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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三章 :生死由命(一)

    藏器待时,见兔放鹰。

    各路人马机关算尽,蓄势待发。有人粉墨登台,有人作壁上观,有人孤注一掷,有人进退不前……

    千呼万唤之中,这一天终于到了。

    当不明真相的芸芸众客蜂拥而至,欲于腊八时节共聚一堂时,一场暗藏于晴天碧日之下的狂风暴雨,却错其锋芒,悄然而至。

    腊月初七,白日无话。

    洛阳城一派祥和,贤王府内热情洋溢,其乐融融。

    黄昏时,柳寻衣依照计划,以“群雄毕至,誓保太平”为由,欲将八门弟子尽数遣出,于洛阳城各处轮值巡守,府中只留下极少部分老弱弟子招待八方宾朋。

    对此,苏堂和洛棋皆心存异议,他们在东堂内与柳寻衣据理力争,但今日的柳寻衣却一反常态,非但对二人的担忧视而不见,反而一意孤行,甚至有些强势压人。

    双方闹的不欢而散,苏堂、洛棋负气而走,二人简单商议一番,而后一起赶奔中堂,欲找洛天瑾决断。

    然而,当苏、洛二人气冲冲地来到中堂时,洛天瑾正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叙旧寒暄,堂中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依照洛天瑾新划分的宗级派属,地宗六派除湘西腾族外,其余的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唐门皆悉数到场。

    玄宗八派缺席三位,分别是绝情谷、金剑坞和龙象山。剩下的青城、峨眉、河西秦氏、江南陆府及洛天瑾亲自扶持创立的三义帮均应邀前来。

    不同的是,地宗门派多是掌门、家主亲自前来,而玄宗门派除三义帮来的是帮主薛胡子之外,其余几家来的多是门中弟子。他们的掌门、家主借故推脱,并未亲临洛阳城赴会。

    此乃人之常情,毕竟地宗门派多与洛天瑾亲近,因而来此无忧。

    反观玄宗门派,除三义帮之外,其余的都是洛天瑾昔日的对手。

    眼下,中原武林名义上亲如一家,实则却是相互提防,心存忌惮。因此,他们不敢孤身进入洛天瑾的地盘,以免陷入险境。

    但碍于武林盟主的威名和颜面,他们又不能公然拒邀,故而派遣门中弟子携厚礼前来。如此,既能避免性命之虞,又能保全彼此的体面,不至于被洛天瑾视为异类。

    至于“改朝换代”后的河西秦氏,本应弃“金剑坞”而投“贤王府”。却不料,秦苦狡猾至极,休看他在洛天瑾面前说的天花乱坠,实则一回到河西,立刻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任各路英豪前去拜会结识,他统统保持中庸之道,既不抗拒,亦不亲近。尤其是对贤王府和金剑坞,更是不偏不倚,不近不远。

    今日,秦苦以“新官上任,内事繁多”为由,未能亲自到场,只派秦大代表前来。

    此一节,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浮想联翩,但谁也不会主动道破。

    洛天瑾为尽地主之谊,尽显武林盟主的大气与豪迈,自从这些宾客抵达洛阳城后,他几乎日日设宴款待,而且每一宴皆令众人酣畅淋漓,尽兴而归。

    今日亦是如此,洛天瑾慷慨陈词,大抒豪情,众宾客此唱彼和,应声气求,中堂内笑语欢声,喜气洋洋。

    一见如此,洛棋和苏堂不敢冒然打扰,只能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面色焦急地望着与众人称兄道弟的洛天瑾,一副有口难开的踌躇模样。

    似是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站在洛天瑾身旁的谢玄俯身耳语几句,而后不着痕迹地退出中堂,并将苏堂、洛棋召至僻静处。

    “府主大宴宾客,你二人却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成何体统?”

    面对谢玄的指责,苏堂、洛棋不禁面面相觑,匆忙拱手告罪。

    “何事?”

    “二爷,柳寻衣欲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去城中巡守,我二人担心府内空虚,有贼人趁虚而入,于是和他争论起来。”洛棋沉吟道,“却不料,柳寻衣竟固执己见,根本不听我们的劝诫……”

    “等等!”

    话音未落,谢玄突然眉头一皱,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柳寻衣欲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府?”

    “正是!”苏堂愤愤不平道,“他说腊月初八各路人马齐聚洛阳城,难保龙蛇混杂,有人浑水摸鱼,趁机闹事。为顾全府主的名声和脸面,他提议派遣八门弟子,加强洛阳城的治安。”

    “这种事应该由衙门去做,与我们何干?”洛棋补充道,“二爷,我们绝非信不过柳寻衣,只不过此子太过年轻,难免意气用事,好了伤疤忘了疼。殊不知,上次正因为他的一意孤行,才令宋玉有机可乘,这次又……”

    “不必多言!”

    谢玄大手一挥,思忖道:“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柳寻衣的想法也没错。这是府主成为武林盟主以来,第一次宴请天下英雄,的确不能闹出笑话,失了体面。”

    “柳寻衣是黑执扇,管好他的下三门即可,又何必插手上三门和中平二门的事?”苏堂不满道,“昔日府主对他委以重任,遇到大事小情,他总愿与我们商量对策,倒也算兼听则明。但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敢强势压人,越权行事。我们实在气不过,方才斗胆向府主谏言,请府主亲自定夺。”

    “此事不必惊扰府主。”谢玄稍作沉吟,忽然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你们只管听从柳寻衣的安排,不必多虑!”

    “什么?”

    谢玄的态度,俨然出乎洛棋和苏堂的意料,二人登时愣在原地,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二爷让我们……听从柳寻衣的调遣?”苏堂难以置信道,“可他只是黑执扇……”

    “难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谢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万万不敢!”洛棋忙替苏堂解围,“只不过,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万一府中有事……”

    “眼下,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尽在府中做客,可谓高手如云,贤王府从未像今夜这般固若金汤。试问有谁如此不开眼?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自寻死路?”

    “这……”

    “柳寻衣顾虑的极是,城中百姓多是手无寸铁的老实人,稍遇风浪便会惊恐万分,乃至以讹传讹,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此,对府主的名声极为不利。眼下,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皆聚于洛阳城,天南海北,心思各异,极易爆发冲突甚至厮杀。故而,潜藏在城中的威胁远胜于府内,此一节毋庸置疑。”谢玄不顾洛棋和苏堂的反应,径自吩咐道,“你二人不必犹豫,遵照柳寻衣的安排行事吧!”

    面对谢玄的强硬,洛棋不禁心生失落。苏堂却心有不甘,鼓足勇气追问道:“敢问二爷,将八门弟子尽数交由柳寻衣调遣……可是府主的意思?万一闹出乱子,二爷又是否……替柳寻衣兜着?”

    闻言,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凝,讳莫如深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惶惶不安的苏堂,虽一言未发,但一股无形的气势却急剧攀升,将苏堂压的全身颤栗,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状,洛棋赶忙用手拽了拽苏堂的衣角,示意他不要犯拧。

    “二爷息怒,是在下失言……”

    终于,苏堂再也承受不住谢玄的威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向谢玄叩首赔罪。

    “二爷,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洛棋趁势圆场,“我二人即刻返回东堂,听从柳执扇调遣。”

    “记住,柳寻衣和你们……不一样!”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叮嘱,谢玄蓦然转身,快步朝中堂走去。

    与此同时,苏堂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而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真是怪事,府主和二爷何时对柳寻衣如此器重?”洛棋望着谢玄的背影,不住地喃喃自语。

    “洛老啊!”大梦初醒的苏堂呆坐在原地,别有深意地感慨道,“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猜不出府主的心思?”

    “心思?”洛棋一愣,狐疑道,“你的意思是……”

    “刚刚二爷虽未直言,但他的言外之意足以彰显府主的真正心思。”苏堂苦涩道,“在府主心里,柳寻衣的地位早已超越你我。甚至,府主有意让柳寻衣执掌八门弟子的生杀大权。至于你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架空。”

    “不会吧?”洛棋惊愕道,“当初,府主将八门划而为三,怕的就是有人独揽大权,行僭越之举。多少年来,八门一向由三位执扇各自把持,相互牵制,甚至连府中七雄都无权干涉,今日又岂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而坏了规矩?”

    “小小的柳寻衣?”苏堂自嘲道,“比起这位小小的柳寻衣,你我恐怕连微末之士都算不上。在我看来,府主早已被柳寻衣灌下**汤,否则断不会如此糊涂。现在,府主对他的信任,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府中七雄,乃至更甚。”

    “休要胡言乱语!”洛棋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二爷有令,你我不必妄自揣测,只管听命行事。否则,柳寻衣能否得势尚未可知,你我一定不得善终。”

    闻言,苏堂不禁面露惨笑,然后在洛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摇头叹息着悻悻而去。

    然而,当苏堂、洛棋离开后不久,昏暗的角落中突然闪出一道倩影。

    刚刚,她已将苏、洛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浓艳的红唇悄然扬起一丝阴戾的冷笑。

    ……

第六百四十四章 :生死由命(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酣畅淋漓的洛天瑾在谢玄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准备离席时,众人大都已酩酊大醉,有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有人手舞足蹈,有人胡言乱语,扬言再饮三百杯,堂内堂外三五成群,熙攘不堪,场面十分滑稽。

    “醉了!真是醉了!”

    面对前仆后继的劝酒者,脸色涨红的洛天瑾一边向堂外走去,一边连连摆手道:“洛某今夜已喝的忘乎所以,只恨不知今夕是何夕?今年是何年?让诸位见笑了……”

    “哈哈……”

    洛天瑾言语诙谐,不禁引来一阵大笑。

    “明日是腊八节,洛某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向诸位宣布。”洛天瑾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囫囵不清地笑道,“希望各位替洛某做个见证,洛某必将感激不尽……”

    “洛盟主何必故作神秘?”有人起哄道,“谁人不知洛盟主明日嫁女,我等早在来此之前便已收到喜帖,对不对?”

    “不错!看来洛盟主真是喝醉了,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此糊涂的话。”

    “哈哈……”

    伴随着声声调侃,人群中再度传出阵阵哄笑。

    其实,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被取消并非秘密,在场也有不少人风闻。只不过,洛天瑾身为东主尚未宣布,其他人身为宾客更不便直言。因此,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皆是逢场作戏罢了。

    “不对!不对!”洛天瑾吐着酒气,醉醺醺地说道,“我另有一喜……”

    “哦?”唐辕眼珠一转,好奇道,“敢问是何喜事?”

    “容洛某卖个关子,先不告诉你们……”洛天瑾神秘兮兮地说道,“待明日一早,你们自会知晓,呵呵……”

    “既然如此,我等便翘首祈盼到天明,沾一沾洛盟主的喜气!”

    “哈哈……一言为定!”

    说话的功夫,洛天瑾忽然脚下一绊,若非谢玄及时搀扶,非狼狈地摔一跤不可。

    见此一幕,众人不禁面露担忧,争先恐后地劝道:“洛盟主醉了,快请回去歇息!”

    “洛某不胜酒力,惭愧惭愧!”洛天瑾断断续续地说道,“诸位请便,洛某先……先……呕!”

    话未说完,洛天瑾突然脸色一变,从而捂嘴朝一旁踉跄跑去,谢玄、邓长川等人赶忙追上去,小心伺候。

    对此,众宾客相视一笑,倒也不会见怪。毕竟,今夜众人轮番向洛天瑾敬酒,他一醉如此,亦是情理之中。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请请请!”

    洛天瑾的离席并未影响众人的雅兴,依旧觥筹交错,痛快吃喝。

    “哎呀,洛夫人!”

    宴席中,昆仑派掌门殷白眉率先发现凌潇潇的身影,登时脸色一正,匆忙起身朝凌潇潇拱手施礼:“见过盟主夫人!我等在此吃喝喧闹,不知是否打扰夫人休息?”

    “殷掌门说的哪里话?”

    今夜,凌潇潇一身红装,浓妆艳抹,非但不再像昔日那般雍容华贵,反而显的魅惑十足,甚至有些……妖艳。简直与平日端庄大气的洛夫人判若天地,形同两人。

    因此,她一出现,喧嚣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满眼惊奇地望着她。

    更有一些年轻弟子,因定力不足,竟借着朦胧酒意心中对风韵十足的凌潇潇暗生非分之想。

    但心念一转,凌潇潇乃武林盟主的夫人,纵使酒壮怂人胆,亦不敢放肆半分。

    “冬夜寒冷,诸位又喝的酩酊大醉,我担心大家酒后寒邪入体,故而命人熬了一些姜汤,大家趁热喝下,以便祛除酒气。”

    说罢,凌潇潇玉手轻挥,众婢女端着一碗碗姜汤,挨个送到宾客们面前。

    “诸位少林高僧虽未喝酒,却也在寒夜里与大家叙聊良久,因此也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阿弥陀佛,贫僧多谢施主赠汤之恩!”玄明双手合十,亲自向凌潇潇道谢。

    “无论长幼尊卑,来者皆是贵客。”凌潇潇又朝候在一旁的各派弟子一指,向婢女们吩咐道,“给各位少侠也送一碗,你们岂敢怠慢?”

    “多谢夫人!”

    出于礼数,众人纷纷端起姜汤,一齐朝凌潇潇遥敬一番,而后趁热喝下。

    有关凌潇潇与洛天瑾的矛盾,贤王府内尚且知之甚少,更何况这些外人?因此,面对贤王府女主人的热情好客,众人唯有无尽感激,又岂敢不识抬举?

    更何况,凌潇潇的亲爹亦在宾客之列,任谁也不会想到区区一碗姜汤能有什么蹊跷。

    很快,众人将姜汤喝罢,再度朝凌潇潇拱手道谢。

    “诸位来到贤王府,便如同到家一般,千万不必拘泥,敬请自便!”

    “是,夫人!”

    “即是如此,我也不再打扰各位的雅兴,先行告退!”

    “夫人慢走!”

    寒暄作罢,凌潇潇转身离去。她来的突然,去的从容,俨然是一位替洛天瑾关照四方宾朋的“贤内助”。

    待凌潇潇走远,席中仍有不少人对其交口称赞,暗自羡慕洛天瑾能娶到如此贤惠的夫人。

    与此同时,洛天瑾在谢玄、邓长川、黄玉郎的搀扶下回到书房。

    然而,当黄玉郎将房门紧紧关上的一瞬间,洛天瑾飘忽不定的醉眼之中陡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霎时间,醉意全无,精神为之一振。

    “府主,你这是……”

    见状,邓长川和黄玉郎不禁一愣,二人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你们。”洛天瑾顺手接过谢玄递上的茶水,轻抿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夜,贤王府将有大事发生!”

    “什么?”

    只此一言,令邓长川和黄玉郎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迷惑。

    “府主何意?”

    面对邓长川的追问,洛天瑾缓缓摇头:“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们,今夜有人要杀我,但你们不必惊慌,因为我已做好应对之策。你们只需以静制动,谨防他人生变!”

    “嘶!”

    洛天瑾的话没头没尾,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听的心惊肉跳,半晌回不过神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武林盟主?”黄玉郎怒不可遏,忽然心念一转,惊诧道,“既然府主料到今夜有变,又为何让柳寻衣将八门弟子尽数派出,如此一来,岂不是……”

    “玉郎不必惊慌!”谢玄打断道,“若非柳寻衣调出八门弟子,我们又岂能知道今夜有变?”

    “什么意思?”邓长川愣愣地望着胸有成竹的洛天瑾,错愕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为何柳寻衣将八门弟子派出,你们才知道……”

    言至于此,邓长川突然灵光一闪,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此事与柳寻衣有关?”

    “如此说来,柳寻衣真是朝廷安插在府中的内奸?”黄玉郎反应极快,只言片语间猜破要害,厉声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站住!”

    洛天瑾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若杀他,不如先杀我!”

    “这……”黄玉郎满眼愕然,“府主这是何意?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洛天瑾沉声道,“你猜的没错,今夜想杀我的人正是赵元和柳寻衣。”

    邓长川大惊,忙道:“赵元已回临安,为何他……”

    “赵元根本没走,他假意回临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谢玄解释道。

    黄玉郎恨的咬牙切齿,道:“不必多言,我先杀柳寻衣,再找赵元算账……”

    “放肆!”

    洛天瑾一声暴喝,登时将跃跃欲试的黄玉郎和不明所以的邓长川吓的身子一颤,二人呆呆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洛天瑾,惊讶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再说一遍,你们谁也不能伤柳寻衣一根汗毛,纵使……他要杀我。”

    “为何?”

    “真正的原因,日后我自会告诉你们。”洛天瑾不耐道,“但不是现在,因此你也不必多问。”

    “这……”

    邓长川和黄玉郎群疑满腹,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谢玄,意思不言而喻。

    “你们不必疑心,府主亦有他的难处。”谢玄安抚道,“待今夜过后,府主自会向你们解释清楚。”

    闻言,邓长川和黄玉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虽然他们的心里仍是百思不解,但见洛天瑾和谢玄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他们也不便刨根问底。

    “谢兄,我让你安排的事……进展如何?”洛天瑾不理会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反应,径自向谢玄问道,语气听上去竟有些焦虑。

    “柳寻衣从均州找来一个杂剧戏班,那伙人眼下就在府中。”谢玄十分隐晦地说道,“今日,柳寻衣命他们在东院搭台,想必……”

    言至于此,谢玄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神情纠结的邓、黄二人,而后直言不讳道:“想必赵元和柳寻衣打算在东院向府主动手。因此,我已令慕容白、邓泉率人将东院秘密包围起来。”

    “对呀!”邓长川恍然大悟,“我已有多日未见慕容白和邓泉,他们去哪儿了?”

