此永远不会和你们这些武林败类交朋友。”面对宋玉和丁傲的指责,洛天瑾表现的大义凌然,不卑不亢。
雁不归藐视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在贤王府门前叫嚣?”
宋玉不怒反笑,戏谑道:“听闻洛阳城近日多灾多难,百姓怨声载道,因此柳寻衣已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到城中巡夜。我料,他们今夜一定忙的热火朝天,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此时,贤王府外强中干,甚至说是一座空府也毫不为过。”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骤然一变,脸色渐渐变的有些古怪。
“原来在洛阳城闹事的那群狂徒,是你一手安排的!”谢玄怒道,“休要张狂,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何需其他人出手,谢某一人足矣。”
“是吗?”
宋玉放声大笑,在洛天瑾狐疑的目光下,双手轻拍两下。
“啪!啪!”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缓缓涌出,一个个持刀带剑,面目凶狠,如溪流入海般齐聚在贤王府门前。
打眼望去,足有千人之众。
见到这一幕,贤王府众人不禁暗吸一口凉气,洛天瑾的脸色变的愈发阴沉。
“你们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我等也不是庸才。”宋玉环顾左右,饶有兴致地说道,“一旦交手,你们只能牵制住我们几人,至于另外的一千刀手……则会一窝蜂地杀入贤王府,尽情肆虐一番。洛府主,不知府中的家眷妇孺,是否如在场的几位一样,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如果不是,贤王府今夜恐怕免不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宋玉的挑衅如刀似剑,令洛天瑾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下。
“宋玉,你找死!”谢玄勃然大怒,额前青筋暴起。
“洛盟主派人趁虚而入,血洗金剑坞的时候,可曾想到今天?”宋玉不答反问,态度甚是坚决。
洛天瑾深吸一口气,而后眼神一正,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敢踏入贤王府一步,我洛天瑾对天发誓,尔等……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洛阳城!”
面对洛天瑾如此郑重其事的威胁,宋玉的心底不禁涌现出一抹忐忑之意。
毕竟,他现在挑衅的可是手握江湖大权的武林盟主,而非宵小之徒。
见宋玉心有忌惮,冷依依插话道:“洛盟主,水有源,树有根,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谁也不必危言耸听……”
“少废话!”洛天瑾大手一挥,傲然道,“说吧!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只想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则不必多言,尽管动手试试,看看你们几个能不能活着离开?”
说罢,一股浩瀚之气陡然自洛天瑾身上逸散而出,铺天盖地,虎啸龙吟,死死笼罩在宋玉等人的头顶,令他们倍感压力,后背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层冷汗。
“咳咳!”宋玉轻咳两声,伸手拦下欲要驳斥的冷依依,沉吟道,“其实,我们也不愿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前提是……”
“是什么?”洛天瑾眼神一凝,气势逼人。
“前提是贤王府必须交出两个人……”
“你想救回艾宓。”宋玉话未说完,洛天瑾已道出他的心思。
宋玉一愣,从而重重点头。
“还有谁?”
“洵溱那个妖女!”宋玉狞声道,“她火烧金剑坞,此仇不报,金剑坞颜面何存?”
洛天瑾面露鄙夷,反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如果洛盟主执意不肯,便是欺人太甚,无心和解。”宋玉眼神一狠,毅然决然地说道,“坞主交代过,如果洛盟主欺人太甚,即便我等全部战死在洛阳城,也要让贤王府付出血的代价!”
此言一出,洵溱的脸色微微一变。与此同时,耶律钦将紧张的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洛天瑾,试探道:“洛府主,你看……”
洛天瑾挥手打断耶律钦的话,目光死死盯着宋玉,质问道“今夜,你们杀了我这么多弟子,又该怎么算?”
“这……”
“我可以退让一步,但仅此一步。”洛天瑾扫视着密密麻麻的刀手,心有不甘道,“艾宓,可以让你带走。但洵溱,我必须留下。”
俨然,相比于金复羽的女儿,洛天瑾更在意少秦王的人。
“可是……”
“我肯退让一步,已是含羞忍辱。你若再敢多言,便是不给我洛天瑾留情面。”洛天瑾知道宋玉的来意是为救回艾宓,因此心中笃定,他不敢和自己撕破脸,于是不容置疑地威吓道,“休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那……好吧!”
踌躇再三,宋玉终究顶不住洛天瑾的强大威压,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雁不归,将艾宓带出来,交给他们!”洛天瑾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沉声道,“宋玉,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离开洛阳城,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明日一早,若让我知道你们仍有人留在城中,企图兴风作浪,我定叫你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洛天瑾狠狠瞪了一眼心思忐忑的宋玉,蓦然转身,快步朝府内走去。
“来人,将府外收拾干净,准备关门……”
“关个屁!”邓长川话音未落,洛天瑾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怒不可遏道,“府外的一切谁都不许动,让柳寻衣那个顾头不顾尾的蠢材,明早回来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他干的好事!哼!”
……
第五百七十八章 :怒发雷霆
上午,贤王府中堂内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面色铁青的洛天瑾正襟端坐,由于内心愤懑,以至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惹人心悸的阴戾之气。
谢玄、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耶律钦、洵溱、洛凝语坐于两侧,他们同样心情不佳,满脸郁结。
此刻,柳寻衣、苏堂、洛棋、秦苦四人一字排开,战战兢兢地跪在堂下。颔首垂目,惶惶不安,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不敢抬眼直视怒不可遏的洛天瑾。
足足半个时辰,堂中无人出声,静如死寂。
“谢玄!”
突然,洛天瑾发出一道冷喝,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几人吓的心头一颤。
谢玄一愣,转而看向目无表情的洛天瑾,稍作迟疑,而后在其他人迥异的目光下,缓缓起身,来到柳寻衣四人面前。
“啪!”
毫无预兆,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柳寻衣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殷红的指印,同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啪!啪!啪!”
柳寻衣之后,苏堂、洛棋、秦苦谁也未能幸免,一人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今天,谢玄出手毫不留情,力道之大,恨不能将柳寻衣四人的半边脸扇成猪头。
“府主息怒!”
