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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八章 :尘土归安(二)

    黎明前夕,天地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担心凌潇潇和清风临时反悔,故而云追月和赵元一行离开贤王府后,火速出城,马不停蹄奔袭十八里,直至燕子坡。

    见四周静谧,远处无声,赵元高高悬起的心方才安稳下来。

    “赵大人,翻过燕子坡便是一马平川,而且天将大亮,料想清风和凌潇潇不会再派人追杀。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如何?”

    云追月勒住缰绳,与赵元拱手道别。

    “云圣主救命之恩,本官没齿难忘!”赵元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拱手道,“本官斗胆相邀,云圣主何不随我一起回临安面圣?凭云圣主的本事,再加上本官的举荐,阁下定会受到皇上的赏识器重。待位列朝班,身居高位,本官再与阁下一起为皇上排忧解难,为大宋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多谢赵大人美意,不过云某过惯江湖草莽的逍遥日子,受不得拘束。”云追月谦逊道,“再者,云某无才无德,一介武夫,实在难堪大任,以免有负皇恩。”

    “云圣主过谦了。”赵元摆手道,“即便云圣主不愿做官,也应随我去临安受赏,顺便让我略表感激之情。”

    “区区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云追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又道,“云某来洛阳城只为杀洛天瑾,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更何况,云某曾与蒙古人有些交情,此事柳大人也知道。冒然前去临安恐有诸多不便,云某并非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连累大人。”

    “这……”赵元幡然醒悟,心中暗道“好险”,但表面上装出一副可惜模样,叹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云圣主执意如此,本官也不再强人所难。”

    “多谢大人理解。”

    “只不过……云圣主认为清风和凌潇潇真会置洛天瑾于死地吗?”赵元忧虑道,“他们一个是洛天瑾的师父,一个是洛天瑾的夫人,都与他相识多年,感情深厚……”

    云追月眼神一动,反问道:“大人在担心什么?”

    “本官担心,清风和凌潇潇临阵反悔,不忍对洛天瑾痛下杀手。”赵元自嘲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任何事都可以解决。万一他们重修和睦,摒弃前嫌,并将你我视作大敌,又该如何是好?”

    “哈哈……”云追月放声大笑,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云某以性命担保,洛天瑾必死无疑,凌潇潇和清风对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为何?”

    “个中缘由颇为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眼下时间紧迫,大人赶路要紧。”

    见云追月故意搪塞,赵元也不便刨根问底,稍作沉吟,而后朝云追月拱手道:“本官再次感谢云圣主的救命之恩!他日若云圣主有难,大可来临安城天机阁,本官定保你万事无忧。”

    “多谢!”

    “天色不早,本官告辞,云圣主保重!”

    “大人保重!”

    寒暄作罢,赵元不再犹豫,策马启行,秦卫紧随其后。

    然而,未等柳寻衣调拨马头,云追月却突然开口:“柳寻衣,日后你要好自为之。”

    柳寻衣心中一惊,陡然从恍惚中清醒,欲开口追问,云追月却已率人远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云追月,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压抑。

    “柳兄,快跟上!”

    在秦卫的催促声中,柳寻衣收敛心神,再度回望一眼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洛阳城,而后口中轻喝,双腿一夹,策马南去。

    ……

    “圣主,你为何要救赵元他们?”

    憋了一晚上的邵元庆,此刻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问道:“凌潇潇要杀他们,便让她杀好了,与我们何干?圣主冒着与武当为敌的风险保护赵元,真的值吗?”

    “你认为不值?”云追月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是……”邵元庆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赶忙改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清风和凌潇潇不肯让步,难道我们真和武当拼命?”

    “圣主并非保护赵元,而是保护柳寻衣。”无名插话道,“他不仅是洛天瑾的儿子,更是萧谷主的骨肉。如果柳寻衣死在贤王府,圣主又如何向萧谷主交代?”

    “哦!”邵元庆恍然大悟,伸手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连连点头道,“无名说的是,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圣主不关心柳寻衣的死活,却关心萧谷主的感受。”

    “你二人少在我面前一唱一和,冷嘲热讽!”云追月语气一沉,不悦道,“依你们之言,我今夜是假公济私,用龙象山弟子的命换自己的儿女私情?”

    “在下不敢!”邵元庆和无名脸色一变,赶忙拱手赔罪。

    “哼!”云追月目光冷漠地扫视二人,又道,“我知道你们心有不满,下次大可直言不讳,不必含沙射影,故弄玄虚。”

    “我等谨记!”

    “其实,我今夜不顾一切地保住赵元,确实有柳寻衣的关系,但并非根本原因。”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真正的原因是,只有保住赵元,才能保护龙象山免遭灭顶之灾。”

    “嘶!”云追月此言,不禁令邵元庆和无名暗吸一口凉气,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为何呢?”云追月继续道,“因为只有赵元活着,凌潇潇和清风才会将他视作头号大敌,并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全部推到赵元和柳寻衣身上。殊知,刺杀武林盟主可是江湖大忌,数百年来中原武林从未发生过此等丑事,因而今夜洛天瑾之死,且不论各门各派的真实态度如何?单论此事,必将被天下英雄视作凶手向整个中原武林的挑衅!如此一来,你们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凌潇潇和清风必将赵元和柳寻衣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并号召武林群雄诛杀狗贼,替洛天瑾报仇雪恨。”无名不假思索地接话道。

    “正是!”云追月重重点头,“赵元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而且是奉皇命行事,因此江湖中人不敢,也不想得罪他。毕竟,与赵元为敌便是与朝廷为敌、与皇上为敌,各门各派不是傻子,深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没人敢在皇上和朝廷面前放肆。但柳寻衣不同,他不仅是贼子,更是内奸,若无他从中穿针引线,洛天瑾断不会落的惨死下场。因此,天下人必将柳寻衣视作杀死武林盟主的罪魁祸首。如我所料不错,凌潇潇必会发出江湖追杀令,誓将柳寻衣赶尽杀绝。到那时,杀死柳寻衣不仅仅能替武林盟主报仇,更能借机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你们说这样的天赐良机,江湖中有谁不想争夺?”

    “是啊!”邵元庆感慨道,“柳寻衣虽躲过今夜,却难逃明日更大的劫难。”

    “反之,如果赵元和柳寻衣今夜死在贤王府,结果将大不相同。”云追月道,“他们若死,则是死无对证。如此一来,洛天瑾的真正死因必将被人们津津乐道,以至谣言四起,祸乱不断。天下英雄会猜想,既然赵元的人马全部战死,则说明洛天瑾更胜一筹。既然更胜一筹,洛天瑾又岂会身亡?若说同归于尽,那凌潇潇又为何好端端地活着?不仅如此,柳寻衣究竟是内奸还是忠臣,也将受到天下人的猜测。毕竟,其人已死,可究竟是替赵元而死,还是替洛天瑾而死,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因此谁也说不清楚。如此一来,清风和凌潇潇必将沦为众矢之的,他们再将罪责推到柳寻衣身上,难免有些强词夺理,甚至会被人怀疑是栽赃嫁祸,结局难以服众。若是如此,清风和凌潇潇又该怎么做?”

    “这……”邵元庆和无名对视一眼,二人眉头紧锁,半晌未能应答。

    “我告诉你们!”云追月冷笑道,“若是如此,他们就必须再找一只替罪羊,如此方能洗脱自己的嫌疑。而这只替罪羊……无疑是我们。他们会说,赵元勾结龙象山一起夜袭贤王府,洛天瑾力敌万夫,斩杀赵元一众,不料被云追月从背后偷袭,不幸毙命。事后,凌潇潇和武当派奋起反抗,龙象山死伤惨重,云追月趁乱而逃,狼狈遁走。如此一来,一切都变的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到那时……”

    “到那时,刺杀武林盟主的头号奸贼便是圣主和龙象山。”无名惊呼道,“而江湖追杀令的目标也将换成我们,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还是我们。”

    “非但如此,由于此事由武当派和凌潇潇亲口说出,他们一个是武林泰斗,一个是洛天瑾的发妻,反观我们却是刚刚‘改邪归正’的异教魔头。相比之下,天下人定然相信他们,而我们……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邵元庆接话道。

    此刻,邵元庆和无名的背后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同时暗暗庆幸云追月的明智。

    “不错!”云追月赞许道,“凌潇潇和清风的真正目的不仅是除掉洛天瑾和赵元,还有我们。如果我们误中她设下的圈套,龙象山的灭顶之灾也就不远了。与此同时,曾在武林大会上力保龙象山的湘西腾族,也将大祸临头。而今武林中有两位副盟主,洛天瑾一死,他们都有机会趁机夺权。然而,腾族长若因为龙象山而深陷泥潭,则清风不战而胜,轻松上位。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不惜得罪武当派,也要力保赵元脱身?因为赵元活着,清风和凌潇潇便会将其视作头号大敌,反而不敢得罪我们,甚至要处处巴结我们。怕的是,我们与赵元口径一致,将他们的丑事统统抖出来!”

    “圣主英明,既让朝廷欠我们一个人情,又让清风和凌潇潇不敢轻举妄动,我等佩服!”

    此时,想通一切的邵元庆和无名心服口服,对云追月更是满心钦佩。

    “赵元一死,主动权落入凌潇潇之手,我们将处处擎肘。赵元不死,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上可钳制朝廷,下可要挟武当,两家都不敢得罪我们,反而都要拉拢我们。如此,我们方可高枕无忧,笑看江湖翻天覆地,坐山观虎斗。”

    ……

第六百五十九章:善而不仁

    星月归隐,红日初升,天际尽头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红霞。

    贤王府内,清风将残局交由凌潇潇处置,独自一人穿屋过院,径自来到少林方丈玄明的住处。

    “砰、砰砰。”

    说来奇怪,玄明方丈昨夜喝下凌潇潇的姜汤,此刻药效犹存,理应一睡不起。可清风并未推门而入,而是颇为恭敬地站在门前,稍稍整理一番自己的道袍,而后轻轻叩响房门。

    敲门声在静如死寂的客院内犹如平地炸雷一般,非但响亮,并且刺耳。

    敲门声落,院中再度陷入一片宁静。

    只不过,此刻的“宁静”与刚刚的“死寂”相比,已显的有些浮躁。

    “请进!”

    突然,一道满含沧桑的应答自房内传出,令“宁静”的院落变的愈发“热闹”。

    对此,清风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反而神情一正,将房门缓缓推开,昂首挺胸地迈入房中。

    奇怪的是,本应昏沉不醒的玄明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困意,反而精神抖擞地坐在桌旁,慧眼如炬,一眨不眨地望着清风。

    此刻,桌上竟摆着两杯清茶,热气腾腾,袅袅生烟。

    俨然,玄明非但知道清风会来,而且知道他何时来,因此将时间拿捏的极准,并恰合时宜的沏茶相候。

    房间内并未掌灯,故而十分昏暗,清风与玄明相隔不过区区数尺,但映入彼此眼帘的面容却像蒙着一层轻纱,隐约而朦胧。

    “玄明大师,昨夜歇息的如何?”清风眼神一动,朝玄明拱手一拜。

    “阿弥陀佛!昨夜贫僧在此打坐,替无辜亡魂默诵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往生咒。愿佛祖慈悲,令他们早登极乐。”

    言罢,玄明挥手朝对面的凳子一指,寒暄道:“道长请入座。”

    “谢座!”

    清风神情一滞,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

    “贫道早已料到,区区一包蒙汗药,根本不可能瞒过玄明大师。”清风坐于玄明对面,与其四目相视,未再有一丝遮掩,开门见山道,“来此之前,小女千叮万嘱让我带上解药,果然是多此一举。”

    说罢,清风顺袖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轻轻放在桌上。

    “昨夜寒风肆虐,星月无光。此时却风平浪静,朝霞映天。”玄明侧目而望,感受着映入窗内的微弱晨曦,别有深意道,“再看道长步伐轻盈,神情怡然,想必……大事已成。”

    “正是。”清风神情一禀,朝玄明拱手拜道,“贫道来此,是为感谢玄明大师的仗义相助。若非大师深明大义,提前向各位掌门、家主授意,只凭贫道一人,恐怕难以说服他们。小女不知天高地厚、江湖深浅,自以为区区一包蒙汗药便能瞒过天下英雄的耳目,实在幼稚可笑。殊不知,眼下在府中做客的掌门、家主皆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老手,区区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令嫒虽思虑不周,却有一位愿意帮她默默付出,荡平阻碍的慈父。”玄明淡然道,“有清风道长在后面坐镇,何愁事有错漏?”

    “若无大师相助,仅凭贫道之力,恐难以成事。”清风谦逊道,“无论如何,大师对武当情深义重,功德无量。”

    “言重了!其实贫僧并未做什么,天下英雄也并非趋炎附势。他们和贫僧一样,只是不愿插手道长和洛盟主的家事罢了。实则,若无令嫒的‘雕虫小技’,我等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处?一边是武林盟主,一边是清风道长,必定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与其如此,倒不如蒙头大睡,待一觉醒来……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倒也省的大家踌躇。”

    “若不是少林、武当合力施压,他们又岂会左右为难?”清风轻笑道,“若只有小女一人,他们定帮洛天瑾无疑。”

    言至于此,清风似乎又想起洛天瑾的下场,不禁神情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伤。

    洛天瑾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几十年的师徒情分,又岂能说散就散?

    但“徒儿”终究不如“女儿”。血脉之亲、骨肉之情,往往在生死之际才将心底的自私体现的淋漓极致。

    见状,玄明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不知洛盟主他……”

    “天瑾他……已往生极乐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闻听清风的回答,玄明先是一惊,而后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天瑾是贫道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沦落至此,贫道的心里……”清风哽咽难言,眼圈微微泛红。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发自心底的难过。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中原武林将再度掀起一场风波,江湖注定永无宁日。”玄明痛惜道,“府中诸位施主只是不愿插手道长的家事,但万万料不到此事的结局。他们尚不清楚来龙去脉,不知清风道长……可否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解释?”

    玄明话里有话,看似替清风着想,实则是不想枉受牵连。

    毕竟,玄明曾帮着清风暗示众宾客不要多管闲事,而应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如今,武林盟主竟一命呜呼,万一此事闹将起来,难保不会连累少林的清誉。

    此一节,清风又何尝不知?

    “大师放心,此事由贫道亲自出面,定会给天下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堵住悠悠之口。”清风正色道,“即便事有变故,也由武当一肩承担,断不会牵连少林和大师。”

    “阿弥陀佛!”

    “说到底,天瑾并非死于小女之手,而是死于内奸柳寻衣之手。”清风咬牙切齿地说道,“若非他吃里扒外,暗通赵元于东院内设下埋伏,天瑾何至沦落绝境?唉!”

    “是是非非,自有公论。”玄明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武林盟主乃江湖之尊,牵连甚广,干系重大,道长千万不可儿戏。”

    “若无万全准备,贫道又岂敢惊动大师?”清风重重点头,“少林、武当乃武林二宗,你我虽不是武林盟主,却能缔造武林盟主。只要少林、武当同气连枝,肝胆相照,武林不会垮,江湖也不会乱。这一次,大师助贫道一臂之力。来日,贫道必奉还十倍恩情。”

    “武林盟主,虚名罢了。”玄明叹道,“多少英雄豪杰为‘名利’二字机关算尽,白白赔上性命。争来争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原武林从来都不需要一个人做主,因为英雄豪杰大都心高气傲,岂肯甘心屈居人下?”

    “大师此言确有不实!”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讳莫如深道,“少林、武当虽不争夺盟主,却能培养盟主、推举盟主。同样,亦能更换盟主、罢黜盟主。谁说江湖无主?”

    言罢,清风伸手朝玄明一指,而后又朝自己一指。虽一言未发,但意思不言而喻。

    对此,玄明同样不作表态,双手合十,再念一句“阿弥陀佛”。

    “贫道此番前来,除感谢大师之外,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突然,清风话锋一转,语气变的愈发深沉,似是内心颇有忐忑。

    “贫僧洗耳恭听。”

    “如今,天瑾已去,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又恰逢山河动荡之际,难保不会闹出乱子。因此……”清风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玄明的反应,见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方才鼓足勇气,继续道,“因此,贫道愿迎难而上,替天下英雄披荆斩棘,稳固大局……”

    此言一出,玄明微闭的双眸陡然一睁,一道惊诧之色自眼中一闪而过。

    “清风道长一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想不到……今日竟有出山之意?”

    “玄明方丈寸丝不挂,六根清净,不同样被滚滚尘世所累?”清风不阴不阳地说道,“贫道绝非喜好虚名,更非贪恋权力,只想扶颠持危,任重致远。待天下太平,江湖稳固,贫道必功臣身退,归隐桑田。因此,贫道恳求玄明大师,为天下苍生计,为武林繁盛计、为江湖大局计,助贫道一臂之力。”

    “这……”

    “贫道允诺,待三年过后,武林大会重选盟主之时,愿唯玄明大师马首是瞻。”清风义正言辞道,“到时,无论是大师出山,还是少林推举一位贤能,贫道必当鼎力相助,扶其上位。”

    “这……”

    “玄明大师,你可否赐贫道一句实话。”见玄明犹豫不决,清风心头一动,低声道,“数日前,当贫道向你发出不情之请时,难道……大师真预料不到洛天瑾今日的结局?”

    “这……”

    “是预料不到?还是佯装不知?出家人不打诳语,盼大师直言相告!”