    “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会出现。”洛天瑾讳莫如深地说道,“今夜,东院一定十分热闹。”

    ……

第六百四十五章 :生死由命(三)

    “府主的意思是……”黄玉郎眼珠一转,试探道,“柳寻衣找的戏班有问题,他们今夜会在东院设伏,意在对付府主。而府主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他们引入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

    “大抵如此。”面对黄玉郎的猜测,洛天瑾不可置否。

    “可是……府中弟子皆已被柳寻衣派出去巡守,试问慕容白和邓泉又如何设伏?”邓长川一语切中要害,“难道府主已秘密将八门弟子召回?”

    对此,洛天瑾微微一笑,却未正面回答,而是有意搪塞:“我知道你们心存疑虑,但此事解释起来,恐怕说到天明都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东院的事由我亲自解决,无需任何人插手。你们只管盯着其他人,谨防生变。”

    邓长川似懂非懂,迟疑道:“府主说的‘谨防生变’和‘其他人’,不知指的是……”

    “夫人及武当派众人。”谢玄脱口而出,“稍后,你们一个去监视夫人,一个去监视清风道长,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即刻回禀于我。切记,事关生死存亡,千万小心,断不可马虎大意。”

    “这……”

    突如其来的剧变,本已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心神不宁,此刻又听谢玄说出“事关生死存亡”这般严峻之辞,当下忐忑更甚。

    虽对前因后果稀里糊涂,但他二人却隐隐感觉到,今夜的事似乎远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紧迫、凶险。

    “谢玄所言不错,今夜事关生死存亡,断断不可轻视。”洛天瑾正色道,“我希望凌潇潇和武当派一切如常,如此皆大欢喜。倘若……”

    言至于此,洛天瑾看向邓长川和黄玉郎的目光忽然变的柔和许多,担忧道:“倘若事有变故,你们千万、千万保护好自己,凡事灵活应对,切不可……伤及自己的性命。你们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

    洛天瑾的一席话,令邓长川和黄玉郎在大感意外的同时,心中倍受感动。

    二人跪倒在地,朝洛天瑾重重叩首。邓长川义正言辞:“府主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情,我二人无以为报。今日纵然粉身碎骨,亦死而无憾!”

    “休要胡言乱语,什么‘粉身碎骨’、‘死而无憾’,简直是胡说八道!”洛天瑾不悦道。

    谢玄趁势安抚:“让你们监视夫人和清风道长,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你二人不必过于紧张。”

    “不错!”洛天瑾将心中的忧虑压下,从而强颜欢笑,“待此事过去,我定开封几坛好酒,与你们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我有一事不明,敢请府主示下!”黄玉郎踌躇道,“赵元和柳寻衣是朝廷的奸贼,府主提防他们自是情理之中。可夫人……毕竟是自家人,府主又为何……”

    闻言,洛天瑾的表情微微一僵,似是内心颇有纠结,但见邓长川和黄玉郎皆是一副百思不解的好奇模样,不禁叹息一声,自嘲道:“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但我早已将你们当成自家人,因此也不必刻意隐瞒。其实,我与凌潇潇早已离心离德,夫妻关系更是名存实亡。不久前,她背着我前往祥云绸缎庄与赵元密会,我担心……她会串通赵元对我不利,因此才令你们紧紧盯住凌潇潇,以防生变。”

    “这怎么可能……”

    “砰、砰砰!”

    正在书房内的对话紧锣密鼓之际,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叩响,登时令洛天瑾的脸色一变,眼神愈发凝重。

    “谁?”

    “启禀府主,刚刚中堂前发生了一件怪事。”门外的声音,是洛天瑾派去监视凌潇潇的亲信弟子。

    闻言,洛天瑾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怪事?”

    “刚才,夫人给众宾客送去一碗驱寒醒酒的姜汤。众人服下后……竟陆续昏睡,乃至不省人事。”

    “果然出事了!”

    谢玄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同时将忧郁的目光投向洛天瑾,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所有人都服下姜汤?”

    “是。”弟子回禀道,“因为是夫人相赠,因此众宾客不忍拒绝。”

    “武当派的人也喝了?”

    “喝了,在下亲眼所见。”

    “知道了!你率人将他们送回客房歇息,以免感染风寒。”洛天瑾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继续盯着凌潇潇,有任何动静随时告诉谢玄。”

    “遵命!”

    伴随着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报弟子很快没了动静。

    洛天瑾的眼中寒光涌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凌潇潇果真背叛我,如此我对她亦不必再念旧情!现在,事态明朗,敌我分明。柳寻衣帮赵元引开府中弟子,并于东院设下埋伏。凌潇潇下药将众宾客麻翻,方便赵元动手。如此一来,府中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和你我几人,他们自以为斩断我所有羽翼,便可恃强凌弱,将我逼上绝境,不可谓不歹毒。”

    “果然不出府主所料,今夜最大的麻烦确是赵元无疑。”谢玄钦佩道,“万幸的是,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言至于此,谢玄眼神一暗,劝慰道:“夫人虽暗助赵元一臂之力,但却没有直接插手,也算顾念与府主的夫妻情分。因此,她只能算从犯,而并非主谋,此事过后……府主也不必太过苛责,毕竟武当派在江湖中树大根深,我们与他们闹的太僵,对彼此皆无好处……”

    “是不是从犯,会不会插手,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洛天瑾语气不善,俨然对凌潇潇颇有怨恨,“再者,背叛就是背叛,莫说她已付诸行动,即便她只是动一动心思,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歹念,也是背叛无疑。至于武当……师父他老人家一向修身洁行,德高望众,见善若惊,嫉恶如仇,故而面对凌潇潇的恶举,他老人家纵使不会大义灭亲,想必也不会助纣为虐。只要师父不插手,我们与武当派的关系便不会闹的水火不容。而郑松仁、张松义这些年轻弟子,心智未熟,难免被凌潇潇蛊惑,纵然有错,也不能算在武当派的头上。”

    “这……”

    邓长川与黄玉郎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懵懵懂懂,手足无措。

    “谢兄,今夜由你坐镇中堂,主持大局。”洛天瑾话锋一转,安排道,“长川和玉郎在前边盯着,你召集留守弟子于中堂待命,以应不时之需。今夜,凌潇潇若无变故则罢。倘若出现变故,你要及时应援,以免事态超出我们的掌控。”

    “是……”谢玄若有所思,面露难色,“府主,有一言我不知当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洛天瑾不耐道,“快说!”

    “遵命!”谢玄惶恐道,“刚刚府主料定武当派不会助纣为虐,可万一……我是说万一武当派插手……”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洛天瑾的反应,吞吞吐吐道,“换言之,万一清风道长关心则乱,甚至……亲自出手,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只此一言,令洛天瑾的眉头骤然一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谢兄所言无不道理,万一师父爱女心切,难免做出什么糊涂事,结果的确难以预料。”

    “那我们……”

    “谢兄,若真如此,便由你出面与清风道长谈和。”洛天瑾当机立断,叮嘱道,“此番前来的不止有清风道长,还有孤月、孤星两位前辈,他们若一起出手,你们难以抵挡。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尽可能好言劝慰,和平收场。明日,我会亲自解决后面的麻烦,此一节无需你们担心。简言之,今夜不求你们有功,但求尔等无过。”

    “遵命!”谢玄三人神情一正,齐声领命。

    “还有,待赵元出现后,我会命人封死东院大门,在事情没有了结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洛天瑾深思熟虑,缓缓说道,“因此,外边的一切事宜皆由谢兄一人决断,我要专心致志地对付赵元,谁也不要去东院打扰我。违令者,严惩不贷!”

    “遵命!”

    其实,洛天瑾封死东院大门,不让任何人打扰,真正目的是防止“御林军”的消息外泄。

    在洛天瑾的心里,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因此不愿太多人知晓自己暗中招兵买马的秘密。

    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今夜的东院必将经历一场血战,最终除慕容白、邓泉这些“御林军”之外,唯一能活着走出东院大门的,将只有自己和柳寻衣。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故而“御林军”的秘密也将得到最大保护。

    “既然府主已猜出赵元的全部心思,不知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

    面对黄玉郎的询问,洛天瑾的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幽光,喃喃自语道:“接下来,他该到了!”

    “他?他是谁……”

    “砰、砰砰!”

    未等邓长川话音落下,又一阵敲门声不期而至,再度将几人的思绪打断。

    洛天瑾的嘴角猛然抽动一下,内心或是紧张、或是激动,竟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而后在谢玄三人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向门外问道:“何人?”

    “府主,在下……柳寻衣!”

    ……

第六百四十六章 :生死由命(四)

    “吱!”

    当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洛天瑾缓缓打开房门时,门外站着的是同样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柳寻衣。

    门分左右,洛天瑾与柳寻衣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彼此无语,心情之繁复,神态之凄然,非言语所能形容。

    此时,二人之间仅隔着一道门槛。

    然而,这道门槛却像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将父子二人的心彻底隔离。

    就这样,二人默默对望着,许久、许久……

    直至房间内的谢玄、邓长川、黄玉郎缓缓行至近前,洛天瑾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转动几下眼珠,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生生逼退,而后轻咳两声,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向柳寻衣问道:“何事?”

    “柳寻衣,你……”

    “长川、玉郎,去忙自己的事吧!”

    当满心愤懑的黄玉郎欲向柳寻衣兴师问罪时,洛天瑾突然眼神一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谢兄,你也去吧!”

    谢玄心生忧虑,迟疑道:“可是……”

    “无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出无数含义,谢玄明白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与满脸纠结的邓长川、黄玉郎对视一眼,而后轻叹一声,侧身走出书房。

    黄玉郎和邓长川稍作犹豫,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最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先后离开。

    “进来说话。”

    洛天瑾不理会依依不舍的谢玄三人,向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身走回房间。

    此刻,柳寻衣的双腿如灌了铅似的,迈过一个小小的门槛,竟像迈过三山五岳一般,累的精神萎靡,心力交瘁。

    “喝茶!”

    洛天瑾颇为热情地将一杯茶递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无论有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我也醒醒酒。”

    洛天瑾的态度和蔼可亲,言语轻柔令人如沐春风,宛如长辈与晚辈闲聊家常。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柳寻衣强压着内心的波澜,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眼下,武林群雄尽在府中做客,在下为增明日之乐,专程从均州找来一个杂剧戏班……”

    “嗯。”洛天瑾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如此小事,你做主便可,不必上禀。”

    “是……”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只不过,众英雄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喜好,亦各有忌讳。有道是‘众口难调’,因此唱什么戏断不可马虎,以免一不小心触犯哪位英雄的逆鳞。毕竟,府主宴请群雄是为高兴,不是为别扭。”

    “此言在理。”洛天瑾用手轻轻按揉着额头,随口应道。

    “在下愚昧,实在拿捏不准其中的分寸,因此深夜前来向府主讨教。”

    “哦?”洛天瑾动作一滞,而后伸手摸向案上的茶杯,反问道,“你打算如何讨教?”

    “因为不知道合不合时宜,因此我不敢令他们将戏台搭在中堂,而是搭在东院。”柳寻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出,“在下深夜前来,是……想请府主亲自去东院提前观阅一番。如此一来,若无问题,明日便可将众宾客引至东院赴宴看戏。若有什么变化,亦可让戏班悄悄撤去,不会惊动八方宾朋。”

    闻言,洛天瑾端起茶杯的手下意识地悬停在半空,眼神莫名地望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一时竟没有开口作答。

    面对洛天瑾的突然沉默,柳寻衣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紧张的五内翻腾,肠胃缠绞,喉咙生涩,虚汗外流,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短短一瞬间,却如无数春秋一般难熬。此刻,柳寻衣除了脸上不见汗水,贴身的衣物皆已被汗水浸透,冰凉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令其如芒刺在背,分外难受。

    “哦!”

    不知过去多久,洛天瑾的口中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字意味深长的回答。

    “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你考虑的十分周到,很好。”洛天瑾一边喝茶,一边用平淡如水的语气称赞道。

    “谢府主谬赞。”

    “那……我们走吧!”

    终于,洛天瑾如同下定决心似的,陡然放下茶杯,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

    “嗯?”

    面对柳寻衣的欲言又止,洛天瑾稍稍一愣,回身望着满面愁容的柳寻衣,故作费解道:“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

    柳寻衣刚刚的阻拦,是情不自禁地肺腑之言,并非他有意为之。

    因此,当洛天瑾追问时,柳寻衣已恢复理智,故而神情木讷地呢喃道:“没事……我们走吧……”

    洛天瑾对柳寻衣的心思自是了然于胸,但他却佯装毫无察觉,轻轻点头,而后闲庭信步似的朝东院走去。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洛天瑾的背影,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如此挣扎片刻,索性将心一横,快步跟上前去。

    ……

    星河月下,贤王府的客院内,邓长川悄无声息地伏在房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漆黑寂静的房间。

    一炷香之前,贤王府的几名弟子合力抬着昏睡不醒的清风,以及孤月、孤星两位道长来到此处,并将他们安顿在客房内歇息。

    此刻,邓长川密切监视的房间,正是武当掌门清风的住处。

    隐约间,可以听到房中不时传出阵阵鼾声,俨然清风三人睡的正熟。

    正当百无聊赖的邓长川暗暗揣度今夜的诸多怪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飘忽而至,眨眼落在邓长川身旁。

    “什么人……”

    “嘘!”

    未等邓长川应变,来人突然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提醒道:“别慌,是我!”

    借着朦胧月色,邓长川定睛细瞧,但见此刻伏在自己身旁的人,竟是被洛天瑾派去监视凌潇潇的黄玉郎。

    见此一幕,邓长川不禁暗吃一惊,小声道:“玉郎?你不在内院盯着夫人,来此作甚?”

    “我正是为夫人而来。”

    言罢,黄玉郎伸手朝远处一指,邓长川匆忙举目远眺,但见廊中,两只明晃晃的灯笼缓缓而来。拄灯之人竟是武当弟子郑松仁和张松义,而跟在灯笼后的婀娜倩影,赫然是凌潇潇。

    “夫人……”

    “嘘!”

    未等邓长川惊呼出声,黄玉郎再次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同时将他的身体朝下拽了拽,嘘声道:“别出声,当心被人察觉!”

    在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小心监视下,凌潇潇蹑手蹑脚地步入客院。

    郑松仁和张松义左右顾盼,似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又与凌潇潇窃窃私语一番,而后凌潇潇不再犹豫,径自推门进入清风的房间。

    与此同时,郑松仁和张松义分别朝孤月、孤星二人的房间走去。

    转眼间,客院内再度变的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犹如刚刚他们三人未曾来过一般。

    邓长川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客房,凝声道,“府主所言不虚,夫人果然有鬼。”

    “唉!”黄玉郎叹道,“赵元在外,柳寻衣在内,又有夫人生变于肘腋之间,贤王府眼下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邓长川心情沉重,语气愈发凄凉。

    “我们现在怎么办?”黄玉郎迟疑道,“下面毕竟是夫人,无论她做出什么事,你我都不能自作主张。万一生变,我们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好生为难。要不……先将此事禀告二爷?”

    “行!”邓长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二爷知晓个中缘由,比你我清楚其中的利弊关键。玉郎,你且在此盯着,我去找二爷!”

    “好……”

    “二位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如果你们对老夫感兴趣,不必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大可临近一观!”

    未等黄玉郎应答,一道苍老而阴沉的声音如无声迅雷一般,骤然自二人身后炸响。

    闻言,邓长川和黄玉郎登时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蓦然起身,一齐朝身后望去。

    此刻,一道干瘦而苍老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鸱吻之上,削瘦的身体仿佛蕴含着天地之威,身后是弯月繁星,夜幕苍穹,将其映射的无比诡异。

    “清……清风道长!”

    辨清来人,邓长川和黄玉郎不禁眼神一变,心中突生出一丝不安。

    “玉郎,怎么办?”邓长川低声问道,“是战是退?”

    “清风道长乃府主恩师,我们岂敢造次?”黄玉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回答,“更何况,武当掌门名震天下,武功深不可测,绝非浪得虚名,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们退。”邓长川提议道,“你我一左一右,让其分身乏术。”

    “好!”

    “不必枉费心机,今夜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清风一眼洞穿二人的心思,却并不急于出手,而是朝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左右依次指了指。

    二人大惊,匆忙侧目。不知何时,孤月、孤星已站在一旁,将他们的退路死死封住。

    见状,黄玉郎心头一沉,呢喃道:“看他们的架势,似乎来者不善……”

    邓长川稍作迟疑,向清风拱手道:“清风道长怕是有所误会,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处……”

    “你们不必再演戏,大家早已是心照不宣。”

    伴随着一阵满含讥讽的笑声,凌潇潇自客房走出,抬眼望向手足无措的邓、黄二人,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幽幽地说道:“洛天瑾派你们来监视我,如此雕虫小技,又岂能瞒过武当派的前辈?如今,洛天瑾身陷囹圄,大势已去。邓长川、黄玉郎,我念你们是贤王府的家臣,多年来劳苦功高,如果你们肯弃暗投明,束手就擒,我可以保你们性命无虞。如若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今夜唯有……死路一条!”

    ……

第六百四十七章 :生死由命(五)

    夜越来越深,一片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恰合时宜地将月光遮住,令本就朦胧昏暗的夜色变的愈发阴沉。

    贤王府大门,一众守门弟子被突如其来的“云遮月”吓了一跳,纷纷抬眼望天,口中不住地抱怨。

    “什么鬼天气?寒冬腊月本就阴风刺骨,不料老天爷竟连一丝月光都不肯施舍给我们。”

    “我的手脚早已冻的麻木,现在感觉连嘴都不是自己的,一说话就忍不住哆嗦。”

    “天一冷就犯困,我的眼皮子早就打架喽!”

    “老冯,给我们讲讲你昨天去名伶雅苑的事吧?听说那儿新来了几个姑娘,怎么样?长的俊不俊俏?”

