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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锋芒毕露

    唐仞竟然放下长辈的身份上台与柳寻衣一战,此举出乎所有人预料。洛天瑾本以为自己的暗讽会让唐仞收手,但却没想到反而将其激怒。

    “蜀中唐门历来英雄辈出,一品房号称施毒之术天下一品,却不知今日唐仞房主要为柳小兄弟下什么毒?”武当孤月长老颇为不满地开口道,“唐门之毒,天下无解。就算华佗在世也枉然,今日即是切磋,唐仞房主若使毒,未免不太妥当。”孤月此言明显是在偏袒柳寻衣而针对唐仞。

    唐仞冷笑道:“孤月长老只知道我唐门施毒之术天下一品,难道不知唐门的武功也是天下一品吗?”

    唐仞此话一出,六大门派中已有不少弟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唐门扬名天下靠的是暗器、毒药和轻功,这三样说是天下一品倒也算名副其实,但若说唐门的武功是天下一品,实在有些大言不惭,未免太不把武林其他门派放在眼里。

    唐仞似乎看出孤月等人的顾虑,道:“还请诸位放心,今日唐某只会与柳兄弟光明正大的切磋,绝不会对他施毒。”

    闻言,柳寻衣赶忙拱手道:“多谢!”随即眼睛在唐仞身上打量一番,又道,“唐仞房主擅长施毒,但却有意避让,那在下也自当退让一步才算公允。”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银龙剑朝着远处的胥准一横,笑道:“多谢胥右使借剑,这一次唐仞房主并未携带兵刃上台,那在下也不便用剑。”说罢,柳寻衣将银龙剑凌空抛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还于胥准。

    “贤弟,小心他的暗器!”观战的林方大赶忙提醒。

    柳寻衣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转身与唐仞相对而站,率先亮出掌势,道:“在下斗胆请唐仞房主赐教!”

    “哼!”

    唐仞对柳寻衣不卑不亢的姿态甚是恼怒,在他看来柳寻衣主动弃剑并不是礼让,而是在故意羞辱他。

    但闻唐仞冷哼一声,右手猛然自袖中探出,毫无预兆地打出一拳,直袭柳寻衣的胸口。

    柳寻衣反应极快,在唐仞的拳风吹动自己的衣袍时,柳寻衣脚下迅速向后错出半步,顺带着整个身子也瞬间向后挪动三寸,令唐仞的拳头在他胸前两寸处打空,拳劲之猛顺势还带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本以为唐仞这一拳会就此力竭,但却没料到他的拳头在击空的瞬间,紧攥的五指竟是猛地向前伸出,化拳成刃直戳柳寻衣而去,锋利而坚硬的四根指甲一下便将柳寻衣胸前的衣袍撕裂。

    面对突然变招的唐仞,柳寻衣先是心中一惊,随即脚跟迅速一抬,在脚尖点地的同时,身形也再度向后缩退几分,令唐仞那如锋刃般的指甲只能勉强点在柳寻衣的肌肉上,但却未能刺入。

    二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招与反应,令观战众人纷纷点头赞叹。

    柳寻衣避开唐仞的手刀,不禁长出一口浊气,但出人意料的是,唐仞在变招之后竟然还有变招,就在柳寻衣准备出手反击时,唐仞的四根指甲内却是猛然射出四根发丝般粗细的银针,不等柳寻衣反应过来,四根银针便已深深刺入他的肌肉之中。

    唐仞得手后也不恋战,四指与柳寻衣的胸口一触即分,趁着柳寻衣吃痛的功夫,自己一个闪身已是远远地退到三米之外。

    “嘶!”

    钻心刺痛令柳寻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急忙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胸口上,四根银针已经深深没入体内,胸肌上只能看到四个几乎微不可察的银点。

    虽被银针刺中但却并无中毒的痕迹,柳寻衣面带感激地望了一眼唐仞,他知道倘若这一战是生死厮杀的话,那自己所中的银针也必然会被淬毒。若是如此,自己现在已是毒发身亡了。

    想到这,柳寻衣不禁暗恼自己的大意,但见他双掌自身侧轻轻翻动,一股浑厚的内力缓缓从丹田流出直至胸口,柳寻衣脸色一正,喉头内发出一声闷哼,一股强劲的内力便将四根银针从体内生生逼出,银针飞出的瞬间还溅起四道血迹。柳寻衣迅速出手,在胸口上连点几下,这才将不断从针眼向外流出的鲜血止住。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唐仞,诚恳道:“多谢手下留情。”

    “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唐仞冷冷地说道,“你既然已经领略到我的厉害,那便主动认输吧!否则下一次我未必还会这般仁慈,即便不杀你,说不定也会令你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刚才是在下大意了,不过同一个错误在下绝不会犯两次。”柳寻衣自信地笑道,“接下来唐仞房主不必再有所保留,柳某既已踏上擂台,那生死便各安天命。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仞冷喝一声,再度抢先出手,双手成爪如车轮般朝着柳寻衣轮番抓来,空气被他不断挥动的双臂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半空中若隐若现出一道道锋利无比的手影。

    “这是唐门绝技无影手!”

    柳寻衣一眼便认出唐仞所使的武功,心中也自然不敢小觑,面对着急追而来的唐仞,柳寻衣脚下连退数步,双手自半空中连翻结出数道指印,浑厚的内力在双掌内迅速汇聚,宛若一道道轻浮飘动的云丝,萦绕在他的双手之间,柳寻衣的气势也随之变的强盛起来。

    当柳寻衣不断后退的双脚将要退到擂台边缘时,他的双掌突然向前挥出,霎时间万千飘动的云丝瞬间凝聚成一道如薄云般的白色劲气,满含浑厚内力的劲气散出一道道涟漪,直逼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影手。

    万千手影在白色劲气的冲击下,迅速被震荡成一片虚无,二人之间也随之爆发出一阵阵雷霆般的闷响。

    “柳寻衣使的是什么武功?如云如雨,如雾如风,好生怪异。”洛天瑾见状不禁眉头一挑,饶是见多识广的他,此刻也被柳寻衣这一掌给弄糊涂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邓长川,问道,“你可见过这种掌法?”

    邓长川苦笑道:“连府主都认不出的武功我又岂能识得?柳寻衣所施展的这套掌法我看着也颇为奇怪,不曾在江湖中见过。”

    “嘭!”

    就在众人纷纷诧异于柳寻衣的古怪掌法时,他的双掌已经与唐仞的双手狠狠撞在一起,伴随着一声炸雷般巨响,柳寻衣这一掌直将唐仞震飞而出。

    半空中的唐仞满眼不甘地发出一声怒吼,伸出被震的满是鲜血的双手,自袖中迅速摸索一番,顷刻间一片银光便浮现在空中,伴随着“嗖嗖嗖”的声响,无数银钉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柳寻衣射去。

    “这是唐门暗器飞雨钉!贤弟小心!”林方大满眼担忧地惊呼道。

    “我说过同一个错误绝不会犯两次。”

    飞雨钉在离开唐仞的双手之时辐射范围最小,而射出之后随着飞出越来越远,其辐射范围也越来越广。

    柳寻衣自然不会傻到赤手空拳去硬抗,他此刻不退反进,身形迎着飞雨钉而去,在即将遭受飞雨洗礼之前,脚下猛地一蹬,一张大桌被他踹翻而起,柳寻衣迅速出脚一挑桌沿,趁势双手抓住两条桌腿,将偌大的桌子遮挡在自己面前,宛若一面大盾。

    伴随着一连串疾风骤雨般“叮叮叮”的响动,眨眼的功夫飞雨钉竟是一根不落地尽数钉在桌板之上,好在飞雨钉的力道并不算大,因此绝大多数未能穿透厚厚的桌板,偶有三四根“落网之钉”,也被桌后柳寻衣灵活地闪躲过去。

    当漫天飞雨尘埃落定,如雨打沙坑般密密麻麻,布满银钉的桌面,却是突然朝着刚刚站稳身形的唐仞飞来。

    唐仞只看到星罗密布的桌面,但却看不到桌面之后的柳寻衣,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欲要接下扑面而来的大桌,但就在他的双手刚刚碰触到桌子的瞬间,桌面却是突然“嘭”的一声从中破开一个窟窿,不等猝不及防的唐仞看清形势,柳寻衣的凌空一脚已是径直穿过桌面,重重地踹在唐仞胸口上。

    唐仞闷哼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重重地跌下擂台。而那张早已经四分五裂的桌子,也随之散落在唐仞四周,锋利的木茬碎屑在唐仞身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看上去却狼狈之极。

    “唐仞房主,承让了!”

    擂台上地柳寻衣负手而立,颇为潇洒,与台下满身狼藉的唐仞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你不必谦虚,是唐某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唐仞也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不等冲上来的唐门弟子上前搀扶,已是主动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木屑,而后对着柳寻衣微微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场去。

    胜负已分,场边众人却是纷纷沉默不语,毕竟唐仞这一场输的十分狼狈,既然大家同为武林正道,便是来日方长,自然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激动,以免伤了唐门的颜面。

    陆庭湘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兄弟真是好武功,陆某佩服!”

    “陆公子过誉了。”柳寻衣摆手道,“如若不是唐仞房主手下留情,只怕在下早就中针而亡了。”

    “刚刚见你使出的掌法颇为罕见,陆某和诸位都心有好奇,不知柳兄弟能否……”

    “那套掌法名为寻云掌!”柳寻衣颇为痛快地回答道,“是在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练成的。”

    其实这套“寻云掌”是柳寻衣融合各门各派的掌法独创而出的武功,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以免被人误会自己偷师。至于他所说的“机缘巧合”,不过是江湖中常见的一种说辞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中本就存在着各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众人早就习以为常。窥伺他人武功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大忌,因此一般人听到柳寻衣这样的回答也就明白了,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哦!”陆庭湘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他环顾着秦大、腾苍和唐仞,心知四大世家如今唯独剩下江南陆府还没有派人出战,这场比武争图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是时候见分晓了,陆庭湘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为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亲自出战。

    “我……”

    可陆庭湘的话还未出口,崇武院外却是陡然传来一阵惊慌嘈杂的呼喊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打断了陆庭湘的思绪,也同时令在场众人精神一振,无不是满眼愕然。

    “不好了,府里着火了!”

    ……

第四十七章:不速之客

    伴随着一声呐喊,崇武院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吵闹声,接着只见一丝丝浓烟顺着院门缝隙和亭廊的窗户散入院中,更有大片浓烟遮天蔽日压过院墙,顺着风势朝着武场扑来。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众人纷纷起身,面带好奇地朝着院外望去。

    “诸位勿慌,待陆某先去一探究竟,稍后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江南陆府在天下英雄面前竟然闹出这种笑话,如此失礼实在令陆庭湘颜面无光。他匆匆向众人解释一声,便是面有愠怒地快步朝院外走去。

    “奇怪!陆府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所有物件都井井有条,又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司空竹跟在陆庭湘身后,喃喃自语道。

    此刻由于天地之间浓烟滚滚,众人无不坐立难安,纷纷抬脚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涌去。

    水火无情,谁也不想枉受牵连。一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崇武院内顿时乱作一团,嘈杂声、呼喊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愈演愈烈的浓烟中谁也看不清谁,难免有些磕碰和随之而来的叫骂。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漫天浓烟渐渐散去,但却并未看到半点明火。众人无不面色茫然地站在武场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片刻之后,脸色阴沉的陆庭湘带着司空竹和一众护卫怒气冲冲地回到武场,此刻在他手中还拎着半截被水浸湿的黑炭。

    司空竹派人清扫武场并示意众人重新落座,陆庭湘强忍着心底的怒意,缓步走到武场正中,高举着手中的半截黑炭,沉声道:“让诸位见笑了,鄙府内根本就没有着火,不过是有人故意在崇武院四周的隐蔽处,摆下诸多被浸湿的黑炭,因此才会造成滚滚浓烟。看来是有朋友故意想和陆某开个玩笑。”

    陆庭湘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自信以陆府的防卫之森严,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放火,这件事一定是府内人做的。

    府内除了陆家自己人,剩下的就是前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各门各派弟子,这些人都是陆庭湘自己请来的宾客,自然也算是朋友。话虽说的风轻云淡,但其实陆庭湘心里十分震怒,不过是碍于今日的场面不好发作罢了。

    “此举虽有不妥但却也无伤大雅。”陆庭湘言不由衷地淡淡说道,“并不影响……”

    “孩子……我的孩子……是谁抢走了我的孩子?”

    陆庭湘话未说完,却听到场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恐急促的哭喊声:“老爷,老爷……我们……我们的孩儿刚刚被人抢走了……”

    哭喊的女人正是莫岑的妻子,只见她双手颤抖地举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似乎在与人奋力抢夺着什么,不过此刻她身前却是空空如也,刚刚抱在怀中的婴孩也已经不知所踪。

    混乱之时,莫岑为了保护妻儿一直挺身站在他们前面,全神贯注地用衣袖挥散飘近的阵阵浓烟,却并未分神照看身后的妻儿。此刻听到妻子的哭喊声,莫岑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趁乱抢走,此刻在他那双老眼中除了诧异之外,还夹杂着无语言比的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莫岑一把揪住妻子的衣领,将其野蛮地拽到身前,粗重的呼吸扑打在她那张惊慌失措的俏脸上。莫岑此刻狰狞的模样十分骇人,恨不能要活吃了妻子,连连怒吼道:“虎儿在哪?虎儿在哪?”

    虎儿正是莫岑儿子的乳名。

    “我不知道……刚才我就抱着虎儿站在这儿,然后……然后浓烟之中有人从我怀中抢走了他……”莫岑妻子泪流满面地回忆道,“那人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抱紧虎儿,那人就已经抢走虎儿消失在浓烟里……”

    “你这女人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留你何用?”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莫岑已是愤怒地挥出一巴掌,狠狠打在妻子脸上,登时将女人打倒在地,细嫩的脸上也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莫前辈,你先冷静些,尊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你又何必为难她?”洛天瑾开口劝道。

    陆庭湘点头道:“不错,先是有人故意放烟,后又趁乱抢走莫前辈的孩儿,此事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诚心捣乱。”说罢,陆庭湘目光阴沉地环顾四周,正色道,“天下虽大,但却没人能在我陆府肆意撒野!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朋友在暗中捣鬼,但我刚刚已经下令严查,这件事在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陆府。”

    闻听陆庭湘此言,在座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但当他们看到痛哭流涕,悲愤交加的莫岑夫妇时,出于道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在座之人大都是身正不怕影斜,又何惧严查?

    莫岑由于愤怒而变的颤抖不已的目光,阴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声道:“老朽好心好意请诸位前来见证莫某金盆洗手,是诚心把诸位当朋友。可现在竟然有人不理会老朽的诚意反而还故意捣乱,莫某行走江湖数十载的确曾得罪一些人,但江湖有规矩‘祸不及妻儿’,如今趁乱抢走我的孩儿不算英雄,有本事就站出来,我莫岑今天就站在这儿任凭你处置,大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但不要为难我儿子。否则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莫某也绝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我希望你能主动站出来承认,并将莫公子安然无恙地交出来。”陆庭湘眼神如刀,在众人之中来来回回地审视着,语气幽深地附和道,“只要你肯主动承认并交还莫公子,那今天之事我可以当做一场误会,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允诺绝不再深究!但若冥顽不灵,等陆某追查出来,那就休怪我江南陆府做事心狠手辣了!”

    陆庭湘这番话说的颇为霸气,难免令人听了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在今天这个地方,他陆庭湘却也的确有霸道的资格和本钱。

    “陆庭湘,这可不是误会!”

    就在武场中一片肃静之时,一道戏谑而尖锐的冷笑却是陡然在崇武堂的房顶上响起,众人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房顶上迅速闪出一个蒙面黑衣人,黑衣人右手持着一把寒意逼人的短匕,而在他的左手中,赫然拎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婴孩,那正是莫岑的儿子。

    “放下我的孩儿……”

    莫岑救子心切,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大怒着欲要冲上去,不过黑衣人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随即手中的短匕直接架在婴孩的脖子上,吓得莫岑赶忙止住脚步。由于他的内心太过紧张,以至于脚下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抢我孩儿?”莫岑一双老眼又悲又怒,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黑衣人一个不高兴再伤了婴孩的性命,“老朽隐世多年,应该没招惹过什么人,你……”

    “哈哈……”

    看着莫岑六神无主的可怜模样,黑衣人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道:“莫岑,别人都是越活越精明,怎么你反倒是越活越糊涂了?难道你真猜不出我的来意?”

    “混账!”司空竹沉声喝道,“哪里来的蟊贼,竟然敢到江南陆府撒野?交还莫公子,老夫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人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再度朝着婴孩的咽喉贴近几分,道:“莫岑,我也不跟你废话,交出惊风化雨图,我把儿子还给你。”

    “你果然是为了惊风化雨图而来。”陆庭湘冷声道,继而伸手环指着在场的众人,道,“今日天下英雄齐聚于此,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抢图也不挑个好时候,竟然今天跑来自寻死路。”秦大出言嘲讽道,“图你是拿不走了,不过你的狗命今天却要留下!”

    少林缘空大师道:“罪过罪过!莫公子年幼无知,与江湖中恩恩怨怨毫无瓜葛,施主你又何苦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错!”武当孤辰长老点头附和道:“你若现在将莫公子还回来,我可以向陆公子求情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今日你必死无疑,任你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敌得过今日在场的所有高手吗?是生是死,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黑衣人冷笑道:“怕死我就不来了!有种你们现在就出手杀了我,有莫家的小公子替我陪葬,也算值了。”

    “你找死!”

    “来啊,看看谁先死!”

    黑衣人面对群雄的威胁非但没有半点忌惮,反而眼神一狠,右手便要将锋利的匕首切入婴孩那粉嫩的脖颈之内,看他那副毅然决然的嗜血模样,似乎真是铁了心要与莫岑的儿子同归于尽。

    “不要!不要冲动!”

    黑衣人的挑衅已经触发众怒,各门各派门的弟子纷纷拔出刀剑欲要出手剿杀黑衣人,但莫岑却是先一步高声劝阻道:“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如今犬子还在他手中,生命危在旦夕,老朽求你们千万不要冲动,否则犬子必有性命之虞!”