    在清风的咄咄逼问下,玄明突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实不相瞒,当贫僧得知清风道长欲插手令嫒与令婿的矛盾时,便已料到洛盟主的下场。”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闭口不言?”清风追问道,“少林高僧吃斋念佛,难道不应慈悲为怀?为何见洛天瑾有性命之虞而不闻不问?”

    “贫道……”

    “其实,玄明大师对洛天瑾亦心有不满,对不对?”清风不给玄明思量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大师可直言不讳。”

    凝视着清风热切的眼神,玄明迟疑再三,双手合十道:“道长所言不错,贫道……确实不认同洛盟主的行事手段。尤其是……他的宗级之策。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皆是历经百年而孕育,顺天者万古长青,逆天者中道崩殂,此乃天道。岂能因一人之意而改变中原武林延续数百年的秩序?人意岂能……改变天意?”

    “好一个‘延续百年的武林秩序’!”清风连连点头,大加赞许,“大师此言,贫道极为认同。武林有武林的秩序,此乃天道,绝非人意可以改变。洛天瑾逆天而行,实乃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而贫道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冒险出山,正为维护大师口中的江湖秩序,顺天之道。”

    玄明眉头微皱,俨然他对清风的心思一知半解。

    “洛天瑾初任武林盟主便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以至人心思变,祸乱相寻。由此足见,武林盟主乃江湖之尊,绝不能由不守秩序、不尊天道的人冒然僭越!”清风大义凌然,慷慨陈词,“反之,历任武林盟主,执江湖牛耳者,都应承恩正统,受命于天。”

    “嘶!”玄明倒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思,“清风道长的意思是……”

    “正统者,无外乎武林二宗,即少林武当!故而,贫道愚见,从今往后中原武林盟主大任,不能再旁落他手,而应由少林、武当轮番推举,相互扶持。如此,中原武林方能循规守秩,永保太平。”

    ……

第五百六十章:江湖始元(一)

    平地风波,晴天霹雳。

    腊月初七夜,贤王府发生惊天巨变,令中原武林一片哗然。

    叱咤风云,如日中天的武林盟主洛天瑾惨死家中,中原武林顿失擎天玉柱,浩瀚江湖轰塌架海金梁。

    噩耗不胫而走,短短数日已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腊月初八,凌潇潇不顾众宾客的惊诧狐疑,甚至不理会府中弟子的复仇心切,竟一意孤行,乾坤独断,决定将一切俗务推延日后,贤王府眼下只竭尽全力做好一件事,便是为洛天瑾治丧,美其名曰“让瑾哥入土为安”。

    这一日,贤王府处处白马素车,人人披麻戴孝,洛天瑾的灵堂设于中堂,众弟子齐跪于洛天瑾的灵位前,一个个呼天号地,泣血捶膺,握拳透爪,嚼齿穿龈。

    悲恸与愤怒,已然成为贤王府内唯一的情绪。

    见此一幕,众宾客不免触目伤心,见哭兴悲。他们深知洛天瑾之死对贤王府上下的打击何其巨大?此时,任何抚慰都显的苍白无力,故而也不便多言,唯有默默陪伴。

    灵堂前,凌潇潇和洛凝语神情木讷,精神恍惚,如提线木偶般向前来吊唁的客人作揖道谢,面对旁人的劝慰,她们置若罔闻,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在常人眼中,这对儿苦命的母女无疑成为整件事中最受伤的人。一家之主撒手人寰,家中唯一的男人洛鸿轩又昏迷不醒,她们的日子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其中苦涩,令人同情。

    苏堂、洛棋、林方大等核心弟子跪在凌潇潇和洛凝语身后,双眼通红,一言不发,只顾埋头为洛天瑾烧纸钱,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已提不起半点兴趣。

    昨夜,八门弟子在城中巡守,因而对府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今晨,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回到贤王府时,迎接他们的并非米粥糕点,而是惊天噩耗。

    虽然凌潇潇并未解释一字一句,但柳寻衣的不知所踪,已令他们渐渐猜出端倪。

    试想,与自己生死与共,称兄道弟的黑执扇竟是卖主求荣,叛师弑主的奸贼?如此巨变,让人如何接受?

    震惊、狐疑、愤怒、悲伤、忧郁、惶恐、痛心……千滋百味,不一而同。

    此刻,林方大等人的复杂心境,非言语所能形容,更非亲身经历而不能体会。

    由于柳寻衣是黑执扇,因此今日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许衡、凌青等下三门弟子,面对来自苏堂、洛棋等上三门和中平二门弟子的鄙视与怨恨,下三门弟子既羞且愧,既恨且悲,却又无颜驳斥,只能俯首垂泪,默默忍受。

    这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直教人生不如死。

    洛天瑾的灵堂足足设立四十九日,现任洛阳将军喜忧参半,亦提心吊胆四十九日。

    他喜的是洛天瑾一死,洛阳城的生杀大权将尽归己手。他忧的是,眼下群雄汇聚,而且多是不守规矩的亡命徒,会不会为洛阳城带来劫难?

    为防万一,洛阳将军决定先一步向中原武林表达诚意,下令全城百姓为洛天瑾守哀。

    自腊月初八起,接连三个月禁红、禁喜、禁娼、禁赌……几乎令百业停滞,以至今年的年关,成为洛阳城有史以来最冷清压抑的一年。

    对此,百姓们难免心生不满,但见街上来来往往的皆是披麻戴孝的江湖豪强,因此又敢怒而不敢言。

    四十九天里,江湖各路人马披星赶月,千里吊唁。

    一者,沉痛悼念,以示对武林盟主的缅怀。二者,由于少林、武当等武林正宗皆在贤王府吊丧,故而众人前来打探中原武林未来的趋势,以免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悲恸而压抑的丧事直至正月二十七,洛天瑾的棺椁方才在天下英雄的相送下,安葬于洛水河畔。邓长川、黄玉郎的坟冢葬于两侧,至死相随。

    至此,武林盟主的丧事方才落下帷幕。与此同时,洛天瑾之死在江湖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才刚刚开场。

    正月二十八,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

    武林各大门派,除金剑坞主金复羽、绝情谷主萧芷柔、龙象山圣主云追月未到场之外,其他门派的掌门、家主尽数在列。

    峨眉掌门妙安师太、青城派掌门左弘轩、江南陆府府主陆庭湘,他们虽与洛天瑾有隙,但碍于武林盟主的地位,不敢不亲自前来上香祭拜。

    更何况,洛天瑾身死,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桩喜事,又岂能不来凑热闹?

    河西秦氏家主秦苦、湘西腾族族长腾三石亦闻讯而来。

    他们对洛天瑾的感情十分复杂,既不像少林、武当那般“亲近”,亦不像青城、峨眉那般“疏远”。故而他们远道而来,倒是这些人中最符合“吊丧”之名的。

    时至今日,有关洛天瑾的真实死因,江湖中已是沸沸扬扬,流言漫天。

    天下英雄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或喜或忧、或悲或愤,心思各异,不尽相同。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愿望,便是有人能将武林盟主的死因解释清楚,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毕竟,武林盟主乃江湖至尊,体面所在。而今,洛天瑾被人杀死,中原武林人人如遭奇耻大辱,个个皆是颜面无光。

    因此,洛天瑾横死,绝非洛天瑾一人之事,更非贤王府一家之事,而是整个中原武林的丧事、祸事、丑事,与每一位江湖中人息息相关。

    故而,此仇必报、此恨必消、此愤必泄,断不能无疾而终,草草了事。

    由于前来吊丧的人实在太多,贤王府根本不能容纳。因此凌潇潇下令,只邀各门派、势力的掌门、家主,以及颇具名气的江湖游侠共约千余人,至贤王府东院一叙。

    清晨,浓雾遮日,一片白茫,似乎老天爷都在为洛天瑾的死而哀思。

    东院内,由魏良、秦卫等人假借“杂剧戏班”之名搭建的戏台至今犹在,经历过腊月初七的一场血战,这座戏台早已千疮百孔,上面横七竖八地布满刀创剑痕。

    可即便伤痕累累,这座戏台仍顽强屹立,迟迟不倒。

    凌潇潇选在此处与众人相见,亦有借物抒情之意,她想向天下人证明,洛天瑾虽死,但贤王府不会就此垮台。

    时至今日,东院的空气中仍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洛天瑾和赵元的拼杀至今不绝,惨死在院中的亡灵阴魂不散。

    “诸位!”

    突然,凌潇潇的声音自戏台上响起,略显沙哑,饱含疲累。

    今日,凌潇潇面容憔悴,身形削瘦,眼神迟疑而绝望,可怜楚楚,我见犹怜。

    在凌潇潇的召唤下,众人缓缓聚到台前,一个个将紧张而凝重的目光投向台上。

    “四十九天前,先夫葬身于此。今日,我选这里和大家见面,是希望先夫在天有灵,能看到这么多英雄豪杰与他腹心相照,形影相随。如此,先夫他……应该会感到十分欣慰吧!”

    凌潇潇此言如刀似剑,直戳众人心底,人群中隐约传出一阵啜泣。

    “洛盟主如在天有灵,便护佑我等尽快揪出残害你的奸贼,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不错!武林盟主竟惨死在自家府宅,此乃中原武林莫大耻辱。我等必将狗贼找出来,并砍下他的脑袋送去坟前祭拜,以慰洛盟主的在天之灵。”

    “我等必诛杀奸贼,令洛盟主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一时间,群雄激愤,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渐渐变的热闹起来。

    “夫人节哀!”

    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压过众人的喧嚣。青城派掌门左弘轩迈步而出,朝戏台上的凌潇潇拱手拜道:“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洛盟主虽驾鹤西去,但其门生故友遍天下。因此,无论夫人、小姐日后有何难处,尽管开口,我等必当竭尽所能,全力相助。”

    “嘶!”

    左弘轩心思歹毒,此言看似劝慰,实则暗含嘲讽。取笑贤王府大势已去,只剩孤儿寡母形影相吊,难以为继。

    在场之人皆不是傻子,故而面对左弘轩的“出言不逊”,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思潮腾涌。

    实则,左弘轩此时站出来“挑衅”,目的是想看看没有洛天瑾的贤王府,还能得到多少人的拥戴?

    “左掌门有心了!”未等面色难看的凌潇潇作答,清风的声音悄然响起,“天瑾虽去,但贤王府犹在,仍有谢玄、慕容白、邓泉及八门弟子尽心辅佐,日后又会有什么难处?”

    “呵呵……清风道长所言极是,左某失言了。”左弘轩惺惺作态,佯装赔罪,而后话锋一转,又道,“如今,洛盟主虽已下葬,但他的死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体面。因此,左某斗胆向夫人请教,洛盟主他……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闻言,众人无不精神一震,目光变的愈发热切。

    凌潇潇环顾四周,缓缓点头,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出:“其实,此事即便左掌门不问,我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因为我绝不能让先夫死的不明不白,更不能让害死先夫的奸贼逍遥于世。”

    秦苦眉头一皱,迟疑道:“敢问夫人,你口中的‘奸贼’指的是……”

    “不怕诸位笑话。其实,害死先夫的元凶,正是昔日的贤王府黑执扇,柳寻衣!”

    ……

第五百六十一章:江湖始元(二)

    “什么?”

    凌潇潇开门见山,人群中不禁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近两年,柳寻衣在江湖中风头正劲,如日东升,因而对于他的鼎鼎大名,在场之人皆不陌生。

    但也正因如此,众人才会感到愈发惊诧。毕竟,柳寻衣能有今时今日,全赖洛天瑾的栽培和抬举。

    在众人心中,洛天瑾是柳寻衣的大恩人,并有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于他。因此,二人的关系应如父子一般亲密,又岂会突然反目?

    似是看出众人心中的困惑,凌潇潇冷哼一声,解释道:“其实,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先夫身边的内奸。他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五品少保。”

    “这……”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的目瞪口呆,不知所言。

    “从莫岑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开始,柳寻衣精心设局,一步步地接近先夫,目的是骗取先夫的信任,而后再伺机将先夫拉拢成为朝廷的走狗。大宋朝廷内忧外患,他们想借助先夫在江湖中的威望,招募英雄豪杰效命。不久前,朝廷见先夫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自诩时机成熟,于是派来一位招抚钦差,名叫赵元。此人几次三番地登门游说,企图说服先夫率武林群雄归顺朝廷,但先夫一眼便看穿他们的险恶用心,因此为天下英雄的性命和前途着想,断然拒绝。却不料,赵元狗贼见招安不成,竟恼羞成怒,诬陷先夫谋反,从而与柳寻衣里应外合,设下天罗地网刺杀先夫。”

    “这……”

    此刻,凌潇潇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在场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惊天奇闻。

    众人对此事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得知洛天瑾死讯时的惊愕。

    “柳寻衣这个卑鄙无耻的狗内奸,仗着先夫对他的信任,利用黑执扇的身份,设计将八门弟子调虎离山,于腊月初七当晚全部派出贤王府,令先夫遇难时无人相救。与此同时,他将假扮成“杂剧戏班”的三百名杀手潜藏在东院内,之后引先夫单独前来,一步步将他引入死局。”

    凌潇潇的这番解释经过“千锤百炼”,因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她心中有数。比如,有关龙象山和“八百御林军”的事,凌潇潇就只字未提。

    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不明真相的慕容白和邓泉,以为凌潇潇不提“御林军”的事,是为保全洛天瑾的清誉,以免被人冠以“叛国奸贼”的骂名。

    因此,凌潇潇不提,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事发后,谢玄、邓长川、雁不归、黄玉郎、慕容白、邓泉及府中留守弟子匆忙赶来相助,与朝廷的数百鹰犬血战一夜。无奈寡不敌众,邓长川、黄玉郎于混战中被柳寻衣率人乱刀砍死。谢玄、雁不归、慕容白、邓泉战至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将赵元和柳寻衣的爪牙全部斩杀,同时自己也身负重伤,昏死血泊。”言至于此,凌潇潇已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最终……先夫气力耗尽,再无抵抗之力,因而被……柳寻衣一剑刺死!”

    “嘶!”

    此刻,众人无不心惊肉跳,满心骇然。

    “当日,清风道长、玄明方丈等前辈尽在府上做客,为何他们没有出手相助?”人群中有人质疑,“难道他们没有听到打斗声?”

    闻言,清风、玄明的眼神悄然一变,似是内心颇为紧张。

    “不!”凌潇潇拭去泪痕,哽咽道,“他们并非没有听到动静,而是根本听不到动静。”

    “此话怎讲?”

    “因为柳寻衣事先在他们的饭菜中投下迷药,以至众宾客昏睡不起,对东院的打斗亦是毫无察觉。”

    当凌潇潇说出这句话时,当日在府中做客的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人无不心头一惊。他们曾被清风、玄明授意,深知蒙汗药是被凌潇潇投在姜汤中,而并非柳寻衣投在饭菜里。

    虽然察觉到事有蹊跷,柳寻衣或有冤情,但他们却未多言。

    一者,此事说出去理亏,对他们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被天下英雄视为无胆鼠辈。二者,他们忌惮少林、武当的威慑,断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与清风、玄明这等武林泰斗为敌。

    因此,这件事他们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一字。

    至于青城、峨眉、秦氏、陆府,当日来的多是门中弟子,三义帮的薛胡子更是莽汉一个,远不如那些掌门、家主敏锐。因此,即使没有清风、玄明的授意,他们也稀里糊涂地灌下迷药而浑然不觉。至于迷药究竟出自谁手,更是云山雾绕,全无记忆。

    毕竟,前有玄明、清风、殷白眉、钟离木等江湖前辈“身先士卒”,这些小字辈又岂会多心?

    秦苦与柳寻衣交情匪浅,虽然凌潇潇说的有理有据,但在秦苦心里,却宁死不信洛天瑾是被柳寻衣杀的。

    此刻,见凌潇潇将脏水全部泼到柳寻衣头上,秦苦不禁心生不满,故而将信将疑道:“如此说来……柳寻衣是洛盟主遇害的罪魁祸首?”

    “正是!”凌潇潇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祸由他起,人由他杀,甚至连邓长川和黄玉郎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吧?”秦苦撇嘴道,“柳寻衣虽武功不错,但让他一连刺杀这么多高手……是不是有点勉强?”

    “秦府主没听到我刚刚的话吗?”凌潇潇不悦道,“朝廷派来三百多名杀手,而瑾哥身边只有区区数人。柳寻衣以多敌寡,胜之不武,谈何勉强?”

    “这……”

    “如果诸位不信,稍后可去后院一看!”凌潇潇不给秦苦反驳的机会,直言不讳道,“朝廷三百多名杀手的尸体,都被我掩埋在贤王府的后院。如果有人心存怀疑,可以将它们统统挖出来,一看便知。”

    言罢,凌潇潇再度眼圈一红,掏出手帕不断地擦拭眼角,装出一副可怜寡妇任人欺凌的凄楚模样。

    “洛夫人言重了!”殷白眉见机行事,开口圆场,“洛盟主尸骨未寒,此地疮痍满目,必然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我等又岂会怀疑夫人的话?”

    秦苦一愣,而后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将目光投向站在凌潇潇身后,气色萎靡,伤势未愈的谢玄,憨笑道:“如果我没听错,当时谢二爷也在场,不妨和我们大家说说当日的情形?”

    “秦府主!”凌潇潇美目一瞪,羞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莫非是我在撒谎,故意冤枉柳寻衣?你以为我会用自己夫君的性命信口开河吗?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容你这般羞辱……”

    “洛夫人千万别动怒,在下绝无冒犯之意!”见凌潇潇泪眼含恨,贤王府众弟子如狼似虎,清风更是目光不善,秦苦登时心中一惊,赶忙面露憨笑,连连摆手,“我只是替大家问出心中疑惑罢了。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秦苦此言,惹得其他掌门、家主哭笑不得,甚是尴尬。暗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厮口无遮拦,无事生非,拉我们下水作甚?”

