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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八章 :桀骜不驯(一)

    关键时刻,柳寻衣急中生智,巧施一计。以“手”代“首”,既保住仇寒的性命,又在洛天瑾面前替赵元彰显出十足的诚意,堪称一举双得,不可谓不巧妙。

    最令柳寻衣感到意外的是,他擅自违抗洛天瑾的命令,非但没有遭到半点惩罚,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事后,洛天瑾和谢玄竟如失忆一般,对此事只字不提。

    虽然满心困惑,但对柳寻衣来说终究是一件好事,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化解。

    依照赵元和柳寻衣的猜测,洛天瑾在收到仇寒的断手后,必会对赵元态度大转,至少出于礼数,也应派人前往丹枫园邀赵元过府一叙。

    然而,事实并不如人意。一连数日,贤王府一切如常,洛天瑾静如死水,仿佛他已将朝廷招安之事彻底遗忘。

    纵使柳寻衣“偶尔”提醒,洛天瑾也是含糊其辞,三言两语尽是顾左右而言他,令柳寻衣有口难开,只能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毕竟,柳寻衣不敢催的太紧,以免惹来怀疑。

    与柳寻衣同样倍感煎熬的,还有身在丹枫园,每日茶饭不思,忧心忡忡的赵元。

    虽然沈东善热情招待,丹枫园风光无限,无奈赵元身负皇命,断无吃喝玩乐的闲情逸致。

    直至十一月十五,已静候七八天的赵元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决定不再守株待兔,而要主动登门,二次拜访洛天瑾。

    并且,赵元已暗暗下定决心,与洛天瑾开诚布公,坦怀相待。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上午,赵元一行走在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环顾着市集繁华,聆听着叫卖吆喝,不禁回想起朝廷危难,百姓疾苦,一时间忧从中来,郁结难舒。

    “不知何年何月,我大宋能收复失地,光耀河山?”赵元感慨道,“有朝一日,大宋处处能如今日的洛阳城一般海晏河清,繁华似锦,本侯死而无憾。”

    “大人不必忧虑,我与北贤王相识多年,他绝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之人。”沈东善宽慰道,“有道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大人契而不舍,相信北贤王定能被你感动,助朝廷度过难关。”

    “唉!但愿如此。”

    一声叹息,满含忧国忧民,道不尽心中惆怅。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来到气势恢宏的贤王府门前。

    由于沈东善事先已派人通传,故而此时谢玄率人于府门外恭迎。

    “赵大人、沈老爷,府主已恭候多时,里面请!”

    “有劳谢二爷相迎,请!”

    对于彼此的意图,双方早已心照不宣。故而没有多余的寒暄,谢玄引着他们直奔中堂而去。

    今日,洛天瑾、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苏堂、洛棋、柳寻衣等贤王府核心人物悉数到场。

    更有甚者,耶律钦和洵溱亦被洛天瑾请来,位列其中。

    只看今日的排场,不难猜出洛天瑾已决定将招安一事公诸于众,论个清清楚楚。

    与赵元同行的,除沈东善及其随从外,还有秦卫和十余名金刀校尉,气势同样不俗。

    由于仇寒伤势未愈,再加上洛天瑾对他颇有不满,故而今日留在丹枫园养伤。

    片刻之后,谢玄引着赵元、沈东善一行步入中堂。

    见状,洛天瑾的脸上登时绽放出一抹热情的笑容,起身迎道:“钦差大人驾到,洛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洛天瑾直接点破赵元的身份,令不明真相的雁不归等人暗吃一惊,一个个看向赵元的目光中不禁涌现出一丝审视之意。

    “洛府主不必客气,赵某厚颜讨扰,因此赔罪的人应该是我。”

    “!赵大人言重了,快请入座!”

    寒暄作罢,双方分宾主落座,堂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见双方沉默不语,沈东善不禁轻咳两声,率先打破僵局,向洛天瑾拱手道:“洛府主,赵大人今日前来……”

    “赵大人的来意我知道。”洛天瑾挥手朝雁不归等人一指,笑道,“他们都是贤王府的栋梁肱骨,今日我将他们一并召来,为的正是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从而给赵大人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

    “如此甚好!”

    赵元的目光在雁不归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当他看到柳寻衣时,眼神稍稍一变,但转瞬即逝,并未令旁人察觉出异样。

    “赵大人!”洛天瑾恭维道,“过门是客,洛某唯恐言语有失,故而劳烦大人亲自为他们道明招安之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当然!”赵元自信一笑,朗声道,“其实,本官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洛阳城向武林盟主传达恩典,希望洛府主能率中原武林群雄归顺大统,为朝廷效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贤王府众人的脸色顿时变的精彩起来,诧异、愕然、提防、不屑……互有不同,各怀心思。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急于应答。

    “当然,皇上既然降下恩旨,便不会让大家白白出力。”赵元环顾众人,胸有成竹道,“只要洛府主点头,朝廷会给予贤王府每一位弟子诸多封赏。这些赏赐只有贤王府弟子有资格享受,其他门派的弟子断无此良机。”

    “哦?”雁不归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何赏赐?”

    “那要看诸位想要什么?”赵元笑道,“若想踏上仕途,入朝为官,皇上便为各位封官授爵。若不想为官,皇上则赏赐各位金银珠宝、府邸田亩。无论要官还是要钱,本官都可以向诸位保证,至少可以令大家三辈人荣华富贵,衣食无缺。”

    “敢问赵大人……”柳寻衣趁势开口,“如果我等归顺朝廷,不知皇上又如何赏赐我家府主?毕竟,宇文修那种江湖败类,尚且做过‘武林候’,我家府主总不能比他寒酸才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面露好奇,甚至连洛天瑾也表现出期待之意。

    赵元见事有转机,不禁面露喜色,忙道:“此一节大可放心,以洛府主的人才武功,若能归顺朝廷,必将受到皇上重用。实不相瞒,丞相大人曾私下授意,一旦洛府主入朝,其在朝中的地位一定不在本官之下,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至于所谓的‘武林候’,不过是一介有名无实的虚差而已,实则宇文修在朝中根本无立足之地。他的官职并非皇上敕封,而是西府擅自安排,根本不能与洛府主相提并论。”

    “要钱给钱,要官给官。”慕容白沉吟道,“如此丰厚的条件,想必一定不是平白无故。不知赵大人能否赐我们一句实话,朝廷突然招安,究竟意欲何为?”

    “人活于世,谁不想功成名就,万古流芳?”赵元不答反问,“敢问在座的诸位,难道你们想一辈子混迹江湖?难道不想得到一个名分?即便不为自己,也应替后世子孙着想才是。毕竟,人在江湖始终是无根之萍,四处漂泊,终须找个安身立命之所,踏踏实实度日。”

    “朝廷会这么好心?”邓泉眉头一挑,狐疑道,“招安我们,只为给我们一个名分?”

    “赵大人,在座的都是性情中人,喜欢快人快语,希望你不要兜圈子。”谢玄提醒道,“有些话你若不提早讲清,即便我等接受朝廷招安,只怕也不会长久,早晚会闹出乱子。”

    “言之有理。”赵元神情一禀,点头道,“实不相瞒,皇上突然下旨招安,其实是因为……大敌当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求贤若渴。丞相大人深知武林群雄皆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故而舍命上谏,向皇上提出招安之策,为的是扩充大宋军力,共保汉人河山。”

    “赵大人所言大敌当前……指的可是蒙古人?”

    “正是!”赵元重重点头道,“而今,北方的半壁江山已被蒙人占领,一旦他们举兵南下,汉人将面临亡国灭种之危,不可不防啊!”

    “大宋自诩兵强马壮,敢问朝廷的兵马何在?”雁不归问道,“他们为何不北上抗敌?”

    “这……”赵元一阵语塞,他心知大宋早已是外强中干,但此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直言相告,故而委婉答道,“朝廷的兵马固然骁勇,但战场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发生,故而……能征善战之人自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江湖豪杰大都武艺非凡,若能上阵杀敌,必能以一当百,扬我军威……”

    “呵!”赵元话音未落,黄玉郎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说来说去,原来是想让府主怂恿天下英雄替你们卖命送死!如果连命都丢了,赵大人刚才说的那些加官进爵也好,金银府邸也罢,统统是一纸空谈,一文不名。”

    “这……”面对黄玉郎的呛声,赵元暗吃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邓长川戏谑道,“先空口白牙许以荣华富贵,而后未等我们拿到半分好处,便被你们送上战场与蒙古人搏命厮杀。天下谁人不知蒙古铁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且不论我们能否打败他们,即便我们能侥幸御敌,怕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到时,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的,恐怕寥寥无几。那时,朝廷危机已解,我们再无利用价值,尔等必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趁我们虚弱之际,将我们一网打尽。最终,外敌已解,内患亦除,朝廷便可坐收渔利,尽享太平。”

    言至于此,邓长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杀机,目光不善地盯着眉头紧锁的赵元,似笑非笑地问道:“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连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心腹功臣都不放过,当今皇帝必会延续祖风,更加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半路招安的江湖草莽。赵大人,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

第五百九十九章 :桀骜不驯(二)

    “这……”

    见赵元面沉似水,一时哑口无言,沈东善赶忙插话:“邓五爷何出此言?皇上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岂会过河拆桥?如此揣度圣意,可是万万使不得。”

    “笑话!”黄玉郎蔑笑道,“平日,官府对我们江湖中人千般刁难,万般诋毁,恨不能将各大门派当做草寇反贼剿杀。如今遇到麻烦,自己不想出钱出力,于是动动嘴皮子,随随便便写一道圣旨,许一些没影的好处,妄想使唤我们当牛做马,替尔等冲锋陷阵,天下岂有这般美事?”

    “不错!”邓长川附和道,“官府的大人们躲在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吃香喝辣,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替你们买命?我呸!尔等招摇过市,向百姓征收苛捐重税的时候,可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为何如今遇到蒙古人,却统统变成缩头乌龟?一个个只会躲在龟壳里藏头露尾,不敢向对待寻常百姓那般,在蒙古人面前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这帮鸟人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如今又被蒙古人的弯刀吓破胆子,哪里还有半分骨气?”

    “哈哈……”

    伴随着邓泉的调侃,堂中登时传出一片哄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令赵元的脸上变颜变色,忽觉羞愤无比,又气又恼。

    若非有求于洛天瑾,又身在人家的地盘,恐怕赵元早已发飙,岂会甘心受这等冤枉气?

    对此,柳寻衣亦是万分纠结。他想替赵元解围,无奈大势所趋,他若冒然开口,定会沦为众矢之的。

    反观耶律钦和洵溱,却是坐在一旁风轻云淡,笑而不语。

    沈东善担心众人的“胡言乱语”会连累自己,故而向洛天瑾拱手说道:“洛府主,明明是商议招安之事,为何说着说着……却变成对官府的抱怨?”

    “赵大人、沈老爷。”见赵元面色铁青,谢玄挥手打断众人的吵闹,圆场道,“并非我等兄弟不识抬举,无事生非,只因大家对官府心怀不满,颇有怨气。”

    “哦?”赵元眉头一皱,“为何?难道各位与官府有仇?”

    “我们在江湖中漂泊闯荡,历经千难万险,是生是死、是富是穷,一切靠自己咬牙坚持,方能活到今天。至于官府,非但没有给予我们半分帮助,反而巧立名目,处处刁难。”谢玄解释道,“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人们整日吃的饱、穿的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不会体谅我等江湖人的疾苦。你们安安稳稳,庸庸碌碌,一年到头皆由朝廷俸禄养着。非但吃喝不愁,而且手握百姓的生死大权,走到哪儿别人都要看大人们的脸色。如此有权有势、有里有面,自然乐的天下太平,如此方能颐养天年。但我等不同,我们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服、住的每一间瓦房,都是辛辛苦苦,用命拼回来的。整日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一日不拼便要挨饿受冻。这般滋味,大人可曾体会过?”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洛棋接话道,“大人们的吃喝应用,点点滴滴无不是民脂民膏,但对供养你们的百姓却极尽苛刻之能事,反而对不断滋扰我们的外族强敌忍气吞声,一退再退,敢问是何道理?如此昏庸无能的朝廷,又如何得到我们的拥戴效忠?”

    “这……”

    赵元未曾料到,民间竟对朝廷有如此大的怨气。

    江湖中大都是亡命之徒,舍得一身剐,无牵无挂,故而敢想敢说,言出肺腑。

    回想寻常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多是胆小怕事,谨小慎微之辈。长久以来,敢怒而不敢言,不知又积攒下多少怨气?

    难怪大宋沦落至今,真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心念及此,赵元不禁心生苦涩,五味陈杂,叹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虽有贪官污吏,却也并非各位想象的那般腌不堪。只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当务之急,我等汉人应同仇敌忾,共抗大敌才是。”

    “百姓们年年上缴诸多赋税,足以令朝廷供养兵马,何须向我们求援?”雁不归鄙夷道,“再者,我等皆非官府中人,也未曾拿过朝廷一文俸禄,又凭什么替你们卖命?”

    “大家都是汉人,岂能如此斤斤计较……”

    “既然大家都是汉人,皇帝老儿可否将他的龙椅让于我家府主坐坐?”苏堂戏谑道,“如此方才公平。若不肯与我们同富贵,又凭什么让我们与尔等共患难?”

    此言一出,赵元的脸色骤然一变,怒斥道:“此等悖逆之言,你岂能说出口?”

    “有何说不出口?我们是汉人不假,却不是大宋朝廷的走狗。”慕容白冷声道,“朝代更迭,周而复始。在我们心里,汉人是汉人、赵家王朝是赵家王朝,根本不能混为一谈。莫说什么朝廷代表汉人正统,试问宋朝以前的秦汉、隋唐便不是汉人天下吗?因此,你们自己的朝廷,应该由你们自己守护,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插手。毕竟,吃肉喝汤的是你们,洗锅刷碗的自然也应该是你们。大人们搜刮百姓的血汗,却不曾施舍百姓半点肉汤,今日有难,又有何颜面向我等叫屈?”

    “混账!”赵元叱责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大宋覆灭,对尔等又有什么好处?结果同样是死路一条。”

    “赵大人此言差矣。”洛棋摇头道,“自夏商至隋唐,中原历经多少朝代?换过多少君王?可无论朝代如何更迭,百姓终究是百姓,老朽只听过换代君王诛杀前朝皇族的消息,却从未听过诛杀前朝百姓的荒唐事。即便是唐宋交迭,太祖皇帝也未曾枉杀过寻常百姓。再者,失去黎民百姓,皇帝将变成孤家寡人,又有何意?因此,我等继续漂泊江湖,反倒能安身立命。倘若归顺宋廷,恐怕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洛府主!”

    面对贤王府众人的振振有词,赵元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贵府弟子皆是一群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他们如此漠视朝纲,藐视朝堂,如若放任不管,迟早为洛府主带来灾祸。”

    “赵大人言之有理。”洛天瑾故作为难道,“但……他们所言不无道理。这里毕竟不是朝廷,大人不能以权压人,而应以理服人,说服这群乱臣贼子,也省的他们连累在下。如果大人不能说服他们,恐怕洛某也难以说服武林群雄。”

    见洛天瑾左右逢源,装腔作势,赵元登时心中一沉,愠怒道:“洛府主此话何意?莫非你认同他们刚刚说的那些犯上悖逆之言?”

    “非也!”洛天瑾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我只是替赵大人惋惜而已。”

    “替我惋惜?”赵元俨然没听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洛府主何出此言?”

    “赵大人口口声声说皇恩浩荡,欲招安中原武林。”洛天瑾苦笑道,“殊不知,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中原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在江湖中有辈分、有名望、有地位,可谓振臂一呼,八方相随。赵大人莫以为江湖中皆是忠君爱国的豪杰义士,其实中原武林十之**都是如他们一般的狂傲之徒。毕竟,朝廷乃公正严明所在,又岂能与一群满腹祸心的乱贼为伍?因此,洛某才替赵大人感到惋惜。”

    至此,赵元终于听懂洛天瑾的意思,分明是拒绝朝廷招安。

    “洛府主,赵某可是满怀诚意,代表皇上与你相谈。”赵元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拒绝皇上恩典的后果。你可知,若惹得龙颜大怒,纵使蒙军压境,朝廷也必会先派兵将各门各派一一剿灭。”

    “若真如此,我等唯有浪迹天涯,各自亡命。”洛天瑾无奈道,“洛某当然不会做出有悖道义的事,但其他门派若被朝廷逼的无路可走……难保不会做出疯狂之举。”

    “疯狂之举?”赵元狐疑道,“如何疯狂?”

