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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八章 :泥中隐刺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今日上午,发生在贤王府的一场闹剧不胫而走,半天时间已在洛阳一带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有关柳寻衣在油锅前临危不乱,化险为夷的消息,更是被人们津津乐道,成为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黄昏时分,本已收拾好行囊,准备逃离洛阳城的赵元一行人,得知柳寻衣转危为安后,纷纷暗松一口气。

    只要柳寻衣不死,赵元等人亦无性命之虞,可以安心留在洛阳城静观其变。

    丹枫园,湖心亭。

    赵元遥望着湖水微澜,目光深邃,神情莫名,好似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好似一波三折的惆怅。

    气色虚弱的仇寒和郁郁寡欢的秦卫站在一旁,与赵元一道眺望湖面,同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今天上午的事,你们作何感想?”

    突然,赵元的声音自亭中响起,率先打破略显压抑的沉默。

    闻言,秦卫与仇寒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苦涩之意。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但说无妨!”

    在赵元的催促下,秦卫硬着头皮回道:“虽然事出突然,但柳兄反应及时,随机应变,好在有惊无险,顺利躲过一场劫难。”

    “不错!”仇寒附和道,“今日之事,足见柳寻衣智勇双全。换做是我,恐怕早已被洛天瑾扔下油锅,炸的尸骨无存。”

    赵元眉头一挑,反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本侯应该记他一功?”

    “这……”

    听赵元的语气十分古怪,秦卫与仇寒不禁心中一惊,到嘴边的话不约而同地咽了回去。

    其实,在秦卫和仇寒的心里,柳寻衣逢凶化吉自是立下大功。但看赵元此时的态度,似乎他并不这样认为。

    “柳寻衣临危不乱自然值得称赞,但本侯想不明白,当洛天瑾将洵溱的生死交由他决定时,柳寻衣为何不趁机除掉祸害,反而心慈手软,放她一马?”

    “这……”

    “柳寻衣明知洛天瑾和少秦王的阴谋,更明白二人联手对朝廷的危害何其巨大。”赵元补充道,“洵溱身为少秦王安插在洛天瑾身边的眼线,必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如果柳寻衣杀了洵溱,少秦王必会与洛天瑾产生间隙。即使不能阻拦他们造反,也能拖延一些时日。如此一来,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这个道理……莫非柳寻衣不知?”

    “柳兄他……或许有自己的顾虑。”秦卫圆场道,“也许洛天瑾将洵溱的生死交由他定夺……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在考验他。如果柳兄对洵溱出手,非但杀不死洵溱,反而自己会被洛天瑾重新怀疑。如此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是吗?”赵元眉头微皱,思忖道,“可本侯为何感觉,这一次柳寻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故意放洵溱一马。”

    “侯爷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何不当面问问柳寻衣?”

    未等秦卫劝解,仇寒的声音陡然响起,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朝湖面远处望去。

    赵元、秦卫稍稍一愣,下意识地侧目远眺,但见水面上一叶小舟徐徐而来,船头站立之人,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柳寻衣。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柳寻衣的突然出现,无疑在赵元三人心里引起极大的震撼。

    毕竟,刚刚才被洛天瑾怀疑是朝廷内应,险些被扔下油锅。而今一转眼的功夫,竟如没事人一般,堂而皇之地跑到丹枫园与他们相见。

    咄咄怪事,又岂能不引起赵元的怀疑?

    因此,当赵元目视柳寻衣渐行渐近的同时,眼底深处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寻衣登上湖心亭,船夫极为识趣地调转船头,片刻不歇地朝远处划去。

    此时,柳寻衣的左手拎着无极剑,右手托着一个由竹子编成的精致礼盒。

    “拜见侯爷!”

    为免“隔湖有眼”,柳寻衣只朝赵元微微作揖,并未跪拜。

    “寻衣,本侯见你安然无恙甚是欣慰。”赵元神情一换,嘴角扬起一丝和蔼的笑容。

    “托侯爷的福,属下有惊无险,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赵元朝柳寻衣手中的礼盒轻轻一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何来此?”

    闻言,柳寻衣赶忙将礼盒呈于近前,答道:“洛天瑾派我来给侯爷送一份礼物。”

    “哦?”赵元眼前一亮,似笑非笑地问道,“无缘无故,洛天瑾为何送我礼物?你可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洛天瑾千叮万嘱,礼盒务必由侯爷亲自打开,因此属下也不知他的意图……”

    说话的功夫,赵元已伸手将礼盒掀开。与此同时,秦卫、仇寒不约而同地向前两步,满眼好奇地朝礼盒内望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如此精致的礼盒内却并无奇珍异宝,只有一颗平凡无奇,甚至由于存放时间太久,而微微发蔫的梨子。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一见梨子,在场所有人不禁一愣。秦卫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将礼盒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翻看一遍,确认盒中再无他物。

    “洛天瑾究竟是什么意思?”秦卫一脸茫然地望向柳寻衣,“无缘无故送一颗梨,莫非天气干燥,因此送颗梨给侯爷熬水喝?”

    然而,面对秦卫的费解,柳寻衣却是满眼纠结,半晌一言不发。

    反观赵元,将梨子托在手中反复观瞧,眼神飘忽不定,令人看不出喜怒。

    “呵呵,看来洛天瑾已经完全相信你了。”

    突然,赵元将梨子随手扔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派你来送这么重要的礼物。”

    “侯爷,这也许是洛天瑾对朝廷的一种妥协。”柳寻衣尴尬道,“他未必真的相信我,只是不愿与朝廷撕破脸罢了。”

    赵元默默注视着柳寻衣,沉寂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依你之见,本侯该何去何从?”

    “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和平收场的机会。既给彼此一个台阶,又能保留大家的颜面,避免难堪……”

    “混账!”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竟毫无预兆地大发雷霆之怒,一掌将桌上的梨子拍成碎末烂汁,登时将柳寻衣三人吓的脸色一变。

    “柳寻衣,你可知仅凭你刚刚那句话,本侯便可治你一个‘通敌叛国’的死罪!”赵元怒气冲冲地指着柳寻衣的鼻子,再也顾不上天机侯的体面,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和平收场?避免难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洛天瑾犯的是偷鸡摸狗的小错吗?他可是密谋造反!‘密谋造反’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眼下,大宋内忧外患,朝廷需要中原武林的鼎力支持,洛天瑾身为武林盟主,不比寻常草莽,因此皇上可以对他格外开恩,给他一些恩典,甚至是特权。纵使他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朝廷也可以对他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现在说的不是杀人放火,而是密谋造反!洛天瑾要造大宋的反,你竟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和平收场’?柳寻衣,本侯看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柳寻衣诚惶诚恐,连忙赔罪:“侯爷息怒,是属下失言……”

    “不!你没有失言,恰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赵元愠怒道,“你是不是盼着朝廷收手?盼着改朝换代?如此一来,你便能封王拜相,坐享荣华富贵?”

    此言一出,柳寻衣登时身子一僵,羞愤道:“我敢对天发誓,绝无此等悖逆之心……”

    “等等!”

    一头雾水的秦卫愣愣地望着赵元和柳寻衣,错愕道:“侯爷、柳兄,洛天瑾不过送来一颗梨子,何至于让你们大动肝火?莫非这颗梨子有什么特殊含义?”

    “秦兄或有不知,梨……暗指‘别离’。”柳寻衣解释道,“而用来装它的礼盒由竹子编成,‘竹’谐音为‘逐’,暗指‘驱逐’。二者合而为一便是……逐离。”

    “逐离?”秦卫大吃一惊,诧异道,“说来说去,原来洛天瑾的意思是驱逐我们离开?”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由此说明,洛天瑾已彻底失去与侯爷僵持的耐心。”

    “他当然希望我们离开,省的留在这里阻碍他的造反大计。”仇寒冷声道,“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走。”

    “我是替侯爷的安危着想!”柳寻衣急声道,“侯爷曾教导我们,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尤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最坏的打算无疑是洛天瑾欲擒故纵,他已知晓我是朝廷的内应。如此一来,我们再想对付他,势必难如登天……”

    见柳寻衣言之凿凿,赵元不禁轻叹一声,苦涩道:“三思而后行固然没错,但你也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我明白!”柳寻衣苦口婆心地劝道,“但眼下未必是时机,极有可能是危机。今日之事,我心里有太多疑惑想不明白,洛天瑾突然对我网开一面,着实令我困惑不已。”

    仇寒眉头一皱,迟疑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洛天瑾放过我,绝非相信我,而是在谋划一个更大的圈套,等着我们往里钻。”柳寻衣为难道,“洛天瑾做事一向谨慎,向来疑人不用,如今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朝廷的内应,但同样没有铁证证明我不是内应。依照洛天瑾的性格,即便不杀我,也应将我囚禁起来,断不会当做无事发生。因此,我怀疑洛天瑾别有所图。我的建议是……暂时放弃对洛天瑾的一切部署,待从长计议,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定夺……”

    “不!”

    赵元神情一禀,正色道:“寻衣,本侯相信你对朝廷忠心不二,也相信你的顾虑是替本侯着想,断无恶意。但本侯身负皇上重托,此事不仅仅关系到东府在朝廷的地位,更关系到大宋江山的生死存亡,因此绝不容失,更不容退缩。否则非但你我人头不保,甚至连丞相大人乃至皇上,都会受人奚落,颜面尽失。因此,要么招安、要么平叛。除此之外,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可是……”

    “不必多言!本侯心意已决,既然今天只是一场虚惊,说明上苍庇佑,助我大宋度过难关。因此,一切依计行事,任何人不得再动摇军心。违令者,斩!”赵元脸色一沉,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尔等不必杞人忧天,更不必庸人自扰,只管各司其职,尽心办差。出现任何差错,皆由本侯一人承担!”

    ……

第六百二十九章 :毛遂自荐

    赵元乃皇亲国戚,虽官拜二品天机侯,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差,只统领一个连衙门都算不上的东府武阁,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实权。

    在真正能左右国家大事的朝堂上,赵元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因此,当初洛天瑾和沈东善密会时,称其为培养武官的“教头”,倒也十分贴切。

    二品“教头”,手中的权力却连地方知县都不如。

    毕竟,知县身为父母官,执掌一县百姓的生死。而赵元身为天机侯,权力仅限于天机阁内,除十大少保和金刀校尉之外,赵元再无权调度其他人。

    至于其他官员对他的礼让,大都出于对其皇亲国戚身份的尊敬,以及“二品”官衔的敬畏,前者不敢蔑视皇族,后者不敢僭越官制。

    赵元在天机侯的位置几乎耗费半生,任他如何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却始终无法得到皇上的器重。

    即便如此,赵元仍胸怀大志,视大宋兴亡为己任,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的才能会得到皇上垂青,到时必能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于皇宫金殿内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些年,赵元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换言之,他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无奈,天机阁隶属东府,尽办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差事,纵使深受丞相赞许,亦无机会在皇上面前邀功。

    如今,幸得丞相抬爱,在皇上面前极力举荐,方才得到招抚钦差的重任。对赵元而言,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为此,他已足足等待几十年。

    正因如此,赵元此行洛阳,势必要替皇上解决天大的麻烦,立下不世之功。如果错失良机,无功而返,也许他这辈子将再无出头之日。

    再加上事关大宋生死,天下安危,赵元更不可能临阵退缩。

    缘由于此,赵元才会无视柳寻衣的担忧,不顾一切的坚持到底。

    实则,赵元的心里又何尝不忐忑?不忧虑?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而只能故作镇定,强颜欢笑罢了。

    当五味陈杂的柳寻衣悻悻离开丹枫园后,赵元吩咐秦卫、仇寒先行退下,自己单独留在湖心亭静思。

    夜色渐深,寒风习习,湖心亭内只剩赵元一人。

    此时,他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桌旁,面色疲惫,眼神惆怅。与刚刚蹇视高步,特立独行的“天机侯”简直判若两人。

    天上月光朦胧,亭中烛火摇曳,水下漆黑一片,四周静谧无声。

    不知不觉间,湖面上泛起一缕薄雾,遮住赵元的双眼,令四周的湖岸渐渐变的若隐若现,缥缈不清。

    这一刻,赵元仿佛置身于无人仙境一般,不必再做任何伪装,故而身体和心灵皆得到极大的舒缓与放松。

    “呼!”

    突然,一阵疾风自湖面袭来,冬日的寒意夹杂着湖水的潮气,瞬间将桌上的烛火湮灭,令湖心亭陷入一片昏暗。

    这阵突如其来的邪风阴森刺骨,令赵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

    当赵元将熄灭的烛台重新点亮时,一道漆黑如墨,挺拔如枪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湖心亭中。

    察觉到不速之客,赵元眼神骤变,匆忙侧目观瞧,但见那人使出一招移形换影,如鬼魅般掠至赵元面前。

    “什么人?”

    在发出一声冷喝的同时,赵元从石凳上凭空而起,暴退三尺,与黑衣人迎面而站,呈对峙之势。

    “赵大人不必惊慌,在下专程拜会,并无恶意。”

    言罢,黑衣人缓缓抬头,烛火映射下,露出一张戴着金色面具的诡异脸庞。

    赵元眉头一皱,迟疑道:“你是何人?”

    “在下龙象山圣主,云追月!”云追月从容应答,只是他的声音干瘪刺耳,令人听了极不舒服,“赵大人应该听说过我。”

    对于云追月的名字,赵元当然有所耳闻。他不仅知道云追月是龙象山的圣主,还知道云追月和洛天瑾、萧芷柔之间有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云圣主?”

    见云追月举止淡定,并无出手之意,赵元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狐疑道:“本侯与你素不相识,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你我虽素昧平生,但眼下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云追月喜怒不形于色,淡然道,“洛天瑾密谋造反,你身为朝廷钦差,自然不会容他。而我,同样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嘶!”

    洛天瑾密谋造反,此乃天大的机密,赵元从未向外人提起,眼下云追月竟然脱口而出,赵元又岂能不惊?

    惊讶之余,赵元的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眼前之人或许不是真正的云追月,而是洛天瑾派来试探自己的奸细。

    心念及此,赵元不禁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阁下如何知道洛天瑾密谋造反?此事可大可小,如无真凭实据,本侯劝阁下千万不要信口雌黄,以免……引火烧身。”

    “赵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云追月蔑笑道,“你刚刚已见过柳寻衣,想必对他的表现十分失望。”

    “嘶!”

    只此一言,赵元的心脏登时一抽,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一半。霎时间,汗毛倒立,头皮发麻,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惊恐。

    云追月的弦外之音,俨然是对赵元和柳寻衣的关系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赵元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处变不惊的云追月,语气平淡的不参杂一丝感情,“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刚刚才劝大人不要明知故问,为何现在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云追月扯着嘶哑的嗓音干笑道,“柳寻衣是朝廷安插进贤王府的内应,难道此事还需要云某提醒大人吗?”

    “胡说八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赵大人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收到的那封密信。”云追月不以为意地摆手道,“若非在下派人将密信送至大人床头,大人又如何知晓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的消息?”

    “嘶!”

    此言一出,赵元猛吸一口凉气。

    此时,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眼前之人或许不是货真价实的云追月,但他一定不是洛天瑾派来的奸细。

    “你派人送信?”赵元并不急于求证云追月的身份,而是不露痕迹地反问道,“如此说来,原本送信的人……在你手里?”

    “大人想问雁不归的下落,大可直言不讳,何必绕圈子?”云追月道,“这几天,大人一直在打探雁不归的行踪,想必……是受凌潇潇所托无疑。”

    云追月的开诚布公,令赵元大感意外,他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着云追月,试探道:“没想到云圣主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

    “赵大人是怀疑我的身份,还是怀疑我的用心?”云追月反问道。

    “都怀疑。”赵元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你既然知道我和凌潇潇之间的秘密,又知道雁不归的下落,想来应该是云追月不假。相比于你的身份,我现在更怀疑你的用心。”

    “此言何意?”

    “刚刚你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赵元故作茫然,“难道你也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赵大人何许人也?想必云某和洛天瑾的恩恩怨怨,你早已烂熟于心,又何必反过来试探我?”云追月笑道,“我的用心很简单,便是除掉洛天瑾。”

    “你想借刀杀人?”

    “如果是借刀杀人,我大可躲在暗处静观其变,又何必跑到这里向大人毛遂自荐?”

    “这……”赵元沉吟道,“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大人应该清楚洛天瑾的实力,你只依靠凌潇潇和柳寻衣,恐怕难以成事。”云追月胸有成竹地说道,“而我,可以在必要时助大人一臂之力。毕竟,多一个人帮忙,便多一分胜算。”

    “同样,多一人知道我们的计划,便多一分凶险。”赵元摇头道,“想让本侯相信你,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为何帮我?”

    “不是帮你,而是担心你杀不死洛天瑾。”云追月毫不避讳自己的言辞,“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死洛天瑾。至于谁来动手,我并不关心。”

    闻言,赵元与云追月四目相对,似是在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细。

    “云圣主与洛天瑾的恩怨,本侯倒是略知一二。”终于,赵元脸色一缓,率先打破沉默,“你想置洛天瑾于死地,本侯能理解。但本侯更想知道,云圣主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是夺回!”云追月冷声道,“夺回本该属于我,却被洛天瑾抢走的一切。”

    “我明白了!”赵元轻轻点头,而后端起一杯茶递到云追月面前,淡笑道,“既然你我目标相同,自是可以联手。今夜,本侯以茶代酒,代表皇上和朝廷向云圣主略表感激之情。待事成之后,本侯定上奏朝廷,对云圣主和龙象山弟子重重封赏。”

    “如此,云某先谢过大人。”

    “对了!”赵元神情一禀,思虑道,“雁不归是凌潇潇的亲信,既然现在大家同坐一条船,那……”

    “放心,雁不归性命无虞。”云追月打断道,“但现在,我却不能放她回去。”

    “为何?”

