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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三章:惊天噩耗

    赵元此言,令柳寻衣一愣,一抹不祥的预感自其内心深处悄然攀升。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寻衣,本侯看着你长大,深知你有勇有谋,忠肝义胆,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赵元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的眼睛,目光飘忽,神色迟疑,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本侯希望你能心怀天下,志在四方,而不应被儿女私情羁绊……”

    “侯爷!”

    柳寻衣知道赵元在故意兜圈子,若换成其他事,他一定审时度势,断不会咄咄逼问。但今天不一样,事关赵馨,柳寻衣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誓要将前因后果问清楚。

    “寻衣,其实这件事……本侯并未打算瞒你。”在柳寻衣近乎渴求的目光下,赵元踌躇再三,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今夜将你单独找来,也有意将真相告诉你……”

    “真相?”柳寻衣心头一紧,忐忑之意愈发强烈,“什么真相?”

    “有关赵馨的事……”

    “馨儿怎么了?难道她出事了?”

    “不!她没事,她……一切安好。”见柳寻衣如此期盼得到赵馨的消息,赵元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不过,她现在不再是‘馨德郡主’,而是‘馨德公主’。”

    “公主?”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弦外之音,迟疑道,“什么意思?‘郡主’为何突然变成‘公主’?”

    “皇上已将其收为义女。”赵元望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她册封公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柳寻衣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忧,“馨儿变成公主,意味着我与她的地位相差越来越悬殊,我与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面对柳寻衣的喃喃自语,赵元并未接话,而是目光复杂地默默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自己从“情海”中脱离出来。

    “馨德……公主……”

    柳寻衣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赵馨的一颦一笑,忽觉心痛如绞,酸楚无比。

    “寻衣,你年纪尚浅,前程无限,千万不要被情所困,自断后路。”赵元劝道,“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待你功成名就,封王拜相之时,天下女子任你挑选,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眼下又何必执着于赵馨一人……”

    “为什么?”

    然而,面对赵元苦口婆心的劝慰,柳寻衣却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他心乱如麻,思绪万千,突然精神一震,眼中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满脸无奈的赵元,追问道:“平白无故,为何馨儿会被皇上认作义女?”

    见柳寻衣执迷不悟,对自己的良苦用心不为所动,赵元索性将心一横,神色渐渐变的凝重,坦言道:“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你迟早要知道真相,本侯也不再嗦。我告诉你,因为她只有晋升公主,才有资格与蒙古和亲,做蒙古国的王妃!”

    “什么?”

    赵元此言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柳寻衣的心上,登时令其心中一沉,仿佛瞬间坠入冰窟窿,紧接着又掉落火海,经受寒冰烈火的反复煎熬,骨骼血脉冻结成霜,五脏六腑焚烧殆尽。一时间,呼吸堵塞,心跳停滞,整个人如遭雷霆一击般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寻衣,蒙古人突然北撤,你以为真是西府的功劳?”赵元解释道,“若非他们用‘和亲’之名,搭上数千万两真金白银的陪嫁,蒙古人岂能轻易北撤?蒙古的西征大军长途奔袭数千里,钱粮损耗甚巨,眼下正值缺兵少粮的危机时刻。西府以‘和亲’为由,馈赠他们大量钱粮,名曰‘陪嫁’,其实是资助蒙古西征大军的军饷。此事,既能满足蒙古人的贪欲,又能保住朝廷的颜面,不会被天下人戳我们的脊梁骨。”

    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愤愤之色,道:“分明是西府怯战,不惜倾尽国库讨好蒙古人。可他们却在朝堂上恬不知耻的夸夸其谈,自诩什么‘顶风冒雪’、‘不避刀斧’、‘殚精竭虑’、‘费尽唇舌’才能谈判成功,凯旋而归。简直厚颜无耻,卑鄙下流!无奈大宋国力衰微,一旦开战我们胜算渺茫,因此皇上明知‘和亲’是下策,却也不得不含羞忍辱,委曲求全。反而要对西府那群贪生怕死的奸佞小人加官进爵,文武百官更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对他们大赞溢美之词。如今,西府救国有功,洋洋得意,实则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筹集金银的差事,最后还是落在我们东府头上。丞相为此大动肝火,不得不整日服药才能苦苦支撑。”

    “与蒙古和亲……做蒙古国的王妃……”

    此刻,柳寻衣根本无心倾听赵元的“义愤填膺”,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馨被逼无奈,任人摆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楚模样。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悲愤交加,羞恼之极,双拳攥的咔咔作响,全身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为什么?”柳寻衣握拳透爪,嚼齿穿龈,“为什么偏偏是馨儿?皇上明明有瑞国公主,为何选馨儿和亲?”

    “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一位瑞国公主,岂能舍得她远嫁?”