    “此事……我与邓泉皆可作证!”突然,拄拐站在一旁的慕容白虚弱开口,“夫人说的千真万确。当夜,确实是柳寻衣和赵元暗中设伏,府主被数百人围攻……”

    “哗!”

    慕容白此言,引来全场一片哗然。

    他和邓泉皆是洛天瑾的手足心腹,此事人尽皆知。故而由他二人开口作证,在场十之七八的人已经打消心中疑虑,对凌潇潇的解释深信不疑。

    “谢二爷?”秦苦仍心存不甘,再度将“好事”的目光投向谢玄,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说两句?此事……”

    “秦苦!咳咳……”

    慕容白怒火攻心,猛咳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左右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不料,慕容白竟十分倔强,奋力推开众人,怒指着一脸茫然的秦苦,叱责道:“你好歹做过贤王府的副执扇,为何如此不懂规矩?我知道你与柳寻衣交情不浅,但内奸就是内奸,此乃不容争辩的事实,岂容你狡辩?今日,我慕容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对天立誓,如我说的有一字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咳咳……”

    “不不不!我绝非狡辩,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谢二爷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

    秦苦故意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谨慎模样,实则却是以退为进,聪明至极。

    如果谢玄三缄其口,便是默认他有“难言之隐”,天下英雄必定浮想联翩。如此一来,洛天瑾究竟因何而死,将变的愈发扑朔迷离。

    秦苦此举,意在将水搅浑,转移天下人对柳寻衣的仇恨。

    “秦苦,虽然府主不在了,但贤王府两千弟子犹在,我们绝不容忍有人对夫人不敬!你休要落井下石,欺人太甚!我看你今天不是来吊丧的,你他妈是来找茬的……”

    “住口!”

    未等羞愤难当的贤王府弟子破口大骂,沉默许久的谢玄突然开口喝斥:“秦府主是贵客,岂容尔等无礼?如此失礼,若让府主知道……”

    谢玄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再度勾起贤王府众人对洛天瑾的无限怀念,一时间众弟子由怒转悲,一个个攥紧拳头,埋头痛哭。

    “府主啊!你快回来吧!我们求你了……”

    “府主!你若不在,今后谁来庇佑府中弟子?谁来替我们主持公道?我们有痛该向谁倾诉?我们有惑……又该向谁求教……”

    “府主……”

    贤王府弟子陆续跪倒在地,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此刻竟哭的像小女儿一般,嚎啕不止,痛断肝肠。

    见此一幕,众宾客无不感同身受,悲从中来,故而将责备的目光一齐投向有苦难言的秦苦。

    眼见自己犯下众怒,秦苦吓的脸色一变,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绝不是……”

    “既然秦府主心存疑惑,谢某……自当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如此……才不会辜负府主的恩情……”

    在凌潇潇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下,谢玄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恨不能将掌心扎穿,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他缓缓扫视着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嘴唇微微颤抖,踌躇半晌方才艰难地吐出八个字:“夫人所言,字字无虚!”

    ……

第五百六十二章:一枝独秀

    二月初十,横山寨。

    “大喜!坞主,大喜事啊!”

    一大清早,满脸欣喜的宋玉一路小跑着来到金复羽的住处,脚一迈入庭院便忍不住地大声呼喊起来。

    “嘘!”

    未等火急火燎的宋玉叩响房门,一袭白衣的艾宓迅速自偏房走出,连连朝宋玉做出噤声的手势。

    宋玉一愣,转而向艾宓问道:“宓儿,难道坞主还未睡醒?”

    “宋公子一向稳重,今日为何如此高兴?”艾宓不答反问。

    “我刚刚收到洛阳城传来的探报,现已确认洛天瑾死于腊月初七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宋玉眉飞色舞道,“坞主与洛天瑾明争暗斗几十年,此人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巨患,而今竟被自己人出卖,暴毙家中,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面对宋玉的喜讯,艾宓却表现的出奇平静,既未欢呼雀跃,亦未拍手称赞,只是微笑着轻轻点头,应道:“确是一桩喜事。”

    “如此喜事,岂能不让坞主知道?宓儿,你去叫醒坞主……”

    “坞主已经知道了。”艾宓打断道,“昨夜,江南陆府已派人前来,将洛阳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坞主。”

    “江南陆府?”宋玉一惊,稍稍思量,登时恍然大悟,“陆庭湘果然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之前一直在我们和贤王府之间摇摆不定,遇事含糊,言辞暧昧。如今见洛天瑾身死,便第一时间调转态度,主动向我们靠拢。呵呵,陆庭湘的行事风格与他老子陆重阳真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

    “宋公子所言极是。”

    “如何?坞主知道洛天瑾已死的消息后作何反应?是否大喜过望?”

    “不!”艾宓缓缓摇头,“起初,我和陆家的人也以为坞主会喜出望外,但事实却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

    “什么意思?”宋玉眉心一蹙,甚是好奇。

    “当坞主听到洛天瑾的死讯后,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高兴,反而十分伤心。”艾宓苦涩道,“坞主说洛天瑾一死,他痛失一知音,何喜之有?唯有……痛断肝肠。”

    “痛断肝肠?”宋玉大惊失色,而后眼珠一转,狐疑道,“坞主此言……是私下告诉你的?还是当着陆家的人说的?”

    “当着陆家的人。”艾宓一怔,俨然没听懂宋玉的言外之意,“宋公子此话何意?”

    “哦!”宋玉心领神会,从而面露诡笑,搪塞道,“无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昨夜,坞主不顾我们的劝阻,执意为洛天瑾守灵。”艾宓并未多心,继续道,“因此,坞主一夜未眠,此刻仍在……”

    “门外可是宋玉?”

    艾宓话音未落,金复羽的声音陡然自房中响起。

    宋玉精神一震,赶忙隔着房门拱手施礼:“正是在下。”

    “进来。”

    “是!”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宋玉小心翼翼地迈步而入,与他一同进入房间的,还有一缕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

    “宓儿,斟茶。”

    金复羽吩咐一声,而后伸手朝桌旁的凳子一指,含笑道:“宋玉,坐下说话。”

    “谢坞主!”

    宋玉连忙道谢,同时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当他看到墙边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洛天瑾的灵位时,不禁神情一滞,本欲出口追问,但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多言。

    然而,金复羽早已洞穿宋玉的心思,缓步走到洛天瑾的灵位前,颇为恭敬地续上三炷清香,转身向宋玉问道:“我祭拜洛天瑾,你感到奇怪?”

    “不!”宋玉连连摆手,“在下明白坞主的心思,因此并不感到奇怪。”

    “说说看。”

    金复羽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轻缓的语气配上和蔼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坞主此举,其实是故意做给陆家的人看。”宋玉一语道破天机,“换言之,是希望借陆家之口,做给天下人看。坞主想让天下英雄知道,我们金剑坞虽被洛天瑾不断排挤,但从心里仍然敬重武林盟主,甚至臣服于武林盟主。如此一来,既能表现出我们对武林正统的敬畏,又能缓和与贤王府及少林、武当等对立门派的关系,还能表现出豁达的胸襟,以此征服天下英雄的心。毕竟,洛天瑾已死,拜与不拜、臣服与不臣服,皆已不再重要。反正……洛天瑾早已无福消受。呵呵……”

    “很好。”金复羽点头称赞,“不愧是‘神算子’,果然心智过人。”

    “多谢坞主谬赞。”

    “不过,你只说对一半。”金复羽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一半,出自我的真心实意。”

    “这……”

    “洛天瑾是我平生最大的对手,此言不假。但最大的对手,亦是天下最懂自己的人。”金复羽叹道,“因此,洛天瑾一死,我痛失一知音。此话并非装腔作势,而是肺腑之言。实不相瞒,我昨夜替洛天瑾守灵时,倍感孤独寂寞。”

    “是啊!”宋玉感慨道,“洛天瑾既是对手亦是知音,他这一走,坞主在江湖中再无敌手,难免‘高处不胜寒’。”

    “罢了!”

    金复羽似乎不想沉浸在无谓的伤感中,于是神情一正,问道:“昨夜,我听陆家的人说洛天瑾之死,柳寻衣是罪魁祸首,凌潇潇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可否属实?”

    “千真万确。”宋玉理清思绪,有条不紊地答道,“上月二十七,凌潇潇在贤王府邀见各大门派,将洛天瑾的死因公之于众。之后,她又传达洛天瑾的遗命,推荐副盟主清风暂代武林盟主之任,主持江湖大局……”

    “此事我想不通。”金复羽打断道,“洛天瑾死的突然,岂能留下遗命?”

    “据说,当时也有人质疑过这件事。”宋玉回道,“但凌潇潇解释此‘遗命’并非洛天瑾死前所留,而是早有言在先。他曾说过‘江湖险恶,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如同坐在刀山火海上,命若悬丝,朝不保夕。如果自己出现不测,为江湖大局计,则由清风暂代盟主之位,待三年一届武林大会再另择贤能。’并且……当时洛天瑾说出这番话时,还有一人在场,可以证明凌潇潇所言不虚。”

    “谁?”

    “少林方丈,玄明。”

    “嘶!”宋玉此言,不禁令金复羽暗吸一口凉气,诧异道,“玄明肯替凌潇潇作证?”

    “是。”宋玉苦笑道,“此事我也觉的蹊跷,怀疑其中另有隐情。但玄明毕竟是出家人,都言‘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他是武林泰斗,少林宗师,德高望众,誉满天下。因此,有他开口作证,谁能怀疑?谁敢怀疑?”

    “那……另一位副盟主腾三石有何反应?”金复羽好奇道,“他和清风同为副盟主,理应有和清风一样的机会暂代盟主之位。”

    “话虽如此,但有洛天瑾的‘遗命’在前,腾三石也不敢冒然争位。”宋玉道,“而且腾三石似乎不愿掺和这趟浑水,因此当时他一句话也没说。”

    “是啊!”金复羽沉吟道,“上有武林盟主的‘遗命’,下有少林、武当的加持,谁敢站出来反对,既是不尊重武林盟主,亦是不尊重武林二宗。除非活腻了,否则谁也不会做出此等蠢事。如我所料不错,由少林牵头,昆仑、崆峒等派必定紧随其后,向清风俯首称臣。”

    “坞主英明,确实如此。”宋玉无奈道,“据报,当日在贤王府内,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之位看似众望所归,实则却是强势夺权,迫使各门各派不得不承认他的正统地位。”

    “意料之中。”金复羽漫不经心道,“当初,洛天瑾能坐上这个位子,清风功不可没。如今洛天瑾死了,盟主之位自然不能旁落他人,清风毕竟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岳丈,因此由他继任,既能将武林大权揽在自家人手中,同时又能庇佑群龙无首的贤王府,以免凌潇潇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此事,既合清风之意,更合凌潇潇和贤王府之意。至于少林、昆仑之流,一向与武当、贤王府是一丘之貉,因此他们推波助澜促成此事,并不奇怪。想必清风继任盟主之位,一定暗中向少林等派许下诸多好处。”

    “坞主明鉴!”

    “洛天瑾一死,罪过推给柳寻衣和大宋朝廷,好处却尽归清风。”金复羽笑道,“恐怕连洛天瑾自己都想不到,结局会是如此。”

    “不错!”宋玉又道,“清风走马上任当天,便颁布第一道武林盟主令,亦是一道江湖追杀令,号令天下英雄摘奸发伏,讨逆除暴,替洛天瑾报仇雪耻,诛杀奸贼柳寻衣。并且,凌潇潇亲口允诺,谁能将柳寻衣交给贤王府,无论死活,都将得到两大好处。其一,赏金百万,良田千顷。其二,赠予贤王府珍藏多年的三本武功秘籍。除此之外,清风又号令群雄增许两大承诺,一者,无论是谁成功斩杀柳寻衣,都将被破格敕封为武林副盟主。二者,清风率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及江湖中大大小小共计千余帮派、势力共同歃血立誓,凡诛杀奸贼柳寻衣者,将被视作中原武林的第一大恩人,可以要求天下英雄帮他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任何人都不能推辞。”

    宋玉此言,令金复羽眼前一亮,心中瞬间涌出无数念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清风和凌潇潇许下如此厚利,想必今日的江湖中,欲杀柳寻衣扬名立万,鱼跃龙门的人定然数不胜数。”金复羽思量道。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百年也遇不到一次,岂能不心痒难耐?”

    “那你呢?”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我……”宋玉猜不透金复羽的用心,故而不敢轻易作答,惶恐道,“我唯坞主马首是瞻,断无悖逆之心。”

    “不必紧张!”金复羽淡然一笑,眼神忽明忽暗,似是若有所思,仿佛在询问宋玉的意思,又仿佛在喃喃自语,“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借此机会,重回江湖,令金剑坞东山再起,如何?”

    “这……”

    “宋玉!”未等宋玉接话,金复羽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眼神陡然一凝,吩咐道,“即刻召冷依依、石镇山、温廉、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于大堂议事。”

    ……

第五百六十三章:避实就虚

    上午,横山寨议事大堂。

    今时今日的金复羽,麾下不仅有八大高手戮力同心,而且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可谓兵强马壮,家底雄厚。

    然而,雄厚的家底既是他成就霸业的本钱,亦能变成令其死无葬身之地的祸患。

    自古福祸相依,成败相随,金复羽深谙此道。

    眼下,洛天瑾身死的消息早已在横山寨传开,金剑坞弟子的高兴自不必提,单看今日的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四人,更是春风满面,喜笑盈腮。

    殊知,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的覆灭,都与洛天瑾脱不了干系,故而他们四人与两家的旧部更是将洛天瑾视作不共戴天的死敌。

    今日,大仇得报,一雪前耻,他们又岂能不欢呼雀跃?

    因此,当金复羽在艾宓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大堂时,他们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纵情谈笑,兴致极佳。

    “坞主来了!”

    一见金复羽,宋玉匆忙招呼一声,其他人赶忙停止喧嚣,纷纷起身朝金复羽拱手施礼。

    “拜见坞主!”

    “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金复羽云淡风轻地笑道,“大老远便听到这里的热闹,不知你们在聊什么?可否说与我听听,也让我沾沾你们的热闹?”

    董宵儿美目一转,一阵风似的飘到金复羽身旁,主动挽住金复羽的胳膊,谄媚道:“坞主,刚刚我们在谈论洛天瑾被柳寻衣出卖的闹剧。”

    见董宵儿举止不端,跟在金复羽身后的艾宓不禁眼神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丝不悦之意,却并未多言,径自走到一旁坐下。

    “是啊!”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如今洛天瑾已死,你们大仇已报,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那还用说?”未等丁傲几人回话,董宵儿已迫不及待地表态,“我愿誓死追随坞主,日后为坞主披荆斩棘,纵横天下,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若有此心,金某求之不得。”说罢,金复羽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丁傲、姬侯、扶隐,虽未开口,但眼神中已包含千言万语。

    见状,丁傲三人脸色一变,一齐跪倒在地,拱手道:“我等愿誓死效忠坞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金复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有诸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寒暄作罢,众人分主臣而坐,金复羽扫视八人,淡笑道:“我突然将你们召来,可知所为何事?”

    对此,除宋玉略知一二外,其他人无不一脸茫然。

    “我先告诉你们三则消息,而后再做议论。”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第一则消息是,我们藏兵横山寨的事,江湖中已有不少人知晓。其中,如腾三石、唐辕之辈,曾与洛天瑾走的很近。我猜,他们为邀宠献媚,极有可能将横山寨的秘密告诉洛天瑾。更重要的是,柳寻衣曾被洛天瑾视作心腹,因此他也可能知道我们的秘密。眼下的情况你们皆已知晓,柳寻衣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鹰犬,如此说来……朝廷也极有可能知晓横山寨暗藏十万甲士。”

    “这……”

    金复羽此言一出,立即在宋玉八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坞主,此事……”

    “别急!我还没说完。”金复羽打断董宵儿的疑问,继续道,“第二则消息是,邕州知州徐子明与我‘有旧’,邕州上上下下各级官吏也全部受过我的好处。据其密报,临安朝廷于上月派出一位抚民钦差至西南巡查。本来只是循例探查,可奇怪的是,这位钦差不依常理,不循地方州府的安排,喜欢擅自做主,临时起意。短短一月,他已先后去过永平寨、太平寨、古万寨,而这些地方……以往的巡查钦差可从来不会去。徐子明猜测,这位抚民钦差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我们横山寨。”

    “嘶!”

    至此,宋玉八人终于听出一丝端倪,渐渐明白其中的要害。

    如果只是柳寻衣知道横山寨的秘密,亦或抚民钦差南下巡查,都不足以引起金复羽如此重视。而今,这两件事竟出奇地碰在一起,难免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试想,这位钦差大人究竟为何而来?”金复羽环顾着面色迥异的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抚民巡查?还是为……打探横山寨藏兵的虚实?”

    “这……”宋玉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坞主所言极是,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我料,极有可能是柳寻衣将衡山寨的秘密告知朝廷,而后朝廷特派钦差前来,借抚民之名一探究竟。”

    “不会吧?”温廉揣度道,“眼下,蒙古大军于边境虎视眈眈,大宋朝廷危机重重,随时都有亡国的凶险。他们现在连边关的军务都顾应不暇,又岂有精力对付我们?”