    “莫老,此人擅闯我陆府已是死罪,如今更是当众挑衅,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若不杀他,我江南陆府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司空竹双眸泛着寒光,语气生硬地对莫岑说道。

    黑衣人冷声道:“莫岑,不想你儿子死就让他们收起兵刃,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莫岑闻言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忙将哀求地目光转向陆庭湘,恳求道:“贤侄,你知道虎儿对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就算拼出这条老命不要,也绝不能让虎儿有半点闪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看在我与你爹的兄弟情分上,先不要为难他,一切等虎儿安全了再议好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莫岑已经急的老泪纵横,说着还“噗通”一声跪在陆庭湘面前,捣蒜般重重地磕起头来。

    陆庭湘见状不由地一愣,赶忙俯身将莫岑搀扶起来,面带苦涩地说道:“莫前辈快快请起,你这样真是折煞晚辈了!”随后转头示意陆家的护卫,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们将刀剑收起来。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望向黑衣人,开口道:“你敢一个人潜入江南陆府,在这么多高手面前临危不乱,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量,你既有如此胆识想必也应该是个高手,既然如此你何不按照规矩下场切磋一番,只要你能打赢柳寻衣,自然有机会得到惊风化雨图。又何必行此小人之事?只要你愿意放了莫公子而下场切磋,我洛天瑾愿以贤王府的名义,保证你会受到公平的对待,最起码可以保住你这条命。”

    “不错!”柳寻衣赶忙应和道,“阁下想要惊风化雨图何不下场赐教?光明正大的赢得此图岂不更好?如今你以弱稚孩童为质实在有失大丈夫的体面。”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扫视众人,最终将阴厉的目光投在莫岑身上,道:“莫岑,惊风化雨图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你虽不怕死,但却也并不想死。”洛天瑾不理会黑衣人对莫岑的威胁,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若真想死就不会以莫公子为要挟,说到底你骨子里还是想求生。你应该很清楚只凭你一个人,就算让你拿到惊风化雨图,想要在这么多高手面前全身而退也根本不可能。”

    对于洛天瑾的步步攻心,黑衣人眼中分明闪过一抹烦躁之意,怒哼一声,手中一紧,匕首顺势割破婴孩的肌肤,一丝殷红的鲜血瞬间渗透而出。

    “莫岑,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话吗?既然不想交出惊风化雨图,那就准备替你儿子收尸吧!”

    “不要……”见到这一幕,莫岑夫妇当即吓得面无血色,还不等洛天瑾等人再度开口,莫岑夫人已是尖叫一声昏死过去。莫岑复杂而苦涩的眼神望着陆庭湘,而陆庭湘的脸上却和他一样凝重至极,显然此刻他也别无良策。

    沉吟片刻,莫岑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心灰意冷,目光空洞,唯有忍不住的连番哽咽。

    “你放了我儿子,惊风化雨图……就是你的了……”

    ……

第四十八章:竹篮打水

    “嘶!”

    莫岑向黑衣人妥协,瞬间引来众人的一片惊呼。每个人脸上都涌现着不同的神色,有人理解、有人愤怒、有人诧异、有人失落,还有些人的反应却是与众不同,耐人寻味。

    “不可!”秦大第一个怒声反驳道,“惊风化雨图绝不能落在这种蟊贼手里,倘若真让他在光天化日下得手,那我们这些人的颜面何存?”

    “不错!”宋玉点头附和道,“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惊风化雨图打的头破血流,总不能让他三两句话就糊弄过去?”虽然宋玉是反对莫岑交图,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却远不如秦大那般愤怒,反而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煽风点火的味道。

    昆仑派三长老冷空阳却对此不以为然,直言道:“惊风化雨图是莫岑的,他现在想用此图换回自己的儿子,乃是人之常情,我们这些人既是他的朋友,那就不应该让他为难。”

    “冷长老这话说的未免太轻松了吧?”唐彰瓮声喝道,“你昆仑派是无心争夺此图,可我们却是打也打了,血也流了,总得有个说法才是,难道刚才的比武切磋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不成?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说罢,唐彰转头看向陆庭湘,道,“陆公子一向公正严明,在武林中素有威名,还请说句公道话!”

    “这话不假!”秦大点头道,“我二弟三弟都已上场比武,虽是输了,但却也按照规矩输的心服口服,现在总不能为了一个孺子而坏了江湖的规矩吧?贤王府的林兄弟也因此受伤,柳寻衣好不容易守住两轮挑战,总不能也不算数吧?洛府主,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贤王府与河西秦氏本分属两派,如今却因为黑衣人要夺走惊风化雨图而变成同仇敌忾,想来倒也颇为有趣。

    陆庭湘面色凝重地望着意气消沉的莫岑,道:“莫前辈,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你今日要金盆洗手,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将与你再无瓜葛,本来你已经同意比武争图,倘若你现在将惊风化雨图交出去,那刚刚岂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陆庭湘所言的道理,莫岑又岂会想不明白?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此刻已是什么都顾不得,灰心丧气地喃喃低语道:“我不能让他杀了虎儿,除了交图我已经别无选择……”

    司空竹怒声道:“你以为把图交出去,他就会放了你儿子吗?莫岑,你行走江湖几十年,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吧?”

    “此人冒着得罪整个中原武林的风险而大胆求图,想来背后一定另有靠山。”柳寻衣暗中琢磨道,“中原武林之中,几乎谁也不会冒险得罪这么多门派。如此一来,此人背后的靠山若不是中原之外的势力,那就一定与武林四大异教有关。昨夜唐阿富出现在泉州,莫非此人也是绝情谷的人?”

    “诸位!”莫岑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原本喧闹的场面顿时沉静下来,只见他面带愧色地对众人拱手抱拳道,“老夫深知自己这么做十分自私,但我此生无牵无挂,唯有这个孩子,所以……为了救回孩儿,老朽除了交出此图别无他法。待我救回孩儿,要杀要剐任凭诸位处置,我绝无半句怨言!”

    “莫岑,你敢!”秦三怒声道,“你若敢把图交给他,老子现在就出手,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不理会你儿子的死活!”

    秦三的话令黑衣人和莫岑同时一愣,但却没料到黑衣人竟是个浑不怕,面对秦三的威胁不怒反笑,甚至主动挑衅道:“那你还等什么?何不出手试试看!”说着,黑衣人将禁锢在臂弯中的婴孩再度勒紧几分。

    “你这人好没道理,图在莫前辈身上,你要打要杀应该冲着他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柳寻衣再也看不下去,举目怒斥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骂吧!”黑衣人冷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割掉这孩子的一只耳朵,骂两句就剁下他一条胳膊,你想让这个孩子死的快点那就尽管站在那儿义正言辞,千万可别停下,嘿嘿……”

    “你……”柳寻衣何曾遇到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饶是此刻满心怒火,却也不敢再叫骂半句。毕竟如黑衣人这般丧心病狂之徒,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莫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袱,目光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幽幽地说道:“这里面便是惊风化雨图。”此言一出,沉寂的场面再度变的热闹起来,不少人的目光中已流露出贪婪之色。

    面对着跃跃欲试的众人,莫岑却是语气冰冷地说道:“希望各位能给老朽一个面子,今天虽是老朽金盆洗手的日子,但老朽的双手一刻未探入水中,那我仍是江湖中人,此图也仍归老朽所有,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莫岑言辞缓慢,同时一双老眼也谨慎地环顾着四周。此刻的莫岑,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当年的霸气,一字一句,充满威严,容不得别人反对。

    “现在我要用这张图换回我的孩儿,也希望诸位不要干涉。”莫岑将目光锁定在秦三身上,字字铿锵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倘若有人不想我儿子活,那老朽便不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张惊风化雨图也将随我儿子一同消失于人间!”

    “嘶!”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莫岑话中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敢阻止他用此图换回儿子的话,那他就会当场毁掉惊风化雨图,这个结果是众人万万不愿看到的。

    “莫岑,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腾苍冷声提醒道,“你这是在和整个武林作对!”

    “我没得选!”莫岑毫不避讳地反驳道,“腾苍,你我年纪相仿,你也是有家室之人,如果今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选择?”

    “这……”被莫岑这么一问,腾苍冷厉的眸子不禁一暗,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最怕将心比心,尤其是关乎妻儿老小的生死,更无疑是戳中了腾苍的软肋。

    “不交此图,死的人只有他!”唐仞指着房顶的黑衣人,对莫岑威胁道,“但你若是交出这张图,那你就得和他一起死!”

    莫岑不可置否地摇头苦笑,转而朝着陆庭湘毕恭毕敬地作揖叩拜,道:“即便我交出此图,他也不可能逃出陆府,惊风化雨图迟早还会回到你们手中,我现在只是暂借此图救回虎儿。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我死之后,贤侄能善待他们母子二人。”

    说罢,在众人热切而焦灼的目光下,莫岑手中高举着惊风化雨图,再度转身朝着众人拜了三拜,继而脚下一顿,略显臃肿的身形当即冲天而起,半空之中使出一招飞马踏燕,凌空而走,顺势飘落在崇武堂顶上,与黑衣人对面而站。

    “莫岑虽老,但到底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武功根基还在。只可惜,如此人物最终却败在了自己儿子之手,昔日的风光今日注定要落寞收场。”洛天瑾幽幽地感慨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拿来吧!”

    黑衣人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莫岑的一举一动,缓缓将右手伸到莫岑面前。

    “你果真不怕死?”莫岑不经意地俯视一圈院中众人,对黑衣人冷声道,“现在只要图一到你手里,下面的一众高手便会立即冲上来将你碎尸万段。你死不死我不关心,但不能连累我儿子。”说着话莫岑已是缓缓张开双臂,道,“先把虎儿还给我!”

    黑衣人冷笑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要么交图,要么看着你儿子死。”说罢,黑衣人左手将婴孩高高举起,右手竖起匕首,锋利的刀尖直直地顶在婴孩的小腹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莫岑,虽一言未发,但威胁之意却已十分清楚。

    “好!”莫岑哪里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立即妥协道,“不要伤他,图给你!”说着莫岑也不敢再耍花样,乖乖地将包袱递向黑衣人,但黑衣人却连连摇头,晃动着匕首在包袱上比划几下。莫岑会意,赶忙将包袱解开,从中拿出一张破旧不堪的皮卷在黑衣人面前迅速摊开。

    这是一张画满奇怪符号和脉络的图,好像人体经络走向又好像藏宝的地图线路,看上去十分怪异,而在这张图的最上面还能清楚的看到一行金国文字。因为是从金国皇宫里偷出来的宝物,因此上面有金文也不足为奇。

    当莫岑摊开惊风化雨图的时候,院中众人纷纷眯起眼睛想要一窥究竟,结果却是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莫岑背对着院落,根本就无缘一睹惊风化雨图的真容。

    “很好!”黑衣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抢过惊风化雨图,并将其迅速塞入怀中。莫岑大惊,急忙道:“我儿……”

    “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就把儿子还给你。接着!”

    黑衣人猛地大喝一声,随即将左手的婴孩扔向莫岑,莫岑急忙伸手将孩儿抱住,可就在此时黑衣人却是突然刺出匕首,直指婴孩的后心。

    “小心偷袭!”

    柳寻衣见状急忙高声提醒着毫无防范的莫岑,莫岑闻言一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怀抱着婴孩猛地一转身,自己与婴孩的方位瞬间对调,接着还不待众人惊呼出声,锋利的匕首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莫岑的后心,径直穿透胸膛从其胸前探出,而莫岑在剧痛之中仍坚定意志,大力将怀中的婴孩从屋顶抛入院中,以求能救自己的孩儿一命。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柳寻衣已率先飞身而起,半空之中顺利接住婴孩。

    见到婴孩安然落地,莫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他眼神陡然一狠,还不等黑衣人抽出鲜血淋漓的匕首,却是突然将身子一转,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惯性下直接从其左肋横切而出。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脏器和森白的骨头茬子暴露在外,莫岑却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万没料到莫岑死到临头竟会疯狂反扑,闪躲未及硬生生地挨了一掌,胸口上的衣袍也被莫岑顺势抓破一片。

    黑衣人登时大怒,迅速踹出一脚直击莫岑的小腹,将莫岑从屋顶踹落,而黑衣人则趁势捂着胸口飞身而起,欲要逃离陆府。

    “杀了他!”

    陆庭湘一声令下,陆府的护卫们和各门各派早已安奈不住的高手们,纷纷怒吼着抽出刀剑,欲要杀上房顶将黑衣人碎尸万段。

    “砰!砰!砰!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却陡然自崇武院的四面八方袭来,顷刻间院墙崩塌碎石横飞,转眼已是硝烟四起,遮天蔽日,不少站在院墙附近的人还被炸成重伤。血流成河,哀嚎不止,院中众人见状纷纷舍弃追杀黑衣人的念头,惊慌失措地东奔西跑,各自找地方避险。

    “是黑火药!”混乱之中洛天瑾沉声喝道,“那黑衣人果然早有预谋,看样子他绝非一个人,能在防卫森严的陆府事先埋下黑火药,想必定是陆府之内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一连串的变故令身为家主的陆庭湘怒不可遏,混乱之中只听他喝令道:“竹老,不必理会这些,带人去追黑衣人,捉住他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敢在我陆府胡作非为,我陆庭湘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司空竹答应一声便钦点人马准备追出陆府,但却在动身之际,院外陡然传来陆府下人急促而惶恐的禀告声。

    “公子,大事不好,府外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将府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并且放话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迈出陆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陆庭湘瞬间面如死灰,而洛天瑾则是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

    “浓烟、黑衣人、火药……环环相扣,招招都打在要害上,却没想到后招之后竟然还有后招,甚至连官兵都出动了。看来此人非但有备而来,而且还势在必得!”

    ……

第四十九章:落寞收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触我霉头,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会选日子!”陆庭湘怒声道,“不要与官府对抗,让他们统兵的进来!”

    下人匆匆传命而去,陆庭湘望着崇武院内的一片狼藉,脸色阴的吓人。司空竹见状,不禁轻咳两声,低声问道:“公子,官府一向不喜欢江湖中有人拉帮结派,要不要先让诸位贵客暂时回避一下……”

    “不必!”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已是强压着怒火,冷冷地说道,“今天谁也不必回避,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看有谁敢为难他们!”

    司空竹稍稍一愣,继而转身对众人拱手道:“诸位烦请稍安勿躁,今日之事惊扰到各位是我陆府招呼不周,日后我陆府必当上门赔罪!”

    看到江南陆府今日麻烦不断,众人也不好过多苛责,纷纷与司空竹还礼寒暄。

    “你们府里谁是主事的?”

    众人窃窃私语时,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在院外响起,紧接着只见三五名面色慌张的陆府下人,引着几十个官兵模样的人走进来。

    其中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甲胄,手提官刀,腰间还挎着一柄短剑。此人大眼大鼻子大嘴,黑黝黝的脸庞如砂纸般坑洼粗糙,高高鼓起的额头异于常人的饱满,满脸络腮胡子又浓又密。身材虽不魁梧但却异常精壮,走路虎虎生风,脚迈外八字,但双臂却不跟着摆动,微微低着脑袋似是无时无刻地盯着地面,即便看人也是抬起眼皮翻着看,只凭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人绝非善茬。

    这群官兵一进来便看到院中聚集的数百江湖人,统兵的壮汉先是一愣,随即“噌”的一声抽出官刀,满眼警惕地环顾着众人,喝问道:“这陆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携带兵器的人?你们聚在这儿干什么?”跟在其身后的几十个官兵见状也纷纷抽出刀来,虎视眈眈地提防着众人。

    “你是什么人?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我陆府作甚?”司空竹沉声喝道。

    “你是这府里的当家?”统兵壮汉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司空竹,“本官乃新调任的泉州大营都尉冯天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话,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哼!”

    不等司空竹回答,陆庭湘却是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满含讥讽地说道:“冯天霸?好好的一个朝廷都尉竟然起了一个市井地痞的名字,真是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冯天霸将狠戾的目光转向陆庭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大胆!”陆府护卫喝斥道,“这位乃是陆府家主,又岂容你这厮呼来喝去?”

    “陆家家主?”冯天霸别有深意地盯着陆庭湘,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庭湘,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陆庭湘双瞳陡然一凝,一抹彻骨寒意直逼冯天霸,幽幽地说道:“冯都尉,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在泉州这个地界说话还是要小心点好,以免祸从口出。”

    冯天霸一怔,怒声道:“你敢威胁本官……”

    “就算是你们都统来了,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刚才的事令其心里憋着一口怒气,此刻的陆庭湘竟是一改之前翩翩君子的儒雅模样,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便是陡然怒声打断,声音之大、气势之凶、语气之硬、态度之横都是前所未见,不仅让冯天霸吓了一跳,也令在场的江湖众人暗吃一惊。

    “你……”

    “冯都尉!”

    不等冯天霸发怒,一道清冷的苍老声音陡然从其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位身着官衣的老者带着八名捕快打扮的人走入院中。

    “李大人?”冯天霸看到老者先是一愣,随即赶忙叩拜道,“末将冯天霸见过知州大人。”

    来人正是当地知州,李季。

    李季没有理会冯天霸,而是率先朝着陆庭湘拱了拱手,而后方才面色愠怒地叱问道:“冯都尉,你不在军中操练,跑到这里来做甚?”

    “回禀大人,末将收到密报说有人在陆府拉帮结派,杀人敛财,甚至还私制火药密谋造反。”冯天霸颇为恭敬地回答道,“所以便带人……”

    “你擅自调兵可曾通知都统大人?”不等冯天霸把话说完,李季便不由分说地喝问道。

    冯天霸稍作犹豫,方才开口道:“都统大人前往枢密院已经数日未归,末将见事态紧急故而……故而调兵先将此地围住,拿下人犯,等都统大人回来之后再行问罪。”

    “简直胡闹!”李季怒声道,“就算有人触犯大宋刑律,拿人问罪也是我衙门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都尉僭越职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速速下令让你的人撤了!”李季摆手道,“泉州乃江南富饶之地,百姓安居,万业俱兴,你今日大张旗鼓的带着数百兵马穿街过巷成何体统?流言可畏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若是让朝廷知道因为此事令泉州乃至江南百姓人心惶惶,发生民变我看你如何向枢密院交代!”