柳寻衣强忍痛楚,朝洛天瑾叩首赔罪。
“除柳寻衣之外,你们三个给我滚回自己的座位。”洛天瑾冷厉的目光审视着秦苦、苏堂、洛棋,沉声道,“念你们不是主犯,姑且饶你们一次。若再有下回,绝不止挨一记耳光这般轻松。”
“是。”
苏堂、洛棋如释重负。反观秦苦,却依旧跪在柳寻衣身旁纹丝不动,宛若没有听到一般。
“秦苦,你做什么?”谢玄问道。
“我是下三门副执扇,岂能置身事外?”秦苦挤弄着又红又肿的脸颊,憨笑道,“理应和柳寻衣一起受罚。”
“混账!”谢玄斥道,“受不受罚,岂容你做主?给我滚回去!”
“我只是……”
“秦兄!”柳寻衣打断秦苦的狡辩,低声道,“你先回去。”
“人在江湖,义字当先。”秦苦煞有介事地摇头拒绝,而后眼珠一转,坏笑道,“当然,若你过意不去,事后赔我一些汤药费,自是再好不过。”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寻衣哭笑不得,凑到秦苦耳边,解释道,“只不过,你越这样坚持,府主越生气。说不定……会闹的你我小命不保。”
“这……”
“去吧!”
拗不过柳寻衣的一再坚持,秦苦犹豫再三,终于妥协。
“谢玄,继续打。”
“是!”
答应一声,谢玄再度扬手朝柳寻衣的脸上打去。
“啪!啪!啪!”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谢玄左右开弓,蒲扇般的大手,一下下地抽打在柳寻衣的脸上,发出阵阵脆响,令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寻衣的脸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由于谢玄出手又快又狠,因此将柳寻衣打的晕头转向,意识模糊,眼神变的愈发萎靡。
“爹,别再打了!”洛凝语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不禁泪如雨下,连忙向洛天瑾哀求道,“女儿求您,饶过寻衣吧!他已经知道错了……”
闻言,谢玄未等洛天瑾表态,已主动停手,而后向柳寻衣质问道:“柳寻衣,你可知罪?”
“寻衣……知罪……”柳寻衣有气无力地答道。
“昨夜,因你考虑不周,不仅害死二十二名无辜弟子,更险些害的贤王府遭逢血洗之灾。若非府主顾全大局,不惜忍辱负重向宋玉妥协,说不定此刻贤王府已不复存在。”
“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一时糊涂。”柳寻衣满心愧疚,对谢玄的指责供认不讳,“万幸府主无恙,否则……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昨夜,你置府中安危于不顾,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根本是图谋不轨,包藏祸心!”
“我绝无不轨之心……”
“还敢狡辩!依照贤王府的规矩,因一人之过,将府主置于险境,应砍掉双手、双脚,挖掉眼耳口鼻舌,做成人彘。”谢玄冷漠道,“你非但将府主置于险境,更将整座贤王府置于危难,理应罪加一等,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中大惊,面露骇然。
洛凝语花容失色,向洛天瑾恳求道:“爹,你不能杀寻衣,他只是无心之失。”
“杀人者,多是无心之失。但无心之失,也该血债血偿。”谢玄愠怒道,“规矩就是规矩,自当一视同仁,岂能因人而异,随意更改?”
“昨夜,柳寻衣率人抓住八十多名在洛阳城闹事的贼人,保护城中百姓,算不算将功补过?”秦苦争辩道,“依我之见,不如……罚他十万八万两银子,以儆效尤算了。”
“依你之见?”谢玄怒极而笑,“贤王府何时轮到‘依你之见’?”
“我只是就是论事……”秦苦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声音却已细若蚊丝。
“再者,你们抓回的八十多名贼人,我刚刚已亲自审过。”谢玄又道,“他们都是宋玉从绿林中招来的强匪山贼,只是拿钱闹事,根本不知道宋玉的真正目的。柳寻衣身为贤王府黑执扇,连查两日,竟连傀儡和真凶都分辨不出,整日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舍本逐末,险些酿成大祸,简直愚不可及,罪无可恕。”
“柳寻衣,你行事如此莽撞,心思如此单纯,叫我如何放心将秦明交给你应对?”洛天瑾一副懊恼模样,质问道,“我只给你七天时间,如今已是第三天,事情可有进展?”
“暂时……没能想出稳妥的办法……”虽然不想承认,但形势所迫,柳寻衣不得不硬着头皮如实作答。
“亏你说的出口!”谢玄叱道,“一场小小风波,便将你耍的团团转。若是与秦明交锋,指不定又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言罢,谢玄蓦然转身,向洛天瑾拱手请命:“望府主秉公无私,将柳寻衣家法处置!”
“不可!”
见谢玄言之凿凿,非要置柳寻衣于死地,洛凝语再也顾不上矜持,两步冲到柳寻衣身前,用自己的身躯将其死死护在身后,倔强道:“寻衣与我已有婚约,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们若要杀他,便先杀我!”
“语儿,休要胡闹!”洛凝语以性命相要挟,令洛天瑾颜面无存,恼怒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容儿戏?”
“昨夜八门弟子倾巢而出,为何爹只杀柳寻衣一人?”
“因为八门弟子是听他调遣,下人犯错当然要拿主事的问罪。”
“那好!”洛凝语点头道,“柳寻衣是听爹和谢二叔差遣,现在他犯了错,是不是也该拿你们问罪?”
“这……”
洛凝语此言,令洛天瑾一阵语塞,同时令众人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思量:“也就是府主的女儿敢如此放肆,若换做旁人,只怕不知要死上多少回。”
“小姐,你这是狡辩!”雁不归插话道,“柳寻衣岂能与府主、二爷相提并论?”