    “凌潇潇一心想置萧芷柔于死地,请大人替我转告凌潇潇,让她休要打萧芷柔的主意,如若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云追月幽幽地说道,“萧芷柔和腾族长受邀前来,不久后抵达洛阳城。这里是贤王府的地盘,凌潇潇在此如鱼得水,我担心她会对萧芷柔不利。因此,我想以雁不归为质,待萧芷柔平安离去后,我自会放她回去。”

    “云圣主有所不知,凌潇潇如今已被洛天瑾软禁在贤王府内,纵使她有心加害萧谷主,只怕也没有那个本事……”

    “看来赵大人的消息不太灵通。”云追月嗤笑道,“武当弟子已于今日傍晚抵达洛阳城,洛天瑾为顾全武当派的颜面,岂敢再明目张胆地软禁凌潇潇?如我所料不错,明日一早,凌潇潇便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市集上,无非身后多几名贤王府的‘尾巴’罢了。赵大人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们同坐一条船,便应该懂得首尾相顾的道理。若一头沉、一头轻,势必翻船不可。”

    “你……”

    “大人不必心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洛阳城郊有一片乱葬岗,如果大人相信我,随时可以来乱葬岗找我。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

    言罢,云追月留给赵元一个讳莫如深的诡笑,转而将茶杯掷于桌上,飞身消失于茫茫夜雾之中。

    ……

第六百三十章 :过庭之训

    当柳寻衣从丹枫园回到贤王府时,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回来的路上,柳寻衣回忆今日的经历,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凌晨时的痛苦绝望、与仇寒的临死诀别、洛凝语的以死相护、洛天瑾的不期而遇、与洵溱的唇枪舌战、与赵元的据理力争……

    这一天,他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几度历经人生的大起大伏。

    时而身陷囹圄,时而绝处逢生,时而君子坦荡,时而小人长戚。明明是日出日落,却仿佛花谢花开,熬过无数春秋。

    府门外,柳寻衣摒弃杂念,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满心惆怅深埋于心底,从而换上一副劫后余生,洋洋得意的轻松模样。

    子时将至,柳寻衣本欲回房歇息,却不料在寂静无声的东院内,有一人一直在静静地等候他归来。

    “府主?”

    一见洛天瑾,柳寻衣不禁一愣,赶忙小跑上前,朝洛天瑾叩拜施礼:“拜见府主!”

    在见到柳寻衣的一刹那,洛天瑾便有一股迎上前去的冲动,但碍于眼下的局势,他不得不极力克制。可当他看到柳寻衣跪在自己面前时,又有一股亲手将其搀扶起来的冲动,结果依旧被他生生压制下去。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我师徒不必见外。”

    “是……师父。”

    当柳寻衣从嘴里说出“师父”二字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如今,柳寻衣与赵元合谋除掉洛天瑾,不仅仅是叛主,更是欺师。依照江湖规矩,欺师、叛主皆是天理不容的大忌,而今柳寻衣竟要一犯两忌,于情于理都是死罪一条。

    “回禀师父,我已将礼物送给赵大人,但赵大人似乎无动于衷……”

    “哦!”

    洛天瑾凝视着毕恭毕敬的柳寻衣,面带笑意,眼神柔和,似乎望的出神,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

    “师父?”

    柳寻衣被洛天瑾盯的浑身不自在,心中暗暗揣度“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又引起洛天瑾的猜忌”,故而心中一惊,愧疚道:“也许是赵大人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因此……”

    “无妨!”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今夜我在此等你,并非向你打听赵元的反应。”

    “那……”

    “这段时日,你我师徒一直各忙各的,难得今夜闲暇,故而想与你……”言至于此,洛天瑾因为心情激动,忽觉喉咙生涩,却又怕柳寻衣起疑,连忙轻咳两声,搪塞道,“想与你聊聊家常,顺便检验检验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偷懒。”

    柳寻衣心中有鬼,因此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

    洛天瑾却担心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热情,会不会引起柳寻衣的怀疑?

    二人各怀心思,院中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咳咳!”

    突然,洛天瑾后撤一步,洒脱道:“闲言少叙,你我切磋几招!”

    “恭敬不如从命!”

    柳寻衣也不想沉浸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故而欣然允诺。

    “出招吧!”

    “得罪了!”

    在洛天瑾的挑衅下,柳寻衣眼神一正,同时脚下一动,身如疾风般朝洛天瑾掠去,左手成拳,直取他的面门。

    “来的好!”

    洛天瑾高声赞叹,同时身形一侧,堪堪避开柳寻衣的拳头,而后右手成爪,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欲将柳寻衣拽离地面。

    柳寻衣岂肯示弱?身体顺着洛天瑾的力道向上一冲,紧接着腰马一转,身体横于半空,同时双脚快若闪电般向前连翻踢出,逼得洛天瑾不得不放弃钳制柳寻衣,双手迅速拍打着延绵不绝的鞭腿,一边抵消柳寻衣的攻势,一边伺机寻找他的破绽。

    “好俊的腿法,哪里学的?”

    只此一言,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沉,以为洛天瑾又在借机试探自己,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因此战意全无,动作亦情不自禁地变的迟缓。

    正是一错神的功夫,洛天瑾见缝插针,找出柳寻衣的空门,一招藏龙出洞,右臂自柳寻衣双腿间的空隙穿过,紧接着向后一摆,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柳寻衣的后腰,登时将其震飞数米之外。

    见自己竟然轻易得手,洛天瑾不禁一愣,眼中涌出一抹担忧之意。

    虽是一记重拳,但万幸二人皆未施展内力,因此柳寻衣只受些皮肉之苦,无伤大雅。

    单手撑地,飞身而起,柳寻衣一边扭动着又麻又痛的腰肢,一边暗暗庆幸洛天瑾没有发现端倪。

    “我教过你,与人交手时最忌讳心浮气躁,更何况心不在焉?”见柳寻衣并无大碍,洛天瑾暗松一口气,转而脸色一沉,教诲道,“寻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柳寻衣心生唐突,连忙敷衍,“我以为师父一心防守,未曾料到……”

    “糊涂!攻防转换只在一念之间,就连扎马练桩的孩童都知道这个道理,你身为一流高手,岂能犯下如此幼稚可笑的错误?”

    “徒儿知错,望师父责罚!”柳寻衣不敢顶嘴,赶忙拱手赔罪。

    见柳寻衣一副诚惶诚恐的紧张模样,洛天瑾难免心生不忍,从而语气一缓,迟疑道:“寻衣,可否因为上午的事而郁结难舒?”

    “这……”

    见洛天瑾主动给自己台阶下,柳寻衣不禁心中窃喜,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故而唯唯诺诺道:“让师父见笑了。”

    “岂止见笑,简直笑掉大牙!”洛天瑾故作不悦,“大丈夫顶天立地,便要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最忌讳多愁善感,优柔寡断。欲成大事,首要胸襟开阔,绝不能像小女儿一般心事重重,翻来覆去。今日之事已经过去,你又何必唯诺不前?”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罢了!”洛天瑾摆手道,“既然你心有郁结,今夜不宜动武,以免走火入魔。”

    说罢,洛天瑾招呼柳寻衣一同到石桌旁落座。

    “寻衣,今日之事权当是一场误会,比起洵溱,为师自然更相信你。”洛天瑾恳切道,“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徒儿,更因为……你曾为我出生入死,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奸细。为师之所以兴师动众,摆出那么大的阵仗审问你,其实是给少秦王面子。毕竟,是洵溱在我面前告你一状,如果我置若罔闻,难免引起少秦王的不满。此事若换做他人,为师非但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会将诬告之人碎尸万段。”

    洛天瑾此言,意在为柳寻衣吃下一颗定心丸,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但在柳寻衣看来,洛天瑾一反常态地与自己亲近,反而令他疑惑重重。

    “多谢师父信任!”

    “至于取消你和语儿的婚事……”洛天瑾沉吟片刻,心中反复措辞,又道,“其实是顺水推舟,既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能保住为师的颜面,不至于沦为信口开河之辈。虽然你嘴上不说,但为师心里清楚,你对语儿……并无男女之情。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语儿是我的心肝宝贝,虽然你深得我心,但对语儿却非真心实意。因此,我不希望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以免抱憾终生。”

    “师父明鉴!”

    柳寻衣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取消和洛凝语的婚事,恐怕是今日这场风波中,柳寻衣得到的最大惊喜。

    “虽然你不再是我的女婿,但我早已将你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

    洛天瑾言出肺腑,令柳寻衣大感惊讶的同时,亦在心中油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越是这样,柳寻衣越不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心念至此,柳寻衣话锋一转,试探道:“其实,师父侠肝义胆,乃当世豪杰,为何不愿出手拯救天下苍生?”

    “何以见得?”洛天瑾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清二楚,但表面上却佯装糊涂,“如何才算拯救天下苍生?”

    “恕徒儿斗胆,师父何不接受朝廷招安,号令武林群雄,共保汉人江山?”

    “是汉人的江山?还是大宋的江山?”洛天瑾反问道,“国难当头,皇上才想起自己是汉人的皇上,朝廷是汉人的朝廷,官府是汉人的官府,可他们昔日的所作所为,却从未让我们这些汉人感受到半点情义。国无宁日,野有饿莩。寻衣,你自幼失去双亲……应该体会过挨饿受冻的滋味,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运不济,亦非一时之过。如今,大宋王朝已是积重难返,你以为仅凭中原武林的力量便能扭转乾坤?不!如果我接受招安,结果只有一个,即是白白送死。”

    “可一旦战端爆发,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既有盛极而衰,则有否极泰来。”洛天瑾别有深意地说道,“生死存亡之际,唯有破旧立新,方才化茧成蝶!”

    “嘶!”

    洛天瑾此言,无疑将自己的谋反之心彰显的淋漓尽致,虽言辞隐晦,却反而能表达出改朝换代的决心。

    尤其是对早已知晓一切的柳寻衣而言,更是将洛天瑾的野心看的一清二楚。

    而这,亦是洛天瑾与他推心置腹的目的,试探柳寻衣的反应。

    当洛天瑾满心期许地望着心思复杂的柳寻衣,等待他深思熟虑,给予回馈时,柳寻衣却神情一正,义正言辞地吐出十个字:“师父此言,徒儿……不敢苟同。”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洛天瑾亲耳听到柳寻衣的回答,亲眼看到柳寻衣那种毅然决然,宁死不肯叛国的倔强眼神时,心里依旧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苦涩与失落。

    洛天瑾多么希望柳寻衣能打破陈规,认清时务。

    只可惜,柳寻衣终究是柳寻衣,一位将“家国天下”、“君臣大义”看的比性命都重要的朝廷命官。

    ……

第六百三十一章 :半虚半实

    翌日正午,东海茶楼人来人往,喧闹如常。

    “两位大爷,里面请!”

    伴随着一声吆喝,赵元和秦卫闲庭信步般走进茶楼。

    站在大堂,秦卫举目四瞧,在满座茶客间来回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两位大爷……”

    未等茶楼的伙计上前招呼,秦卫随手扔给他一块银锭,催促道:“我家老爷喜欢清静,安排雅间伺候。”

    “得嘞!”伙计见钱眼开,赶忙用肩上的毛巾替赵元掸去腿上的风尘,谄媚道,“两位大爷楼上请!”

    望着三五成群,高声谈笑的茶客,听着台上卖唱女的小曲小调,赵元不禁心生感慨,呢喃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老爷,请!”

    出门在外,尤其是在东海茶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秦卫不敢直呼赵元为“侯爷”或“大人”,只以‘老爷’相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迈步上楼,伙计将赵元二人引入雅间,恭敬道:“二位大爷喝什么茶?”

    “顺喜在哪儿?”秦卫不耐道,“他知道我家老爷的喜好,叫他过来伺候。”

    “哦!原来二位是顺喜的主顾。”伙计的声音略显失落,“大爷稍候,小的去叫顺喜。”

    说罢,伙计再度朝衣着华丽的赵元打量几眼,而后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叹息一声,摇头晃脑地走出厢房。

    “老爷,这个顺喜……真靠的住?”见伙计走远,秦卫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将信将疑道,“他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会!”赵元笃定道,“凌潇潇亲口告诉我,顺喜是她安插在东海茶楼的亲信,绝对可靠。”

    “今日一早,我已将老爷的吩咐告诉顺喜,让他给凌潇潇传话,可为何现在都不见凌潇潇的踪影?”秦卫担忧道,“莫非凌潇潇仍被软禁在贤王府?”

    “不知道。”赵元神情凝重,似是内心亦有忧虑。

    “砰、砰砰!”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房中可是临安来的赵老爷?”

    “老爷,是顺喜的声音。”秦卫脸色一变,赶忙向赵元低声解释。

    闻言,赵元稍作沉吟,而后轻轻点头。秦卫会意,朗声道:“里面坐的正是赵老爷。顺喜,老爷请的客人到了吗?”

    “到了。”

    伴随着一声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引着两名五官清秀,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步入厢房。

    伙计正是凌潇潇的亲信,顺喜。另外两名年轻人,则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张松义。

    郑松仁奉清风之命,率人快马赶奔洛阳城,已与昨晚抵达贤王府。

    一见来人不是凌潇潇,赵元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涌出一丝提防之意。

    “几位大爷慢慢谈,小的在门外守着。”

    顺喜斟茶倒水,而后极为识趣地退出厢房。

    秦卫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赵元,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郑松仁和张松义,问道:“二位是……”

    “我乃武当派弟子郑松仁,这位是我师弟张松义。”郑松仁拱手道,“我二人奉潇潇师姐之命,前来拜会赵大人。”

    面对郑松仁的寒暄,赵元却迟迟不语,依旧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见状,秦卫眉头一皱,向郑松仁问道:“二位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大人请看!”

    郑松仁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解释道:“此乃师姐之物,当日在祥云绸缎庄,赵大人应该见过此物。另外,顺喜也能证明我二人的身份……”

    “行了!”赵元轻扫一眼发簪,登时了然于胸,打断道,“洛夫人处境如何?为何不亲自前来?”

    “有劳大人关心,师姐一切安好。只不过,师姐身后有尾巴寸步不离的跟着,不便出来与大人碰面。”郑松仁道,“故而派我们以外出采买为名,前来与大人一叙。”

    赵元的眼中精光涌动,试探道:“那你们身后又是否跟着尾巴?”

    “大人放心,我们来时十分小心,已再三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见郑松仁言之凿凿,赵元方才面色一缓,而后朝桌旁的凳子一指,淡笑道:“兹事体大,不容有失。二位少侠休怪本侯心存戒备。”

    “不敢!”

    言罢,郑松仁和张松义矮身入座,赵元亲自将两杯清茶推到他们面前。

    “既然洛夫人将二位派来与我相见,想必深受她信任。”赵元开门见山,“既是如此,本侯也不再兜圈子。我找夫人,只为告诉她两件事。”

    “愿闻其详!”

    “其一,雁不归的下落已经找到,她在龙象山圣主云追月的手中,性命无虞。”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不过,云追月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并决定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

    “请夫人放心,本侯已反复盘问过云追月,并无可疑。”

    郑松仁先与张松义对视一眼,而后向赵元问道:“既然如此,云追月打算何时放雁四爷回来?”

    “此乃第二件事。”赵元直言不讳,“雁不归暂时不会回来,她已被云追月扣为人质。”

    “人质?”此言一出,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面露惊诧,齐声问道,“什么意思?”

    “云追月以雁不归为质,希望洛夫人不要打萧芷柔的主意。”赵元坦言道,“云追月知道夫人一心想置萧芷柔于死地,因此恳求夫人发发善心,放她一马。待萧芷柔安全离开洛阳地界,他自会放雁不归回来。”

    “云追月乃异教魔头,他的话岂能相信?”张松义愤愤不平道,“大人切勿被此人蒙蔽……”

    “此事由本侯从中作保,二位不必担心。”赵元心生不悦,沉声道,“你们转告夫人,我、她、云追月现在同坐一条船,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本侯希望夫人能以大局为重,暂将儿女私情放在一旁,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这……”

    “云追月放言,如果夫人不肯答应,非但雁不归性命不保,他还会捣乱我们的计划,令我们功败垂成。”赵元望着面面相觑的郑松仁和张松义,别有深意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芷柔和洛天瑾究竟孰轻孰重,相信夫人自有定夺。”

    “好吧!”郑松仁缓缓点头,“我们会将大人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转告师姐,至于她如何抉择……”

    “夫人聪明过人,本侯相信她一定不会做出愚蠢之举。”

    见赵元胸有成竹,大有赶鸭上架之势,郑松仁不禁心生尴尬,却又不敢与之争辩,故而微微一笑,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除此之外,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没有。”赵元沉吟道,“后面的事,待本侯计划周全自会通知你们。”

    “好!”郑松仁神情一禀,正色道,“来此之前,师姐嘱咐我们,有个问题一定要向大人讨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哦?”赵元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何事?”