    “即便如此,也可以选其他郡主……”

    “和亲之事,乃荣王爷率先提出,并且极力促成。因此,派赵馨前去和亲……亦是荣王爷的意思。”赵元深知柳寻衣的心思,故而打断道,“赵馨不仅生的仙姿玉质,国色天香,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此一节,远非其他郡主可以比肩。再者,荣王爷与皇上乃骨肉兄弟,为报皇恩,替皇上分忧,荣王爷不得不忍痛将赵馨……”

    “胡说!”柳寻衣越听越气,以至恼羞成怒,出言不逊,“荣王爷根本是想在皇上面前邀宠献媚,因此才将馨儿推入火坑!反正馨儿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当然不会在乎馨儿的死活……”

    “放肆!”赵元脸色一沉,愠怒道,“柳寻衣,你可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竟敢诋毁王爷,活腻了不成?”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此刻,柳寻衣再也顾不上尊卑礼法,一想到赵馨的处境,他不由地怒火中烧,“皇子早年夭折,皇上至今膝下无儿,荣王爷一直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入宫成为太子,日后能登上大位,成为新君。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讨好皇上,甚至牺牲馨儿……”

    “混账!”

    柳寻衣屡屡口出悖逆之言,令赵元忍无可忍,愤而抄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砸向柳寻衣。

    “砰!”

    一声脆响,茶杯不偏不倚地砸中柳寻衣的额头,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溢满他的脸庞,参杂着一缕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下来。

    “柳寻衣,你太放肆了!”

    “侯爷,我……”

    “你可知,仅凭你刚刚的一席话,朝廷足以将你千刀万剐?”赵元怒道,“到时,非但你性命不保,整座天机阁都会被你连累,甚至连本侯也得为你陪葬!妄议朝纲、擅揣储君人选,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侯爷,我只是……”

    “够了!”赵元毫不留情地打断柳寻衣的辩驳,沉声道,“此事朝廷早有定论,本侯今晚只是念在你与馨德公主有旧的情分上知会你一声,并非与你商量,更不是听你说这些不忠不孝的狂悖之言。”

    明知赵元怒气正盛,但柳寻衣今日竟如中邪似的,非但不知退让,反而拗着性子与赵元据理力争:“馨儿好歹是功臣之后,朝廷岂能如此待她?倘若誉亲王在世,看到自己的女儿遭此不公,试问……”

    “本侯不知道吗?朝廷不知道吗?皇上不知道吗?”见柳寻衣胆敢顶撞自己,赵元气的七窍冒火,五脏生烟,“本侯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选赵馨去蒙古和亲,并没有人强迫她,更没有人拿刀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瞬间乱了方寸,“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馨儿不可能答应和亲,她不可能弃我而去……”

    “柳寻衣,这里是临安城的天机阁,不是洛阳城的贤王府!你面对的是朝廷、是皇上,不是江湖中那群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草寇。”赵元怒气冲冲地教训道,“本侯命你收敛性子,避讳言辞,休要将你在江湖中学的那身匪气带到朝廷中来。如若不然,本侯宁肯大义灭亲,也不会留着你辱没天机阁的威名!再者,连赵馨都懂的捐躯赴难,尽节死敌,你堂堂七尺男儿反倒公私不分,意乱情迷。成何体统?”

    “可是……”

    “滚出去!”赵元不再给柳寻衣反驳的机会,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在房中闭门思过,没有本侯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侯爷,我……”

    “滚!”

    见赵元气的脸色涨红,浑身颤抖,柳寻衣难免于心不忍,纵使心中有再多愤慨,此刻也不得不欲言又止,饮泣吞声。

    他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颤颤巍巍地朝赵元拱手一拜,而后踉跄着离开书房,如行尸走肉般渐渐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

第五百七十四章:雪上加霜

    夜半三更,荣王府内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忽然,一只明晃晃的灯笼由远及近,在照亮黑夜的同时,亦将跟在灯笼后的一队巡夜侍卫映射的若隐若现。

    侍卫们自长廊中鱼贯而过,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见内宅悄无声息,一切如常,方才调转灯笼,井然有序地朝远处走去。

    待侍卫们渐渐走远,长廊的横梁上突然倒挂下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夜行衣,黑巾遮面,身手十分矫捷。双脚自廊顶一蹬,接连一个空翻,落地无声,脚下甚至连灰尘都未荡起半分。

    落地后,黑衣人半蹲在廊中,透过栏杆间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四周,一双明亮而深邃的黑眸,不时涌现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精光。

    沉寂片刻,黑衣人突然腾空而起,身如壁虎般牢牢贴在长廊内侧的墙壁上,而后宛若一道鬼魅似的飘忽而过,眨眼消失在黑暗尽头。

    此刻,小王爷赵在自己的房中睡的正香,口中不时“嘟嘟囔囔”几句,说一些含糊不清的梦话。

    两名侍候丫鬟守在外屋,一左一右坐在桌旁,望着烛影摇曳,檀香袅袅,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的她们感到愈发瞌睡。

    “啪嗒……”

    突然,房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登时将两名丫鬟从恍惚中惊醒。

    “什么声音?”

    “八成又是猫儿在房顶折腾。”

    “我们出去看看,把猫儿轰走,千万别吵醒小王爷。”

    商量过后,两名丫鬟陆续起身朝门口走去。

    在烛光的映射下,两道纤细的倩影渐渐浮现在窗户上。

    “嗖!嗖!”