    “小点声!找死啊!”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满脸紧张,破口大骂,“黑执扇定的规矩,从腊月初一到腊月十五,府中任何弟子不得擅自外出喝酒,更何况喝花酒?如果此事让门主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一名年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弟子插科打诨:“怕甚?咱们是江湖豪杰,又不是和尚老道,柳寻衣凭什么不让我们喝酒逛窑子?整天规矩这个、规矩那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管事儿。说到底,他柳寻衣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吗?除了勾引小姐还有什么本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他妈虚伪……”

    “啪!”

    未等年轻弟子把话说完,老冯突然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登时将其他弟子吓的精神一震,困意全无。

    “老冯,你……你他妈打我作甚?”

    “闭上你的臭嘴!毛都没长齐的小王八蛋,入府没几天,竟敢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黑执扇,你找死啊?”

    年轻弟子一脸委屈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抱怨道:“我是入府不久,可柳寻衣入府也没两年。他能靠女人上位,没准我也能……”

    “你还敢说!”

    老冯扬手欲打,吓的年轻弟子赶忙躲到一旁,嘟囔道:“我又没说错……”

    “你知道个屁!”老冯骂道,“黑执扇入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替府主出生入死,名震江湖的时候,你他妈还躲在爹娘的被窝里撒娇呢!小王八羔子,不知天高地厚,幸好今天当值的都是自家兄弟,如若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守卫趁势圆场:“老冯,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甭和他一般见识!”言罢,又向年轻弟子说道:“小子,你也别不服气。黑执扇能有今时今日,还真不是靠拍马屁和哄女人,人家有实实在在的本事。我且问你,你可知洛阳城昔日有座凤鸣楼,还有两个帮派,一个叫铁掌帮,一个叫金刀门?”

    “这……”年轻弟子迟疑道,“好像听说过……我不是洛阳人士,因此不太了解。”

    “我告诉你,昔日的凤鸣楼、铁掌帮和金刀门确实存在。”另一名弟子插话道,“但现在没了。”

    “为何?”

    “问得好!”又一名弟子笑道,“曾记得,前年除夕夜,我们家小姐被蒙古小王爷汪清术掳到凤鸣楼,是黑执扇单枪匹马,一人一剑血洗铁掌帮和金刀门。有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一夜,黑执扇从凤鸣楼救出小姐,一连斩杀两百多人,身上留下大大小小七十八处刀伤。自那之后,凤鸣楼、铁掌帮和金刀门就从洛阳城彻底消失了。小子,这可不是吹的,黑执扇在凤鸣楼一战成名,江湖人尽皆知。至于后来在颍川、少林、辰州、河西、天山、吐蕃立下累累战功,一次次九死一生,血海里摸爬滚打自是不必再提。换做是你,且不论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单说这份胆识,恐怕你都不及黑执扇的万分之一。”

    “黑执扇在府中,尤其是在下三门弟子中威望极高。日后切记不可再胡言乱语,否则无需黑执扇动手,下三门弟子便能将你活剐了。”

    “真看不出来,柳寻衣年纪不大,竟如此了得……”

    “什么事都让你看出来,你早就被府主提拔了,又岂会站在这儿守门?殊不知,黑执扇入府时便已从天山玉龙宫历经一圈生死,替府主夺回‘惊风化雨图’。这便是你和他的差距,人家入府就能吃喝玩乐,而你入府只能站在这儿看门,哈哈……”

    “行了!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们守门都犯瞌睡,怎好意思议论人家黑执扇?”老冯年纪最长,故而教训起这些小字辈亦是信手拈来,“不过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守门也不是谁都能守的,这可是贤王府的脸面。近日府中贵客如云,来的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因此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懒散,唯独这几天不行。”

    “是。”

    见其他弟子对自己颇为恭敬,老冯有些得意忘形,承诺道:“等忙过这几天,老子带你们去名伶雅苑逍遥快活……”

    “真的?”

    “嘘!”老冯脸色一变,低声道,“老子说话算话!不过此事不宜再提,以免吃不了兜着走。”

    “没问题……”

    “你们快看!”

    未等众人窃喜,刚挨一记耳光的年轻弟子无意间瞥见街道远处有几人缓缓而来,登时眼神一变,匆忙招呼众人。

    “三更半夜的,那些是什么人?”

    老冯眯起眼睛,仔细观望着渐行渐近的一行人,右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腰间的钢刀。

    与此同时,众守卫纷纷抽出兵刃,一个个小心谨慎地盯着来人。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贤王府门前,打眼望去,约莫十余人。

    “你们是什么人?”

    老冯经验丰富,并未冒然靠近,而是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为何来此?”

    “劳烦通禀一声,赵元求见洛府主!”

    伴随着一阵轻笑,为首之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令老冯既熟悉又陌生的端正脸庞。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赵元。

    “你是……赵大人?”

    老冯时常于府门前值守,因此对出入多次的赵元并不陌生。

    辨清赵元的身份,老冯不禁一愣,而后示意众人收起刀剑,自己则慌不择路地跑下台阶,朝赵元跪拜施礼:“见过赵大人!”

    “阁下并非官府中人,因此不必对本官行此大礼。”赵元表现的十分平易近人,亲自将老冯搀扶起来。

    此刻,其余的守卫纷纷围上前来,先后向赵元拱手施礼。

    “不对呀!”突然,脸颊红肿的年轻弟子眼神一变,诧异道,“数日前,赵大人明明已经启程回临安,为何今夜……”

    “不错!本官确已启行,不过行至半路,又忽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马不停蹄地折返回来。”

    “哦!”老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难道,“可此刻天色已晚,想必府主已经歇息……”

    “那件东西对本官十分重要,没有它我不能回去复命。”赵元打断道,“因此,今夜我非取不可,望各位义士多多理解。”

    “重要的东西?”老冯犹豫道,“敢问……是什么?”

    闻言,赵元的嘴角扬起一抹和善的微笑,伸手将老冯招至近前,似乎不愿让旁人听到。

    老冯见赵元如此“抬举”自己,不禁喜上眉梢,不假思索地附耳上前,全无戒备之心。

    “本官遗忘的东西是……洛天瑾的项上人头!”

    “你……”

    “噗!”

    “额……”

    未等老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忽觉心口一凉,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当他强忍着剧痛与虚弱俯首而望时,却见自己的心口处,不知何时已深深插入一柄短刃。

    霎时间,血流如注,直溅的赵元满身殷红。

    “兄弟们小心!”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二十几名守卫登时作鸟兽散,纷纷闪避至三丈开外,一个个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赵元。

    “区区小卒,何劳大人出手?”

    干瘪而嘶哑的声音突然自赵元身后响起,云追月行至近前,目无表情地下令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以邵元庆和无名为首的龙象山弟子如狼似虎一般朝守卫们扑去,双方眨眼战成一团。

    一时间,惨叫声、嘶喊声、打斗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大人,请!”

    云追月伸手朝府门一指,而后与赵元一起踩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闲庭信步般拾阶而上。

    一路走来,身旁不时有人惨死倒下,他二人却视若无物,全然不为所动。

    “依照大人的计划,今夜的贤王府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可登堂入室,直捣黄龙!”

    言罢,邵元庆和无名合力将厚重的府门左右推开,将空空荡荡的贤王府展露在云追月和赵元面前,宛若……狐入鸡舍,虎荡羊群。

    “云圣主可有兴趣陪我一起去送洛天瑾最后一程?”

    “不急!”云追月冷笑道,“云某……想先去拜会凌潇潇。”

    “为何?”

    “因为她曾派人前往许州,刺杀我的女儿。”当云追月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变的阴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赵元暗吃一惊,忙道:“万万使不得!凌潇潇如今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如果你们内讧……”

    “大人放心,云某说笑而已。”云追月的眼中精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道,“眼下,贤王府虽然空虚,但并非全无阻碍,仍有一些虾兵蟹将游走于府中各处,比如……洛天瑾麾下的头号人物,谢玄。云某愿替大人解决这些麻烦,以消后顾之忧。”

    “原来如此!”赵元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拱手道,“有劳云圣主费心,多谢!”

    “大人若想谢我,何不将洛天瑾的人头拿来?”

    “放心,洛天瑾今夜插翅难飞。”

    “大人请!”

    “云圣主自己小心!”

    寒暄作罢,赵元与云追月分道而行,前者火急火燎地赶赴东院,后者则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率人直奔内宅。

    ……

第六百四十八章 :生死由命(六)

    “报!”

    一道满含惊恐的传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名神色慌张的贤王府弟子连滚带爬地闯入中堂,忙不迭地跪在谢玄面前,口不择言道:“祸事了!祸事了!二爷,贤王府祸事了!”

    “什么?”

    此时,灯火通明的中堂内只有谢玄和十几名亲信弟子。众人一听弟子传报,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再也坐不踏实,纷纷起身涌上近前,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来龙去脉。

    传报弟子本就满心紧张,此刻又被众人团团围住,更是心慌意乱,方寸全无。一双颤抖不已的眼睛飘忽不定,顾应不暇,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质问,他数次欲言又止,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慌什么?”

    突然,谢玄愠怒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登时将熙熙攘攘的场面镇压的寂静无声。

    众人自觉散开,谢玄迈步上前,一双虎目直直地盯着瑟瑟发抖的传报弟子,不慌不忙地问道:“府主命你昼夜监守夫人,你不在内院盯着,来此作甚?又为何满口胡言乱语,惹得人心惶惶?”

    “二爷,大事不好了!”弟子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迅速理清思绪,解释道,“今夜,在下和几名兄弟如往常一样奉命盯着夫人,不料武当弟子郑松仁突然率人杀出,我等猝不及防,被他们击溃四散。在下侥幸摆脱他们的追杀,而后又悄悄折返回去,却见夫人在郑松仁和张松义的陪同下前往客院。对了!当时六爷也在,但他没有出手……”

    “客院?”谢玄眉头一皱,追问道,“哪家的客院?”

    “武当派掌门清风道长的住处。”

    “嘶!”

    谢玄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感到愈发不妙,又道:“然后如何?”

    “然后……然后……”传报弟子脸色煞白,舌头打结,俨然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然后清风道长和孤月、孤星两位道长突然现身,找出藏在暗处的五爷和六爷,并将他们的退路死死封住……”

    “再然后呢?”谢玄越听越心惊,眼神也越来越凝重。

    “再然后……双方似乎没有谈拢,从而交起手来……”

    “什么?”

    只此一言,令稳若泰山的谢玄再也难以保持冷静,脸上变颜变色,时而愤怒、时而惊诧、时而懊悔、时而焦急……周围的弟子更是掩面失色,不知所言。

    “他们交手了?”谢玄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们竟然交手了?真没想到,一向深明大义、行事磊落的武当前辈……竟也如此糊涂!”

    “二爷,他们非但交手,而且是以多敌寡、以强凌弱!”传报弟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在下见势不妙,匆匆赶来时,五爷和六爷已在战局中沦落下风……武当派的人咄咄相逼,招招致命,五爷和六爷武功虽高,但无奈对手太强,眼下已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

    “什么?”

    谢玄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

    周围的亲信弟子见状,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争先恐后地请命道:“武当派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二爷,请速速下令吧!我等即刻赶去驰援五爷、六爷!”

    千钧一发之际,谢玄亦不失理智。稍作思量,忽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远非清风之敌,去也无用。尔等迅速召集府中弟子于中堂待命,我亲自去和清风谈谈!”

    “可是……”

    “少废话,快去!”

    “遵命!”

    谢玄一声喝令,众弟子不再犹豫,陆续跑出中堂。

    “报!”

    未等谢玄动身,又一道传报声自堂外传来。听其语气,观其神情,似乎比邓长川、黄玉郎身陷囹圄的消息还要紧迫三分。

    “又怎么了?”谢玄一个箭步迎上前去,向惶惶而来的弟子问道,“快说!”

    “二爷,刚刚赵元伙同云追月硬闯入府,二十二名守门弟子全部被杀!”

    “什么?”

    惊天噩耗,登时令谢玄脑中一空,脚下一阵踉跄,险些瘫软在地。

    “赵元……竟和云追月联手偷袭我贤王府……”谢玄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惊骇,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入府后赵元不知去向。云追月亲率十几名龙象山弟子一路屠杀我们的人,此刻直奔中堂而来……”

    “嗖!”

    “额……”

    弟子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空声。紧接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钢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中堂,瞬间穿透弟子的胸口,刀尖破体而出,冷冰冰地呈现在谢玄面前。

    弟子当场毙命,惊恐的眼睛至死仍可怜巴巴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谢玄,眼神似惊讶、似惶恐、似哀求、似不甘……

    这一幕,谢玄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一双虎目不知何时已变的通红无比,满含羞愤与杀意。

    当死不瞑目的尸体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时,一张反射着幽幽寒光的金色面具,赫然浮现在谢玄眼前。

    来人,正是云追月。

    当然,此时跟在云追月身后的,还有邵元庆、无名、徐仁等十余名龙象山弟子。

    眼下,除云追月衣着整洁,波澜不惊之外,其他人无不手提利刃,满身血污,口鼻中喘着凶狠的粗气。

    俨然,他们一路杀来,沿途不知结果了多少贤王府弟子的性命。

    “谢玄,何事如此焦急?”云追月明知故问,戏谑道,“是去救洛天瑾的狗命?还是去救邓长川和黄玉郎的狗命?”

    “云追月!”

    谢玄恨的咬牙切齿,这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如何?”云追月不怒反笑,“是不是感觉事态已渐渐超出你们的掌控?谢玄,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们究竟失算了凌潇潇和清风会临阵倒戈?还是失算了我不会出现?”

    “云追月,我现在没功夫陪你斗嘴,识相的速速让开,否则武林盟主定让你们后悔今夜的所作所为。”

    “是吗?”云追月故作忧虑,“武林盟主?真是很威风、很霸气,我真的很害怕!”

    见云追月惺惺作态,极尽嘲讽之能事,邵元庆等龙象山弟子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可是,武林盟主现在在哪儿呢?”突然,云追月话锋一转,蔑笑道,“恐怕,他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你?如何让我后悔莫及?”

    “谢玄老贼,你以为龙象山弟子都是被吓大的吗?”邵元庆挑衅道,“死到临头还敢摆武林盟主的架子,真是可笑之极。素闻你的达摩指冠绝天下,令无数豪杰闻风丧胆,可老子偏偏不信!我早就盼着与你大战一场,看看你的拳头究竟有没有嘴巴那么硬?”

    “云追月,幸得腾族长作保你才能回归正道,休要重蹈覆辙,自取灭亡!”谢玄小心提防着虎视眈眈的邵元庆和无名,依旧将矛头对准云追月,提醒道,“你若敢与武林盟主为敌,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日后天下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湘西腾族也必将被你所累。此一节,你可要想清楚。”

    “亏你还敢提腾族!”云追月恼羞成怒,呵斥道,“想当年,你偷偷潜入湘西救走洛天瑾,不知残杀我多少腾族子弟。他们含冤而死,死不瞑目!今日,我替族人报仇雪恨,族长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我?”

    “痴心妄想!”谢玄厉声道,“我已给过你机会,可你却冥顽不灵,一心求死。既然如此,你我已无话可说,尽管出手吧!”

    “圣主,我去会会他……”

    “不!”面对邵元庆的请战,云追月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这里不是武林大会,因此不需要讲什么公平,更不必恪守那些无谓的规矩。今夜,我只求速战速决,至于手段……呵呵,可以不择手段。”

    “云追月,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谢玄暗吃一惊,从而羞愤交加,怒斥道,“既然你不敢让他们出手,不如你我决一死战?”

    “蠢货!”云追月不屑道,“你以为这里是华山的论剑台吗?杀你,我根本不需要公平较量。”

    “你……”

    “邵元庆、无名!”云追月冷声道,“随我一起出手,诛杀谢玄!”

    “遵命!”

    答应一声,邵元庆、无名不禁面露狞笑,三人呈犄角之势,一齐朝孤立无援的谢玄步步逼近。

    与此同时,客院的一场血战已渐渐落下帷幕。

    此刻,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邓长川和黄玉郎狼狈地躺在地上,他二人的兵刃被武当弟子无情地丢到一旁,与泥土荒草为伴,显得分外孤寂。

    二人周围,以郑松仁和张松义为首的武当弟子持剑而立,至少十几把利刃架在他们身上,令本已身负重伤的二人更难以动弹半分。

    一旁,清风与孤月、孤星负手而立,看三人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悠然姿态,俨然这一战赢的颇为轻松。

    “武当派不愧是武林二宗之一,果然高手如林。”邓长川强忍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武当一向自诩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却不料竟也会做出如此下流不堪的卑鄙行径……咳咳……”

    话未说完,邓长川剧烈咳嗽起来,口鼻中喷出一大股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邓长川、黄玉郎!”凌潇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们,幽幽地问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究竟降不降?”

    “凌潇潇……”黄玉郎艰难地开口骂道,“你身为人妇,竟然心生歹念,弑夫夺权,实乃不忠不义,蛇蝎心肠,你简直……猪狗不如……”

    “住口!”

    张松义眼神一狠,宝剑死死抵住黄玉郎的咽喉,令其喉结一紧,声音戛然而止。

    “只要我二人有一口气在,定不负府主的知遇之恩……”邓长川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们,否则我们定将你今夜的卑鄙行径告知天下,让你遭人唾骂,遗臭万年……”

    凌潇潇怒不可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不要逼我!洛天瑾大势已去,愚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呸!我二人宁可在黄泉路上替府主牵马坠蹬,也不会苟活于世为你提灵长智……”

    “废话少说!动手吧!”

    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大义凌然,慷慨赴死,令武当众人心生动容,暗暗钦佩他们的傲骨气节。

    “洛天瑾无情无义,自私贪婪,他究竟有什么好,竟值得你们如此对他?”