“刚刚谢二叔说过,规矩就是规矩,自当一视同仁,岂能因人而异,随意更改?”洛凝语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见状,耶律钦和洵溱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玩味之意。
“府主!”慕容白起身道,“柳寻衣虽然有错,但他昨夜力保洛阳百姓周全,无疑为贤王府挽回声誉,理应记上一功。刚刚秦苦所言,功过相抵自是无稽之谈,但府主可暂时留下柳寻衣的性命,令其日后将功补过,以彰显府主的宽容大度。”
“慕容白言之有理。”邓长川附和道,“柳寻衣一向对府主忠心耿耿,因此他出现差错,应是无心之失,断不会有不轨之心。依我之见,柳寻衣错在经验不足,思虑不周,宋玉的障眼法使的天衣无缝,柳寻衣年纪尚浅,难免误中圈套。敢请府主念在其任劳任怨,一心效忠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
“府主饶他一命?谁饶昨夜死去的二十二名弟子一命?”黄玉郎愠怒道,“昨夜的丑事必会一传十,十传百,闹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实在有损贤王府的威名。犯了错,总该有人承担罪责,绝不能无疾而终。”
“有!”耶律钦见时机已到,故而起身圆场,“柳执扇抓回来的八十多名强匪山贼,便是承担罪责的最佳人选。将他们于大庭广众之下一一处决,一来可以惩恶除奸,匡扶正义。二来可以替死去的贤王府弟子及无辜百姓报仇雪恨。三来可以消除笼罩在洛阳城的阴霾,同时又能得到百姓们的拥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洛府主切勿忘记,‘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耶律钦的最后一句话分明另有所指,令洛天瑾的眼神悄然一变。
“柳寻衣,你有何话说?”洛天瑾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是以死谢罪,还是将功补过?”
“我愿将功补过!”柳寻衣知道洛天瑾在给自己台阶下,故而连忙求饶。
“将功补过?”洛天瑾狐疑道,“你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我不知道……你还能立什么功?”
“我……”
“罢了!”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手道,“还剩四天,你若解决秦明,此事便既往不咎。但若办事不利,再出错漏,则两罪并罚,定杀不饶。”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到时,莫说他们几人求情,即便是天王老子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留情!”
……
第五百七十九章 :走投无路(一)
午时三刻,在贤王府和将军府的共同主持下,于洛阳城闹事的八十余名贼人全部被斩首示众。
与此同时,贤王府散出大量金银,用以弥补各大商号的损失。柳寻衣代表洛天瑾向洛阳百姓承诺,类似的风波绝不会在洛阳城重演。
对此,人们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一时间,笼罩在洛阳城上空的阴霾,在一间间商铺敲锣打鼓地重新开张中,渐渐烟消云散。
历经数日的街巷空荡,家家闭户,今日的洛阳城终于恢复一丝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夜发生在贤王府门前的一场闹剧不胫而走,最终传入秦明的耳朵。
至此,秦明终于看破金复羽的用意。他安排人手于洛阳城四处闹事,名为替秦明摇旗呐喊,分散洛天瑾的注意,实则是为救出被贤王府软禁的艾宓。
就事论事,甚至连秦明也沦为金复羽的一颗棋子,变成他营救艾宓的计划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关键环节。
晌午,城东宅院。
感觉被金复羽戏耍的秦明,一时间胸中如堵,羞愤不堪。一怒之下,提刀将院中的几棵古树砍的七零八落,破败不堪。
秦大、秦二、秦三站在院子角落,望着大汗淋漓仍不肯收刀的秦明,感受着呼啸而至的阵阵刀风,不由地屏息凝神,掩面失色。
“报!”
突然,一名弟子冒冒失失地闯入庭院,险些被练功正酣的秦明一刀劈成两半,登时吓的身体一僵,脸色煞白。
此刻,秦明的刀锋距弟子的头顶不过半寸之遥,但他将力道拿捏的极为精准,悬在半空的龙渊刀,宛若被空气浇铸一般,瞬间凝固,纹丝不动。
“何事?”秦明将龙渊刀缓缓抬起,漫不经心地问道。
“启……启禀府主,门外有一老者求见。”弟子的喉咙微微蠕动,似是极力平复内心的慌乱。
“老者?”秦明眉头一挑,狐疑道,“哪里来的老者?”
“他说自己是府主的朋友,有要事求见。”弟子答道,“还说……此事关乎秦家的生死存亡。”
“嘶!”
弟子此言,令秦氏三杰倒吸一口凉气。
“哼!”秦明冷哼一声,蔑视道,“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言不惭?让他进来。”
“是。”
见弟子领命而去,秦大赶忙端起一碗清水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递到秦明手中,顺便将龙渊刀接下。
片刻之后,一名须发苍白,满脸褶皱的老者,一瘸一拐地朝秦明走来。
见状,秦明不禁眉头一皱,脑中反复思量,却始终猜不出此人的身份,迟疑道:“你是……”
“怎么?难道秦府主认不出在下?”
老人一开口,不禁令秦明几人大吃一惊。他的声音清朗而干脆,与其老态龙钟的外貌截然不同。
“你是……”秦明上下打量着行至近前的老者,感觉似曾相识,未等老者再度开口,秦明忽然眼前一亮,难以置信道,“你是宋玉?”
“哈哈……”
伴随着一阵大笑,老者佝偻的身躯渐渐挺起,一瘸一拐的步伐随之恢复如初。满脸的沧桑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浑浊的双眸登时变的明亮而深邃,自嘲道:“秦府主好眼力,看来在下的易容术只学到一些皮毛,实难以假乱真。”
“你……”秦明满眼困惑地望着宋玉,愕然道,“你为何这副打扮?”
“昨夜的事,想必秦府主已有耳闻。”宋玉笑道,“洛天瑾在自家门前吃了哑巴亏,岂能善罢甘休?今日一早,他派人四处追查我们的行踪,我若非乔装改扮,又岂敢继续留在洛阳城?”
一提起昨夜之事,秦明不禁怒从心起,不满道:“你来的正好,秦某有些事想向你讨教讨教!”
“我知道秦府主为何不悦。”宋玉对秦明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故而处变不惊,含笑道,“这正是我冒险来访的原因。”
“什么意思?”秦大冷声道,“莫非你们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何必说的如此难听?”宋玉缓缓摇头,“秦府主生气,无非是气我们利用秦家向洛天瑾发难之际,趁机救出金剑坞弟子。其实,秦府主前夜又何尝不是打着我们的名义,上演一出苦肉计?”
闻言,秦明的眼神陡然一寒,斥道:“若非尔等不义在先,我岂能出此下策?”