    “师姐想问,贤王府黑执扇柳寻衣……究竟是不是大人的内应?”

    只此一言,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敢多言。

    反观赵元,依旧面色从容,云淡风轻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昨日发生在贤王府的事,大人应该有所耳闻。”郑松仁道,“眼下,外边盛传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洛盟主身边的内应,不知……”

    “哈哈……”未等郑松仁把话说完,赵元突然放声大笑,连连摆手道,“本侯不止希望柳寻衣是我的内应,还希望贤王府弟子皆是我的内应。如此一来,岂非省去诸多麻烦?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些人对洛天瑾忠心不二,根本不愿受朝廷驱使。”

    郑松仁将信将疑道:“如此说来,柳寻衣不是朝廷的人?”

    “不瞒二位,我曾试图拉拢柳寻衣归顺朝廷。”赵元早已将凌潇潇的心思揣摩透彻,故而煞有介事地说道,“苦口婆心对他晓以大义,他也曾心存动摇,帮过我一些小忙。比如……”

    言至于此,赵元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郑松仁和张松义,见二人眼神期待,神情紧张,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揣测,因此苦笑道:“比如他曾制造机会,让我与夫人在祥云绸缎庄单独一叙。”

    “嘶!”

    此言一出,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暗吃一惊。凌潇潇之所以怀疑柳寻衣是朝廷的人,除昨日发生的一场闹剧外,最大的疑点便是祥云绸缎庄密会一事。

    如今,赵元不打自招,又岂能不令人惊诧?

    “既然如此,柳寻衣已经背叛洛盟主……”

    “不!”赵元摆手道,“仅此一次而已。自那之后,柳寻衣再也不肯理睬本侯,俨然已心生懊悔。昨夜,他替洛天瑾向我下逐客令,并义正言辞地告诉本侯,他不会再做出半点背叛洛天瑾的事。对此,本侯甚是无奈。”

    言罢,赵元神情一暗,一副可遇而不可求的惋惜模样。

    见状,郑松仁和张松义的心中自是七上八下,狐疑不定。

    踌躇再三,张松义突然开口:“既然柳寻衣不是大人的内应,便是师姐的绊脚石。如此说来,我们对他下手……也不必留情?”

    “绝对不必留情!”赵元何其聪明?自然明白这是他们故意试探自己,于是义正言辞道,“非但不必留情,还请千万不要失手。杀他的时候,顺便替我传句话。”

    “大人请讲。”

    “身为汉人,眼中却没有忠孝仁义。冥顽不灵,十足是洛天瑾的一条狗,简直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斩草除根

    “砰!”

    晌午,一声闷响,将贤王府内院的宁静瞬间打破。

    凌潇潇已从郑松仁、张松义口中得知与赵元密会的细节,当她听到云追月以雁不归为质,逼她放过萧芷柔时,不由地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登时将茶壶杯碟震的东倒西歪。

    昨夜,凌潇潇已将眼下的局势和自己的心思,向郑松仁几人和盘托出。她知道清风看过自己的密信后,派来的弟子一定是武当心腹,故而未有任何隐瞒。

    最初,郑松仁几人听到凌潇潇的秘密后,无不大惊失色,满心骇然。不可否认,当他们得知凌潇潇欲与朝廷联手对付洛天瑾时,心里确实出现过一丝犹豫。

    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与他作对无异于和中原武林作对,如果失败或者泄露,莫说凌潇潇性命堪忧,甚至连武当派和清风都将晚节不保。

    但迟疑归迟疑,洛天瑾再如何重要,也抵不过清风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身为清风的亲传弟子,自是忠心耿耿,因此爱屋及乌,对凌潇潇也是袒护有加。

    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听命行事,在清风抵达前对凌潇潇马首是瞻。

    此刻,郑松仁和张松义见到凌潇潇如此强烈的反应,心里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好一个云追月,竟敢要挟我?”凌潇潇的眼中杀机涌现,咬牙切齿道,“他没本事管住自己的姘头,却要插手我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师姐息怒,云追月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如果与他硬碰硬,恐怕最后吃亏的仍是我们。”郑松仁劝道。

    “不错!”张松义附和道,“一者,雁四爷在他手上,生死未卜。二者,萧芷柔和云追月皆非泛泛之辈,而今师父未到,只凭我们几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凌潇潇冷声道,“我从未想过与萧芷柔硬碰硬。相传萧芷柔的武功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纵使爹亲自出手,也未必能从那个贱人手里讨到好处。”

    “既然如此,师姐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暂时放她一马?”郑松仁大胆提议,“如此一来,既能保雁四爷周全,又能给赵元和云追月留几分情面。”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隐晦幽光,沉默良久,方才心有不甘地答应道:“你说的不错,我不能意气用事。”

    “师姐英明……”

    “萧芷柔那个贱人,我可以让她多活几天。”未等郑松仁松一口气,凌潇潇突然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但另一个人,却必须要死!”

    “谁?”

    “云剑萍!”

    “这……”

    有关洛天瑾和萧芷柔私生子的事,凌潇潇并未向郑松仁几人坦白,因而他们只知凌潇潇对萧芷柔有夺夫之恨,却不知此事与云剑萍何干。

    “据我所知,云剑萍是云追月的女儿,与萧芷柔并无太多关系……”

    郑松仁吞吞吐吐,颇有质疑。他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云剑萍,并且对这位貌美如花,英气十足的女中豪杰颇有好感。

    “云剑萍不止是云追月的女儿,眼下更是萧芷柔的爱徒。”

    “可是……”

    “不必可是!我已派人查过他们的行踪。”凌潇潇态度强硬,根本不容郑松仁和张松义辩驳,“萧芷柔与腾三石同行,云剑萍亦在其中。算算日子,这两天应该抵达许州。许州据洛阳不足一日之遥,你二人即刻动身,在许州设下埋伏。其他人我不管,我只要云剑萍的小命。”

    “这……”

    见凌潇潇咄咄相逼,郑松仁和张松义不禁面露难色。

    “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遮遮掩掩!”

    “是。”郑松仁尴尬道,“并非我二人贪生怕死,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腾族和绝情谷高手众多,其中不乏江湖老手,行船走马一定万分谨慎,暗中设伏……恐怕不易。”

    “更重要的是,万一我们行踪败露,身死事小,连累师姐和师父才是大事。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武当派的声誉势必一落千丈……”

    “兹事体大,敢请师姐三思而后行。”郑松仁劝道,“不如……等师父到后再做定夺?”

    凌潇潇摇头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许州,是除掉云剑萍的唯一机会。”

    “云剑萍似乎……没得罪过师姐,为何非要置其于死地?”

    “我要她死,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不必多问。”凌潇潇沉声道,“无论此行能否成功,我都要试一试!”

    一想起云剑萍极有可能是洛天瑾的私生女,凌潇潇便怒火攻心,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又岂肯放过任何一次伏杀的机会?

    但见郑松仁和张松义面露怯意,凌潇潇语气一缓,又道:“不过你们刚刚所言不无道理,你二人……是有些势单力薄。”

    “师姐的意思是……”

    “我再为你们添一个帮手。”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事情有变,你们便将一切罪责推到此人身上,一口咬死自己被蒙在鼓里,混淆外人的视听。反正赵元也不在乎他的死活,索性让他为你们保驾护航。”

    “师姐说的是……柳寻衣?”郑松仁眉头紧锁,踌躇道,“他现在身份不明,人鬼难辨,如果冒然将他拉进来,难保不会泄密。”

    “此一节我自然明白。”凌潇潇思忖道,“我不会告诉他实情,只让他去许州采买东西,与你们同行。”

    “可抵达许州后,柳寻衣早晚会知道……”

    “即便知道,也已是骑虎难下,由不得他临阵退缩。”

    “这……”

    “你们先去准备,我去找柳寻衣。”凌潇潇不顾郑松仁和张松义的态度,径自说道,“今日傍晚动身。”

    吩咐作罢,凌潇潇迈步出房,不急不缓地向东院走去。

    此时,柳寻衣正在东堂内,与苏堂、洛棋、许衡、凌青、林方大等人商议迎接各路英雄的事宜。

    虽然婚事取消,但喜帖已经发出,宾客们并不知晓内情,故而陆续前来。

    依照洛天瑾的意思,既来之则安之。虽无大婚可庆,但他身为武林盟主,于腊八时节与天下英雄欢聚一堂,也算是一桩美事。

    为此,保障八方英豪在洛阳城住的舒服、吃的享受、玩的痛快,便成为贤王府弟子的头等大事。

    曾记得五月端午,贤王府发生钟离婉莹受辱一事,至今仍是莫大的耻辱。因此,杜绝任何不愉快的事再度发生,已成为此次招待天下英雄的重中之重。

    “夫人?”

    一见凌潇潇,堂中的高声议论登时止息,众人无不满眼惊诧地望着目无表情的凌潇潇,对于她的不请自来,皆是一头雾水。

    “见过夫人!”

    “你们先出去,我与柳寻衣有事相商。”凌潇潇无视众人的寒暄,幽幽地问道,“不打扰你们吧?”

    “当然不会!”

    苏堂等人连忙应答,而后左右顾盼一番,见柳寻衣沉默不语,只好陆陆续续地走出东堂。

    不一会儿,东堂内只剩凌潇潇与柳寻衣二人。

    “夫人这是……”

    “婚事无疾而终,语儿她……很是伤心。”

    未等柳寻衣开口,凌潇潇却一针见血,直戳他的痛楚。

    一想起洛凝语,柳寻衣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酸与愧疚。

    “昨日,她哭了整整一夜。”凌潇潇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任我如何相劝,皆是于事无补。”

    “小姐她……还好吗?”

    “她一直在等你出现,可你却迟迟不肯现身。”凌潇潇叹道,“既然你关心她,为何不去看看她?”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神情分外纠结,“事已至此,小姐看到我只会愈发伤心,因此我……不能去看她,也不敢去看她。”

    “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凌潇潇鄙夷道,“有婚约时,你与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如今婚约取消,她哭的肝肠寸断,而你却像局外人一般,在这里与众人谈笑风生。看来,语儿在你心里……真真是一文不值。”

    面对凌潇潇的讽刺,柳寻衣唯有默默忍受,根本不敢反驳,也无颜反驳。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带给语儿的伤痛,也该由你弥补。”

    “当然!”柳寻衣忙道,“只是……在下愚笨,不知如何弥补?”

    “许州有一间奇珍阁,阁中珍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昔日,语儿陪我去过一次,对阁中的宝物甚是喜爱。我意,你亲赴许州奇珍阁,挑几件玩意儿回来哄语儿开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事一桩,只不过……”柳寻衣为难道,“眼下府中事务繁多,正值用人之际,不知能否延后几日,待腊月初八后……”

    “你多延后一日,语儿便多伤心一日,多难过一日。”凌潇潇冷漠道,“如果你能狠下心肠,无视语儿的痛苦,随你便是!”

    “这……”

    “许州据此不足一日之遥,你若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可来回。”凌潇潇态度稍缓,恳求道,“语儿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如此作践自己,为娘的看着心里难受。此事毕竟因你而起,试问你又于心何忍?”

    “夫人不必再说!”柳寻衣神情一禀,重重点头道,“我马上动身前往许州奇珍阁。”

    “奇珍阁的掌柜性情怪癖,你若孤身前去,他未必睬你。”凌潇潇的眼中闪过一道极为隐晦的诡谲之意,同时故作沉吟,“我让郑松仁、张松义与你同行,他们对许州人熟地熟,并且与掌柜有旧。抵达许州后,你听从他们的安排即可。”

    “遵命。”

    “对了!瑾哥刚刚取消你和语儿的婚事,因此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以免横生枝节。”

    “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第六百三十三章 :福祸难料

    入夜时分,谢玄拿着一封书信,脚步匆匆地穿屋过院,直奔洛天瑾的书房。

    书房内,洛天瑾正和洵溱、耶律钦谈笑风生。

    一见谢玄,洛天瑾春风满面地笑道:“谢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宁王爷刚刚收到少秦王的密书,现已将兵马军械、粮草辎重全部整备完毕,足足八万大军,屯于天山一带。明年开春,将陆续行至玉门关待命。一旦宋蒙交战,大军可随时东进!”

    “兵贵神速,如此甚好!”谢玄面露喜,向耶律钦和洵溱拱手道,“少秦王言而有信,谢某佩服!”

    “少秦王为我们两家的大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耶律钦话里有话地说道,“只是洛府主……眼下却仍有一些小麻烦。”

    洛天瑾当然知道,耶律钦此言针对的是宋廷招安一事,故而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宁王爷放心,七日之内,洛某必将赵元赶出洛阳城。待腊月初八群雄集会,我将伺机与各大掌门一一密谈,请他们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

    耶律钦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天瑾,稍作沉默,而后起身应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静候洛府主的佳音!”

    “二位请便!”

    寒暄作罢,洛天瑾亲自将耶律钦和洵溱送至门外,并目送他们离开内院。

    “事到如今,他们仍不相信我。”洛天瑾转身回房,自嘲道,“几乎每一次见面,都要旁敲侧击一番,真把我当成他们的傀儡了。”

    “这笔买卖,少秦王可是下了大本钱。八万大军,极有可能是他压箱底的棺材本。”谢玄猜测道,“稍有闪失,此二人皆是吃不了兜着走,又岂敢不上心?现在,耶律钦和洵溱肩负重任,他们比任何人都害怕事情有变。”

    “是啊!赵元一日不走,他们便一日睡不踏实。”洛天瑾笑道,“如此也好,让他们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省的总在我面前故作高深。”

    言罢,洛天瑾与谢玄相视一笑,而后于窗旁落座。

    “手里拿的是什么?”

    其实,从谢玄一进门,洛天瑾便看到他手中的书信,只是碍于洵溱和耶律钦在场,故而一直缄口不言。

    “是沈东善派人送来的书信。”

    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将书信递到洛天瑾手中,随后将桌上的烛台端起,小心翼翼地替洛天瑾照亮。

    细细观阅一番,洛天瑾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见状,谢玄不禁面露好奇,问道:“府主,沈东善在信中说些什么?”

    “他走了。”洛天瑾道,“昨夜已向赵元辞行,谎称南边的生意出现波折,因而于今日一早匆匆率人离开洛阳城。”

    “走了?”谢玄惊诧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沈东善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洛天瑾不以为意地笑道,“九月的武林大会,他也是突然从华山消失的。”

    “我有两件事想不明白。其一,赵元为何轻易放他离开?其二,沈东善明明是早上走的,为何傍晚才有人将辞呈送来?”

    洛天瑾故作神秘道:“归恨到底,他为何要走?”

    “是啊!”谢玄一头雾水,“沈东善一向精打细算,谨小慎微,如今一走,必会引起赵元的不满。”

    “因为前天他一不小心犯下一个弥天大错,自知纸里包不住火,迟早有人找他算账,因此早早溜之大吉。”洛天瑾解释道,“他将赵元和凌潇潇在祥云绸缎庄密会的消息透露给我,便算到我和赵元之间必将闹的不欢而散,甚至有可能发生冲突。这些商人一向趋利避害,胆小怕事,又岂敢留在这里引火烧身?我想,他一定反复权衡利弊得失,才做出这个决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谢玄蔑笑道,“沈东善别的本事没有,一招‘盾术’倒是耍的如火纯情。”

    “这是自然,此人整日游走于官府和江湖之间,似黑似白,似善似恶,早已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烂熟于心。”洛天瑾感慨道,“因此,他遇事从不与人正面争执,而是先逃离是非之地,然后躲在安全的地方使绊子,耍手段。如今想来,倒是十分聪明。不像我们江湖中人,芝麻大的事也要争个你死我活,为此不知多少英雄好汉死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实在不值。”

    “商人有商人的生存之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处世法则。”谢玄道,“如果我们像他这般唯唯诺诺,莫说在江湖立足,只怕一天都混不下去。”

    “是啊!”洛天瑾不可置否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沈东善辞行,赵元为何不拦?因为他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深知沈东善去意已决,纵使强行阻拦,只怕也于事无补。因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沈东善欠他一回。更何况,沈东善的作用是从中斡旋,促成招安。如今,赵元对我全无招安之意,只剩诛杀之心,因此留下沈东善非但无用,反而会变成累赘。毕竟,赵元也不想祥云绸缎庄泄密一事,再发生一次。”

    “府主所言甚是。那他故意派人晚送辞呈又是……”

    “是怕我向他要钱。商人做生意,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尚未让他尝到甜头,怎么可能舍得出血?”洛天瑾哼笑道,“无妨!丝绸之路的事我已和耶律钦打过招呼,看他的态度并不反对,料想很快会有答复。只要少秦王应允重开丝绸之路,何愁沈东善不回来求我?到时,你就是打他骂他,他也舍不得走。”

    “哈哈……”

    闻听洛天瑾对沈东善心思的揣摩,谢玄不禁心生敬佩,从而放声大笑。

    “谢兄,我让你准备的东西……”

    “府主,我们现在不比从前。”谢玄苦涩道,“以前咱们孑然一身,单刀匹马便是全部家当。可如今不一样,贤王府家大业大,府主想要一份完尽而详细的账目,至少需要一月时间慢慢梳理。”

    “嗯!此事倒也不急。”洛天瑾的眼中闪过一抹柔和之意,淡笑道,“我要这些东西,是为让寻衣了解贤王府的家底。如今天下动荡,凶险叵测,万一哪天我暴毙而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寻衣,如果他对贤王府的家底不甚了解,极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就像当年的唐阿富,因为年幼无知,被沈东善花言巧语骗的一文不剩……”

    “府主说的哪里话?”谢玄不悦道,“府主春秋鼎盛,大吉大利,说什么一命呜呼?再者,唐阿富当年只有五六岁,少不更事,莫说骗他,就算是抢他,他也无力反抗,只能自认倒霉。但寻衣不同,他乃龙象榜上第五位的高手,江湖中敢打他主意的人屈指可数。他不抢别人已是阿弥陀佛,谁敢抢他?”