    然而,面对凌潇潇的逼问,邓长川和黄玉郎却面露鄙夷,仰天大笑。

    “好好好!笑吧!你们尽情地嘲笑我吧!死吧!都去死吧!”

    凌潇潇发疯似的又喊又叫,郑松仁心中大惊,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清风,但见清风面露苦涩,稍作迟疑,最终缓缓闭上双眸。

    郑松仁心领神会,不禁暗生怜悯,转而与张松义等人对视一眼。

    武当众弟子稍作犹豫,而后将心一横,眼神一狠,十几把利刃如狂风暴雨般,朝狂笑不止的邓长川和黄玉郎刺去。

    ……

第六百四十九章 :生死由命(七)

    在贤王府内忧外患,危机重重的同时,对一切全然无知的洛天瑾跟着柳寻衣的脚步,缓缓来到静如死寂的东院。

    由于柳寻衣将下三门弟子尽数派出,因而今夜的东院内只有寥寥几人负责留守。

    更有趣的是,对于这些守夜弟子,洛天瑾竟是分外陌生,遇到的一张张脸庞皆是生面孔,仿佛这些“弟子”是从天而降,根本不属于贤王府。

    洛天瑾何许人?他虽不经常出现在众弟子面前,但入府的每一名弟子他都亲自垂询,并且过目不忘,因此今夜留守在东院内的“下三门弟子”究竟是人是鬼,他一眼便能洞悉究竟。

    只不过,洛天瑾看破不道破,面对这些假冒弟子唯唯诺诺的施礼,他仍含笑应答,神态从容,佯装对一切毫无察觉。

    在心思忐忑的柳寻衣的指引下,二人穿屋过院,直奔东院腹地。

    此时,一张偌大的戏台已然搭建完毕,戏台两侧围站着数十名描眉画鬓,身披戏服的人,锣鼓声器一用俱全,不时发出“叮咣叮咣”的响动,俨然一副即将登台唱戏的架势。

    戏台前,约十步之外摆放着一套桌椅,桌上香茶袅袅,热气腾腾,于寒夜中带来一丝暖意。

    “柳大爷,可算把您盼来了!”

    伴随着一声热情的招呼,魏良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来,向柳寻衣深深作揖的同时,别有深意的余光朝洛天瑾淡淡一扫,谄笑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北贤王!”柳寻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与魏良一唱一和,“天气寒冷,府主不宜在此久留,尔等准备的如何?”

    “哎呀呀!洛府主大名如雷贯耳,小的们远在均州也对洛府主的丰功伟绩耳熟能详。今日亲眼相见,实乃三生有幸!”魏良朝洛天瑾点头哈腰,连连恭维,“洛府主尽管放心,小的们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洛府主过目定夺。”

    “江湖草莽,谈何丰功伟绩?阁下太抬举洛某人了。”洛天瑾扫视众人,风轻云淡地笑道,“有劳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洛某不胜感激。”

    “洛府主此言,岂非要折煞我等?”魏良一边应承,一边请洛天瑾入座,同时隐晦的目光朝柳寻衣轻轻一瞥,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

    “洛府主,这是专程为您泡的杭州龙井,请您一边品鉴一边欣赏他们的表演。”

    未等柳寻衣表态,魏良已主动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心翼翼地递到洛天瑾面前。

    望着魏良手中热气四溢的香茶,柳寻衣的心跳骤然加速,眼神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其实,这杯茶已被魏良投入剧毒,一旦洛天瑾服下,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救他。

    “嗯!”洛天瑾似乎毫无戒心,接过茶杯轻轻一嗅,称赞道,“香气扑鼻,沁人心脾,果然是好茶。”

    然而,此时的魏良内心已紧张到极点,全部精力尽数集中于这杯茶上,因此面对洛天瑾的寒暄,他竟置若罔闻,半晌没有回应。

    眼下,不止魏良提心吊胆,柳寻衣和其他金刀校尉同样惶惶不安,所有人的目光皆在有意无意之间投向洛天瑾,无不期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望着“全无防备”的洛天瑾,柳寻衣心神不宁,手足失措,几次欲言又止,皆被挡在身前的魏良下意识地逼了回去。

    “爹!”

    万籁俱寂之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悦耳的呼喊声陡然自门外响起。紧接着,神情憔悴的洛凝语迈步而来,她无视满脸震惊的柳寻衣和眉头微蹙的魏良等人,径自走到洛天瑾身旁。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因为洛凝语的突然出现,令本欲低头抿茶的洛天瑾不禁一愣,在转头回望的同时,右手下意识地将茶杯放回桌上。

    见此一幕,魏良等人无不神情一暗,大失所望。反观柳寻衣,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未等柳寻衣庆幸洛天瑾逃过一劫,一抹浓浓的哀愁再度涌上他的心头。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值此关键时刻,洛凝语竟会突然出现。

    殊不知,眼下的东院十面埋伏,杀机四伏,洛凝语的出现,无疑为柳寻衣平添一份顾虑。

    与柳寻衣同样忧虑的人还有洛天瑾,他对东院的局势心如明镜,故而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身陷险境忧心忡忡。

    “语儿,你……你怎么来了?”

    “女儿睡不着,想找爹谈谈心。不料书房无人,询问下人后,得知爹和寻衣来了东院,于是一路寻来……”

    言至于此,洛凝语似是被眼前的戏台和四周奇装异服的人深深吸引,故而话锋一转,好奇道:“他们这是……”

    “哦!他们是均州来的杂剧戏班,明日为众宾客登台唱戏。”柳寻衣不着痕迹地朝魏良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同时故作轻松地向洛凝语解释道,“今夜我请府主来把把关,看他们唱的如何?”

    “好啊!”洛凝语顿时来了兴趣,连连点头道,“我也好久没看戏了,今夜正好……”

    “不可!”

    洛凝语话音未落,洛天瑾和柳寻衣竟是异口同声的出言拒绝,此举不仅令洛凝语一愣,同时令洛天瑾和柳寻衣下意识地对望一眼。

    此刻,三人心思各异,眉宇间浮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洛天瑾的审视、柳寻衣的惊愕、洛凝语的狐疑,无不体现的淋漓尽致。

    “爹,寻衣,你们这是……”

    “语儿,天色已晚,夜里风凉,你衣着单薄,当心染上风寒。”洛天瑾故作不悦,教训道,“快回去睡觉!你若想看戏,明日自会让你看个够。”

    “不错!”见洛天瑾未起疑心,柳寻衣暗自庆幸,连忙附和道,“今夜他们只是走走过场,没什么意思。明日才正式登台,到时我一定给你留个好位子。”

    “为何你们今夜……古里古怪的?”洛凝语迟疑道,“我只想看看戏,你们何必……”

    “回去睡觉!”洛天瑾脸色一沉,愠怒道,“怎么?难道你连爹的话也不听?”

    “我……”望着严词厉色的洛天瑾,洛凝语忽觉心中委屈,嘟囔道,“回去便回去,何必凶巴巴的?”

    说罢,洛凝语再度朝四周环顾一圈,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叮嘱道:“寻衣,替我好好照顾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的心登时一沉,看向洛凝语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

    此刻,乔装改扮的秦卫站在戏台边冷眼旁观,缩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眼中迸射出一抹寒光。

    言罢,洛凝语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并且一步三回头,直至洛天瑾和柳寻衣的身影彻底模糊在一团昏暗之中。

    见洛凝语平安离去,洛天瑾和柳寻衣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洛府主,请喝茶!”

    心急如焚的魏良仍不肯罢休,再度端起茶杯递到洛天瑾面前,谄媚的语气中已隐约透出一丝急迫之意。

    洛天瑾稍稍一愣,而后不急不缓地接过茶杯,在魏良既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洛天瑾突然轻笑一声,随手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茶……不忙喝。”

    闻言,魏良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抖动一下,可未等他应答,柳寻衣赶忙圆场道:“不错!正事要紧,还是先看戏吧!”

    说罢,柳寻衣匆忙招呼众人,催促他们速速登台。

    “这戏……也不忙看。”

    洛天瑾的声音再度响起,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一个个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恨不能提到嗓子眼,他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强作镇定道:“府主的意思是……”

    “你刚刚说的不错。”洛天瑾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柳寻衣的眼睛,讳莫如深地笑道,“时间宝贵,正事要紧。”

    “这……”柳寻衣的心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但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故而强颜欢笑道,“府主说的极是,所以我才催促他们……”

    “不!”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我说的‘正事’并非唱戏,而且……这些人也不会唱戏,你又何必为难他们?”

    “嘶!”

    柳寻衣暗吸一口凉气,心中愈发笃定洛天瑾已看破端倪。

    “时辰不早了!”洛天瑾缓缓起身,慵懒地伸展着四肢,漫不经心地说道,“寻衣,把潜伏在四周的刀手统统叫出来吧!你们若再不动手,天可要亮了。”

    “哗!”

    此言一出,东院内登时一片哗然。

    “哼!既然已经挑明,我们也不必再装模作样,藏头露尾。兄弟们,亮家伙!”

    魏良眼神一变,脚下迅速后撤几步,同时暴喝一声。

    “噌噌噌!”

    伴随着一阵刀剑出鞘的声响,戏台旁的数十人纷纷亮出兵刃。与此同时,两侧的厢房内一窝蜂地涌出上百名手持利刃的金刀校尉,眨眼将洛天瑾团团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跃跃欲试,准备随时向他发出致命一击。

    见状,柳寻衣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一招偷天换日,调虎离山。”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打量着四周,感慨道,“看来赵元为了对付我,费了不少心思。既是如此,赵大人何不现身一叙?”

    “这……”

    “啪!啪!啪!”

    未等柳寻衣从震惊中清醒,一阵清脆的掌声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神情傲然,目光坚毅的赵元缓缓推开人群,迈步朝洛天瑾走来。

    “洛府主不愧是武林盟主,临危不乱,果然有胆有识。”

    “赵大人也不愧为朝廷钦差,不择手段,果然尽忠职守。”

    面对暗含嘲讽的洛天瑾,赵元不怒反笑,忽然眼神一正,顺袖中掏出一纸密函,于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一字一句地说道:“丞相有令,洛天瑾密谋造反,罪不容恕。今由东府天机阁赵元率少保九名、校尉三百,诛杀叛贼,明正典刑!”

    ……

第六百五十章 :生死由命(八)

    “洛天瑾,本侯已设下天罗地网,任你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赵元目光不善地盯着洛天瑾,冷漠道,“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以免一误再误,累及无辜。”

    “哼!”洛天瑾蔑笑道,“在我的地盘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天罗地网’?素闻天机侯麾下有十大少保,而且个个身手不俗。只不知……究竟厉害到何等地步?”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骤然一变,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看向洛天瑾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

    “虚名而已,愧不敢当。”赵元故作谦逊,“本侯麾下的十大少保谈不上厉害,与武林盟主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其中最差劲的一个你已领教过,便是贵府的黑执扇……柳寻衣。”

    一见面便揭穿柳寻衣的伪装,赵元此举,难免令人猝不及防。

    尤其是柳寻衣,更不知以何面目面对今夜的洛天瑾?

    柳寻衣的武功和手段,在江湖中有目共睹,绝对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但在赵元口中,却变成十大少保中最差劲的一位,此言看似谦逊,实则狂傲之极。

    殊不知,放眼整个中原武林,也没几人敢自诩比柳寻衣出色。

    洛天瑾的表情微微一僵,转而将五味陈杂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柳寻衣,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在洛天瑾似怒似悲、似怨似恨的审视下,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愧,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一言不发的洛天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铁骨铮铮的洛天瑾,面对十面埋伏、数百刀剑未曾动容半分,此时面对柳寻衣的叩首却眼圈一红,一抹若有似无的泪痕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出阵阵幽光。

    虽然他早知道柳寻衣的身份,但真到彼此卸下伪装的这一刻,洛天瑾仍难免触景生悲,感慨万千。

    “柳寻衣,你跪他作甚?”赵元眉头一皱,愠怒道,“你是官,他是贼,你与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如此轻贱?速速站起来!”

    最后一句话,赵元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出的喝令,足见其内心对柳寻衣下跪的强烈不满。

    毕竟,一个身负皇命的朝廷少保,竟然纡尊降贵,向一个密谋造反的叛贼三拜九叩,此举无疑于屈身事贼,一旦宣扬出去,不仅柳寻衣颜面无存,大宋朝廷的声誉也将一落千丈。

    然而,一向深明大义的柳寻衣,面对赵元的命令非但没有令行禁止,反而置若罔闻一般,依旧直挺挺地跪在洛天瑾面前,半晌一动不动。

    “寻衣,你……这是作甚?”洛天瑾的心中同样充满困惑,迟疑道,“莫非……你心中有愧,因此想弃暗投明?”

    “我呸!”秦卫怒道,“如果柳寻衣生出异心,则是‘弃明投暗’,谈何弃暗投明?”言罢,秦卫将急迫而愤恨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催促道,“柳寻衣,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还不速速起身,莫要惹侯爷生气!”

    “府主……师父!”柳寻衣可怜兮兮地望着眉头紧锁的洛天瑾,苦苦哀求,“密谋造反,死路一条。你可否……看在公子、小姐的情分上,在尚未铸成大错前悬崖勒马?”

    “寻衣,你……”

    “我答应过小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的性命。”柳寻衣不给洛天瑾反驳的机会,又道,“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我愿求侯爷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饶你不死……”

    “混账!”

    赵元勃然大怒,气的额上青筋暴起,叱责道:“柳寻衣,你在说什么胡话?洛天瑾其罪当诛,罪无可恕,岂容你替他求情?更由不得你替皇上做主!”

    “侯爷开恩,洛府主虽有嫌疑,但尚未找到如山铁证,一切都是凌潇潇的一面之词……”

    “够了!”赵元怒不可遏道,“柳寻衣,你想背叛朝廷,和洛天瑾一起造反吗?”

    柳寻衣吓的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应道:“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便休要再胡言乱语。”赵元斥道,“本侯命你现在出手,取下洛天瑾的首级!”

    柳寻衣噤若寒蝉,眼神颤抖地望着义正言辞的赵元,吞吞吐吐道:“侯爷,此事……”

    “废话少说!”赵元极为不耐地摆手道,“若你心中还有本侯、还有朝廷、还有皇上,便马上动手,杀了洛天瑾。如果抗命不遵,便是不仁不义,无君无父,与叛贼同罪!”

    “我……”

    赵元此言分量极重,他知道柳寻衣最在乎什么,偏偏往他心窝子里捅刀,目的是逼柳寻衣在朝廷和洛天瑾之间做出抉择。

    其实,赵元并非故意刁难,而是煞费苦心地帮柳寻衣洗脱嫌疑。

    今夜,天机阁众校尉在此,人多眼杂,是非难断。如果柳寻衣一直优柔寡断,与洛天瑾纠缠不清,难免日后不会滋生谣言,落人口实。

    到时,纵使柳寻衣立下不世功勋,只怕也会有人翻出今夜的旧账,在皇上面前诬告他心存不轨,袒护叛贼。

    柳寻衣由赵元一手养大,也是赵元最看好的后辈,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误入歧途,前途尽毁。因此,赵元不得不狠下心肠,明知柳寻衣心痛如绞,也要逼他当机立断。

    赵元深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更懂得“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柳寻衣越陷越深,方才不得已铁面无情。

    此一节,柳寻衣又何尝不知?

    “寻衣!”

    正在柳寻衣左右为难,痛苦万分之际,洛天瑾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

    柳寻衣心中一惊,匆忙抬头看向面色柔和的洛天瑾。

    他百思不解,洛天瑾明知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内奸,为何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甚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斥着几分慈爱。

    “府主,难道你不怪我欺骗你?”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问道。

    洛天瑾缓缓摇头,轻笑道:“是我看走眼,因此错在我,不在你。你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可是……”

    “寻衣,无论你是不是朝廷的人,都是我的好徒儿。”洛天瑾苦涩道,“其实,不止你欺骗了我,我也欺骗了你。早在洵溱揭发你的时候,我便已知晓你的身份。只不过,我实在不忍杀你,因此才佯装糊涂。”

    “府主……”洛天瑾此言至情至性,令柳寻衣在心生感动的同时,愧疚更甚。

    “既然我不忍杀你,今夜死在你手里亦无怨无悔……”洛天瑾继续道,“其他人出手,我必反杀。唯独你出手,我绝不反抗。”

    洛天瑾神态凝重,言辞恳切,看似相信柳寻衣,实则却在试探他。

    他要借此机会试一试柳寻衣是否真对自己有杀心?如果柳寻衣不忍杀洛天瑾,则证明洛天瑾在柳寻衣的心中颇有分量,日后父子重逢必当水到渠成。

    反之,如柳寻衣不念旧情、不顾恩泽、不讲道义,狠心对洛天瑾痛下杀手,则证明柳寻衣的心中已将忠君大义视作头等大事,洛天瑾想策反只怕难如登天。

    若真如此,洛天瑾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坐以待毙。万不得已时,哪怕柳寻衣是他的亲骨肉,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师父不忍杀徒儿……徒儿又何忍杀师父?”柳寻衣神情木讷,喃喃自语,“我若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与禽兽何异?”

    “柳寻衣,休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赵元一眼洞穿洛天瑾的用心,厉声道,“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动摇你的心智,利用你帮他逃过一劫,你千万不要上当!”

    “不错!”秦卫连连点头,“柳兄,你若不信,不妨出手一试,看看他是否真的不反抗?”

    “柳少保,不要再犹豫了!”魏良心急如焚,催促道,“时间耽搁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万一洛天瑾是故意拖延,等待援兵,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

    洛天瑾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无畏模样,怂恿道:“他们说的不错,你不必再犹豫,若想杀我,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噌!”