    “比如……与蒙古大军里应外合,为大宋朝廷制造混乱。”

    “你……”

    洛天瑾看似提醒,实则威胁,险些令赵元气的吐血。

    “无论如何,洛某仍愿结交赵大人这位朋友。”洛天瑾全然不顾赵元的反应,一脸真诚地笑道“当然,前提是大人不嫌洛某出身微寒。”

    “好好好。”赵元被气的无话可说,眼神阴沉地环顾四周,连连点头道,“今日的排场,想必是洛府主专程为我准备的。”

    “赵大人言重了。”洛天瑾谦逊道,“江湖不同于庙堂,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可以说一不二。我虽是武林盟主,却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听听大家的意思。如果我一意孤行,天下英雄一定不会信服。到头来,非但帮不了大人,甚至连我也自身难保。洛某的难处,望大人多多体谅。”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陷入一片沉默,众人各怀鬼胎,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如死寂。

    忽然,一道倩影毫无预兆地迈步入堂,令惴惴不安的众人不禁一愣。

    来人,竟是深居简出,多日未曾露面的凌潇潇。

    ……

第六百章 :不近人情

    一身浅红裙袍,梳云掠月,施丹傅粉,嘴角噙着一丝温善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此刻,凌潇潇手中正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鸡汤。

    一见凌潇潇,贤王府众人纷纷起身施礼。洛天瑾却是眉头微皱,面色稍稍变的有些阴沉。

    “赵大人,这位是洛夫人!”沈东善向赵元引荐道,“亦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

    “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赵某佩服!”出于礼数,赵元不得不暂时搁下心中的怨气,朝凌潇潇微微拱手。

    “洛夫人,这位是天机侯,赵大人。”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惊讶,而后盈盈一拜,恭敬道:“见过赵大人!不知赵大人在府上做客……”

    “拙荆鲁莽,冒犯了天机侯,望大人恕罪。”洛天瑾打断凌潇潇的寒暄,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其问道,“夫人身子不适,为何不在房中歇息,来此作甚?”

    “我知道瑾哥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故而亲手熬了一碗鸡汤,怕放凉了,特意端来让瑾哥趁热喝。不知府上有贵客到访,是我唐突了。”

    “有劳夫人!”

    凌潇潇温言细语,洛天瑾含笑应答,二人如往日那般亲切自然,令外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洛府主不仅有满堂豪杰,又有如此贤妻,难怪不愿入朝为官。”赵元话里有话地恭维道,“但水有源,树有根。如今,蒙古人之所以对贤王府如此宽容,是因为有大宋朝廷牵制,令蒙古人无暇应付民间势力。可一旦宋蒙战罢,想必洛府主的好日子……也将受到影响。”

    碍于洛天瑾的面子,赵元的措辞十分隐晦。

    “赵大人,并非洛某不识抬举,只是刚刚你也听到,武林群雄对朝廷诸多不满,若想令他们回心转意,只怕难如登天。”

    “洛府主未曾尝试,何知难如登天?”赵元仍心有不甘,据理力争道,“纵使难如登天,以洛府主的英雄豪气,也应迎难而上,激流勇进才是。”

    “哈哈……”面对赵元的旁敲侧击,洛天瑾不禁哈哈一笑,摆手道,“赵大人不愧为招抚钦差,果然能言善辩,舌灿莲花。”

    赵元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洛府主此言,莫不是嘲讽赵某说的比唱的好听?”

    “岂敢?岂敢?”洛天瑾连忙摇头,“洛某只是钦佩大人的雄才大略,断无挖苦之意。”

    “罢了!”赵元见洛天瑾一直避重就轻,索性不再纠缠,叹息一声,缓缓起身,“今日赵某已讨扰多时,此刻不便再打扰洛府主与夫人小聚,以免放凉鸡汤,枉费夫人的一番心意,故而先行告辞!”

    “午时将至,大人何不留下吃顿便饭?”凌潇潇为尽地主之谊,热情挽留,“我马上命人准备……”

    “多谢夫人,不过今日时机不对,赵某改日再来府上打扰。”

    赵元此言,俨然“贼心不死”。为招安贤王府,赵元不惜舍下脸面,被人冷嘲热讽仍厚颜留在洛阳城,倒令洛天瑾甚为刮目。

    “洛府主、洛夫人,告辞!”

    “寻衣,替我送赵大人回丹枫园。”洛天瑾也不挽留,淡淡地说道,“沈老爷暂且留步,洛某有事相商。”

    “这……”

    洛天瑾突然指名道姓留下自己,令沈东善不禁一愣,转而看向面露迟疑的赵元,眼中涌现出一丝犹豫。

    “既是洛府主开口,沈老爷留下无妨。”

    见赵元应允,沈东善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转而向洛天瑾拱手道:“洛府主有何吩咐,沈某……”

    “谢兄,你先带沈老爷去书房稍事歇息。”洛天瑾打断沈东善的寒暄,向谢玄吩咐道,“好茶伺候,不可怠慢。”

    “是。”谢玄明白洛天瑾的用意,故而欣然领命。

    言罢,赵元率秦卫和一众金刀校尉先行离开,心思忐忑的沈东善不敢拒绝洛天瑾的安排,只好随谢玄前往书房。

    “你们下去吧!”

    洛天瑾一声令下,无关人等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中堂。

    片刻之后,堂内只剩洛天瑾与凌潇潇二人。

    此时,萦绕在洛天瑾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凝固,看向凌潇潇的眼神变的愈发冷漠,甚至参杂着一丝鄙夷。

    凌潇潇却浑然不觉,依旧柔情似水,笑容满面。

    “瑾哥,快趁热喝了这碗鸡汤……”

    “咣!”

    未等凌潇潇将鸡汤送至近前,洛天瑾突然大手一挥,一股气劲登时将凌潇潇手中的汤碗掀翻在地,同时令凌潇潇脚下踉跄,一连后退几步。

    “瑾哥,你……”

    “凌潇潇,你太放肆了!”未等凌潇潇开口,洛天瑾已是怒目而视,冷声斥道,“我早已告诫过你,好生反思,不得跑来找我。今日你竟敢忤逆我的命令,擅自闯入中堂,究竟是何居心?”

    “我哪有什么居心?”被洛天瑾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凌潇潇顿觉满心委屈,眼圈一红,辩解道,“自那夜你我大吵之后,你再也不肯见我,甚至连晚上也不肯回房歇息。你我夫妻已是名存实亡,再加上轩儿一病不起,语儿天真无知,我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洛天瑾冷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瑾哥,我只是一个女人,如今被自己的夫君无情抛弃,你让我如何自处?”凌潇潇低泣道,“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天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吧?我已知错,这段时日你对我冷若冰霜,令我宛若置身阿鼻地狱一般,终日遭受万箭穿心之痛,也该令你解气了吧?你可知,这段时间我度日如年,痛不欲生……”

    “与我何干?”洛天瑾冷哼道,“你作孽太多,若心魔不除,永远不可能变回以前的凌潇潇。”

    “与你何干?”凌潇潇悲痛至极,似哭似笑,“你我夫妻二十多年,你竟说我的死活与你无关?瑾哥,你对我……难道真没有一点夫妻情分吗?”

    “夫妻二十年,你便欺瞒我二十年,还谈何夫妻情分?你……”

    “瑾哥!”

    未等洛天瑾怒声斥责,凌潇潇突然跪倒在地,此举令洛天瑾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你这是作甚?”

    “我今天来找你,不想与你吵架,也不想与你争辩,而是来向你认错。”凌潇潇悲痛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并非因为江一苇,而是因为萧芷柔。只要你肯原谅我,我愿向萧芷柔磕头赔罪……”

    言至于此,凌潇潇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委屈,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殊不知,她身为洛天瑾明媒正娶的发妻,而今竟要卑躬屈膝地向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磕头赔罪。此等羞辱,又如何不令她心碎?

    最无奈,凌潇潇太爱洛天瑾,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洛天瑾。因此,为挽回洛天瑾的心,她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甚至尊严。

    “你是你,她是她,一事归一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洛天瑾眉头紧锁,厌恶道,“凌潇潇,你越是这样低三下四,我越无法原谅你。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凌潇潇蓦然抬首,急声追问,“只要你能原谅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你……”

    见一向心高气傲的凌潇潇突然奴颜婢色,洛天瑾忽觉内心纠结无比,既怜悯又厌恶,既悲伤又愤怒,一时间千般滋味齐聚心头,令其不知所言。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和凌潇潇之间仿佛有一层无法逾越的隔阂,无论凌潇潇如何哀求,洛天瑾始终无法与她回到当初。

    “你……先站起来。”望着泣不成声的凌潇潇,洛天瑾不禁轻叹一声,而后语气一缓,“我最近杂事繁多,实在无暇与你争论,更没心思与你商讨儿女私情。”

    “刚刚那位赵大人……可是来招安的?”凌潇潇止住哭泣,关心道,“我听下人们说,他已不止一次登门拜访,但瑾哥却对他……”

    “这些事与你无关!”洛天瑾脸色一正,沉声道,“眼下,你只管反思己过,至于其他的事,不必打听,也休要打听。”

    “是。”

    凌潇潇怯生生地答应一声,今日的她宛若惊弓之鸟,与当初意气风发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回去吧!”

    面对洛天瑾的不耐,凌潇潇黛眉微蹙,壮着胆子问道:“瑾哥,今夜……你可否回房歇息?”

    “不必了,今夜我……”

    “我有事与你相商。”凌潇潇急声道,“关于语儿的婚事,你怨恨的人是我,可语儿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是无辜的。腊月初八是她的终身大事,你也不希望因为你我的缘故,令女儿留下遗憾。”

    “这……”洛天瑾踌躇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那好吧!”

    “一言为定,我备好酒菜等你回来!”

    凌潇潇面露欣喜,为免再讨洛天瑾嫌弃,匆忙起身拜别,一路欢喜地离开中堂。

    望着凌潇潇的背影,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奈。忽然,他心念一转,神色一正,快步朝书房赶去。

    ……

第六百零一章 :在商言商(一)

    “谢二爷,洛府主将我留下,究竟所为何事?眼下我眼皮直跳,心中惶惶不安,你……可否提前透露一二?也好让沈某有所准备。”

    书房中,坐立不安的沈东善眼神急切地望着谢玄,一连几番追问,可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

    “并非谢某故弄玄虚,实在不知府主的用意,故而不敢妄加揣度,望沈老爷勿怪。”

    站在沈东善身后的魁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似是在寻找隐匿在暗处的机关。

    “洛某招呼不周,让沈老爷久候,万望恕罪!”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院中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洛天瑾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地朝沈东善拱手赔罪。

    “!我与洛府主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一见洛天瑾,沈东善脸上的忐忑之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从容豪迈,连忙起身相迎,表现的极为熟络。

    “沈老爷快快请坐!”

    洛天瑾亲手将沈东善扶回座位,而后紧挨着他坐在一旁,并未像对待其他人那般,分宾主而坐。

    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举动,却令观察入微的沈东善暗吃一惊。

    纵横商海数十载,沈东善早已见惯各种场面。今日见洛天瑾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中愈发笃定,他八成是有求于自己。

    只不过,沈东善深谙处世之道,猜破不道破,脸上更看不出半点端倪。

    “沈老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无奈一直陪着赵大人,无暇与洛某叙旧。”洛天瑾寒暄道,“其实,洛某早想单独见一见沈老爷,以表感激之情。”

    “哦?”沈东善微微一愣,“在下何德何能,竟让洛府主感激?”

    “沈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洛天瑾笑道,“在华山时,阁下派东善商号的华州主事沈冰,不避刀斧,冒险上山,给洛某送来一封书信。信中直言云追月与隋佐、颜无极密会一事。殊不知,若非沈老爷的消息及时,恐怕洛某和天下英雄皆要葬身于蒙古人的刀下。如此算来,沈老爷可是中原武林的救命恩人,洛某又岂能不感激?”

    “哈哈……”沈东善爽朗大笑,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言辞虽然谦逊,但沈东善的心里却十分愉悦,又道,“其实,沈某也一直盼着能与洛府主叙叙旧情。”

    闻言,洛天瑾微微点头,转而向谢玄吩咐道:“谢兄,你陪魁七兄弟在府中到处逛逛。”

    闻言,魁七的脸色陡然一变,欲当场拒绝,却不料沈东善先行开口:“魁七,去吧!”

    “我若出去,谁来保护老爷的周全?”

    魁七此言一出,立即引来洛天瑾一阵大笑。

    沈东善笑道:“你这憨货,此处乃贤王府的书房,武林盟主就坐在我身边,试问天下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沈东善一语双关,看似斥责魁七,实则借题发挥,既恭维洛天瑾,亦在敲打洛天瑾。

    “这……”

    “去吧!我与洛府主有要事相商。”

    在沈东善的再三催促下,魁七终于妥协,瓮声道:“即是如此,我在门外候着,哪儿也不去!”

    “随你!”沈东善故作不悦,斥道:“不去更好,省的谢二爷受累。不识好歹的东西,滚出去!”

    魁七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而后深深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洛天瑾,与谢玄一道离开书房。

    “眼下只有你我兄弟,洛府主有话但说无妨。”

    见谢玄将房门紧紧关上,沈东善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我想问问,沈老爷此番与赵大人同行,可否是朝廷的安排?”洛天瑾话里有话,看似随口询问,实则暗藏玄机。他想趁机试探,沈东善与朝廷的关系,究竟亲近到哪一步?

    “呵呵……”沈东善自嘲道,“我与洛府主是多年老友,故而也不必相瞒。其实,沈某与赵大人同行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话怎讲?”

    “沈某是生意人,胸无点墨,身无长物,双手拎不起二两肉,可谓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倒买倒卖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本事。”沈东善谦逊道,“做生意不比你们江湖人那般逍遥自在。我们养家糊口靠的是左右逢源,和气生财,故而免不了与官府打交道。其实,有些官府中人的做派,沈某也深感厌恶,但厌恶归厌恶,却万万不能得罪,否则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沈某的生意做的比其他人大一些,因此与官府的接触也自然多一些。一来二去,官府对沈某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沈某又何尝不是如此?东善商号上上下下都等着吃饭,沈某稍有不慎便会累及无辜,因此谁也不敢得罪……”

    言至于此,沈东善不禁发出一道无尽的叹息,脸上写满心酸与无奈。

    “沈老爷的意思是,你与赵大人同行,其实是朝廷强人所难?”

    “倒也谈不上强人所难,只不过沈某人微言轻,不敢拒绝。”沈东善苦笑道,“好在我与洛府主有些交情,知道此行断无凶险,因此便卖朝廷一个人情。”

    “那去年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府……”

    “换汤不换药。”沈东善打断道,“若非朝廷苛求,沈某忙活自己的生意都不够时间,又岂有闲情逸致插手江湖恩怨?”

    闻言,洛天瑾面露沉思,呢喃道:“外人只看到沈老爷富可敌国,有钱有势,殊不知你只是表面风光,背后不知要忍受多少屈辱。”

    沈东善感动的一塌糊涂,连连点头:“知我者,非洛府主莫属!”

    “其实,从某种境遇而言,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洛天瑾无奈道,“你是商界巨贾,我是武林盟主,你我皆是一方龙头,也同样背负着来自朝廷的压力。”

    沈东善眉头一挑,迟疑道:“洛府主说的是……招抚钦差?”

    “我已派人查过赵元的底细,只知此人是专门为东府培养武官的‘教头’,念及皇亲国戚的身份,因而被敕封天机侯,官居二品。实则,赵元手里的实权却是少的可怜。”

    “洛府主果然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沈东善不可置否地应道,“其实,若无皇亲国戚的身份,凭赵大人的才能,反而能受到重用,更上一层楼。”

    “我只是好奇,为何皇上钦定的招抚钦差,并非朝堂上博学多识的文臣,而是一个专门培养武官的‘教头’?”洛天瑾费解道,“沈老爷可知其中的隐情?”

    “这……”沈东善眉头紧皱,苦思半晌,缓缓摇头,“不怕洛府主笑话,其实沈某查到的消息,与你刚刚所言无异。说来倒也奇怪,对于这位‘天机侯’的底细,外人知之甚少,甚至连朝中许多大臣都对他不甚了解,似乎极为神秘。”

    “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有可能。说句不好听的,赵大人若是酒囊饭袋,皇上又岂会派他招安?殊不知,招安一事干系宋廷命脉,绝对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断不会轻易委任钦差大臣。”

    对此,洛天瑾沉思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洛府主将沈某留下,只为打探赵大人的底细?”