    冯天霸也不是傻子,从李季的言语中他已经清楚的听出了“结党营私”的味道,他先是抬眼看了看李季,随后又转头看向满脸冷漠的陆庭湘,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人群之后有女人的恸哭声。

    冯天霸眉头一皱,不等李季出面阻拦,便径自朝着人群后走去,但见后面的一方空地上,赫然躺着一个死相极惨的尸首,而在尸首旁还有一个女人正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这具尸体正是刚刚惨死在黑衣人手中的莫岑。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冯天霸眼睛一瞪便要上前一看究竟,但却突然被柳寻衣横身挡住去路。柳寻衣怀中抱着莫岑的婴孩,不知为何一双眼睛此刻竟是瞪的通红,满脸寒意,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冷厉。

    “让开!”冯天霸官刀直指着柳寻衣,怒声道。

    对于冯天霸的喝斥,柳寻衣一言不发,但也一动不动,仍旧目无表情地直直盯着冯天霸。

    “寻衣,这是人家的家事,一切由陆公子做主决断,你不要插手。”邓长川沉声道。

    半晌之后,柳寻衣方才缓缓转身走开,可当他让开路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和哭泣的女人竟已统统消失不见,唯有地上的一大片血迹还留在那。

    “人呢?”冯天霸诧异地问道。

    “什么人?”李季走上前来满脸不悦,点指着冯天霸,“冯都尉,陆家乃是泉州的名门望族,今日这些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最好给大家都留点情面。”说罢,李季便附耳上前,对冯天霸低声耳语道:“冯都尉以前在边关建功立业,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富饶之地享享清福,又何必自找麻烦?你可知道陆公子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哪来回哪去,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冯天霸似乎没料到李季竟然会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当下惊讶地有些说不出话来。李季见状,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都会懂的。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都统大人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

    “什么意思?”冯天霸眉头紧锁地问道。

    李季笑而不语,伸手抓起冯天霸的胳膊走回到陆庭湘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冯都尉,本官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位陆公子正是泉州大营都统大人的表弟。所以说冯都尉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哈哈……”

    “表弟……”冯天霸初来乍到,万没想到泉州的水竟然如此之深,错愕道,“也就是说这里……”

    “这里正是都统大人的娘家,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冯都尉才来泉州不久,所以还不清楚罢了。”李季点头道。

    说罢,李季也不理会冯天霸的诧异,转而对陆庭湘拱手笑道:“陆公子,今天不过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说罢,李季头也不回地对冯天霸下令道,“冯都尉,还不快带着你的人走?”

    “等一下!”陆庭湘突然开口,而当冯天霸和李季疑惑地看向他的时候,陆庭湘却又突然摆手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陆庭湘怪异的举动令洛天瑾不禁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心有不甘的冯天霸便在李季的再三催促下,率领兵马离开陆府。武场中众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等着陆庭湘做出一个交代。

    “一场误会。”陆庭湘颇为疲惫地轻声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来人,先去把莫岑前辈的尸首收敛起来,改日风光下葬。”随着陆庭湘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武场角落,那里莫岑的妻子已经哭的瘫软在尸首旁,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无奈的叹息。

    “等等!”

    不等陆府的下人上前敛尸,柳寻衣却是突然开口,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怀抱着婴孩,满眼悲愤地缓步走到莫岑妻子旁。莫岑妻子一直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此刻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孩儿,赶忙伸手要去接下婴孩,但柳寻衣却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在那,似乎没有将婴孩交还给她的意思。

    “把我的虎儿还给我,还给我……”莫岑妻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踉跄着来到柳寻衣面前,当她满眼焦急地看向柳寻衣的时候,却见柳寻衣的脸上不知在何时,已经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莫岑妻子似乎预料到什么,先是满眼泪水地连连摇头,继而发疯似的哭喊着从柳寻衣怀中抢过自己的孩子,但当她重新把婴孩抱在手中的时候,婴孩的身体却早就已经凉透了。

    婴孩,其实早在离开母亲怀抱后的那一刻就已经殒命。

    “啊!”

    哀莫大于心死,转瞬之间自己先后与丈夫和儿子生死离别,这种滋味又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女人不知所措的哭喊与哀嚎成了武场上唯一的声音,虽然这些江湖中人早就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但今日这一幕还是深深触动了他们,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尤其让人怜悯。

    “竟然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柳寻衣通红的眼中噙着悲悯的泪水,咬牙切齿,拳头紧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杀意,也是他第一次渴望亲手将一个人置于死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怎么会……”

    “夫人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但见莫岑妻子不知从哪里找到半截木茬,还不等众人从沉思中醒悟,她却已将这半截木茬亲手插入自己的心口,哀呼着抱着自己的孩子瘫倒在莫岑身上。

    “咣啷啷!”

    一声清脆的金鸣在武场中响起,那个用来洗手的金盆不知被谁撞翻在地,半盆清水夹杂着莫岑一家三口的血水,静静流淌在每个人的脚下。

    至此,所有人仍清楚地记得莫岑一家三口在踏出崇武堂的那一刻,他们脸上所洋溢的是对过往的如释重负,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只可惜,恩怨情仇未及时,奈何金盆一洒空。

    ……

第五十章:节外生枝

    “本来好好的一场金盆洗手大会,结果却只能匆匆收场,让洛府主见笑了!”

    傍晚,陆庭湘率人亲自将洛天瑾一行送至府门外。由于陆家在一天之内连翻遭遇诸多变故,再加上莫岑已死,而惊风化雨图又下落不明,故而前来赴会的各门各派也无意再继续留下,晌午过后便纷纷向陆庭湘告辞。

    一场寿宴,结果变成丧宴。一群人守着偌大的金寿桃一言不发,吃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寿宴,这般古怪的场面倒也算是千载难逢。

    洛天瑾寒暄道:“陆公子不必见外,如今贵府遭逢小人作祟,倘若有什么需要洛某帮忙的,陆公子尽管派人去贤王府找我,洛某决不推辞。”

    司空竹笑应道:“陆府上下深感洛府主的恩情,必当感激不尽。洛府主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全赖鄙府招呼不周,日后老夫定当亲自前往洛阳城向洛府主赔罪。”

    “竹老客气了!”洛天瑾摆手一笑,“即是江湖同道,自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陆庭湘点头道:“此时天色已晚,洛府主和诸位可先去春秋广厦暂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回洛阳。陆府现在不太平,恕在下不过多挽留,以免给洛府主徒增烦扰。”

    洛天瑾轻轻点头,倾身凑到陆庭湘耳畔,低声道:“今日之事定是有人里应外合,陆公子可有怀疑的对象?”

    “昨日唐阿富在溯水阁现身,所以我怀疑夺图之人来自绝情谷。”陆庭湘直言不讳地揣测道,“而在府内暗中接应的……呵呵……除了贤王府、金剑坞、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外,剩下的皆有嫌疑,不过无凭无据陆某也不能信口雌黄,一切还要等我查清楚才能断言。”

    陆庭湘言不由衷,完全是碍于洛天瑾的面子,因此才将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势力排除在外,实则陆庭湘如今最怀疑的人就是洛天瑾。不为别的,只因为贤王府今日突然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柳寻衣,只此一点便足以惹人怀疑。

    对于陆庭湘的敷衍之词,洛天瑾也并未多言,与陆庭湘和司空竹等人再度寒暄几句,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陆府。

    在跟随洛天瑾一同离开的人中,柳寻衣也在其内。自从陆府遭逢突变,一直到现在,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柳寻衣都没能找到机会与洛天瑾搭上话。而洛天瑾也好像早就忘了柳寻衣这个人,非但不闻不问,甚至都没再正眼看过他。

    “贤弟,没想到折腾了一大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伤痕累累的林方大面色略显发白,在柳寻衣的搀扶下,缓缓走在人群最后,“只可惜莫岑一家三口,本想着金盆洗手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结果却仍没逃脱噩运。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搞什么金盆洗手,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

    柳寻衣似乎还沉浸在莫岑一家的悲剧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到头来莫前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退出江湖,他那双手至死都没能探入金盆。最可恨是那黑衣人,既然已经拿了图,又何必杀人灭口?竟然连无辜的婴孩都不肯放过……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他怎能下的去手?”

    林方大苦笑道:“黑衣人杀莫岑是为了防止他日后会凭记忆再画出一幅惊风化雨图,而杀他孩儿则是为了斩草除根,以免日后莫岑之子找他寻仇。”

    “恶贼!”柳寻衣鄙夷道,“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又何必再害怕有人寻仇?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大丈夫!”

    林方大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别有深意地低声道:“贤弟,江湖中不是每个人都光明磊落,你休要把他们想的太过善良。要知道真正的善人在江湖中根本就活不下去,有时候该狠就要狠。至于那个黑衣人……”

    “林方大!”不等林方大把话说完,洛凝语却是挤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满眼关切地问道,“你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根本无关痛痒!”林方大一见洛凝语关心自己,立即将满身的伤痛抛到九霄云外,憨厚地傻笑着,“凝语,府主说咱们接下来去哪?”

    “惊风化雨图都没了,咱们自然是回洛阳城呗。”洛凝语答道,随即美目一转看向柳寻衣,道,“喂!你今天怎么突然在陆府冒出来了?而且还冒充是我们贤王府的人,莫非有什么不良居心?”

    不等柳寻衣作答,林方大先一步解围道:“那个凝语……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你跟我一起向府主引荐柳兄弟好不好?柳兄弟一个人在江湖行走孤苦无依,我想让他进贤王府谋个差事,也方便我们兄弟日后能朝夕相处。”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洛阳?”洛凝语眼中波光微转,言语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错愕,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欣喜之意。

    “前提是洛小姐肯收留在下。”柳寻衣谦逊地笑道。

    “本小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今天表现的十分出彩,武功倒也不错。”洛凝语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煞有介事地沉吟道,“不像林方大那么没用,丢人现眼。”说罢,洛凝语还朝林方大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承蒙洛小姐如此看的起在下。”柳寻衣应道,继而话锋一转,故作担忧地说道,“只是我到了贤王府之后,洛小姐可千万别让我去劈柴烧水就行。”

    柳寻衣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先是一愣,接着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同时大笑起来,彼此的关系也比之前更加亲近几分。

    “贤弟,等会儿到了春秋广厦,府主必然会问你的来历,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府主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摆弄心机。”林方大想起什么便提醒什么,从陆府出来,一路上各种各样的嘱咐几乎没有间断过,看来对于柳寻衣能否顺利进入贤王府,林方大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上心。

    “大哥放心……”

    正当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凝语相互谈笑时,一道黑影陡然自旁边的小巷内一闪而过。柳寻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怎么了?”

    “大哥、洛姑娘,你们先去春秋广厦,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先行离开一下,稍后我去春秋广厦找你们。”柳寻衣匆匆解释一番,之后也不等林方大追问,他已快步朝着小巷深处追去。

    此刻,夜色已深,一道动作迅捷的身影在昏暗的街道上躬身疾行。此人一身夜行装扮,黑巾遮面看不清其容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月光下散发着如狼一般的寒光,此人穿街过巷,直奔江南陆府而来。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闪掠至陆府后墙,悄无声息地迅速出手,一下放倒了两个正在此巡逻的陆家护卫。动作之敏捷,出手之精准,身法之灵活,显然身手不俗。

    黑衣人紧贴墙边而站,将自己藏于漆黑如墨的阴影之内,抬眼望着陆府高墙,似是在思量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朦胧月色,天地一片阴森,此刻的黑衣人仿佛融化在黑夜之中。

    沉思片刻,黑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身形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陆府院墙的拐角处,左右打探几眼,随即脚下一蹬,如壁虎般贴着高墙向上蹿去,半空中其双手双脚连翻拍打在墙壁上,身形也随之节节攀升。

    然而,就在黑衣人的脑袋刚刚探出高墙时,却陡然听到“嗖”一声轻响自夜空传来,借着朦胧月色,只见一道利箭如黑色闪电般,朝着他的脑袋直射而来。

    “大胆蟊贼,竟敢擅闯陆府,找死!”

    随着一声声怒吼从院内传出,原本静谧的陆府后院竟是突然冒出十几道人影,接踵而至的一道道火把,瞬间将这片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黑衣人万没料到陆府的防卫竟会如此严密,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即吓的瞳孔一缩,脑袋也下意识地缩回墙下,伴随着“嘭嘭嘭”的一阵响动,墙顶上的瓦片顷刻间便已被无数利箭射成粉碎。

    黑衣人顺势双脚一蹬墙面,迅速向后空翻而出,由于其心中紧张,以至于在落地时脚下不稳,还一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那人在后墙外,你们左右包抄,抓活的!”司空竹冷厉的声音陡然在陆府深处响起。

    黑衣人闻言大惊,左右望去皆是人影憧憧,直奔自己而来。情急之下,他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准备与陆家护卫来一场正面厮杀。

    “跟我走!”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黑衣人身后响起,心情紧张的黑衣人不假思索,挥剑便刺,来人灵活地闪身躲开。不等黑衣人再度出手,来人已是先行抓住其手腕,沉声道:“不想死就别乱动!你敢一个人夜闯陆府,却不知府内高手如云,你若硬拼,必死无疑!”

    “是你?”黑衣人猛然看清来人的面貌,正是一路追踪他而来的柳寻衣。

    柳寻衣目光凝重地盯着黑衣人,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拽下黑衣人面前的黑巾,顿时一张布满络腮胡子的大脸出现在月光之下。

    正是今日率兵围困陆府的泉州大营新任都尉,冯天霸!

    ……

第五十一章:刚正都尉

    柳寻衣和冯天霸躲入暗巷,密切注视着匆匆而过的陆家护卫,屏息凝神地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陆家的护卫们这才转向别处搜寻,街道上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呼!”看着渐行渐远的陆家护卫,冯天霸口中长出一口浊气。他忽然眼神一变,猛地转身用刀直指身后的柳寻衣,目光谨慎地问道:“为何跟踪我?”

    柳寻衣没想到冯天霸竟然枉顾自己刚才的救命之恩,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难道你就这样对待刚刚救过你的人?”

    “我今天在陆府见过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冯天霸沉声道,“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冯都尉又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陆府来?”柳寻衣不答反问,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冯天霸的装扮,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还是这副打扮,似乎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冯天霸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真正见不得光的人是你们,陆庭湘与李季官匪勾结,今天我明明在陆府中看到有人死于非命,可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显然是被你们联手隐藏起来,故意遮我耳目!死的人是谁?又是谁杀了他?陆府内今日为何聚了这么多人?你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事?”

    冯天霸炮语连珠,柳寻衣却是淡淡一笑,道:“冯都尉,自古庙堂与江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虽初到江南,但应该对陆家的背景有所了解才是,今天出现在陆府的皆是武林豪杰,所行之事亦是光明磊落,绝非你所说的‘密谋’什么,至于你看见的那具尸体……不过是江湖事江湖了,更加与你无关。”

    “放屁!”

    冯天霸倒也是个直性子,对于柳寻衣的搪塞之词,竟是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门派,别忘了这里仍是大宋的天下,既在大宋之地便要遵循大宋刑律。杀人放火非但触犯刑律,更是天理不容。陆庭湘结党营私、杀人放火、密谋造反,只凭这三条罪状,莫说他表兄是都统大人,就算他表兄是枢密使,也仍要按律问斩。知州李季和陆庭湘官匪勾结,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言至于此,柳寻衣终于听明白了冯天霸冒险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将今日发生在陆府的一切统统调查清楚。想来,冯天霸倒也算是个大公无私的都尉,只凭他身上这股子韧性,便足以令柳寻衣对他顿生几分好感。

    柳寻衣出身天机阁,与行伍出身的冯天霸算是同僚。多年来,他见到的官府中人十之**都贪腐成性,上至东西二府的大人,下至一州一县的父母官,甚至就连衙门里的小吏、捕快都懂得以权谋私。又何曾遇到过如冯天霸这般不畏强权,仍旧坚持维护大宋刑律的人?

    对于义正言辞的冯天霸,柳寻衣暗中感慨:“倘若我大宋朝廷上下都是冯天霸这般清正严明的官吏,当初如何会败絮其中?又如何会被人趁势夺去半壁江山?唉!”

    柳寻衣看向冯天霸的眼中泛着一丝钦佩之意,别有深意地问道:“陆家背景深厚,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受过陆家给予的好处,你一个小小都尉,无权无势,僭越职权来查他,似乎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又何必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自找麻烦?”

    冯天霸面色鄙夷地盯着柳寻衣,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大宋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北边战事不断,如今又岂能让这江南地区再沦为国中之国?陆庭湘不过是一介武夫,竟然能在江南只手遮天,岂不是我大宋朝廷的悲哀?李季与他同流合污,我若再视而不见,真等到陆庭湘举兵造反的那一天,朝廷再想亡羊补牢岂不是太晚了吗?”

    “造反?”柳寻衣诧异地望着冯天霸,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今日陆府发生的一切都是江湖恩怨,谈何举兵造反?”话说到这里,柳寻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将话锋一转,追问道,“今天你说有人向你通风报信,告发陆府内有人密谋造反,所以你才会兴师动众地带兵围住陆家,只是这告密之人究竟是谁?”

    冯天霸闻言一愣,面色狐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柳寻衣眼中顿生茫然之色,摇头道:“你不曾说过,我又从何而知?”

    “你可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冯天霸冷哼道,“起初我也以为此事或许是误报,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陆庭湘密谋造反。但今天下午陆府的人却突然把告密者带走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放回来,若不是他陆庭湘心里有鬼,又何必如此?”

    柳寻衣眉头紧皱,脑中飞速思量着冯天霸的话,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陆府的人把告密者带走了?难道他们知道是谁向你告的密?”

    “陆府的人当然不知道,可知州李季却是一清二楚!”冯天霸颇为恼怒地说道,“我现在只后悔将一切告诉李季,却没料到李季竟也是陆庭湘的走狗。”

    “到底怎么回事?”

    冯天霸看柳寻衣的模样不像作假,故而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解释道:“昨日深夜,福满客栈的一个伙计来大营找我,告诉我有人让他来传句话,说陆庭湘秘密聚集大批人马意图造反,陆家滥用私刑杀人灭口,并且还私造火药,那人让我今天上午带兵赶赴陆府,闻听爆炸声后便闯进去,必能人赃并获。当时我也对此心存怀疑,不过那人却让我去春秋广厦走一趟,一看便知真假。于是昨夜我派人密探春秋广厦,果真见到许多携带刀剑的陌生人聚集于此,我知道春秋广厦乃陆家基业,故而料定此事定然与陆家有关。因为事关重大,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今天上午才会率兵前往陆府一查究竟。”

    “原来是这样!”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看来冯天霸与那黑衣人也并非一伙,他不过是受人利用罢了。”

    “今天下午陆府派人去福满客栈将传话的伙计带走,并且还将那告密之人所住的厢房搜了个底朝天。”冯天霸怒声道,“陆家并非官府,陆庭湘有何权力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里有鬼,因此想对告密之人施以报复。”

    柳寻衣苦笑道:“所以你就想趁着夜色潜入陆府一探究竟?”

    “只要让我在陆府内找到那个伙计和那具死尸,便是人证物证确凿,陆庭湘再也无法抵赖。”冯天霸道,“就算他没有密谋造反,那也一定干过其他坏事,到时候先将他擒下,一查便知。”

    看着心思执着的冯天霸,柳寻衣摇头道:“冯都尉,你这次真是冤枉陆公子了,他找那伙计并非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查出造成今日之乱的罪魁祸首。有些事我不便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你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并非陆公子所杀,凶手另有其人。而那人八成就是在幕后向你告密之人。”

    冯天霸稍稍一愣,一双深邃的虎目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问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我也算有缘,不妨听我一句,不要再追查此事。”柳寻衣正色道,“这件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盲目追查,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冯天霸审视着柳寻衣,道:“看你说话的语气似乎与陆庭湘他们不太一样,也不算是奸恶狡猾之徒,不如你把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至于我是否继续追查,就不劳你费心了。”

    柳寻衣轻声一笑,摇头道:“你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我不可能告诉你。”

    “为何?”冯天霸心有不甘地盯着柳寻衣,急声道,“难道你想看着陆庭湘枉顾大宋律法,滥用私刑,肆意杀人?”