    在四面八方的声声催促下,柳寻衣突然眼神一狠,顺势拔剑出鞘,锋利无比的无极剑直指一动不动的洛天瑾。

    见此一幕,赵元等人无不屏息凝神,此起彼伏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殆尽,一个个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柳寻衣和洛天瑾的一举一动,东院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洛天瑾处变不惊,脸上依旧洋溢着和蔼的微笑,鼓励道:“出手吧!”

    “呼!”

    未等洛天瑾话音落下,柳寻衣突然手臂一弯,青锋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

    下一刻,锋利的剑刃竟然紧紧地贴在柳寻衣的脖子上。

    “寻衣,你干什么?”

    “柳寻衣,你……”

    突如其来的剧变,令洛天瑾和赵元同时一愣,二人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眼中溢满惊骇之意。

    “今夜之事,因我而起……”柳寻衣心灰意冷地说道,“我既不能漠视朝廷,背叛侯爷,也不能恩将仇报,斩杀府主。柳寻衣无能,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恪守人伦……既然如此,我唯有以死谢罪,任你们相互攻杀……”

    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挥剑,朝自己的咽喉狠狠割去。

    “铿!”

    “咣啷!”

    未等柳寻衣自刎谢天,蓄势待发的洛天瑾猛地右手一挥,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精准地点在柳寻衣的手腕上,令其猝不及防,手腕一麻,无极剑脱手而落,只在他的咽喉处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师父,你……”

    “寻衣,你宁肯自杀也不愿与我为敌,甚好!”洛天瑾满眼欣慰,缓缓点头,“既然你左右为难,则作壁上观,不必出手。”

    “什么?”

    “赵元,你以为自己的雕虫小技能在我面前得逞吗?”洛天瑾不理会柳寻衣的惊愕,径自向赵元说道,“既然我早知你们要对付我,又岂会毫无防备?”

    见洛天瑾胸有成竹,赵元不禁眼神一变,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丝不安,沉声道:“洛天瑾,少在本侯面前虚张声势!贤王府弟子早已倾巢而出,你……”

    “既然赵大人不相信,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洛某的手段!”

    言罢,洛天瑾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一股滔天杀意自其体内逸散而出,宛若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死死笼罩在东院上空,令赵元等人无不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慕容白、邓泉,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伴随着洛天瑾一声喝令,静如死寂的东院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霎时间,八百名黑衣裹身、手持利刃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惊失色的赵元和三百金刀校尉团团围住。

    慕容白神情冷峻,眼泛寒光,手中的银枪朝天一指,数十根火把瞬间熊熊燃烧,将昏暗无比的东院照的亮如白昼,也将赵元等人的脸庞映射的惨如白蜡。

    ……

第六百五十一章 :生死由命(九)

    “砰!”

    未等赵元等人回过神来,又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登时将众人惊的心头一颤。

    匆忙回望,但见四敞大开的东院大门已被“御林军”死死关上,邓泉手持鸳鸯飞环站在门前,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狞笑,颇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

    “这……”

    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御林军”,赵元的自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直至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不是自己将洛天瑾困于囚笼,而是自己被洛天瑾“请君入瓮”。

    柳寻衣也没料到洛天瑾竟会藏着一手,尤其是当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些“从天而降”的死士竟无一例外全是陌生人时,心中惊骇更甚。紧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与羞恼情难自已地溢满心田。

    柳寻衣一直以为自己将洛天瑾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为此心生羞愧,左右为难。结果却大相径庭,真正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根本是自己。

    这一刻,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诸多疑虑全部迎刃而解,原来洛天瑾一直在将计就计。他不杀自己也好,力排众议答应自己将府中弟子调出也罢,一切的一切,只为今夜顺利将赵元引入陷阱。

    而事实上,洛天瑾确实技高一筹。

    他和赵元同为“钓鱼人”,不同的是赵元以柳寻衣为饵,而洛天瑾却以自己为饵,结果显而易见,高下立判。

    “柳寻衣,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渐渐地,赵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眼愤怒地向柳寻衣质问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

    柳寻衣呆呆地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洛天瑾和蔼可亲的笑容在他看来,简直比地狱恶魔的嘶吼咆哮还要阴森可怖。

    “你不知道?”魏良愤愤不平道,“这里是你的地盘,几百人潜藏在此你会不知道?柳寻衣,分明是你和洛天瑾串谋,故意引我们入套是不是?”

    “不,不是!”柳寻衣极口否认,“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时藏在东院的……”

    “少在这里装模做样,刚才你和洛天瑾眉来眼去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大丈夫敢作敢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另一位少保孙泰恨的咬牙切齿,言辞更是满含嘲讽。

    “侯爷……”

    “不必再说!”未等柳寻衣将委屈的目光投向赵元,他却大手一挥,别有深意道,“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你知道该怎么做!”

    言罢,赵元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云淡风轻的洛天瑾,厉声道:“不愧是武林盟主,倒是本侯小瞧了你。”

    “我也小瞧了你。”洛天瑾话里有话,目光不经意地朝柳寻衣一瞥,令其心头一紧,不寒而栗。

    “常言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赵元冷声道,“本侯虽只有三百校尉,但个个都是忠勇之士,仅凭你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配与我为敌。”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慕容白将银枪朝前一指,语气阴冷如冰,不参杂一丝感情。

    “府主!”柳寻衣将惶恐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语无伦次道,“此事……”

    “寻衣不必多言!”洛天瑾根本不正视柳寻衣的眼睛,冷漠道,“今夜的事,你厥功至伟,我不会忘。”

    “什么……”

    “柳寻衣,果然是你出卖我们!”孙泰虎目一瞪,怒喝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先宰了你!”

    一声暴喝,性情暴躁的孙泰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全然不顾旁人的劝阻,挥刀直扑柳寻衣而来。

    “杀了他!”

    洛天瑾一声令下,慕容白眼神一动,同时银枪一甩,身如鬼魅般闪掠而出,直直地迎上杀气腾腾的孙泰,出手即是杀招,漫天枪影呼啸而至,以犁庭扫穴之势占据上风,直将猝不及防的孙泰逼的连连败退。

    “孙大哥勿慌,周庭来也!”

    见孙泰不敌慕容白,另一名少保周庭双瞳一凝,手中的九节钢鞭破空而起,于半空甩出一声炸雷般的脆响,直取慕容白的天灵盖。

    “杀!”

    “兄弟们,上!”

    孙泰的狂躁冲动,犹如一根引信,瞬间点燃东院的战局。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三人的交手转眼变成数百人的厮杀,星星之火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霎时间,三百金刀校尉与八百“御林军”鏖战成一团,双方皆拼尽全力,以命相搏。呼喊声、厮杀声、哀嚎声、叫骂声于东院内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片刻之间,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弥散在东院的每一个角落,刺激着院中每一个人的神经,令他们忘却痛苦、忘却恐惧、忘却生死,不顾一切地挥砍刀锋,无情地杀人,或被人无情的虐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残肢断臂,五脏六腑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污流的满地都是,东院内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场面之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东院本不算宽敞,此刻又聚集着上千人混战一团,因此金刀校尉们虽然武艺更高,但却难以尽情施展,在数倍于自己的“御林军”的围杀下,只能用一刀换一刀、一命换一命的原始方式相互搏命。

    如此形势之下,金刀校尉们难免寡不敌众,死伤愈发惨重。

    “府主,不要再打了……”

    柳寻衣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顿觉心痛如绞,五内俱焚,匆忙跪在洛天瑾面前,捣蒜似的连连叩首,苦苦哀求:“只要府主网开一面,我愿劝侯爷率人离开贤王府,此生不再踏入洛阳城一步……”

    无奈,任由柳寻衣如何恳求,洛天瑾依旧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啊!”

    突然,一声异常凄绝的惨叫自柳寻衣身后传来,令其眼神一变,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伸手将横飞而来的周庭堪堪接下。

    此时,周庭的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杆势大力沉的银枪,鲜血如泉涌般顺着枪刃与血肉之间的缝隙汩汩外冒,眨眼将柳寻衣的衣袍溅的艳红无比。

    “周庭!”

    论年纪,周庭比柳寻衣尚小两岁,由于其天资聪颖,勤于练武,又深明大义,办事牢靠,故而曾被赵元戏称为天机阁第二个柳寻衣。

    周庭对柳寻衣更是崇拜有加,甚至将其视作自己努力的目标。昔日在天机阁,周庭没少鞍前马后地跟在柳寻衣身后习武修文。

    因此,对于这位机灵懂事又颇有天分的小兄弟,柳寻衣也十分喜爱。在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中,除生死之交秦卫之外,当属周庭与柳寻衣关系最佳。

    此刻,当柳寻衣看到周庭被慕容白一枪刺穿胸口时,登时心中一惊,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凝固一般,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停,内心如遭一记重锤,说不出的憋屈。

    “周庭……”

    “柳……柳大哥……”望着眼圈通红,欲哭无泪的柳寻衣,周庭的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的柳大哥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天机阁,你永远是我的柳大哥,咳咳……”

    话未说完,周庭忽觉喉头一甜,抑制不住地猛咳出一大股鲜血,气息变的愈发虚弱。

    “柳大哥,昔日你教给我的……我太笨,没能学到家。因此才……才敌不过他们……”周庭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银枪,惨笑道,“但我知道,只要柳大哥出马……天下便没有对手,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周庭,别说了!”柳寻衣用手死死按住周庭的伤口,哽咽道,“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还要回天机阁教你武功,还要考验你的鞭法练的如何,你不能死!绝不能死!”

    周庭强忍剧痛,艰难地摇头,断断续续道:“柳大哥,是周庭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活……活该被杀……我下辈子……再向柳大哥讨教。到时候……你可不要不认我这个兄弟……咳咳……”

    “不!不会的!”柳寻衣将精神萎靡,眼神涣散的周庭紧紧抱在怀中,恍惚间已是泣不成声,“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

    “贼子,拿命来!”

    突然,慕容白的一声暴喝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白影飘忽而至,眨眼掠至近前,以迅雷之势将插在周庭胸口的银枪生生拔出。

    枪刃横空,血溅七步,周庭的身体猛然一僵,而后剧烈颤抖一番,最终脑袋一歪,瘫软在柳寻衣的怀中,再也没了动静。

    即便如此,慕容白仍不依不饶,挥枪再度朝周庭刺来。

    “噌!”

    千钧一发之际,银光乍现,划破夜空,无极剑以雷霆之势横扫而出,瞬间将慕容白的银枪高高震飞。

    慕容白大惊失色,匆忙抽枪而退,目光谨慎地盯着前方。

    此刻,双眼通红的柳寻衣持剑而立,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攥着无极剑的右手竟然情不自禁地微微抖动着,剑锋颤动,发出阵阵剑鸣,似金戈铁马,如虎啸龙吟。

    眼前的柳寻衣,气势之巍峨、杀气之浓郁、战意之高昂,令慕容白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胆寒。

    “太好了!我们的柳少保终于回来了!”

    见此一幕,秦卫不禁面露狂喜,心中的郁结登时烟消云散,出手愈发凌厉,杀伐愈发果决。

    与此同时,赵元和洛天瑾几乎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赵元的眼中涌现着浓浓的欣慰之意。反观洛天瑾,却是面沉似水,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与纠结。

    “柳寻衣,你敢对我出手?”

    慕容白与柳寻衣四目相对,将银枪甩于身侧,殷红的鲜血顺着枪尖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那是周庭的血。

    “他本有大好年华,锦绣前程!”柳寻衣伸手朝周庭的尸体一指,悲痛道,“如果我早些站出来,他或许不会死!七爷,周庭在你面前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于心何忍?”

    “与府主作对,便是我的死敌!柳寻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念及府主的情面,我……”

    “慕容白,你不要逼我!”

    柳寻衣发疯似地发出一声怒吼,登时将慕容白惊的脸色一变。

    紧接着,柳寻衣蓦然转头,猛烈的目光死死盯着欲言又止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府主,我最后再求你一次,收手吧!”

    洛天瑾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试探道:“我若……不肯呢?”

    闻言,柳寻衣心头一沉,无极剑向天而指,悲愤欲绝道:“师父若不肯罢兵言和,徒儿为天下安定、王朝永固,只能……奉陪到底!”

    ……

第六百五十二章 :生死由命(十)

    “柳寻衣,府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岂敢……”

    “七爷,平日你待我不薄,若与你交手,我定让你三招!”

    未等慕容白训斥,柳寻衣猛然抬头,提剑朝其杀来。

    见状,慕容白心中一惊,赶忙挥枪抵挡。却不料,柳寻衣在逼至近前的瞬间,突然剑锋一转,瞬间将慕容白身旁的一名“御林军”一剑封喉。

    “请府主三思!”

    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剑走如龙,一连斩杀七八人,而且是一剑毙命,毫不留情。

    “请府主三思!”

    柳寻衣每杀几人便向神情复杂的洛天瑾恳求一次,分明是逼洛天瑾妥协。

    伴随着死伤人数的不断增加,原本拥挤的院落变的愈发宽敞,之前一直被人多势众的“御林军”压着打的金刀校尉们,渐渐有了施展武艺的余地。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开始发生变化,胜利的天平由贤王府向朝廷倾斜。

    谢玄招募的“御林军”大多是绿林好汉,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半吊子,无门无派,更无师父指教,只凭着一膀子力气和不怕死的闯劲儿混迹江湖,遇到胆小怕事的勉强可以虚张声势,可一旦遇到真正的狠角,根本不值一哂。

    由于招募时间不久,训练不足,因此这些“御林军”勇猛有余但战力不济,远不如自幼经受正统训练,个个都有武举人本事的金刀校尉。

    更何况,还有八名少保游走于战局之中,诸如秦卫、魏良、孙泰之流,虽不如柳寻衣那般厉害,但也不会相差太多。

    至少,邓泉在四名少保的围攻下丝毫占不到便宜,甚至随着体力的逐渐消耗,现已沦落下风。

    慕容白经验老辣,以一敌二并不逞强,他一边闪避着孙泰的攻势,一边追着武功较弱的周庭穷追猛打,并抓住机会将周庭一枪毙命,替自己先下一城。

    不过,秦卫、魏良反应迅速,周庭死后立刻赶来与孙泰合兵一处。慕容白以一敌三,局势渐渐变的不容乐观,甚至愈发紧迫。

    从始至终,赵元和洛天瑾都没有出手,二人于腥风血雨中遥相对望,目光交织,迸射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浓烈战意。

    柳寻衣挥剑游走在“御林军”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令其如虎入羊群一般,肆意屠杀着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死士。

    片刻之间,死在柳寻衣手中的“御林军”已有四五十人之多。他的脸上、身上、剑上皆沾满殷红的鲜血,活脱脱一个从血海地狱中走出来的杀神,以至于围在其身旁的数十名“御林军”竟是心生胆怯,一个个畏首畏尾,不敢再冒然向前一步。

    其实,柳寻衣能斩杀多人而毫发无伤的根本原因,并非他武功高强,毫无破绽。而是因为洛天瑾曾立下严令,任何人不得伤柳寻衣一丝一毫。

    如若不然,在几十人的围攻下,任由柳寻衣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来自四面八方,并且延绵不绝,角度刁钻的明枪暗剑。

    “洛盟主,柳寻衣大开杀戒,我们若再瞻前顾后,恐怕迟早被他杀光……”一名满身血污的“御林军”踉跄着冲到洛天瑾身旁,火急火燎地哀求道,“敢请洛盟主下令,对柳寻衣杀无赦……”

    “不可!”洛天瑾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声音颤抖地拒绝道,“无论如何,都不能伤柳寻衣一根汗毛!”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洛天瑾的一声断喝,登时将不识时务的“御林军”吓的身子一颤。他眼泪汪汪地望着不断惨死在柳寻衣剑下的兄弟,哭诉道:“我们不杀他,但他却越杀越兴起。这……不是厮杀,而是送死……”

    “擒贼先擒王!”

    洛天瑾又何尝不清楚眼前的局势对自己愈发不利?于是将心一横,眼中爆发出一股滔天杀意,骤然飞身而起,一招“燕子三抄水”直扑赵元,沿途经过十几名金刀校尉,皆被他在举手投足间将脑袋生生摘去。

    “哼!本侯已恭候多时。”

    赵元稳住心神,目光如炬,死死凝视着不断逼近的洛天瑾。

    “赵元,受死吧!”

    半空中,洛天瑾凝气聚力,掌心幻化出一道太极符文。

    紧接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眨眼间,其高高举起的右掌已于虚空之中荡出一道暗红色的八卦图,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条纹犹如活人的血脉一般,由浩瀚内力幻化而出的红色气劲如同流动的鲜血,于八卦图中涓涓涌动,令人大呼奇迹,望而生畏。

    这一招,乃《紫微神功》中威力无穷的“镇魂掌”,根据修炼之人的境界不同,施展出的威力也大不相同。“无极”境界者根本施展不出,“太极”境界者勉强施展,但威力奇弱,甚至不如一记铁砂掌。唯有达到“两仪”、“四象”境界者,这招“镇魂掌”才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威力。

    至于洛天瑾掌中幻化而出的“血色八卦”,更是至高无上,登峰造极。亦能证明他的《紫微神功》已练至“八卦”大成境界。

    镇魂掌一出,吞天食地,遮云蔽月,鬼哭狼嚎,万物萧瑟。

    八卦掌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骤然而至,登时将赵元周围的金刀校尉震的东倒西歪,四分五裂。

    赵元屏息凝神,丹田内的真气疯狂运转,在洛天瑾的杀招扑面袭来的同时,陡然暴喝一声,以雷霆之势将手中的短刃自身前交叉而过。

    霎时间,两道肉眼可见的银色气劲化作一道十字封印,毫不避讳地撞上满含内力的八卦掌影。

    “砰!砰砰砰……”

    一重、两重、三重、四重……十六重、十七重、十八重……

    伴随着一连串如炸雷般的轰天巨响,十八重掌影纷至沓来,一下下地撞在赵元的十字封印上,而且一掌快过一掌、一掌重过一掌、一掌猛过一掌。

    荡起的劲气涟漪,将混战的众人远远震飞,更将院落四周的墙壁、门窗震的千疮百孔,哗哗作响。

    风卷残云,东院内已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肉眼可见,悬于半空的银色十字封印在十八重掌影的摧残下,渐渐下坠,并且出现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见状,赵元双瞳一凝,一股浓浓的担忧迅速涌上心头。

    “轰!”