    “当然不是。”洛天瑾摆手笑道,“刚刚只是随口问问,既然沈老爷是被迫前来,那洛某拒绝招安,倒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否则,碍于沈老爷这层情面,有些话实在不好直言。”

    “请洛府主赐我一句实话,莫非你真对朝廷的招安嗤之以鼻?”沈东善趁机问道。

    “这……”洛天瑾面露踌躇,“我只是辨不清形式,担心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最重要的是,我死不足惜,若连累天下英雄才是罪无可恕。”

    “原来如此。”沈东善恍然大悟,“看来洛府主与沈某果真同是天涯沦落人,竟连心中的顾虑也十分相似。”

    言至于此,沈东善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洛府主何不坦言相告?”

    洛天瑾明白沈东善的意思,故而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洛某有事相求。”

    闻言,沈东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处变不惊,义正言辞道:“洛府主但讲无妨,只要沈某能做到,必当义不容辞!”

    “不怕沈老爷笑话,其实……洛某近日囊中羞涩,故而想向沈老爷借些金银。”

    “借钱?”沈东善一愣,悬着的心安然落地,大笑道,“我以为是何事?原来是洛府主需要金银周转。”

    “让沈老爷见笑了……”

    “!”沈东善洒脱道,“你我之间谈什么借不借?洛府主想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沈某别的东西没有,黄白之物倒是还有一些。”

    “沈老爷虽然有钱,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洛天瑾摆手道,“洛某愿为沈老爷立一张借据,以作日后归还的凭证。”

    “沈某做生意,少不了各路江湖朋友的帮衬。洛府主乃武林盟主,凭你在江湖中的地位,若肯庇佑沈某,东善商号必能财源滚滚,万事亨通。因此,你的情面便是无价之宝,抵得上金山银山,沈某孝敬还来不及,又岂敢收阁下的借据?说吧!洛府主想要多少?一千万两够不够?”

    当初,沈东善买下潘家在颍川的所有产业也不过一千万两。

    今日,未等洛天瑾开口,沈东善竟主动献出一千万两。此等豪气,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然而,面对沈东善的胸有成竹,洛天瑾却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怎么?”沈东善心中暗惊,狐疑道,“难道一千万不够?”

    “确实……不够……”洛天瑾苦涩道,“不知沈老爷能否多慷慨一些?”

    “与其让沈某乱猜,不如由洛府主开价。”沈东善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力所能及,沈某绝不推辞。”

    “既然沈老爷如此豪爽,洛某再吞吞吐吐反倒显的扭捏。”洛天瑾将心一横,目光死死盯着满脸好奇的沈东善,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不相瞒,洛某想借东善商号……三年的收成。”

    ……

第六百零二章 :在商言商(二)

    东善商号,乃大宋第一商号,麾下的产业、生意遍天下。

    区区洛阳一城,属于东善商号的买卖便有数十家,每年的收成少则数百万,多则上千万。

    整个东善商号大大小小的生意全部算在一起,一年的收成减去庞大的开支,盈余至少数以亿计,乃至十亿计。

    实际上,天下除沈东善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清楚的知晓东善商号一年究竟能赚多少钱?

    隶属沈东善管辖的账房先生多达数十位,每人分管一摊,互不相识,因此他们只知自己账上的情况,对其他生意知之甚少,对整个东善商号的账目更是一无所知。

    今日,洛天瑾狮子大开口,又岂能不令沈东善大惊失色?

    由于内心惊骇无比,故而沈东善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安:“沈某是不是听错了?洛府主想借多少?”

    “借东善商号三年收成。”洛天瑾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知沈老爷肯不肯解囊相助?”

    “三……三年?”沈东善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愣愣地望着神情凝重的洛天瑾,语无伦次道,“沈某没有听错吧?你可知……三年收成是多少?再者,洛府主将钱借走,东善商号上上下下又该如何养家糊口?”

    “沈老爷经商数十载,早已家累千金,区区三年收成,恐怕不至于伤筋动骨。”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洛某只是‘借’,并非‘要’,难道沈老爷担心在下言而无信,一借不还?”

    “当然不是!”沈东善的心里快速盘算着对策,无奈洛天瑾的要求实在太过骇人,令其猝不及防,以至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勉为其难地敷衍道,“凭洛府主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沈某岂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

    “恕我多嘴问一句,洛府主借这么多钱究竟想干什么?”沈东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莫非想学在下做生意?”

    “洛某一介武夫,对生意一窍不通。”洛天瑾自嘲道,“我借钱原因有三。其一,扩充贤王府的规模。毕竟,时局动荡,狂风浪潮,大船相比于小船更不容易被摧毁。其二,我身为武林盟主,理应肩负起稳固中原武林大局的重任,推行江湖大计,改变江湖格局,皆需要充足的金银做后盾。其三,江湖中除底蕴深厚的大宗大派之外,更多豪杰活的穷困潦倒,整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身为武林盟主岂能坐视不理?不怕沈老爷笑话,洛某一直心存大志,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此一来,便又需要诸多金银。”

    此刻,洛天瑾道出的三个理由,其实是他一早便想好的借口。

    眼下,洛天瑾欲举兵起事,知之者甚少,甚至连贤王府弟子都一无所知,更何况老奸巨猾的沈东善?

    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沈东善身为商人中的翘楚,自是无情无义,利字当先,因此洛天瑾根本不可能相信他,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秘密向其和盘托出。

    此一节,沈东善同样心如明镜。

    虽然洛天瑾的三个理由说的头头是道,但沈东善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他敷衍自己的说辞罢了。

    “洛府主疏财仗义,矜贫救厄,实在令沈某佩服的五体投地。”沈东善应承道,“只不过,洛府主身为局外人,恐怕对当下的生意场不太了解。”

    “哦?”对于沈东善的推辞,洛天瑾早有预料,故而处变不惊,“敢请沈老爷明示。”

    “实不相瞒,沈某做生意这些年,确实赚过一些小钱,不过大都是十年前的事。”沈东善苦涩道,“近十年,国运不济,天下动荡,百姓不安,我们做生意的同样不免遭受波及,因而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赚钱一天比一天困难。由于国库空虚,因而官府的税负一天天加重,反观百姓们囊中羞涩,越来越懂得省吃俭用,商人们夹在中间,早已是入不敷出,负重难行。再加上贪官污吏和强人匪盗越来越多,我们若想平平安安,势必要上下打点,到处塞银子,谁也不敢得罪?”

    听着沈东善诉苦,洛天瑾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怕洛府主笑话,其实近几年东善商号的生意已是一落千丈,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非但赚不到钱,反而要倒贴不少银子,已经连续好几年亏本。”沈东善叹息道,“若非前些年积攒些盈余,勉强撑着这盘生意,恐怕东善商号早已不复存在。”

    “既然连年亏损,沈老爷为何还要硬撑?”

    “洛府主有所不知,做生意做到沈某这个份上,早已是身不由己,进退两难。”沈东善道,“再者,东善商号的存亡关系到数以万计的伙计,乃至他们背后数十万的家人,若是轰然崩塌,势必酿成重灾。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人活活饿死吗?而且东善商号的生意遍布各行各业,许多买卖已成为地方龙头,一旦关张,势必百业受损,民间物价激增,从而酿成极大的混乱。这份罪责,沈某万万担待不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洛天瑾话中有话,饱含讥讽之意。

    沈东善心知洛天瑾不悦,故而脸色微微一变,缓和道:“其实,境遇虽糟,但万幸沈某尚有余粮,相信能度过难关。我与洛府主是莫逆之交,你开口相求,沈某必定义不容辞。不如这样,沈某愿变卖一些家当,为洛府主凑足三千万两,暂缓燃眉之急,如何?”

    “区区三千万两,便要惊动大宋第一富贾变卖家当?”洛天瑾话里有话,“让洛某于心何忍?”

    “洛府主有所不知,沈某虽然身家不菲,但大都是生意上的流水,而并非现银。”沈东善解释道,“若论现银多寡,恐怕沈某远不如洛府主从容。听闻洛府主对待麾下一向挥金似土,动辄赏金数万,如此雄厚的家底,沈某也是羡慕的紧。”

    “沈老爷此言,莫不是取笑在下?”

    “断断不是!”沈东善煞有介事地摇头道,“沈某与洛府主不同,你的金银可以任意挥霍,无拘无束,但沈某不行,我的金银大都用于生意上的周转,应对不时之需。平时根本不敢随意花销,怕的就是出现万一。”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借与不借是沈老爷的自由,但不该敷衍我。”洛天瑾故作委屈,抱怨道,“据我所知,沈老爷向朝廷献出的粮草军械价值过亿。为何今日到洛某这里,三千万都成了困难?”

    “朝廷要的是‘东西’,而洛府主要的是‘现银’,自然不同。”沈东善辩解道,“那些粮草军械大都出自沈某自家的买卖,虽然价值颇高,但实际成本却极低。”

    言至于此,沈东善话锋一转,戏谑道:“如果洛府主也要东西……”

    “可以!”

    未等沈东善话音落下,洛天瑾当机立断,道:“我可以不要现银,只要东西。”

    “这……”

    沈东善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如此执着,当下一愣,错愕道:“贤王府上下不过两千余口,你要这么多东西怕是用不完,到头来岂非白白浪费?”

    “此一节无需沈老爷操心,大不了洛某将东西变卖就是。现在我只想知道,沈老爷愿不愿借?”

    “既然洛府主势在必得,沈某也不再兜圈子。”沈东善神情一禀,直言道,“沈某是商人,自该在商言商。我献给朝廷粮草军械,并非出于忠义,而是各取所需。比如朝廷答应免去东善商号未来十年的赋税,再比如开通官府的码头、驿站,供在下的商队往来。正因如此,沈某才会心甘情愿地倾囊相助。敢问洛府主,你开口借我三年收成,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沈老爷快人快语,洛某佩服!”

    洛天瑾知晓“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故而面对沈东善的直言不讳,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反而十分欣慰,淡笑道:“我敢开口借钱,自然有交换的条件。”

    “哦?”沈东善将信将疑,“不知洛府主有何关照?”

    “丝绸之路!”

    洛天瑾一语中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令沈东善眼前一亮,眉宇间登时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震惊之色。

    “什么意思?”

    “自从宋廷南迁,偏安一隅之后,昔日繁华似锦的丝绸之路便逐渐落寞。时至今日,大宋商贾更是难以染指半分,至于西北一线究竟有多少商机?又有多少利润?想必不用洛某多言,沈老爷自是一清二楚。”洛天瑾言之凿凿,自信满满,“凭沈老爷的能力和头脑,只在中原一带经营,偶尔与高丽、倭国这些弹丸之地做做生意,冠以‘大宋第一富贾’的名头,绝对是大材小用。你应该扩充东善商号的版图,将西北偌大的商机紧紧攥在手中,做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富贾’!”

    洛天瑾此言,对沈东善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人性本贪,沈东善更是巨贪中的巨贪。他经商多年,自然对大名鼎鼎的‘丝绸之路’耳熟能详,至于其中的商机和利润,他更是垂涎三尺,求之不得。

    无奈形势所迫,大宋孱弱,根本把持不住西北的局势。先有西辽,后有金国,再有蒙古,虎狼横行,乱世不稳。沈东善身为汉人,一直徘徊不上,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今日,被洛天瑾一语中的,难免心思动摇,再起波澜。

    “洛府主……”沈东善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断断续续地说道,“难道有办法让沈某去丝绸之路上做生意?”

    “丝绸之路商机无限,一年的收成堪比中原三年。”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沈老爷可否听过‘少秦王’的大名?”

    “少秦王……少秦王……”沈东善眉头紧锁,苦苦回忆,突然眼前一亮,忙道,“略有耳闻,据传此人是辽国皇族,至今在西域一带仍有极高的威望和势力。难道说……”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我与少秦王是生死之交,只要我开口相求,他必会帮沈老爷的东善商号进入西域,重开丝绸之路。到时,只要沈老爷上下打点一番,相信蒙古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如此条件,不知沈老爷意下如何?”

    ……

第六百零三章 :吐露心声

    两个时辰的密谈,当沈东善走出书房时,洛天瑾亲自相送,二人有说有笑,皆是一副心满志得的愉悦模样。

    望着沈东善与魁七渐行渐远的背影,谢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好奇,道:“府主,沈东善可否答应出钱相助?”

    “我给他开出一个不可能拒绝的条件。”洛天瑾望着夕阳西斜,幽幽地说道,“他现在巴不得送钱给我。”

    “哦?什么条件?”

    “丝绸之路。”洛天瑾淡笑道,“此事,还要劳烦耶律钦和洵溱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

    闻言,谢玄不禁一愣,错愕道:“如此一来,少秦王岂非知道我们向沈东善借钱?”

    “可借钱的用途未必是招兵买马。”洛天瑾漫不经心道,“举兵起事、攻城略地、安邦抚民,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料少秦王也不想永无休止地浪费自己的家底,故而见我向沈东善求援,他应该高兴才是,断不会拒绝。”

    “可是……”

    “不必担心。”洛天瑾宽慰道,“到时,我们做两本账即可。一本给少秦王,一本给自己,我不会让沈东善与少秦王正面接触,只要不细致追查,无人能发现其中的端倪。再者,纵使少秦王知道我中饱私囊又如何?钱是我借的,与他何干?”

    “府主所言极是。”谢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谢兄,陪我坐坐!”

    眼下,洛天瑾解决最大的难题,心情倍感舒畅,愿意和谢玄多聊一会儿。

    “如我所料不错,年底前我们便可筹措粮草军械。谢兄,招兵一事要快,我总有一种预感,宋蒙交战或许就在明年开春。”

    “此事我正想与府主好好商议。”谢玄提起精神,左右环顾一圈,低声道,“府主的大事秘不外宣,甚至连府中都鲜有人知。眼下,一方面要应付耶律钦和洵溱,与他们磋商合作事宜。另一方面又要暗中筹备兵马……并非谢某故意偷懒,实在是分身乏术,心有余而力不足。”

    “言之有理。”洛天瑾点头道,“只靠你我两人,确实有些势单力薄。不知谢兄有何高见?”

    “我意,将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邓泉统统调过来。”谢玄提议道,“还有苏堂、洛棋、柳寻衣这些人,他们对府主忠心耿耿,而且文武兼备,办事牢靠。若有他们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洛天瑾沉吟道:“言之有理!不过这种掉脑袋的事,知道的人终究越少越好。如今我们只是密谋筹备,如果闹的满城风雨,我担心一发不可收拾,没有挽回的余地。”

    “府主的忧虑不无道理。”谢玄纠结道,“不如……先挑一两个嘴严的人帮忙?”

    “雁不归虽然可靠,但毕竟是女人,让她在男人堆里进进出出始终不太方便。邓长川性情豪爽,但难免意气用事,也不合适。黄玉郎谨慎有余,但遇事缺乏变通。”洛天瑾一边思量,一边缓缓开口,“如此算来,唯有慕容白与邓泉最为妥当。谢兄,不如你将筹备‘御林军’的事交给他们,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利弊得失统统告诉他们,如何?”

    “可以。”谢玄应允道,“七雄之中,此二人最为年轻,亦敢闯敢拼,韧劲十足,最适合招兵买马的差事。”

    言至于此,谢玄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府主可否想好在哪里安置‘御林军’?之前我提议的几个地方,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不是深山老林,便是穷乡僻壤,大都是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洛天瑾笑道,“虽然不容易被人发现,但距离我们太远,一旦出现什么差池,恐怕鞭长莫及。”

    “府主的意思是……”

    “我已想好一处绝佳之地。”洛天瑾讳莫如深道,“沈东善的丹枫园,足可藏兵十万。”

    “什么?”谢玄大惊,“丹枫园就在洛阳城,处于繁华闹市……”

    “大隐于市,小隐于林。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洛天瑾淡笑道,“等赵元离开后,我便向沈东善借下丹枫园。这段时日招募的人马,先安顿在洛水河畔的旧宅子里。”

    “是。”谢玄拱手领命,又道,“其实,柳寻衣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急!待他和语儿成亲后,再告诉他不迟。都是一家人,还怕他跑了不成?再者,以轩儿如今的状况,我的衣钵……唉!”

    闻言,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早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我兄弟,但说无妨!”

    “敢问……府主真想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送给柳寻衣?”谢玄吞吞吐吐地问道,“昔日的贤王府也就罢了,如今府主即将龙腾于天,驾御四海。一旦功成,那可是江山社稷,皇图霸业,远非一家一户、一富一贵可以相提并论。”

    谢玄话里有话,令洛天瑾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认为有何不妥?”