    柳寻衣钦佩冯天霸的正直,但同时也对他的天真深感无奈。

    柳寻衣深知冯天霸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劝阻。心生无奈,倒也不想过多解释,索性随口敷衍道:“你还是快走吧,稍后陆府的人在别处搜查无果,早晚还会回到这儿来。”

    说罢,柳寻衣便欲转身离去,却不想冯天霸突然将刀锋一横,死死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如果你现在不肯说,那我只好带你回去慢慢拷问!”

    “你以为你是谁?”柳寻衣不耐地冷哼道,“身为都尉,你只管操练好自己手下的兵马便是,其他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说陆庭湘无视大宋刑律,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滥用私刑?”

    “这件事我查定了,今夜你必须跟我走!”冯天霸将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沉声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动手!”

    “拿开你的刀!”

    就在冯天霸威胁柳寻衣之时,一把利刃陡然从黑暗中探出,悄无声息地直接架在冯天霸的脖子上。紧接着便看到面色苍白的林方大,在猛烈月色的映衬下,缓缓露出头来。

    “大哥?”柳寻衣没料到林方大会突然出现,不由地心头一惊。

    “别让老子把话说第二遍。”林方大目光阴沉地盯着冯天霸,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数到三,你敢不放我兄弟,我就一刀剁下你的脑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冯都尉还是马都尉!”

    冯天霸显然不吃这套,怒声道:“竟敢威胁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人果真是无法无天!有种你就动手,我死了他也别想活!”说着冯天霸再度将刀刃朝柳寻衣的咽喉贴紧几分,俨然一副欲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啊!那咱俩一起动手,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刀快?”林方大朝着柳寻衣施以眼色,继而冷声狞笑道,“老子现在开始数,你的手可千万别抖,一、二……”

    不等林方大数到三,柳寻衣却是猛地身形一侧,不等冯天霸慌忙出刀,柳寻衣却是率先探出左手,瞬间攥住冯天霸的右腕,接着右手伸出两指迅速点中冯天霸的臂弯,冯天霸只感到五指一麻,短刀顺势掉落。

    柳寻衣右手一晃将短刀接住,而后刀锋自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伴随着“铿”的一声轻响,短刀稳稳地落在冯天霸肩头,但却并未伤他分毫。

    瞬息之间,冯天霸便陷入左右夹击的窘境,脖子两侧一边架着一把刀,好生憋屈。

    “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冯天霸稳住心神,随之将双眼一闭,索性豁了出去。

    “贤弟,怎么处置他?杀不杀听你一句话?”林方大沉声问道。

    柳寻衣望着呼吸急促的冯天霸,沉寂片刻,突然将手腕一翻,竟是将短刀递还到冯天霸面前,冯天霸望着眼前的刀柄,脸上布满疑惑之色,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走吧!”柳寻衣将短刀塞入冯天霸手中,淡淡地说道,“江湖中人并非如你所说,皆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们讲的是道义,甚至比你们这些官府中人还能辨别是非,明晰事理。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比你更清楚!”

    “你……”死里逃生的冯天霸只感到喉头发紧,一阵语塞。

    “今日你招惹我,我肯放过你。却不代表你去招惹陆庭湘,他也会放过你。”柳寻衣亲手将林方大的刀从冯天霸脖子旁推开,淡淡地说道,“你斗不过江南陆府,而且你的怀疑从一开始就错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至于听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冯都尉,好自为之吧!”

    说罢,在冯天霸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柳寻衣和林方大二人率先离开暗巷,转身消失在黑夜尽头。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方才心有不甘地吐出一句:“陆府之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会就此作罢!绝不!”

    ……

第五十二章:窥测虚实

    “大哥,你怎么来了?”

    “府主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派我跟上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面对柳寻衣的疑惑,林方大笑答道,“果不其然,你刚刚差点出事。对了贤弟,时才你为何不让我一刀杀了他?”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由地心中一沉,虽然林方大对自己诚心实意,但洛天瑾怕是别有用心,总之绝不会像林方大解释的那般轻松随意。究竟是“保护柳寻衣”还是“盯着柳寻衣”,其实他们彼此早已是心照不宣。

    “贤弟?”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心不在焉,不禁追问道,“你怎么了?莫非刚刚那厮伤了你?”

    “没事。”柳寻衣恍然惊醒,连忙搪塞,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洛府主现在在哪?”

    “府主已经去了春秋广厦,刚刚还特意交代,让我稍后带你去见他。”林方大笑道,“贤弟不是一直很钦佩府主吗?等会儿拜见府主之时,我会和凝语一起为你引荐,有我们二人为你作保,相信府主一定会允许你进入贤王府。”

    柳寻衣苦笑道:“只怕洛府主还要因为我擅自冒充贤王府弟子一事,而向我问罪才是。”

    林方大伸手揽着柳寻衣的肩头,大笑道“放心,府主虽谨小慎微,但却也明白事理,他慧眼识珠自然分得出好人坏人,只要你别无二心,他绝不会为难你。”

    说罢,在柳寻衣的惴惴不安中,信誓旦旦的林方大带他回到春秋广厦。

    此刻,洛凝语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看神色似乎还颇为焦急。

    “你们怎么才回来?”洛凝语匆匆迎上前去,不等二人开口,抢先对柳寻衣说道,“爹和邓五叔此刻正在房中等着见你,快随我上去!”

    在洛凝语的带领下,三人七拐八拐来到六楼的一间客房外,还未等洛凝语敲门,房间内却已传出邓长川的声音:“进来吧!”

    “吱!”

    房门应声而开,洛凝语先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左右看了两眼,待看到洛天瑾和邓长川此刻正心无旁碍地专心对弈,方才暗松了一口气,侧身将柳寻衣和林方大让进房中。

    “爹,邓五叔!”

    “府主、邓五爷!”

    洛凝语和林方大先后行礼,洛天瑾目不斜视地盯着星罗密布的棋盘,拿着棋子的手随意挥动两下,二人当即乖乖站到一旁,谁也不敢再胡乱言语。

    柳寻衣脸上蒙着一丝尴尬,他先是轻咳两声,继而缓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朝着洛天瑾和邓五爷拱手道:“见过两位前辈!”

    “刚刚去哪了?”邓长川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道。而洛天瑾仍旧举棋不定地思量着自己的路数,似乎无暇招呼柳寻衣。

    柳寻衣偷瞄一眼林方大和洛凝语,但见他们二人都在朝自己挤眉弄眼,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柳寻衣神色一正,老实地回答道:“刚刚我在半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所以便追上去看看,结果发现是冯都尉想偷偷潜进陆府,我便拦下了他。”

    由于冯天霸的身份已经在林方大面前暴露,因此柳寻衣也自然不敢欺瞒,至于将“救了冯天霸”改成“拦下冯天霸”,也是出于洛天瑾和陆庭湘的关系,而故意做出的掩饰。毕竟,他与冯天霸无亲无故,冒然相救难免会惹人怀疑。

    “冯都尉?”邓长川眉头一挑,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个泉州大营的冯天霸?”

    “正是。”柳寻衣答道。

    邓长川上下打量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认识那个莽夫?”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拦下他?”

    被邓长川如此一问,柳寻衣先是暗道一声“果然”,继而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因为冯天霸今天在陆府见过我们所有人,而且还亲眼看到莫岑前辈的尸体,我担心他一意孤行地乱查下去,迟早会给洛府主和今日在场的武林朋友带去麻烦,故而才出手拦下他。”

    “长川,该你了!”洛天瑾缓缓落子,对邓长川淡笑道。

    “府主一子定乾坤,我大势已去,这一局输定了!”邓长川环顾着错综复杂的棋局,连连摇头苦笑。

    “这盘棋下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断定输赢。”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轻声说道,随后他抬眼看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寻衣,你说呢?”

    柳寻衣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拱手赔罪:“今天在下冒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洛府主恕罪。”

    “哦?如何是情非得已?”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与林大哥义结金兰,今日见他被秦二咄咄相逼,难免于心不忍。于是见到大哥有性命之忧,我便情不自禁出手相助。”柳寻衣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不卑不亢地娓娓道出,“晚辈区区一个无名小卒,闻听陆府将会举办金盆洗手大会,届时天下英雄齐聚,乃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盛事,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方才来到泉州,本想着找机会混入陆府长长见识,却没料到竟会提前遇到林大哥。之后大哥替我向沈老爷求情,不过……”柳寻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将自己编好的借口和昨夜发生在溯水阁的事一并告诉洛天瑾,其中溯水阁之后的事因为有邓长川作证,所以洛天瑾对于柳寻衣突然出现在陆府之事,倒也不会有过多怀疑。

    柳寻衣说罢,又赶忙向洛天瑾赔罪道:“因为我穿着贤王府的衣服,而且又突然出现在天下英雄面前,当时难免有些惊慌失措,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情急之下才不得已而冒认贤王府弟子。此事还多亏洛府主及时出言相救,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府主,柳兄弟的那身衣服是我给他的。”林方大很讲义气,主动站出来向洛天瑾认错,“此事与柳兄弟无关,是我的错。”

    “林方大,现在还轮不到你站出来行侠仗义。”邓长川低声训斥道,“你那笔账等回到洛阳之后,我再慢慢跟你算。”

    “洛府主、邓五爷,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林大哥,是我苦苦哀求大哥帮我的。”柳寻衣赶忙出言劝慰,“二位如若生气只管罚我便是,在下绝无二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天瑾微微一笑,道:“柳寻衣,你又不是我贤王府的人,我岂有资格罚你?而且看在你之前对小女和方大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我非但不应该罚你,反而还应该谢你才是。”

    “是啊是啊!”洛凝语赶忙点头附和道,“何况今天他表现颇佳,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秦二和桀骜不驯的唐仞,给我们贤王府涨了脸面……”洛凝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天瑾一个眼神给生生噎了回去。

    “洛府主!”柳寻衣顺坡下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恳求道,“在下流落江湖数年之久,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经常是吃不饱穿不暖,如若洛府主不嫌弃在下是个蠢材,恳请洛府主赏我一口饭吃。”

    邓长川一愣,颇为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五爷,柳兄弟的意思是想问我们贤王府能不能收留他?”林方大解释道,“府主、五爷,柳兄弟为人侠肝义胆,敢作敢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仗义,倘若他能入府,无疑会为贤王府增添一个有勇有谋的好手。”

    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继而将目光转向林方大,幽幽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柳寻衣赶忙回道:“洛府主,这是在下的意思,还望洛府主收留!”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以你的武功相信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礼遇,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绿林帮派,都会对你这样的高手趋之若鹜。最不济凭你的武功也足以去官府考个武举人,我想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我本是江湖中人,又岂会甘心沦为官府的鹰爪?”柳寻衣一副心怀大志的模样,言辞之恳切倒是颇令人动容,“北贤王声名远扬,乃武林十二豪杰之首,是天下间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一直对洛府主钦佩无比……”

    “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风轻云淡地摆手道,“什么武林十二豪杰之首,这种无根无据的谣言你还是少信为妙。”

    “是!”柳寻衣见到洛天瑾有松口的意思,赶忙痛快地答应。

    洛天瑾起身走到柳寻衣身前,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很好奇,你这一身武功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是樊虎门的赵通教你的?赵通虽然号称拳脚双绝,不过依我之见,他的樊阳拳、伏虎脚比起你今日所施展的寻云掌可差远了。赵通一介碌碌庸才,应该教不出你这般出色的弟子吧?”

    “实不相瞒,樊虎门被官府剿灭之后,我便流浪于江湖,天南地北哪都去过,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武功。”柳寻衣强忍着心里的紧张,故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

    “能轻而易举的战败秦二和唐仞,还能与龙象榜第五位的唐阿富正面交手,看来老天爷对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眷顾。”洛天瑾别有深意地淡笑道。

    “洛府主,我……”

    “柳寻衣,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以你的心智和武功,日后的成就或许无可限量,只不过……”洛天瑾的话说到这儿陡然一滞,他伸手从棋盘上抓起几颗棋子,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这些棋子“噼噼啪啪”地洒落在桌上,嘴角扬起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古怪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洛某一向只喜欢下棋,却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利用。”

    “洛府主,我不敢……”

    不等心惊肉跳的柳寻衣慌忙解释,洛天瑾却是突然转过头来,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柳寻衣那双略显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你一直在撒谎!”

    ……

第五十三章:察言观色

    “这……”

    被洛天瑾戳破自己的谎言,柳寻衣顿感心中一紧,本欲要急声辩解,但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口中一阵阵打结,一时间竟是难以从容开口,只能满眼错愕地望着洛天瑾,强压着心底不断泛起地惊涛骇浪,许久之后,方才苦笑道:“洛府主这话从何说起?晚辈不太明白……”

    林方大满面焦急地连连附和道:“府主,柳兄弟为人豪爽仗义,更与我们贤王府无冤无仇,今日又岂会撒谎骗你?”

    “是啊!这人与我们之前毫无瓜葛,没理由骗我们。爹,你是不是冤枉他了?”洛凝语面色迟疑地缓缓开口,替柳寻衣求情。

    洛天瑾深邃的目光依旧直直盯着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行走江湖数十载,谁说真话,谁说谎话,我一眼洞穿,没人能在我面前耍心机。起码你的道行还不够!”

    邓长川眉心一皱,沉声喝道:“柳寻衣,看在你曾救过凝语和方大的份上,我不想太为难你。但此刻既然你站在府主面前,那我希望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还是听不懂洛府主和邓五爷的意思。”柳寻衣面色凝重,态度坚决。

    洛天瑾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故意隐瞒自己的来历或许有你的苦衷,你对贤王府或许也的确没有什么敌意。不过我一向不喜欢一个人有太多秘密,尤其是对于一个想进入贤王府的年轻俊才。柳寻衣,你若不能对我坦诚相待,又如何让我把你当成自己人呢?”

    听到洛天瑾的话,林方大不禁面露狂喜,急忙问道:“府主的意思是愿意将柳兄弟留在府中?”

    “只要他肯对我说实话,而不是编造一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故事来骗我。”洛天瑾不可置否地淡笑道,说罢他将目光投向神情凝重的柳寻衣,道,“怎么样?你现在可否愿意将你的真正来历告诉我?”

    “洛府主真的是冤枉在下了。”

    柳寻衣此刻已经察觉出洛天瑾的真正用意,他只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并非真的知道自己的底细,故而心中生出几分底气,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见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洛府主如若不想收留晚辈大可直言,晚辈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绝不会强人所难。至于洛府主说晚辈撒谎,晚辈扪心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北贤王面前耍心机。不过晚辈也不敢反驳洛府主的猜测,因此也不想过多辩解。既然洛府主信不过晚辈,那晚辈现在走就是了。”

    洛天瑾固然颇具城府,但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的柳寻衣也绝非寻常之辈,又岂会真的被洛天瑾轻易一诈,就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说罢,柳寻衣转身朝林方大拱手道:“无论如何,我来泉州能结下林大哥这个兄弟,都是此生幸事。大哥,你我虽无缘朝夕相处,不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个大哥,日后大哥有任何需要只需招呼一声,小弟得到消息便会第一时间赶去相助,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不等哭丧着脸的林方大开口相劝,柳寻衣便又对洛凝语和邓长川拱手说道,“多谢邓五爷昨夜出面解围,多谢洛姑娘刚刚在洛府主面前直言相助。”

    “贤弟,你误会府主的意思了,其实……”

    “大哥不必再说!”柳寻衣此刻已经猜出洛天瑾的心思,故而欲擒故纵,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人要脸树要皮,柳寻衣虽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也绝非厚颜无耻之徒,洛府主不方便收留我,我去他处谋生便是。正所谓天下之大,男儿何愁找不到立身之所?”

    “你这是……”

    “洛府主,今日在陆府你没有揭穿我假扮贤王府弟子,晚辈感激不尽!”不等洛凝语开口,柳寻衣已经朝着洛天瑾恭敬一拜,正色道,“天色已晚,晚辈不再打扰洛府主休息,先行告辞了!”

    对于柳寻衣的主动请辞,洛天瑾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镇定模样,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对柳寻衣的回应。

    柳寻衣见状不禁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洛天瑾只是试探自己,并不会真的让自己离开。但却没料到洛天瑾竟果真不出口挽留。一时间,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苦涩之极,连连暗骂自己“太过冲动,失算失算!”

    不过刚刚柳寻衣的话已出口,此刻再赖着不走也不成体统,因此只好强压下内心的忐忑,故作一副潇洒模样,在房间内环顾一圈后,毫不迟疑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贤……”林方大刚要开口,邓长川的一个眼神便直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至于洛天瑾,则是始终一副无关紧要的微笑模样,平静地注视着柳寻衣从告辞到转身离开的每一个动作,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一步、两步、三步……

    房间本就不算大,柳寻衣三两步便走到门前,他的心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内心五味陈杂。其背对着众人的脸上,五官不断挤弄变化着,那副“大意失荆州”的懊悔模样甚是有趣。

    不敢有片刻停留,柳寻衣伸手拽开房门,他深知做戏要做全套,若是现在自己表现出半点犹豫,只怕非但得不到洛天瑾的信任,说不定自己的小命也会一并丢在这儿。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柳寻衣微微耷拉着脑袋,高高竖起的耳朵一直聆听着洛天瑾的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错过洛天瑾的挽留。

    只可惜,他在房门前刻意驻足,也未曾听到洛天瑾的半点声响。

    柳寻衣紧皱着布满汗珠的额头,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争取接近洛天瑾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白白错过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耽误半分,索性一咬牙一狠心,决定改日再另谋机会,于是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请留步!”