    “此乃第三则消息。”金复羽云淡风轻道,“据报,原本驻扎在京北大营的二十万蒙古大军,本欲今年开春向南进犯,直取大宋。却不知因为何故,竟于半月前突然北撤。”

    “什么?”

    此时,宋玉等人再也难以保持镇定,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金复羽,一时间竟是千思万绪,不知该从何开口。

    “此事……是真是假?”石镇山瓮声道,“蒙古大汗明明已下令整军备战,岂会突然撤军?”

    “此事我已派人再三证实,千真万确。”金复羽凝声道,“至于撤军的原因……有人说蒙古的西征大军遇到险情,急需蒙古大汗派兵支援。也有人说宋廷已决定开城投降,向蒙古俯首称臣。还有人说蒙古大汗病危,因此南犯的计划暂时搁置……总之众说纷纭,不一而同。可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原定于今年爆发的宋蒙大战无疾而终,等他们下一次交锋,不知又要拖到猴年马月?”

    宋玉惊诧道:“如果宋蒙两军偃旗息鼓,坞主欲坐山观虎斗的计划也将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岂止是功亏一篑,简直是朝不保夕。”丁傲沉声道,“如果宋蒙不交战,我们必将陷入囹圄,生死难测。”

    董宵儿好奇道:“此言何意?”

    “很简单,宋廷如无外患,则必然抽出精力整治内忧。”冷依依接话道,“而今,他们在洛阳城将洛天瑾除掉,可谓兵锋正劲,如果朝廷想一鼓作气,顺势将我们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不错!”温廉思量道,“前有柳寻衣揭发我们的秘密,后有蒙古突然撤军,眼下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抚民钦差在邕州鬼鬼祟祟,图谋不轨。如果将三件事串联起来,一切便能解释通顺。”

    “你的意思是……宋廷欲对我们出手?”姬侯道。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金复羽摆手打断几人的议论,自顾说道,“如果我是大宋皇帝,定不会容忍有人在我的地盘私藏十万兵马。相比之下,洛天瑾不过是疥癞之疾,我们才是真正的心腹巨患。因此,趁蒙古撤军的喘息之机,宋廷纵使倾全国之力,也定要将我们剿杀殆尽,以免养虎为患,迟则生变。”

    金复羽绝非危言耸听,宋玉八人心知肚明,故而愈发忐忑。

    “这如何是好?”温廉担忧道,“难道提前起兵,攻伐大宋?”

    “是又如何?”石镇山满不在意地说道,“反正早晚都要起兵,晚起不如早起,省的提心吊胆,夜长梦多。坞主,我愿提两万精兵直取临安,砍下狗皇帝的人头……”

    “不可!”宋玉大惊,连忙劝阻,“十万大军虽然听上去不少,但至少有一半是训练不足的新军,如果真派他们上战场,战力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更何况,大宋朝廷虽偏安一隅,但根基尚在,如今少了蒙古人的威胁,他们至少可以调集两倍甚至三倍的兵力对付我们。之前我们的胜算是建立在宋蒙交战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可如今没有蒙古大军替我们打头阵,只依靠自己的力量与大宋硬碰硬,恐怕……非但没有胜算,反而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永无翻身之日。”

    “不错!”冷依依附和道,“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积攒下这些人马十分不易。千万不能一时意气,令自己前功尽弃。”

    “如今人家已杀上门来,不打难道等死?”石镇山愠怒道。

    “未必!”丁傲狡黠道,“依我之见,宋廷并未完全相信柳寻衣的话。如若不然,他们不可能只派一个小小的钦差前来查探,大可直接调兵包围横山寨,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又何必打草惊蛇,给我们喘息之机?”

    “你的意思是……宋廷现在并不肯定横山寨真的藏有兵马?”冷依依眼前一亮。

    “正是!”丁傲戏谑道,“毕竟,大军出征绝非儿戏,轻则劳民伤财,重则伤及国本,因此朝廷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断不敢轻易调兵遣将。如此一来,只要我们能让这位钦差大人无功而返,自然能躲过一场浩劫。”

    言罢,丁傲将恭维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金复羽,拱手道:“想必坞主早已想好全盘计划,刚刚是在故意考问我们。”

    “不错!”金复羽赞许道,“现在与宋廷硬碰硬,我们的胜算不足三成,没必要冒险。丁傲言之有理,若想躲过这场浩劫倒也简单,只需蒙住朝廷的耳目即可。”

    温廉试探道:“坞主的意思是……收买钦差?”

    “不!”金复羽摇头道,“能被朝廷派来查探虚实的人,一定是大宋皇帝的心腹重臣,断不会被我们轻易收买。我们若轻举妄动,反而不打自招,适得其反。因此,我们不必收买这位钦差,只需联合邕州各级官吏,演一出好戏即可。”

    “坞主的意思是……”

    “我已和徐子明商议妥当,三天后启程,十万大军分批离开横山寨,分别前往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落脚,继续招兵买马,秘密训练,以待时变。如此一来,钦差大人巡查横山寨时发现无一兵一卒,邕州各级官吏也能逃过一劫。”

    “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宋玉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难以置信道,“这几个地方,统统围绕着静江府,难道……”

    “不错!”金复羽直言不讳,“我们也要离开横山寨,回到静江府鸠摩崖。假设现在朝廷对柳寻衣的揭发只相信七分,待我们骗过钦差,蒙住朝廷的耳目后,至少可以减去四分。可即便如此,朝廷对我们仍有三分怀疑,又当如何?只有回静江府,回鸠摩崖,朝廷才会相信我们只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江湖草莽。金剑坞如武当、少林一样,只是江湖势力。如此,他们才能彻底打消顾虑,相信我们并无藏兵的心思,更无藏兵的本事。此事我已思虑再三,复国大业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殊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冒然起兵风险太大,唯有依照我们最初的计划,立足江湖,放眼天下,厉兵秣马,徐图进取,方才是最为稳妥的上上之策。”

    “回静江府?”冷依依为难道,“可金剑坞已被洵溱一把火烧为灰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你我活着,百座、千座金剑坞亦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昔日,洛天瑾高居武林盟主之位,天意助他不助我,因此我们迫于无奈,只能含羞忍辱,龟缩在横山寨养兵待发。如今,大势有变,发兵之事宜缓不宜急,洛天瑾又一命呜呼,清风篡位固然风光一时,但他没有洛天瑾的手段,恐怕镇不住武林群雄,江湖迟早祸乱丛生。而这……”言至于此,金复羽的语气陡然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一抹自信之意,掷地有声道,“正是我们重振旗鼓,一统江湖的天赐良机!”

    ……

第五百六十四章:秦家博弈

    二月十八,西京府,秦家。

    “来人,将秦虎、秦豹押上来!”

    伴随着秦大的一声喝令,四名秦家弟子押着两名灰头土脸,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步入大堂。

    堂中,身为秦氏家主的秦苦全然不顾堂下众人的古怪眼神,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将两只脚高高地翘在案台上,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匕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揪下来的枯枝,一副吊儿郎当的戏谑模样,与昔日端庄严肃的秦明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直至今日,秦苦已上任数月,可府中的大部分弟子对他的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仍不习惯。

    “放开我!放开我!”

    “我们何罪之有?为何将我们绑起来?”

    虽被捆绑的结结实实,但秦虎、秦豹仍心有不甘地拼命挣扎,同时口中抱怨不停。

    “住口!”

    秦大恶狠狠地瞪着二人,训斥道:“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西京地界。你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无视家主的严令,昨夜鬼鬼祟祟地偷跑出城,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还能意欲何为?”秦三冷声道,“无非是气不过外人的冷嘲热讽,因此想去临安刺杀柳寻衣。”

    闻言,秦虎的目光自秦大、秦二、秦三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大声嚷嚷起来:“不错!我们是想去临安刺杀柳寻衣,此乃武林盟主下发的江湖追杀令,天下英雄人人遵奉。眼下,各门各派人人可去,为何偏偏我们河西秦氏的人去不得?”

    “放屁!”秦大呛声道,“就凭你们两个三脚猫的功夫,绑在一起也敌不过柳寻衣一根手指头,千里迢迢跑去送死不成?”

    “不试怎知打不过他?”秦豹嘴巴一撇,不服气道,“眼下,各门各派皆已派人前往临安诛杀奸贼,唯独我们河西秦氏按兵不动。清风盟主已派人送来三道书信催问缘由,可家主却视而不见,始终不为所动。你们可知外人是如何嘲笑我们的?有人说我们秦家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还有人说我们是无胆鼠辈,被柳寻衣吓破了胆子。面对这些闲言闲语,秦家弟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忍受。大爷、二爷、三爷,当年府主在世时,河西秦氏到哪儿不是威名赫赫,顶天立地?何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秦豹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纷纷脸色一变。虽然他们未曾直言,但心里对秦苦的做法其实早有不满。

    因此,众人明明听出秦豹言语中的不敬,亦装作没听到似的,一个个低头垂目,一言不发。

    沉寂片刻,秦三突然起身朝秦虎、秦豹走去,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混账东西!”秦三虎目一瞪,愠怒道,“秦明乃窃权篡位的奸贼,岂能与家主相提并论?什么威名赫赫,顶天立地,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秦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秦苦,呢喃道:“我也是为河西秦氏的声誉着想……”

    “其实……”

    酝酿许久,深思熟虑的秦二缓缓开口道:“秦虎、秦豹虽有过错,但他们的担忧却不无道理。眼下,柳寻衣可是一块大肥肉,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垂涎三尺。这不仅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更是扩张势力的绝佳时机。试想,如果柳寻衣死在我们手中,家主不仅能名震江湖,更能一跃成为武林副盟主,同时手握调遣天下英雄的大权,比腾三石地位更高,权力更大。河西秦氏必将一飞冲天,即使不能与少林、武当比肩,至少可以跃居四大世家之首。”

    “不错!”秦虎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如果我们毫无动作,非但会被天下英雄耻笑,而且会被武当、少林、贤王府等派猜忌。柳寻衣已是众矢之的,早晚必死。待柳寻衣死后,难保天下英雄不会找我们秋后算账。”

    “既然柳寻衣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在我们手里。”秦豹伺机开口,“素闻家主与柳寻衣有些交情,不如找机会将他骗出来,然后宰了他……”

    “嗖!”

    “铿!”

    秦豹话音未落,秦苦手中的匕首登时如一道闪电般呼啸而至,深深地插在秦豹面前,直将其吓的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口中的慷慨陈词亦戛然而止。

    “秦豹失言,望家主息怒!”秦三见势不妙,赶忙开口圆场。

    “难道……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好吗?”秦苦狐疑道,“有吃有喝、有钱有势、有兄弟有女人,莫非这样的日子不逍遥?为何非要掺和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明争暗斗?难道非得赔上自己的性命才甘心?”

    “家主,我们不怕死……”

    “我怕!”不等秦虎表态,秦苦抢先打断道,“你们一心求死,我不拦着,也拦不住。但我拜托你们,自己死也就算了,千万别连累其他人,行不行?”

    “这……”

    秦苦一副煞有介事的诚恳模样,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胆怯,还是装无辜。

    “府主,我们不怕被连累,更不怕死!”

    堂下不知是谁喊出这么一句,令秦苦大感意外的同时,亦突然感到一阵语塞。

    “那个……眼下有这么多人想杀柳寻衣,僧多粥少,实在不够分的,又何必凑热闹?”秦苦心思混乱,断断续续地搪塞道,“我们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喝喝酒、睡睡觉难道不好吗?何必上赶着去做玩命的生意?”

    “家主此言,在下不敢苟同!”秦二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吟道,“我们去临安,杀不死柳寻衣是一回事。我们不去,则是另一回事。去,不仅仅为诛杀柳寻衣,更是向清风和天下英雄表明立场,河西秦氏与柳寻衣并非一丘之貉,我们早与他划清界限,势不两立。反之,我们则是助纣为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二爷所言极是!”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见状,秦苦再度一愣,迟疑道:“你们……都认为应该去?”

    “我们知道家主顾念与柳寻衣的旧情,因此才迟迟不决。”秦大笑道,“但眼下柳寻衣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果我们再不表明立场,到时连累秦家众弟子的……可就不是秦虎、秦豹了。”

    秦大此言如刀似剑,直戳秦苦要害。

    “家主,你年纪尚轻,并且多年来流落在外,一直独来独往,因此对‘一家之主’的责任与担当或许有些迷茫。”秦二接话道,“身为家主,看似大权在握,乾坤独断,实则却肩负着数百弟子的性命与前途。千万当心一着不慎,累及全族。因此,更多的时候家主非但不能感情用事,为所欲为,反而要摒弃私欲,顾全大局。必要时,更要集思广益,采纳忠言……”

    “我明白了!”秦苦将嘴里的枯枝吐出,缓缓坐直身体,别有深意道,“你们今天是串通起来给我演了一出戏,目的是为教我如何做一名责己以周,待人以约的家主,对不对?”

    “这……”

    秦苦此言,令堂中众人不禁心生尴尬,面面相觑。

    见到众人的反应,秦苦已然心知肚明,戏谑道:“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虽未做过家主,但在外游历多年,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英雄豪杰。深知身为人主,的确需要一点胸襟和宽仁。此一节,你们言之无虚,我也极为认同。但你们可知,作为一家之主,比胸襟和宽仁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秦大、秦二、秦三对视一眼,齐声答道:“我等不知……”

    “是权威!”秦苦的语气陡然一沉,戏谑的眼中涌现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毅之色,“何为权威?即说一不二,令行禁止。比起你们口中的大局、声誉、性命、前程……本家主在河西秦氏的权威无疑更加重要。”

    “这……”

    秦苦的一席话,令堂中众人登时一愣,一个个诚惶诚恐,眼神变的愈发复杂。

    其实,他们今日联合排演这出戏,并非单单想加入到诛杀柳寻衣的行列中,更想借此机会,将秦苦这位看上去“年幼无知”的家主,渐渐变成依赖他们,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今日,在场的皆是河西秦氏的核心人物,当年秦明在位时,他们不敢造次。如今秦明和秦天九已死,秦苦“初来乍到”对府中诸事不甚熟悉,于是秦家大权不可避免地落于‘秦氏三杰’之手。

    起初,他们顾忌洛天瑾在秦苦背后撑腰,因此不敢动歪心眼,唯有尽心辅佐。

    而今洛天瑾已死,秦苦于内无根基,于外无靠山,彻底沦为孤家寡人。若非他手握‘玄水下卷’,执掌秦氏一脉的生死延续,恐怕秦氏三杰早已将其推翻。

    现在,秦氏三杰既不敢推翻秦苦,又不甘心屈居于下。于是想趁秦苦年轻稚嫩,城府不深,尽快将他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以便日后为我所用。

    今日这场戏,便是他们的一次试探。

    却不料,他们的心思竟被秦苦一眼洞悉,并且毫不留情地当场揭穿。

    一时间,堂内的气氛变的既尴尬又压抑,众人皆被秦苦审视的眼神压的不敢抬头。

    “听令!”

    突然,秦苦冷漠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本家主的命令一字不改,河西秦氏不遵奉清风的盟主令,亦不参与诛杀柳寻衣,一切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凡秦氏弟子,一律不得擅自离开西京府,违者严惩不贷!”

    “遵命!”

    在秦苦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众人不敢再妄生异议。纵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为“长命百岁”计,此刻也不敢公然顶撞,唯有齐声领命,以求太平。

    ……

第五百六十五章:他乡故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西京府映天楼,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客似云来,金主满座,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台上,唱曲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声音悠扬婉转,空灵清澈,令人心旷神怡,如闻天籁。

    此刻,小姑娘怀抱着一把琵琶,细手撩拨,跌宕起伏,同时口中吟唱着白居易的《长恨歌》,神情悲楚,眼神忧郁,仿佛已沉浸在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凄美爱情中。

    映天楼内的宾客们渐渐被曲声吸引,下意识地停止喧嚣,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姑娘,听的如痴如醉,情难自已。

    二楼的一张桌子旁,秦苦独自一人守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提不起分毫兴趣,只是愣愣地望着台下唱曲的姑娘,表情木讷,眼神深邃,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秦苦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眼眸深处竟涌现出一丝悲愁之色。

    “如果秦府主是唐玄宗,相信一定不会赐死杨玉环,纵使被臣子兵谏。”

    突然,一道清脆悦耳的笑声自桌旁响起,登时将神思恍惚的秦苦惊的脸色一变,匆忙抬眼观瞧。

    但见一位年轻书生白面如玉,风流倜傥,正优哉游哉地站在自己面前。

    秦苦一愣,望着书生琢磨半天,也没能认出他的身份。

    “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短短数月不见,秦府主已不识得在下了。”

    言罢,白面书生挥袖自眼前一晃,顷刻间容颜焕然一新,竟变成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见此一幕,秦苦不禁大吃一惊,又见此女的容貌似曾相识,故而稍作沉吟,突然眼神一变,诧异道:“你是洵溱?”

    不错,此女正是连夜逃出贤王府,隐匿多日而未曾现身的洵溱。

    此刻,与洵溱一同来的,还有经过乔装改扮的耶律钦和阿保鲁。

    “原来是你们。”

    辨清来人,秦苦的声音略显失望,似乎兴趣缺缺。没有多余的寒暄,秦苦自顾饮酒,漫不经心道:“为何说我不会赐死杨玉环?”

    洵溱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清风一连发出三道书信,催促河西秦氏派人前往临安诛杀柳寻衣,可秦府主却连一个字也没回。如此清高,究竟是秦府主一人之意,还是秦家上下数百人之意?”

    秦苦端着酒杯的手稍稍一顿,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说呢?”