    “柳寻衣虽是小姐的夫婿,但他毕竟不是府主的子嗣。即便日后生下的孩子姓‘洛’,可骨子里仍不是府主的血脉。”谢玄担忧道,“外姓始终是外姓,我担心……”

    谢玄欲言又止,似是有口难开。

    “担心什么?”洛天瑾眉头紧锁,催促道,“直言不讳,我不怪你。”

    “我担心府主辛辛苦苦闯下的千秋霸业,到头来是为别人作嫁衣裳。”谢玄忧心忡忡地说道,“柳寻衣虽对府主一片忠心,但谁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人不会变心?万一日后出现变故,他们不再认洛家为祖宗,反而改回‘柳’姓,那府主九死一生打下的江山岂不是也……”

    “嘶!”

    谢玄的大胆揣测,令洛天瑾猛吸一口凉气,一股前所未有的担忧不可抑制地自心底迅速攀升。

    “小姐毕竟是一介女流,无论性情如何刚烈,终究脱离不了三纲五常的束缚。”谢玄补充道,“府主若在,自然能镇住他们。可府主百年之后,仅凭小姐一人,又能否镇住柳寻衣?”

    “这……恐怕不能。”

    “恕谢玄小人之心,恶意揣度。我担心未来的某一天,小姐人老珠黄,风韵不在,万一柳寻衣心生不轨,将小姐一脚踹开,从而另觅新欢,那……”

    “别说了!”洛天瑾大手一挥,猛然打断谢玄的话,“你虽言之有理,但现在说这些……会不会为时尚早?”

    “有些事必须未雨绸缪,尤其是血脉延续之事,更是耽误不得。”谢玄别有深意地提醒道。

    “什么意思?”洛天瑾眉头一挑,狐疑道,“谢兄,你好像已经替我想出解决的办法?何不说来听听?”

    “不敢!”谢玄惶恐道,“公子虽然尚有一口气,但……也仅剩一口气而已。恕我冒昧,如今的公子其实与死人无异,若指望他替府主传宗接代,只怕难如登天。再者,夫人已近天命之年,久疏战阵,昔日的武艺早已荒废,故而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再想替府主生下一男半女,恐怕十分不易。因此……因此……”

    “说下去。”见谢玄唯唯诺诺,洛天瑾不禁面露不耐。

    “谢玄斗胆谏言!”突然,谢玄跪倒在地,朝洛天瑾恳求道,“请府主为洛家血脉计,为霸业传承计,尽快纳一房妾侍,替洛家延续香火。”

    “什么?”

    谢玄的建议令洛天瑾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纳妾?”

    “不错!”谢玄重重点头,“谢某此言绝无半点私心,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府主打下的江山,白白落入外人之手。如有歹念,甘愿天打雷劈……”

    “谢兄不必如此,你我是生死之交,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有些话,也只有你敢直言。”洛天瑾眼神纠结地望着义正言辞的谢玄,犹豫许久,忽然叹息一声,苦涩道,“实不相瞒,其实你刚刚说的这番话,我也曾暗中考虑过。”

    谢玄猛然抬头,满眼惊喜:“当真?”

    “我与凌潇潇的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洛天瑾不急不缓地说道,“凌潇潇毒蝎心肠,难怪当初轩儿会犯下滔天大错,原来骨子里和他娘是一路货色。我实在不愿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更不愿与之同床共枕。”

    “这……”

    “原本,我只想再找一人陪我聊度此生,免得寂寞,却从未想过再生一子的事。”洛天瑾思忖道,“但今日听到你的一番肺腑之言,着实令我感触良多。谢兄,你说的不错,柳寻衣再如何忠勇,也无法改变他是外人的事实。”

    “府主所言极是。”谢玄连连点头,“既然府主考虑过此事,不知有何打算?”

    “有,但……尚未下定决心。”洛天瑾自嘲道,“今日既然与你说到这里,索性开诚布公,将我心里的秘密告诉你,顺便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谢玄求之不得!”

    “其实,我想借语儿大婚之际……完成一个隐藏多年的夙愿。”

    不知为何?一向从容不迫的洛天瑾突然变的扭捏起来,不仅说话吞吞吐吐,甚至连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此举令谢玄大感意外,当下好奇更甚,追问道:“是何夙愿?”

    “光明正大的……娶柔儿为妻!给她一个应有的名分,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嘶!”

    闻言,谢玄登时脸色一变,一时哑口无言。

    “至于凌潇潇……”洛天瑾脸色一沉,冷漠道,“我与她的夫妻缘分已尽,索性让她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府主的意思……并不是纳妾,而是先休妻,再娶萧芷柔为妻?”

    “其实,二十多年,数千个日日夜夜,我未有一刻忘记过柔儿。娶她为妻,是我这些年敢想而不敢言的心愿,只不过……我怕世人说我抛弃糟糠,因而心中仍在犹豫。”

    正当洛天瑾向谢玄吐露心声,毫无保留地言出肺腑之际。院墙外,一道红色身影却如行尸走肉般缓缓离开。

    她的脚步踉跄,她的神情麻木,她的脸上布满泪痕。

    泪水将她的妆容冲花,黑一块、红一块、青一块、粉一块……她的脸,正如她的人一样,像极了被人无情玩弄的小丑。

    原来,凌潇潇迫不及待想与洛天瑾故梦重温,因此特意做好一桌酒菜,而后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提前来到书房外准备迎接自己的夫君一起回去。

    却不料,故梦未曾重温,一盆冷水却临头浇下,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湮灭。

    刚刚,凌潇潇已将洛天瑾和谢玄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并且深深地刻在心田。

    ……

第六百零四章 :由爱生恨

    入夜,当洛天瑾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凌潇潇与雁不归正在一起喝酒。

    满桌菜肴早已放凉,却一筷未动。

    此刻,凌潇潇已喝的满面通红,眼神迷离,雁不归则是一脸担忧,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没料到雁不归会在这里,洛天瑾不禁一愣。

    “我心情烦闷,故而叫雁不归陪我喝几杯。”未等雁不归开口,凌潇潇率先解释道,“瑾哥,你不会怪我吧?”

    今夜,雁不归见到洛天瑾,未向往常那般恭敬施礼,反而视若无睹,径自坐在一旁,甚至连正眼都未看洛天瑾。

    由于洛天瑾一门心思放在凌潇潇身上,因此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说吧!”

    洛天瑾挑选一个距离凌潇潇稍远的位子坐下,望着披头散发,满脸憔悴的凌潇潇,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之意,冷漠道:“叫我来何事?”

    “其实也没事。”凌潇潇一改往日对洛天瑾的谄媚,如疯如痴地笑道,“只想问问,女儿的婚事,你筹备的如何?”

    “一切按部就班,你不必操心。”

    “喜帖送出多少?”凌潇潇似乎没听懂洛天瑾的回答,炮语连珠似的追问道,“喜宴上的酒菜可否定好?钗钿礼衣准备的如何?语儿喜欢热闹,亲朋好友可否安排妥当?还有……”

    “你有完没完?”洛天瑾不耐道,“这些都有专人准备,何需你我操心?”

    “她是你的女儿,这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做爹的岂能不闻不问?”凌潇潇抱怨道,“我见你这些天整日忙着应酬这个、应酬那个,从未关心过语儿的婚事……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女儿?”

    “够了!”

    “砰!”

    洛天瑾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将满桌菜肴震的七零八落,怒斥道:“凌潇潇,我今夜见你,不想听你抱怨,更不想与你争论这些废话。你究竟有没有正事?休要耽搁我的时间。”

    “呵呵……”凌潇潇自嘲一笑,向雁不归抱怨道,“你听到了?赵元、沈东善他们日复一日的登门打扰,瑾哥也不厌其烦。我刚说一两句,他却已极不耐烦。看来在瑾哥的心里,我们娘俩的地位远远不如那些外人。”

    闻言,雁不归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寒意,可未等她应答,凌潇潇已伸手按住其胳膊,示意她不要冲动,又道:“罢了!既然瑾哥不愿听我唠叨,我便不再唠叨。”

    “废话!”洛天瑾怒道,“你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

    “女儿出嫁,做娘的……应该送些什么嫁妆?”凌潇潇不理会洛天瑾鄙夷的眼神,喃喃自语道,“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寻常的嫁妆恐怕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瑾哥,你说我该送她什么?”

    “这桩婚事,并非将语儿嫁出去,而是将柳寻衣招上门。”洛天瑾不耐道,“因此不必为语儿准备嫁妆,贤王府便是她最大的陪嫁。”

    “话虽如此,但她毕竟要嫁做人妇。我也是做媳妇儿的,深知伺候夫君的艰辛。”凌潇潇话中有话,令洛天瑾听的极不自在。

    “不知所云,我先走了。”

    “别急!我已为你备下酒菜,吃饱肚子再走不迟……”

    “不必了!”

    说罢,洛天瑾不再给凌潇潇挽留的机会,蓦然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随口吩咐道:“雁不归,好生看着夫人,休让她喝太多。”

    “知道了。”

    “瑾哥!”

    突然,凌潇潇叫住欲迈出房门的洛天瑾,语气复杂地说道:“这段时日,我时常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府中出入,可我并不认识她们,也从未见过她们。不知……可否与你有关?”

    闻言,洛天瑾的脚步微微一顿,踌躇片刻,终究未发一言,快步走出房间。

    见状,凌潇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掷向门外,而后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雁不归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她想好言劝慰,但见凌潇潇痛哭流涕,难以自拔,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凌潇潇的后背,以示安抚。

    “你可曾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混人?”凌潇潇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痴痴地望着神情纠结的雁不归,哭喊道,“如此薄情寡义,自私冷血,当初我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条狗!”

    “潇潇,你休要如此。”雁不归哽咽道,“我看着心里难受。”

    “天下的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凌潇潇哭骂道,“若无我凌潇潇,岂有他洛天瑾的今天?若非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爹倾尽武当之力帮他,贤王府岂能有今天?没有我,天下谁认识他?没有我,他至今仍是武当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如今他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便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便忘记是谁一路扶持他走到今天?天下……天下岂能有这般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潇潇,为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

    “不值得?”凌潇潇泣不成声,“从我与他成亲的那天起,便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他。青春年少、绝代芳华、功名富贵、荣辱尊严,我统统给了他!二十多年来,我对他百依百顺,绝无不从,一心一意地服侍他、照顾他。为了他,甚至不惜与爹斤斤计较,无数次将爹气的后悔生下我这个女儿。为了他,我不仅舍弃自己的一切,更将爹的一切乃至整个武当的颜面统统舍弃不要。任由天下人非议,任由无数人诽谤,我却无怨无悔,甚至乐在其中。事到如今,轩儿半死不活,语儿即将出嫁,我什么都没了,你却告诉我不值得?呵呵,那你告诉我,我这二十多年含羞忍辱,卑躬屈膝,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潇潇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痛苦,恨不能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愤恨道:“为什么?他曾吃我的、用我的、拿我的,现在却恬不知耻的要与我划清界限?”

    “潇潇……”

    “贤王府今日的成就,至少有一半属于我!”凌潇潇将双眼瞪的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凭什么?我献出自己的一切,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却被他一句话统统抹杀?如今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而将我一脚踹开,娶萧芷柔那个贱人过门,让她坐拥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不服!我宁死不服!属于我的东西,谁也休想夺走!”

    “潇潇,你不要再说了!”

    见凌潇潇几近疯狂,雁不归将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去杀了洛天瑾,替你泄愤!”

    说罢,雁不归拎起宝剑,起身朝房外走去。

    “不!”

    见雁不归欲找洛天瑾拼命,凌潇潇登时脸色一变,匆忙起身,两步追至雁不归身后,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急声道:“你不能去!你去是白白送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雁不归倔强道,“看你饱受委屈而什么都不能做,我简直生不如死。”

    “不行!绝对不行!”凌潇潇毅然道,“现在,他巴不得我早点死,省的背上忘恩负义,抛弃糟糠的骂名。我偏偏不让他如意,我要忍耐,也必须忍耐。”

    “洛天瑾已对你断情绝义,纵使你一直忍耐,他也不会回心转意。”雁不归劝道,“强忍下去又是何苦?不如……我们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不!”凌潇潇拒绝道,“我若一走了之,岂不白白便宜那对儿狗男女?”

    “那你……”

    “既然洛天瑾对我不仁,便休怪我对他不义!”此刻,凌潇潇的眼中凶光毕露,眉宇间涌现着一抹狠如蛇蝎的杀意,“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洛天瑾最在意什么?我便让他失去什么!我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功名尽失的滋味,我要让他体会到‘千年道行一朝丧’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

    “哼!什么江湖大计、什么千秋霸业,我要让洛天瑾梦寐以求的宏图志愿,彻底变成一场泡影。”凌潇潇由爱生恨,心思愈发歹毒,眼神愈发疯狂。

    “什么意思?”雁不归眉头紧锁,好奇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你可知朝廷派来一位招抚钦差,名叫赵元?”凌潇潇道,“此人欲招安洛天瑾,令其率武林各派为朝廷效力,想来真是痴人说梦。”

    “那又如何?”雁不归满脸费解。

    “你根本不知道洛天瑾的真正野心,更不知道他和洵溱、耶律钦的秘密勾当。”凌潇潇狞笑道,“但我却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

    “一切都是洛天瑾逼我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修书一封,你找机会交给赵元。”凌潇潇阴戾道,“我要揭穿洛天瑾的惊天阴谋,他想甩掉我,和萧芷柔享受荣华富贵,我偏偏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我要和洛天瑾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

第六百零五章 :雁去难归

    十一月十七,深夜。

    有神秘人夜探贤王府,被洛天瑾察觉,即刻派出府中高手四处追捕。

    一直寻不到机会离开贤王府的雁不归,借机蒙混出府,趁众人乱作一团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人群,独自一人赶奔城北丹枫园。

    夜深人静,洛阳城内一片寂寥。

    为免被人发现,雁不归不走大路,专挑斜街小道,串胡同、越小巷,如一道鬼魅般在黑夜中闪掠疾驰。

    “嗖!”

    当雁不归七扭八拐地抵达城北,欲飞奔出一间深不见底的暗巷时,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陡然自其身后响起。

    雁不归的耳朵猛然一动,瞬间汗毛倒立,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飞身贴上一侧墙壁,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未有丝毫迟疑。

    “叮!”

    就在雁不归飞身跃起的同时,其原来所站的位置陡然闪过一道银光,并伴随着一声脆响,一根银钉深深插入地面,将布满青苔的砖块震的粉碎。

    “嘶……”

    “嗖!嗖!嗖!”

    未等大惊失色的雁不归缓过神来,半空再度传来一连串响动,早有防备的她连忙双脚一蹬,身子顺势飞向对面的墙壁,脚下轻点,身形不停,一连飞檐走壁,迅速掠出巷口。

    “叮!叮!叮!”

    在其身后,一连串银钉接踵而至,眨眼钉入巷子两侧的墙壁之中。

    若非雁不归闪躲及时,恐怕她早已被射成筛子。

    飞身落地的同时,接连一个鱼跃前滚,而后纵身跃起,半空中利剑出鞘,雁不归站在一片宽阔的街道中间,目光谨慎地提防着四周。

    月光倾洒,街面如霜,空空荡荡,静如死寂。

    “什么人?”雁不归冷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呼!”

    话音未落,一道疾风陡然自雁不归身后响起,令其精神一振,同时毫不犹豫地挥剑后劈。

    然而,雁不归反应虽快,却仍晚了一步,利剑紧贴着一道黑影掠过,却未能伤到那人分毫。

    雁不归欲定睛细瞧,忽觉侧肋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不料五指竟传来一阵温热滑腻之感。

    紧接着,一抹痛楚袭遍全身,令雁不归暗吸一口凉气,匆忙俯首观瞧,却见自己的左肋,不知何时被人用利刃划开一道约半尺长的血口子。

    此刻,殷红的鲜血已浸透她的衣袍,汩汩地向外冒着。

    雁不归左手捂住伤口,却无心挂念自己的伤势,而是蓦然抬首,目光如刀剑一般直射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黑衣人。

    “你是何人?”雁不归右手提剑,不着痕迹地翻转半圈,小心试探道,“莫非刚刚夜探贤王府的人是你?”

    “想找我的人,迟迟找不到。不想找我的人,却偏偏遇到我。”黑衣人的声音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但字字清脆,掷地有声,“他们都向南追,为何你独自向北?”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来此?”黑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南辕北辙,行迹古怪,你已勾起我的好奇心。”

    “什么意思?”雁不归再三辨认,心中笃定并不认识此人,故而眉头一皱,狐疑道,“莫非你一直在跟踪我?”

    “我从不跟踪人,我只杀人。”黑衣人冷漠道,“直觉告诉我,你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吗?”见黑衣人语气不善,雁不归也打消与之争辩的念头,冷笑道,“即是如此,你又如何?”