    就在柳寻衣转身步入走廊的同时,洛天瑾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在柳寻衣那“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声中轰然响起,令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如遭受雷霆一击般,身子猛地一颤,迅速立在原地。他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眼中亦忍不住闪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不过由于他此刻人已是站在走廊,故而他的怪异动作和表情并没有被洛天瑾几人看到。

    “贤弟快回来,府主叫你!”见到洛天瑾松口,林方大赶忙跑出房间,一把抓住柳寻衣的胳膊,将惊魂未定的柳寻衣“野蛮”地拽了回来。此刻柳寻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不过他的脸上仍旧故意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生气模样。

    “不知洛府主还有何吩咐?”柳寻衣佯装口服心不服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问道。

    “刚刚我不过是在与你说笑罢了,你不必当真。”洛天瑾似乎天生就不会向别人道歉,以至于此刻向柳寻衣赔礼都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晚辈不敢!”柳寻衣经过刚才的惊险,此刻也不敢表现的太过自以为是,赶忙见好就收,正色道,“我不过是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来历、身世、武功对洛府主而言都是极为陌生,甚至连我的名字是真是假洛府主都不知道,因此对我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不过晚辈真的没有欺瞒洛府主的必要,而且也没有那个胆子。”

    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柳寻衣,待柳寻衣表明心迹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相信你。”

    “真的?”柳寻衣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道,“洛府主真的肯相信我?那洛府主是不是也愿意收留晚辈?”

    “先别急!”洛天瑾道,“我虽相信你,但却不代表你可以留在贤王府。贤王府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并非什么人都能轻易成为贤王府弟子。”

    “规矩?”柳寻衣当然知道洛天瑾话中的意思,忙不迭地问道,“只要洛府主肯收留晚辈,什么规矩我都愿意遵循。”

    邓长川道:“贤王府内除去府主、七雄及府内家眷外,弟子分属八门之下。因府主出身于武当,故而以道学命名,分别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此八门,其中开、休、生为上三门,死、惊、伤为下三门,杜、景为中平二门。虽分为八门,但贤王府弟子却是同辈而论,相互之间只以人品武功论高低,绝不会因为出身贵贱而所有区别。八门各设一门主提领门下弟子,上三门设一白执扇,下三门设一黑执扇,中平二门设一青执扇。三位执扇的地位在八位门主之上,再往上便是王府七雄,而后方才是府主。”

    听到邓长川的话,柳寻衣不禁暗暗称奇,虽然他早就知道贤王府能做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定绝非小门小派,但却也没有料到其内部弟子,竟会划分的如此严苛。外人只知道北贤王洛天瑾和贤王府七雄的名讳,对于府中其他人一律视为寻常弟子,却不成想这些弟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细致的划分。

    想罢,柳寻衣将疑惑地目光投向林方大,却见林方大憨笑道:“贤弟,愚兄虽自幼在贤王府内长大,多年来深受府主的教诲。不过奈何我天生愚钝,至今也只能做个休门的门主罢了。”

    柳寻衣根据林方大的武功,心中对贤王府内众弟子的武功高低有了大概预料。

    邓长川接言道:“上三门多是贤王府自己培养出来的弟子,这些弟子的武功全部是由贤王府所授。中平二门因为负责府中大小事务,以及贤王府在外的诸多产业,故而多是府中家眷或府主亲信。所以一般外来之人进入贤王府,大多是入下三门。下三门的弟子中,大部分人因为在入府前便已经习得一身武功,而且多是久经考验的高手,因此论高手之数,下三门反而要比上三门多。”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若进入贤王府的话也应该去下三门。”

    “也不一定。”邓长川笑道,“虽有林方大和凝语为你引荐,并且府主也松口答应,但你最终能不能成为贤王府弟子,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意思?”柳寻衣闻言一愣,苦笑道,“莫非还要经过什么考验?”

    “贤王府从来不供养庸碌之辈,因此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一番考验。”邓长川道,“不过每个贤王府弟子所要经历的考验并不相同,有的只需耍套拳脚,有的则需要刀山火海挨个去走一遭。贤王府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规矩,越是人才,就越会受到严苛的考验,当然入府之后受到的重视,也会因此而有所区别。至于你……那就要看府主的意思了。”

    邓长川话音落下,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洛天瑾,尤其是柳寻衣,此刻心中更是充满好奇,他早就料到洛天瑾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入府,但也十分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考验自己。

    洛天瑾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随手扔给柳寻衣。

    “告诉我这是什么?”面对着满脸疑惑的柳寻衣,洛天瑾率先发问道。

    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将布袋打开,看见里面是两块黑色碎布。柳寻衣眉头紧锁着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恍然大悟道:“这是今日莫岑前辈从黑衣人身上撕扯下的那块碎布!”

    “果然细心!”洛天瑾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应该也能猜到我对你的考验是什么,去吧!办好此事就去洛阳城,我在贤王府等你!”

    对于洛天瑾和柳寻衣的对话,林方大和洛凝语皆是满腹疑惑,可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是恭敬地朝着洛天瑾拱手一拜,随后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林方大,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柳兄弟这是去哪?”林方大好奇地问向洛天瑾,“府主,要不要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明日随我回府,在柳寻衣来贤王府找我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找他。”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打断林方大的话,并挥手令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退下。

    片刻之后,邓长川方才神色忧虑地低声问道:“只有两块碎布,他真能替我们找回惊风化雨图?”

    对于邓长川的问话,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看不透这小子,不过他确有些过人的本事,或许有这个可能。”

    “这么大的事就让他一个人去?”邓长川试探着问道,“府主不打算暗中派人帮他?”

    “不帮!”洛天瑾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就让他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难不成府主还没有完全相信他?”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长川,你会相信江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樊虎门,能走出他这样的高手吗?我料定此子接近贤王府一定另有目的,方大性情直率,被他给蒙骗了。柳寻衣身上的秘密太多,这个人不能相信……起码现在还不能相信,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他之所长,替我们做一些事情。”

    “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会不会有点……”

    不等邓长川把话说完,洛天瑾却是别有深意地从棋盘上拿起一颗棋子,在邓长川眼前轻轻一晃,不等邓长川若有所思地开口,洛天瑾却是胸有成竹的淡然一笑。

    “刚才的一盘棋胜负未分,你我接着下。”

    ……

第五十四章:蛛丝马迹

    五日后,傍晚。

    平江府,第一大绸缎庄青丝坊刚刚打烊,又是一天红红火火的生意过后,大掌柜和十几个伙计正在铺子里忙活着。算盘被打的啪啪作响,大掌柜细心地算计着今日的盈亏,伙计们则呼来喝去地往外面的马车上,搬抬着明日要发往各分店的绸缎布匹。

    昏暗的街道上,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快马而来,在青丝坊前勒住缰绳,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嘶鸣,几个正在搬货的伙计也被突如其来的马儿吓了一跳。

    “哎呦,这是谁啊?乌漆嘛黑的怎么还在街上骑马?”

    柳寻衣无视伙计们的抱怨声,径自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青丝坊内走去,两个伙计见状赶忙冲上前去拦下柳寻衣,忙道:“这位客爷,咱们已经打烊了,您想买布那就请明日再来吧!”

    “在下并非买布。”柳寻衣朝着两位伙计拱手道,“在下素问平江府青丝坊的周老爷是一位见多识广的高人,从商四十余载做的都是布匹生意,号称天下间的布匹丝绸只要让他看上一眼,就能知晓其来历产地,甚至是成丝的年份。今日在下有一事相求,所以特来拜见周老爷。还请二位……”

    “你不买布?”没等柳寻衣把话说完,两名伙计已是极为不耐地连哄带赶地将柳寻衣推搡出来,其中一人没好气地抱怨道,“不买布来咱们这儿添什么乱?咱们爷们儿忙的紧,没空招呼你,走吧走吧!”

    “我从泉州而来沿途经过十几家绸缎庄,他们没有一家如你们青丝坊这般不知礼数。”柳寻衣颇为不悦地说道,“罢了,我不与你们争执,你们请周老爷出来,就算是拒绝也应该是他拒绝,而轮不到你们将我拒之门外。”

    “我说你小子找事是不是?”一名又高又胖的伙计卸下肩上的布匹,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大喝道,“我们青丝坊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寺庙道观,也不是学堂书院,想找懂礼数的你是找错地方了。识相的赶快滚,别耽误咱们干活。”

    “我可以给你们钱,烦请通报一声……”

    不等柳寻衣将手中的几个铜板递上去,那胖伙计却是大手一挥,直将四五个铜板打翻在地,满眼不耐地喝斥道:“咱们不缺你那两个铜板,赶紧滚!你也不打听打听青丝坊是什么地方,再敢死缠着胡闹,当心我让官府把你抓了下大狱!”说罢,胖伙计也不理会柳寻衣的纠缠,径自招呼着其他伙计,大吼道,“快些把货搬上车,老爷稍后要亲自点验!”

    话音未落,胖伙计已是连呼带喘地转身步入青丝坊内。

    柜台后,细眉小眼的大掌柜宛若生了一张狐狸面孔,此刻他正趴在烛台旁左手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右手提着毛笔在账簿上刷刷点点地写着什么。见到胖伙计进来,大掌柜头也不抬地问道:“刚刚外边是什么动静?”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穷小子,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想见咱家老爷。”胖伙计应声道,“看他那副穷酸样,估计连咱家最差的布都买不起一匹。”

    “你肯定不是贵客?”大掌柜抬眼看向胖伙计,“别忘了上个月的教训,害的咱们弄丢一笔大生意。”

    “肯定不是。”胖伙计信誓旦旦地笑道,“咱们的客人我都已经记熟了,外边那小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八成是个外来的穷叫花子,想找咱们老爷讨点金银。”

    大掌柜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快快轰远些,别让外人看见影响咱们的生意。实在不行就扔给他几个铜板……”

    “不用费那个钱,刚才我训斥一顿,现在估计已经灰溜溜地走人了。”胖伙计说着话又扛起一卷黑布,转身欲要朝外走去,但却突然听到坊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大掌柜赶忙扔下笔向外走去,可还不等他和胖伙计走出青丝坊,但见两道人影如断了线地风筝般尖叫着倒飞而入,这二人直接砸在胖伙计身上,三人撞了一个七荤八素,顿时摔成一片。

    “谁?”大掌柜满眼吃惊地望着趴在地上,蜷缩打滚的三名伙计,刚欲抬头,却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此刻正直指着自己的眉心,吓得大掌柜身子一颤,险些瘫软在地上。

    滚到墙角的胖伙计见势不妙,挣扎着起身欲要向外边跑去。柳寻衣随意地抬脚一踢,直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一卷黑布踢飞而起,“嗖”的一声飞向那刚刚站起身来的胖伙计,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一道若有似无的惨叫,沉重的黑布直将那胖伙计砸翻在地,半晌都没能再爬起来。

    “这……这位客爷……有什么事好商量……”大掌柜战战兢兢地求饶道,“您想要钱还是想要布,只管开口……”

    柳寻衣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你们客气的时候,你们蛮横。现在我对你们蛮横,你们反倒是客气起来了。你们周老爷何在?我有事要见他。”

    “不知这位客爷找老夫何事?”

    青丝坊内堂,闻声走出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此人一身绫罗绸缎,佩金挂玉,一看就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老者看到满地哀嚎的伙计,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客爷这是什么意思?做生意也不必出手伤人吧?”

    “只怕我不伤他们,周老爷也不会出来见我。”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有件事想请周老爷帮忙,事后我自会出钱弥补今日给贵铺造成的损失。”

    周老爷目光审视着柳寻衣,沉吟片刻,点头道:“还请客爷内堂说话。”

    内堂之中,柳寻衣将那两片碎布递给周老爷,让他仔细端详,自己则屏息凝神地坐在一旁,虽然心情紧张到极点,但却始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周老爷的思路。

    “这两块黑布同属一袍,布料也是十分常见的细布。”周老爷一边看着桌上的两块黑布,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布在天下间任何一间布店都能找到,不是什么稀罕物。”

    “周老爷所说的和之前十几家掌柜所说的一样。”柳寻衣点头道,“也正因如此,在下烦请周老爷细细看看,能不能凭借这两块碎布看出更为细致的来历?比如……是哪里产的?这种织布疏密又是出自哪里的手法?”

    周老爷摇头笑道:“这种细布遍天下,此等经纬编织也是女工基础,客爷说它产自哪里?又是哪种手法?”

    听到这里,柳寻衣不禁面色一暗,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根本无法从这两块碎布上查出那人的来历……”

    “嘶?”

    就在柳寻衣心灰意冷之际,周老爷却是突然发出一声惊奇的轻呼,只见他将其中一块碎布小心翼翼地拿到烛火旁,取过琉璃透镜细细观瞧。

    片刻之后,周老爷拿起一根长针,小心翼翼地在碎布上拨弄几下,随之将一截长不过两三分,比之发丝还要细微的线头缓缓从布上剥离出来。

    “周老爷,这是什么?”

    “嘘!”不等柳寻衣询问,周老爷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万分小心地将这截几乎细不可闻的青色线头放在左手掌心,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压在线头上摩擦几下。而后他将线头拿至烛火上炙考,奇怪的是炽热的烛火并没有将其燃烧。看到这一幕。柳寻衣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惊奇之色。

    “周老爷,这……”柳寻衣似乎被周老爷的谨小慎微所感染,下意识地嘘声问道,“这怎么没着火呢?”

    周老爷掌心平举着线头,缓缓伸到柳寻衣面前,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柳寻衣却是如丈二和尚一般根本摸不到头脑,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青蚕丝!”周老爷神色郑重地回答道。

    “蚕丝?”柳寻衣错愕地望着那一小截青色线头,眼中更是疑惑不解,“蚕丝不应该是白色吗?为何它是青色?”

    周老爷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客爷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并非一般的蚕丝,而是世间罕见的宝贝,青蚕丝。青蚕丝织成的衣物称之为青丝甲,传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青丝甲?”柳寻衣闻言大吃一惊,接着眉头紧锁,脑中飞速回忆起自己曾在天机阁藏内的所见所学,青丝甲这个名字他的确见到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根源。

    周老爷继续说道:“客爷可否直言相告,这块碎布是……”

    “是从一个人身上抓下来的。”柳寻衣道,“如所料不错的话,那人在外衣之内还穿着一层青丝甲,故而在抓下这块碎布的时候才会带下一缕青蚕丝。”

    “那就对了。”周老爷点头道,“能穿的起青丝甲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非富即贵?”柳寻衣眉头一皱,细细回忆着当日在陆府中有关黑衣人的一切情景,心中暗想道:“那人应该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否则也断不会亲自挺身冒险。既然那黑衣人并非富贵,他的青丝甲又是从何而来?要么是借的,或是偷的,亦或是什么人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柳寻衣眉头一挑,追问道:“敢问周老爷,你说这青丝甲是非富即贵之人才配拥有,那你可知这世上有几件青丝甲?又有谁拥有这种青丝甲?”

    “据我所知,天下间似乎还没有哪位达官贵人拥有青丝甲。不过这也难怪,这种宝物就算是有,也定会藏的严严实实,又岂会告诉外人呢?”周老爷苦笑道,“所以老夫也不得而知。”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不错,此等宝物又岂会轻易借给外人?拥有青丝甲必定会昼夜穿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又岂会被人轻易偷走?更何况前些日子江湖中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吹草动,想来应该不是偷的,莫非这青丝甲是那黑衣人自己的……”喃喃至此,柳寻衣急忙话锋一转,问道,“敢问青蚕丝可以从哪些地方得来?”

    周老爷苦笑道:“客爷此话差矣,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产出青蚕丝,那便是雪山寒蚕的寄生之地,天山寒岭。”

    “天山寒岭……”柳寻衣眉头紧锁着连连自言自语。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我想起来了,天山寒岭,玉龙之巅。青丝甲正是四大异教之首‘天山玉龙宫’内,三大镇派之宝的其中一个。”

    ……

第五十五章:攻于心计

    “砰、砰砰!”

    深夜,陆庭湘的书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片刻之后,陆庭湘清冷的声音自房间内响起:“进!”

    司空竹低声答应,推门而入。

    房内,陆庭湘慵懒地坐在书案后,手中端着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喝着。而在他身旁,面色绯红的白霜此刻却是娇喘微微,匆匆整理着自己那略显凌乱的衣裙,一看到司空竹,她不由地面露娇羞之色,急忙侧身将自己的裙带系好,继而面色通红地朝着司空竹微微欠身,之后便要“落荒而逃”,但却被陆庭湘突然伸手拽住。

    但见陆庭湘微笑着轻轻一拽她的皓腕,白霜便娇呼一声重新扑倒在陆庭湘怀中。

    白霜那双水汪汪的杏目之中,此刻满含羞涩春意,似看非看地痴望着陆庭湘,但见陆庭湘先是朝她露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宠溺微笑,随即轻轻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当着司空竹的面如此亲昵,令白霜的脸上更是如火烧般一阵阵发烫。

    司空竹在看到衣衫不整的白霜时,心中便已经猜出一切。此刻面对如此旖旎之景,几十年来始终恪守童子之身的他难免面露一丝尴尬,只见司空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望向一旁,佯装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你今夜不必回溯水阁,留在这里陪我。”陆庭湘柔声对白霜说道。

    闻言,白霜顿时面泛潮红,但却难掩她眉宇之间的欣喜之色,只见她颇为乖巧地轻轻点了点头。

    “先去吧!”陆庭湘吩咐一声,并缓缓将白霜的娇躯从身上推开。面含桃色的白霜抬眼轻轻一瞥目不斜视的司空竹,而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待白霜走后,陆庭湘仍意犹未尽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前轻轻一嗅,掌心之中还残留着白霜身上的淡淡幽香,轻声感慨道:“美人果真是美人,淡淡余香已足以令人如痴如醉。”

    司空竹见到陆庭湘兴致正浓,不禁低声开口询问道:“公子,不如我明日一早再来……”

    “不必!”满眼迷醉的陆庭湘迅速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正色道,“美人于男人而言只可怡情,却不可沉溺,否则岂有心思再做正事?”

    “公子面对权势而不忘乎所以,面对金银而不挥霍无度,面对美人而不沉醉欲林。如此收放自如,实在是先祖之福,陆家之福。”司空竹恭敬地笑道,“不过公子虽能坐怀不乱,但奈何白霜却是人间尤物,时间一长难免会……”

    “咳咳!”不等司空竹把话说完,陆庭湘却是突然轻咳两声,道,“竹老,有些话你不该说出来。”

    “那是那是!”司空竹赶忙赔罪道,“我只是担心公子的身体而已,一切正如公子所言,美人只可怡情,切不可沉溺。以白霜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再被公子明媒正娶,但公子又迟迟舍不得她,我也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她会扰乱公子的心智。”

    “白霜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陆庭湘颇为不悦地摆手打断司空竹的话,话锋一转,道,“事情查的如何?”