    闻言,一抹发自肺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令本已倦乏的洛天瑾变的神采奕奕。

    毫不夸张的说,在柳寻衣身上,洛天瑾不仅仅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更看到未来的希望。允文允武,有胆有识,正直而不迂腐,善良而不怯懦,义气而不莽撞。

    这一切,在昔日的洛鸿轩身上,洛天瑾从未体会的如此深刻。

    昔日,柳寻衣只是他的弟子,洛天瑾已是十分赏识,处处抬举。如今,得知柳寻衣是自己的骨肉,更是日渐情深,对其愈发钟爱。

    时至今日,洛天瑾已将柳寻衣视作上天赠予他的最大礼物,比当年在湘西遇到萧芷柔的喜悦,仍要入骨三分。

    “只要有我在一天,天王老子也休想打他的主意。”洛天瑾正色道,“谢兄,腊月初八过后,直至起兵前,府中事务全权交由你处置。我要抽出精力陪陪柔儿,同时亲自教导寻衣,弥补我对他们母子的亏欠。”

    “这……”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洛天瑾与谢玄的思绪打断。

    “谁?”

    “启禀府主,晌午时夫人见过郑松仁和张松义,而后又去东堂见过黑执扇。”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正是负责监视凌潇潇的弟子。

    “寻衣?”洛天瑾精神一振,忙道,“他们说些什么?”

    “不知道。”门外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半个时辰前,黑执扇和郑松仁、张松义一起快马出府,并已连夜出城。”

    “什么?”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大惊失色。他蓦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迅速打开房门,追问道:“如此大事,为何现在才报?”

    “府主息怒,我们不知他们的去向,因此不敢乱猜。”弟子惶恐道,“原以为他们很快回来,却不料……”

    “废话少说!他们去哪儿了?”

    “许州方向。看他们行囊轻便,应该不是远行。”

    “派人跟着,有任何动静随时回来报我!”

    “遵命!”

    待弟子走后,洛天瑾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眉头紧锁的谢玄,沉吟道:“三更半夜,他们去许州作甚?而且……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走的如此突然。”

    “坏了!”

    百思之中,谢玄突然灵光一闪,登时眼神一变,忙道:“许州方向,不正是腾族长和萧谷主来的方向吗?”

    洛天瑾愕然道:“许州在东南,但腾族在西南……”

    “可江州在东南!”谢玄解释道,“如果腾族长先去绝情谷与萧谷主会和,然后再一起来洛阳城,那……”

    “那许州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洛天瑾恍然大悟,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郑松仁和张松义是武当弟子,他们去许州一定是奉凌潇潇的密令。试想凌潇潇对柔儿恨之入骨,如此说来……”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心中已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呢喃道:“眼下,柔儿和萍儿都在许州,郑松仁他们这是要……要……”

    “寻衣走的如此唐突,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分明是被凌潇潇利用。”谢玄接话道,“也有可能是凌潇潇暗通赵元,迫使寻衣不得不去许州刺杀萧谷主……”

    “蛇蝎毒妇,我真该早些杀了她!”洛天瑾恨的咬牙切齿,“有腾族长和柔儿坐镇,仅凭柳寻衣三人如何得手?万一事情败露,他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不行不行!谢兄,此事你……”

    “府主不必担忧,我即刻动身,亲自走一趟许州!”

    “好!”洛天瑾一想到柳寻衣有性命之忧,不由地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千万、千万、千万保护好寻衣!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柔儿和萍儿……”

    “府主放心……”

    “还有!”洛天瑾的脑中一片混沌,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如果他们没有暴露……”

    “我明白!我只在暗中保护,如果他们有惊无险,我绝不现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甚好!”

    “府主放心,谢某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让寻衣有任何闪失!”

    “谢兄,我儿拜托你了,回来我为你接风!”

    望着满眼忐忑的洛天瑾,谢玄的心中感慨万千,一世英雄,无惧于天地,没想到今日却有了软肋。

    想罢,谢玄若有似无的点点头,转而迈步出门,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六百三十四章 :弄巧成拙(一)

    一夜疾行,柳寻衣和郑松仁、张松义于天亮前赶到许州。

    一入许州境内,郑松仁与张松义变的行径古怪,故意背着柳寻衣窃窃私语,似是秘密商议些什么,而后张松义独自策马远去,郑松仁则带着柳寻衣朝另一处赶去。

    对此,柳寻衣的心中大感疑惑,几次追问,不料却换回郑松仁的一番敷衍。

    由于柳寻衣另有心事,因而无意追究张松义的去向,跟着郑松仁兜兜转转来到位于许州城西的奇珍阁。

    与凌潇潇所言不同的是,郑松仁与奇珍阁的掌柜并不相熟,甚至素不相识。对此,柳寻衣看在眼中,疑在心头,却并未多问。

    本欲尽快挑选好宝物,及时赶回洛阳城,郑松仁却以张松义外出未归为由,一拖再拖。

    虽然柳寻衣心中焦急,但凌潇潇有言在先,许州之行一切听从郑松仁安排,故而柳寻衣只好耐着性子一等再等。

    直至天近黄昏,消失一日的张松义方才神色匆匆地来到奇珍阁。

    “张兄,你终于回来了!”

    “让柳执扇久候,万望恕罪。”

    一入奇珍阁,张松义先与柳寻衣热情寒暄,而后走到郑松仁面前,在柳寻衣茫然的目光下,与其交头接耳一番。

    望着满脸诡谲的张松义,以及眼神飘忽的郑松仁,柳寻衣好奇更甚,问道:“郑兄、张兄,你们这是……”

    “柳执扇稍安勿躁!”郑松仁神情一缓,解释道,“回洛阳之前,我们仍需办一件小事。”

    “小事?”柳寻衣狐疑道,“什么小事?”

    “师姐亲**代的事,我们不敢耽搁。”郑松仁搪塞道,“柳执扇不必插手,且随我们一道便是。”

    “可是……”

    “柳执扇放心,不会耽误太久。”张松义插话道,“办完差事,我们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能回到贤王府。”

    “那……好吧!”

    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见郑松仁和张松义言辞恳切,又搬出凌潇潇的名头,柳寻衣也不敢固执己见,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

    “城东,远山客栈!”

    入夜,在张松义的引路下,柳寻衣三人来到远山客栈。

    奇怪的是,他们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是绕到客栈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入内。

    “究竟何事?为何行踪如此诡秘?”

    面对柳寻衣的一再追问,郑松仁的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似是在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柳寻衣。

    “一、二、三……”

    一旁,张松义目不转睛地盯着客栈二楼的一间间窗户,口中喃喃自语道:“左数第七间,没错!”

    “什么左数第七间?”柳寻衣错愕道,“张兄,你在数什么?第七间客房内住着什么人?”

    “柳执扇,并非我们故弄玄虚,只不过此事乃我武当派的家事,实在不敢劳你费心。”

    “郑兄说的哪里话?贤王府与武当派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谈何你我?”柳寻衣义正言辞道,“且不论夫人与清风道长的关系,单说我家府主,亦是清风道长的爱徒,在下身为贤王府弟子,遇武当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虽然柳寻衣说的冠名堂皇,实则心里却在暗暗犯嘀咕。自打今日一早踏入许州地界,郑松仁和张松义突然变的神秘兮兮,言谈举行古里古怪,似是心有旁骛。

    柳寻衣稍作思量,猜测今日郑、张二人的古怪,十之**与此时的“左数第七间”有关。

    见柳寻衣仗义执言,郑松仁先与张松义对视一眼,而后向柳寻衣解释道:“实不相瞒,二楼第七间的客房内住着一位武当派的死敌。我二人奉师姐之命,前来取其性命。”

    “武当派的死敌?”柳寻衣大惊失色,抬眼朝漆黑如墨的窗户望去,迟疑道,“敢问是什么死敌?”

    “这……”郑松仁面露沉吟,“死敌便是死敌,说出来柳执扇也未必认识。”

    柳寻衣眉心一蹙,自然听得出郑松仁言语中的敷衍之意,又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已买通客栈的伙计,会在傍晚时分于他们的房间内焚烧迷香,一时半刻足以令人昏睡不醒……”

    “等等!”柳寻衣眼神一动,打断道,“他们?莫非你们要杀的人不止一个?”

    “这……”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张松义登时一阵语塞。

    见状,郑松仁圆场道:“武当乃名门正派,岂会滥杀无辜?其实,我们要杀的人只有一个,但此人身旁有几名帮手,因此才用迷香将他们一并放倒,以免厮杀起来伤及无辜。”

    面对郑松仁和张松义的含糊其辞,柳寻衣自是将信将疑,抬眼朝二楼细细观望,担忧道:“这里虽是客栈后院,但未免过于安静。尤其是二楼,静如死寂,似乎有些诡异。”

    “柳执扇何意?”

    “我担心事有蹊跷……”

    “!”未等柳寻衣话音落下,张松义胸有成竹地笑道,“柳执扇多虑了,他们已被迷香放倒,自然安静。你不妨仔细听听,二楼的客房内已有均匀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鼾声,分明是熟睡之兆。”

    “可是……”

    “事已至此,我二人别无选择!柳执扇在此稍候,我们去去就来。”

    不知是不是被柳寻衣的“提醒”所蛊惑,郑松仁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丝不安。为免夜长梦多,他索性将心一横,决定速战速决。

    言罢,不等柳寻衣再度开口,郑松仁和张松义猛然腾空而起,身如壁虎般顺着墙壁蹿上二楼,而后用刀挑开窗闩,推开一道缝隙,一前一后钻入一团漆黑之中。

    “堂堂武当,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真是咄咄怪事。”

    虽然柳寻衣心中费解,但郑松仁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既是武当家事,柳寻衣身为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因此只能站在院中等候。

    “铿!”

    正当柳寻衣思绪万千之际,寂静无声的二楼客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登时将其惊的脸色一变。

    “不好!我们中计了!”

    紧接着,客房内传出郑松仁又惊又怒的呼喊。与此同时,漆黑如墨的房间亮起一缕烛光,透过窗户,柳寻衣隐约可见房中有人打斗。

    “唉!”

    稍作犹豫,柳寻衣突然叹息一声,而后脚下一点,飞身跃上二楼。

    然而,当柳寻衣破窗而入时,房间内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此刻,神情狰狞的郑松仁持剑站在窗边,一副似逃非逃,似战非战的迟疑架势。

    他的前方,张松义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宝剑丢到一旁。而在张松义的背上,赫然踏着一只脚,将其死死踩住,动弹不得。

    最令柳寻衣惊诧的是,脚踩张松义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怎么会是你?”

    一见面若冰霜的唐阿富,柳寻衣不禁一愣,错愕道:“唐兄,你这是……”

    “柳寻衣,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对于柳寻衣的出现,唐阿富同样大感意外,从而眼神一狠,挺剑朝柳寻衣一指,冷声道,“枉我认为你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却不料竟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在华山时,你再三恳求我帮你留住云剑萍,难道只为方便你们今夜行刺?”

    “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猝不及防,一时理不清头绪,“你怎么在这儿?此事又与云姑娘何干?难道他们口中的武当死敌……是你?”

    “不是他,而是我!”

    未等唐阿富开口,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怒气冲冲的云剑萍,在萧芷柔、腾三石、常无悔、腾苍等人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房。

    云剑萍的出现,令群疑满腹的柳寻衣又惊又喜,同时心中的困惑变的愈发浓郁。

    “云……云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原是我的房间,若非师父和腾族长告诉我有人在客栈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恐怕我早已被迷香迷晕,变成他们剑下的枉死冤魂!”

    说话的功夫,云剑萍将手中攥着的一把迷香高高举起,而后一股脑地扔在柳寻衣和郑松仁面前。

    “郑松仁,亏你是武当弟子,自诩正人君子,英雄豪杰。却不料,背地里竟做出如此下流的勾当。”腾三石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满头大汗的郑松仁,沉声道“你今夜的所作所为,你师父清风可否知晓?武当派一向光明正大,你身为武当弟子行事竟如此不堪,难道不怕有辱师门清誉吗?”

    面对云剑萍和腾三石的叱责,自知理亏的郑松仁憋得满脸通红,似羞愧、似愤恨、似懊恼、似无奈,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就凭你们这点幼稚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腾三石怒指着地上的迷香,喝斥道,“老夫行走江湖的时候,你们的爹娘尚且少不更事,更何况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拿着几根迷香就敢为非作歹,真当湘西腾族与绝情谷的人都是三岁孩童吗?”

    “还有你,柳寻衣!”腾苍目光不善地盯着柳寻衣,不悦道,“难道这就是洛盟主的待客之道?他送喜帖给天下英雄,莫非是想请我们赴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堂堂武林盟主,竟也喜欢下三滥的招数,简直与鸡鸣狗盗之辈无异,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弄巧成拙(二)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凌潇潇骗他来许州,替洛凝语寻找奇珍异宝是假,让他与郑松仁、张松义一道刺杀云剑萍才是真。

    柳寻衣知道凌潇潇对萧芷柔有夺夫之恨,也自然明白她想置萧芷柔于死地的心情,但今夜郑松仁和张松义的目标却是云剑萍,令柳寻衣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困惑之余,柳寻衣的心里还充斥着无语言比的羞恼与愤恨。

    原因无他,只因柳寻衣心知云剑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柳寻玉。

    今夜,自己险些变成杀死妹妹的帮凶,若非腾三石和萧芷柔江湖经验丰富,云剑萍必然难逃一劫。若真如此,柳寻衣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只怕百死亦难解心头之恨。

    缘由于此,柳寻衣对郑松仁、张松义,以及他二人背后的罪魁祸首凌潇潇,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此三人狼狈为奸,居心叵测。且不论他们背后是否有武当派和贤王府撑腰,只凭今夜的所作所为,我们将其斩杀,相信天下英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常无悔怒道,“谷主,我愿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

    “等等!”郑松仁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此事……只怕是一场误会。”

    “误会?”萧芷柔冷声道,“人赃俱获,堂堂男儿竟然敢做不敢当?”

    “非也!”郑松仁将心一横,决定遵照凌潇潇的意思,将一切罪责推到柳寻衣身上,故而狡辩道,“我们只是随柳寻衣而来,对于今夜的目的……根本毫不知情。”

    “你说什么?”

    柳寻衣万没料到郑松仁竟敢恶人先告状,登时一愣,而后一股滔天怒火溢满心头。

    “柳寻衣,你最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腾三石怒视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暴喝道,“如若不然,我必杀你!”

    “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唐阿富手腕一翻,锋利无比的剑尖死死抵住张松义的后脖颈,一字一句地问道,“是武当派的清风还是贤王府的洛天瑾?”

    “是洛天瑾……”

    “一派胡言!”未等郑松仁开口,柳寻衣蓦然打断,“此事与清风道长和府主全无半点关系,实则是凌潇潇派他们来许州……”

    “柳寻衣!”郑松仁恼羞成怒,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柳寻衣怒极而笑,“凌潇潇骗我来许州奇珍阁替小姐寻觅宝物,实则是让我陪你们一同刺杀云姑娘。刚刚在楼下,你二人还装腔作势,谎称什么武当死敌,真是恬不知耻!”

    “柳寻衣,你……你为求自保,竟敢血口喷人?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吗?”

    “正因为我没忘,才更不能让你们为清风道长和武林盟主抹黑。”柳寻衣厉声道,“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们的险恶用心,断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够了!你们少在这里一唱一和,装模作样。”常无悔挖苦道,“见势不妙,竟然开始狗咬狗,真是寡廉鲜耻!”

    “上一次我来洛阳城,便遭逢杀手,欲置我于死地。想不到时隔二十多年,我再来洛阳城,结果依旧如此。”萧芷柔喃喃自语,“在华山时,我真不该错信洛天瑾的花言巧语,险些被他再欺骗一次!”

    柳寻衣心知萧芷柔已将这笔账错算在洛天瑾头上,本欲出言解释,但见云剑萍美目圆瞪,神情羞愤地怒视着自己,忽觉心中一凉,千言万语顿时烟消云散。

    此刻,他只想消除云剑萍对自己的误会。至于其他的事,柳寻衣根本无心周旋。

    “云姑娘……”

    “杀了他们!”常无悔的声音陡然在萧芷柔身后响起。

    “不可!”腾三石沉吟道,“现在杀了他们,日后便是死无对证。万一武当派和贤王府抵死不认,甚至反咬一口,冤枉我们滥杀无辜,到时我们将百口莫辩。”

    “腾族长何意?”