    “秦家上上下下与柳寻衣素无交情,甚至颇有积怨。因此,不惜违抗武林盟主的命令而执意不杀柳寻衣,自然是秦府主一人的心思。”洵溱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府中早有人按捺不住。只不知……他们有没有向秦府主兵谏?”

    “哈哈……”洵溱一语中的,惹得秦苦哈哈大笑,“他们今天上午倒是想兵谏,只可惜老子不是李隆基,柳寻衣也不是杨玉环,因此由不得他们造次。”

    耶律钦感慨道:“秦府主为柳寻衣不惜豁出秦氏一脉的前途命运,真是可敬可佩!”

    “可敬可佩,却也可忧可虑。”洵溱话里有话,语气不阴不阳,“柳寻衣有阁下这样的朋友,无疑是柳寻衣的福气。但阁下有柳寻衣这样的朋友,似乎就有些……”

    “你只说对一半。”秦苦反驳道,“柳寻衣有我这样的朋友当然是他的福气,但我能有他这样的朋友,同样难能可贵。”

    “为何?”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江湖中风头无两,如日中天,反观我只是一个到处蹭吃蹭喝的江湖骗子。”秦苦回忆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未嫌弃我,反而与我坦诚相待。单凭这一节,如今他有难,我便不能背信弃义,卖友求荣。”

    “那秦家呢?”耶律钦好奇道,“你放过柳寻衣,得罪清风,可否想过秦家的下场?”

    “正因为我顾忌秦家,因此才保持中庸,既不帮清风,也不帮柳寻衣。”

    “洛天瑾对你有恩,难道你就这样报答他?”阿保鲁语气不善地问道,“放过背叛他、刺杀他的奸贼?”

    “我不相信柳寻衣会杀洛天瑾。”秦苦正色道,“纵使天下人都这么说……我也不信。”

    “你……”

    “罢了!”洵溱不着痕迹地打断阿保鲁的辩驳,转而柳眉轻挑,故作不悦,“我们远道而来,难道秦府主只让我们站着说话?”

    “坐下可以,但不许喝我的酒、吃我的菜。”秦苦眼神机谨,煞有介事。

    “阁下已贵为秦家家主,早已不是当年的穷小子,为何依旧吝啬?”耶律钦挖苦道,“当初在贤王府时,你便是出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下岂有白吃的酒席?”秦苦嘴巴一撇,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对了!去年腊月初七……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事?还有,洛天瑾出事时你们在哪儿?事后你们又跑去哪儿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酒席,同样没有白听的消息。”洵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想打听消息,须用酒菜来换。”

    闻言,秦苦不禁一愣,错愕道:“真是怪事。我才离开贤王府没几天,为何你们一个个统统变的古里古怪?怎么?洛天瑾一死,宁王爷和洵溱姑娘也沦落到骗吃骗喝的地步?”

    “哈哈……”

    秦苦此言,惹得耶律钦、洵溱忍俊不禁

    休看三人有说有笑,十分惬意,实则在他们的笑声中却满含苦涩与辛酸,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好歹相识一场,这顿酒菜老子做东。”秦苦心情转好,仗义疏财,大发豪情。

    “既然如此,希望秦府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洵溱朝楼下一指,又道,“我们楼下还有两桌,望秦府主不吝赏赐。”

    闻言,秦苦哭笑不得,大呼“上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回忆往昔,相谈甚欢。

    昔日许多避讳难言的秘密,今日也“借着酒意”娓娓道出。

    “其实,我早已猜出你们攀交洛天瑾的目的。”秦苦脸色微红,略显醉态,“不就是为西……”

    “嘘!”

    未等秦苦将“西辽”二字说出口,耶律钦吓的脸色一变,赶忙阻拦:“此地人多眼杂,不比当初在贤王府,望秦府主慎言!”

    “唉!”洵溱叹道,“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我们回去后不知该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砰!”

    突然,阿保鲁一拳砸在桌上。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有不忿,此时他竟脸色涨红,满眼愤懑,沉声道:“只恨洛天瑾沽名钓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他对柳寻衣一再纵容,何至沦落到这步田地?如今,他不仅仅害死自己,更连累我们,连累少秦王,简直可恨可恶!”

    “住口!”洵溱担心阿保鲁酒后失言,故而面色一沉,斥责道,“木已成舟,诸多抱怨又有何用?再者,洛天瑾已死,而我们……至少还活着。”

    “嘿嘿,你们脚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厉害。”秦苦戏谑道,“早早发现苗头不对,趁乱逃出洛阳城。如若不然,你们的下场未必比洛天瑾幸运。不过归根到底,洛天瑾只是你们在中原找的一个盟友罢了,并非不可取代。他虽一命呜呼,但你们可以另择新人,又何必急着回去请罪?”

    “新人?秦府主莫非在说你自己?”耶律钦死死盯着秦苦,小心试探道。

    “不不不!”秦苦连连摆手,“秦某小富即安,既没野心也没抱负,因此对你们的大事毫无兴趣。我说的新人是……刚刚上任的武林盟主。”

    “清风?”洵溱哼笑道,“此人大伪似真,大奸似忠,我们实在信不过这只老狐狸。我甚至怀疑……洛天瑾的死与他有关。”

    “什么?”秦苦眼神一变,赶忙追问,“此话怎讲?”

    “试想,凌潇潇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从混乱的局面中全身而退?又如何轻而易举地把持贤王府大权?若说她背后无人撑腰,我宁死不信。”

    “有道理!”秦苦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其实,本王早已看出此女是蛇蝎毒妇。”耶律钦冷笑道,“秦府主有所不知,在贤王府内,凌潇潇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们和洛天瑾之间秘密的人,甚至连柳寻衣,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因此,赵元突然态度大转,从招安变成剿贼,定然是凌潇潇从中作梗。”

    “非但如此,不久前有人将我们的身份泄漏给蒙古人。以至此去西域,途径各个关隘要塞皆张贴着缉拿我们的告示,我们万不得已才乔装改扮。”洵溱无奈道,“我怀疑,向蒙古人泄密,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也是凌潇潇。这对父女行事如此卑鄙,又让我们如何相信?”

    秦苦缓缓点头,面露沉思,突然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问道:“想必……这才是你们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闻言,洵溱和耶律钦不禁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凝重之意。

    “不错!驻守西京一带的蒙古将军名叫隋佐,他曾在华山吃过“易容术”的亏,故而对东来西往的过客把关极严,听说他在各大关隘前皆摆放着一盆清水,凡来往之人必须将脸洗上三遍,恨不能搓下一层皮,如此方才放行。我们若想蒙混过关,恐怕难如登天……”

    “等等!”秦苦眼神一动,打断道,“你们怎知隋佐在华山吃过‘易容术’的亏?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二人……当时应在静江府偷袭金剑坞,未曾去过华山。”

    “这……”被秦苦当面质问,耶律钦不禁面露忐忑。

    “我们虽未去过华山,却并不代表华山上没有我们的人。”洵溱讳莫如深道,“少秦王的手段,远比秦府主想象的还要厉害。”

    秦苦深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烦,为免惹祸上身,故而不再刨根问底,憨笑道:“直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河西秦氏在西北耕耘多年,财雄势大,耳目众多,因此我们希望……”言至于此,洵溱的语气稍稍一滞,见秦苦耐心聆听,方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希望秦府主能念在大家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帮我们顺利出关。”

    ……

第五百六十六章:江边祭拜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人间三月,大地回暖,天地万物无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逝者如斯,无论其生前何其风光,终究被光阴掩埋,被世人遗忘。

    到头来,江湖仍是那座江湖。

    三月初七,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清晨,萧芷柔与腾三石、云剑萍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直抵流觞渡。

    半月前,腾三石从洛阳城赶到绝情谷,将贤王府发生的一切及洛天瑾的死讯一五一十地告知萧芷柔。

    萧芷柔听后目无表情,一言未发,全然不理会腾三石的抚慰,径自转身离去。

    本以为萧芷柔对洛天瑾已彻底死心。却不料,从那天开始,萧芷柔竟将自己关在流觞渡的草屋中,足足半月未再露面。

    腾三石、常无悔、云剑萍等人满心担忧,轮番相劝,结果全被拒之门外,连萧芷柔的面都没见到。

    他们不知道萧芷柔将自己关在草屋中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却能偶尔听到阵阵琴声,悠扬婉转,意味深长,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正是那首她与洛天瑾合创的“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今晨,萧芷柔突然现身,她并未向众人解释太多,只是吩咐常无悔准备香烛供品,随后引着腾三石、云剑萍来到流觞渡。

    碧波万顷,江天一色。清风徐徐,杨柳依依,不禁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师父,我们为何来此?”

    “为了祭拜。”

    “祭拜何人?”

    “一个……对你我很重要的人。”言罢,未等云剑萍追问,萧芷柔神情一正,吩咐道,“萍儿,将香烛供品摆在江边。”

    “是。”

    虽不清楚萧芷柔的用意,但云剑萍仍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将事先准备的元宝蜡烛等祭拜之物,小心翼翼地陈列在江边。

    这一幕,腾三石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并非心疼这场突如其来的祭拜,而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内心倍受折磨。

    在云剑萍陈列供品时,萧芷柔走回草屋,将挂在屋中的一幅幅字画尽数堆到江边。

    “师父,这些是……”

    “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萧芷柔漫不经心道,“萍儿,将它们统统烧了吧!”

    萧芷柔的语气听上去不喜不悲,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

    望着一张张由碎片拼凑起来的泛黄字画,云剑萍不禁心生踌躇,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腾三石。

    腾三石满眼疼惜地望着心死如灰的萧芷柔,叹息道:“柔儿,这又是何苦?”

    “人都已经死了,我留着这些……又有何用?”萧芷柔的语速极慢,并且断断续续,努力掩饰自己的哽咽。

    “柔儿,你……是不是后悔当日没去洛阳城?”腾三石问道,“如果当时我们未从许州打道回府,而是直奔洛阳城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至少,你能见他最后一面。”

    “一切都是天意。”萧芷柔微微仰首,似是不愿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阳光明媚,将她那楚楚动人的眼眸映的晶莹剔透。

    “唉!”腾三石无奈道,“他如此待你,你却对他念念不忘,真是傻丫头。”

    “爹,别再说了。”

    “爹?”

    听到萧芷柔称呼腾三石为“爹”,云剑萍登时大吃一惊,满眼诧异地望着神情悲楚的萧芷柔和满面愁容的腾三石,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惊讶地久久回不过神。

    “不错!”面对云剑萍的错愕,萧芷柔处变不惊,淡然道,“我是腾族的人,腾三石的女儿。其实,这件事并非秘密,只是我一直避而不谈罢了。”

    见萧芷柔主动承认与自己的关系,腾三石又惊又喜,心中感慨万千,激动的老泪纵横,连连点头答应:“是是是,我的好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这……”云剑萍愣愣地望着腾三石父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萍儿,其实云追月也是腾族的人。”

    “什么?”

    萧芷柔的“坦诚”,再度令云剑萍一惊,难以置信道:“我爹他……也是腾族的人?”

    “不错!”腾三石接话道,“其实,云追月本名杜襄,是老夫一手养大的义子。”

    “这……怎么可能?”云剑萍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爹从未和我说过……”

    “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萧芷柔安抚道,“云追月不将真相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徒增烦恼。”

    “难怪爹对师父的态度如此……奇怪,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云剑萍若有所思,懵懂道,“可为何……”

    “爹与萧谷主岂止认识?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未等云剑萍把话说完,一道略显嘶哑的笑声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一叶扁舟自江上徐徐而来。驾舟的是绝情谷二弟子常无悔,而站在船头之人,赫然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片刻间,轻舟靠岸,常无悔一个箭步冲到萧芷柔面前,请罪道:“谷主,云追月率人硬闯绝情谷,并以谷中弟子的性命为要挟,弟子迫不得已才带他来流觞渡……”

    然而,面对常无悔的告罪,萧芷柔却充耳不闻,只与云追月四目相对,二人的眼神皆十分复杂。

    “若非大师兄前往扬州打探消息,不在谷中,我等断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常无悔口中的“大师兄”,指的是唐阿富。

    不久前,唐阿富听说扬州有当年血洗唐家那伙马贼的消息,故而月初时向萧芷柔告假,如今远在扬州,对绝情谷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不是你们的错!云追月……是我请来的。”

    “什么?”

    面对常无悔的大惊失色,萧芷柔却不再多言。

    腾三石见状,不禁眉头一皱,一双老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

    “爹!”

    伴随着一声激动的呼喊,云剑萍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俨然她对云追月的突然出现倍感惊喜。

    “乖!”云追月含笑应答,而后拱手朝腾三石恭敬一拜,“见过义父!”

    “武林盟主出事了,你可知道?”腾三石板着脸,颇有兴师问罪之意。

    “来的路上听说一二。”云追月搪塞道,“洛天瑾多行不义,他有今日的下场我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洛阳城吊丧?”腾三石不悦道,“龙象山现在是名门正派,你也不是异教魔头,岂能如此不懂规矩?”

    当初,华山武林大会时,腾三石为保云追月一命,曾以湘西腾族作保,当众允诺教化龙象山回归正道,故而今日才有此一问。

    “义父知道我对洛天瑾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又岂会前去吊丧?”

    “混账!”腾三石愠怒道,“老夫对洛天瑾何尝不恨,但感情归感情,规矩是规矩。他固然该死,可毕竟是武林盟主,即便你不尊重其人,也应尊重其位。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老夫教你吗?”

    “义父息怒,是我清高了。”云追月似乎担心腾三石不肯罢休,故而赶忙转移话题,向云剑萍问道,“你们这是……”

    “师父让我在江边摆下这些祭品……”

    “你们在祭拜洛天瑾?”云追月恍然大悟,满眼愤恨地看向萧芷柔,质问道,“柔儿,洛天瑾把你害的这么惨,你为何祭拜他?”

    “一者,祭不祭拜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萧芷柔冷漠道“二者,纵使我不祭拜,这里总有人应该祭拜,难道不是吗?”

    此言一出,云追月不禁一怔,看向云剑萍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

    “萍儿,速速焚烧!”

    “是。”

    在萧芷柔的催促下,云剑萍不敢怠慢,朝云追月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将一幅幅字画拿到烛火旁点燃。

    “这些是……洛天瑾的字画?”云追月一眼认出这些字画的主人,大笑道,“烧的好!早该一把火将它们烧光,省的看着心烦。”

    在几人的注目下,熊熊烈火将字画焚烧殆尽,一片片灰烬如柳絮般冲天而起,随风飘荡在江河之上。

    萧芷柔望着漫天飞舞的灰烬,忽觉悲从中来,情难自已。

    “师父,烧完了……”

    “萍儿,跪下,向北而拜!”

    “什么?”

    萧芷柔此言,不仅令云剑萍一愣,同时令腾三石和云追月脸色一变,甚至连候在一旁的常无悔也不禁心生愕然。

    “师父,你让……‘我’向北而拜?”云剑萍一脸茫然,“这是为何?我与洛盟主素不相识……”

    “跪下!”

    萧芷柔的严词厉色,登时将云剑萍吓的身子一颤,同时双腿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从云剑萍遇到萧芷柔的第一天起,萧芷柔待她一直是和颜悦色,分外疼爱,从未如此严苛。如今日这般“怒斥”,更是前所未有。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惜,而后语气一缓,柔声道:“萍儿,你今日若不祭拜他,我怕你会抱憾终生。”

    “柔儿,此话何意?”腾三石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解地望着心事重重的萧芷柔,迟疑道,“虽说洛天瑾是武林盟主,受得起这些晚辈跪拜,但今日的你……似乎有些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追月!”

    萧芷柔对腾三石的困惑置若罔闻,却将凝重而深沉的目光投向神情纠结,五味陈杂的云追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邀你前来,是希望你能兑现昔日的承诺。如今洛天瑾已死,你……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

第五百六十七章:母女重逢

    “真相?”腾三石越听越糊涂,虽不知前因后果,但见萧芷柔和云追月今日一反常态,心中笃定他们之间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真相?与洛天瑾有什么关系?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云追月吞吞吐吐,似是有口难开。

    “怎么?”萧芷柔眉头一挑,面露不悦,“难不成事到如今你想反悔?”

    “断断不是!”云追月凝声道,“柔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萧芷柔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追月,直言不讳,“你担心自己将真相说出来,萍儿会离你而去,是不是?”

    “这……”

    “什么意思?”未等云追月作答,满心费解的云剑萍突然插话,“此事与我有关?为何我要离爹而去?”

    腾三石和常无悔站在一旁,满头雾水地望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半晌也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

    “云追月,究竟是你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柔儿,可否借一步说话?”面对萧芷柔的逼问,云追月依旧坚持自己的要求。

    “真相早晚大白于天下,你为何……”

    “有位龙公子……托我给萧谷主传句话。”

    萧芷柔话未说完,云追月突然开口。此言一出,萧芷柔的脸色骤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当年,萧芷柔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留下一对龙凤玉坠,并以“龙儿”、“凤儿”作为他们的乳名。此刻,云追月口中的“龙公子”,指的自然是萧芷柔的儿子。

    此一句,旁人听的糊涂,可萧芷柔却听的明白。

    “你是说……”萧芷柔神情紧迫,目光颤抖,一开口忽觉喉咙发紧,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柔儿,借一步说话!”

    云追月处变不惊,在腾三石几人错愕的目光中,径自朝远处走去。

    萧芷柔心急如焚,未再有一丝迟疑,朝云追月快步追去。

    “龙儿在哪儿?”