    司空竹神色一正,点头道:“一切正如公子所料,洛天瑾既没有杀柳寻衣,也没有带他回洛阳城,而是让柳寻衣替他去找惊风化雨图的下落。”

    陆庭湘胸有成竹地冷笑道:“这个柳寻衣来历不明,以洛天瑾的城府又岂会轻易相信他?我很了解洛天瑾的秉性,他对于柳寻衣这种来历不明的年轻高手,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杀了以防被他人所用,断断不会平白无故地放他离开。”

    司空竹应道:“公子英明。这几日老夫暗中跟踪柳寻衣,发现他找遍江南地区的绸缎庄,都在打听那两块碎布的来历。”

    陆庭湘不屑地笑道:“洛天瑾以为让邓长川偷偷取走莫岑手中攥着的碎布,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当时莫岑临死反扑抓向黑衣人胸口的那一幕,我也尽收于眼底。不过还要归功于竹老及时提醒我,此事不可与洛天瑾撕破脸皮,当面对峙,而应该学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反而能省去我们诸多麻烦。现在看来,似乎柳寻衣已经打探出一些消息了?”

    “不错!”司空竹回道,“老夫回来正是向公子回禀此事。两日前傍晚,柳寻衣在平江府青丝坊打探消息,他从周老爷那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老夫深夜去拜访了一下这位见多识广的周老爷,果然问出了有关黑衣人的线索。”

    “那黑衣人究竟是谁?”陆庭湘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黑衣人身上穿着一件青丝甲。”司空竹缓缓说道。

    “青丝甲?”陆庭湘眉头微皱,随即眼前一亮,狐疑道,“莫非是天山玉龙宫的人?”

    “正是!”司空竹满眼赞许,点头道,“那位周老爷说柳寻衣给他所看的其中一块碎布上,沾着一根青蚕丝,故而推断出那黑衣人所穿的正是青丝甲。”

    陆庭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我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天山玉龙宫。如此想来,那黑衣人胆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向莫岑讨要惊风化雨图,倒也不足为奇了。这些异教对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一向毫无忌惮,只不过……只凭天山玉龙宫怕是难以做成此事,当日的宾客中定然还有他们的内应。竹老,你认为内鬼会是谁?”

    司空竹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道:“老夫原本和公子一样,认为是洛天瑾在暗中捣鬼,可现在看来此事似乎并非洛天瑾所为,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让柳寻衣去找线索。”

    陆庭湘眉头紧锁,道:“我原本以为洛天瑾偷偷拿走那两块碎布是想毁掉所有线索,但却没想到原来他也同样被人蒙在鼓中。”

    司空竹低声道:“当日我们抓了福满客栈的伙计,还将那黑衣人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都没能得到半点线索,足见这些人做事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如此想来我们还要谢谢洛天瑾和柳寻衣,若不是他们,我们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黑衣人的来历和惊风化雨图的去处。”

    陆庭湘漫不经心地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个柳寻衣……果然有些本事,难怪洛天瑾非但不杀他,反而还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

    “洛天瑾老谋深算,又岂会看错人?”司空竹不可置否地笑道,“说不定柳寻衣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还真能……搞出点名堂。不过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线索,接下来倒也简单,公子只需派出两拨人马,一拨人去解决柳寻衣,另一拨人赶赴天山寒岭,找回惊风化雨图。”

    对于司空竹的提议,陆庭湘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和天山玉龙宫里应外合的内鬼是谁,所以现在谁去天山寒岭搜寻惊风化雨图,谁就会暴露在明处。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让我们的人去碰钉子,不如让柳寻衣替我们打先锋,最好先让他把内鬼引出来,也好让我们看清敌人的虚实,到时候再动手不迟。”

    司空竹连连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是老夫鲁莽了。那我们就先不动柳寻衣,只需派人悄悄跟着他,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内鬼现身,或者惊风化雨图到他手里为止。”

    陆庭湘的手指轻轻搓动着茶杯,眼中寒光四射,冷笑道:“洛天瑾之所以把柳寻衣推出来查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让他做替死鬼,而洛天瑾自己则藏在后面坐收渔利,毕竟柳寻衣这种小角色的生死,对洛天瑾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既然洛天瑾深知现在敌暗我明,他不愿意冒然现身,那我们也不现身。内鬼藏得深,洛天瑾藏得比内鬼还要深,那我们就要藏的更深。这趟水已经够浑了,就让柳寻衣去再狠狠地搅和搅和吧!”

    司空竹笑道:“不错,浑水好摸鱼,只是这个柳寻衣,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还傻乎乎地替洛天瑾买命,实在可怜可笑。”

    陆庭湘淡淡地说道:“没办法,谁让他的背后没有靠山呢?不让他出头替死,又能让谁去?”

    司空竹沉吟片刻,开口道:“不过既然洛天瑾和公子都如此肯定柳寻衣有些本事,那他会不会也一直躲藏在暗处搜查惊风化雨图?毕竟柳寻衣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蠢到自己一个人去找天山玉龙宫的麻烦。万一他一直躲着不肯现身,那浑水岂不是会变成一潭死水?我们派去监视他的人万一先遇到麻烦,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夜长梦多。”陆庭湘缓缓点头应道,不过他突然眉头一挑,看向司空竹,问道,“听竹老话中的意思,可是已经想到什么法子?”

    司空竹低声道:“那个青丝坊的周老爷已经被我顺手……”司空竹话未说完便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一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庭湘极为聪明,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狐疑道:“你想将此事栽赃给柳寻衣?”

    “柳寻衣大闹青丝坊,十几个伙计都见过他的样子,就算他说不是自己做的,只怕也没人相信。”司空竹道,“他前脚闹完青丝坊,后脚周老爷就被人杀了,不怀疑他又该怀疑谁?如此一来,就算官府不可能抓住柳寻衣,多少也会给他找些麻烦,总之不能让这小子过的太顺。他的麻烦越多,就越容易在天山玉龙宫面前露出马脚,也越方便我们后面要做的事。”

    “让那个冯天霸去!”陆庭湘突然开口道,“他现在紧咬着我不放,很是惹人厌烦。这人是个拧种,正好让他去追查柳寻衣杀人之事,相信足够柳寻衣头疼一阵。也省的他整天在我面前晃悠。”

    司空竹点头道:“此事容易,只需知会李季和表少爷一声,明日便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赶出泉州。既然公子不喜欢他,那就让他一辈子也休想再回来。”

    “嗯!”陆庭湘缓缓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现在反倒希望这个柳寻衣能快些将惊风化雨图找出来,若是图真能到他手里,我们取来可就容易多了。总之,让冯天霸去滋扰他便可,我们却不必急于动他。天山玉龙宫远在西域,神秘莫测,一向对中原武林心怀不轨,而且自视甚高,正好借此机会让柳寻衣去探一探他们的底。”

    “公子,此事不如由老夫亲自带人走一趟天山寒岭,老夫自信柳寻衣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司空竹自信满满地请命。

    “不!”陆庭湘摇头道,“柳寻衣是个高手,而且我们不知道洛天瑾会不会再派高手暗中保护他。陆府的高手前去必定十分扎眼,难免惹人怀疑,而且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地盯住柳寻衣。对付柳寻衣这样的高手,我倒是有个更为中意的人选,相信此人非但不会引起外人的猜疑,而且还能轻而易举地接近柳寻衣。”

    “不知公子说的是谁?”

    陆庭湘神秘一笑,道:“竹老可还记得当夜在溯水阁,你曾告诉我柳寻衣舍生忘死地从唐阿富手中救回白霜一事?白霜虽然不会武功,但她却有令天下男人都无法抵御的手段和本事。如今除了我们和洛天瑾之外,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暗中打探惊风化雨图的下落,天山寒岭不久之后势必会鱼龙混杂,在这个时候唯有剑走偏锋,方能出奇制胜。”

    司空竹恍然大悟,诧异道:“公子的意思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难敌绕指柔。柳寻衣对白霜别有心思,就连傻子都看的出来。既然如此,那我便如他所愿,把白霜送去给他。”

    ……

第五十六章:天山霍都

    从江南远赴天山万里迢迢,沿途不但要历经宋蒙边界,而且还要通过大大小小十余个重兵把守的关隘要塞。

    柳寻衣若是单人独骑,恐怕难以顺利出关。为避免节外生枝,柳寻衣在兴元府时乔装改扮成苦力,并混入一支前往西域霍都的商队中,跟随商队行进一月有余,方才赶到天山北麓唯一的城镇,霍都。

    霍都说是城,其实它的规模放在中原也不过是一县之地,城内也谈不上繁华,只能算是热闹。这里曾是西辽所辖的一座通商要塞,西辽亡国后,此地又归属金国,不久后金国也步了西辽的后尘,此地便落入蒙人之手。

    短短数十载,霍都接连易主,以至于此地如今所生活的民族十分繁复,契丹、突厥、吐蕃、汉人、蒙人、女真等族皆有人在此安身立命,可谓牛骥同皂,龙蛇混杂。

    不过也因为霍都是东西通商之要塞,因此虽三番两次的易主,但却并未影响霍都百业生生不息,因为霍都人口众多且良莠不齐,因此无论是西辽、金国还是蒙人,在统治时都对此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举国的战事发生,他们对霍都往往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随其散漫自由。

    也正是在这样宽裕的环境下,四大异教之首的天山玉龙宫方才能孕育而出,并且随着战乱而日渐壮大。如今,霍都俨然已变成天山玉龙宫麾下的一座私城,霍都内的官府形同虚设,大小规矩一切皆有天山玉龙宫做主。

    柳寻衣跟随商队入城时,发现城门口竟是没有任何兵马把守。入城之后,所遇之人更是形形色色,三五一伙,拉帮结派,从衣着打扮上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这些人皆属于不同民族。其中属汉人的行为举止最为内敛,而蒙人的姿态最为猖獗。

    其实这也难怪,虽然霍都是三不管之地,但现在它毕竟是依附于蒙古大汗账下,而且四周关隘屯的也都是蒙古兵马,因此蒙人在此地自然要高人一等。

    从进入城门开始,柳寻衣就发现霍都与中原城镇的极大不同,如果说大宋城镇内的一切都是精致玲珑,那霍都的一切无疑是粗枝大叶。

    歪七扭八的街道上铺着的是大小不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恨不能插进去一只脚都有富余,可见当时铺路的工匠是何其粗心大意。

    或许是经常走马拉货的缘故,霍都的街道修的十分宽阔,不过被两侧鳞次栉比的小贩撂地摆摊之后,中间留出的路看上去也就不那么宽裕了。

    街道两侧是参差不齐的青砖瓦房,有的住人,而大部分则被改成商铺,还有横七竖八的小巷如乱箭般斜插在街道左右,小巷内的砖房瓦舍更是破烂不堪,有的院门只剩下半扇,有的窗户则是用油纸糊上的,更有甚者连院墙都是残垣断壁,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生活景象。

    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在这里无论是街上,还是巷中,到处都能看到刀剑铁器留下的痕迹,由此不难猜出城内经常会发生搏斗厮杀,足见此地民风之彪悍。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音色各异的呼喊声和嘶吼声,似乎生活这里的人不会心平气和的说话,一开口便是大声嚷嚷。长居于此倒也习惯,可对于柳寻衣这种初来乍到之人而言,总会误以为街上的人几乎都在相互叫嚣,戾气太盛,令他的心情也跟着一起烦躁起来。

    霍都虽然看上去十分破旧,但城内却是人影憧憧,几乎每条街巷、每家店铺都挤满了人,不得不承认,此地的确热闹非凡。

    粗犷、彪悍、破旧、热闹、喧嚣,这便是柳寻衣对霍都的切身感受。

    “嘭!”

    就在柳寻衣跟着马车缓缓前行,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左顾右盼之时,他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只感到肩膀一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见此刻在他面前已然站着四个凶神恶煞的西域大汉。

    不等柳寻衣开口赔罪,刚刚与柳寻衣撞个满怀的壮汉,却已是叽里咕噜的朝着柳寻衣劈头盖脸一通大吼。虽然柳寻衣听不懂他的语言,但通过他那异常狰狞的五官,以及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难猜出此人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什么?”柳寻衣被西域壮汉身上所散发的一股怪味,熏的五内翻腾,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摆手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这只宋狗走路不长眼睛!”壮汉似乎意识到自己与柳寻衣言语不通,当即改口喝骂道,“找死!”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宋狗,柳寻衣顿时心生怒意,疑惑的目光也随之变的冷厉起来,冷声说道:“你骂谁是宋狗?”

    “!”

    此刻,商队的老管家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跻到柳寻衣和壮汉之间,先是对柳寻衣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而转身对壮汉点头哈腰地笑道:“误会!是误会!我这小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几位大爷,我替他给各位赔罪,这点小意思就当我请几位喝壶茶。”说着,老管家迅速将手中的碎银塞进壮汉手里,之后还一直满脸谄笑地连连作揖。

    壮汉拿着碎银掂量几下,而其身后的另一个汉子则凑上前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壮汉这才面露缓和之色,他再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方才怒哼一声,带人远去。

    “老徐,你为何要给他银两?”柳寻衣诧异地问道,“刚刚明明是他们……”

    “霍都这种地方早已不是我们汉人的天下,在这儿想要安然无恙,那就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老徐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你没看到那几个人腰里都挎着刀吗?咱们不能招惹,也招惹不起!”

    初到霍都便吃了一个哑巴亏,这让柳寻衣不禁感慨世风日下,正道不存。

    “小柳子。”老徐话锋一转,对柳寻衣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的没少帮忙。如今商队进了霍都,咱们的缘分也算到头了。喏!这是你的工钱,你可以走了。”说罢,老徐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钱袋递给柳寻衣,干瘪的钱袋里零零散散一共也没几个铜板。

    柳寻衣收下钱袋,拱手谢道:“老徐,一路上承蒙你的照顾,多谢了!”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绝非寻常苦力。”老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万里迢迢地跑来霍都,应该不止是为了挣这几个铜板吧?”

    “我……”

    “不必!”不等柳寻衣面色尴尬地开口搪塞,老徐却是连连摆手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对我说,我也没兴趣知道你的事。咱们就是这一路的缘分,如今缘尽了,也就该散了。不过念在咱们一路同行的份上,老朽想提醒你两句,霍都这个地方不比中原,在这儿杀人放火的事几乎每天都有,没人管,也没人敢管,所以你在这儿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千万小心谨慎。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我还是想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那样也就不会有人太为难你了。”

    面对老徐的一番好意,柳寻衣颇为感激地应和道:“多谢提点,我记下了。”

    “那就好。小柳子,保重吧!”

    “诸位保重!”

    柳寻衣向老徐和其他伙计拱手告别,并目送这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商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口中方才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叹息。

    站在霍都街头东张西望,满眼尽是陌生之人,柳寻衣知道想潜入天山玉龙宫,查出惊风化雨图绝不能急于求成,故而打算先找地方落脚,再图谋其他。

    城内的客栈倒也不少,不过大都不太友善。柳寻衣一连询问五六家,竟然都是客满,不知是不是自己是宋人的缘故,柳寻衣在霍都竟是遭尽了白眼和冷待,这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龙氏客栈?”

    三叉街口,在三个街角竟然同时开设着三家客栈,字号分别是龙安客栈、龙祥客栈和龙福客栈。

    柳寻衣在路上就曾听老徐说过,霍都内最大的客栈,乃是一位龙姓富贾所开。而最有趣的是,在这个鄙视宋人的霍都城内,鼎鼎大名的龙家大掌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宋人。

    有传闻说其他各族本不排斥宋人,只是后来宋人来此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并且一个个都是精于算计的商场高手,一来二去,导致其他族人的买卖越来越差,因此才不得已联合起来一起抵制宋人。

    可即便如此,霍都城内把生意做的最大的,仍旧是龙大掌柜这个宋人,其手段可见一斑。

    站在街口,柳寻衣不禁摇头苦笑,暗道:“看来我这个宋人,如今也只能住在这间宋人所开的客栈了。”

    三间客栈任择其一,就在柳寻衣准备踏入龙安客栈时,余光一瞥,却是突然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倩影,自龙祥客栈门前一闪而过。

    “刚才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柳寻衣眉头微皱,自言自语地细细思量着什么。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望着龙祥客栈的目光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惊诧之色。

    “是她?”

    ……

第五十七章:客栈欺生

    龙安客栈内,小二为柳寻衣安排好一间客房,柳寻衣将身上那件褴褛不堪的麻衣褪下,换上一身青色布衣,戴上一顶斗笠,并将其故意压低,以此来遮住自己的面貌。

    简单收拾过后,柳寻衣来到客栈大堂,随意点了两个小菜,一壶热酒,一边暗中打量着客栈内熙熙攘攘的客人,一边不急不缓地喝酒,默默寻思着如何探寻惊风化雨图的下落。

    不知不觉间,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天山脚下的夜景十分迷人,红彤彤的晚霞遥挂在山峦之巅,与山顶上那抹皑皑白雪形成极为鲜明的互衬。鱼鳞状的云层,一叠一叠地从天际尽头压向霍都城的上空,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呈现出红底金边,煞是好看。

    柳寻衣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奇景,一时间竟是被窗外景色所吸引,不禁望的出神。

    “那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霍都?”

    杯酒下肚,柳寻衣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眉头微皱,暗中思量着刚刚他在龙祥客栈外,所看到的那道熟悉身影。

    那人是柳寻衣数月前还在天机阁当差时,为救东府贾侍郎而前往雁门关,并与之交过手的神秘女子,洵溱。

    洵溱曾率领着一众西域高手绑架中书侍郎贾大人,之后一路西逃至雁门关,却被事先埋伏好的柳寻衣、秦卫及一批金刀校尉所阻拦。虽然柳寻衣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故而对她的印象极深。

    柳寻衣心中暗想:“当时洵溱能通过我与西域高手的短暂交手,而判断出自己的武功路数,料想此女定是一位心思谨慎之辈。故而她对我应该也绝不会轻易忘记。”

    这便是最令柳寻衣深感头痛的事,洵溱非但见过他的面貌,并且还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乃是东府天机阁的少保,而并非江湖中人。

    换言之,只要洵溱和柳寻衣在霍都城内见面,那柳寻衣的真正身份就会当即被她拆穿,而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柳寻衣辛辛苦苦接近洛天瑾的计划,也将会随之化为泡影。这意味着柳寻衣任务失败,好不容易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将不复存在,而他与赵馨的幸福也就会……化为乌有。

    这种结局是柳寻衣绝不愿意看到的,虽然霍都距离中原万里之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此番自己还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一旦身份被人戳穿,不用等他回到中原,只怕天山玉龙宫就会先一步将此事传的天下皆知。

    这件事,柳寻衣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

    因为洵溱的突然出现,柳寻衣这才不得不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用斗笠遮挡起来,以免不小心被她撞见。

    “洵溱与西域三大教派关系匪浅,难道她是天山玉龙宫的人?”柳寻衣百思不解的反复琢磨道,“不对,天山玉龙宫虽然远在天山寒岭,但却一向以中原武林门派而自居。而西域三大教派则是外族武林,二者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会搅和到一起去才是。更何况,就算他们之间有些往来,西域三大教派也绝不会同时向天山玉龙宫卑躬屈膝,更加不会被玉龙宫的人所差遣。所以洵溱应该不是玉龙宫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住在龙祥客栈。既住客栈,那便是外来的……那她来霍都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会不会只是凑巧路过,说不定一两日后便会离开?”