“秦府主稍安勿躁,宋某前来绝不是为狡辩,更不是为推卸罪责。”见秦明怒气正盛,宋玉赶忙话锋一转,主动让步,“此事未与秦府主商议,是我们不对,望秦府主海涵。”
“金复羽让我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向洛天瑾讨要‘玄水下卷’。”秦明沉声道,“而后又派人在城中杀人放火,而且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迫使我不得不使出苦肉计摆脱嫌疑。如若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是是是。”宋玉连连点头,“秦府主做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宋某绝无半点不满。”
“你可知,如今的洛天瑾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秦明冷声道,“他之所以不敢见我,是因为自知理亏,担心失信于我,遭到天下英雄的鄙夷。于是他派柳寻衣敷衍我,处心积虑地寻找我的破绽,只要我露出一点马脚,他们马上借题发挥,反咬一口,让我有理变没理,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白!坞主说过,秦府主在洛阳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定十分不易。”
“既知我不易,为何还要自己人害自己人?”秦明恼怒道,“我如此信任金复羽,他为何在背后拆我的台?”
“宋某对天发誓,坞主对秦府主只有肝胆相照之情,绝无过河拆桥之心。”
“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竟将我当成棋子,难道不算拆台?”秦明冷笑道,“看来在金复羽心里,秦某的地位远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秦府主此言差矣!”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秦府主只知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却不止这丫头究竟是何人?”
秦明眉头一挑,戏谑道:“何人?难不成是你家坞主的女儿……”
“不错!”宋玉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艾宓正是我家坞主的掌上明珠。”
“什么?”秦明几人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正因如此,坞主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目的是尽快救自己的女儿逃离魔掌。”宋玉恳切道,“秦府主重情重义,应该明白一个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女子在虎穴狼窝中度日如年的滋味,更应该体谅一个父亲关心自己女儿安危的苦心。”
“这……”
“更何况,坞主知道秦府主见惯大风大浪,早已练就出一双慧眼,定能于乱象中抽丝剥茧,化险为夷。”宋玉恭维道,“而事实,也的确应了坞主的揣测。秦府主深谋远虑,当机立断,令我们顺利救出艾宓的同时,亦保住自己的立场,未给贤王府留下任何把柄。宋某佩服!”
“不必恭维。”秦明心乱如麻,摆手道,“此事……金复羽应早些和我商量,而不应擅自做主,将我当成棋子摆布。”
“事出紧急,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宋玉无奈道,“其实,在我们营救艾宓前,坞主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同样也不敢冒然制定全盘计划,以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到时,非但救不出艾宓,反而坏了秦家的计划。毕竟,洛天瑾老奸巨猾,想引他上钩……并不容易。”
“现在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可我们的‘玄水下卷’仍不知所踪。”秦大插话道,“这件事明明是相互‘帮助’,可眼下的结果……似乎对我们有些不公平?”
其实是“相互利用”,但碍于秦氏与金剑坞的关系,秦大故意说成“相互帮助”,亦算是对金剑坞的一种妥协。
“正因如此,坞主才没让我离开洛阳城,而是冒险留下助秦府主一臂之力。”宋玉一脸诚恳,言辞甚是义气,“宋某可是冒着生死之虞与秦家共进退,想必足以彰显我们的诚意。”
秦明眉头微皱,迟疑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
“保持现状,秦家弟子的一言一行皆要严谨低调,绝不能被贤王府抓住任何把柄。与此同时,经常派人去贤王府探望洛天瑾的伤势。”宋玉似乎早有计划,于是胸有成竹地答道,“目的是滋扰洛天瑾,让他被‘玄水下卷’的事死死缠住,无暇推行‘宗级’之策。另外,坞主会连同青城、峨眉、陆府将此事在江湖中大肆宣扬,吸引天下英雄的目光,令洛天瑾不得敷衍了事。”
秦明面露沉吟,缓缓点头:“我现在对柳寻衣置之不理,一心只想与洛天瑾当面对质。”
“如此甚好。”宋玉满意道,“柳寻衣算什么东西?他有何资格与秦府主平起平坐?说到底,他只是洛天瑾的一只傀儡。洛天瑾想借柳寻衣的名义应付秦府主,如此一来,即便闹出什么乱子,也可将全部罪名推到柳寻衣身上,而后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保住颜面。”
“放心!我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秦明阴戾道,“柳寻衣,哼!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道行还差得远。其实,我早已做好僵持不休的打算,若非金坞主……冒然行事,我也不会如此动怒。”
“那是!”宋玉拱手赔罪,“宋某前来,一是向秦府主解释一切。二是替坞主传话,他将秦府主视为生死兄弟,愿与秦府主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绝不会过河拆桥,弃之不顾。此一节,永世不变!”
“你们救出艾米后,没有一走了之。反而主动回来向我解释清楚,秦某甚感欣慰……”
“报!”
话音未落,又一道传报声自院外传来。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远比上一次惶恐紧迫。
“什么事?”
“府主,大事不好!贤王府的柳寻衣他……他……”
“他什么?”秦三眼神一狠,催促道,“快说!”
“他气势汹汹地带人硬闯进来,我们……实在拦他不住……”
……
第五百八十章 :走投无路(二)
闻言,宋玉的眼神陡然一变,向秦明拱手道:“秦府主,你能认出我,想必柳寻衣也能看穿我的易容术。为免节外生枝,我意……”
言至于此,宋玉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涌出一丝犹豫之色。
有些话宋玉不便直言,是不希望秦明心生误会,认为自己胆小怕事。
秦明并不愚笨,他知道宋玉留在这里,非但自身难保,甚至会连累秦家。
“请!”
秦明伸手朝后堂一指,宋玉会意,向其拱手一拜,而后火急火燎跑向后堂。
“秦府主何在?”
就在宋玉将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一道冷厉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柳寻衣率许衡、凌青、廖氏兄弟等人,不顾秦家弟子的重重阻拦,风风火火地闯入院中。
见此一幕,秦大、秦二、秦三快步上前,拦下柳寻衣的去路。
“柳门主不请自来,硬闯私宅,似乎……不合规矩?”秦大一副趾高气昂的嚣张模样,语气不善地向柳寻衣质问道,“难道武林盟主的手下都这般不懂礼数?”