    当云追月停下脚步的瞬间,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煎熬,猛然拽住他的胳膊,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他过的好不好?又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望着焦急万分的萧芷柔,云追月不禁自嘲一笑:“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肯与我单独一叙。”

    “云追月,我不想与你东拉西扯,我只想知道龙儿的下落!”

    “柔儿,我与你借一步说话,正为此事。”云追月神情一禀,正色道,“关于你儿子的消息……眼下不宜让义父知晓,否则他老人家必将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难道龙儿出事了?”萧芷柔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难道龙儿他……死了?”虽是揣测,但萧芷柔仍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不!你不必多想,你儿子现在安然无恙。”见萧芷柔落泪,云追月心痛如绞,赶忙安抚道,“只不过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义父和萍儿都在等着,不是详谈的时候。”

    得知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萧芷柔不禁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登时踏实许多。她黛眉紧蹙,稍作思量,而后缓缓点头:“今夜亥时初刻,你我在此相见,到时你再将龙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一言为定!”

    “现在你先将萍儿的身世告诉她,让我们母子相认……”

    “等等!”

    未等萧芷柔转身离去,云追月突然开口阻拦:“有关萍儿的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商量?”萧芷柔一愣,狐疑道,“你我有约在先,还商量什么?”

    “柔儿,洛天瑾已死,你将真相告诉萍儿,除令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我待她视若己出,我们父慈女孝,其乐融融,难道不好吗?若将真相告诉她,简直比杀了她还残忍。”

    “莫非你想反悔?”

    “不!”云追月连连摆手,“我可以让你们母女相认,但……但我求求你,让我继续做萍儿的爹好不好?如此一来,萍儿既有娘的疼爱,又有爹的护佑,岂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如果让她认了娘,却又失去爹,你于心何忍?”

    面对云追月苦口婆心的劝说,萧芷柔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柔儿,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们母女一生一世,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云追月,你的心意我明白,并且极为感动。”踌躇片刻,萧芷柔忽然眼神一正,拒绝道,“但真相就是真相,无论萍儿愿不愿意承认,无论她要经历多少纠结痛苦,都无法改变事实的真相……”

    “什么真相?”见萧芷柔不领情,云追月不禁恼羞成怒,“真相是洛天瑾玩弄你的感情,欺骗你的身子,害你怀上两个孽种,变成你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拖累……”

    “啪!”

    话音未落,萧芷柔猛然扬手,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险些将其脸上的面具掀飞。

    这一幕,被远处的腾三石、云剑萍、常无悔尽收眼底,三人同时一怔,纷纷心生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云追月,你辱我太甚!”

    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云追月心生惶恐,连忙解释:“柔儿,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痛恨洛天瑾那个狗贼……”

    “洛天瑾已经死了!”萧芷柔悲愤交加,教训道,“你已经执迷二十多年,为何现在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

    “不肯放过他的人是你,不是我!”云追月羞愤道,“既然洛天瑾已死,你又何必再去探究什么真相?”

    “真相并不是你、我、洛天瑾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而是萍儿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他是洛天瑾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这辈子都是,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事实又如何?”云追月固执道,“洛天瑾能做她爹,我同样能做。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成人,供她吃喝、教她武功。和我相比,洛天瑾根本不配做萍儿的爹。你也一样,不配做萍儿的娘。现在,你有什么资格从我手里抢走我的女儿……”

    云追月此言直戳萧芷柔的软肋,令其悔不当初,肝肠寸断,悲恸道:“我知道你为萍儿付出很多,但并不能改变萍儿与洛天瑾的关系。她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如果我们一再隐瞒,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会恨死你我……”

    “那就永远不让她知道真相……”

    “在我看来,一直瞒着她,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萧芷柔声泪俱下,却态度坚决,“我希望她自己抉择,而不是帮她抉择。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告诉她真相,根本不必等到今天。正因为我尊重你、感激你,故而一直闭口不言,等你亲口将真相告诉她。因此,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不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这……”

    萧芷柔的一席肺腑之言,令云追月左右为难。

    “正如你刚刚所言,洛天瑾已死,萍儿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因此,在萍儿心里,你永远是她爹,她永远不会弃你而去。”见云追月目光迟疑,萧芷柔语气一缓,恳切道,“来吧!由你将真相告诉她,同时也让我爹知道……他并非后继无人,而是已经做了外公。”

    “柔儿,那你呢?”云追月痴痴地望着强颜欢笑的萧芷柔,含情脉脉地说道,“既然洛天瑾已死,你能否彻底放下他,日后让我照顾……”

    “我早就说过,此生此世再不动情。这些话,日后休要再提。”

    “可是……”

    “走吧!”

    萧芷柔未再给云追月开口的机会,蓦然转身,快步朝江边走去。

    “师父,你和我爹说了什么?”云剑萍迎上前去,连忙追问,“刚刚你们所说的真相……又是什么?”

    “萍儿,你过来!”

    云追月踱步而来,将不明所以的云剑萍招至近前。在萧芷柔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下,他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挥手朝江边的祭品一指,问道:“萍儿,你可知萧谷主为何让你向北而拜?”

    云剑萍一脸茫然,缓缓摇头。

    “因为你刚刚祭拜的不是别人,而是……”言至于此,云追月忽觉喉咙生涩,似是咽喉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掐住,憋屈而压抑,心中更是百感千愁,说不出的滋味。

    “而是什么?”

    云剑萍一脸真诚地望着欲言又止的云追月,眼神清澈而纯净,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杂质,宛若当年的滕柔。

    “而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几乎耗尽云追月毕生的气力,以至气息急促,声音颤抖。

    “什么?”

    云剑萍、腾三石和常无悔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异口同声,满含震惊。

    此刻,云剑萍心乱如麻,方寸大乱,全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何为‘亲生父亲’?”腾三石心念一动,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却又难以在短时间内厘清头绪,故而虎目一瞪,死死盯着心有不甘的云追月,逼问道,“云剑萍不是你的女儿吗?怎会凭空冒出一个‘亲生父亲’?她与洛天瑾有何渊源?如果洛天瑾是她爹,那……她娘又是谁?”

    “这……”

    “萍儿的娘……是我。”

    未等云追月作答,萧芷柔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在腾三石、云剑萍、常无悔三人心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此刻,腾三石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郑重其事的萧芷柔,愕然道,“你说萍儿她……是你和洛天瑾的女儿?”

    “是。”萧芷柔跪在腾三石面前,赔罪道,“女儿不孝,将此事隐瞒这么多年,望爹恕罪。”

    “可是……这……你……”

    惊讶、好奇、怀疑……霎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令腾三石自己都分辨不出是喜是忧,是悲是愤。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半晌,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

    “师父是我娘亲?”云剑萍眼泪汪汪地望着萧芷柔,“难怪你对我如此体贴……”转而她又将纠结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云追月,哽咽道,“爹,你们说的是真的?”

    “是。”云追月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个字。

    “究竟是怎么回事?”腾三石心急如火,渴望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年,洛天瑾离开湘西腾族后,我发现自己已怀上他的骨肉……”

    萧芷柔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娓娓道出,其中的曲折跌宕,险象环生,令腾三石几人听的千愁万绪,百感交集。

    今日,她将掩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前尘旧事和盘托出,却唯独隐去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

第五百六十八章:为母则刚(一)

    今天算是三喜临门,一者,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相认。二者,萧芷柔与云剑萍母女重逢。三者,腾三石膝下冒出一个外孙女,而云剑萍也多出一位亲外公。

    今日过后,腾三石不必再隐秘行事,他决定回到湘西腾族后,便第一时间将自己与萧芷柔的父女关系昭告天下。

    如此一来,湘西腾族与绝情谷日后便可堂而皇之的亲近往来,省去诸多不必要的伪装和麻烦。

    惊讶、困惑只是过眼云烟。激动、感伤亦是白驹过隙。

    最终,至亲仍是至亲,血脉之渊,宗族之源,令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命途多舛的三代人历经千难险阻,终于久别重逢。

    一向老成持重的腾三石因为天大的喜悦,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体面,老泪纵横的他与自己的女儿、外孙女紧紧相拥,抱头痛哭。

    千言万语,诉不尽相思之苦。万语千言,道不完离别之恨。

    今日,对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无疑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唯独对云追月,却是一件莫大的悲哀。

    虽然云剑萍信誓旦旦,会将云追月永远视作自己的至亲。但在云追月心里,得知真相后的云剑萍,却已不可能再是自己的女儿。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隔阂,宛若江上的薄雾,不知不觉间笼罩在云追月的心头。

    至亲重逢的喜悦自不必提,绝情谷内大排筵宴,众人无不举酒庆贺,年过六旬的腾三石笑的合不容嘴,不顾腾族弟子的劝阻,喝酒如喝水一般,豪饮三百杯。

    这般年纪的他,对骨肉至亲的在意与眷恋,远胜在场的每一个人。

    萧芷柔与云剑萍母女早早退席,关起门来互道贴心话。

    当云剑萍忍住娇羞,怯生生地呼喊一声“娘”时,萧芷柔感动的热泪盈眶,冰封多年的心仿佛瞬间融化。她将云剑萍紧紧揽在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一日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夜色渐深,腾三石酩酊大醉,昏睡不醒。

    云剑萍在萧芷柔的安抚下,嘴角挂着微笑,眼角悬着泪珠,抱着复杂而多变的心境,缓缓进入梦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娘的怀抱里安心入睡。

    一丝不苟地掖好被角,小心翼翼地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当萧芷柔将云剑萍的房门轻轻关上后,萦绕在眉宇间的喜悦悄然凝固。渐渐地,一抹浓浓的忧虑浮现在她的眸中。

    月夜独行,顺江而下,萧芷柔匆匆赶到流觞渡。

    此刻,心事重重的云追月已恭候多时。清风明月,江水滔滔,却难掩他此时的寂寞与哀愁。

    “你终于来了!”

    一见萧芷柔,云追月赶忙将眼中的忧郁隐去,而后主动伸手,欲将船上的萧芷柔搀扶上岸。

    然而,萧芷柔却对云追月的殷勤视而不见,脚尖轻点,身形腾空而起,随风飘落在江边。

    “萍儿迟迟不睡,因而耽误些许。”似是不想让云追月尴尬,萧芷柔主动赔罪道,“让云圣主久候,万望恕罪。”

    听萧芷柔的言辞如此见外,云追月忽觉心中悲凉,自嘲道:“对你,我已等候几十年,又岂会在意一时半刻?至于萍儿……有你这位亲娘陪伴,想必早已将我这位养父忘的一干二净。”

    “萍儿细心懂事,岂会忘恩负义?”萧芷柔道,“刚才,她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对你十分依赖。”

    “罢了!”云追月神情一禀,正色道,“今夜,我们不谈萍儿。”

    只此一言,萧芷柔的心头陡然一紧,眼神变的愈发紧张,试探道:“我儿他……还好吗?”

    “其实,你见过他,并且……不止一次。”

    “什么?”

    萧芷柔大吃一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可她一生中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后辈亦不胜枚举,在毫无线索的回忆中,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脑中浮光掠影,憧憧而过,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骨肉。

    “是谁?他是谁?”

    萧芷柔自知猜不破端详,故而精神一震,下意识地朝云追月逼近两步,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我儿子究竟是谁?”

    “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尤其是这两年如旭日东升,方兴未艾,江湖后辈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云追月似是有意吊萧芷柔的胃口,不急不缓地说道,“尤其是在去年的武林大会上,他更是技惊四座,大放异彩。洛天瑾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他功不可没……”

    随着云追月的娓娓道出,萧芷柔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模糊身影。

    云追月多说一字,其脑海中的身影便放大一分、清晰一分。

    “更有意思的是,你儿子仍记的小时候发生的事,因此对她失散多年的妹妹……格外怜惜。纵使二人在论剑台上比武,他也一让再让,不忍出手伤她……”

    “轰!”

    云追月此话一出,萧芷柔的脑中不禁传来一阵轰鸣。万千杂乱而模糊的画面登时烟消云散,空空如也的脑海中一片白茫,只剩下一道持剑而立的挺拔身姿。

    那人蓦然回首,一张噙着微笑的俊朗面容,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萧芷柔面前。

    “柳寻衣……”

    当萧芷柔大梦初醒,脱口而出时,她与柳寻衣的一幕幕过往情难自已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激动而感伤的泪水亦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曾几何时,也是在流觞渡,萍水相逢的萧芷柔与柳寻衣似敌似友,互道心中郁结。

    当时,萧芷柔问及柳寻衣的父母亲人时,柳寻衣一连三声叹息,引来萧芷柔心生恻隐。

    今日想来,当时并非恻隐,而是娘亲对孩儿的疼惜。

    一想到这些,萧芷柔悲痛更甚、愧疚更甚、懊悔更甚。一时情不自禁,竟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柔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不错!柳寻衣……正是令你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亲骨肉,亦是萍儿的亲哥哥。”云追月回忆道,“当年,我遵照你的意愿,将嗷嗷待哺的兄妹送到杏林村的一户人家收养,本欲此生此世不再打扰他们,让他们兄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却不料天意弄人,杏林村突遭瘟疫,全村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的养父母也未能幸免,接连丧生。兄妹二人为求活命,只能离开村庄,四处乞讨,浪迹天涯……”

    “四处乞讨……浪迹天涯……”萧芷柔神思恍惚,喃喃自语。

    一字一句,宛若一刀一剑,将她的心割的鲜血淋漓,令其五内俱焚,柔肠寸断。

    “然后呢?”忽然,萧芷柔泪眼一凝,连忙追问,“萍儿为何认你做父?为何她对自己的哥哥毫无记忆?寻以他……又经历了什么?”

    “当年的洛天瑾,在中原武林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云追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心有不甘,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让此等卑鄙小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你我……却要饱受苦难,历经折磨。于是,我为了报复洛天瑾,决心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我要让柳寻衣与洛天瑾父子成仇,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我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洛天瑾,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什么意思?”萧芷柔黛眉紧蹙,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心中油然而生。

    “当他们兄妹流浪至泸州时,我趁乱抱走妹妹,并将她带回龙象山,改名换姓。为让萍儿忘记曾经的生活,我煞费苦心,不惜动用《龙象宝典》中的秘法,令其脱胎换骨,二世为人。”

    “你……”萧芷柔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含恨道,“你带走妹妹,哥哥怎么办?难道由他自生自灭?”

    “柳寻衣是你和洛天瑾的儿子,武学天赋远超常人。于是我故意设局,引天机阁的赵元与他在街头相见。果不其然,赵元对柳寻衣十分赏识,将他带回天机阁受训,并逐步培养成朝廷的鹰爪。庙堂与江湖一向水火不容,矛盾不断。而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至三年前朝廷有意拉拢洛天瑾……”

    今夜,云追月将当年的所作所为尽数道出,令萧芷柔震惊无比、错愕无比、忧伤无比、愤怒无比……

    “云追月,你……你丧尽天良,猪狗不如!”萧芷柔悲愤交加,怒不可遏,“你竟将我的孩子当做报复洛天瑾的傀儡?你竟生生拆散他们兄妹?你竟设局令寻衣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你……”

    萧芷柔越说越气,越说越恨。终于忍无可忍,猛然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直扑云追月而去。

    云追月心中一惊,匆忙挥掌抵挡,无奈萧芷柔的掌力内劲强横,他根本硬接不下,忽觉胸口一闷,五内翻腾,气血上涌,同时脚下一连退出数步,方才将这股恐怖的力道堪堪泄去。

    “柔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何瞒着义父?如今,柳寻衣是杀死洛天瑾的奸贼,清风和凌潇潇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云追月匆忙解释道,“如果让义父知道柳寻衣是他的外孙,他必将夹在道义和亲情之间左右为难,既不能枉顾腾族的前程而放纵柳寻衣,也不能漠视祖孙之情而大义灭亲……”

    “呸!”萧芷柔怒啐道,“事到如今,你有何颜面说这些话?若不是你,我儿岂会沦落至此,爹又岂会左右为难?”

    云追月狞声道:“洛天瑾害我一生尽毁,为了报复他,我顾不了那么多……”

    “你顾不了,可我必须顾!”萧芷柔美目一瞪,一股连云追月都不敢抗衡的浩瀚杀气自其体内逸散而出,厉声道,“寻衣是我孩儿,谁也不能伤他一根头发!谁敢打我儿的主意,我必十倍奉还,绝不留情!”

    ……

第五百六十九章:为母则刚(二)

    萧芷柔阴寒刺骨的目光死死盯着云追月,其中饱含愤怒、憎恶甚至仇视,令云追月心中一惊,连忙赔罪道:“柔儿,我承认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利用柳寻衣报复洛天瑾确有不妥之处,但……但我从未忘记过他是你儿子,因此这么多年我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他,生怕他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云追月,若非念及你对萍儿有养育之恩,我必杀你!”萧芷柔根本不想听云追月解释,语气冷漠地打断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将我儿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笔账我迟早与你算清楚!”

    说罢,萧芷柔蓦然转身,抬脚朝江边走去。

    “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寻衣身陷险境,为娘的自然要去救他……”

    “不可!”云追月眼神骤变,厉声道,“你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吗?”

    “什么?”萧芷柔身子一僵,登时愣在原地,愠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眼下,柳寻衣身在临安城,背后有大宋朝廷撑腰,谁能伤他一根汗毛?休看江湖群雄叫嚣不断,实则柳寻衣根本没有性命之虞。”云追月耐心解释,“反之,如果你盲目行事,擅自跑去临安城救他,势必与追杀他的人发生争斗。你与柳寻衣本应素不相识,如果突然为他挺身而出,必会引起天下人的怀疑。如今,在江湖群雄眼中柳寻衣是弑主奸贼,你若出面帮他,绝情谷必将遭受非议。与此同时,湘西腾族也会被你连累。别忘了,义父已下定决心将你们的关系公告天下,难道你想让义父晚节不保吗?”