    终于,在第十九重掌影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下,十字封印轰然破碎,眨眼消散于无尽虚空。

    与此同时,八卦掌影挣脱束缚,破空而至,重重地拍在赵元的胸口上。

    “砰!”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赵元的胸口骤然一沉,同时喉头一紧,口中喷出一大口红的发紫的血痰。

    血色发黑,乃内脏破碎的征兆。

    今夜,洛天瑾和赵元皆未保留,出手即杀招,各自施展出全力,欲速战速决。

    不料,二人的内力却有不小差距,在洛天瑾的强势攻杀下,赵元的防御被其掌力生生冲破,脏腑被震的七零八落。

    “侯爷!”

    见赵元不敌洛天瑾,柳寻衣、秦卫、魏良、孙泰等少保纷纷脸色一变,匆忙收招,十万火急地朝赵元掠去。

    此刻,经历过一场明刀明抢的浴血鏖战,院中的战局已渐渐分出胜负。

    八百名“御林军”被杀的只剩下二三十人,其余的要么身负重伤,不能再战。要么身首异处,惨死当场。

    三百名金刀校尉同样死伤惨重,但毕竟个人实力远超临时组建的“御林军”,故而至此仍有五六十人虎视眈眈,蓄势再战。

    “府主……”

    邓泉和慕容白在秦卫等七名少保的围攻下,气力早已消耗殆尽,刚刚只是凭着一股意念苦苦支撑,却也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若非赵元受伤,七名少保纷纷收招,慕容白、邓泉必油尽灯枯,力竭而亡。

    在二十几名“御林军”的簇拥下,二人摇摇晃晃地站在五六十名金刀校尉的重重包围中,看他们血迹斑斑,气息奄奄的虚弱模样,俨然身负重伤,难以久持。

    此时,洛天瑾终于意识到自己千虑一失,悔不当初。

    他本以为赵元在洛阳城人生地不熟,随行的只有区区几十名护卫。他凭借八百“御林军”足以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轻而易举地将赵元一行斩尽杀绝。

    但他万没料到,赵元竟从临安城秘密调集三百名金刀校尉,并且个个都是武艺高超之辈,手段决绝之徒。

    今夜一战,令赵元认清楚洛天瑾的武功究竟何其恐怖?同时也令洛天瑾认清楚,朝廷的武官绝非传闻中的酒囊饭袋,而是真真正正的骄兵悍将。

    惨烈的厮杀,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赢家。

    失去“御林军”的洛天瑾,即便逃过今夜的劫难,日后也要从新开始,以免沦为少秦王的傀儡。

    至于赵元,这些少保和金刀校尉无疑是他辛苦积攒几十年的身家性命,如今全部葬送在此,日后他对朝廷将再无用处,甚至在东府也将失去立足之地。

    因此,今夜之战无论是对洛天瑾还是对赵元,都无疑是一场损失甚巨的败仗。

    但事已至此,双方都不可能收手,唯有拼死一战,方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不杀赵元,少秦王对洛天瑾必生间隙。

    不杀洛天瑾,朝廷对赵元必有不满。

    唯有除掉对方,才能换回自己的前程,弥补今夜的损失。

    “寻衣、秦卫……”

    赵元深吸一口气,眼神凶狠地盯着面色铁青的洛天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随我一起上,诛杀叛贼!”

    “侯爷……”

    “柳寻衣!”未等柳寻衣开口,赵元不容置疑的声音陡然响起,“如果你心里还认我是天机侯,便不要再替此人求情。今夜,本侯与他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杀他还是杀我,你自己选择!”

    赵元此言一出,所有人将纠结而期待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却未发一言。

    他们知道,值此关键时刻,任何言语都无法改变柳寻衣内心深处的那股执念,唯有让他自己抉择。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面露渴望的洛天瑾,沉默许久,方才转身朝赵元拱手一拜,心有不甘地领命道:“属下……谨遵侯爷之命!”

    此言一出,赵元登时长出一口气,溢出鲜血的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反观洛天瑾,却呆若木鸡,静如泥塑,愣愣地望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柳寻衣。许久之后,眼中方才落下两行清泪,眉宇间涌出一抹令人心碎的绝望与哀伤。

    洛天瑾知道,赵元不死,柳寻衣永远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啊!”

    突然,洛天瑾仰天怒吼,发出一道凄绝无比的嘶喊,直将赵元等人惊的后退一步。

    然而,当洛天瑾将目光重新投向赵元时,脸上的羞恼之意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冷厉杀机。

    “纵使你们一起上,我也无惧!”

    ……

第六百五十三章 :生死由命(十一)

    天机阁十大少保,除仇寒受伤回临安,周庭战死之外,其余八人尽数加入到围杀洛天瑾的行列中。

    赵元亲率八大少保,与洛天瑾血战千合。

    且不论武功高下、战意强弱,单凭赵元和八大少保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车轮攻势,足以将孤立无援的洛天瑾累的精疲力竭,顾应不暇。

    一个时辰的鏖战,八百“御林军”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慕容白和邓泉不愧位列七雄,硬是凭借一股子宁死不屈的意志,拖着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残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余的数十名金刀校尉全部斩杀。

    拼到最后,邓泉先一步耗光内力,用鸳鸯飞环将一名金刀校尉的颈骨生生勒断后,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慕容白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褴褛的衣衫被鲜血染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全身横七竖八地布满大大小小的刀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令人望而生畏,不忍直视。

    此刻,慕容白的右臂已断成三节,万幸骨断筋连,此时如残絮败柳般悬挂在他的肩头,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当最后一名存活的金刀校尉嘶吼着挥刀砍来时,慕容白已再无闪躲的力气,索性将心一横,左手持枪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咔嚓!”

    “噗!”

    伴随着一声锁骨断裂的脆响,当金刀校尉的刀锋深深嵌入慕容白的身体时,他的银枪亦同时刺穿金刀校尉的小腹,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解决掉最后一个威胁。

    最终,如释重负的慕容白与满心不甘的金刀校尉相拥而倒,直至失去最后一丝意识。

    慕容白与邓泉九死一生,惨烈无比。洛天瑾与赵元九人同样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以一敌九,饶是洛天瑾武功再高,也不免体力不支,百密一疏,被对手有机可乘。

    毕竟,赵元和八大少保非庸碌之辈,皆是集百家之长,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高手。

    他们身负皇命,战意坚定,无畏伤痛,漠视生死,不惜一切代价与洛天瑾以命相搏。

    八大少保之中,除柳寻衣有所保留外,其他人无不全力以赴,拼死一战。

    战至此时,洛天瑾的内力已然消耗殆尽,身上留下十几处伤口,血流不止,触目惊心。

    洛天瑾固然狼狈,但他的对手却更加不堪。

    一战下来,赵元身负重伤,已无力再战。八大少保更是战死五人,负伤三人。

    今夜之战,损失之惨重,乃天机阁创立至今前所未有。

    其中,秦卫骨断筋伤,近乎残废,只凭着一股信念勉强支撑。

    孙泰更是惨不忍睹,宛若一个血葫芦。满身血污,五脏皆伤,虽留有一口气,却也只剩下半条命。

    唯独柳寻衣,由于洛天瑾一直不忍对其痛下杀手,因而他的状态在赵元几人之中当属最佳。

    “听令!”

    赵元强忍着血脉翻腾,五脏破损的剧痛,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气喘如牛的洛天瑾,咬牙切齿地喝令道:“收敛心神,随我再战!”

    “侯爷!”柳寻衣实在不忍心看着双方玉石俱焚,故而放胆直言,“再打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如今,凌潇潇就在外边等着坐收渔利,我们应保留几分气力,以应不时之需……”

    “住口!”赵元眼神一狠,沉声道,“柳寻衣,事到如今,你仍想袒护洛天瑾不成?”

    “属下绝非袒护洛天瑾,而是替侯爷着想……”

    “本侯的生死,无需你费心!”赵元毫不领情,伸手朝满地的尸体一指,义愤填膺道,“今夜,天机阁六名少保、三百校尉全部战死,你现在要我收手,试问良心何在?忠义何在?天理又何在?你想放洛天瑾一马,不妨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可是……”

    “柳寻衣!”赵元不耐道,“今夜,洛天瑾非杀不可!如若不然,本侯纵使侥幸苟活,也无颜面对朝廷、无颜面对皇上,更无颜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今夜这么多兄弟魂断贤王府,他们绝不能白死!”秦卫愤懑道,“如果我们现在收手,这些兄弟将死的不明不白,毫无价值。你想想周庭、想想魏良,他们可是与我们同生共死,十几年同吃同住的好兄弟,可如今……”

    言至于此,秦卫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悲恸之意,慷慨之词亦戛然而止。

    “不错!”孙泰眯缝着红肿不堪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已是孤注一掷,如果不战至最后一息……非但天机阁血本无归,皇上和朝廷也不会放过侯爷……天下百姓更不会放过我们……”

    “够了!”

    赵元大手一挥,向柳寻衣教训道:“今夜之事,若放在边关要塞,无疑是一场战争。柳寻衣,你自幼向往杨业、岳飞这些忠义名将,试问他们在沙场征战时,可否想过两败俱伤?可否想过临阵退逃?洛天瑾勾结西辽旧部密谋造反,此乃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你身为大宋之臣,汉人之嗣,岂能对窃国奸贼心慈手软?”

    说罢,赵元不再理会若有所思的柳寻衣,转而将狠戾的目光投向洛天瑾,冷漠道:“经此一战,洛天瑾与朝廷必将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他造不造反,都不可能再被朝廷所用。如果留着他,日后必成我大宋巨患。柳寻衣、秦卫、孙泰听令,随我奉旨诛贼……”

    “痴心妄想!”

    未等赵元的话音落下,一声厉喝陡然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翻过院墙,剑锋一甩,于夜空中折射出一缕刺眼银光,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赵元杀来。

    “侯爷小心!”

    柳寻衣反应迅捷,先将猝不及防的赵元推开,而后挥剑上挑,将来人的“夺命剑”抵挡下来。

    不料,那人非但没有收招,反而手腕一翻,剑招一变,以驱雷策电之势猛刺站在一旁的秦卫。

    秦卫大惊,重伤缠身的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反击的心思,不假思索地朝一旁躲去。

    来人并未追杀,反而再度变招,突袭秦卫身旁的孙泰。

    孙泰由于伤势太重,精神萎靡,加之毫无防备,因而尚未反应,锋利无比的利刃已刺入他的右眼,并一鼓作气洞穿其头颅,夹杂着鲜血与脑浆的剑尖径直冲破他的头骨,自其后脑诡异探出。

    “嘶!”

    来人出招之果决,下手之狠辣,经验之老道,令赵元、柳寻衣、秦卫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来人剑锋一转,一剑将孙泰的天灵盖生生挑飞。

    未等勃然大怒的柳寻衣出手,来人竟飞身而起,身形于半空中连番数周,朝洛天瑾掠去。

    来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笠檐压的极低,几乎遮住其全部脸庞,令人辨不出此人的身份。

    因此,当不速之客突然飞向洛天瑾时,洛天瑾出于自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双黑眸死死盯着来人,并暗中调转内力,准备随时向其发出致命一击。

    不速之客飘身落地,蓦然抬首,斗笠下露出一张诡异阴森的面庞。

    一半眉清目秀,另一半却狰狞可怖。左眼处只剩一个黑漆漆的窟窿,眼珠早已不知去向。

    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怖面容,洛天瑾稍作沉吟,突然脸色一变,惊诧道:“你是……不归?”

    不错!来人正是消失多日的雁不归。

    “不归来迟,害府主身陷险境,真是罪该万死,请府主责罚!”

    被洛天瑾认出自己的身份后,雁不归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含悲痛地向洛天瑾深深叩拜,诚恳谢罪。

    “真的是你?”洛天瑾又惊又喜,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还有你的眼睛……”

    “当日,我奉命追杀夜探贤王府的蟊贼,发现他竟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无名。”雁不归回忆道,“由于我一时大意,被他引入死巷,误中埋伏。一场鏖战,我不敌邵元庆和无名,反被他们伤了眼睛……之后我一直被云追月囚禁,直至今夜云追月率人外出,我趁守卫不备,方才侥幸逃出来。”

    闻言,洛天瑾的心中五味陈杂,既愤恨云追月的所作所为,又庆幸雁不归的死里逃生。

    反观赵元,见到实力不俗的雁不归后,脸色变的甚是“精彩”。

    “你可知云追月的去向?”

    “他率人夜袭贤王府!”雁不归直言不讳,“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发现云追月正和二爷交手,府中弟子死伤惨重……”

    “什么?”洛天瑾脸色骤变,惊呼道,“云追月也来了?”

    “不错!”雁不归重重点头,“我本欲助二爷一臂之力,不料二爷却说府主在东院有难,令我速来相助,因此我才……不过看眼下的情形,我似乎来晚一步!”

    “不!你来的不晚!”洛天瑾神情一禀,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色难看的赵元,“反而……正是时候。”

    “这……”

    “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赵元精心安排。”望着跪在地上,满眼羞愧的雁不归,洛天瑾赶忙出言宽慰,并快步上前,亲自俯身欲将其搀扶起来。

    “不归,你且起身……”

    “嗖!”

    “噗!”

    “额……”

    然而,未等洛天瑾的话音落下,悲痛交加的雁不归却突然眼神一狠,同时手腕一转,剑尖直指毫无防备的洛天瑾,出手快若闪电,一剑刺入其小腹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雁不归的利刃已将洛天瑾的腹部生生刺穿,令洛天瑾大惊失色的同时,亦令远处的赵元、柳寻衣、秦卫三人目瞪口呆。

    雁不归翻脸如翻书,此时的她与上一刻简直判若两人,五官狰狞,神情凶狠,目光冷厉,杀气腾腾。

    在洛天瑾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雁不归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嗜血狞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姓洛的,潇潇的心被你的‘无情刀’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今日这一剑,是我替她还给你的!”

    “又是凌潇潇!”得知真相的洛天瑾又悲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今日,我要将你的心肝脾肺统统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伴随着雁不归的疯狂大笑,她的手腕陡然一翻,硬是将插在洛天瑾腹中的宝剑生生扭转一圈,亦将洛天瑾的肠胃翻搅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痛楚令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口中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

    “雁不归,你……”

    “洛天瑾,你去死吧!”

    ……

第六百五十四章 :生死由命(十二)

    一声怒吼,似乎宣泄出压抑多年的妒火。

    雁不归丧心病狂,剑锋一横,欲一剑将洛天瑾拦腰斩成两截。

    “不要……”

    未等大惊失色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出言喝止,痛不欲生的洛天瑾突然眼神一狠,化悲痛为仇恨,倾尽所剩无几的内力,蓦然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在雁不归的胸口。

    “噗!”

    雁不归一心想置洛天瑾于死地,根本没料到身负重伤的洛天瑾仍有反抗之力,故而猝不及防,顿觉胸口一沉,五脏翻腾,意识瞬间变的模糊不清。紧握宝剑的右手下意识地松开剑柄,同时身体一轻,倒飞而出,生生被洛天瑾的掌力震飞三丈之外,并于半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狼狈地摔落在地。

    落地后的雁不归仍不死心,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洛天瑾,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身体剧烈颤抖,痛苦不堪地拼命挣扎,欲起身再战。

    却不料,洛天瑾的竭力一掌远比她想象的厉害。雁不归挣扎再三,终究抵不过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袭遍全身,万般无奈之下,雁不归心有不甘地嘶吼几声,而后身子一软,如一条死狗般趴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反观洛天瑾,虽一掌震飞雁不归,令自己躲过“腰斩”之厄,但眼下的状况却并不乐观。

    身体的伤势,内心的悲痛,无一不令其苦不堪言。本以为雁不归是雪中送炭,却不料竟是雪上加霜。

    曾几何时,洛天瑾笃定雁不归对自己不仅有主仆之谊,更暗含男女之情,因此他对雁不归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即便偶有不满,也断不会联想到凌潇潇身上。

    洛天瑾如此信任雁不归,因而对她毫不设防,结果却出人意料,反被偷袭。

    直至此刻,洛天瑾仍心有不解,自己待雁不归不薄,她究竟为何临阵倒戈,投入凌潇潇的阵营?

    先有凌潇潇心生歹毒,谋叛亲夫。后有武当派是非不分,助纣为虐。再有赵元暗藏伏兵,战力惊人。又有云追月不计后果,与虎谋皮。此时再加上雁不归口蜜腹剑,化友为敌。

    今夜的一连串变故,皆出乎洛天瑾的预料,令其渐生出一种“落井下石”、“众叛亲离”的悲哀凄楚。

    在赵元三人迥异的目光下,岌岌可危的洛天瑾脚步踉跄,身姿摇曳,强忍着剧痛伸手将插在腹中的宝剑缓缓拽出。

    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牵扯着血肉模糊之痛,肠胃翻绞之苦,直疼的洛天瑾五官扭曲,冷汗直流,身体如打摆子一般哆嗦不停。

    当洛天瑾将宝剑拽离身体时,剑身早已通红无比,剑刃上甚至残挂着一丝破碎肠胃的余屑,令人远远旁观,亦能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在自己的腹中隐隐发作。

    血流如注,汩汩如泉。此刻,洛天瑾的腹前殷红发黑,一片狼藉。

    “咣啷!”