“大胆!”凌青怒道,“你是什么身份?岂敢在黑执扇面前大呼小叫?”
“你又是什么身份?”秦二喝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那也轮不到你!”许衡立即呛声。
双方一见面便势同水火,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令院中的气氛变的愈发紧张。
“我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有事求见秦府主。”柳寻衣朗声道,“请三位让开!”
“求见?”秦三面露不屑,“求见应该在府外等待主人通传,哪有人硬闯到人家内院大言不惭的说‘求见’?”
“如果在府外能等到秦府主的通传,柳某又岂会出此下策?”柳寻衣辩驳道,“这两日我已求见多次,想必秦府主和三位皆心如明镜。但贵派弟子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在下拒之门外,百般无奈,唯有放肆一回。”
“既是求见,则我可以见,也可以不见。”秦明冷漠的声音幽幽响起,“休以为你硬闯进来,便能如愿以偿。念在洛盟主的面子,我今日姑且饶你们一次。若再有下回,我必替洛盟主好好管教管教你们。滚吧!”
说罢,秦明蓦然转身,抬脚朝内堂走去。
“秦府主留步!”
面对柳寻衣的恳求,秦明却置若罔闻,依旧脚步不停。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生急迫,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玄水下卷’的下落?”
只此一言,秦明的脸色陡然一变,同时脚下一顿。
“什么意思?”秦明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想和秦府主开诚布公的谈谈!”柳寻衣直言不讳,“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厚颜求见,想必秦府主心里很清楚。”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还是说说‘玄水下卷’吧!”秦明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喜怒,“你最好能勾起我的兴趣,免的自讨没趣。”
“段堡主告诉我们,秦府主此行的目的,一是向府主追问‘玄水下卷’。二是带秦苦回河西,敢问是否属实?”
“是又如何?”秦明冷笑道,“这些是我和洛盟主、秦苦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
说罢,秦明缓缓转身,目光戏谑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秦苦呢?他为何不与你同来?”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秦苦为何不愿见你?”
闻言,秦明眼神一寒,阴戾道:“如果你只会说这些废话,索性趁早离去,休要耽搁我的时间。”
“好!”柳寻衣神情一禀,开门见山,“秦府主快人快语,柳某也不再兜圈子。恕我直言,‘玄水下卷’和秦苦,恐怕阁下都无法顺利得到……”
“你说什么?”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柳寻衣摆手道,“我想向秦府主讨一句实话,究竟如何你才肯罢休?”
“你没资格问我!”秦明不耐道,“其一,‘玄水下卷’是洛盟主亲口承诺,那时天下英雄尽在,由不得你们狡辩。其二,秦苦是否跟我回去,是我们叔侄间的事,轮不到你横插一杠。”
“实不相瞒,府主伤势未愈,短时间内不宜操劳。”柳寻衣固执道,“秦府主若想协商此事,恐怕一年半载难有结果。”
“那又如何?”秦明怒极而笑,“柳寻衣,你曾做过潘家的女婿,又和秦苦称兄道弟,应该对‘赤火上卷’和‘玄水下卷’的关系有所耳闻。此卷,关系到秦氏一脉的天命延续。对我而言,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与之相提并论。因此,为得到‘玄水下卷’,莫说一年半载,即便在洛阳城等上十年八年,我也在所不惜。既然来了,便没打算空手回去!”
言至于此,秦明的眼神陡然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讳莫如深道:“更何况,‘玄水下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要洛盟主言而有信,此卷我唾手可得,又岂能轻言放弃?”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心中笃定,秦明已经知道‘玄水下卷’如今在秦苦手中。
缘由于此,秦明更不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为何秦明执意要将与自己不共戴天的秦苦带回河西。原来他已经知晓,秦苦与“玄水下卷”早已合二为一。
见柳寻衣手足无措,秦明冷冷一笑,咄咄相逼:“交出秦苦和‘玄水下卷’,我马上离开洛阳城。如若不然,我便邀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洛盟主践行承诺。”
“你……”
“哦!对了!”秦明灵光一闪,故作恍然大悟,“回去转告洛盟主,在‘玄水下卷’没有找到前,休要急着做其他的事,比如……推行‘宗级’。一者,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不能一事未决,又做一事,如此率性而为,实在与武林盟主的身份不符。二者,倘若洛盟主言而无信,不肯践行承诺,恐怕也不利于他的威名。毕竟,天下英雄不会相信一个言行不一之人。更何况,此人还是手握江湖大权的武林盟主。”
秦明此言看似好心提醒,实则笑里藏刀,暗中威胁。
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惶惶不安。俨然,秦明已抓住洛天瑾的软肋。
如此一来,他便有与洛天瑾分庭抗礼的本钱。
“听闻,昨夜贤王府发生了一场闹剧,令洛盟主大发雷霆之怒。”秦明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不知……柳执扇可否受到牵连?”
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想:“既然秦明已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自己再遮遮掩掩也毫无必要。”
心念至此,柳寻衣将心一横,自嘲道:“府主说了,秦府主若能乘兴而归,我便可将功补过。若不能……我便要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许衡、凌青等人无不神情一暗,一个个满心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哦?”秦明故作惊讶,“柳执扇可是洛盟主身前的红人,又是贤王府的未来女婿,真没想到洛盟主竟能对你下此狠心。秦某虽是外人,却也替柳执扇感到惋惜。”
“惋惜?”柳寻衣的眼皮微微抖动,反问道,“秦府主若真觉的在下命不该绝,何不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某巴不得救柳执扇一命。”秦明煞有介事地说道,“只要柳执扇说服秦苦,帮我拿到‘玄水下卷’,我马上率人回河西。如此一来,你便能将功补过,留在贤王府大展宏图,岂不是两全其美?”