    “可是……”

    “非但如此!”云追月不给萧芷柔辩驳的机会,继续道,“柳寻衣眼下是朝廷的功臣,如果你与他冒然亲近,难保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万一朝中有人诬陷他勾结江湖势力图谋不轨,则柳寻衣非但前程尽毁,而且还会有性命之忧。如果柳寻衣失去朝廷的信任和庇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

    “还有!”云追月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你与柳寻衣亲近,难保不会令凌潇潇猜出你们的关系。如果让凌潇潇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的私生子,她为求斩草除根,势必愈发疯狂。说不定……她会将柳寻衣的身世透露给朝廷,万一有人借此弹劾,柳寻衣必将沦为众矢之的。你也知道朝廷的险恶,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流言足以杀人于无影无形。到时,朝廷非但不会再保护他,反而会杀他灭口,永除后患。殊知,洛天瑾的罪名可是‘密谋造反’,柳寻衣身为他的子嗣,岂能逃过一劫?”

    “这……”云追月所言在情在理,不禁令萧芷柔陷入两难之境,“你说的不错,凌潇潇曾派人去许州暗杀萍儿,可她与萍儿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我思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她已经知道萍儿是洛天瑾的女儿,于是妒火攻心,不惜冒险杀人。”

    “既然她知道洛天瑾有一个女儿,则极有可能知道洛天瑾还有一个儿子。”云追月提醒道,“如果让贤王府的人知道此事,洛天瑾的拥趸们必会召回少主,主持府中大局。如此一来,凌潇潇将地位不保。她的儿子半死不活,根本无法与柳寻衣争位。因此,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凌潇潇绝不会放过洛天瑾的私生子。”

    “嘶!”萧芷柔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柳寻衣的处境,不由地方寸大乱,担忧道,“可凌潇潇会不会已经知道寻衣的身世……”

    “不会!”云追月言辞笃定,甚为坚决。

    萧芷柔柳眉一挑,狐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你尚未与柳寻衣表现出半分亲近,而柳寻衣又刚刚杀了洛天瑾,因此凌潇潇打死也不会想到柳寻衣是你和洛天瑾的儿子。”云追月意识到自己失言,故而匆忙搪塞。

    他并不想将自己与赵元、凌潇潇联手对付洛天瑾的事告诉萧芷柔,甚至不愿让萧芷柔知道自己曾去过洛阳城。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不能和寻衣相认?”萧芷柔一心挂念柳寻衣的安危,故而对云追月的含糊其辞毫无察觉。

    “为保住他的性命,眼下不是相认的时候。”云追月重重点头,“柔儿,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如今,清风是武林盟主,他和凌潇潇鸠占鹊巢,掌控着武林的生杀大权,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们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救不了柳寻衣,反而会害死自己,连累绝情谷甚至湘西腾族。”

    “这……”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云追月缓步上前,趁机揽住萧芷柔的香肩,安抚道,“柳寻衣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孱弱,他若无真才实学,岂能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以前你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不一样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活的好好的?由此足见,想取柳寻衣的性命绝非易事,你应该相信他有自保的本事。”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有洛天瑾庇佑,又在贤王府身居要职,故而各路人马无不敬畏三分。可现在不一样,他变成弑主奸贼,江湖人人喊打,又如何自保?不行!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寻衣身陷囹圄!”

    说罢,萧芷柔推开云追月的手臂,直言道:“我是他娘,纵使他犯下滔天大罪,纵使天下人都要杀他,我也要保护他。寻衣自幼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昔日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就罢了,如今我已知晓他是我的亲生骨肉,又岂能视而不见,坐视他被人追杀?”

    “话虽如此,但也要审时度势。”云追月提醒道,“你若盲目出手,非但不能帮他,反而会害死他。”

    “那……怎么办?”

    云追月稍作沉吟,义正言辞道:“为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萧芷柔愠怒道,“什么意思?你让我放手不管?”

    “当然不是!听说金复羽已回金剑坞,欲东山再起。凭他的城府和手段,定不会甘心屈居于清风之下。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江湖又会迎来一场巨变。”云追月笃定道,“待江湖有变,武林中人人自危,谁还有闲情逸致替洛天瑾报仇?”

    “云追月,你实话告诉我,洛天瑾……真是被寻衣杀死的吗?”

    萧芷柔没来由地一句问话,令云追月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云追月心中反复琢磨着萧芷柔的心思,沉吟道,“江湖传的沸沸扬扬,又有凌潇潇和贤王府弟子作证,应该……是真的。但我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因此不能妄下判断,只能推测而已。”

    “也就是说,除凌潇潇和一些贤王府弟子外,没人亲眼看见寻衣杀死洛天瑾?”

    “应该如此。”云追月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难道你怀疑此事有假?”

    “我曾与寻衣有过数面之缘,虽接触不深,却也对他的脾气秉性略知一二。”萧芷柔一边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一边喃喃自语,“我总感觉……他不会对洛天瑾痛下杀手。”

    “为何?”

    “昔日,他为完成洛天瑾交代的差事,不惜冒着生命之险从忘情崖一跃而下。”萧芷柔伸手遥指着夜幕苍穹,那是忘情崖的方向。

    “由此足见,柳寻衣为完成差事可以不顾一切。他能为洛天瑾无视自己的性命,也能为朝廷无视洛天瑾的性命……”

    “也许吧!”萧芷柔无意与云追月争辩,此时的她心情十分复杂,语气分外悲凉。

    “柔儿,此事因我而起,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云追月为讨好萧芷柔,主动请缨道,“就算不为柳寻衣,只为你,我也不会让他出事。这件事你不便插手,不如由我派人暗中保护柳寻衣?也算……弥补对你的亏欠。你说的对!你、我、洛天瑾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到晚辈身上。”

    “如果你能早些明白,寻衣何至于受这么多苦难?”萧芷柔冷冷地说道。

    “柔儿,如果你想惩罚我,我绝不推辞。”

    如今,洛天瑾已死,云追月心知萧芷柔不可能再对其他男人动情,故而面对她的叱责,非但不再像昔日那般敏感,反而如打情骂俏一般,甚至颇为享受。

    “柔儿,如今女儿在你身边,儿子由我保护,这回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云追月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向萧芷柔靠近,“今夜,月光皎洁,温润如玉,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湘西看到的月光?”

    “我没有云圣主的雅兴,你自己慢慢赏月吧!”

    萧芷柔何尝不知道云追月的心思?但她却丝毫不解风情,更不给云追月回忆往昔的机会。

    “记住你今夜的承诺,如果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虽是一句威胁,但在云追月听来非但不觉的刺耳,反而如闻天籁,倍感动听。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今夜的云追月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不会让柳寻衣有事。”

    “哼!”

    萧芷柔轻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而飞身跃上船头。

    云追月痴痴地望着萧芷柔渐行渐远的窈窕倩影,嘴角不禁扬起一抹二十几年未曾绽露的会心微笑。

    “柔儿,早晚有一天我会令你回心转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

第五百七十章:众矢之的

    四月初一,临安城。

    黄昏,一抹红彤彤的晚霞高挂于天际尽头,遮住半边红日。临安城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百姓们衣食如旧。百业兴旺,物阜民丰,难得一片“盛世”模样。

    然而,天机阁门前的“热闹喧嚣”却与临安城的“太平繁华”有些背道而驰。

    此时,十几名金刀校尉拎着水桶、抹布,在大门前忙的不亦乐乎。

    天机阁的大门及左右墙壁上,皆被人用朱漆红墨写满污言秽语,什么“无耻奸贼”、“卑鄙小人”、“伪君子”、“江湖败类”云云而而,不胜枚举。

    甚至连高悬正中的门匾上,都被人写上“杀人偿命”四个血红大字。

    其实,今日已不是天机阁第一次出丑,从二月开始,隔三差五便有江湖中人前来天机阁闹事,叫嚣着让赵元将柳寻衣交出来。

    对此,赵元极为震怒,下令再有闹事者不必抓住审问,直接杀无赦。

    短短一月,双方竟发生过大大小小数十场厮杀,并且互有死伤。

    后来,此事惊动朝廷,皇上颁旨令西府派兵助阵,誓要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一网打尽。

    自此,江湖群雄由明转暗,不再与天机阁明刀明抢地争斗,而是偷偷摸摸地闹事。诸如泼墨、题字之流,便是一些绿林好汉的杰作。

    更有甚者,他们不再局限于天机阁门前闹事,而是将矛头对准临安城所有的官府衙门,甚至连一些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府邸都不放过。

    江湖人行事诡秘,花样繁多,并且鱼龙混杂,相互勾结掩护,因此朝廷和官府很难查清他们的行踪,更难捉住闹事的人。

    尤其是近几日,他们的“闹事”愈演愈烈,并有一些歪门邪道开始浑水摸鱼,趁乱将黑手伸向寻常百姓,以至这几日报官的百姓越来越多,令临安衙门焦头烂额,顾应不暇。

    门前,一名累的满头大汗的金刀校尉,将手中的抹布扔进脏兮兮的水桶,抱怨道:“前天上午才刚刚清洗过,兄弟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门洗抹干净,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又变成这副模样。早知如此,前几次不如歇息歇息,等他们闹够了一起收拾。”

    “闹够了?”另一名金刀校尉撇嘴道,“什么时候能闹够?这些草寇整日无所事事,而今将临安城闹的鸡犬不宁,眼下兴致正酣,恐怕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

    “天天做苦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又有人嘟囔道,“如今,惹事的天天躲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无辜的反倒被连累,生生从拎刀的校尉变成拎水桶的杂役。”

    “唉!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天生受苦的命?活该被人当牛做马!”

    十几名金刀校尉似乎皆心有不忿,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一些冷嘲热讽的埋怨。

    “昔日的柳寻衣行事果决,敢作敢当,如今这是怎么了?整天躲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面对这些江湖草寇的挑衅也是忍气吞声,视若无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柳大人不是不出门,而是被侯爷下令不准出门!”

    突然,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名年约十二三岁,五官庸平,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快步走到近前。

    “小丁子,今天侯爷不在,你又背着师父偷跑出去撒野?当心三月一次的考验又不能通过,你上次已经被重杖三十,这次再不通过便要重杖一百。看你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受一百重杖非散架不可!”

    “哈哈……”

    一见少年郎满脸愤愤不平的模样,一名金刀校尉伸出沾满红漆的手摸向他的脸蛋,同时出言戏谑,惹来其他人一阵哄笑。

    小丁子,和柳寻衣、秦卫一样,也是被赵元选中进入天机阁修习的孤儿。由于其眼睛小、鼻子塌、嘴巴大,生的其貌不扬,故而被赵元取名为“丁丑”。

    “上次是我一时大意,这次我一定能通过。”丁丑一脸嫌弃地躲开金刀校尉的脏手,倔强道,“你们休要再说柳大人坏话,否则我一定在侯爷面前告你们一状!”

    “嘿!小兔崽子,找死不成?”

    未等金刀校尉们话音落下,丁丑已经一溜烟地跑进天机阁,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急火燎的丁丑穿屋过院,直奔柳寻衣的住处。

    十米开外已能嗅到漫天酒气,并且越靠近柳寻衣的房间,酒气愈发浓郁。

    “砰、砰砰!”

    当丁丑捂着鼻子叩响房门时,静谧无声的房间内陡然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动。

    “吱!”

    未等丁丑再度叩门,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拽开。顷刻间,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直将猝不及防的丁丑呛的一阵咳嗽。

    此刻,站在丁丑面前的赫然是一位披头散发,胡子拉碴,衣衫凌乱,神情慵懒的醉汉。

    “柳大人……”

    若非丁丑道出他的身份,旁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就是昔日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柳寻衣。二者相比,宛若云泥之别,天壤之差。

    自从柳寻衣得知洛天瑾的死讯后,整个人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喝的酩酊大醉,醉倒便蒙头酣睡。

    睡醒再喝、喝醉再睡,如此循环往复三月有余,以至今日的他精神之萎靡,举止之懒散,态度之消极,皆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几个月来,柳寻衣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再关心,哪怕临安城汇聚着成千上万想要杀他扬名的江湖人?哪怕中原武林对他的诋毁与谩骂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天下人人皆知?哪怕临安百姓议论纷纷,城内城外对其指指点点?哪怕天机阁的人都开始埋怨他、指责他、厌恶他?哪怕赵元自回来后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哪怕他为朝廷立下的不世之功至今都无人提及……

    一切的一切,对今时今日的柳寻衣而言似乎都不再重要。周围的人恭维他也好、嘲讽他也罢,他统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天到晚只知关起门来喝的天旋地转,恍恍惚惚。

    然而,即便柳寻衣已经忘乎日月、忘乎名利、忘乎荣辱甚至忘乎生死,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件事。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从他回到临安城的那一天,赵元便下令不准其离开天机阁半步,美其名曰“保护周全”,实则是令其“自省待罪”。

    即使如此,柳寻衣仍心心念念期盼见到朝思暮想的赵馨。

    为此,他找来年纪尚浅,心性单纯的丁丑,嘱咐他前往荣王府,将自己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小王爷赵。

    赵是柳寻衣与赵馨的“媒人”,多年来一直在偷偷撮合他们,因此由他传话,柳寻衣和赵馨才不会惹出麻烦。

    本以为丁丑将消息送去后,三五日内赵便会将赵馨的消息带给自己。却不料,丁丑的差事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数月杳无音信。

    期间,柳寻衣又让丁丑去过几次,可结果同样是无功而返。

    最令柳寻衣感到困惑的是,赵馨身份特殊,不现身则罢。可为何连小王爷赵都龟缩起来,故意躲着自己不见?

    望着手足无措,满脸尴尬的丁丑,柳寻衣不必多问也能猜到,今日他去荣王府定然又吃了闭门羹。

    “柳大人,我将荣王府的东南西北四门统统敲了一遍,可他们谁也不准我见小王爷……”

    “我知道了。”未等丁丑解释,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此事不怪你,是小王爷故意回避。”

    “柳大人,你交给我的差事又办砸了,是不是……”言至于此,丁丑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胆怯,“是不是不肯教我武功了?”

    然而,柳寻衣的心思根本不在丁丑身上,因此对他的唯唯诺诺竟是浑然不觉。

    “如果柳大人不肯教我,下次考验我一定不能通过,到时候免不了一百重杖……”丁丑哭丧着脸,喃喃自语,“他们都嘲笑我身子骨弱,挨一百重杖必死无疑。我虽然嘴硬,但心里清楚,自己八成是死定了……”

    “你说什么?”

    似是被丁丑的自言自语打乱思绪,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看向丁丑的目光略有不满,同时嘴里喷出一股呛鼻的酒气。

    “没……没什么……”丁丑吓的身子一颤,连忙后退,“柳大人好好休息,我要去练功了。今天又耽搁一日,师父一定饶不了我……”

    说罢,丁丑不敢再直视柳寻衣的眼睛,匆忙转身,战战兢兢地朝远处跑去。

    “等等!”

    未等丁丑跑远,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去练什么?”

    “依照师父的安排,今日该练齐眉棍……”

    “去站桩吧!”柳寻衣伸手朝院中伫立的木桩一指,慵懒道,“相比起你的上盘,你的下盘才是致命弱点。脚下无根,全身无力,纵使将刀枪剑戟的招式练的再熟,也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站桩?”丁丑一愣,错愕道,“那是六七岁娃娃练的基本功,我小时候已经练过……”

    “是吗?”柳寻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练过多久?”

    “整整三年,每日足足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三年?”柳寻衣再次打断丁丑的夸夸其谈,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师兄秦卫,曾站桩整整十三年,同样每日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这……”丁丑大惊,“秦大人竟站过十三年木桩?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能位居少保之列……”言至于此,丁丑灵光一闪,忙道,“那……柳大人又站过多少年桩?”

    然而,面对丁丑的追问,柳寻衣却不再理会,而是摇头晃脑地关上房门,继续睡觉去了。

    ……

第五百七十一章:时过境迁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夜幕终究取代最后一缕日光,天地间渐渐陷入一片昏暗。

    刚刚站桩不足半个时辰的丁丑,此刻已是满身大汗,全身颤抖,小脸紧绷,似是在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掉下来。

    “小丁子,你在这里作甚?”

    突然,秦卫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登时将岌岌可危的丁丑惊的小腿一颤,身子瞬间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摔落在地,姿势甚是狼狈。

    “哎呦,摔死我了!”

    丁丑一边哀嚎着,一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此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骨骼统统酸痛无比,并且不听使唤,抑制不住地发软。

    “拜见秦大人……”

    丁丑欲向秦卫叩拜施礼,稍一弯腰,忽觉一阵剧痛自腰椎传来,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佝偻着僵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秦卫眉头一皱,提醒道,“当心弄伤筋骨,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多谢……秦大人。”

    丁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缓缓挺直身躯,苦涩道:“我刚刚向柳大人求教练功之法,他说我下盘不稳,因此让我站桩。以前我能站两个时辰,今日不知为何,竟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下。”

    “站桩需持之以恒,日复一日,绝非练两三年就可以一劳永逸。”秦卫教训道,“你有多少年没正儿八经地站桩了?三年还是四年?今日突然站桩,自然坚持不住。”

    “唉!”