    “昔日的‘千里独行剑’,今日贤王府内大名鼎鼎的雁四爷,果然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你到底是谁?”

    “你猜!”

    说话的功夫,黑衣人右手翻出一把短剑,长约一尺半,宽约两指,月光下寒光乍现,必定锋利无比。

    “故弄玄虚,找死!”

    冷喝一声,雁不归率先出招,但见夜空中银光一闪,一柄利剑呼啸而出。剑锋未至,剑气先行,将黑衣人的头发吹的上下翻飞。

    雁不归欲先发制人,却不料黑衣人并不想与之正面抗衡,而是飞身朝街道左侧的小巷掠去。

    “哪里走?”

    雁不归已被此人的戏弄激出火气,哪里肯善罢甘休?不假思索地紧追上去,同时挥剑疾舞。

    霎时间,一道道剑气如流星赶月般交叠而出,“铿铿”地砍在巷子两侧的墙壁上,登时留下一道道深约数寸的恐怖剑痕,以及墙根下哗哗而落的砂石土砾。

    “嗖!”

    巷子狭窄,两侧的房屋却十分高大,以至月光难以映入。

    因此,雁不归一入小巷,顿觉眼前一片漆黑,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心底迅速攀升。

    “不好!”

    心知误中圈套的雁不归瞬间停住脚步,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快速适应巷中的昏暗。与此同时,她的双脚缓慢地向后移动,欲不着痕迹地退出巷口。

    “呼!”

    然而,未等雁不归后撤,一道阴冷的邪风陡然迎面扑来。

    雁不归心中大惊,赶忙挥剑抵挡,忽觉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眨眼逼至近前,未等她出剑猛刺,那道身影突然冲天而起,眨眼跃至雁不归的头顶。

    一切发生的太快,令雁不归来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识地抬头观瞧,却见一道银光如闪电般从天而降。

    紧接着,一抹刺骨寒意迅速涌入雁不归的脑海,令其双眼一瞪,脑中登时一空。

    “啊……”

    伴随着一声后悔莫及的惨叫,雁不归的半边脸颊,连带着左眼的眼珠竟被黑衣人一剑削掉。

    顷刻间,鲜血四溢,喷洒的到处都是。

    “十步之内,世上无人能躲过我的杀招。”黑衣人的声音自雁不归身后响起,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冷厉如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十步一血,你……你是龙象山护法无名。”

    无名,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此人的武功颇为奇特,不善近战、不善远攻、不善拳脚、不善枪棒,行走江湖靠的只有一招,便是他自创的“十步一血”,自诩十步之内,出招见血,并且无人能闪。

    当然,前提是对手猝不及防。

    简而言之,无名最擅长偷袭暗杀,因而在江湖中恶名昭彰,倍受非议。

    雁不归用手紧紧捂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脸颊,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几乎昏死,但她心里清楚,一旦自己放弃,今夜必死无疑。

    因此,纵使半边脸颊被削掉,纵使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她仍咬牙坚持,不让自己陷入混沌。

    “后悔吗?”无名幽幽地说道,“若与你正面交手,我自愧不敌。但若让我抓住机会,你断无闪躲的余地。”

    “阴险小人,只会偷鸡摸狗的招式。”雁不归声音颤抖地怒骂道,“休以为我受伤,你便有机会得逞。现在我已知你的伎俩,不会再给你出手的机会。”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不是他!嘿嘿……”

    突然,一道亮如洪钟的狞笑自巷子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肌肤黝黑,手持铜锤的彪形大汉,优哉游哉地朝雁不归走来。

    “你是……‘南山恶虎’邵元庆?”

    虽然雁不归从未见过邵元庆,但既然她已认出无名,自然能根据眼前这人的身材样貌,行为举止,顺理成章地猜出他的身份。

    不错,来人正是龙象山的另一位护法,一向以力敌万夫,勇猛彪悍著称,相传其有虎口拔牙,龙前拽须的胆量与气魄,江湖人称‘南山恶虎’邵元庆。

    “女人再厉害也是女人,又能凶到什么地步?”邵元庆满眼戏谑地上下打量着雁不归,蔑视道,“老子一向瞧不上你们这些娘们儿,拿拿绣花针也就罢了,拿剑简直是自取其辱。我看洛天瑾真是江郎才尽,无人可用,竟让一个女人当什么‘四爷’?呸!滥竽充数。”

    “这里是洛阳城,由不得你们放肆!”雁不归由于失血过多,以至头晕眼花,精神抑制不住地萎靡起来,“若让武林盟主知道你们图谋不轨……”

    “少拿洛天瑾吓唬我,老子早晚杀上贤王府,拿洛天瑾那个小白脸祭我的千斤铜锤!”邵元庆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威胁道,“若想活命,便弃剑投降。如若不然,老子砸你个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此刻,雁不归前有邵元庆,后有无名,已是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再加上自己的伤势愈发严重,心知逃生无望,索性提起最后一丝精神,决意与他们血战到底。

    “败类永远是败类,本以为府主将龙象山拽回武林正道,尔等便能改邪归正。今日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雁不归缓缓松开捂着脸颊的左手,露出触目惊心的血肉,冷笑道,“今夜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禀明府主,将龙象山踏为平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雁不归。”邵元庆勃然大怒,暴喝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铜锤硬!”

    说罢,邵元庆迈开流星大步,如下山猛虎般挥舞着铜锤,直扑奄奄一息的雁不归而来。

    与此同时,无名自雁不归身后飞身而至,手中的短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后心。

    然而,未等二人杀至近前,雁不归却因伤势过重,加之怒火攻心,内力刚刚调出丹田气海,却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

第六百零六章 :宿敌不休

    洛阳城郊有一片零散村落,不依山不傍水,土地贫瘠,井下干枯,因而村里的百姓早已迁入城中,至今已荒废多年。

    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由于村子周围保留着许多坟冢,故而村落荒废后,许多无主尸骸被人随意丢弃在此。

    久而久之,这里由一片废墟,逐渐衍变成一片乱葬岗。

    此地人烟罕至,尸骨遍野,纵使青天白日,也透着一股阴森之气。一到夜晚,枯坟乱冢,森森骸骨引来野狗觅食。漆黑的夜里,到处闪烁着血红的眼睛,四下传来鬼哭狼嚎,更是恐怖之极,令人胆寒。

    然而,今夜的乱葬岗中,却有一缕幽黄的烛火忽明忽暗,闪烁在一间还算完整的破院内,吸引着周围啃噬骸骨的野狗,不时抬头张望一番。

    “吱!”

    一道门轴转动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的十分刺耳。

    “回来了?”

    一位身着黑袍,脸戴面具的男人,手举着一盏残破不堪的烛台,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

    此人,正是不远千里,自龙象山而来的云追月。

    此刻,跟在云追月身后的,还有黎海棠、徐仁等十几名龙象山弟子。

    唐轩和司无道,则被云追月留在龙象山主持大局。

    “如何?你们夜探贤王府,可有什么收获?”望着迎面走来的无名,云追月问道,“可否被人发现?”

    “贤王府戒备森严,洛天瑾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无名朝云追月拱手施礼,回禀道,“时才,我刚刚翻进内院,便被洛天瑾察觉。万幸退的及时,否则一定会被他们捉住。”

    对于无名遇险,云追月似乎毫不关心,径自问道:“邵元庆在哪儿?”

    “其实,我们早已摆脱贤王府的追捕,不过在回来的途中,却发现雁不归行踪诡秘,举止反常。于是我和邵元庆决定暗中跟踪,欲一探究竟。”

    “哦?”无名的话顿时提起云追月的兴趣,“结果如何?”

    话音未落,半掩的院门陡然被人撞开。紧接着,邵元庆一手拎着铜锤,一手如拎小鸡崽似的挟着生死不明的雁不归,风风火火地闯入院中。

    至此,雁不归的半边脸颊仍在滴滴答答地血流不止,将邵元庆的衣袍沾染的片片殷红。

    “怎么回事?”一见雁不归,云追月不禁眉头一皱,“她这是……”

    “这娘们儿不识时务,本想一锤砸烂她的脑袋,不料自己先昏死过去。”邵元庆蔑笑道,“于是我将她带回来交由圣主处置。”

    “对了!”

    无名眼神一动,赶忙顺怀中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书信,递到云追月面前,解释道:“这是从雁不归身上搜出的密信。”

    闻言,云追月稍作迟疑,先看看伤势严重的雁不归,又看看无名和邵元庆,而后接过密信,三下五除二将其拆开,细细观阅一番。

    霎时间,云追月的眼神一变再变,从狐疑到好奇、从好奇到震惊、从震惊到窃喜、从窃喜到鄙夷,不一而同,甚是精彩。

    “圣主,此信是……”

    “哈哈……”未等无名追问,云追月突然仰天大笑,得意道,“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洛天瑾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妙!妙!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见云追月如此激动,无名、邵元庆几人不禁心生愕然,面面相觑。

    “你们可知此信出自何人之手?”云追月故作神秘地问道,“又要送于何人?”

    闻言,无名等人纷纷摇头不语。

    “此信乃洛天瑾的夫人,凌潇潇亲笔所书。”云追月冷笑道,“送于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赵元。”

    “这……”

    云追月此言,令不明真相的众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圣主,洛天瑾的婆娘为何给赵元写信?”邵元庆大大咧咧地问道,“莫非他们两个有一腿?”

    “愚不可及!”云追月瞥了一眼邵元庆,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又作何感想?”

    “圣主未言明信中内容,我们如何知晓?”邵元庆撇嘴道。

    “只凭此信,足以彰显三件事。”黎海棠突然插话,“其一,凌潇潇与赵元之间,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不会如此神秘。其二,洛天瑾一定被蒙在鼓里,否则不会秘密通传。”

    “说的好!”云追月满眼赞赏地望着黎海棠,好奇道,“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闻言,徐仁等人纷纷朝黎海棠投去诧异的目光。

    “其三,雁不归是凌潇潇的亲信,至少……凌潇潇对她十分信任。”

    “非常好!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海棠,你比你师父更胜一筹。”

    云追月毫不吝啬地对黎海棠大赞溢美之词,反倒令黎海棠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现在我告诉你们信中的内容。”云追月似笑非笑地说道,“凌潇潇向赵元揭发,洛天瑾暗通西域的少秦王,欲密谋造反,自立为皇。”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在众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无名迟疑道,“未免太过于耸人听闻。圣主,此消息会不会有假?”

    邵元庆连忙附和道:“不错!凌潇潇毕竟是洛天瑾的婆娘,出卖洛天瑾对她有什么好处?以我之见……这封密信八成是假的。”

    “此言差矣!”云追月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我以为,此信千真万确。”

    “不可能!”邵元庆强词夺理,“江湖上人尽皆知,洛天瑾和凌潇潇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凌潇潇怎么可能在背后捅洛天瑾一刀?”

    “我知道她为何怨恨洛天瑾。”云追月感慨道,“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做的这么绝。”

    “圣主的意思是……”

    “不必多问。”云追月摆手道,“凌潇潇与洛天瑾反目,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如今连自己的夫人都要暗中使绊子,洛天瑾啊洛天瑾,你果然是盛极而衰,气数将尽。”

    “如此正好!”邵元庆狞笑道,“洛天瑾多一个敌人,我们便多一个朋友。”

    “这一趟洛阳之行,我本想阻挠柳寻衣和萧芷柔见面,却不料竟收到这么大的意外之喜。”云追月思忖道,“大宋朝廷招安中原武林,已是我预料之外,而今洛天瑾竟联手少秦王密谋造反,更是令我意想不到。看来这里的局势,远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好一个洛天瑾,做武林盟主仍不能满足你的野心,竟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昔日倒是我小瞧了你。”

    “圣主,我们该怎么办?”

    “无名,你连夜去查赵元住在什么地方?”

    “圣主的意思是……”无名迟疑道,“让我将此信交给赵元?”

    “当然!”云追月阴笑道,“既是洛夫人送给我们的一份大礼,我们又岂能拒之门外?将此信交给赵元,必会惹得朝廷震怒。如我所料不错……朝廷一定会放弃对洛天瑾的招安,从而改变策略,千方百计地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嘶!”众人掩面失色,不知所言。

    “眼下,想对付洛天瑾的人越多,我越痛快。”云追月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场好戏了。”

    “雁不归如何处置?”邵元庆问道。

    “先替她疗伤,而后软禁起来。”云追月沉吟道,“雁不归无故失踪,洛天瑾和凌潇潇一定方寸大乱。我要搅一搅这趟浑水,让贤王府的局势变的愈发扑朔迷离。呵呵……未来几天,贤王府内一定好戏连连。只可惜,我不能一睹为快……”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从而眼神一变,呢喃道:“等等!如果朝廷与洛天瑾反目,那柳寻衣……必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言罢,云追月神情一禀,向黎海棠、徐仁等人吩咐道:“你们先带雁不归出去。”

    知道云追月和无名、邵元庆有要事相商,故而黎海棠等人不敢迟疑,纷纷领命离开。

    见院门关上,无名方才凑到云追月身旁,低声问道:“让柳寻衣和洛天瑾父子成仇,难道不是圣主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是,但比起他们父子成仇,我更想看到洛天瑾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云追月凝声道,“柳寻衣死不死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洛天瑾何时死?如果柳寻衣殒命,而洛天瑾仍逍遥于世,那我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更何况……柳寻衣根本不是洛天瑾的对手。”

    “言之有理。”无名若有所思,“圣主是担心……柳寻衣会提前暴露身份?一旦让洛天瑾知道他是朝廷的奸细,必会第一时间将其处死,他和洛凝语的婚事也将变成一场泡影。”

    “不错!”云追月点头道,“来此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朝廷招安、洛天瑾造反、以及洛、凌反目这些消息。因此,柳寻衣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在洛天瑾面前,我们同样一无所知。”

    “应该不会……”

    “不能冒险!”云追月笃定道,“这件事,我要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柳寻衣不慎暴露,圣主打算如何应对?”

    “这……”

    越是关键时刻,越容易心乱如麻,此刻的云追月便是如此。

    “此事容我三思。”云追月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无名,你将此信送给赵元。邵元庆,你乔装改扮,入城潜伏,密切监视贤王府的一举一动。眼下,我们唯有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

第六百零七章 :苦中作乐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由于婚期越来越近,因此洛凝语早早罗列出一张清单,将大婚所需的应用之物全部陈列其中。

    她早就盼着找一天拽上柳寻衣一起上街,共同挑选。难得今日闲暇,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故而一大清早便跑去向洛天瑾告假,同时“借”柳寻衣一用。

    对此,洛天瑾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欣然允诺。

    当洛凝语兴高采烈地来到东院时,林方大碰巧也在,场面一度令柳寻衣十分尴尬。

    但令他万没想到的是,林方大面对洛凝语不再像昔日那般纠结,反而表现的分外豁达。

    其实,林方大心知柳、洛二人的大婚已成定局,断不可能更改。眼见婚事筹备的有声有色,贤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可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他再困于自己的心魔已是毫无意义,故而一番自我开解之后,心中逐渐释然。

    林方大性情耿直,为人坦荡,断不是那种偷鸡摸狗,暗中使坏的戚戚小人。今时今日的他,对柳寻衣和洛凝语非但没有半点怨恨,反而真心实意地祝愿他们琴瑟和鸣,百年同好。

    面对林方大的祝福,洛凝语自是除去一块心病,心情愈发舒畅,并主动邀请林方大与他们一起上街逛逛。

    反观柳寻衣,在感动之余,心中对他们的愧疚却是越来越多,亦越来越沉重。

    面对和好如初,有说有笑的林方大和洛凝语,柳寻衣只能苦中作乐,强颜欢笑。

    在林方大和廖氏兄弟、“福寿康宁”的陪伴下,洛凝语兴致勃勃地引着柳寻衣东逛一家、西逛一家,一上午的时间,一行人硬是从南城逛到北城。

    时而看看金银首饰、时而看看绫罗布匹、时而看看胭脂水粉、时而看看木器桌柜……

    由于贤王府大小姐的名声在洛阳城如雷贯耳,因此他们每到一家商铺都会受到掌柜的盛情款待。

    洛凝语更是不厌其烦地东挑挑、西捡捡,一会儿问问这儿,一会儿又问问那儿。

    此刻,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身上已堆满大大小小的货物,手里拎着、怀里抱着、肩上扛着、腰里别着……走路全凭直觉,因为眼睛早已被花花绿绿遮蔽起来,根本看不清前方。

    可即便如此,洛凝语仍精神十足,不知疲累。反观柳寻衣这些平日里舞刀弄枪的男人,却是累的头眼发昏,双腿发软。

    正午时分,一行人来到城北的祥云绸缎庄,这里是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大店。非但上等布料应有尽有,而且剪裁的手艺远近闻名。同样,价格亦令寻常百姓难以接受,但对洛凝语这般富贵小姐来说,根本不足为虑。

    更何况,洛天瑾威名赫赫,洛阳城的生意人巴结都来不及,又岂敢漫天要价?