    唐阿富的眼睛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柳寻衣,冷厉中参杂着一丝失望。

    曾几何时,他与柳寻衣不打不相识,二人虽未明言,却因儿时相似的经历变的惺惺相惜,唐阿富更是一度将其视作知己。却万没料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柳寻衣,今夜竟会做出如此不堪的卑鄙举动。

    腾三石思忖道:“老夫以为,先将他们扣下,待腊月初八,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之际,我们再将他们今夜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并交由天下英雄处置。”

    “如此一来……我们无疑是与武当派、贤王府当众撕破脸。”腾苍忧虑道,“万一此事真是凌潇潇一人所为,我们向武当、贤王府兴师问罪岂非错怪好人?再者,洛盟主和清风道长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我们将此事闹大,他们在天下英雄面前必然颜面尽失,到时……只怕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挽回的余地又如何?”常无悔不屑道,“昔日,绝情谷处处与贤王府作对,至今不一样活的好好的?大不了,再被洛天瑾排挤成江湖异教便是。”

    “这……”腾苍将为难的目光投向腾三石,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其实,腾苍心中忧虑的是,绝情谷本是江湖异教,如今弃暗投明,大不了打回原形。但湘西腾族不然,腾族弟子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行走江湖处处受人尊敬,如果因此与武林盟主结仇,只怕日后付出的惨痛代价,要远远大于今日的一时冲动。

    此一节,腾三石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腾三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女儿,值此关键时刻,又岂能为保自己,而无视萧芷柔的处境?

    实则,云剑萍被人刺杀,腾三石并不动怒,因为他尚不知晓云剑萍的真实身份,反而以为他们刺杀云剑萍与腾族、绝情谷无关,只是针对龙象山罢了。

    此时,真正怒不可遏的人是萧芷柔。当然,还有一位大梦初醒的柳寻衣。

    见萧芷柔沉默不语,似是内心十分纠结,唐阿富不禁眼神一寒,握剑的手再度攥紧几分,冷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下手一了百了,至少能泄心中之愤……”

    “且慢!”

    未等唐阿富痛下杀手,萧芷柔的声音陡然响起:“腾族长言之有理,现在杀他们……只会为我们引来麻烦。更何况,只凭他们三人恐怕没胆子刺杀萍儿,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谷主的意思是……暂时擒下他们?”

    “不必了!”萧芷柔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腾三石,轻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早晚会为今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阿富,放他们走!”

    “什么?”

    萧芷柔的宽宏大量,不禁引来唐阿富和常无悔一阵惊奇。在他们的记忆中,萧芷柔一向有仇必报,有错必罚,遇事从未像今日这般息事宁人。

    此刻,唯有腾三石和柳寻衣,最清楚萧芷柔的心思。

    她并非忍气吞声,而是不想因为绝情谷的恩怨,为湘西腾族带来麻烦。

    毕竟,萧芷柔作为腾族之女,已亏欠腾三石太多太多。

    腾三石心中感动,但出于情理,依旧坚持己见:“不如暂将他们扣下,待见到洛天瑾后……”

    “不必!”萧芷柔态度决绝地打断道,“既然洛阳城有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又何必厚着脸皮自找没趣?”

    “你的意思是……”

    “反正我也无意去洛阳城凑热闹,今日正好借此机会打道回府,日后与贤王府井水不犯河水。”言至于此,萧芷柔看向腾三石的眼神悄然一缓,柔声道,“湘西腾族毕竟是名门望族,在江湖中牵连甚广,因此你们不便驳洛天瑾的面子……”

    “有何不便?”见萧芷柔为保住腾族在江湖中的声望不惜含羞忍辱,腾三石心中既感动又羞愧,于是将满心愤懑转嫁到洛天瑾身上,蔑笑道,“洛天瑾何德何能?他以为赐我一个‘副盟主’的虚名,老夫便会对他言听计从,感恩戴德?做梦!他当年在湘西犯下的累累罪行,老夫至今仍记忆犹新。既然你无意凑他的热闹,老夫也不去,省的徒生闷气。”

    “可是……”

    “老夫心意已决,不必再劝!”腾三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腾苍的劝诫,转而向柳寻衣说道,“小子,念你昔日的所作所为,勉强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老夫姑且相信你的话,暂时饶你一命。”

    “腾族长明鉴,此事在下确不知情……”

    “不必卖乖!如果日后让我知道,你今夜为求活命信口开河,天涯海角老夫也必将你碎尸万段。”腾三石瓮声道,“你回去转告洛天瑾,无论今夜之事究竟谁才是幕后主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纵使他没有歹毒之心,亦有管教不严之罪。如此一来,我们若执意前往,不知又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们。与其担惊受怕,昼夜提防,不如早早离去,免得有来无回。”

    “记住,这一次并非我们拒邀,而是临近洛阳城,又被你们生生逼了回去。”腾苍郑重其事地说道,“正因为我们顾忌洛盟主的颜面,因此才决意离开,以免将事情闹大,于武当派和贤王府两家不利。如果洛盟主和清风道长心存道义,就今夜之事,希望日后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面对有口难开的柳寻衣,以及羞愤交加的郑松仁和张松义,萧芷柔目无表情地说道:“限你们天亮前离开许州,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回去替我转告凌潇潇,她若对我有恨,大可向我寻仇,不必为难其他人。今夜之事,我希望是一场误会。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登门拜访,与她当面理论。阿富,让他们走!”

    “是!”

    唐阿富将无情剑自张松义的脖子上挪开,而后朝四敞大开的窗户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柳寻衣心有不甘,神情复杂地望着黛眉微蹙,若有所思的云剑萍,心中感慨万千,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因时机不对,未发一言,转身与郑松仁、张松义悻悻地离开远山客栈。

    ……

第六百三十六章 :顾全大局

    十二月初一,清晨。

    “砰!”

    书房内的一声巨响,登时打破贤王府内院的宁静。

    “你说什么?”洛天瑾圆瞪二目,死死盯着刚刚从许州赶回来的谢玄,追问道,“凌潇潇派寻衣、郑松仁、张松义去许州刺杀萍儿?”

    “千真万确。”谢玄重重点头,“昨夜,我一直暗中跟在寻衣身后,事后又找远山客栈的伙计细细打听一番,确定住在二楼左数第七间客房的人本应是云剑萍。只因张松义行事大意,被腾族长和萧谷主看出端倪,于是他们将计就计,令唐阿富替换云剑萍,坐等郑松仁和张松义自投罗网。”

    “混账!”洛天瑾怒不可遏,“我现在便去找凌潇潇问个清楚!”

    “府主息怒!”谢玄赶忙阻拦,“既然此事腾族长和萧谷主皆不追究,而且昨夜也没有闹出大乱子,府主又何必与夫人撕破脸?”言罢,谢玄的声音刻意压低几分,提醒道,“毕竟,清风道长不日便会抵达洛阳城。”

    “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洛天瑾沉声道,“今天敢杀萍儿,明日她便敢杀寻衣……”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极为可怕的念头,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府主明白什么?”

    “你可知凌潇潇为何要杀萍儿?”洛天瑾面色铁青,言之凿凿,“不是巧合,而是她已经知晓萍儿是我与柔儿的亲生骨肉。”

    “什么?”谢玄大吃一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府主何出此言?”

    “还记得江一苇之死吗?”洛天瑾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当初,你我一直怀疑一件事,为何江一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从华山回来后被凌潇潇灭口?当初我们猜测,江一苇一定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凌潇潇不想让我们知道,因此杀人灭口,永除后患。”

    “不错!”谢玄细细回忆,“当时,我们以为江一苇腹中的秘密便是私放萧芷柔一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洛天瑾接话道,“真正令凌潇潇起杀心的,并不是江一苇私放萧芷柔,而是江一苇知道萧芷柔已为我诞下一双儿女!”

    “这……”洛天瑾的大胆揣测,令谢玄目瞪口呆,半晌不能回过神来,“细细琢磨,府主言之有理。”

    “在华山时,柔儿为何突然出手帮我?是因为江一苇有求于她。因而他二人在华山的秘密相见,极有可能道出我的一双儿女至今仍存活于世的消息。之后江一苇一直昏迷不醒,直至回到贤王府,刚刚苏醒却遇到凌潇潇,结果……江一苇向凌潇潇道出实情,反而被她灭口。”伴随着洛天瑾的思量,一直萦绕在他内心深处的诸多疑惑渐渐迎刃而解,大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谢玄眼神一变,忙道:“如此说来,夫人岂非知晓寻衣和萍儿的身世?既然如此,为何她舍近求远,放着眼前的寻衣不杀,偏偏跑去许州刺杀萍儿?”

    “不!”洛天瑾眉宇凝重,缓缓摇头,“我猜,凌潇潇只知道我和柔儿有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却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云追月曾告诉我,柔儿并不想让我知道孩子的事,因此她也不可能将寻衣和萍儿的底细告诉江一苇。至于江一苇,早在二十多年前便知晓柔儿怀有身孕,因此才动恻隐之心,放她一马。这么多年不告诉我,想来是受凌潇潇的钳制。”

    “有道理!”谢玄沉吟道,“在华山时,云剑萍以云追月女儿的身份出场,而且深受萧芷柔偏爱,如果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不难猜出云剑萍的真实身份。想必夫人已从旁人口中将武林大会之事打探的一清二楚,因此才会猜破萍儿的身世。”

    “定是如此!”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加害柔儿已是弥天大罪,如今竟敢谋害我的女儿,更是罪不容恕。凌潇潇已经彻底疯了,多留她一日,便多一分凶险。”

    “话虽如此,但府主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尚不足三月,如果此时休妻……难免落人口实,被人冠以‘抛弃糟糠’的骂名。”谢玄忧虑道,“更何况,夫人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武当派替她撑腰。”

    “是啊!”洛天瑾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叹息道,“她一定在师父面前将我骂的体无完肤,否则师父也不会派郑松仁率先赶到贤王府,甚至不顾体面地帮她刺杀萍儿。”

    “如今,腾族长和萧谷主已负气而走。在下以为,他们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何以见得?”

    “眼下,洛阳城上有蒙古人虎视眈眈,下有招抚钦差蠢蠢欲动,前有八方英雄纷至沓来,后有耶律钦和洵溱寸步不离。再加上躲在暗处的云追月和伺机而动的夫人,可谓百事交集,乱作一团。”谢玄分析道,“如果此时萧谷主和腾族长横插一杠,非但分散府主的精力,而且会徒增诸多变数。因此,在下以为,腾族长和萧谷主清者自清,不这趟浑水未必是坏事,至少可以明哲保身,性命无虞。”

    闻听谢玄的解释,洛天瑾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思量之意,迟疑道:“可如此一来,我与柔儿破镜重圆便要再拖延一阵……”

    “当务之急,是解决赵元,与寻衣父子相认。”谢玄提醒道,“至于萧谷主……待大势既定,府主带着寻衣亲自走一趟江州,有寻衣和萍儿从中牵线搭桥,何愁不能重修于好?”

    “不错!”洛天瑾神情一禀,连连点头,“当局者迷,今日确实是我糊涂了,幸好有你及时提醒,否则必然弄巧成拙,横生枝节。”

    “府主只是关心则乱,并非糊涂。”谢玄谦逊道,“即便在下不说,待府主心情平复,自然也能想清其中的利弊关键。”

    “现下,洛阳城一派混乱,柔儿若向我兴师问罪,我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正好,能让我抽出精力解决眼下的麻烦。”

    “正是。”谢玄思忖道,“依我之见,既然许州之事已无疾而终,夫人和寻衣皆只字不提,不如府主也佯装对此事一无所知,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不错,如果让寻衣知道我派人监视他,一定会起疑心。”洛天瑾不可置否道,“一旦起疑,他必会阻止赵元对付我。如此一来,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

    “府主英明!”

    “砰、砰砰!”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何人?”

    “府主,赵大人求见!”门外传来洛棋的声音。

    “赵元?”洛天瑾一愣,转而与谢玄对视一眼,呢喃道,“事到如今,他还来作甚?”

    对此,谢玄同样是一头雾水,苦涩摇头。

    “罢了!过门是客,不能失礼。”洛天瑾朗声道,“中堂摆茶。”

    “遵命!”

    片刻之后,洛天瑾在谢玄的陪同下来到中堂。

    此刻,洛棋正与赵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洛某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满面春风的洛天瑾拱手朝赵元走来。

    见状,赵元匆忙起身,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回礼道:“我与洛府主相见恨晚,已是知己兄弟,断断不必见外。”

    “说的好!”

    洛天瑾逢场作戏,主动挽住赵元的手臂,二人亲如兄弟般相继落座。

    “大人今日前来,不知……”

    “赵某今日前来,是专程向洛府主辞行的。”赵元开门见山,“洛府主的心意我已知晓,过惯了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难免对高官厚禄不感兴趣,赵某万分理解。因此,与其留在这里枉费唇舌,不如早早回去向朝廷复命,以免皇上等的心急。”

    “辞行?”洛天瑾暗生诧异,“赵大人果真要走?”

    “行李皆已收拾妥当,马车就在府外候着。”赵元笑道,“与洛府主辞行后,赵某即刻率人出城,直奔临安。近日多有打扰,实乃皇命在身,不得不为,望洛府主海涵。”

    望着赵元信誓旦旦的模样,洛天瑾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脸上笑容不减,奉茶道:“大人言重了!既是皇命在身,洛某亦不便多留。姑且以茶代酒,权当替大人送行。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再与大人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此番招安失败,回去后皇上定然龙颜大怒,赵某这颗人头能否保住尚未可知,又岂敢奢望日后有机会与洛府主把酒言欢?”

    “洛某乃江湖草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虽不能为朝廷效命,但骨子里仍有一颗赤胆忠心。”洛天瑾心知赵元有意卖惨,却佯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如若蒙人来犯,洛某必当为汉人天下抛洒一腔热血,九死而无悔!”

    赵元心中鄙夷,但表面上故作感动,连连点头道:“有洛府主此言,足矣!天色不早,赵某该启程了。”

    “大人好走!”

    寒暄作罢,洛天瑾亲自将赵元送至府外,并“专程”安排柳寻衣率人护送十八里,以示诚意。

    ……

第六百三十七章 :以退为进

    洛阳城南十八里外,有一座地势高耸的山坡,坡上林木茂盛,常有燕子搭巢,故而取名“燕子坡”。

    翻过此坡,南下便是一马平川,因而洛阳百姓相送宾朋,常常以燕子坡为界,路程差不多十八里。

    以赵元为首的一众金刀校尉,和以柳寻衣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于正午时分,缓缓来到燕子坡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柳执扇和诸位就送到这里吧!”

    “赵大人,此去临安千里迢迢,一路保重!”

    面对柳寻衣的寒暄,赵元微微一笑,转而朝燕子坡眺望一眼,感慨道:“来时匆匆,去时匆匆,本官此行有负皇恩,实在是……无颜面对圣上。”

    “许衡、凌青,准备酒菜,为各位大人饯行!”

    “遵命!”

    出发前,许衡、凌青遵照柳寻衣的吩咐带上好酒好菜,此刻柳寻衣一声令下,他们立刻招呼众弟子搭上桌椅,陈列酒菜。

    望着熙熙攘攘的众人,赵元朝燕子坡一指,苦笑道:“本官此行,感慨颇多,无奈找不到人诉说心中惆怅。今日要回去了,是生是死前程未知,仍有一肚子苦闷令我胸中如堵,不吐不快。不知柳执扇可否有闲情逸致,陪我去坡上走走?顺便听本官唠叨唠叨。”

    “这……”柳寻衣回望忙着张罗酒菜的许衡等人,稍作迟疑,而后拱手应道:“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幸得大人抬举,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甚好,柳执扇请!”

    “大人请!”

    言罢,二人如闲庭信步一般,优哉游哉地朝燕子坡走去。

    待走出百米之外,柳寻衣方才放下“黑执扇”的架势,连忙问道:“侯爷,为何突然离开?”

    “本侯若不离开,洛天瑾如何能放下戒备?”赵元道,“你曾说过,本侯在临安时,你与秦卫时常能秘密相见。如今本侯到了洛阳城,与你见面反而难如登天。与其整日在洛天瑾的眼皮子底下心惊胆战,不如以退为进,如此反倒能轻松自在,大胆行事。”

    “原来如此。”

    听到赵元的解释,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本侯昨夜收到密函,天机阁其余七位少保率领三百名金刀校尉日夜兼程,飞马而来,据此已不足二百里,三日内必到。”赵元临高远眺,俯视着坡下吃吃喝喝的众人,目不斜视地说道,“本侯已经决定,腊月初七夜,替朝廷平叛乱贼。”

    “嘶!”

    赵元此言,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进柳寻衣的心窝,令其内心深处油生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忐忑,宛若一颗心坠入无尽深渊,空空荡荡,惶惶不安。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当它真的到来时,柳寻衣仍百感交集,说不出的紧张。

    “侯爷……让我做什么?”

    “依计行事,你只需做三件事。其一,设法将贤王府的精锐弟子调离出府。其二,将我们的人马混入贤王府。其三,将洛天瑾独自引入我们的埋伏。”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三事顺利,大事必成!”

    “如今,各路英雄陆续抵达贤王府,腊月初七当晚府中定然高手如云,十分热闹。”柳寻衣忧虑道,“即便我能调离府中弟子,可其他门派的高手又该如何?”