    见丁丑满脸愁容,秦卫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沮丧,你年纪尚小,只需练上十天半月,自然能回到昔日的状态。”

    “柳大人说秦大人曾在这根桩上站过整整十三年,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秦卫漫不经心地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下盘功夫也不是三五年能练出来的。”

    丁丑心生敬佩,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那……柳大人站过多少年?”

    “大概……十五六年吧!”秦卫沉吟道,“当年,我们都是黎明站桩,而柳大人为免耽误白天练功,故意选择夜里站桩,而且一站一整晚。”

    “一整晚?”丁丑惊诧道,“柳大人不睡觉吗?”

    “当然睡觉,不过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木桩上。”秦卫回忆道,“最初几年他吃尽苦头,睡也睡不着,困极了就从桩上掉下来,经常摔的鼻青脸肿。后来他慢慢习惯,站桩也能睡着,而且一觉醒来,身体依旧保持纹丝不动。”

    “这……”丁丑如闻天书,惊讶的合不容嘴。

    “柳大人这套功夫,我曾试图学过,不过我没有他的本事,至今也没能学会。”秦卫自嘲一笑,而后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丁丑,径自朝柳寻衣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漆黑如墨,柳寻衣抱着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秦卫默默点燃烛台,望着不修边幅的柳寻衣,不禁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一言不发地将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的酒坛、桌椅收拾干净,并用清水沾湿锦帕,替柳寻衣擦拭脸颊。

    “谁?”

    似是被脸上的凉意惊醒,柳寻衣猛地坐直身体,眼神呆滞地望着苦笑不语的秦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秦兄,原来是你啊!”

    对视半晌,柳寻衣方才恍然大悟般吐出一句话,而后身子一歪,慵懒地依靠在被褥上。

    “别再喝了!”秦卫夺过柳寻衣怀中的酒坛,不悦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你的伤势如何?”柳寻衣并未接秦卫的话茬,而是自顾问道,“仇大哥的伤势如何?”

    “仇大哥早已无碍,不过他失去一只手,日后恐怕会有诸多不便。侯爷让他专心培养新人,似乎不愿再让他抛头露面。至于我的伤势,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秦卫将酒坛放到一旁,再度拿起湿帕替柳寻衣擦拭脸上的污渍,“反倒是你,明明伤势最轻,结果却‘愈合’最慢。”

    “我无妨。”柳寻衣接过湿帕,囫囵着在脸上涂抹几下,让自己混沌的精神渐渐清醒几分,“侯爷的伤势如何?”

    “皇上遣御医替侯爷疗伤,因此早已痊愈。”言至于此,秦卫的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洛阳之行,天机阁死伤惨重。去时数百人,可活着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柳寻衣默默注视着神情悲痛的秦卫,眼神复杂,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柳兄,这段时间天机阁内有些兄弟对你可能心存不满,甚至抱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秦卫话锋一转,劝道,“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大都死在贤王府,因此他们心里难免憋屈难受,又不能向侯爷发牢骚,因此才将怨气算在你头上,你……”

    “不必多言,我明白。”柳寻衣自嘲道,“在他们心里,我早已不是天机阁的柳大人,而是贤王府的柳执扇。他们的兄弟知己死在贤王府,于是恶其余胥,将怨恨算在我头上也是人之常情。”

    “柳兄,他们不懂事……”

    “放心,我不会怪他们。”柳寻衣洒脱一笑,似是宽慰秦卫,又好像在宽慰自己。

    “其实,这几个月丞相大人和侯爷过的也不痛快。”秦卫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的计划是招安洛天瑾,将江湖豪强变为朝廷的精兵悍将。结果招安不成,洛天瑾竟变成反贼。我们虽历经艰辛成功铲除洛天瑾,却也将中原武林彻底推到与朝廷对立的阵营。如此一来,东府筹备多年的计划无疑功亏一篑,全盘落空。西府借题发挥,在皇上面前与东府一笔笔的算账,指责我们空耗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结果非但不能替皇上分忧,反而徒增内患,令大宋的局势变的愈发紧迫。皇上本已对东府心生不满,再加上西府的落井下石,丞相大人在朝堂倍受排挤,侯爷更是被勒令停止一切差事,至于何时启用天机阁……再议。”

    “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对朝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故而听到秦卫的讲述,内心震惊无比。

    他本以为天机阁成功平叛,虽比不上招安的功劳大,但至少也是一件好事。却不料,朝廷对天机阁非但没有奖赏,反而将赵元打入冷宫,弃之不用。

    “唉!世事无常。”秦卫苦涩道,“我们付出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结果却……如今指望朝廷奖赏我们八成无望,皇上不下旨降罪已是阿弥陀佛。”

    “朝廷为何如此不公?”柳寻衣满心失落,语气分外悲凉,“江湖势力尚且赏罚分明,堂堂朝廷岂能功过不分?”

    “嘘!妄议朝政,当心掉脑袋!”秦卫吓的脸色一变,赶忙提醒道,“柳兄,这里不是贤王府,你说话可要把握分寸,断不能信口胡言。其实,事情本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只因最近临安城闹出太多是非,因此才惹得龙颜不悦。”

    “你说的是……”

    “武当派掌门清风接任武林盟主,并发出江湖追杀令,号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联手追杀你……”秦卫踌躇道,“如今,他们不能杀你泄愤,于是将矛头转向临安城的其他官吏甚至是寻常百姓,大家不堪其扰,纷纷向朝廷诉苦抱怨,皇上对此十分不满。”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柳寻衣呢喃道,“洛……天瑾虽不是被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因此武林群雄想杀我报仇……并不为过。最可恨凌潇潇这个蛇蝎毒妇,竟然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狠心对府主痛下杀手。”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俨然,他对洛天瑾的死,至今仍不能释怀。

    “不过你可以放心,朝廷绝不会向一群江湖草寇妥协。”秦卫对柳寻衣的心思一清二楚,明知他心里仍对洛天瑾念念不忘,却不多言,径自宽慰道,“此事不仅仅关乎你的生死,更关乎朝廷的体面和荣辱。你毕竟是替朝廷办差,如果将你交出去,朝廷颜面何存?皇上天威何在?因此,朝廷断不会受人威胁,更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件事闹的越大,对朝廷越不利。”柳寻衣担忧道,“眼下大宋内忧外患……”

    “对了!有一事你或许不知。”秦卫心念一动,忙道,“蒙古已经撤军,大宋暂时没有外患。”

    “撤军?”柳寻衣大惊失色,“为何?”

    “不知道,好像是西府和他们谈判,双方才罢兵言和。”秦卫含糊不清地说道,“据说,蒙古人为示诚意,专程派来几位使臣,不日便会抵达临安城。”

    “谈判?”柳寻衣一脸茫然,局势突变令其猝不及防,“西府和蒙古人谈判?”

    “不错!”秦卫道,“正因如此,西府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反观东府却……此消彼长之下,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愈发不利。今日一早,侯爷和丞相一起被皇上召见,至今未归,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

    此时,柳寻衣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浑浑噩噩的几个月,外边竟然翻天覆地,发生这么多出人意料的变化。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柳寻衣与秦卫的谈话生生打断,同时令二人脸色一变,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丝紧张之意。

    “谁?”

    “柳大人、秦大人,我是小丁子。”

    “何事?”

    “刚刚侯爷派人传话,让柳大人马上去书房见他。”

    闻言,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狐疑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脚进门,后脚便派人来传话。”丁丑怯生生地答道,“不过传话的人说……说……”

    “说什么?”

    “说侯爷心情不畅,脸色十分难看。因此嘱咐柳大人去见侯爷的时候……千万谨慎小心。”

    ……

第五百七十二章:物是人非

    夜色渐深,天机阁内一片寂静。

    当匆匆洗漱一番的柳寻衣来到书房时,赵元正坐在书案后闭目冥思。面对柳寻衣的推门而入,他置若罔闻,宛若一尊泥塑般一动不动。

    “拜见侯爷!”

    柳寻衣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

    “坐吧!”

    赵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并且十分疲惫。

    “属下不敢……”

    “今夜书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赵元缓缓睁开双眸,抬眼间额头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皱纹,整个人的精气神较之当初萎靡衰败许多,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十岁,令柳寻衣倍感惊讶。

    “坐吧!”

    “谢侯爷。”

    在赵元的再三催促下,柳寻衣不敢执拗,答应一声匆忙落座。

    “寻衣,几月不见,你削瘦许多。”赵元目不斜视地打量着惴惴不安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在贤王府生活两年,回天机阁不习惯?”

    “当然不是。”柳寻衣连忙解释,“自从我回来后,一直在房中自省待罪,因此才……”

    “听说你好几次喝醉后,失口呼喊‘许衡、凌青’这些人的名字。并且对于下人们称呼你为‘柳大人’而不为所动。”赵元并不在意柳寻衣的解释,径自说道,“是不是做惯了‘柳执扇’,忘记怎么做‘柳大人’了?”

    “侯爷,我……”

    “不必紧张,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本侯不会怪你。”未等柳寻衣起身赔罪,赵元已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不过本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虽然眼下没有其他差事,但……你可以教导教导新人,不要整日喝的烂醉如泥。”

    “属下谨记。”

    言罢,柳寻衣偷瞄一眼赵元的表情,见他面露疲态,气色衰微,不禁暗暗心忧,试探道:“侯爷,我听说……皇上对我们在洛阳办的差事颇有不满?甚至下令停滞天机阁办差,以观后效?”

    赵元眉头微皱,心不在焉道:“皇上只是一时动怒,此事你不必担心。”

    “是。”

    虽然赵元说的风轻云淡,但柳寻衣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浓浓的悲愁与无奈。

    “今夜本侯找你,是想告诉你三件事。两件坏事,一件好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我……”柳寻衣心思忐忑,迟疑道,“愿凭侯爷吩咐。”

    “那好,本侯先报忧,再报喜。”赵元也不推脱,开门见山道,“第一件坏事,临安城近日冒出许多江湖人闹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是。”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乌合之众,几乎把临安城所有的府衙官邸统统折腾一遍,只为要挟朝廷将你交出去。”赵元言辞郑重,语气变的愈发阴沉,“昨夜,有一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贼人竟敢夜闯皇宫禁地,非但在皇宫各处写满要挟之词,而且还在贵妃的玉榻上……留下一把利刃。”

    “嘶!”柳寻衣听的心惊肉跳,如坐针毡。此事,毕竟因他而起。

    “他们敢在贵妃的玉榻上留下利刃,分明是向皇上挑衅。”赵元沉声道,“大内侍卫们连夜追捕,当场斩杀三人,可仍有两人在逃。贵妃因受到惊吓而卧病在床,圣上龙颜大怒,今晨将贵妃宫的三十二名侍卫全部斩首,以儆效尤。同时增调三千御林军入驻皇宫四周,以应不时之需。”

    “这……”柳寻衣大惊失色,哑口无言。

    “今日,皇上召见我和丞相,你可知圣上对我们说些什么?”

    “属下不知。”

    “皇上说‘乱世之中奸贼当道,以至礼崩乐坏,纲常沦丧,大义不存。照此以往,迟早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臣将不臣!’”赵元的语气羞愤交加,眼圈情不自禁地红润几分,“皇上还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昌明盛世,谁人敢在天子面前造次?如今乱世动荡,竟连蛇虫鼠蚁、宵小之徒都敢去皇宫禁地为非作歹。此乃历朝历代亘古未有之奇闻,更是大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羞辱。’皇上此言,字字诛心,令本侯与丞相如遭万箭穿心,痛不可当。”

    此时,柳寻衣面如白蜡,精神恍惚,已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上下令,此事因我们办事不利而起,因此令东府设法收场。”赵元苦涩道,“皇上只给丞相一月期限,若不能平息临安城的乱象,自丞相大人以下……不!也包括丞相大人,东府所有在临安的官吏,全部连降三级,并罚三年俸禄。”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赵元,迟疑道,“不知丞相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丞相的意思是……将所有参与闹事者赶尽杀绝。”

    “此事恐怕……难如登天。”柳寻衣忧虑道,“如今闹事者绝非一两人,亦非一两方势力,而是整个中原武林。若想将中原武林斩尽杀绝,而且是在一月之内,恕我直言……根本不可能办到。”

    赵元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反问道:“那……依你之见该何去何从?”

    “我意……”柳寻衣不再犹豫,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如实道出,“由我出面,平息这场本不该出现的风波。”

    “由你出面?”赵元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朝廷把你交出去?”

    “是……”

    “混账!”

    “砰!”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呵斥道:“你以为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此事关乎国家体面,朝廷威严,岂容你异想天开,胡作非为?他们越是咄咄相逼,朝廷越不能退让一步,此乃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侯爷息怒,属下知错!”

    柳寻衣赶忙跪倒在地,向赵元叩首赔罪。

    “此等无稽之言,日后休要再提!”

    “遵命。”

    “他们敢擅闯皇宫,已经不是单单针对你,而是针对整个朝廷。丞相的忧虑果然没错,中原武林看似一群乌合之众,实则却蕴藏着天大的变数。若能为我所用,则可化腐朽为神奇,成为朝廷抵御外敌的一把利剑。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可能变成危及天下的祸乱之源。眼下看来,丞相当年一语成谶,江湖危及庙堂已初现端倪。”赵元满心忧愁,却又满口无奈。忽而话锋一转,又道,“这只是第一件令皇上不痛快的事。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件坏事。”

    “敢请侯爷示下。”

    赵元的眼睛微微眯起,质问道:“你曾揭发金复羽在横山寨暗藏数万兵马,欲起兵造反,是不是?”

    “是。”柳寻衣眼神一变,惊愕道,“难道此事有变?”

    “不是有变,是有假!”赵元懊悔道,“亏本侯对你十分信任,在丞相面前更是以性命替你作保。却万没料到,这则消息纯属子虚乌有,荒唐之极。”

    “什么?”柳寻衣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怎么可能?”

    “皇上派钦差大臣前往邕州明察暗访,将横山寨里里外外彻查三遍,恨不能挖地三尺,却连一兵一卒都未发现,又哪来的数万兵马?”赵元不悦道,“此事令皇上大为不满,今日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丞相轻信谣言,荒唐愚蠢。令丞相在朝中颜面尽失,难以自处。”

    “不可能!”柳寻衣辩解道,“金复羽图谋不轨,此事千真万确……”

    “寻衣,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本侯,金复羽暗藏数万大军可是你亲眼所见?”

    “这……”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属下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听……”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又谈何千真万确?”赵元摆手道,“除非皇上派去的钦差和邕州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吏全部瞎了眼,否则你口中的‘千真万确’就是强词夺理。”

    “这……”

    “因为这件事,皇上本欲治你一个造谣生事,蛊惑人心之罪。但幸得丞相极力周旋,皇上又念你平叛有功,故而格外开恩,饶你一次。”

    柳寻衣虽群疑满腹,却不敢狡辩,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赔罪。

    如果他执意辩解,非但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为东府和丞相、赵元树立新的政敌。

    一连两则坏消息,令柳寻衣心灰意冷,无所适从。他实在想不出,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赵元还能为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罢了!”赵元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报完忧,现在该报喜了。”

    柳寻衣眼皮一抖,看向赵元的目光中充满忐忑焦虑。

    “寻衣,本侯曾说过,洛天瑾一死,你厥功至伟。”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本侯不会食言。今日,丞相和本侯联名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皇上虽对你谎报消息心存不满,但功过分明,奖罚有秩,不会因为你的过错而抹杀你的功绩。圣上念你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惜潜藏在民间风餐露宿,劳苦功高,故而下旨将你破格擢升,敕封为四品都尉,赏黄金百两,赐御马一匹。”

    “谢皇上恩典!”柳寻衣神情一禀,连忙俯首叩拜。

    “本来你有望官升两级,只是近日闹出的诸多杂事令皇上郁结难舒,故而只将你擢升一级,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属下不敢!”

    “寻衣,这件差事虽铩羽而归,但过错不在你,你反而平叛有功,因此不必忧虑。”赵元宽慰道,“本侯知道你在民间刀口舔血,九死一生,过的十分不易。因此,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无论是要金银、要田亩、要宅子……只要本侯力所能及,一定尽量满足你。”

    “多谢侯爷大恩,属下感激不尽。”柳寻衣诚恳道,“属下为朝廷办差乃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岂敢贪图奖赏?至于金银、田亩、宅子……属下更是不敢奢望。”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语气陡然一滞,凝重的目光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赵元,踌躇再三,方才鼓足勇气,诚挚哀求道:“如若侯爷不弃,属下斗胆……请侯爷履行当初的承诺。若能如此,在下必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什么承诺?”赵元眉头一皱,迟疑道,“你说的是……”

    “侯爷曾承诺属下,待我回到天机阁,侯爷愿联同丞相大人在皇上面前做媒……”

    “嘶!”

    柳寻衣话音未落,赵元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你不要金银田亩,原来是想要人?”

    “是!”事已至此,柳寻衣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胆怯,硬着头皮承认道,“属下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连皇上敕封的官职也可以不要。我只要馨德郡主,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这……”柳寻衣的坚决,令赵元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扭捏。

    “侯爷,是否因为我没能成功招安洛天瑾,因此你和丞相大人不便在皇上面前做媒?”

    “这……寻衣,其他的事本侯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赵元一脸难色,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说出所以然。

    柳寻衣心急如火,直言不讳:“如果侯爷不便向圣上提亲,属下愿自己去说,只求侯爷帮我引荐入宫……”

    “寻衣!”突然,赵元神情一禀,眼中的纠结渐渐化作苦涩,无奈道,“你……还是将赵馨忘了吧!”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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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