    “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布料拿出来,再将你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叫出来。”

    一进门,林方大便扯着嗓子吆喝起来,不禁引来店内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

    柳寻衣让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将数不清的货物堆放到一旁,而后朝门边的长凳一指,道:“你们先歇息一会儿,喝杯茶水。”

    对此,廖川等人无不面露感激,惹得柳寻衣哭笑不得。

    “哎呦!原来是洛小姐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伴随着一道沙哑而谄媚的笑声,一位身高不足五尺的干瘦老头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来,朝洛凝语点头哈腰道:“二位郎才女貌,好事将近,小老儿这里先向洛小姐和柳执扇道喜。”

    “掌柜的,一个月前你们店里的伙计已去贤王府,替我和寻衣量过身材。今日我来看看,喜服作的如何?”洛凝语满眼期待地说道,“如果裁剪妥当,我想试一试大小。”

    闻言,掌柜的连忙拱手赔罪:“洛小姐有所不知,你挑选的喜服工艺十分复杂,绝非一两日可以成衣。单说上等绫罗从江南运来便要半月路程,纵使小老儿亲自持剪,昼夜缝制,至今也难以完成……”

    见洛凝语面露不悦,掌柜的赶忙补充道:“不过洛小姐放心,三日内便可成衣。到时,洛小姐和柳执扇再来试衣,小老儿根据大小稍做调整,五日内必能大功告成,绝不会耽搁洛小姐的婚期。”

    “是吗?”洛凝语的语气明显带有一丝失望,“既然无法试衣,让我看看样式总可以吧?”

    “这是自然,洛小姐稍候。伙计,上茶伺候。”吩咐作罢,掌柜的转身钻入后堂。

    “凝语,逛完这一家,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柳寻衣试探道,“你看,东西已经多的快搬不动了。”

    “搬不动便找一辆马车。”洛凝语漫不经心地答道,“下午,我带你去城西的几间银楼看看。”

    闻言,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情不自禁地与林方大几人对视一眼,脸上皆布满苦涩之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洛小姐和柳执扇,失敬!失敬!”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紧接着,秦卫率七八名金刀校尉快步踏入绸缎庄。

    见状,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迅速起身,拦下秦卫的去路,林方大满面狐疑,上前问道:“阁下何人?看着颇有几分面善。”

    “在下曾随赵大人拜访贤王府,不过只是一介随从,林门主不记得我并不奇怪。”秦卫风轻云淡地朝林方大拱手一拜,并未因廖氏兄弟和“福寿康宁”的无礼而恼怒。

    “你……你是那位秦大人!”林方大苦思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出来见识见识洛阳城的繁华。”

    闻言,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余光瞥向秦卫和几名金刀校尉的腰间,而后又看向他们的面庞。

    见他们携刀带剑,神色匆忙,明显不是出来闲逛,分明是有任务在身。

    “相遇即是缘分。”秦卫又道,“既然遇到,秦某斗胆邀各位前往丹枫园,与我家大人一聚。”

    “这……”

    “不必了!”未等林方大开口作答,洛凝语已抢先回绝,“我们下午还有其他安排,不便去府上打扰。”

    循声而望,秦卫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洛凝语。

    见其柳眉星眼,杏脸桃腮,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眉宇间透着一股羸弱少女难有的傲然英气,秦卫不禁神情一怔,面露惊奇,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其实,秦卫与洛凝语曾在临安城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秦卫只是远远观望,又恰逢三更半夜,月光昏暗,加之东西二府明争暗斗,时局紧张,故而未能一睹洛凝语的芳容。

    今日,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洛凝语一貌倾城,难免令秦卫心猿意马。

    毕竟,在天机阁当差,虽能见到不少王公贵族,大家闺秀,却极难遇到如洛凝语这般身兼美貌与侠义的江湖女子。

    “秦大人?”柳寻衣轻咳两声,似是提醒秦卫,“你找我们可有要事?”

    “哦!”秦卫回过神来,忙道,“并无要事,不过我家大人听闻柳执扇与洛小姐好事将近,故而专程准备一份贺礼,望二位不吝笑纳。”

    “我们与你家大人素昧平生,怎好收他的礼?”洛凝语婉拒道。

    “!我家大人与洛府主是朋友,岂能失了礼数?”秦卫笑道,“这份礼物本想改天派人送到府上,不料今日正巧遇到二位,何不当面相赠?如此更有意义。”

    “可是……”

    “洛小姐不必犹豫。”秦卫打断道,“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不会耽误你们太久。更何况,收到我家大人的礼物,二位于情于理也该回谢一番。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能当面相赠,又能当场回谢,正是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什么意思?”林方大从秦卫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悦道,“我只听过‘强买强卖’,从未听过‘强送强收’。听你刚刚的意思,似乎要硬逼我们去丹枫园不成?”

    “不敢!”秦卫摆手道,“秦某只是一番好意,至于肯不肯去……全看洛小姐和柳执扇的意思。”

    在说“柳执扇”三字时,秦卫刻意加重语气,同时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柳寻衣。

    与秦卫相识多年,二人颇具默契,此刻只看他的一个眼神,柳寻衣便已了然于胸。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暗暗揣度:“侯爷如此急着见我,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既然由我们决定,秦大人便请回吧!”洛凝语倔强道,“我与赵大人萍水相逢,不便接受他的礼物。至于他是不是爹的朋友……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更与我们无关。因此……”

    “凝语!”

    突然,柳寻衣打断洛凝语的话,故作从容地圆场道:“赵大人远道而来,是府主的上宾,我们岂能怠慢?”

    洛凝语一愣,错愕道:“寻衣,你的意思是……”

    “既然秦大人盛情相邀,我们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

第六百零八章 :平地风波

    进入丹枫园后,秦卫将柳寻衣等人引至凝翠湖畔的竹隐阁。

    竹隐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一面环水,遥望湖心亭。其余三面栽种着许多绿竹,只有一条曲折小道直通幽静。远远望去,宛若藏身于竹林间若隐若现,故而取名“竹隐阁”。

    凝翠湖畔东西南北共有四座阁楼,除南方的竹隐阁外,还有北方的梅霜阁、东方的兰芷阁、西方的菊天阁。是为“梅兰竹菊”,寓意着傲、幽、坚、淡的君子品格。

    在秦卫的盛情下,美酒佳肴陈列一席,柳寻衣等人也不见外,各自入席尽情享用。

    这里毕竟是沈东善的地盘,料想不会出现差池,故而众人也没有太多防备。

    半晌,一名金刀校尉匆匆跑上竹隐阁,向与众人推杯换盏的秦卫回禀道:“秦大人,侯爷请你和柳执扇去湖心亭一叙。”

    闻言,洛凝语等人不禁一愣,喧闹声瞬间止息,一个个放下手中的碗筷,满脸疑惑地望向秦卫。

    “呵呵……”秦卫处变不惊,挥手将金刀校尉屏退,而后用手帕将嘴边的油渍抹去,起身朝柳寻衣拱手一拜,笑道:“柳执扇,你看……”

    “我们冒昧前来,理应先拜会赵大人,然后再吃喝。”柳寻衣故作懊悔模样,连连赔罪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柳执扇不必见外,此时随我去湖心亭也不晚。”

    “正是!正是!”

    洛凝语黛眉微蹙,忙道:“你尚未吃饱,何必急于一时……”

    “不可失了礼数。”柳寻衣打断道,“我们是贤王府的人,出门在外绝不能丢武林盟主的脸。”

    “这倒是。”洛凝语沉吟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闻言,秦卫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紧张之意,柳寻衣不动声色地摇头道:“进门是客,自当客随主便,岂能率性而为?”

    “那……你自己小心。”

    “放心!”

    留下一个轻松的微笑,柳寻衣随秦卫快步下楼。

    片刻之后,二人登上湖心亭。

    此时,赵元独自一人站在亭中,神情凝重,目光深邃,似是若有所思,又好似失魂落魄。

    石桌上摆放着一杯清茶,茶杯下,压着一纸皱皱巴巴的书信。

    见此场景,柳寻衣心中的疑惑更甚。

    “见过侯爷……”

    “不必拘礼!”

    赵元幡然清醒,转身朝桌旁一指,漫不经心道:“坐下说话。”

    “谢侯爷!”

    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柳寻衣的直觉告诉自己,今天的赵元一反常态。

    稍作迟疑,柳寻衣缓缓入座,眼神忐忑地望着满面忧愁的赵元,心中有成千上万个问题,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寻衣,本侯急着将你找来,可否引起洛天瑾的怀疑?”

    “侯爷放心,秦兄是在祥云绸缎庄找到我的,因此不会引起洛天瑾的怀疑。”柳寻衣如实作答。

    “那就好。”

    赵元的语气十分低沉,似乎他对于是否引起洛天瑾的怀疑根本毫不关心,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侯爷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柳寻衣大胆试探,“是否因为上次在贤王府……”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赵元对柳寻衣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一直沉醉于自己的冥想,幽幽地问道,“洛天瑾成为武林盟主后,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柳寻衣一愣,反问道,“侯爷此言何意?”

    “本侯收到消息,洛天瑾在中原武林一连做出许多举措,又是登记造册、又是配发令牌、又是推举副盟主、又是推行‘宗级’。他……究竟意欲何为?”

    柳寻衣暗暗咂舌,同时心中快速揣摩着赵元的心思,猜测道:“我料洛天瑾此举,八成是想永远在武林盟主的位置坐下去。”

    “洛天瑾的一连串举动,与昔日的江湖枭雄截然不同。”赵元摇头道,“又是造册、又是配发令牌,他的这些举动……倒是与官府的行事风格很像。”

    “嘶!”

    柳寻衣倒吸一口凉气,狐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还有耶律钦和洵溱。”赵元依旧对柳寻衣的反应置之不理,再度开口道,“他们一直与洛天瑾纠缠不清,究竟所为何事?”

    “他们的背后是少秦王,我料少秦王想借助洛天瑾的力量,意图光复西辽。”柳寻衣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娓娓道出,在赵元面前,他从未想过隐瞒。

    “嗯!”这句回答,倒是令赵元颇为满意,点头道,“洛天瑾和少秦王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他们之间的合作,理应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你说少秦王利用洛天瑾的力量,意图光复西辽,此事本侯极为认同。只不过,本侯更想知道,洛天瑾又利用少秦王什么?”

    “这……”面对赵元的质问,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惭愧道,“我也很好奇,只不过尚未查出真相……”

    “是尚未查出真相,还是不想告诉本侯?”突然,赵元脸色一沉,语气变的冷若冰霜,并且不容置疑。

    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侯爷此言何意?我若知道真相,岂敢不告诉侯爷?”

    “洛天瑾在武林中位高权重,他女儿生的如花似玉,琴棋书画、刀枪剑戟皆是手到擒来,如今他们父女对你十分赏识,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

    闻言,柳寻衣羞愤不已,蓦然起身,义正言辞道:“侯爷若认为我有背叛之嫌,索性一刀杀了我!”

    “柳兄稍安勿躁,侯爷不是那个意思。”秦卫赶忙圆场,“侯爷对你视若己出,岂会不相信你?”

    “你先坐下!”

    赵元目无表情地盯着柳寻衣,沉声道:“本侯只是随口说说,你何必大惊小怪?”

    “属下对侯爷忠心耿耿,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有半点背叛,甘愿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柳寻衣对天立誓,态度之诚恳、言辞之郑重、发誓之阴毒绝非装模作样。

    “你真对洛天瑾的阴谋一无所知?”赵元一双精明的老眼紧紧审视着柳寻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以为你是他的准女婿,他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现在看来,他对你仍不是完全相信。”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头雾水,完全不懂赵元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吧!”赵元将茶杯挪开,并将书信推至柳寻衣面前。

    怀着满心好奇,柳寻衣仓促观阅一番。霎时间,困惑的脸上布满震惊之意,双目圆瞪,双手颤抖,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惧模样。

    “这……这……这……”

    一连数次开口,却未能说出一句整话。

    赵元仔细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见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全然不似作假,心中的怀疑方才渐渐消缓几分。

    “你身为洛天瑾的准女婿,又是他的心腹,竟对他谋逆造反浑然不知。”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此大事,贤王府内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吹草动。你整日在他身旁,消息竟不如我灵通,究竟是洛天瑾太谨慎?还是你太大意?”

    “这……”

    柳寻衣惊讶的合不容嘴,一时半会根本回不过神来。

    “眼下,你又作何感想?”

    “敢问侯爷……有何打算?”柳寻衣鼓起勇气追问道,“还有,此信从何而来?信中内容又是真是假?”

    “这正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赵元道,“如果内容属实,朝廷不可能再继续招安洛天瑾。皇上对谋逆造反绝无半点容忍,因此洛天瑾的下场只有一个,满门抄斩。”

    赵元此言,犹如利剑锋刀,狠狠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精神一颤,神思愈发恍惚。

    “但如果此信有假,便是有人存心破坏朝廷与洛天瑾的关系。”赵元又道,“如此一来,从中作梗之人便是此次招安的最大阻碍,故而绝不能留。”

    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火急火燎地问道:“此信从何而来?”

    赵元默不作声,只是顺怀中掏出信封。柳寻衣定睛细瞧,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凌潇潇”三个龙飞凤舞的娟秀小字。

    “嘶!”

    见此一幕,柳寻衣的心中再遭一记重锤,惊愕道:“夫人?”

    “是!”赵元似笑非笑地说道,“揭露洛天瑾造反的人,正是他的夫人,凌潇潇。”

    “这……这怎么可能?”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绝对不可能……”

    “本侯也认为其中有些蹊跷。”赵元道,“只不过,你怀疑此信的真假,而本侯却怀疑此信是否出自凌潇潇之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错愕道,“莫非此信出自凌潇潇之手,侯爷便相信其中的内容……”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至少有七成。”赵元讳莫如深地说道,“兹事体大,不仅仅关系到洛天瑾的清白,更关系到皇上与朝廷的战和大计。因此,这一次本侯要亲自验证真伪!”

    “亲自验证?”柳寻衣一脸茫然,“侯爷的意思是……”

    “贤王府内到处都是洛天瑾的耳目,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他。”赵元思忖道,“因此,本侯命你找机会引凌潇潇出府,安排我与她单独相见!”

    ……

第六百零九章 :进退维谷

    从柳寻衣潜入江湖的第一天开始,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想尽一切办法游说洛天瑾归顺朝廷,共抗外敌。

    晓之以情也好,动之以理也罢。无论何种手段,都是以“兵不血刃”为前提。

    换言之,柳寻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洛天瑾彻底对立。

    直至赵元拿出的一纸书信,令原本僵持的态势急转直下。

    柳寻衣心如明镜,如果洛天瑾意图谋反,莫说他是武林盟主,即便他是“天下盟主”,朝廷也绝不会姑息,哪怕放弃招安大计,也必然千方百计地杀之而后快。

    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说此信是无稽之谈,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已对信中的内容产生动摇。

    毕竟整日生活在贤王府,因此对于洛天瑾和洵溱、耶律钦的“亲近”,以及他与凌潇潇的“疏远”,柳寻衣皆看的明明白白。冷静下来细细斟酌,将前因后果串联一番,其实不难猜出其中的端倪。

    正因如此,柳寻衣才愈发“担心”。

    是的!当他渐渐相信洛天瑾真有造反之心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愤怒”,亦不是“憎恶”,而是“担心”。

    这种担心十分复杂,甚至没有一个从一而终的坚定立场。

    他担心自己与洛天瑾兵戎相见、担心洛天瑾与朝廷为敌、担心朝廷被洛天瑾所累、担心洛天瑾被朝廷剿杀……

    简而言之,他既替朝廷担心,又替洛天瑾担心,同时还替自己担心。

    步入江湖后,柳寻衣历经无数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但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怯意如此强烈。

    不敢深思,却又忍不住地深思。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里真真切切地冒出一丝胆怯的念头。虽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明白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但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不决,迟疑不定。

    离开丹枫园后,柳寻衣如行尸走肉般跟着洛凝语等人四处游逛。

    整整一下午,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面对洛凝语、林方大的谈笑风生,他出于本能的迎合敷衍,丝毫不经过大脑。

    直至天色擦黑,一行人酣畅淋漓,满载而归,柳寻衣尚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话,去过什么地方。

    “爹!”