    神智萎靡的洛天瑾猛吸一口气,而后将雁不归的宝剑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宛若地狱的丧钟,令洛天瑾心中一凉,同时令赵元三人精神一震。

    “他不行了!”

    望着眼神涣散,脚步迷乱的洛天瑾,秦卫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狂喜之色,忙道:“侯爷,趁现在……取其首级易如反掌。”

    “寻衣!”赵元尽力调息着翻腾不止的气血,强作镇定道,“你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

    “去!”

    未等柳寻衣含糊,赵元突然语气一沉,声音之坚决,态度之强硬,根本不容反驳。

    “遵……遵命……”

    在赵元虚弱而坚毅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于恍惚中勉强答应一声,又迟疑半晌,方才如行尸走肉般踉跄着朝洛天瑾逼近。

    不知何时?柳寻衣看向洛天瑾的眼眸已经溢满泪水,他每向前一步,便有一滴泪水自眼中无声滑落。

    此刻,洛天瑾已经虚弱的挺不直腰板,如行将就木的病秧子一般,身形佝偻,气若游丝,苍白如纸的脸上充斥着悲伤、苦涩、无奈……浑浊而涣散的目光,痴痴地望着步步逼近的柳寻衣,口鼻中不断流淌出艳红刺目的鲜血。

    四目相对,泪雾朦胧,遮蔽了二人的眼神,模糊了二人的面容。

    当踽踽凉凉,凄凄惶惶的柳寻衣行至洛天瑾身前时,洛天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绽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而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脚下一软,身体前倾,欲栽倒在地。

    柳寻衣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俯身上前,用自己的双手将洛天瑾的身体死死搀住。

    “寻衣,动手吧!”

    洛天瑾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柳寻衣的肩头,虚弱不堪的声音在他耳畔悄然响起:“凌潇潇蛇蝎心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恶毒……如我所料不错,武当派已经动手,云追月也是有备而来……谢玄、邓长川、黄玉郎至此无音讯传来,反而雁不归能大张旗鼓地进入东院……想来,谢玄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言至于此,洛天瑾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悲痛之意,又道:“这一次,是为师失算……是我连累了所有人……”

    “府主……”柳寻衣的双手死死攥着洛天瑾的衣袍,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我是朝廷的人,仍由着我胡来?为什么你不及早揭穿我?为什么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境?若说只为引赵大人入局,我宁死不信……因为你现在根本没必要和朝廷翻脸,更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望着百思不解的柳寻衣,洛天瑾的心中感慨万千,却又有苦难言。

    事已至此,洛天瑾对自己的命运已是了然于胸。

    如今,纵使他将自己与柳寻衣的关系和盘托出,也不能挽回大局的崩溃,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仅凭柳寻衣一人,根本无法与凌潇潇、云追月等人抗衡。

    反而,盲目暴露二人的关系,非但令柳寻衣陷入更大的纠结,而且会为其引来杀身之祸。毕竟,朝廷和凌潇潇都不会允许洛天瑾的儿子存活于世。

    尤其是凌潇潇,更不会容忍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成患。此一节,从她不顾一切地派人去许州刺杀云剑萍,足可窥见一斑。

    如此一来,洛天瑾仍难逃一死,而柳寻衣也将变的不忠不奸,半红半白,同时身陷危局,纵使能侥幸活命,也将永远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此事无疑是一误再误,洛天瑾断断不愿看到。

    他虽自私,却不愚蠢。如今自己大势已去,谁也无法挽回,又何必一错再错,临死前拖自己的儿子下水,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缘由如此,洛天瑾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誓死不与柳寻衣相认。

    他自私贪婪一辈子,临死之际终于大度一次,慷慨一次。洛天瑾要用自己的死,替柳寻衣博一个锦绣前程,助其成就心思神往的功名大业。

    如此,也算他这个做爹的,为儿子的前途命运,贡献最后一丝力量。与此同时,也算是对萧芷柔母子三人二十多年的亏欠,做最后一丝弥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今日的洛天瑾,虽谈不上大彻大悟,却也算死得其所。

    “府主,我答应过凝语不杀你,如果我言而无信,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

    “不必犹豫,亦不必难过。”洛天瑾并未直接回答柳寻衣的追问,而是用手轻轻抹去他的泪痕,嘴角露出一丝惨笑,“今夜,纵使你不杀我,凌潇潇和云追月也不会放过我……与其死在他们手中,为师……更愿死在你的剑下……”

    “为何?”

    “不必多问……”洛天瑾缓缓摇头,“寻衣,取下我的首级,回临安朝廷领功去吧……此举绝非背叛,而是我心甘情愿地助你一臂之力……”

    “府主……”柳寻衣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寻衣,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有防人之心……”洛天瑾的声音愈发虚弱,断断续续道,“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

    洛天瑾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脑海中回荡的是凌潇潇的身影。

    奇怪的是,此刻浮现在洛天瑾眼前的凌潇潇并非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毒妇模样,而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端庄仪容。

    俨然,在洛天瑾的内心深处,至今仍对凌潇潇的背叛感到万分的难过和不甘。

    毕竟夫妻一场,岂能毫无感情?

    “当初……夫人对我山盟海誓,白首不离是真心实意……今日,凌潇潇对我恨之入骨,赶尽杀绝也是真心实意……”洛天瑾苦涩道,“由此足见,人心善变,恩仇难测……寻衣,日后你定要事事小心,步步谨慎,将……为师的忠告牢牢铭记于心……”

    “弟子……谨记于心,没齿不忘!”

    “动手吧!”

    洛天瑾缓缓推开哭的如丧考妣一般的柳寻衣,催促道:“再不动手,赵元会起疑心……而且,等凌潇潇和云追月杀来,这份天大的功劳……也将与你擦肩而过……”

    “师父……”

    “柳寻衣,动手!”

    言罢,洛天瑾眼神一狠,一掌将柳寻衣逼退两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道:“难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

    “我……”

    “柳寻衣,你在犹豫什么?”远处的赵元心急如焚,怂恿道,“杀了洛天瑾,你便是剿贼平乱的第一大功臣,速速动手!”

    闻言,柳寻衣身子一颤,愣愣地望着慷慨赴死的洛天瑾,再三迟疑,最终将心一横,在洛天瑾鼓励的目光中,缓缓举起手中的无极剑。

    “师父,恕徒儿不孝……”

    “寻衣,我死之后,替我好好照顾语儿……”

    柳寻衣悲痛欲绝,重重点头:“师父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没人能伤她一根手指头!”

    “如此,为师死而无憾。”

    言罢,洛天瑾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眸。

    柳寻衣剑指洛天瑾的咽喉,一时间气喘如牛,全身颤抖。

    “师父,一路走好!”

    一言既落,柳寻衣眼神一凝,骤然出剑。寒光一闪,锋利无比的剑锋瞬间刺破夜空,发出一道如虎啸龙吟,又似啼血哀鸣的尖啸。

    ……

第六百五十五章 :生死由命(十三)

    “剑下留人!”

    当无极剑即将刺入洛天瑾咽喉的一瞬间,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夜空传来。

    紧接着,一道凌厉劲气破空而出,迅若闪电般点在剑身之上,登时发出一声脆响,同时令柳寻衣手腕一沉,剑锋情不自禁地偏转半分,锋利的剑刃轻擦着洛天瑾的脖颈划了出去。

    这一剑,虽在洛天瑾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骇心动目的血痕,却并未伤及他的性命。

    “寻衣,不要睬他,速速斩杀洛天瑾!”赵元眼神一变,连声催促。

    柳寻衣一怔,未等他做出反应,半空中再度射来几道白色气劲,直将其逼的连连后退,不得不舍弃洛天瑾而挥剑自保。

    “砰!”

    混乱之际,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再度令赵元几人一愣。

    定睛观瞧,但见凌潇潇和云追月在武当弟子及龙象山弟子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步入院中。

    与此同时,清风率孤月、孤星两位道长从天而降,三人呈掎角之势将洛天瑾紧紧围住,既防止洛天瑾逃跑,又防止旁人靠近。

    然而,最令柳寻衣诧异的是,在凌潇潇身后,四名武当弟子抬着两个门板,门板上躺着两具尸体,赫然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邓长川和黄玉郎。

    在云追月身后,同样有两名龙象山弟子抬着一个门板,不过门板上并非尸体,而是一位命若悬丝,仅有一息尚存的伤者,此人正是力战云追月、邵元庆、无名而不敌的谢玄。

    见此一幕,赵元和洛天瑾同时脸色一变。不同的是,洛天瑾的脸上写满愤恨与不甘,赵元的脸上却涌现着一丝不喜不悲的揣度之意。

    “恭喜恭喜!”一见赵元,云追月率先拱手笑道,“恭喜赵大人不负众望,不辱皇命,将叛贼洛天瑾逼的走投无路,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面对云追月不阴不阳的恭维,赵元却别有深意地答道:“本官惭愧,付出三百余名将士的性命,方才将洛天瑾的羽翼赶尽杀绝,至此仍距剿灭叛贼有一步之遥。反倒是二位,来的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仿佛……商量好似的。”

    赵元话中有话,在责备凌潇潇和云追月来迟的同时,亦在借机试探他们的态度。

    见赵元、凌潇潇、云追月三人相敬如宾,有说有笑,洛天瑾心中怒火更胜三分。

    柳寻衣得知赵元竟与云追月暗中勾结,心中油生出一抹既厌恶又无奈的苦涩之感。

    “今夜一战,赵大人斩获颇丰。”凌潇潇环顾着四周的如山尸堆,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有一事本官要向洛夫人请教。”赵元心有不满,语气十分生硬,“贤王府麾下八门弟子明明已被柳寻衣倾巢派出,为何洛天瑾仍能找来八百伏兵?敢问夫人,这些伏兵……究竟从何而来?夫人事先可否知晓此事?”

    “洛天瑾毕竟是武林盟主,盘踞北方多年,树大根深,故而在江湖中召集一些狐朋狗友自是易如反掌。”凌潇潇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这些伏兵的来历……我并不知情。”

    “此话当真?”赵元将信将疑,俨然对凌潇潇的托辞深感不满。

    “怎么?难道大人不相信我?”凌潇潇的一双美目毫不避讳地盯着赵元,语气中颇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赵元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此刻自己的人马已损耗殆尽,剩下的柳寻衣和秦卫亦是精疲力竭,伤势不轻,如果硬碰硬,绝非武当众人之敌。

    心念及此,赵元的眼神不禁变的柔和几分,又道:“本官自然相信夫人,否则今夜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剿杀叛贼。”

    见赵元主动让步,凌潇潇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还有一事!”赵元稍作沉吟,再度开口,“本官与夫人曾有约在先,我率人对付洛天瑾的时候,夫人要将两个西辽余孽的首级交给我,不知……”

    “我已率人去过洵溱和耶律钦的房间。”凌潇潇云淡风轻地回道,“只不过,我们扑了一空,他们早已人去房空,不知踪迹。想来……应是事先察觉到蛛丝马迹,因此早早逃命去了。”

    “什么?”赵元又惊又怒,责问道,“耶律钦和洵溱跑了?洛夫人,你岂能让二贼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当初你又是如何承诺本官的……”

    “赵大人此言差矣。”凌潇潇不悦道,“他们望风而逃,与我何干?再者,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岂能事事料敌于先?”

    似是感受到凌潇潇言辞中的不屑,以及语气中的强硬,赵元察觉到凌潇潇今夜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甚至……有些故意刁难。

    闻听赵元和凌潇潇的对话,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赵元有许多事都在瞒着自己,而柳寻衣却浑然不觉,甚至天真地以为赵元在洛阳城只能靠他行事。

    “无论如何,先杀了洛天瑾再说!”赵元再一次让步,他不想和凌潇潇做无谓的争辩,因而将矛头指向危若累卵的洛天瑾,“万一拖延至天光大亮,贤王府弟子尽数归巢,亦或各门各派苏醒过来,事情将变的异常麻烦。我意,先下手为强……”

    “等一下!”

    赵元话音未落,凌潇潇突然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赵大人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而来,帮我惩处洛天瑾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们孤儿寡母实在感激不尽。”

    赵元暗吃一惊,纠正道:“夫人此言差矣!本官对付洛天瑾乃皇命所致,绝非因为你们的儿女私情……”

    “于公也好,于私也罢。总之,我能与大人合作,实乃三生有幸,获益良多。”凌潇潇煞有介事地朝赵元盈盈一拜,“在此,我先向大人道谢。”

    “夫人何故如此?”赵元一头雾水,猜不透凌潇潇的意图,“你我联手本是各取所需,夫人不必言谢。”

    “赵大人说的好。”凌潇潇点头道,“你我联手是为各取所需,不过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便是洛天瑾。”

    “不错!”

    “现在洛天瑾已是鱼游釜中,杀他易如反掌,因此……”言至于此,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意,幽幽笑道:“因此,我与大人的合作也将到此为止!”

    一言既落,以郑松仁、张松义为首的武当弟子迅速抽出刀剑,将赵元、秦卫、柳寻衣三人团团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赵元登时一愣,一时间心乱如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追月静静地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一言未发,似是静观其变。

    “洛夫人,你……你这是何意?”赵元强作镇定,不悦道,“莫非你想过河拆桥?”

    “不!”凌潇潇缓缓摇头,“我只是在做一件大人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

    “嘶!”

    凌潇潇此言,令赵元脸色一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所言不虚,依照赵元最初的计策,先利用凌潇潇对付洛天瑾,再顺势除掉凌潇潇。为此,赵元曾在乱葬岗暗示云追月不要插手。

    却不料,洛天瑾竟暗藏八百伏兵,非但拼光了赵元的三百名金刀校尉,而且还折损了七名少保,令其元气大伤,同时将整盘计划彻底打乱。

    如今,赵元已是力不从心,无法再对凌潇潇出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杀凌潇潇,凌潇潇反而要杀他。

    若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赵元和凌潇潇谁也不必自诩清高,因为他们说到底是一类人。只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哈哈……”

    突然,谢玄的笑声打破沉寂,被五花大绑的他怒瞪着一双血目,恶狠狠地盯着心烦意乱,手足无措的赵元,蔑视道:“赵元,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此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谢玄的挖苦令赵元的脸色愈发难看,羞愤难当的他将悔恨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的柳寻衣,自责道:“寻衣,你说的不错,本侯确实不该相信凌潇潇这个毒妇……只恨我当初不肯听你劝谏……”

    “侯爷不必自责。”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属下愿身先士卒,豁出性命,替侯爷杀出一条生路!”

    闻言,秦卫本欲出言附和,却又想到眼前的局势及自身的安危,到嘴边的话硬是被他咽回腹中,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不敢说出柳寻衣那般豪言壮语。

    柳寻衣言出肺腑,至情至性,令赵元感动无限:“本侯果然没看错人!寻衣,只凭你刚刚这番话,本侯相信你从未背叛过朝廷,更未想过与洛天瑾狼狈为奸。”

    “侯爷……”

    “不过你也不必枉费心机。”赵元话锋一转,叹道,“武当派高手如云,掌门清风的武功亦不在洛天瑾之下。他们若执意追杀,我们断无逃生的余地。”

    “可是……”

    “是本侯一念之差,白白断送数百名忠臣义士的性命。”赵元愧道,“如今功亏一篑,本侯无颜面对皇上和丞相,倒不如战至最后一人,以死殉国。至少……可以留下一世英名。”

    凌潇潇无视赵元的感慨,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径自走到洛天瑾面前。望着狼狈不堪的洛天瑾,她忽然放声大笑,转而又嚎啕大哭,一时间竟如疯如痴,如癫如狂,令旁人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洛天瑾,我真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凌潇潇咬牙切齿地说道。

    忽然,她又神情一滞,目光变的十分忧郁,伸手轻抚着洛天瑾布满血污的脸颊,如泣如诉:“瑾哥,无论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凌潇潇阴晴不定,疯言疯语,在漆黑阴冷的夜里,显的愈发阴森可怖。

    “赵元、柳寻衣、秦卫……”凌潇潇蓦然转身,伸手点指着赵元三人,面无表情地向武当弟子下令道,“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

第六百五十六章 :生死由命(十四)

    “这……”

    郑松仁将踌躇的目光投向满眼疲惫的清风,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在贤王府,一切听从你们师姐的安排。”

    清风一句淡淡的回答,无疑宣判赵元三人的死刑。

    “遵命……”

    “等等!”

    未等郑松仁率人攻杀,一言不发的云追月突然出言打断,众人纷纷一愣,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

    凌潇潇心生不满,反问道:“不知云圣主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认为此事或有不妥。”

    云追月的回答出人意料,令本已心生绝望的赵元重新燃起一丝生机。

    “不妥?”凌潇潇黛眉微蹙,反问道,“有何不妥?据我所知,龙象山与大宋朝廷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他赵元也不是阁下的亲朋故友,云圣主此举……未免有些越俎代庖。”

    “云某与赵大人一见如故,志同道合。”云追月并不理睬愤愤不平的凌潇潇,而是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作壁上观的清风,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武当派可否给云某三分薄面,放他们一马?”