    柳寻衣暗中猜想着洵溱的来意,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并暗暗祈祷她和惊风化雨图之间毫无关系。然而,柳寻衣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杞人忧天,就越会在心底不断涌现出种种暗示,告诉他这件事并非巧合,他在霍都迟早会和洵溱当面对质。

    想到这些,柳寻衣顿感心烦意乱,随着晚饭时辰的临近,客栈大堂中愈发嘈杂的声音,尤其令他的心情倍感焦躁。

    然而,就在柳寻衣心乱如麻地自饮自酌时,一个满身狐臭的邋遢老汉,却是突然一屁股坐在柳寻衣身旁,老汉身材略显肥胖,满身油腻,和柳寻衣坐在一条长凳上显得分外拥挤。

    不等柳寻衣开口询问,老汉却是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之后还朝着柳寻衣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糟粕不堪的黄牙,那张油烘烘的大脸配上蓬乱打绺的一坨灰黑相间的头发,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心生厌恶。

    老汉朝着柳寻衣咧嘴一笑,顿时一股恶臭从其口中扑面而来,令本要询问究竟的柳寻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极为不满地吐了口气,似乎是在平息自己那不断翻腾的肠胃。

    “朋友,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

    老汉率先开口道,他的声音和他的打扮一样,皆是油性十足,就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大块油饼,有些发闷。

    柳寻衣左右环顾一番,半晌之后方才意识到老汉口中的“朋友”指的正是自己,当下难免心生错愕,淡淡地说道:“阁下认错人了。”

    “没错!”老汉笑道,说着还主动伸手朝柳寻衣的肩头揽去,“我就是在和你这位朋友说话。”

    柳寻衣挥手挡开老汉的胳膊,淡定地说道:“可是我并不想和你说话,旁边有空桌,尊驾还请自便!”

    老汉也不恼怒,自己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布满污渍的铜板,“咣啷”一声扔在桌上,笑道:“这是霍都城郊挖出来的宝贝,正儿八经的秦半两,你看看。”

    柳寻衣轻瞥了一眼桌上的铜板,他一眼便看出这哪里是什么“秦半两”?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宋铜钱,只不过老汉将铜板上的“淳通宝”几个字全部磨平,并且故意做旧,以此冒充古物。

    “那又如何?”柳寻衣显然没兴趣拆穿老汉的谎言,语气仍旧平淡如水。

    老汉眉头一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朝着柳寻衣晃了晃自己的三根手指,道:“今天便宜你了,只要三十两。”

    老汉此话险些令柳寻衣将口中的酒喷出来,他这才彻底明白,老汉此举分明是想敲自己的竹杠。

    柳寻衣上下打量着邋里邋遢的老汉,越看越觉的老汉的言行举止,与柳寻衣儿时见过的那些欺软怕硬的市井无赖并无二样。

    “拿着你的‘秦半两’从我面前消失。”由于儿时受苦的缘故,因此柳寻衣对这类人一向没有好感,故而冷声道,“你找错人了!”

    “不会吧?”老汉不以为意地连连冷笑,非但喝着柳寻衣的酒,此刻竟是还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菜来,一副滚刀肉浑不怕的模样,大笑道,“我在霍都混了大半辈子,你是不是外乡来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所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买我的东西不但能捡便宜,而且还能保个平安,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哦?”柳寻衣此生最厌恶被人威胁,此刻听到老汉的言外之意,眼中顿时泛起一抹寒光,幽幽地反问道,“难不成我若不买,你还能吃了我?”

    “我吃不了你,不过有人能。”老汉满眼戏谑地盯着柳寻衣,嗤笑道,“你买了这个秦半两,我便救你一命。你若不买,恐怕你过不了今晚。”说着,老汉还故作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叹息着连连摇头。

    “救我一命?”柳寻衣缓缓拿起桌上的铜板,捏在两指之间饶有兴趣地观瞧着。

    “不错。”老汉见到柳寻衣松口,不禁面露欣喜之色。

    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左臂主动揽住老汉的脖子,而后右手两指捏着铜板,平举到老汉眼前,在老汉迟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手指微微用力一夹,那枚铜板竟是如纸片般瞬间折叠起来。

    这一幕直看的老汉两眼发直,冷汗也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了来。

    “你能救我一命,可现在谁来救你一命呢?”柳寻衣的左臂如钢钳般夹着老汉的脖子,令其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动弹半分,反而还越夹越紧,迫使老汉为了保住自己的脖子不被夹断,故而不得不放弃抵抗。

    “这……这位小兄弟……刚才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你……”老汉见势不妙,急忙认错道,“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小兄弟是个高手,还妄想从你这儿骗俩小钱,真是瞎了我的狗眼……”老汉见风使舵,骂起自己来倒也毫不吝啬,显然他凭借这一手在此地混迹多年,早就已经练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不瞎!”柳寻衣笑道,“你找的就是我这个外乡人,而你这个秦半两……”

    “假的。”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老汉已是脱口而出,“小的这点伎俩也就骗骗外乡来的愣头青,哪能瞒得过小兄弟的法眼?我也是混口饭吃,虽然有些伤天害理,但这么多年来却连一件杀人放火的事都没干过,小的有罪,但罪不至死。小兄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就把我当个臭虫给放了吧!”

    柳寻衣眉头一皱,对于这类人他甚是了解,欺软怕硬,坑蒙拐骗靠的是就是一张巧嘴,但真正让他去杀人放火,却又没那个胆子。

    “刚才你说有人能吃了我是什么意思?”柳寻衣反问道,“这句话不会也是假的吧?”

    “是……”老汉下意识地开口,但见柳寻衣眼神一寒,却又吓的赶忙改口道,“不……不是,是真有人能找你的麻烦。其实也不是找你麻烦,而是要找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麻烦……小兄弟,你虽然有本事,但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霍都这个地方没人敢惹玉龙宫的人,你还是躲躲的好。”老汉找个机会便不忘向柳寻衣谄媚一番。

    “什么意思?”柳寻衣总算听出些眉目,追问道,“你说玉龙宫想找外来人的麻烦?这是为何?”

    “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小兄弟不清楚也不奇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小兄弟听完之后能不能放我一马?”老汉借机开口提条件。

    “那要看你说的事值不值你这条命,如果值,我自会放了你。”柳寻衣其实并没有要杀老汉的意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日后能少做些坏事。

    老汉闻言一喜,赶忙左右环顾几眼,压低声音,正色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就在今天凌晨……玉虎堂曹堂主的公子被人从天香楼掳走了。”

    “玉虎堂?”柳寻衣一愣,反问道,“素问天山玉龙宫麾下有三旗十二堂,这玉虎堂可是十二堂之一?”

    “正是。”老汉连忙点头道,“玉龙宫十二堂又称为十二生肖堂,其中又以玉龙堂和玉虎堂为魁首,玉龙堂执掌天山南麓的离城,玉虎堂则统领天山北麓的霍都,因此玉虎堂曹堂主在霍都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如今曹堂主大发雷霆,现已下令全城戒备,只许进不许出,誓要将公子找回来。这件事都怀疑是外乡人做的,所以玉虎堂对于这两天出入霍都的外乡人,一律严查,只要有一丁点怀疑就会抓回去严刑拷打,曹堂主的原话是……”

    老汉的话说到这里不禁面露迟疑之色,柳寻衣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放一个。”

    “嘭!”

    不等老汉的话音完全落下,一道身影却是惨叫着横飞进客栈,一连撞翻三四张桌子方才狼狈地摔在地上,惊的周围的食客纷纷起身避祸。

    紧接着只见十几个白衣人快步冲入客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狰狞模样甚是骇人,而在这些白衣人的胸口处,赫然还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色虎头。

    天山玉龙宫以白雪为衣,麾下弟子皆白衣飘飘,三旗十二堂则会在白衣胸口处,分别绣上自己独特的图腾以相互区分。而这些白衣人胸前的黑色虎头,所代表的正是霍都城的霸主,玉虎堂。

    ……

第五十八章:龙蛇混杂

    “小……小兄弟……”面对突然闯入的玉虎堂弟子,老汉的身子明显颤抖一下,转头对柳寻衣苦苦哀求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能不能先放小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老汉的声音有些发虚,显然他对玉虎堂的人极为忌惮,以至于连共处一室的胆子都没有。

    柳寻衣仍旧紧紧揽着老汉的脖子,不答反问道:“老兄贵姓?”

    “小的姓丁,排行老三,小兄弟可以唤我丁三。”老汉怯生生地回道,一边说话还一边偷瞄着那些玉虎堂弟子的动静。

    一群玉虎堂弟子在客栈大堂内一字排开,守住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但却并未主动发难,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原来是丁三爷。”柳寻衣轻声笑道,“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在下得委屈你帮我洗脱嫌疑。”

    说罢,不等丁三反驳,柳寻衣藏在袖袍下的剑锋,已是紧紧顶住丁三侧肋,只要他稍有异动,锋利无比的剑刃瞬间便能刺穿他的身体。

    此举吓的丁三不敢再胡乱挣扎,只能面带苦涩地点头应道:“好说……好说……刀剑无眼,小兄弟可千万小心你的剑,待会儿小的帮你应付玉龙宫的人。”丁三这番话说的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和。

    杀气腾腾的玉虎堂弟子令喧闹的龙安客栈,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刚刚横飞进来的那个男人,此刻还蜷缩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不停地哀嚎。

    “那人可是得罪了玉虎堂?”柳寻衣低声询问道。

    丁三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苦笑道:“我看八成是他刚刚喝多了没长眼,走路不小心撞到玉虎堂的人,因此才会被他们一脚踹进来。嘿嘿……”

    从丁三的话中,柳寻衣不难察觉出玉虎堂行事之霸道,寻常弟子都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伤人,可见平日里定是骄横惯了。

    说话的功夫,一个膀大腰圆的方脸汉子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栈,此人手里拎着一把骷髅刀,走起路来风行雷厉,虎虎生威。此刻他面沉似水,眼泛幽光,明显心情不佳。

    “这人是玉虎堂主的亲信,雷彪。也是刚刚我说的那个奉命要将霍都‘翻个底朝天’的人。”丁三压着嗓子对面色疑惑的柳寻衣解释道,“大爷可千万别招惹他,雷彪的脾气极坏,在霍都城内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因为不小心冲撞了他,而惨遭他的毒打。前两天还有个不开眼的小子,就在这龙安客栈门前,被雷彪用马鞭活活打死了。”

    柳寻衣眉头一皱,诧异道:“光天化日行凶杀人,难道没有人管?此地没有王法不成?”

    “王法?”丁三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柳寻衣,轻蔑地笑道,“在霍都,玉虎堂就是王法,总之大爷千万收敛些,要不然小的也得跟着你遭受无妄之灾。”

    “把龙王叫出来。”雷彪的声音亮如洪钟,字字铿锵,气势压人。而他口中的“龙王”,正是龙安客栈的主人‘龙大掌柜’的诨号。

    “龙老爷不在,小的是龙安客栈的掌柜,不知……”

    不等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柜台内走出来,雷彪却是大手一挥,道:“事情你应该知道,所以废话少说,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把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召到大堂,无论客人还是伙计,我要一个个的查。”

    “是是是!”掌柜连忙答应一声,迅速招呼伙计,去将各个房间的客人统统请下来。一时间,楼上楼下忙忙碌碌,随处可见面色紧张的人影,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聚集在大堂中,伙计加上客人足有近百人。

    “一个个的查,凡是有可疑的一律带回去!”雷彪一声令下,十几名玉虎堂弟子快步走入人群,一个接一个的盘问起来。雷彪则一屁股坐在桌上,“铿”地一声将骷髅刀插在身旁,一脸阴狠地审视着众人。

    龙安客栈顿时变的热闹起来,在玉虎堂弟子的盘问下,不少人都在声情并茂地解释着自己的无辜,生怕他们怀疑自己。也有人因为说话含糊不清,或者眼神出现异样,而被玉虎堂弟子野蛮地拖拽出客栈。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七八个客人被抓了出去,稍有反抗便会拳脚相加,哀嚎声和呼救声络绎不绝,听的人忍不住心底一阵阵发紧。

    “嗯?”

    雷彪一边剥着桌上的花生,一边在客栈中来回打量着,突然发现坐在人群后面的丁三,不禁眼神一凝,继而下意识地缓缓站起身来。

    “雷爷,小的今天在这儿陪朋友喝点酒。”丁三谄笑地率先开口解释道,“让您见笑了。”

    “朋友?”

    雷彪目光狐疑地答应一声,目光一转瞥到丁三身旁头戴斗笠的柳寻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思量之意,随即拎起骷髅刀朝着他们二人走去,“大晚上的带个斗笠作甚?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朋友今个下午刚到霍都,哪能是做贼心虚呢?”丁三感受到柳寻衣的剑尖快要戳破自己的衣袍,吓得赶忙开口替柳寻衣解围。

    “你,把斗笠摘了。”雷彪没有理会丁三,而是用骷髅刀轻轻敲打着柳寻衣的斗笠,沉声道。

    此刻,在一旁盘查的两个玉虎堂弟子也凑上近前,谨慎地盯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

    面对雷彪的命令,丁三轻轻用手肘顶了顶柳寻衣的肩膀,尴尬地笑道:“小兄弟,雷爷让你摘你就摘了吧,省的有什么误会。”

    在雷彪和丁三迥异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沉寂片刻,方才将左手从老汉的肩上挪开,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脸生的很。”雷彪的眉毛聚成一个“川”字,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问道,“哪来的?”

    “中原。”柳寻衣据实回答,他知道只凭自己的样貌和口音,雷彪足以判断出自己不是本地人,因此也没必要故意欺瞒。

    “来霍都干什么?”雷彪喝问道。

    “给福和商队做苦力,赚钱糊口。”柳寻衣的回答倒也十分简单,说罢,他意识到雷彪的神色仍有迟疑,故而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就是福和粮庄徐管家的那支商队,今天下午刚到霍都,阁下……雷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一起来的伙计苦力都认得我。”

    面对柳寻衣的解释,雷彪却是将信将疑,他不是不相信柳寻衣所说的话,而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苦力竟然有如此胆识,能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依然从容不迫。

    “你……”

    “滚开!”

    不等雷彪开口,客栈大堂的另一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先听到一个女子满含怒意的娇喝,紧接着便是一名玉虎堂弟子的冷喝:“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就凭你也想吓唬我们?”随着一道略显稚嫩的冷笑,拳脚碰撞的闷响顺势传出,紧接着一阵惨叫,几名玉虎堂弟子便被人打翻在地,自人群中狼狈地翻滚出来。

    随后窜出来一个身法灵活的半大小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他的脸上还洋溢着一抹得意之色。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相貌丑陋的侏儒老人,身高如七八岁孩童一般,但却顶着一张褶皱粗糙的七旬老脸,虽然侏儒其貌不扬,但柳寻衣还是从其眼神中看出一丝久经杀场的冷漠寒光,心中料定此人定然是个高手。

    至于女子,则是一个身材玲珑,花容月貌的美艳娇娘,从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似乎都是蒙人。

    三人的突然出现顿时吸引了雷彪的注意,他放弃对柳寻衣的盘问,黑着脸转而朝那三人走去,十几名玉虎堂弟子也纷纷抽出刀剑围了上去。周围的客人见状急忙避让,看向那三人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三个瘟神。

    雷彪目光阴沉地上下打量着三人,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霍都干什么?”

    “霍都早就被我们的铁蹄踏破,这里是蒙古的城池,我们自然是想来就来。”那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面带骄傲地冷笑道,“倒是你,一个汉人竟然敢在我们的地盘骄横跋扈,实在可恨!”

    虽然天山玉龙宫远在西域,但麾下弟子却是以汉人居多,就连宫主和三位旗主、十二位堂主也都是汉人,因此天山玉龙宫才会以中原武林门派自居,而绝不承认自己是外族异教。

    “巴特尔!”侏儒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开口道,“不要这么无礼,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他口中的“巴特尔”正是那个半大小子的名字。

    “查干,刚才是他们先对卓雅无礼,我才还以颜色。”巴特尔面带不满地辩解道。“查干”是侏儒的名讳,“卓雅”则是那个美艳女子。

    雷彪眼神不善地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到了霍都就得学会玉龙宫的规矩,识相的就主动跟我们回去说个清楚。如若不然,就算你们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

    “那你就试试!”巴特尔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手腕一翻便将一把弯刀亮了出来,明显是要厮杀的架势。

    面对巴特尔的挑衅,雷彪眼中瞬间泛起一道寒光,握着骷髅刀的右手也随之攥紧了几分。

    “各位不必动怒,我们来此并无恶意,你想让我们跟你走,那我们便跟你走就是,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拜访一下曹堂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洪亮清朗的声音陡然自人群中响起,接着只见一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蒙古汉子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坛,大笑着朝雷彪走来。

    看他的模样也就三十岁上下,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慷慨豪迈的英雄气概,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却又不失礼数。

    巴特尔三人见到他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为其让出一条通道,蒙古汉子径直走到雷彪面前,拱手道:“一场误会,还望这位兄弟见谅!”

    “阁下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雷彪还没有弄清楚这几个蒙古人的来路,更是不敢轻易树敌。

    “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

    不等蒙古汉子回答,巴特尔已是迫不及待地抢话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就是赤风岭第一高手,江湖人称‘漠北第一快刀’的苏禾!”