    突然,洛凝语清脆的笑声自柳寻衣的耳畔响起,令其精神一震,神识从恍惚中骤然清醒,不知何时?他已站在贤王府中堂前的庭院内。

    此刻,林方大等人无不大汗淋漓,身上堆满大包小包的货物。

    洛天瑾负手而立,与迎上前来的洛凝语轻声谈笑。

    “拜见府主!”

    柳寻衣眼神一变,匆忙向洛天瑾叩拜施礼。

    “陪语儿逛了一天,累坏了吧?”洛天瑾戏谑道。

    闻言,柳寻衣不禁面露无奈,苦笑道:“不知为何?陪凝语走一天,竟比与高手切磋一场还要倦乏。”

    “哈哈……”洛天瑾仰天大笑,伸手一指古灵精怪的洛凝语,调侃道,“你们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可没有半点疲累的模样。”

    “那是!”洛凝语嘟囔道,“若非天黑打烊,本小姐逛上三天三夜又何妨?”

    此言一出,廖氏兄弟等人脸色一变,险些瘫软在地。

    “将东西放下,去歇息吧!”

    “不许乱丢!”未等洛天瑾话音落下,洛凝语赶忙纠正道,“你们随我来。”

    说罢,洛凝语招呼林方大等人,搬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朝内院走去。

    “听说你们午时去过丹枫园?”

    洛天瑾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却令柳寻衣的心中登时一紧,刚刚按下的忧虑再度溢上心头,同时暗自感慨:“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是。”虽然内心波澜骤起,但柳寻衣表面上却平静依旧,“赵大人听说我与凝语大婚将近,因此特意送给我们一份贺礼。刚刚廖川手里的红盒便是,一对儿精雕细琢的金童玉女,想来价值不菲。”

    “呵呵,看来这位赵大人对招安一事仍不死心。”

    “是啊!他送我们贺礼,说到底是为讨府主欢心。”柳寻衣应道,“我曾一再婉拒,无奈拗不过赵大人坚持。”

    “收下也无妨。”洛天瑾满不在乎地笑道,“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见洛天瑾并未起疑,柳寻衣不禁暗松一口气。

    “天色已晚,府主独自一人在院中是……”

    “我在等苏堂他们的消息。”洛天瑾道,“昨夜,雁不归随邓长川他们出去追捕蟊贼,却不料至今未归,因此我派苏堂他们出去找找。”

    “什么?”柳寻衣大吃一惊,错愕道,“雁四爷下落不明?”

    “或许追出城也未曾可知。”洛天瑾呢喃道,“不过雁不归做事一向有分寸,如果出城,岂能不传信回来?”

    闻言,柳寻衣的脑中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雁不归失踪,会不会与凌潇潇的密信有关?”霎时间,脸色变的凝重至极,复杂至极。

    “寻衣,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柳寻衣敷衍道,“我只是担心雁四爷的安危。府主,要不要我率下三门弟子去找?”

    “不必了,此事我已交给苏堂去办。”洛天瑾语气一缓,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变的愈发柔和,淡笑道,“寻衣,你和语儿的婚期越来越近,我不希望你太过操劳。”

    “可是……”

    “不必担心,去歇息吧!”

    洛天瑾对自己越好,柳寻衣越纠结。尤其看到洛天瑾充满善意,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眼神时,柳寻衣真有一股冲动,将凌潇潇背叛他的事和盘托出。

    但理智终究战胜冲动,柳寻衣深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因此有些话纵使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吐露一个字。

    一想到聪明绝顶的洛天瑾被凌潇潇背叛,又被赵元和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柳寻衣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寻衣告退。”

    强忍着心中的忧郁,柳寻衣缓缓离开中堂,失魂落魄般朝东院走去。

    “寻衣!”

    拐角处,一道激动而羞涩的声音陡然响起,令柳寻衣眉心一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声而望,但见满面羞红的洛凝语自阴影下走出,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有些紧张。

    “凝语?”柳寻衣一愣,“你不回房歇息,在此作甚?”

    “我在等你……”

    不知为何?洛凝语的声音竟是满含羞涩,细若蚊丝,与白天的洒脱不羁,心直口快截然不同。

    “等我?”柳寻衣一脸愕然,“等我作甚?”

    闻言,洛凝语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嗔怒,快步走到柳寻衣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柳寻衣,气哼哼地问道:“难道没事不能找你?”

    “这……”柳寻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幽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干笑道,“当然可以。我的意思是……”

    “今天你能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忽然,洛凝语话锋一转,声音再度变的细弱,但一双美目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寻衣,只是脸上的红晕更甚,一直延伸到耳根。

    “咕噜!”

    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尴尬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我第一次相处这么久,而且……没有不欢而散。”洛凝语话里有话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婚事心存芥蒂,你答应娶我,是因为爹的缘故。但我不在乎,只要你肯给我机会,肯让我嫁给你,我会用一生一世来守护你、照顾你。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

    “咳咳!”柳寻衣知道洛凝语情真意切,却又担心她情根深种,故而轻咳两声,不合时宜地打断道,“凝语,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寻衣,我丑吗?”

    面对柳寻衣的后退,洛凝语主动向前一步,并用双手紧紧攥住柳寻衣的衣袍,昂首问道:“你讨厌我吗?”

    “凝语,你若丑陋,恐怕世上再无美丽的女子。”柳寻衣不敢直视洛凝语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也不讨厌你,只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直视我的眼睛?”

    “当然不是,我只是……”

    面对柳寻衣的含糊其辞,洛凝语不再多发一言,只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手足无措的柳寻衣。

    柳寻衣下意识地与她四目相对。月光皎洁,这一刻静谧无声。

    不知不觉,洛凝语竟缓缓踮起脚尖,同时双眸微微闭合。

    见状,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惊,欲后退两步,却不料洛凝语的双手猛然攥紧,硬是将其拽在自己身前动弹不得。

    今日事多,柳寻衣心乱如麻,无心与洛凝语纠缠,故而将心一横,迅速俯身在洛凝语的额前轻轻一啄,而后趁洛凝语恍惚之际,迅速摆脱她的钳制。

    “真是一块木头!”

    洛凝语又羞又恼,蓦然转身,心中小鹿乱撞,口中喃喃低语。

    “我回去了!”

    匆匆留下一句,洛凝语逃也似的朝远去跑去。

    “等等!我有一事……”

    话一出口,柳寻衣便心生悔意,无奈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三天后,我们的喜服便可制成,我想……想……”

    “想什么?”洛凝语缓缓转身,一脸好奇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

    “我想……”此刻,柳寻衣双手攥拳,指甲恨不能将掌心掐出血来,犹豫再三,方才昧心说道,“我想邀夫人一同前往祥云绸缎庄。一者,请她替我们把把关。二者,我也能借机与未来岳母……多亲近亲近。”

    ……

第六百一十章 :宝贝女儿

    白驹过隙,三日如梭。

    赵元和沈东善未再登门拜访,龙象山的人也未再潜入府中。唯一令人担忧的是,三天过去,雁不归仍旧下落不明,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为此,洛天瑾先后派出十几批人马,前往洛阳城的四面八方仔细追查。只可惜,云追月狡猾至极,当贤王府弟子搜查到乱葬岗时,龙象山的人马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一月二十二,今天是洛凝语和柳寻衣前往祥云绸缎庄试穿喜服的日子。

    一大清早,春风满面的洛凝语哼着小曲,一路蹦跳着来到凌潇潇的房间。

    婚期越来越近,洛凝语见府中的喜庆之意愈发浓郁,心情也变的愈发欢愉。

    至于洛天瑾和凌潇潇的矛盾,她至今仍毫不知情。

    “娘!”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洛凝语径自推门而入,一如既往的没规矩。

    然而,当洛凝语闯入房间的一瞬间,却见凌潇潇正用衣袖胡乱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娘,您这是怎么了?”

    洛凝语面露惊诧,匆忙走到凌潇潇身旁,满眼疼惜地望着强颜欢笑的凌潇潇,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虽然凌潇潇极力掩饰,但她的声音听上去仍有几分哽咽。

    “眼睛都哭肿了,岂能没事?”洛凝语不满道,“告诉我,是谁欺负娘?惹娘伤心?莫非是爹……”

    “不!与你爹无关。”未等洛凝语话音落下,凌潇潇赶忙打断道,“是为娘自己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心生伤感。”

    “往事?”洛凝语掏出手帕,满眼心疼地替凌潇潇擦拭着泪痕,关心道,“什么往事?”

    “娘想起你们小时候,时常围在我身边追打嬉闹。玩累了便并排躺在床上,听娘给你们讲故事,往往听到一半便会睡着……”

    言至于此,凌潇潇的嘴角绽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凌潇潇抚摸着洛凝语的脑袋,柔声道,“一眨眼,你已经长成大姑娘,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了。而你哥哥他……唉!语儿,娘多么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回到从前,回到你们小时候,那时多温馨、多快乐,娘一辈子也忘不了……”

    “娘,难道我们一家人现在不温馨、不快乐吗?”洛凝语依偎在凌潇潇身旁,将脸颊贴在她的胸口上,满脸幸福地说道,“娘的怀抱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温暖,语儿永远是爹和娘的女儿。大哥虽然卧床不起,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往事如烟,有些事一旦过去,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似是替洛鸿轩的伤情而悲痛,又好似回忆起洛天瑾对自己的无情,凌潇潇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羞愤,缓缓将洛凝语推开,轻声道:“一大清早跑来找我,难道只为向娘撒娇?”

    “不行吗?”洛凝语挤出一个鬼脸,惹得凌潇潇哭笑不得。

    “你呀你!真是永远也长不大。”

    “哈哈……娘刚刚还说我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见凌潇潇破涕为笑,洛凝语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许多,“娘,我想请您陪我们一起去祥云绸缎庄试试喜服。”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迟疑道:“今天?”

    “正是,不知娘亲大人肯不肯赏光?”

    “我……”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在洛凝语好奇的目光下,凌潇潇苦涩一笑,摇头道,“今日怕是不妥。”

    “为何?”

    “因为你爹……”凌潇潇吞吞吐吐,心中反复措辞,“你爹今日有事与我商议,叮嘱我留在这里等他,因此……”

    “你们能有什么事?”洛凝语抱怨道,“更何况,你们什么时候不能聊天?为何非要扫女儿的兴?”

    “语儿,你知道你爹的脾气,这件事娘做不了主,因此……”

    “我明白!娘且更衣,女儿去去就来!”

    说罢,洛凝语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跑去。

    书房内,洛天瑾正与洵溱、耶律钦商议起兵之事。

    自从洛天瑾当众向赵元表明自己的立场后,深得洵溱二人的信任。

    如今,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关系已是固若金汤,洛天瑾亦在心中笃定,此番定要大展拳脚,创下一番千秋大业。

    “雁四爷可有消息?”

    商议之余,耶律钦不忘关心雁不归的情况。

    “府中弟子在城北的一间暗巷中发现打斗的痕迹。”洛天瑾叹道,“我派邓长川去看过,墙上的剑痕确实是雁不归的手笔。”

    “如此说来,雁四爷在城北遇到埋伏?”洵溱诧异道,“此事,会不会与赵元、沈东善有关?”

    “应该不会。”洛天瑾缓缓摇头,“当夜,雁不归是去追夜闯贤王府的不速之客,我曾远远观望过那人的身形和武功,既非沈东善身边的护卫,亦非朝廷高手的路数。更何况,如果此事真与赵元、沈东善有关,他们又岂会傻乎乎地在城北留下痕迹?那里距丹枫园不远,如此明显岂不是自找嫌疑?”

    “言之有理。”耶律钦点头道,“赵元初来乍到,又抱着招安的心思,眼下巴结洛府主还来不及,又岂会派人夜闯贤王府?这样做对他毫无益处。至于沈东善,区区一介商人,想必没那么大的胆子找武林盟主的麻烦。”

    “如此说来,还有贼人躲在暗处?”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洛府主,此事会不会对我们的大事有影响?”

    “不必担心,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的无胆鼠辈,不足为虑。”洛天瑾洒脱道,“眼下,我们还是说说宋蒙的战局如何?”

    “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在局部地区已出现不少零星的厮杀。”耶律钦道,“眼下,宋蒙双方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依我之见,距离天下大乱已为时不远。”

    “既然战事已成定局,他们还在等什么?”

    “蒙古大汗在等兵马回拢,粮草就位。至于大宋朝廷,则是能拖一天是一天。”洵溱解释道,“更何况,大宋皇帝现在仍对中原武林寄予厚望,希望洛府主能挺身而出,扶危救困。”

    此言一出,洛天瑾三人不禁相视一笑。

    “洛府主,最近横山寨可有动静?”

    “没有。”洛天瑾答道,“自从秦明死后,金复羽变的十分低调。我的眼线一直埋伏在静江府和横山寨周围,至今仍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想来他也在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坐观鹬蚌相争,准备坐收渔利。”耶律钦接话道。

    “宁王爷所言极是……”

    “爹!”

    当洛天瑾与洵溱、耶律钦相谈正欢时,洛凝语的声音陡然自院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吵闹。

    俨然,洛凝语正在和书房外的守卫发生争执。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面带不悦的洛天瑾迈步走出书房。

    书房内,耶律钦和洵溱透过窗户,仔细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拜见府主!”

    一见洛天瑾,拦着洛凝语的弟子们赶忙左右散开,纷纷跪倒在地。

    洛天瑾无视众人,径自走到愤愤不平的洛凝语面前,凝视许久,忽然长出一口气,从而面色一缓,柔声道:“语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爹,书房外何时多出这些守卫?”洛凝语埋怨道,“这段时间您越来越神秘,甚至连女儿想见您一面,都要先经过他们的同意。”

    “呵呵……”见洛凝语满心愤懑,洛天瑾爽朗一笑,伸手揽住洛凝语的肩头,慈爱道,“他们不懂规矩,你休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说罢,洛天瑾面色一沉,向周围的弟子喝斥道:“还不快向小姐赔罪?”

    “不必!不必!”洛凝语连连摆手,而后将忧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体贴道,“爹,看您近日削瘦许多,是不是太累了?”

    “乖女儿不必担心,爹自有分寸。”洛天瑾欣慰道,“找我何事?”

    “女儿的喜服今日制成,我和寻衣约好一起去试试。”

    “快去!快去!”洛天瑾不假思索地催促道,“如此大事,岂能耽搁?”

    “我想让娘陪我们一起去!”

    只此一言,洛天瑾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抹极为隐晦的不满。

    “爹,您怎么了?”洛凝语一脸茫然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哦!我没事。”洛天瑾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态,迅速将脸上的阴霾收起,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你娘的意思?”

    “不是,娘本想拒绝我的。”洛凝语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可我已经好久没和娘一起出门了,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试穿喜服,心中十分紧张,因此想让娘陪着,心里能踏实一些。”

    “原来如此。”洛天瑾面露踌躇,沉吟道,“有寻衣陪你,难道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洛凝语煞有介事地说道,“寻衣是寻衣、娘是娘,岂能混为一谈?更何况,我不想让寻衣提前看到我穿喜服的样子……”

    言至于此,洛凝语的脸上不禁散出一抹红晕。

    自己女儿的小心思,洛天瑾岂能不明白?

    他本想拒绝,但又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姻大事,故而实在不愿让她留下遗憾。

    迟疑再三,洛天瑾实在不忍看洛凝语那副可怜巴巴的期待模样,无奈一笑,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让你娘陪你们一起去吧!”

    “谢谢爹……”

    “正午之前必须回来,让柳寻衣多带一些人手,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们,以免出现闪失。”

    “爹对娘果然疼爱体贴,无微不至。”洛凝语一脸羡慕地说道,“希望我与寻衣成亲后,他能像爹对待娘这般对待我。”

    说罢,洛凝语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洛天瑾一脸沉思,愣愣地望着洛凝语的背影,呢喃道:“傻丫头,爹只希望你与柳寻衣,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才是。”

    ……

第六百一十一章 :祥云密会(一)

    一个时辰后,许衡、凌青各率三十名弟子来到祥云绸缎庄,在掌柜和一众伙计惊诧的目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店内的客人全部驱散。

    数十名贤王府弟子在绸缎庄左右呈雁翅式排开,每隔三米便有两名持刀带剑的弟子分站于街道左右,一行人几乎将整条街道彻底戒严。

    街上的行人诚惶诚恐,纷纷躲入两侧的店铺,一个个忐忑不安地望着街面上的情况。

    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祸乱的洛阳百姓,如今变的十分敏感。

    片刻之后,两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祥云绸缎庄门前。

    “不知洛夫人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一见凌潇潇,掌柜的登时眼神一变,赶忙迎上前去,谄媚道:“夫人亲临鄙庄,小店蓬荜生辉。”

    “不必这么大的排场,更不可惊扰百姓。”凌潇潇左右望了望空空荡荡的街道,向柳寻衣吩咐道,“让你的人都撤了吧!”