    “此一节,你无需担心。”赵元搪塞道,“自有人替我们解决。”

    “侯爷说的是凌潇潇?”一提起凌潇潇,柳寻衣的心里便抑制不住地火冒三丈,“此人卑鄙歹毒,断不可信。侯爷有所不知,前日她骗我去许州刺杀云剑萍,险些害我丢了性命……”

    “正因为她卑鄙歹毒,才更能为我所用。”赵元似乎对许州之事漠不关心,兴趣缺缺地摆手道,“寻衣,无论你对凌潇潇心存多大仇怨,眼下都要暂时忍耐,因为她是我们成事的关键。如今,没有什么比除掉洛天瑾更重要!因此,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不行!”柳寻衣硬着头皮顶撞道,“此事若不说清,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恕属下冒昧,敢请侯爷明示!”

    “你……”

    望着态度坚定的柳寻衣,赵元本欲动怒,但又想到眼下的场合,不禁叹息一声,妥协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绝不插手此事。”

    赵元越是郑重其事,柳寻衣的心里就越不安,凝声道:“我发誓不干涉凌潇潇行事。”

    “那好吧!”赵元拗不过柳寻衣的坚持,缓缓点头道,“腊月初七当晚,凌潇潇会设法在众宾客的饭菜中投下蒙汗药。到时,众人酣睡不起,自然无人跳出来碍事。”

    “这……”

    “虽然凌潇潇在洛天瑾的心里已经失宠,但她毕竟是贤王府的女主人,因此想在饭菜中动些手脚,自是易如反掌。”赵元不顾柳寻衣的反应,径自说道,“此事本侯早已和凌潇潇商议妥当,你不必费心。”

    “凌潇潇狡猾阴毒,侯爷与她联手,定要万分小心。”柳寻衣心不在焉地轻轻点头,又道,“即便如此,当夜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至少,谢玄、邓长川、黄玉郎这些人都是久经江湖的老手,万一他们……”

    “欲成大事,必有风险。唯唯诺诺,只会自乱阵脚。”赵元打断道,“当夜,本侯不仅有凌潇潇暗中相助,更有十大少保和三百金刀校尉坐镇,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洛天瑾?寻衣,你出身天机阁,应该对你的同袍有信心,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是。”

    面对柳寻衣的忧心忡忡,赵元眉头一挑,又道:“还有一事,你或许不知。”

    “何事?”

    “当日你私放洵溱一事,各种流言蜚语早已随风传至千里之外的临安城。”赵元叹道,“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对你议论纷纷……”

    “什么?”

    柳寻衣心中大惊,虽然他知道私放洵溱必会引来非议,却万没想到此事竟会传的这么快,甚至远在临安的朝堂上,都有人议论自己的过失。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明白大宋日渐衰亡的根本原因,朝上的大臣们不知忧国忧民,却整日惦记着排除异己,耍权谋、施手段。如此一来,朝堂内斗不休,真正的忠臣良将又岂有立足之地?

    “不过你放心,丞相已替你将此事压下,皇上暂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赵元话里有话地说道,“不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仍需你亲力亲为,用事实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寻衣,你明不明白本侯的意思?”

    柳寻衣心中凄楚,缓缓点头:“属下明白!”

    “只要你助我除掉洛天瑾,便是平叛的第一大功臣。到时,任何谣言都将不攻自破,更无法动摇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赵元鼓励道,“只要得到皇上的赏识,你的前程必将无可限量。”

    “是。”

    “从现在到腊月初七,洛阳城内的一切行动由你安排。如我所料不错,洛天瑾必会派人暗中监视我的去向,因此为掩人耳目,仇寒会假扮本侯,率大队人马南下,直至临安。与此同时,秦卫将秘密潜回洛阳城,依照你们昔日联络的暗号随时接应。无论你需要任何帮助,尽管开口,本侯一定竭力而为。”赵元恳切道,“切记,万事小心。”

    “谨遵侯爷之命!”

    “寻衣,本侯对你视若己出,将来在天机阁众人之中,你的前程必将最为远大。”赵元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和蔼道,“如今,胜败在此一举,你一定要把握时机,一飞冲天!”

    “遵命……”

    此时,在柳寻衣的心中,对加官进爵已然毫无兴趣,唯一支撑着他不惜违背自己原则而暗杀洛天瑾的,只剩三样东西。

    其一是赵元的养育、提拔之恩。其二是朝思暮想的赵馨。其三是多年来灌输于血肉中的“忠君大义”。

    “我们回去吧,以免外人生疑。”

    见燕子坡下众人已酒足饭饱,赵元与心神恍惚的柳寻衣一起走下山坡。

    “柳执扇,告辞!”

    “赵大人慢走!”

    故作一番寒暄,赵元与柳寻衣分道扬镳,各自率人朝南北而去。

    翻过燕子坡,赵元左右张望一番,而后迅速褪下身上的大氅,交到仇寒手中,低声道:“你速速换上本侯的衣物,而后坐于马车内,与众人一起返回临安。切记,沿途不可投宿客栈,尔等要昼夜赶路,以示紧迫。再者,你不要轻易露面,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仇寒担忧道:“我们都走了,谁来护佑侯爷的安危?”

    “如今,我越是孑然一身,反而越安全。”赵元轻笑道,“不必多言,尽管依计行事。”

    “遵命!”

    望着依依不舍的仇寒渐行渐远,秦卫策马上前,好奇道:“侯爷现在去哪儿?”

    “洛阳城郊有一片乱葬岗,云追月已恭候多时。”赵元沉吟道,“欲成大事,少不了此人相助。”

    “柳兄可否知道?”

    “他知道的越多,心里越乱。”赵元缓缓摇头,“云追月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柳寻衣性情耿直,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和云追月合作,本侯担心他会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是啊!”秦卫感慨道,“柳兄跟在洛天瑾身边出生入死这么长时间,而且洛天瑾待他不薄,如今要他狠下心肠除掉洛天瑾,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大男儿当忠心贯日,壮志凌云,拿得起、放得下,不必悲天悯人,望影垂怜。”

    “侯爷息怒,是属下一时失言。”

    “秦卫,潜回洛阳城之前,你先飞马南下,接应天机阁的人马到燕子坡候命。”赵元叮嘱道,“记住,大队人马要化整为零,乔装改扮,千万不要被来往于此的江湖人察觉到蹊跷,以免节外生枝。”

    “遵命!”

    ……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亲身作饵

    接连数日,每天都有来自天南海北的英雄豪杰受邀抵达洛阳城。

    随着八方宾朋越聚越多,贤王府也变的一日比一日热闹。

    柳寻衣见时机成熟,故而密令秦卫率三百名乔装改扮的金刀校尉于洛阳城内四处惹事生非,故意营造出一种动荡不安的紧张氛围。

    由于洛阳城在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浩劫,因而此事一出,立即引起洛阳百姓的惶恐以及贤王府众人的警惕。

    眼下,贤王府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洛阳城的局势,若此时闹出事端,必将惹来天下英雄的非议。

    到时,非但贤王府颜面无光,甚至连武林盟主的威望都将受到莫大的质疑。

    十二月初五,上午。

    柳寻衣借城中有奸贼闹事为由,于中堂议事时向洛天瑾提议,效仿当初对付金复羽和秦明的办法,派贤王府弟子于城中各处巡守护卫,以求洛阳太平无事。

    对此,黄玉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理由是当初将府中弟子倾巢派出,贤王府却遭到宋玉率人奇袭,苦于寡不敌众,洛天瑾不得不向他们妥协。

    黄玉郎不愿重蹈覆辙,因此对柳寻衣的提议坚决反对。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的纷纷附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洛天瑾却以“此一时彼一时”为由,对柳寻衣的建议欣然允诺。

    此举,令中堂内一片哗然。

    毕竟,当初洛天瑾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之怒,并且重重责罚过柳寻衣。

    为何转眼之间,他竟会态度大变?

    非但贤王府众人大惑不解,洵溱、耶律钦暗生忐忑,甚至连柳寻衣自己也在暗暗揣度:“竟如此轻易地将贤王府弟子调虎离山,此事会不会进展的太过顺利?顺利的……令人几乎不敢相信。”

    下午,书房内。

    如前几日一样,谢玄将今日新到宾客及献上的贺礼向洛天瑾一一回禀,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念完。

    “我不曾发出这么多喜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待谢玄将礼单收起,洛天瑾方才将心中的困惑道出,“刚刚你念的名单中,不少人我竟连听都没听过。”

    谢玄苦笑道:“府主明鉴!近日登门之客,十之六七都不在我们的邀请之列,不请自来者居多。”

    “哦?”

    面对饶有兴致的洛天瑾,谢玄稍作沉吟,解释道:“他们大都仰慕府主的威名,早想与贤王府攀交,可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而今好不容易盼到府主广邀天下英雄,因此即便没有收到请帖,也愿登门一试。希望能借此机会,一睹武林盟主的真容,以解渴仰之思。”

    “哈哈……”洛天瑾恍然大悟道,“理解!理解!想当年你我亦是如此,纵使被人白眼驱逐,也要陪着笑脸把礼物塞进门缝,只求人家能知道江湖中有洛天瑾、谢玄二人。”

    “是啊!”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坎坷岁月,谢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感伤之意,叹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拒绝他们的盛情美意。此事在下擅自做主,请府主责罚。”

    “谢兄说的哪里话?”洛天瑾故作不悦,“我们不是当年那些势利小人,因此不会做出狗眼看人低的卑鄙行径。昔日我便断言,凡以声名论英雄者,皆不能称之为英雄,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蝇营狗苟之徒,纵使如日中天,亦不能长久。自古英雄何问出处?殊不知末路英雄亦是真豪杰,只盼有朝一日鸿鹄展翅,翱翔于九天之外,羞煞一众燕雀猪狗。”

    “府主所言极是。昔日蔑视我们的人,如今不是变成冢中枯骨,便是沦为山野村夫,早已不值一哂。”谢玄赞同道,“贤王府大门常开,广纳天下英雄,断不会因为名声、资历、辈分、出身而分高低贵贱。”

    “来者皆是客,切记不可怠慢。”洛天瑾嘱咐道,“但也要谨防有人浑水摸鱼,图谋不轨。”

    “遵命!”谢玄应道,“我只安排老朋友在府中住下,至于不请自来者,大多安排在城中客栈。”

    “做的好。”洛天瑾赞许道,“我已向沈老爷借下丹枫园一用。如有必要,你也可以安排宾客们住进丹枫园。”

    “如此甚好!”

    “罢了!”洛天瑾亲自斟倒两杯清茶,并将其中一杯递到谢玄面前,淡笑道,“招待之事交由洛棋他们便可,谢兄不必事事躬亲,以免太过劳累。”

    见洛天瑾亲自送茶,谢玄诚惶诚恐,赶忙双手接下,连忙道谢。

    “还是说说眼下最要紧的事吧!”洛天瑾话锋一转,淡淡地问道,“云追月可有消息?”

    “我一直派人打探云追月的下落,不过他们藏的很深,至今仍未发现端倪。”谢玄羞愧道,“自从府主与他相见之后,云追月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猜想,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不会。”洛天瑾笃定道,“云追月何许人?千里迢迢跑到洛阳城,不可能只为告诉我寻衣是我儿子,一定别有所图。”

    “府主的意思是……”

    “我担心云追月的出现,或许与朝廷招安有关。”洛天瑾眉头紧锁,思忖道,“虽无证据,但万事小心为上。”

    “记下了,我会继续派人去查。”

    “赵元到哪儿了?”洛天瑾心念一动,又问道,“算算日子,应该已入大宋地界。”

    “探子飞鸽来报,赵元的车队昨日凌晨已抵达庐州。照此速度赶路,再有三五日便可回到临安城。”

    “这么快?”洛天瑾颇为惊讶,“看来他们是昼夜兼程,马不停蹄。”

    “正是。”谢玄面露忧虑,迟疑道,“府主,如今赵元已走,我们的计划是不是……”

    “谢兄真以为赵元走了?”

    “这……”谢玄一愣,俨然没听懂洛天瑾的言外之意,错愕道,“府主何意?”

    “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局?”洛天瑾诡笑道,“我赌赵元一直没有走远,如今他一定潜藏在洛阳城附近,密切监视,伺机而动。”

    “可是我们的探子明明看到……”

    “探子只看到赵元的车队,可否看到赵元本人?”

    “这……探子不敢靠的太近,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再加上他们昼夜赶路,赵元大多时候坐于车中,因此……”言至于此,谢玄突然眼前一亮,幡然醒悟,“府主的意思是……这是赵元的声东击西之策?”

    “起初我也拿捏不准。”洛天瑾道,“可近几天发生的事,让我愈发坚定,赵元一定没有走远。”

    “何事?”

    “其一,赵元放弃招安,为何没有带走柳寻衣?他故意留下一颗棋子,俨然贼心不死,另有企图。其二,城中突然冒出一群无名无姓的蟊贼,他们行事诡秘,部署周详,其手段和作风既非江湖好汉,亦非绿林豪杰,反而与训练有素的官府兵马十分相似。其三,柳寻衣做事一向谨慎,为何主动建议派府中弟子前往城中巡守。其中的凶险连林方大这些人都看的出来,难道他会看不出来?其四,赵元无功而返,回去必将受到重罚。既然如此,他为何连续奔袭上千里?难不成赶着回去领死吗?”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笑道,“诸多怪事,无非是想让我尽快将赵元抛诸脑后,然后一面将精力放在洛阳城的杂事上,一面安安稳稳地享受八方来贺。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赵元越想掩饰自己的去向,越容易泄露自己的行踪。因而,我断定赵元没有离开。他非但没有离开,而且已经弓弩上弦,蓄势待发。”

    “嘶!”谢玄大吃一惊,忙道,“如此说来,府主岂不是危机四伏?”

    “我们等的不正是‘危机四伏’吗?”洛天瑾笑道,“寻衣和赵元合谋一出好戏,借机将府中弟子大部调离。如此一来,他们才有机会置我于死地。今日上午,我力排众议,答应寻衣的提议,正是将计就计。”

    “话虽如此,但我依旧认为这一招过于凶险。”谢玄谨慎道,“我们知道的对手是赵元。可藏在暗处,不知道的杀机又有多少?夫人……曾与赵元私会。刚刚府主又猜测云追月或与招安有关……”

    谢玄话未说完,洛天瑾已挥手打断:“我知道此事有些风险,但迄今为止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谢兄,你的忧虑不无道理,但寻衣是我的骨肉,我既不能视而不见,亦不能不顾他的感受而强行相认。因此,为与他水到渠成,有些风险我必须要冒!”

    “父爱如山,谢某敬佩!”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们最大的敌人仍是赵元。至于凌潇潇和云追月,前者虽对我有些怨恨,但尚不至于将我逼上绝路。毕竟,我与她自幼相识,同床共枕亦有二十余载,多少有些情分。再者,她整日在府中进出,想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等到今天?至于云追月,沽名钓誉之徒,外强中干之辈,远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当年在湘西他不会输的一败涂地。更何况,武林大会上腾族长为其作保,云追月方才侥幸逃过一劫。如果他敢图谋不轨,与我为敌,湘西腾族必受连累。云追月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或许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绝不会枉顾腾族的兴衰。毕竟,腾族生他养他,要他恩将仇报,必然于心不忍。”

    “府主言之有理!”谢玄分析道,“既然寻衣施展调虎离山之计,足以证明朝廷派来的兵马不多,否则他们可以大张旗鼓地杀入府中,根本不必藏头露尾。”

    “不错!”洛天瑾大义凌然道,“正因如此,我才浑然无惧。”

    “遵照府主的吩咐,慕容白和邓泉已秘调八百“御林军”入城,并在我的安排下,分批潜入府中,现已藏于各厢。”谢玄回禀道,“此事从头至尾皆由慕容白和邓泉亲力亲为,府中除你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甚好!”洛天瑾诡谲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谢兄,如今饵已抛下,你我且作壁上观,看看这条自作聪明的大鱼何时上钩?”

    ……

第六百三十九章:诡秘行事

    十二月初六,下午。

    凌潇潇的房间内,清风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十岁,满面愁容,疲惫不堪。

    刚刚,凌潇潇已将自己与赵元联手的计划向清风和盘托出,清风听后心中五味陈杂,极不是滋味。

    他本以为凌潇潇和洛天瑾之间只是感情上的矛盾,却不料二人竟已闹的水火不容,乃至你死我活的窘迫地步。

    清风虽对洛天瑾心怀不满,但二人毕竟有师徒之恩,又有翁婿之情,几十年的栽培抬举,鼎力扶持,如今却换回这般结局,着实令清风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且不论洛天瑾今时今日的武林盟主地位,单论他与武当千丝万缕的关联,就足以令清风心存犹豫,不忍对其痛下杀手。

    一边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爱徒,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伤谁都痛。

    今日,清风无疑面临着平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他不忍置爱徒于死地,更不忍伤害自己的女儿。

    一时间,左右为难,好生纠结。

    “爹究竟肯不肯帮女儿?”面对犹豫不决的清风,凌潇潇再度追问道,“事已至此,女儿已别无选择。”

    “潇潇,难道此事……真没有缓和的余地吗?”清风忧心忡忡地说道,“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与天瑾成婚多年,儿女皆已长大成人,怎好再意气用事?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爹不希望日后你的儿女对你心存怨恨,更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而抱憾终生。”

    “如果洛天瑾肯念一丝一毫的旧情,我何至于出此下策?”凌潇潇绝望道,“现在并非我心狠手辣,不给洛天瑾活路,而是他要将我生生逼入绝境。如果我心慈手软,下场只会更加凄楚。至于轩儿和语儿,他们早晚有一天会体谅我的苦衷。”

    “爹当然明白你的处境,你的信中字字血泪,饱含辛酸苦楚,爹知道你在贤王府一定受尽委屈。”清风叹道,“来此之前,爹已是满心愤懑,本欲亲自替你出气,好好教训一下洛天瑾这个忘恩负义的劣徒,希望能骂醒他,令你们夫妻重归于好。却不料……事态竟如此严重,你二人已到水火不容的局面。唉!今日看来,你已心如铁石,爹再教训洛天瑾,已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不错!”凌潇潇固执道,“现在的他已是无药可救,唯有一死方休。”

    “可是……你真能下得去手吗?”