柳寻衣一脸无奈,叹息道:“说来说去,秦府主始终不肯让步。”
“不如这样,秦苦和‘玄水下卷’,只要你能给我一样,我即刻离去。”秦明大义凌然道,“柳执扇,秦某为救你的性命,心甘情愿地退让一步,想必已足够诚意?可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秦某也只能爱莫能助。”
“秦府主的心意,在下已完全明白。”
见秦明心意已决,全无商量的余地,柳寻衣不禁悲从中来,倍感苦闷。
“若想化险为夷,你不应该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秦明提醒道,“应该去找秦苦或者‘玄水下卷’,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救你。”
“秦府主应该对在下的为人有所了解。”柳寻衣傲然道,“当初,我肯替潘家迎战‘跛刀客’,凭的就是一个‘义’字。因此,我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兄弟。”
“那便出卖自己的性命吧!”秦明蔑视道,“休要嘴上说的好听,有本事就坚持到底。我倒真想看看,你柳寻衣究竟有多少骨气?来人,送客!”
说罢,秦明不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秦明毅然决然的背影,许衡、凌青、廖氏兄弟无不心灰意冷,满心羞愤,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柳寻衣目无表情,一言不发。沉寂片刻,他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城东宅院。
……
第五百八十一章 :舍生取义
自城东宅院回来,柳寻衣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下午没有露面。
黑执扇闭门不出,副执扇不知所踪,下三门群龙无首,乱的像是一盘散沙。
许衡、凌青、洛凝语一人一个主意,相互争论不休,可始终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
没有柳寻衣和秦苦主持大局,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无不方寸大乱。
然而,他们深知柳寻衣身心俱惫,因此不敢上门打扰,只能聚在院中或交头接耳、或来回踱步、或捶胸顿足、或懊恼叹息。
一个个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直至天色擦黑,众人仍未能打消心中的疑虑,反而变的愈发惆怅。
“既要让秦明罢手,又不能损害贤王府的声誉……”凌青苦闷道,“这一次……府主给黑执扇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寻衣有事。”洛凝语的语气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但府主一言九鼎,又岂是我们可以随意更改?”凌青苦涩道,“除非……我们活腻了……”
“仍有四天时间,一定会有转机。”廖川宽慰道,“我相信,黑执扇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顺利度过难关。”
廖川此言,令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番话,若说在三天前,或许能鼓舞士气。但说在今天,却是连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
“不如……”突然,沉默良久的许衡提议道,“我们去找洵溱姑娘?她聪颖过人,一定能替我们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
“不行!”未等旁人应答,洛凝语已断然拒绝,“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何必去求一个外人?”
“可是……”
“不必可是!”洛凝语不给许衡任何辩驳的机会,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谁敢偷偷去找洵溱,休怪本小姐翻脸!”
洛凝语名为惊门门主,实则仍是贤王府的大小姐。一旦搬出大小姐的架势,莫说许衡、凌青不敢顶撞,即便是柳寻衣、秦苦亦要礼让三分。
“秦苦去哪儿了?”见众人面面相觑,洛凝语心知自己的态度过于蛮横,故而话锋一转,好奇道,“为何一下午不见他的踪影?”
面对洛凝语的追问,众人无不面露茫然,俨然谁也不知道秦苦的去向。
“好一个秦苦,一到关键时刻便临阵退缩,真是无胆鼠辈,不堪重用……”
“咳咳!”
在洛凝语愤愤不平的抱怨声中,一阵略显尴尬的咳嗽自院外响起。紧接着,怀抱着一坛美酒的秦苦,优哉游哉地行至近前。
一见秦苦,许衡等人赶忙拱手施礼,同时朝洛凝语挤眉弄眼,示意她休要再说。
然而,洛凝语却毫不避讳,一个箭步冲到秦苦面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去哪儿了?”
“洛门主真有兴趣知道?”秦苦一脸坏笑地反问道。
“难道我不能知道?”
“当然能!”秦苦煞有介事地应道,“名伶雅苑下午重新开张,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左拥右抱,因此心里痒痒……”
“够了!”见秦苦如此不害臊,洛凝语登时脸颊一红,嗔怒道,“事到如今,你竟然去逛……哼!”
“青楼”二字,洛凝语实在说不出口,因此只能用一声怒哼宣泄心中的不满。
“既然大家都想不出好办法,与其聚在一起愁眉苦脸,不如去逍遥快活一番,至少……身心舒畅。”
“呸!不要脸!”洛凝语蓦然转身,不再理会油腔滑调的秦苦。
“黑执扇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下午,任我们绞尽脑汁,仍是无可奈何。副执扇你看……”
“我知道黑执扇心情不佳,因此特意买一坛好酒与他共饮。”
秦苦打断凌青的话,闲庭信步似的朝柳寻衣的房中走去。
“副执扇,你……”
“都散了吧!”
秦苦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而后连招呼都不打,径自推门而入。
院中,不知所措的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尴尬。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房中,秦苦拎着酒坛在柳寻衣眼前晃了晃,戏谑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说罢,秦苦将酒倒满两个海碗。霎时间,酒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的同时,腹中的酒虫亦被高高吊起。
“还是秦兄知我心意。”
柳寻衣会心一笑,端起海碗一饮而尽,顿觉喉头清冽,甘爽无比。
“好酒!”
“哎哎哎!”秦苦一脸心疼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酒碗,抱怨道,“慢些喝,这酒可不便宜。照你这种囫囵喝法,岂不白瞎美酒?”
虽然嘴上不停地抱怨,但秦苦仍替柳寻衣又满上一碗,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过秦明?”
“见了。”柳寻衣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可惜是只老狐狸,根本不给我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猜到了。”秦苦无奈一笑,好奇道,“还剩四天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柳寻衣端起酒碗,与秦苦轻轻一碰,笑道,“既然商量不通,只能剑走偏锋。”
“你的意思是……”
“找机会偷偷潜入城东宅院,将秦明……”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意思不言而喻。
“你疯了?”秦苦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又赶忙压低声音,惊愕道,“你想刺杀秦明?”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且不论你是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死在你手里,江湖中必会流言四起。到时,不止你的前程毁于一旦,甚至连府主都会受到牵连。”
“我知道。”柳寻衣满不在乎道,“但为今之计,只有除掉秦明,才能化解府主的难题。而且,秦明被我杀死,与府主无关……”
“什么意思?”秦苦小眼一瞪,若有所思道,“你甘心当府主的替罪羊?”