    云追月知道,今日之事看似凌潇潇乾坤独断,实则真正能左右大局的人却是寡言少语的清风。

    面对云追月的仗义执言,赵元同样百思不解。

    至于“一见如故”、“志同道合”之说,不过是云追月的几句托辞,纯粹是子虚乌有。此一节,赵元心明如镜。

    “出卖龙象山的情面,不惜与武当叫阵,只为保住一个素昧平生的朝廷命官?”沉吟良久,深思熟虑的清风终于打破沉默,“恕老夫愚钝,实在参不透云圣主的深意。”

    “清风道长言重了,云某一介粗人,谈何深意?”云追月谦逊道,“只不过,我与赵大人有约在先,此番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因而不得不在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践承诺。如若背信弃义,见死不救,日后又有何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你也在意世俗的眼光……”

    “住口!”

    张松义不知天高地厚,竟对云追月冷嘲热讽,当即引来清风的一声喝斥,吓的身子一颤,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言语半句。

    “如何?清风道长究竟肯不肯卖云某一个人情?”

    凌潇潇脸色一变,赶忙走到清风身旁,低声耳语道:“爹,万万不能答应他!如果让云追月救下赵元,日后大宋朝廷将会欠他一份人情,反而视我们为头号死敌。从长远计,此事对我们不利。更何况,我们的计划是……”

    “无需多言,爹心中有数!”清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一双老眼死死盯着不卑不亢的云追月,试探道,“老夫答应你如何?不答应你……又如何?”

    “清风道长若肯卖我一个人情,云某将感激不尽,并承诺三年之内,龙象山绝不找武当派一丝一毫的麻烦。”云追月道,“若清风道长不肯卖我人情,云某也无话可说。只能依照先前的承诺,与赵大人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放肆!就凭你,也敢与老夫为敌?”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若是走投无路,云某……只能斗胆一试。”云追月无奈道,“除非清风道长有把握将我们一干人等全部诛杀殆尽,否则我们必将今夜发生的事大肆宣扬,昭告天下……”

    “你敢威胁我?”清风勃然大怒,伸手朝云追月一指,怒斥道,“你乃异教魔头,武林败类,天下英雄究竟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在下早已恶名昭著,龙象山亦是恶贯满盈,何惧之有?”云追月满不在乎地笑道,“只不过,清风道长和武当派一向自诩武林正统,光明磊落。这场相互攻讦的闹剧,云某和龙象山愿奉陪到底,却不知清风道长和武当派能否担待得起?”

    “你……”

    “更何况,还有钦差大人和大宋朝廷替我作证。天下英雄不是傻子,此事真相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云追月,你不要不识抬举!”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神态不怒自威,“休以为背后有湘西腾族和绝情谷替你撑腰,你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殊不知……”

    “殊不知,武林盟主今夜遭难,明日必将天下大乱。”云追月打断道,“如今,武林中有两位副盟主,如果其中一位遭受非议,另一位自当扛起中原武林的大旗,到那时……不知清风道长还敢不敢小觑湘西腾族?”

    云追月此言,犹如利剑穿心,直戳清风要害。

    清风审时度势,反复权衡。他深知一旦和云追月鱼死网破,无论是对凌潇潇还是对武当派,都将引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与灾祸。

    眼下,武当派与龙象山势均力敌,胜负各半。一旦交手,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反而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战至天明,两败俱伤。

    待贤王府弟子巡夜归来,亦或府中宾客苏醒,洛天瑾必将涅重生,武当派和龙象山亦将优势尽失,甚至大难临头。

    和则两利,战则两亡。此一节,云追月和清风皆心知肚明。

    今夜,云追月破罐子破摔,为保赵元不惜与武当派玉石俱焚。看似枉顾生死,豁的出去,实则却是有恃无恐,故作姿态。

    因为他早已暗暗笃定,清风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赵元,而置自己和武当于险境。

    沉默片刻,清风神情一缓,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老夫……可以暂时放过他们……”

    “爹……”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清风打断凌潇潇的劝阻,转而向云追月说道,“只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请道长示下。”云追月暗松一口气,欣然允诺,“只要云某能做到,定不推辞。”

    “今夜之事,龙象山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清风沉吟道,“如果你们敢胡言乱语……”

    “道长放心,龙象山的人从未踏入过洛阳城,更不知道贤王府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云追月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清风的担忧,故而斩钉截铁地承诺道,“无论江湖中传出什么流言蜚语,龙象山上下一定与武当派同心同德,断不会……”

    言至于此,云追月朝赵元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继续道:“断不会附逆!至于今夜发生的事,清风道长说真相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云追月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凌潇潇和清风将今夜之祸全部推给赵元,云追月非但不会揭穿真相,反而会顺着清风的意思,一起向赵元落井下石。

    如此一来,纵使赵元辩解,只怕江湖中也无人相信。

    此一节,云追月说的隐晦,但清风和赵元皆听的明明白白。

    赵元虽心有不满,但眼下性命攸关,又岂有闲情逸致纠结那些身外之物?

    “好!”清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老夫姑且相信你的承诺,也愿借此机会令龙象山与武当修葺盟好。”言至于此,清风的眼神陡然一狠,又道,“如果你敢出尔反尔,老夫纵使豁出武当派的百年声誉不要,也定将龙象山踏为平地!”

    “清风道长威震天下,云某日后还要在江湖中混口饭吃,岂敢不识时务,自取灭亡?”

    “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云圣主能永远记住今日的承诺。”

    “一定!”

    见清风与云追月达成一致,洛天瑾、凌潇潇、赵元三人的心态同时发生变化。

    不同的是,洛天瑾因柳寻衣的逃过一劫而如释重负。凌潇潇因计划落空而郁结难舒。赵元却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暗暗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为平叛不利而忧心忡忡。

    直至此刻,赵元仍对云追月的心思捉摸不定,不知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他敢肯定,云追月救自己绝非出于善心,而是另有图谋。

    摒弃杂念,赵元神情一正,问道:“既然大事已定,洛夫人和清风道长可否将洛天瑾的首级交给本官?”

    “洛天瑾轮不到你们处置。”凌潇潇不耐道,“我自会杀他泄愤!”

    “洛天瑾密谋造反,皇上点名要他的脑袋。本官纵使不能带回他的首级,也应亲眼看着他魂归九泉才能安心。”赵元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

    “赵大人,你以为这里由你做主吗?”清风不悦道,“老夫已饶你一命,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进寸尺,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云圣主!”

    赵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云追月,他知道此刻有资格与清风谈判的,唯有云追月。

    更重要的是,云追月做梦都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清风道长且听我一言。”云追月理清思绪,不急不缓地说道,“据我所知,令嫒对洛天瑾恨之入骨,杀意滔天。而今好不容易将其逼入绝境,总不该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退而言之,即便你们大发慈悲,可洛天瑾他未必领情。一旦让他恢复元气,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且不论赵大人的难处,单为大家的安危着想,洛天瑾也必须得死!”

    “我答应你们,洛天瑾必死无疑。从明天开始,天下再也不会有洛天瑾这个人。若我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凌潇潇掷地有声,绝非装模做样,故意推诿。

    赵元将信将疑:“既然如此,夫人何不当着大家的面动手……”

    “他是我的夫君,什么时候死?如何死?都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说三道四!”凌潇潇突然翻脸,厉声道,“我爹已对你们忍让再三,如果你们贪得无厌,步步紧逼,索性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你……”

    “我相信洛夫人必定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云追月抢在赵元辩解前开口答应,同时朝他微微摇头,示意其不必多言,以免激怒凌潇潇。

    见状,赵元犹豫片刻,最终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赵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为免夜长梦多,云追月不断地催促赵元离开。

    赵元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洛天瑾与凌潇潇,而后在秦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走去。

    举目四瞧,今夜的东院既熟悉又陌生。

    曾几何时,柳寻衣与贤王府的兄弟们在此院中欢声笑语,纵情阔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时拔剑起舞、郁闷时摔碗泄愤、清闲时笑谈江湖、紧迫时整甲缮兵。

    黑执扇一呼百应,下三门猛士如云。柳寻衣青锋出鞘,贤王府惮赫千里。

    在这里,柳寻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林中人,恪守江湖之道,万事侠义为先。

    多少人情世故、多少儿女情仇、多少江湖恩怨、多少剑影刀光……

    他的耳畔至今清晰可闻,“福寿康宁”口中的“柳大哥”,洛鸿轩、林方大口中的“柳兄弟”,廖川、廖海口中的“柳门主”,许衡、凌青口中的“柳执扇”……

    当然,也少不了洛凝语口中的“寻衣”二字。

    往事如风,云烟过眼。一幕幕场景仿佛近在昨日,一张张笑脸犹如近在眼前。

    心念及此,柳寻衣百感千愁,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他已是心思神往,泪雾遮眼。

    不知恍惚多久,柳寻衣方才下定决心,蓦然转身,离开他潜伏近三年的贤王府,重新做回朝廷命官。

    此一别,与江湖相去甚远,不知何时再见?

    ……

第六百五十七章 :尘土归安(一)

    风波收场,尘埃落定。

    东院内除凌潇潇和武当众人之外,只剩下满地的死人和将死之人。

    “潇潇,你……打算如何处置天瑾?”

    望着气若游丝,神智逐渐模糊的洛天瑾,清风的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意。

    闻言,凌潇潇身子一颤,语气十分镇定,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杀!”

    “你真要杀他?”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清风从凌潇潇口中听到这个字时,仍被她的坚决和冷漠惊出一身冷汗。

    “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吗?”凌潇潇的声音似哭似笑,“此事不劳爹费心,女儿自会解决……”

    “夫人,你不能杀府主!不能啊!”

    突然,谢玄满含痛苦与哀求的嘶吼声自院中响起,登时引起凌潇潇和清风等人的注意。

    “你找死……”

    “等等!”

    未等张松义手起刀落砍下谢玄的脑袋,凌潇潇挥手阻拦道:“将他带过来!”

    “是,师姐。”

    答应一声,张松义和另外三名武当弟子合力将不断挣扎的谢玄押到凌潇潇面前。

    此时,谢玄身负重伤,虚弱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一口气拼命扭动着被死死捆绑的虎躯,若非四位年轻力壮的武当弟子拼命牵制,恐怕他早已冲破束缚,一头撞在凌潇潇身上。

    “谢……谢兄……”

    望着满身鲜血,不断哀鸣的谢玄,洛天瑾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艰难地开口呼唤。

    洛天瑾的声音虽细若蚊丝,但在谢玄耳中依旧字字如雷,登时身体一僵,猛然抬头,看向洛天瑾的眼中充满担忧。

    “府主,你……伤势如何?”谢玄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问道。

    然而,面对谢玄的关心,洛天瑾却喉咙生涩,只能发出一阵“嗤嗤”的嘶鸣。

    “夫人,求你快救府主,他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啊!”见凌潇潇对自己的恳求不为所动,谢玄又将目光投向清风,催促道,“清风道长,您老人家一向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纵使您不顾忌武林盟主的尊崇,也该念在你与他师徒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谢玄,你是瑾哥的左膀右臂,贤王府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凌潇潇无视谢玄的哀求,自顾说道:“这些年,你不仅帮瑾哥打下一片基业,更帮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在湘西的丑事,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玄苦涩道,“当年府主年轻气盛,夫人又何必不依不饶?”

    “身为人臣,明知自己的主子犯下弥天大错,非但不知及时规劝,反而助纣为虐,甚至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仍暗中帮他们牵线搭桥,该当何罪?”

    “我……”面对凌潇潇的叱责,谢玄心乱如麻,慌乱道,“个中缘由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求夫人以大局为重,先替府主疗伤……”

    “啪!”

    未等谢玄把话说完,凌潇潇猛然扬手,打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少在我面前兜圈子!”凌潇潇沉声道,“他若顾念夫妻情分,又岂会生出‘休妻弃子’的无耻念头?”

    “这……夫人,府主何时说过休妻弃子?根本是无稽之谈!”

    “混账!”凌潇潇眼神一寒,“我亲耳听到,岂能有假?谢玄啊谢玄,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万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你仍想替洛天瑾撒谎骗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夫人若能杀我泄愤,谢玄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府主一命!”

    “你本该和洛天瑾一起死!”凌潇潇深吸一口气,似是舒缓内心的情绪,又道,“但我听说,当府主决意杀我的时候,是你三番五次地耐心劝谏,让府主念在与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彼此留下一些体面,是不是?”

    “府主乾坤独断,他若真想杀夫人,在下纵使说破嘴皮也休想阻拦。由此足见,府主他当时只是一时气愤……”

    “你不必替洛天瑾开脱。我与他夫妻多年,他的性格我比你更清楚。他不杀我,并非不想杀,而是不敢杀。他怕杀了我无法向武当派交代,更无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

    “夫人,此事……”

    “洛天瑾大势已去,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凌潇潇话锋一转,毫不理会谢玄的解释,“其实,我对你一向赏识,认为你谢玄识大体,顾大局,是府中最能成事的人。今夜过后,贤王府群龙无首,必乱无疑,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赵元和柳寻衣……”

    “赵元有罪不假,可夫人……难道就没错吗?”谢玄悲哀道,“夫人口口声声指责府主忘恩负义,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罢了!夫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不必绕来绕去。”

    “好!”凌潇潇神情一禀,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贤王府偌大基业,同样不能是一盘散沙。我虽是夫人,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不宜抛头露面。轩儿又一病不起,生死难测,因此……”

    “因此什么?”

    “因此我想扶你上位,执掌贤王府大局!”

    “什么?”

    凌潇潇此言,不仅令谢玄大惊失色,同时令垂垂将死的洛天瑾眼皮一抖。

    “谢玄,只要你肯舍弃洛天瑾,与我同心同德。我愿效仿蜀中唐门,自己隐退幕后,由你做贤王府的府主,如何?”

    谢玄从未想过凌潇潇竟会如此厚颜无耻,登时羞愤交加,气的浑身颤抖,难以置信道:“我从未想过,夫人的野心……竟如此可怕?恕谢某不识抬举,我宁死不叛府主,更不愿做你的傀儡……”

    “今日的贤王府,不仅是洛天瑾的基业,同样是你的心血。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凌潇潇道,“而且你并非傀儡。我虽是家主,但绝不会干涉你行事……”

    “够了!”谢玄不耐道,“成王败寇,我与府主沦落至此亦是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你……”

    “师父、师姐,这里有人活着。”

    凌潇潇尚未开口,郑松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循声而望,但见几名武当弟子合力抬着生死不明的慕容白、邓泉、雁不归走到近前。

    “不归?”

    凌潇潇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查探,待见雁不归气息未断,只是昏死,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并命人将她抬下去疗伤。

    “师姐,他们只剩半条命。若不施救,必死无疑。”郑松仁朝慕容白和邓泉一指,问道,“我们如何处置?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

    “谢玄!”凌潇潇美目一转,计上心头,对谢玄说道,“我现在将他二人的生死交给你处置。”

    “什么?”

    “你若冥顽不灵,我便杀了他们,永绝后患。”凌潇潇冷漠道,“你若愿意归顺,我便替他们疗伤。慕容白和邓泉是生是死,由你决定。”

    “我……”

    “谢兄!”

    突然,洛天瑾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短短两个字仿佛用尽他一生的气力,由于情绪激动,以至小腹的剑伤再度溢出一大股鲜血。

    “府主?”

    谢玄大惊,匆忙举目观望,但见洛天瑾的口中溢满鲜血,唇齿张张合合,喉咙里支支吾吾,却难以说出一句整话。

    洛天瑾瞪大眼睛死死凝视着谢玄,目光中似乎包含千言万语,复杂而焦急。

    谢玄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回视着洛天瑾,与其四目相对,久久没有出声。

    此刻,洛天瑾的眼神满含热泪与深情,一副有口难开的痛苦模样,令谢玄心中一紧,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决堤,竟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没有一字一句的表达,但谢玄跟在洛天瑾身旁多年,早与他心有灵犀,只凭洛天瑾的一个眼神,足以令谢玄心领神会,明白他的意图。

    “谢玄,你考虑的如何?”

    清风苍老的声音无情地打断谢玄的沉思,令其精神一震,蓦然抬首,呆呆地望着满眼期待的凌潇潇。

    “夫人为何……劝我归降?”此时,谢玄的语气已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我……想听实话。”

    凌潇潇稍作迟疑,直言道:“今夜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日必将引起江湖巨变,令天下英雄一片哗然。我欲将此事归罪于赵元和柳寻衣,但仅凭我的一面之词,恐难以服众。若有你在,天下英雄必深信不疑。”

    “难道你不怕我临阵倒戈,当众揭穿你们的丑事?”

    “你不会!”凌潇潇笃定道,“瑾哥虽去,但他仍留下一双儿女,你纵使不为我着想,也应该替轩儿和语儿着想。再者,我仍是那句话,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瑾哥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你说的对……”谢玄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不会毁掉府主的基业……”

    “谢玄,是洛天瑾不仁在先,又岂能怪我不义?”凌潇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对他有恨,但对贤王府有情。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审时度势,不要犯糊涂。”

    “夫人所言极是……”谢玄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谢某确实不该逆天而行,本末倒置。”

    闻言,凌潇潇眼神一动,迟疑道:“谢玄,你的意思是……”

    “谢某……愿辅佐夫人,保住贤王府的基业。日后,唯夫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当谢玄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落泪无声,心如死灰。

    然而,当洛天瑾听到谢玄的回答后,溢满鲜血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绽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谢兄,你跟随我多年,果然知我心意。今日我让你归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并替我照顾柔儿母子。尤其是寻衣,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切记不要暴露他与我的关系,否则他定会陷入朝廷和江湖的双重追杀,必死无疑。我知道,事到如今死才是真正的解脱,活着更不容易,原谅我最后的自私,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更不愿看到寻衣母子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由你守护着他们,我心甚慰。待百年之后,我定在九泉之下设一席好宴,以示酬谢。到时,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谢兄,我儿寻衣,便交给你了……”

    心念作罢,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珠微微晃动,终究失去最后一缕光泽。

    江湖至尊,武林巨擘。

    今夜轰然倒塌,留下唏嘘无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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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