    “为何不能?”凌潇潇恼怒道,“爹如此犹豫,莫非不忍与你的爱徒为敌?你若不肯帮我,可以袖手旁观,让我自己解决……”

    “爹怎么可能不帮你?”清风脸色一变,忙道,“我答应过你娘,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爹说话算话,绝不辜负你娘对我的嘱托……”

    “如果娘在世,女儿也不会含羞饮泪,至少……可以有人倾诉衷肠。”

    “潇潇,你别再说了!爹只有你一个女儿,哪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日后遭到千夫所指,爹也一定帮你到底……”

    “砰、砰砰!”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

    “师父、师姐,我是郑松仁。”

    “进来说话。”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面色焦急的郑松仁快步走入房中。

    清风心神一缓,将脸上的忧愁散去,问道:“松仁,何事?”

    郑松仁先朝清风拱手一拜,而后将踌躇的目光投向凌潇潇,迟疑道:“师姐,刚刚顺喜送来一个消息。”

    闻言,清风和凌潇潇同时脸色一变,齐声问道:“什么消息?”

    “赵元让顺喜转告师姐,如今万事俱备,决定于……于……”言至于此,郑松仁突然变的吞吞吐吐,似是有口难开。

    此刻,清风和凌潇潇无不满心紧张,看向郑松仁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于什么?快说!”

    “赵元决定于腊月初七深夜动手。”郑松仁将心一横,快速说道,“即是明日深夜。他嘱咐师姐早做准备,依计行事。”

    “嘶!”

    此言一出,清风猛吸一口凉气,脸色变的难看之极。他刚刚抵达洛阳城不久,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知半解,不料赵元已经准备动手。从始至终,清风根本来不及细细斟酌,思虑其中的利弊得失,便已被人赶鸭子上架,硬生生地逼到与洛天瑾对立的阵营。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令清风极不舒服,心中亦极不踏实。

    凌潇潇同样面容难看,虽然她对此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的心里仍有些说不出的忐忑。

    “潇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真的决定了?”清风眉头紧锁,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可知,此事一旦决定,不仅你和赵元没有回头路,甚至连爹也……再无回旋的余地。要么不做,要做便要斩草除根,以免走漏风声,引来滔天大祸。”

    “不错!”郑松仁附和道,“此事一旦泄露,武当派必将名声大损,师父和师姐也将沦为众矢之的。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向其出手,无疑于向整个中原武林宣战……”

    “正因如此,才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凌潇潇不容置疑道,“我已经迈出第一步,即便现在后悔,洛天瑾也不会放过我,赵元更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我只能孤注一掷,坚持到底。”

    “潇潇,事到如今,你绝不能再对爹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你必须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告诉我,莫非你真的相信赵元的承诺?”

    “当然不!”凌潇潇冷笑道,“赵元和我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彼此根本没有真正的信任。”

    清风暗松一口气,称赞道:“你能想到这些,爹心甚慰!事后你又有何打算?”

    “赵元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因此事成之后,此人必须除之而后快。”凌潇潇的眼中寒光闪烁,幽幽地说道,“而后,我要将洛天瑾的死因,全部推到赵元身上,让天下人以为洛天瑾是被大宋朝廷害死的。”

    “这……恐怕不易。”清风沉吟道,“天下英雄不是傻子,若无人与赵元里应外合,他岂能轻易得手?”

    “当然有人与赵元里应外合。”凌潇潇阴笑道,“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柳寻衣!”

    “柳寻衣?”清风错愕道,“来的路上我也听说一二,莫非他真是朝廷的奸细?”

    “无论他是不是,我都会让他坐实内奸之名。”凌潇潇狡黠道,“刚刚大闹一场,世人对柳寻衣的身份本就众说纷纭,谣言漫天。如今他又主动提议,将贤王府弟子派去城中巡守,更是自招嫌疑。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添柴加火,让他百口莫辩?”

    郑松仁若有所思,道:“赵元一死,柳寻衣将死无对证。如此一来,世上再无人怀疑洛天瑾之死与师姐有关。”

    “云追月似乎也知道不少秘密。”清风思量道,“不过此人本就是武林败类,即便他将真相公之于众,只怕也没有人相信。”

    “不过赵元绝非莽夫,他欲动手,势必已做好万全准备。”郑松仁担忧道,“想除掉他……只怕不易。”

    “你们可知洛天瑾为何答应柳寻衣的提议,心甘情愿地将府中弟子派去城中巡守?”凌潇潇故作神秘地问道,“难道他不怕宋玉奇袭之事重演吗?”

    “是啊!”清风连连点头,“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府中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他将弟子倾巢派出,难道不怕有人伺机闹事?”

    “洛天瑾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已留下后手。”凌潇潇冷笑道,“实不相瞒,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虽是联手,却各怀心思。他曾告诉我,有心秘密招兵买马,为自己培养一批忠勇死士,以应不时之需。而这件事,耶律钦和洵溱皆不知晓,府中恐怕也只有谢玄和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在府内暗藏着一批死士?”郑松仁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我不知道!但凭我对洛天瑾的了解,他生性谨慎,遇事若无万全把握,断不会轻易冒险。当初,秦明来洛阳城闹事,看似洛天瑾误中圈套,可事后我细细琢磨,发现洛天瑾才是真正的赢家。”凌潇潇揣度道,“因此,我怀疑秦明之事从始至终都是洛天瑾布下的一场局,目的是骗过所有人的耳目。”

    “难道……洛天瑾已经猜到赵元会对自己不利,因此才……”

    “我和赵元在祥云绸缎庄密会的事,相信瞒不过洛天瑾的耳目。”凌潇潇打断道,“既然他知道我与赵元曾秘密私会,便应该猜到赵元极有可能知道他与少秦王密谋造反的消息。如此一来,他猜到赵元会对自己不利,亦是情理之中。”

    “不会吧?”郑松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愕然道,“此事颇多曲折,洛天瑾虽然聪明,但毕竟是肉眼凡胎,岂能事事料敌于先?”

    “不!”清风沉声道,“洛天瑾极擅布局,尤其擅使连环计,往往将人置于死地,其人仍不自知。此一节,试看武林大会任无涯之死,足以窥测一斑。”

    “不错!”凌潇潇道,“洛天瑾聪明绝顶,心思缜密。凡事有一分的凶险,他都会做十分的准备。因此,我怀疑他同意柳寻衣的提议,目的是引赵元上钩。对此,我有七成把握。”

    稍作沉吟,清风突然脸色一变,忙道:“洛天瑾暗中招兵买马一事,你可否……”

    “爹放心,此事我从未告诉过赵元,他至今以为洛天瑾麾下只有贤王府弟子,断无其他人马可用。”凌潇潇阴戾一笑,诡谲道,“我故意不说,目的是引赵元冒然出手,与洛天瑾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待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再请爹率武当弟子,以高屋建瓴之势将他们荡除殆尽。事后,我以孤苦亡妻之名,捏造洛天瑾的遗言,宣称其临死前将中原武林托付于爹,并由爹……暂接武林盟主之位,主持江湖大局!”

    ……

第六百四十章 :金刀入府

    入夜,一支由十几辆牛车,数十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贤王府后门。

    他们的出现,立即引起守门弟子的警觉。

    “站住!”未等众人靠近,为首的弟子突然高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作甚?”

    闻言,队伍中一位佝偻汉子大手一挥,阻止队伍前行,而后顺怀中掏出一纸书函,借着朦胧月光细细打量几眼,从而朝迎上前来的贤王府弟子谄笑道:“敢问这位大爷,此处可是贤王府?”

    “正是。”守门弟子一愣,抬眼朝车队眺望一番,狐疑道,“你们是……”

    “我们是均州来的杂剧戏班,奉一位叫……叫……”言至于此,佝偻汉子匆忙拿起书涵再度观瞧一眼,方才恍然大悟,“奉一位叫柳寻衣柳大爷的吩咐,专程来贵府搭台唱戏。”

    说罢,佝偻汉子将书函递到守门弟子面前,赔笑道:“大爷请看,这是柳大爷派人送来的文书。”

    “杂剧戏班?”

    守门弟子将信将疑,但见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洛阳贤王府,柳寻衣诚邀均州庆悦班于腊月初八登府唱戏,赏银钱三百,以增时乐。”

    “什么事?”

    当守门弟子翻看文书时,林方大的声音陡然自后门传来。

    “见过林门主!”守门弟子赶忙拱手施礼,同时将手中的文书上呈林方大,解释道,“这些人自称均州来的杂剧戏班,说是柳执扇邀他们入府唱戏……”

    “此事我知道。”林方大漫不经心地应道,“月初时,柳执扇曾找我们商议,腊八时节府中高朋满座,如何将此次集会办的热闹一些。找戏班入府搭台唱戏,是我出的主意。”

    “原来如此!”

    闻听林方大的解释,守门弟子登时将心中的疑虑打消。

    殊不知,柳寻衣早已接到赵元的命令,想方设法地安排三百名金刀校尉混入贤王府,无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恰巧当日他与苏堂、洛棋、林方大等人商议如何将腊八集会办的热闹一些,而林方大又在无意中提出找杂剧戏班入府的建议,柳寻衣灵机一动,趁势答应下来。

    故而,今夜出现在贤王府后门的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庆悦班,而是天机阁的人马。

    为首的佝偻汉子,乃是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魏良。

    “你们戏班有多少人?”

    “算上搬卸搭台的伙计,总共六十一人。”魏良朝身后一指,憨笑道,“车上装的都是搭台布置的物件,大大小小数百种,人少了根本忙活不过来。”

    “演什么戏?”

    “遵照柳大爷的意思,演《杨家将》。”魏良对答如流,“忠义无双,上等雅戏。”

    “杨家将?”林方大稍稍一愣,而后缓缓点头,“也好,总比那些莺莺燕燕,情情爱爱的应景。”

    “大爷说的极是。”

    “对了!说好腊月初八,为何你们今夜便来?”

    “至少提前一天搭台,否则来不及。”面对林方大的质问,魏良表现的十分从容,“如果今夜不便入府,我们可以暂时去别处落脚,不过……店钱恐怕要另算,毕竟我们人吃马嚼,自均州至此折腾一趟花销不少。嘿嘿……小本买卖,赚的是辛苦钱,望大爷体谅。还有,车上的物件大都笨重不堪,需要劳烦大爷替我们暂时保管,我们在洛阳城人生地不熟,万一丢了、坏了,未免得不偿失。”

    “罢了!”林方大闲庭信步般在车队中来回游走几圈,不时掀开车上的遮布,朝里面观望一番,但见无甚可疑,方才点头应允,“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要记住,入府后一切听从柳大爷安排,手脚都给我放干净些,把眼睛、耳朵、嘴统统给老子收敛起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如若不然,非但拿不到半分赏钱,甚至连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面对林方大的威胁,魏良吓的脸色惨白,故作惶恐道:“贤王府威名满天下,小的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此放肆。大爷放心,入府后我们一定规规矩矩,绝不敢胡作非为。”

    “恩!”林方大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朝守门弟子吩咐道,“你引他们去东院,交由柳执扇安排。”

    “是。”

    言罢,魏良朝林方大连连作揖,而后引着车队,战战兢兢地跟在守门弟子身后,小心翼翼地进入贤王府。

    东院,柳寻衣独自一人坐在阶前,遥望星月璀璨,若有所思,仿佛望的出神,竟对守门弟子和魏良的到来全然不觉。

    “拜见柳执扇!”

    一声见礼,登时将柳寻衣从沉思中惊醒,抬眼看向魏良一众,心中悄然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沉吟道:“你们这是……”

    “均州的庆悦班到了。”守门弟子回禀道,“林门主命我将他们带到这里,交由柳执扇安排。”

    “哦!”柳寻衣应道,“刚刚我还在想他们何时抵达洛阳城,没想到如此不禁念叨。”

    “见过柳大爷!”魏良趁势朝柳寻衣拱手作揖,“贤王府的差事,我们岂敢耽搁?再者,柳大爷出手阔绰,小的们势必尽心尽力,准备周全。”

    “有劳!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舟车劳顿,不如先行歇息,待明日一早再搭台不迟。”

    “一切听从柳大爷安排。”

    言罢,柳寻衣将守门弟子打发回去,又命人将魏良一众安顿在厢房歇息,并派人给他们送去饭菜。

    由于贤王府内人多眼杂,因此柳寻衣并不敢与魏良等人相认,以防被人察觉。

    直至夜半子时,柳寻衣将最后一批外出巡守的人马安排妥当,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满心倦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在东堂内发号施令,一呼百应,柳执扇真是好生威风,难怪不愿回临安,原来已是乐不思蜀了。哈哈……”房间角落,突然传出一道满含戏谑的笑声。

    对于不速之客,柳寻衣似乎并不惊奇,依旧不急不缓地点燃烛台,优哉游哉地斟茶倒水,淡然道:“秦兄休要胡言乱语,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对我心存非议,若再加上你的‘乐不思蜀’,恐怕我早晚难逃一死。”

    “说笑而已,柳兄切勿见怪!”秦卫意识到柳寻衣似乎心情不佳,故而赶忙赔罪,“侯爷专程交代,我们入府后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刚才我只看到魏良,并未看到你的身影,秦兄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一个杂剧戏班,如果冒出二三百人岂不是很奇怪?”秦卫撇嘴道,“刚刚露面的只有六十一人,剩下的都藏在车里。我和六个兄弟挤在一口‘棺材’里,憋的透不过气,险些活活闷死。”

    “侯爷何在?”

    “侯爷在府中进出多次,太过扎眼。”秦卫搪塞道,“因此他……他在别处潜伏,待明晚动手时自会出现。”

    “别处?”柳寻衣眉头一皱,不解道,“何处?”

    “这……我也不知道。”秦卫讪讪一笑,“侯爷神龙见首不见尾,岂能将行踪告诉我们?”

    其实,赵元此刻正和云追月呆在一起。一者,防止云追月言而无信,临阵脱逃。二者,避免云追月暗藏祸心,破坏他们的计划。

    至于秦卫所言,不过是托辞罢了。

    “柳兄,看你愁眉不展,印堂发暗,似乎……心事重重?”秦卫担心柳寻衣追问赵元的下落,故而匆忙转移话题,“放心!此事过后,你必将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侯爷欲杀洛天瑾,再杀凌潇潇,最后由我取而代之,号令武林群雄归顺大统。”柳寻衣苦涩道,“此事听来容易,可身体力行又何其艰难?”

    “你怕什么?”秦卫问道,“怕事情有变,还是怕自己无法号令群雄……”

    “秦兄,实不相瞒,我总觉得这件事进展的太过顺利,甚至有些蹊跷。”柳寻衣犹豫再三,终于将心中的忧虑向秦卫和盘托出,“洛天瑾明明已经知道我是朝廷的内应,为何非但不杀我,反而对我委以重任?难道只因为洵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还有,当我提议将府中弟子派去城中各处巡守时,府中几乎人人反对,唯独洛天瑾毫不犹豫地赞同,并且力排众议,乾坤独断,此一节更是令我忐忑不安。有道是‘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我心中隐隐不安,仿佛一切都是洛天瑾设下的圈套,只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柳兄,在你心里洛天瑾已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秦卫正色道,“你见惯他如何玩弄别人、如何哄骗别人、如何算计别人。因此内心未战先降,笃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因而将他的一切做法都视为精心设计的陷阱。其实,洛天瑾也是人,是人皆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在我看来,真正令你不安的并非洛天瑾,而是你的心魔。”

    “秦兄,我……”

    “我知道你对洛天瑾心存愧疚。他待你不薄,你不忍杀他,因而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拖延我们的计划。”秦卫提醒道,“但你不要忘记,洛天瑾密谋造反,如果我们不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一旦令其做大,大宋王朝必将腹背受敌,黎明百姓必将深陷水火。难道,你想因一己之私,而弃侯爷、弃朝廷、弃百姓于不顾吗?”

    “我……”

    “实不相瞒,朝廷早已制定好全盘计划,先灭洛天瑾,再灭金复羽。只有消除内患,方能抵御外敌。”秦卫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根本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至于你我,都是这盘棋中的一颗棋子。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杀敌建功,才能摆脱卑微的命运,乃至封妻荫子,显祖荣宗。柳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挨饿受冻的滋味吗?我绝不能回到从前,你也一样。因此,我们必须狠下心肠,将一切阻碍我们的人统统铲除,而后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步步地成就功名大业。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成就自己,才有资格论对错、论善恶、论是非……至于眼下,我们只能争生死、争成败、争朝夕!”