“这件事,府主不便直接出手,因此才会找我们替他解决。”柳寻衣自嘲道,“其实从一开始,府主的意思便是如此。还记得府主对我们说过什么?他说‘必要时,不惜断臂疗伤’。何为‘断臂疗伤’,当下如是。之前是我心存不甘,一直奢求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两全其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若杀死秦明,府主为顾全大局,即便不杀你平息众怒,也会将你逐出贤王府,任你自生自灭。”秦苦忧心忡忡地说道,“一旦你失去贤王府的庇佑,必会遭到江湖仇家的追杀。到时,你将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再无出头之日。断臂疗伤、断臂疗伤,竟是断你之臂,疗他之伤,真他妈不公平!”
“声名狼藉,总好过一命呜呼。”
“寻衣,府主一向器重你,应该不会杀你……”
“如果是私下威吓,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柳寻衣苦涩道,“但府主于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告诫我,则一定不是戏言。否则,武林盟主颜面何存?”
“这……”
“秦兄!”柳寻衣将酒一饮而尽,伸手搭在秦苦的肩头,轻笑道,“我若一去不回,你替我好好照应下三门。”
“其实……”见柳寻衣一脸轻松,秦苦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令你与府主双双保全……”
闻言,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却没有开口追问。
“我跟秦明回去,或者……把‘玄水下卷’交出来。”秦苦勉为其难地说道,“如此一来,秦明达成目的,自然不会再赖在洛阳城不走。”
“休要胡说!”柳寻衣正色道,“你跟秦明回去,必是死路一条。交出‘玄水下卷’,一旦让秦明练成《归海刀法》,他同样不会放过你,结果仍是死路一条。”
“此事因我而起,我死,总好过你死……”
“糊涂!”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打断道,“我若能成功刺杀秦明,大不了亡命天涯,尚有一线生机。但你不一样,秦明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肯罢休。我去刺杀秦明,不仅仅替府主解决麻烦,同样能帮你除掉一个隐患。”
“寻衣……”
“别说了!”柳寻衣毅然决然地打断道,“你我兄弟一场,今夜先喝个痛快。待黎明前夕,我便去找秦明一决生死。”
面对柳寻衣的豪情万丈,秦苦眼神犹豫,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陪他再喝一碗。
“痛快!”
扔下酒碗,柳寻衣缓缓起身,尽情舒展着四肢,戏谑道:“秦兄,你的酒虽好,却分量不足,待我再去拿酒……”
话未说完,柳寻衣忽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一股难以抗衡的虚弱感令其神智混沌,昏昏欲睡。
“秦兄,这是什么酒?区区三碗,后劲竟如此之大……”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含糊其辞,摇摇晃晃,秦苦仍坐在桌旁,只字不言,一动不动。
“这酒……”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双脚相绊,“砰”的一声栽倒在床上。
须臾间,鼾声四起,沉睡梦中。
见状,秦苦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闭目凝神,调息片刻,昏沉的脑袋渐渐清醒,飘忽的眼神亦变的精光四射,杀机涌现。
“寻衣,我自幼命苦,十几年来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靠着坑蒙拐骗度日,过一天算一天,甚至活的不如一条狗。”秦苦走到床边,替柳寻衣脱靴盖被,并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喃喃自语道,“在认识你之前,我活着只为两件事,复仇和赚钱。认识你之后,我才渐渐尝到朋友间相濡以沫的滋味。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若死了,我找谁喝酒?找谁切磋?找谁聊金钱和女人?再者,秦明与我有杀父之仇,于情于理都该由我去杀他,轮不到你插手。我承认,至今仍未做好复仇的准备,因此一直不敢在你和府主面前承担此事,甚至有些畏缩……好在你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反而将本该属于我的压力一肩承担。这一次,我把人情还给你!”
说罢,秦苦吹灭烛台,拎起长空刀,打开房门,再度回望一眼熟睡的柳寻衣,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
第五百八十二章 :同根相煎(一)
深夜,城东宅院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忽然,一道黑影翻过院墙,脚尖自地面轻轻一点,再度冲天而起。动作十分轻缓,丝毫未引起守夜弟子的察觉。
一起一伏之间,黑影以迅雷之势穿屋过院,直奔主人的卧房。
今夜,睡在主人房中的正是秦氏家主,秦明。
黑影飞身落地,未发出一丝声响。月光下,露出秦苦那张憨直而凝重的脸庞。
站在院子中央,秦苦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右手将长空刀的刀柄再度攥紧几分。
此刻,刀已出鞘,唯有见血而归。
小眼聚神,眨眼已将四周的环境尽数印入脑海。最终,两道阴狠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十步之外,紧紧关闭的房门。
杀父仇人近在咫尺,滔天杀意自心底悄然攀升,贯穿五脏六腑,融入奇经八脉,最后冲破身体的束缚,逸散于天地之间。
一步、两步、三步……
秦苦单手持刀,一步步地向房门逼近,心跳随着沉重的脚步,变的愈发急促。
“你终于来了。”
突然,一道满含戏谑的冷笑自房中响起,登时将秦苦吓的脸色一变,双脚下意识地连退数步。
然而,未等他抽身逃离,昏暗的院中陡然冒出数十道火把,将黑漆漆的小院照的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几十名持刀带剑的秦氏弟子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入,眨眼将秦苦团团围住。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清气爽的秦明,在秦大、秦二、秦三的陪伴下,缓缓走出房间。
“你和你爹一样,自诩重情重义,实则愚不可及。”秦明上下打量着面沉似水的秦苦,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初,你爹因顾念与我的兄弟之情,最终丢了性命。今日,你因顾念与柳寻衣的情义,甘心自投罗网。”
“废话!”见秦明装腔作势,秦苦不禁怒由心起,恶向胆生,鄙夷道,“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岂会懂得情为何物?”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什么对错?又谈何卑鄙?”秦明不怒反笑,“你爹自幼被长辈器重,何尝体会过被人冷落的滋味?他根本不知道,当一个人拼尽全力地证明自己,结果却被人视若无物的那种痛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重情重义,可如果他像我一样,凡事只能排第二……恐怕他的所作所为,比我还要卑鄙。”
“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在乎名利?”秦苦冷笑道,“你错了……”
“看看你自己吧!”秦明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如果你爹失去秦家长子的身份,便与今日的你一样。你就是你爹在逆境中的真实写照,自私、贪婪、虚伪、狡诈……”
“你放屁!”