    ……

第五十九章:敢捻虎须

    霍都城郊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府宅,此地正是玉龙宫十二堂之一的玉虎堂所在。

    入夜,玉虎正堂内,一位身披雪白裘绒大氅的精瘦男人斜靠于高座之上,此人年纪不过五十上下,面相如蝎,眉眼口鼻无不透着一丝刻薄阴毒之气。此刻他的左手把玩着一把短匕,右手则搭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晃动着,看他气色阴郁,似乎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天山玉龙宫麾下玉虎堂的堂主,曹钦。

    堂内,除了曹钦外,左右还分别坐着雷彪和几个玉虎堂弟子,以及被雷彪从龙安客栈带回来的苏禾、查干、巴特尔、卓雅四人。

    “九年前,一个年轻人从赤风岭下山,仅凭一己之力连败漠北二十四城高手,令二十四城甘心归顺蒙古大汗账下。七年前,此人又单人独骑,赴会草原第一大帮派胡马帮的鸿门宴,宴上在胡马帮百名亡命徒的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非但力挫胡马帮三大档头,而且还挟持了他们的帮主,逼迫其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曹钦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苏禾,娓娓说道,“一时间,赤风岭一跃成为塞北诸势力之首,而‘漠北第一快刀’苏禾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塞北无人不对其闻风丧胆。阁下的名声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曹某十分敬佩。”

    雷彪听到这里不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刚刚在龙安客栈,他不知苏禾几人的来历,险些厮杀起来,直至此刻听到曹钦亲口述出苏禾的赫赫战绩,雷彪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没有冒然出手是何其幸运。

    对于曹钦的恭维,巴特尔三人无不表现出自豪之意,唯有苏禾却是一副谦恭模样,摆手道:“漠北第一快刀只是浪得虚名而已,苏某也远不及传闻中那般了得,曹堂主太高看在下了。”

    “哪里?阁下太过谦了。”曹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素问阁下的祖父曾是铁木真麾下大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苏家满门豪杰,阁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将之说实属无稽之谈。”苏禾解释道,“在下的祖父不过是为大汗牵马提刀的一个小小仆从罢了,身无寸功,也不曾出任过一官半职。苏家蒙荫至今,只因大汗宽厚怀仁,说来实在是受之有愧。”

    “!”曹钦摆手道,“能为成吉思汗牵马提刀的又岂是一般人?能做这种事的必然都是自己的亲信,足见令祖上的地位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定然十分重要。”

    苏禾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却也不再多言。曹钦轻咳两声,询问道:“只不过我们玉龙宫与赤风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以来也素无来往,不知几位这次来霍都是……”

    “我们奉岭主之命携薄礼前来拜会玉龙宫主。”苏禾开门见山地回答道,说罢还转身指着巴特尔三人,介绍道,“这三位是岭主派来的亲使,查干、卓雅和巴特尔,他们三个都是在塞北举足轻重的人物。”

    曹钦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请恕曹某直言,虽然赤风岭主是一番好意,不过我想宫主应该不会想见你们。”

    “为何?”巴特尔急声问道。

    曹钦道:“赤风岭虽然号称江湖势力,但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漠北三大势力早已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你们这些高手如今都是替官府办事,而我玉龙宫一向不喜欢与官府打交道,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蒙古朝廷,玉龙宫都不想有过多牵扯。这一节,我想你们在来之前就应该已经听说了。玉龙宫和赤风岭虽同在江湖,看上去同道,但实际上却不同路。虽然我不知道赤风岭主究竟为何派你们前来,但无利不起早,想必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才是。”

    苏禾道:“曹堂主误会了,我们来此并无相求,只不过是听闻一年一度的玉龙节将至,因此前来向玉龙宫主送上寿礼,略表心意。”

    玉龙节,是天山玉龙宫独有的节日,实则就是玉龙宫主的寿辰。

    “如若只是前来贺寿,我玉龙宫必会以礼相待。”曹钦颇为疲惫地说道,“刚才在龙安客栈不过是一场误会,雷彪将几位冒然请来实在多有得罪,还望四位不要见怪。”说着曹钦朝雷彪使了一个眼色,雷彪见状,赶忙起身朝苏禾几人拱手作揖,以示赔罪。

    “今日我见霍都城内人心惶惶,玉虎堂中草木皆兵,又见曹堂主气色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禾思量片刻,主动询问道,“不知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曹钦笑道:“几位的好意曹某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是曹某的家事,而且也是一件小事,就不必麻烦你们了,多谢。”

    “可是……”

    “报!”

    不等巴特尔抢话,一道急促的传报声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名玉虎堂弟子匆匆闯入大堂,可当他看到堂内的苏禾几人时,又赶忙将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面色焦急地望着曹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禾见状,主动起身请辞道:“曹堂主处理家事要紧,我等先行告辞!”

    “见笑了。”曹钦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雷彪,替我送客!”

    待雷彪引着苏禾几人离开后,曹钦阴沉的目光方才落在那名弟子身上。弟子见状赶忙回禀道:“堂主,外边来了两个人,说是知道公子的下落。”

    曹钦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步冲上前来,急声问道:“人在哪?”

    “正在偏堂候着。”

    偏堂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用手指轻轻撩拨着烛台上的火捻,火影晃动令整间偏堂忽明忽暗。一旁坐着一位神态怡然的女子,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偏堂内的摆设。

    若是柳寻衣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一男一女他全都认得,女子正是他在龙祥客栈外遇到的洵溱,而魁梧男子,则是曾在雁门关与秦卫交过手的洵溱的同伙,阿保鲁。

    “二位是什么人?”曹钦在两名弟子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地走入偏堂,一见面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有缘人。”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知道曹堂主丢了儿子现在正心急如焚,所以才来让曹堂主安心。”

    曹钦眉头一挑,上下审视着洵溱和阿保鲁,反问道:“你们知道犬子现在身在何处?”

    “知道。”洵溱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非但知道令公子在哪,而且还知道是谁把他从天香楼绑走的。”

    闻听此言,曹钦本想脱口询问儿子的下落,但却又突然心念一转,狐疑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曹钦混迹江湖多年自然不是傻子,眼前这一男一女深夜到访,还主动告知自己儿子的下落,若说他们毫无企图定不可能。因此在询问儿子的下落前,最好还是先搞清楚他们的来意,这样也能令曹钦有更多的时间思量应对。

    闻言,洵溱先是一愣,继而轻声笑道:“既然曹堂主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兜圈子。我们想从曹堂主这儿得到一张图,惊风化雨图。”

    洵溱一针见血,令曹钦登时大吃一惊。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故作疑惑地反问道:“我听不懂你话中的意思。你想要惊风化雨图为何来找我?我这儿又没有……”

    “刚才我还说曹堂主快人快语,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开始装糊涂了?”洵溱笑道,“不如我来提醒你一下,一个多月前,曹堂主亲赴泉州陆府,在中原武林群雄的眼皮子底下从莫岑手里抢走了惊风化雨图,怎么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嘶!”

    这一刻,偏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曹钦全身的血几乎一下子凉透,后背更是一阵阵地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半晌之后,曹钦方才稳住心神,他并不急着与洵溱谈判,而是屏退左右,待偏房内再无外人后,方才目光阴沉地盯着洵溱,恶狠狠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洵溱微笑道,“曹堂主,有句话你应该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钦强忍着心头的震怒,沉声问道。

    洵溱朝着阿保鲁婉儿一笑,戏谑地说道:“看来曹堂主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的记性不好,刚才我才和他说过我们是有缘人,没想到他这会儿就忘了。呵呵……”

    “我儿子在哪?”此刻,曹钦也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到底是谁绑走了我儿子?”

    “我!”洵溱竟是毫不遮掩,直接承认。

    “你……”

    “不过令公子现在吃的好喝的好,绝对没有受半点委屈。”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已先行安抚道,“曹堂主不必动怒,当时在陆府之时,你不是也用莫岑的儿子做要挟,才得到惊风化雨图吗?如今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不过我相信曹公子的运气绝对会比莫公子好,而曹堂主的结局也一定比莫岑好。”

    “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曹钦虽然心中愤怒,但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的下落,因此悬了一天的心也稍稍缓和几分。思量片刻,曹钦方才冷冷地开口周旋道:“我不是莫岑,霍都也不是泉州,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借用曹堂主在陆府时说的一句话。”洵溱神色轻松,丝毫没有胆怯之意,甚至还颇为俏皮地对着曹钦微微一笑,道,“要是怕死我就不来了。”

    “小丫头,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夜既然来了,那就休想再走出去。”曹钦冷声道,“让你的人把我儿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活路,如若我儿子有任何闪失,曹某保证一定会有更多人为他陪葬,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就是第一个。”

    “一个时辰之内,我们两个要是没有回去,令公子就会性命不保,而且我保证曹堂主你连尸体都找不到。”洵溱不屑地冷笑道,“非但如此,曹堂主在泉州的所作所为还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江湖,到时候惊风化雨图是被你抢走的这件事,可就不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天下人人皆知。无论是四大世家还是六大门派,你猜他们会不会对此置若罔闻?尤其是你得罪的江南陆府,陆庭湘又会不会忍气吞声?还有刚刚你所见的赤风岭那些蒙古人,他们又会不会觊觎惊风化雨图?只怕到时候玉龙宫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我现在的处境还要危机万分。”

    “你敢威胁我?”曹钦紧攥着拳头,现在的他恨不能将洵溱生吃了。

    “就是在威胁你。”洵溱面色一冷,直言道,“这件事玉龙宫本想秘密行事,怕的就是自己沦为众矢之的。倘若我把此事张扬出去,不知曹堂主要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我听说天山玉龙宫的规矩很多,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会按照哪条规矩来惩治办事不利的曹堂主?是千刀万剐?还是就地活埋?”

    洵溱的话如利剑穿心,令曹钦本来坚定的信念开始慢慢动摇,眼神也随之变的有些飘忽不定。

    “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我知道届时你会上玉龙宫献上惊风化雨图。”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反应,风轻云淡地说道,“换言之,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到底是你的宝贝儿子重要,还是那幅从来都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重要。”

    “你……”

    “哦,对了!”不等曹钦开口,洵溱又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忙开口道,“刚才有句话曹堂主说错了,鱼死网破之后不是我为你儿子陪葬,而是你儿子和你乃至你全家都会为我陪葬。曹堂主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起身,朝着堂外走去,而曹钦只是面色阴沉地站在堂中,却并未下令阻拦。

    “如有机会,小女子会再来拜会。希望到时候曹堂主可以给我们彼此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尽于此,洵溱和阿保鲁二人已是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

第六十章:装腔作势

    自从雷彪将苏禾等人从龙安客栈带走后,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客栈中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柳寻衣为感谢丁三的慷慨相助,非但没有再为难他,反而还主动请他喝酒,名义上是感谢,实则柳寻衣是想从丁三的口中,打听一些有关天山玉龙宫的消息。

    柳寻衣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反观丁三却是在此地厮混多年,对玉龙宫大小诸事定然是烂熟于心。与其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从丁三那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丁三也是个来者不拒的人,刚刚还对柳寻衣心存敬畏,可三杯酒下肚之后便迅速熟络起来,不等柳寻衣一一询问,已是借着酒劲开始滔滔不绝地主动向柳寻衣侃侃而谈,其中就有不少关于玉龙宫的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已到深夜却仍旧浑然不知。

    面色涨红的丁三嘴里吐着酒气,亲昵地拉着柳寻衣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嘲讽道:“小老弟,你可知那曹公子是什么人?那是霍都城的小霸王,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成,总之是干什么都不成,全仗着他爹是玉虎堂的堂主,他才能在霍都横行霸道,其实……其实霍都城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谁说一定是外人干的?说不定就是城里的人给绑走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曹堂主生了这么个儿子,只怕要操碎了心。”柳寻衣不动声色地附和道。

    “谁说不是?”丁三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没办法,谁让曹堂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疼他疼谁?小时候还管教几句,可后来就听之任之了,反正凭曹堂主的本事和地位,就算这小子是个残废,曹家也足够他锦衣玉食的挥霍享受一辈子。这就叫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如会投胎的鬼混的舒服。嘿嘿……对了,你知道那天香楼是个什么地方吗?”

    “我想应该是烟柳之地吧?”柳寻衣笑道。

    “对!对对对!”丁三眼睛一瞪,连连点头道,“天香楼里全是些会勾引男人的骚娘们,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小老弟你也去过?”

    柳寻衣苦笑道:“你说这位曹公子是今天凌晨被人绑走的,这个时辰一般人应该还在睡觉。玉虎堂就在霍都,曹公子不可能有家不回在客栈过夜,因此能让他流连忘返的天香楼也只能是间青楼。”

    “聪明!若不是左拥右抱的温柔乡,哪个男人会在天香楼过夜?”丁三举着酒杯朝柳寻衣敬道,“小老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凭你的本事和谈吐,绝非那些庸碌之辈,更不是什么狗屁苦力,你来霍都一定是做大事的。嘿嘿……”

    对于丁三的揣测,柳寻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举起酒杯与丁三轻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小老弟。”丁三朝着柳寻衣凑了凑,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来霍都到底为了什么?”

    “赚俩酒钱……”

    “你唬我?”不等柳寻衣说完,丁三却是大手一挥,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老兄我把你当朋友,你却不肯跟我说实话,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丁老兄此话从何而来?”柳寻衣故作委屈地反问道,“我怎的没和你说实话了?”

    丁三微微眯起眼睛,一把拽过柳寻衣的手,接着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在柳寻衣的掌心中缓缓地写下几个字,继而面带神秘地笑道:“你是为它而来。”

    当柳寻衣辨认出丁三在自己掌心上所写的字时,脸色登时一变,那分明就是“惊风化雨”四个字。

    柳寻衣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丁三,在没有弄清楚丁三的真正目的前,他断然不会轻易承认此事。

    反观丁三却是咧嘴一笑,放开柳寻衣的手,低声道:“像你这样的中原高手会无缘无故跑到西域来?你定是为它而来,是也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在霍都?”柳寻衣试探着问道。

    “霍都的事就没有我丁三不知道的。”丁三摆出一副傲气十足的架势,将肉菜送入口中,吧唧着笑道,“只不过有些事跟我没关系,我懒得管罢了。”

    面对柳寻衣疑惑的目光,丁三嘿嘿一笑,凑上前去,低声道:“其实是我有个小兄弟在玉虎堂里当差,他跟我提起过曹堂主有好些日子不在玉虎堂,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据我所知,曹堂主可是轻易不会离开霍都半步的,他这次离开这么久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中原就传来有人在江南陆府,当众抢走了惊风化雨图的消息。不久之后曹堂主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时间上我一算**不离十,所以这件事我猜八成就是曹堂主干的。”

    默默听完丁三的话,柳寻衣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日在陆府惨死的莫岑一家三口,心中暗道:“原来那个连婴孩都不肯放过的黑衣人,就是玉虎堂的堂主曹钦。”想到这儿,柳寻衣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随之“咔嚓”一声脆响,竟是一不小心将酒杯捏成粉碎。

    丁三见到柳寻衣如此反应,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刚要开口,却听到柳寻衣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只凭这些就敢断言惊风化雨图在霍都?”柳寻衣虽对丁三的粗中有细颇为感慨,但仍旧没有轻易松口。

    “也不全是。”丁三道,“可是我发现这段时间来霍都的江湖人比之前多了不少,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有这么多高手来霍都?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们,那你说能吸引这些江湖人,不辞辛劳远赴万里的是什么东西?当然就是前不久刚刚被抢走的那张图了。嘿嘿……”

    柳寻衣心中不断盘算着丁三的话,从中似乎还听出一些端倪,追问道:“你说这段时间有很多江湖人来霍都?指的是谁?”

    “比如你,还有刚才那几个蒙古人,不正是来自赤风岭吗?”丁三直言道,“还有一些人……”

    “是不是还有一伙西域人?”柳寻衣突然想到洵溱,下意识地开口追问。

    “在霍都出出入入的西域人太多,不知你说的是谁?”丁三反问道。

    “就是……有一个女人……”柳寻衣一边回忆着洵溱的模样,一边解释道,“年纪轻轻的,而且长的很漂亮……”

    丁三闻言脸上不禁浮出一抹坏笑,道:“霍都的漂亮女人其实不少,不过这两天还真来了个长的跟仙女似的大美人。跟她一比,天香楼那些庸脂俗粉简直没法入眼。听说曹堂主本想找机会将她请入玉虎堂一叙,嘿嘿……只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突然出事,这才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是她!”柳寻衣亲眼见过洵溱的容貌,自然知道她的相貌放在霍都城中绝对是极为惹眼的那一类。

    丁三却是砸吧着嘴,连连摇头道:“不对吧?那个仙女跟你一样是从中原来的,并非什么西域人。”

    柳寻衣闻言一愣,满眼错愕的喃喃自语道:“中原来的?究竟是我说错了?还是丁三看错了?”

    “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丁三坏坏一笑,凑到柳寻衣面前,满眼期待地询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柳寻衣放下酒杯,话里有话地笑道:“你不是说有些事和你无关,你懒得管吗?为何现在又对我这么好奇?”

    “有好处啊!”丁三脖子一挺,脸上写满了“利益”二字,“没好处的事谁干?”

    “什么意思?”柳寻衣显然没听懂丁三的话,“难道你想要那张图?”

    丁三笑道:“我听说那张图暗藏着金国宝藏,要是能找到岂不是一夜之间便可富可敌国?哈哈……”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苦笑道:“有可能一夜暴富,也有可能一夜之间丢了小命。”

    “所以我不贪。”丁三赶忙表明立场,正色道,“我没指望能得到那个东西,但是我可以跟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做交易。你们虽然不了解玉龙宫,但是我知道很多事,只要你们肯给我一些好处,我就帮你打探消息。”说罢,丁三还朝柳寻衣挤了挤眼睛,似乎是说找他帮忙绝对物超所值。

    柳寻衣嗤笑道:“刚才一个雷彪就吓得你脸色发白,你凭什么帮别人?”

    “我虽然胆子不大,但是有路子。”丁三神秘兮兮地笑道,“最起码我能替你打听有关玉虎堂和那张图的消息,你要是两眼一抹黑在霍都里瞎转,能找到那张图吗?”说着,丁三突然摆出一副过时不候的模样,低声道,“我可告诉你,三天之后就是玉龙节,到时候玉龙宫三旗十二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全部都会齐聚在大天池为玉龙宫主贺寿。曹堂主肯定也会在那天带着这张图上山,此图一旦进了玉龙宫,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再拿到。所以嘛……你要想请我帮忙必须快些,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喽!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你给我一千两黄金,我帮你找图,怎么样?”

    “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柳寻衣似笑非笑地盯着丁三,而丁三则是满眼期待地望着柳寻衣,似乎是在等柳寻衣开口请他帮忙,但却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突然话锋一转,淡笑道:“只可惜你这回真找错人了,玉虎堂也好,惊风化雨图也罢,我都没有兴趣。”

    在丁三略显失望的目光下,柳寻衣缓缓起身,挥手往桌上扔下几个铜板,对丁三笑道:“醉了醉了,我要回去酣睡一场。咱们今夜能一起喝酒也算是缘分,这顿酒我请了,不过你的秦半两就拿回去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哈哈……”

    说罢,也不等丁三再度开口,柳寻衣已是拎着宝剑步伐踉跄地朝楼上客房走去。而当柳寻衣走后,丁三醉意朦胧的脸上却是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古怪之色。

    子时将过,龙安客栈内一片寂静,熙熙攘攘的大堂如今已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柜台上一盏微弱的烛火为大堂提供着最后一抹昏黄,守夜的小二也早已按耐不住困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昏暗之中,一道黑影陡然自二楼客房闪出,纵身飞入大堂,双脚落地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随即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如一阵疾风般掠出客栈大门。

    月光下,黑衣人在霍都的街道上疾驰而过,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早该酩酊大醉,卧床酣睡的柳寻衣。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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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