    “秦兄此言,振聋发聩,着实令我汗颜。”

    “柳兄不必感慨,明日洛天瑾必死无疑,你定能取而代之。唯有如此,朝中才有你我的立锥之地。若此事不成,侯爷必遭罢黜,而你我……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佑怜人

    夜半三更,柳寻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此时,他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心中时而坚定、时而犹豫、时而痛苦、时而愤恨,难以言明的纠结几乎令其神智错乱。

    出于感情,柳寻衣万万不想置洛天瑾于死地。但出于理智,他却不得不遵循赵元的计划行事。

    漫漫长夜,柳寻衣无数次下定决心,欲与赵元同仇敌忾,将密谋造反的奸贼斩尽杀绝。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数次心生冲动,欲不顾一切地将真相告诉洛天瑾,让他尽早应对。

    此时此刻,柳寻衣的心里仿佛住着两个分庭抗礼的宿敌,一个是秉公灭私,以义断恩的柳大人,一个是柔情侠骨,剑胆琴心的柳执扇。

    他们判若鸿沟,泾渭分明,形同水火,誓死不容。皆愿主宰柳寻衣的命运,因此相互攻杀,毫不留情,逼的柳寻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一边是“忠”,一边是“义”。直至今夜,柳寻衣终于体会到何为忠义难两全?

    正在柳寻衣胸中如堵,痛闷难当之际,一道黑影悄然浮现在窗户上,借着聊胜于无的朦胧月色,窗上的黑影忽近忽远,忽隐忽现,似是徘徊不定,犹豫不前。

    “什么人?”

    柳寻衣暴喝一声,飞身而起,心情烦躁的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拳将紧闭的窗户生生洞穿一个窟窿,而后五指成抓,死死攥住窗外之人的咽喉。

    柳寻衣的动作快若闪电,以至窗外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死死钳制。

    紧接着,一道满含惊诧与痛苦的呜咽自窗外传来,闻听既熟悉又陌生的喘息声,柳寻衣大惊失色,左手匆忙将窗户推开,但见窗外之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洛凝语。

    今夜的洛凝语,气色虚弱,面容惨白,身形削瘦,精神涣散,宛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与昔日神采奕奕,古灵精怪的刁蛮千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此一幕,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羞愧万分。

    他赶忙松开钳制着洛凝语的右手,眼神颤抖地望着泪眼朦胧的洛凝语,唇齿张张合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喉咙生涩,半晌未能发出一声。

    如今,柳寻衣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面目面对一片痴心的洛凝语?

    他已经欺骗她、利用她、伤害她……难道事到如今,柳寻衣还要故作好人,向她说一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敷衍之词?

    殊不知,即便柳寻衣已将洛凝语的心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但他依旧不肯罢休,直至今日,他仍在密谋除掉洛凝语的爹娘,非要将她推入无尽深渊,沦为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可怜人不可。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恨不能一剑刺死自己,以解心中之愧。

    洛天瑾密谋造反,罪无可恕。凌潇潇蛇蝎心肠,其罪当诛。

    然而,洛凝语何罪之有?

    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对柳寻衣更是毫无心机,唯有一往情深。却不料竟要承受千般苦难,万般折磨,试问天理何在?公平何在?柳寻衣心心念念的“道义”又何在?

    倘若洛凝语有错,她只错在不该生于洛家,不该成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女儿,更不该爱上人鬼难辨,虚情假意的柳寻衣。

    这一刻,洛凝语垂泪无声,只是静静地望着柳寻衣,虽一言未发,却胜过万语千言。

    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令柳寻衣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她的目光炽热如火,令柳寻衣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她的目光凌厉如刀,令柳寻衣心惊胆寒,魂飞魄散。

    此时此刻,犹如天地凝固,时光滞缓。二人彼此对视,心绪交织,似转瞬一念,又似苍海沧田。

    终于,柳寻衣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压抑,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眨眼已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你们都认为我愚昧无知,谁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过去多久,洛凝语的声音终于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

    “凝语,我……”

    “寻衣,看你伤心落泪,我……生不如死。”

    只此一句,犹如一箭穿心,令柳寻衣神情一怔,脑中瞬间化作一片空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要杀爹……对不对?”

    又是一箭穿胸而过,令柳寻衣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

    “爹告诉过我,娘曾在祥云绸缎庄私会赵大人,无疑是对爹的背叛……”洛凝语不理会柳寻衣的诧异,依旧自言自语,“那场本不该出现的密会,其实是你在暗中撮合……”

    “我……”

    “洵溱并未冤枉你,你真真切切是朝廷的内应……”

    洛凝语宛若着魔一般,不知是在质问柳寻衣,还是在喃喃自语。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偶尔泛起的阵阵哽咽,仿佛心死后的绝望,凄楚而悲凉。

    “你们都以为我愚昧无知,以为我心思单纯……其实,我并不愚昧,你们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我统统看在眼里……你们的是是非非,我也能分辨出一二……爹不爱娘了,于是娘要报复爹……而你,就是激起爹娘反目的罪魁祸首,对不对?”

    “凝语,你听我解释……”

    “寻衣!”

    未等柳寻衣开口,神郁气悴的洛凝语突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着向柳寻衣苦苦哀求:“我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爹?求求你,不要害我们家破人亡。只要你同意,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

    望着自甘卑微的洛凝语,柳寻衣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他纵身跃出窗口,不假思索地跪在洛凝语对面,双手将她不断叩拜的娇躯死死托住,声音颤抖地说道:“凝语,你不要这样,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要再骗我!”洛凝语奋力挣脱着柳寻衣的双手,无奈柳寻衣力大无穷,任其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故而心生绝望,一下扎进柳寻衣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于心何忍?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贤王府危机四伏,爹身处漩涡之中或是朝不保夕,而唯一能救他的人……是你……”

    “凝语,你不要这样……”

    “寻衣,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凝语像一个惊恐无助的孩子,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你放他一马……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只要放过我爹……”

    “凝语……”洛凝语的孤独无助,柳寻衣看在眼中,痛在心头。

    “寻衣,我曾在你生死之际,求爹放你一马。今日,你能不能看在我救过你的情分上,饶爹一命?”洛凝语神情激动,语无伦次,“权当……权当偿还我的恩情,行不行?我已经失去你,不能再失去爹……”

    话音未落,洛凝语的理智再度被泪水淹没,依偎在柳寻衣的怀中,哭的像是找不到爹娘的孩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凝语,我……答应你!”

    终于,柳寻衣下定决心,眼中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坚毅,他将洛凝语轻轻托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府主,不让任何人……伤他性命……”

    洛凝语的眼中闪过一抹狂喜,难以置信道:“此话当真?”

    “我柳寻衣对天立誓,决不食言!”

    说罢,柳寻衣将洛凝语缓缓扶起,安抚道:“凝语,你不必多虑,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一定不会家破人亡,更不会孤苦无依。”

    “那你……”

    “不必多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柳寻衣打断道,“你不必胡思乱想,更不必杞人忧天。放心!我会妥善地解决一切,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寻衣,我相信你……”

    “天色已晚,回去睡吧!”柳寻衣柔声道,“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正如太阳照常升起,贤王府也将太平依旧。”

    “嗯!”

    得到柳寻衣的亲口允诺,洛凝语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她拭干泪痕,颇为乖巧地点点头,而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柳寻衣,未在迟疑,转身离去。

    望着洛凝语远去的背影,柳寻衣的口中竟发出一道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刚刚看似洛凝语大闹一场,他不得不被逼妥协,实则亦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洛凝语逼他做出的选择,恰恰是他发自肺腑的选择。

    保住洛天瑾,与其说帮洛凝语完成一桩心愿,倒不如说帮他自己了却一桩心事。

    “柳寻衣,你疯了吗?”

    突然,秦卫的声音自柳寻衣的身后响起:“你刚刚对洛凝语的承诺,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实意?”

    “秦兄,洛小姐是无辜的……”

    “是又如何?”秦卫冷漠道,“人各有命,尽凭天意。你可怜她,谁又来可怜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也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违背皇上的旨意。”秦卫怒道,“此乃妇人之仁,迟早会害死你我。依我之见,你已被美色迷昏头脑,理智早已荡然无存。”

    言至于此,秦卫眼神一狠,又道:“不行!我不能让一个女人坏了侯爷的大事。既然你顾忌她的感受,我索性杀了她,一了百了!”

    “且慢!”

    柳寻衣横身挡住秦卫的去路,义正言辞道:“你想杀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柳兄,你……唉!”秦卫气的脸色涨红,愤愤不平道,“你答应她保住洛天瑾,明日又如何向侯爷交代?”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心知肚明,赵元和洛天瑾一兵一贼,二者断不能共存。

    因此,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如事到临头万般无奈,他唯有一死,以换取双方暂时罢手。

    ……

第六百四十二章 :望风而动

    凌晨,洛阳城郊,乱葬岗。

    赵元孤身一人站于破坟陋冢之间,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阵阵野狗啃噬尸骨的“吭吭”声响。

    他宛若一尊泥塑,迎风而站,举目望天,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大人即将为大宋王朝立下不世之功,云某在此向大人道喜。”

    突然,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自赵元身后响起,将其翩跹于夜幕苍穹的思绪瞬间拽回现实。

    “云圣主可知福祸相依,生死难测。”赵元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本侯既可能高居庙堂,名垂青史。亦可能身首异处,落得千古骂名。”

    “哦?”云追月环顾着七零八落的骸骨,似笑非笑地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沮丧?难道你怕自己不是洛天瑾的对手?”

    “不!本侯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洛天瑾,亦不在江湖中。”言至于此,赵元伸手朝远处的森森白骨一指,自嘲道:“说不定哪天,本侯的尸首也会像它们一样,被人用草席一裹,从而暴尸荒野,沦为野狗的腹中餐。”

    “人死之后,只剩下一副臭皮囊,纵使为你打造一座富丽堂皇的陵寝地宫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追月道,“生时争名逐利已是不胜其烦,难道死后还要攀比高低?”

    “云圣主此言寓意深远,本侯佩服!”

    “大人不必担忧,洛天瑾盛极而衰,气数将尽,明日必亡。”云追月宽慰道,“眼下,只要凌潇潇不临阵反悔,洛天瑾断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凌潇潇由爱生恨,她定然不会反悔。更何况,事已至此,纵使她反悔,只怕洛天瑾也不会放过她。此一节,凌潇潇比你我更加明白。”赵元沉吟道,“现在,本侯并不担心洛天瑾的归宿,而是担心洛天瑾死后……又该如何收场?”

    虽然赵元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云追月依旧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故而开门见山道:“我的目的很简单,置洛天瑾于死地。至于其他的事,云某无心插手,也不愿插手。因此,明日洛天瑾一死,我将率人离开洛阳城。至于后面再发生任何事,都与云某和龙象山无关。”

    闻言,赵元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与云追月四目相对,迟疑半晌,嘴角方才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称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圣主果真是聪明人。”

    “有道是‘强宾不压主’,云某怎敢与大人争功?”云追月谦逊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深知龙象山偏安一隅,远不是朝廷的对手,因此不敢在大人面前自作聪明。天色已晚,夜里风寒,明日乃成败关键,大人应养精蓄锐,早早歇息才是。”

    话音未落,云追月的身影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寒风徐徐,暗夜依旧,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赵元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上苍庇佑,助我明日顺利剿杀叛贼,匡扶大宋天下。”

    ……

    拂晓,贤王府客院内静如死寂。

    “砰、砰砰!”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将睡梦正酣的耶律钦突然惊醒。

    当他猛然睁开双眸,却见四周仍是一片漆黑时,眉宇间不禁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砰、砰砰!”

    当耶律钦准备翻身再睡时,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惊的耶律钦脸色一变,身体瞬间坐起。

    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黑影,耶律钦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忐忑,谨慎道:“什么人在外面?”

    “宁王爷,我是洵溱!”

    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登时令耶律钦暗松一口气,下床的同时挥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

    “天色未亮,何事找我?”

    当耶律钦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将房门打开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此刻,房门外不止有洵溱,还有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几位西域高手。

    更令耶律钦感到诧异的是,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困意,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衣着整齐,肩上背着行囊,一副欲出远门的架势。

    “你们这是……”

    “宁王爷,进去说话!”

    未等耶律钦开口,洵溱已径自推开房门,率人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耶律钦虽然满头雾水,却也知道洵溱几人不会谋害自己,故而关上房门,顺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一边蜷缩着略感寒意的身体,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到桌旁将烛台点燃。

    “你们为何这副打扮?”

    “宁王爷,恕我长话短说,速速收拾行囊,我们暂时离开贤王府!”

    “什么?”

    洵溱的回答令耶律钦大惊失色,动作稍稍一滞,反问道:“这是何意?”

    “近日,贤王府内怪事连连,洛天瑾等人行径反常,空气中弥漫着凶险的气息。我担心贤王府即将遭逢巨变,因此想暂时出去避避风头。”洵溱快速说道,“腊月初八将近,府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难保龙蛇混杂,良莠不齐。继续留在这里,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吧?”耶律钦犹豫道,“连洛天瑾都视我们为上宾,谁敢找我们的麻烦?更何况,赵元已走……”

    “我们在明,贼人在暗,唯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洵溱神思凝重,字字如刀,“不要忘记,赵元虽然辞行,但柳寻衣仍在府中。因此,我担心赵元的突然离去,实乃声东击西之计,他极有可能去而复返,另有图谋。”

    “你的意思是……赵元和柳寻衣要对洛天瑾下手?”耶律钦惊讶道,“若真如此,我们更不能离开。万一洛天瑾出现什么闪失,我们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少秦王的计划也将受到波及。”

    “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朝廷内奸,却仍留在身边。由此足见,他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只待赵元自投罗网。”洵溱分析道,“我们客居于此,势单力薄。洛天瑾的帮手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但我敢肯定,如果大宋朝廷向洛天瑾出手,我们必是他们诛杀的目标之一。”

    “不错!”阿保鲁附和道,“杀了我们,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合作必将受到影响。如果我是赵元,一定双管齐下,一边派人铲除洛天瑾,一边派人对付我们。”

    “我担心一旦闹将起来,洛天瑾根本顾不上我等。”洵溱忧心忡忡地说道,“仅凭我们在洛阳城的人马,恐难保周全。因此,当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内奸而仍放纵不杀后,我便暗中联络阿保鲁,筹备避险事宜。昨日傍晚,贤王府突然来了一个杂剧戏班,人数众多,甚是古怪,而且入府后直奔东院与柳寻衣会合,我担心……这些人或是赵元安排的,因此连夜召集阿保鲁,让他率人接应我们离开。无论贤王府是吉是凶,我们都应远离是非之地,以求自保。此事我擅自做主,未与宁王爷商议,还望宁王爷恕罪!”

    “洵溱无罪!”耶律钦眉头紧锁,稍作思量便将其中的利弊关键了然于胸,缓缓点头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近日抵达贤王府的众宾客中,不知有多少人暗藏祸心,对我们心存杀机。如此想来,暂避锋芒不无道理。”

    “宁王爷明鉴!”

    “只不过……”耶律钦话锋一转,又道,“我们与洛天瑾同坐一条船,他又待我们不薄,如果我们明知柳寻衣有问题却视而不见,甚至不辞而别,本王担心他会心生不满,从而破坏两家的关系。依我之见,是否向洛天瑾说一声……”

    “万万不可!”洵溱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一者,上次我揭发柳寻衣的身份,洛天瑾非但不治他的罪,反而险将我扔下油锅。如果我们再冒然开口,我担心洛天瑾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嫌我们多管闲事,坏他计划。二者,‘走为上计’凭的是无声无息,悄然隐退,贵在一个‘秘’字。如果我们向洛天瑾辞行,且不论他是否同意我们离开,我们的行踪都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势必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到那时,只怕有些人会按耐不住对我们的敌意,提前动手。因此,我们必须走的突然,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一来,方能逃过一劫。眼下,谁都料不到我们会不辞而别,正是离开的绝佳时机。”

    “可洛天瑾追究起来……”

    “无妨,我们只带一些随身之物,其余的仍留在贤王府。如果日后洛天瑾追问起来,我们胡乱搪塞一下即可,料想洛天瑾不会深究。”

    “这……”

    “宁王爷不必担心,我们无需走远,只在洛阳城附近找一隐匿处落脚,静观贤王府的局势。”洵溱知道耶律钦的心思,故而宽慰道,“而且我们也不用离开太久,待腊月初八过后,中原群雄陆续离开,贤王府若太平依旧,则证明洛天瑾已解决所有麻烦。到时,我们再现身不迟。”

    “这……”

    “宁王爷,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阿保鲁催促道,“天将大亮,我们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好吧!”

    在洵溱和阿保鲁的再三劝谏下,耶律钦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允:“你们所言不错,若连命都丢了,还谈何大业?本王马上收拾一下,随你们离开。”

    “苏忽、萧阳,去将马车召至西院墙外。一炷香后,宁王爷和我将与你们在那里会合。记住,无论如何,天亮前我们必须出城!”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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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