“大胆!”见秦苦出言不逊,秦大虎目一瞪,怒斥道,“府主好歹是你的长辈,岂容你没大没小?”
“不错!”秦三劝道,“我们本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你身上流着和我们相同的血。如果你肯迷途知返,诚心认错,我相信府主一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将你重新收入秦家。”
“此话不假。”秦明点头道,“你我毕竟叔侄一场,只要你肯放弃仇恨,做叔叔的非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对你视若己出,悉心栽培。你也知道,叔叔膝下无子,日后秦家的家业都是你的。”
“秦苦,这里都是你的亲族,或叔伯、或兄弟、或子侄。谁也不愿与你刀剑相向,你又何必对我们虎视眈眈?”秦三道,“如今,江湖中变数颇多,秦家风雨飘摇,如履薄冰。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如果你肯回来,我们一家人肝胆相照,共同进退,难道不好吗?”
闻言,秦苦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踌躇之意,似乎被秦三的苦口婆心所动摇。
“你们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见秦苦松口,秦明不禁眉头一皱,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愿与秦家化干戈为玉帛?”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秦苦撇了撇嘴,“你们千方百计地劝我回去,可有什么条件?”
“只要你肯回来,我们便是一家人。”秦明沉吟道,“既是一家人,任何事都好商量……”
“!”秦苦一副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连连摆手道,“亲兄弟明算账,尤其是和你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打交道,更要小心谨慎,我可不想步我爹的后尘。”
旧事重提,令秦明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太自然。
“罢了!”秦明妥协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索性开门见山。我可以让你重回秦家,并将过往种种恩怨一笔勾销,前提是……你要交出‘玄水下卷’。”
“什么?”
“不必装模作样!我知道‘玄水下卷’在你身上。若无它的加持,当日在华山你根本不可能打败九叔,更不可能将其虐杀。”
闻言,秦苦不禁咧嘴一笑,似蔑视、似得意、似嘲讽,耐人寻味,令秦明极为反感。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秦苦直言不讳,“‘玄水下卷’的确在我手里。只不过……我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为何要拱手送给你们?”
见秦苦亲口承认,秦明的眼睛陡然一亮,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窃喜。再看秦氏三杰和其他秦家弟子,同样面露激动,欣喜若狂。
殊不知,得到“玄水下卷”,便如同替秦家弟子打破“天命”限制,非但功力大涨,而且能益寿延年,长命百岁。再也不必因为“短命诅咒”而终日忧心忡忡,惶惶不安。
秦明按下心中急迫,故作镇定道:“‘玄水下卷’乃《归海刀法》的另一半,唯有与‘赤火上卷’相融合,方能阴阳调和,摆脱反噬之苦。因此,它不仅仅是一本武功秘籍,更关系到秦家弟子的寿命延续。何其重要,你心知肚明。”
“不错!”秦大威吓道,“交出‘玄水下卷’,是为秦家所有人的性命着想。兹事体大,岂容你秘技自珍?”
“让你交出‘玄水下卷’,并不是让你放弃修炼《归海刀法》。”见秦苦犹豫不定,秦三赶忙解释,“我们只想从中得到阴阳调和的方法,并非觊觎它的武功。毕竟,修炼《归海刀法》需要极高的天赋与资质,盲目去练非但不能增长功力,反而会走火入魔,一命呜呼。因此,你不必担心我们夺走你练功的机会。恰恰相反,我们也希望秦家能有人练成《归海刀法》。如此一来,我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如果你仍不放心,大可将‘玄水下卷’抄录一份。”秦二提议道。
“这……”
“我知道你的心思。”秦明不给秦苦反驳的机会,怂恿道,“虽然我与你爹有恩怨,但如果他活在世上,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秦家深受‘天命’之苦而作壁上观,不闻不问。再退一步,你身为秦家子孙,想必也不希望见到秦家日渐式微。”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秦苦挠了挠头,无奈道,“‘玄水下卷’已经被我毁了。”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毁了?”秦大错愕道,“怎么毁的?”
“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你……”秦二气的脸色发青,怒斥道,“你这逆子,为何烧毁‘玄水下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苦撇嘴道,“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一把火烧尽,一了百了。”
“你……”
“不过不必担心。”见秦家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愤恨不平,秦苦赶忙补充道,“虽然真迹已经烧成灰烬,但‘玄水下卷’的内容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因此,只要我安然无恙地活着,‘玄水下卷’永远不会失传。”
秦明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苦,似是在辨别他这番话的真假。
“怎么?不相信?”秦苦主动张开双臂,戏谑道,“不信自己搜。”
“你可以藏在别处……”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藏在哪儿?”
“你……”
“府主稍安勿躁。”秦大先将秦明安抚一番,转而满心紧张地向秦苦问道,“你可否将‘玄水下卷’默写出来?”
“当然可以。”秦苦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只要给我一支笔、一册纸,一夜之间便可将其恢复原貌,并且一字不差。”
“好好好!”秦三连连点头,“你今夜便写。来人,笔墨伺候……”
“等等!”秦苦大手一挥,冷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的条件了?”
“什么意思?”秦二眼神一狠,勃然大怒,“如果不答应,那你刚刚说那么多……莫非在戏耍我们不成?”
“倒也不是。”秦苦故作为难道,“你们的条件是让我交出‘玄水下卷’,而且搬出一堆能压死人的理由。我若执意不肯,只怕不仅小命不保,甚至还要背上背祖弃宗、自灭亲族的骂名。”
“知道便好。”
“你们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前提是……你们也要答应我的条件。”秦苦眼珠一转,同时面露诡谲,“礼尚往来,方能和气生财。嘿嘿……”
“你的条件?”秦三好奇道,“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
言至于此,秦苦的眼神陡然一变,萦绕在脸上的憨厚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寒刺骨的仇恨与杀意。
与此同时,他将长空刀朝秦明一指,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条件是,用秦明的狗头,祭奠我爹娘的在天之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