    “怎么回事?”柳寻衣眉头一皱,向许衡、凌青责问道,“我只让你们率人保护夫人,岂敢封路扰民?”

    “我们岂有这份胆量?”许衡解释道,“是府主交代的,望黑执扇勿怪。”

    “府主?”柳寻衣心中稍加盘算,瞬间洞悉一切,沉吟道,“即便如此,也不必太过紧张,万一吓坏城中百姓,再惹得谣言四起,恐怕得不偿失。”

    “黑执扇所言极是。”

    “依夫人的意思,将人都撤回来吧!”

    “遵命!”

    吩咐作罢,柳寻衣陪着凌潇潇、洛凝语一起步入绸缎庄。许衡、凌青横刀守在门口,不许闲人进出。

    “我们的喜服何在?”洛凝语迫不及待地问道,“快拿出来。”

    “洛小姐放心,二位的喜服小老儿已于昨夜制成。”掌柜应承道,“我已安排人去准备,稍后便可让二位试衣。”

    “祥云绸缎庄在洛阳城首屈一指,掌柜的又是洛阳一带有名的裁缝,相信一定不会令你们失望。”凌潇潇坐在一旁,笑盈盈地望着洛凝语和柳寻衣。

    “那也要试一试,万一不合身,大婚当日岂不是闹出大笑话?”洛凝语坚持道。

    “好好好!随你!”凌潇潇面露无奈,转而向心事重重的柳寻衣说道,“这丫头娇生惯养,动不动便耍一些大小姐脾气,日后你对她既要包容,也要适当约束,休让她胡作非为。”

    “娘!”

    见凌潇潇在柳寻衣面前揭自己的短儿,洛凝语又羞又恼,模样甚是可人。

    “我当然要提前嘱咐寻衣。”凌潇潇撇嘴道,“如果你一直不懂事,日后又如何能教好我的乖孙、乖孙女?”

    “娘,您在说什么?”洛凝语面色绯红,声音细若蚊丝,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目光。

    “这是为娘最大的心愿。”凌潇潇笑道,“你们成婚后,早早为我们生下几个孙子、孙女,也好让娘尽早享受天伦之乐,感受子孙绕膝的幸福。”

    “夫人所言极是,小老儿也恭祝洛小姐、柳执扇鹣鲽情深,早生贵子。”掌柜的趁机附和。

    “掌柜的,都准备好了。”

    伴随着伙计的一声招呼,掌柜的朝洛凝语、柳寻衣分别拱手,道:“二位虽将成亲,但眼下仍是男女有别。故而柳执扇试衣在后堂,洛小姐试衣在楼上。”

    “娘陪我一起上去。”

    未等柳寻衣应答,洛凝语已拽着猝不及防的凌潇潇,火急火燎地朝二楼走去。

    祥云绸缎庄的二楼有六七间厢房,最左一间是试衣的绣房,最右一间是供人歇息的茶厅,中间隔着四五间用来存货的仓库。

    此刻,已有四名婢女手持着钗钿礼衣在廊中等候,一见凌潇潇和洛凝语上楼,为首的婢女赶忙迎上前去,欠身道:“请小姐随我们去绣房更衣,请夫人去茶厅歇息,待小姐更衣打扮之后,再请夫人审夺。”

    “语儿,去吧!”

    目送洛凝语被四名婢女簇拥远去,凌潇潇的眼中尽是慈爱之色。

    待洛凝语消失在走廊后,凌潇潇方才转身朝茶厅走去。

    然而,当凌潇潇推门进入茶厅时,赫然发现厅中正有一人邻桌而坐,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酌。

    那人,正是招抚钦差赵元。

    “赵大人?”

    “夫人不必惊慌,赵某已在此恭候多时。”

    面对凌潇潇的诧异,赵元却显得分外从容,不急不缓地为凌潇潇斟茶倒水,而后伸手朝对面的凳子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但凌潇潇却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门前,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赵元,似是内心思量些什么。

    “夫人在担心什么?”赵元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是担心你我私会被洛府主发现?还是担心这封信……泄露出去?”

    说罢,赵元伸手入怀,将凌潇潇的亲笔书信缓缓放在桌上。

    “你……”

    “夫人不必担心!”赵元又道,“今日你我相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或许不知道洛天瑾的手段!”凌潇潇轻蔑道,“在洛阳城,任何事都休想瞒过他的耳目。”

    “是吗?”赵元不以为意,反问道,“既然如此,夫人又何必冒险送信?”

    闻言,凌潇潇的眼神骤然一变。迟疑再三,方才下定决心,快步走到桌旁,急声道:“雁不归在哪儿?”

    “雁不归?”赵元一怔,俨然没听懂凌潇潇的意思,“什么雁不归?”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给你送信的人如今在哪儿?”凌潇潇愠怒道,“可是你们将她囚禁起来?”

    “此话从何说起?”赵元一头雾水,缓缓摇头,“我见到此信时,它已被人放在我的枕头上。我根本不知道是谁送信,又谈何囚禁?”

    凌潇潇凝视着赵元的双眸,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不禁心中一惊,狐疑道:“此话当真?”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嘶!”

    见赵元信誓旦旦,凌潇潇不禁暗吸一口凉气,一抹不祥的预感迅速自心底攀升,同时喃喃自语道:“既然信已送达,那雁不归……又在何处?”

    “如此说来,此信果然出自夫人之手?”赵元与凌潇潇关注的重点迥然不同,他现在只关心洛天瑾造反一事的真假。

    “信中写的明白,何故再来问我?”凌潇潇担心隔墙有耳,故而对赵元的质疑十分不耐,“还有,你怎知我今天会来这里?”

    言至于此,凌潇潇灵光一闪,错愕道:“莫非今日相见是你一手安排的?”

    面对凌潇潇的困惑,赵元只是笑而不语。

    见状,凌潇潇稍作回忆,再度一惊,忙道:“你利用我女儿?”

    对此,赵元依旧一言不发。

    “我警告你!”凌潇潇威吓道,“如果你敢拉语儿下水,我定叫你走不出洛阳城。”

    “夫人放心,赵某是非分明,绝不会连累无辜。”赵元正色道,“我冒险与夫人相见,只想当面向夫人证实一件事。便是……”

    “信中的内容字字无虚。”凌潇潇知道赵元的心思,故而直截了当地答道,“我已将天大的秘密告诉你,剩下的事该由你们自己解决,何故再来烦我?”

    赵元审视着凌潇潇,似笑非笑地说道:“夫人若不想让我烦你,又为何在信中留下自己的姓名?分明是想横插一杠,不愿让赵某唱独角戏。”

    “你……”

    “夫人不必激动!”赵元摆手道,“我且问你,洛天瑾真的与少秦王密谋造反?此事该不会是……你们夫妻合谋的一场戏吧?”

    “哼!”凌潇潇面露鄙夷,嘲讽道,“亏赵大人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没想到竟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哦?”赵元眉头一挑,也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你怀疑此事是我与洛天瑾合谋演戏,试问天下有谁会用谋反这种株连九族的死罪来演戏?”凌潇潇不耐道,“我们为何合谋演戏?难道只为让你放弃招安?换做是你,你会做出这种削足适履,因噎废食的蠢事吗?”

    “这……”赵元仔细权衡,缓缓点头,“夫人言之有理!其实,并非赵某信不过夫人,只是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将如此机密告诉我?你可知,造反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夫君……必死无疑!”

    “洛天瑾若肯本本分分地做我夫君,我何故害他?”凌潇潇的语气充满悲愤与凄凉,似是向赵元解释,又好似在喃喃自语,诉说心肠,“他若不是伤我太深,我何故害他?一切,都是洛天瑾欺人太甚!我已经原谅他和萧芷柔的那笔糊涂账,可他仍对那个狐狸精不死心,时至今日依旧被那个贱人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舍弃我与他几十年的夫妻情份。我若不先发制人,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如此一来,反倒遂了他们的心愿……既然他们不想让我活,那我便让他们不得好死。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凌潇潇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休想得到!”

    ……

第六百一十二章 :祥云密会(二)

    似是提到伤心处,凌潇潇的情绪渐渐变的有些激动。

    赵元看在眼里,惊在心中,除了难以言表的震惊之外,还掺杂着几分感慨与唏嘘。

    女人,看似软弱无力,任人欺凌,实则一旦狠下心来,往往比男人还要冷酷无情,杀伐果决。

    “看来,你与洛天瑾的夫妻缘分已尽……”

    “够了!”似是不想与赵元重提自己的伤心事,凌潇潇的脸色陡然一沉,愠怒道,“赵大人是朝廷钦差,理应关心国家大事,而不应该好奇别人的家事。更何况,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与洛天瑾决裂的原因,更应该相信我的诚意,不该再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地试探我!”

    赵元一怔,似是被凌潇潇的反复无常吓了一跳。

    可当他看到凌潇潇充满愤恨与痛苦的眼神时,心中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从而轻叹一声,道:“既然夫人快人快语,赵某也不再兜圈子。夫人此举,无异于刮骨疗伤,在揭发洛天瑾的同时,自己也一定苦不堪言。如此大义灭亲,又故意留下自己的名讳,一定别有所图,不可能只是出口恶气这么简单。说吧!夫人究竟想从赵某手里得到什么?亦或是……想从朝廷手里得到什么?”

    闻言,凌潇潇的双瞳陡然一缩,悲痛的神情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凌潇潇一字一句地问道。

    赵元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密信在凌潇潇眼前晃了晃,道:“既然夫人已经做出选择,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刚才说过,洛阳城到处都有洛天瑾的耳目,极少有秘密能瞒过他。”凌潇潇话里有话地说道,“洛天瑾对我早已不再信任,偏偏我又知道他诸多秘密,因此他将我软禁在府中,派人昼夜监视,怕的就是秘密泄露。今日若非语儿出面,我不可能来到这里。眼下,我与洛天瑾势同水火,随时可能性命不保。因此……”

    言至于此,凌潇潇眼神一正,目光直射赵元手中的密信,道:“我不希望‘出师未捷身先死’,更不希望被洛天瑾抓住把柄,让他有借口除掉我。赵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今日之前,我与赵大人只有一面之缘,却冒险修书揭露洛天瑾的阴谋,想必已足够诚意。现在,轮到赵大人向我表示诚意了。”

    赵元目不斜视地盯着凌潇潇,心中反复盘算着对她究竟是用是弃?

    如果用,自然要表示诚意。如果弃,则可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

    凌潇潇似乎看出赵元的心思,讳莫如深道:“赵大人处心积虑与我单独见面,此刻又何必犹豫不决?”

    “嘶!”

    凌潇潇一语中的,令赵元猛吸一口凉气,对眼前的女人再度高看几分。

    “好!”

    思虑再三,赵元决定留下凌潇潇这个帮手,而后将手中的密信缓缓递到她面前。

    凌潇潇细细查验一番,未再有一丝犹豫,燃起火折子,将密信烧成灰烬。

    “夫人,这回你该相信我了?”望着灰飞烟灭的书信,赵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正色道,“现在你我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大事。”

    “这是自然!”凌潇潇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而后有条不紊地开出自己的条件,“我想让朝廷答应三件事!其一,洛天瑾造反,与贤王府其他人无关,我希望朝廷只对付洛天瑾一人,不要连累无辜,尤其是我的一双儿女。”

    “这是自然!”赵元不假思索,欣然允诺。

    “其二,你们只能对付洛天瑾,不能掠夺贤王府的东西。”凌潇潇义正言辞道,“贤王府未来何去何从,是我们的家事,我会自行处置,不劳朝廷费心。”

    赵元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凌潇潇的弦外之音?她分明是想利用朝廷除掉洛天瑾,而后取而代之,接手洛天瑾的一切。

    “擒贼擒王,只要洛天瑾人头落地,其他人再无谋反之心,朝廷可以既往不咎。”赵元沉吟道,“至于贤王府……朝廷也可不占分毫,皆由夫人处置。”

    “其三,洛天瑾死后,我要你们全力扶持我爹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凌潇潇道,“当然,作为回报,我爹会尽力说服武林各派,帮朝廷抵抗蒙古大军。如此一来,赵大人在皇上面前也好交差。”

    “不知令尊是……”

    “武当掌门,清风道长。”凌潇潇答道,“如今,他也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

    “此事听上去倒是一举两得。”赵元稍作沉吟,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可如此一来,中原武林的生杀大权岂非落入你们父女之手?”

    “怎么?难道赵大人怕我反悔不成?”

    “当然不是。”赵元苦笑道,“我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如这样,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不过……在我解决洛天瑾的同时,夫人也要替我除掉两个隐患,以此打消朝廷的顾虑。”

    “谁?”

    “洵溱、耶律钦。”

    闻言,凌潇潇不禁面露讥笑,道:“赵大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你担心洛天瑾死后,我爹会重蹈他的覆辙,与少秦王联手造反,是不是?”

    对此,赵元笑而不语,以示默认。

    “我可以答应你,将洵溱、耶律钦的人头交给你。”凌潇潇爽快道,“不过,你们这些官府中人,一向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喜欢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想那宇文修,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我不想步宇文修的后尘,因此,劳烦赵大人亲笔写下一纸承诺,将我的三个条件逐一列明,以防……日后有变。”

    “这……”

    赵元眉头紧锁,心中暗暗思量。一旦自己亲笔承诺,唯恐给凌潇潇留下把柄,万一日后她翻脸不认人,将此书信上呈朝廷,势必会对自己的仕途造成极大的影响。

    更有甚者,若被人冠以“临事不报,私通妄议”的欺君大罪,必将惹来天大的麻烦。

    心念至此,赵元干笑两声,搪塞道:“赵某思虑再三,此事干系重大,我恐怕不能自作主张,需上奏朝廷,交由圣上裁定。”

    见赵元推脱敷衍,凌潇潇不禁面露鄙夷,反问道:“如此说来,赵大人不需要我帮忙?”

    “当然需要,只不过……”

    “赵大人不肯立字为据,我又如何鼎力相助?”凌潇潇故意卖起关子,“你只有答应我的条件,我才能帮你对付洛天瑾。否则在洛阳地界,只凭赵大人的几十人马,想和洛天瑾为敌,根本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试想招安不成、平叛也不成,赵大人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尴尬?”

    “你……”

    “除非赵大人能引来数万大军,一举荡平贤王府。”凌潇潇挖苦道,“不过……大宋兵马敢堂而皇之地踏入洛阳城吗?纵使大宋的皇帝答应,恐怕蒙古的大汗也不肯答应。”

    “这……”

    “因此,若没有我暗中相助,一切计划都将变成一纸空谈。”凌潇潇趁热打铁,威逼利诱,“洛天瑾的实力与日俱增,赵大人可要考虑清楚,千万不要养虎为患。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罢,见赵元仍迟疑不定,凌潇潇眼神一寒,蓦然起身,欲自行离去。

    “既然赵大人犹豫不定,我也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等等!”

    终于,赵元千思万想,反复权衡之后,决定大胆一搏,沉声道:“赵某可以答应夫人的条件,只不过……夫人已被洛天瑾打入‘冷宫’,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知又如何帮我?”

    “我虽身陷囹圄,但毕竟是洛天瑾名正言顺的夫人,行事自然比大人方便一些。只不过,我要劳烦大人帮我做两件事,以便助大人除贼扶宋,建立不世功勋!”

    “夫人请讲?”

    “第一件事,帮我打探雁不归的下落,这封信本该由她护送,如今却不知所踪,我甚是担心。她是我的心腹,亦是洛天瑾的亲信,有她在府中接应,我必能事半功倍。”凌潇潇沉吟道,“第二件事,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到武当派的清风道长手中。武当山据此千里之遥,务必在三日之内送达。”

    “三日?”赵元为难道,“这恐怕……”

    “我已替赵大人盘算过,千里路程,三天时间,除了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之外,世上断无第二种办法。”

    “娘!”

    未等赵元作答,洛凝语的声音突然在走廊响起,令赵元和凌潇潇同时脸色一变。

    “赵大人意下如何?”凌潇潇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神情十分焦急。

    “罢了!”赵元将心一横,果断答应,“此事一言为定,希望夫人不要令赵某失望!”

    “放心!曾几何时,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爱洛天瑾。但今天,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凌潇潇伸手朝桌上的笔墨轻轻一指,示意赵元立字为据。而后不再犹豫,脸上的阴戾瞬间化作慈祥,迈步朝翩跹而来的洛凝语迎去。

    “乖女儿,你一身红装真是美若天仙,为娘险些认不出你了。呵呵……”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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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