    “啪!啪!”

    突然,两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纸窗,不偏不倚地打中两名丫鬟的脖颈,令二人眼前一黑,登时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紧闭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黑衣人顺势钻入房中。

    然而,赵对一切浑然不觉,依旧鼾声阵阵,梦语不停。

    黑衣人环顾四周,最终将凌厉的目光落在呼呼大睡的赵身上。

    “恩……咳咳……”

    突然被人捏住鼻子的赵,顿觉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呛咽一口吐沫,同时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

    “你……你是什么人?”

    见一位黑衣蒙面人站在自己床边,大梦初醒的赵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顿时困意全无,下意识地扯着嗓子呼喊起来:“快来人……”

    “嘘!小王爷勿慌,是我!”

    黑衣人赶忙用手捂住赵的口鼻,同时拽下脸上的黑巾,露出柳寻衣那张俊朗却分外憔悴的脸庞。

    “师傅?”

    辨清柳寻衣的容貌,赵不禁暗松一口气,同时眉宇间浮现出一抹久别重逢的欣喜之色。

    “小王爷,正是在下……”

    然而,未等如释重负的柳寻衣把话说完,赵突然脸色一沉,口中发出一声冷哼,而后气冲冲地转过头去,似是不愿理睬柳寻衣。

    “这……”

    见此一幕,柳寻衣不禁一愣,心中反复思量,却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赵。

    “柳寻衣,你来此作甚?”

    此刻,赵一改往日的“和蔼”,非但直呼柳寻衣的名讳,而且语气十分生硬,甚至有些责备之意。

    “小王爷,你……这是怎么了?”柳寻衣一脸茫然,“你我许久未见,为何一见面就……”

    “我和你很熟吗?为什么非要见你?”赵噘着嘴,一脸不服气的倔强模样,“再者,这里是荣王府的内宅,你一个外人岂敢擅闯进来?万一你图谋不轨,小王我岂不是很危险?”

    “这……”

    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了解赵的性子,若非什么事情得罪过他,他断不会如此“无情”。

    “小王爷,我……”

    “跪下!”赵趾高气扬地下令道,“你是下人,我是小王爷,难道你见到我不用叩首施礼吗?”

    “是……”见赵一本正经,柳寻衣不敢僭越,缓缓跪倒在地,赔罪道,“若非事出紧急,在下断不敢夜闯荣王府。惊扰小王爷,在下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赵翻身下床,怒指着一头雾水的柳寻衣,叱责道,“不过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馨姐姐!”

    只此一言,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脸色骤然一变,匆忙应道:“实不相瞒,我今夜正是为郡主而来……”

    “馨姐姐早已不是郡主了,她现在是馨德公主。”赵不悦道,“难道你不知道?”

    “此事……我已听侯爷说过。”柳寻衣神情一暗,惆怅道,“皇上派她去蒙古和亲,因此破格擢升为公主……”

    “既然知道,又何必来找我?”赵冷声道,“你派人几次三番拜访荣王府,小王统统避而不见,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在下明白!和亲之事乃荣王爷极力促成,小王爷身份使然,亦无可奈何,因此才避而不见……”

    “哎呦?”赵小眼一瞪,怒极而笑,“听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小王欠你似的?”

    “不!”柳寻衣大惊失色,连忙赔罪,“是在下错口失言!小王爷绝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一直承蒙小王爷的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赵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不是馨姐姐,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柳寻衣,如果你还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今夜便不该来找我。你来,只会自取其辱!”

    “为什么?”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莫非小王爷怪我回到临安数月,一直未能亲自拜访?小王爷有所不知,在下自从回到临安城,便一直被软禁在天机阁。今夜若非得知馨儿的事,我也不敢抗命出来……”

    “你知道小王在意的不是这些!”赵打断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我面前装糊涂,真是可恨可恶!”

    “装糊涂?装什么糊涂?”

    赵反问道:“我且问你,你今夜来此作甚?”

    “我想见馨儿,向她当面问清楚……”

    “这便是了!”赵气的脸色涨红,连连跺脚,“明明是你对不起馨姐姐,你非但毫无愧意,反而倒打一耙,说的好像馨姐姐对不起你一样。向她当面问清楚?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小王真后悔当年认你当师傅,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竟是这种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小王爷,水有源,树有根。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杀我,但总该让我死的明白才是!”柳寻衣群疑满腹,羞愤难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离开这么久确实不对,但你说我对不起馨儿……实乃天大的冤枉!”

    “冤枉?呸!厚颜无耻!”赵气急败坏道,“还是馨姐姐说的对,天下的男人一个都不值得相信!”

    “什么?”柳寻衣心中一紧,追问道,“她真的这么说?为何?她为何这么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柳寻衣啊柳寻衣,我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没想到你的脸皮比我还厚。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帮着你和馨姐姐幽会,没想到结果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言罢,赵快步走到柜子旁,胡乱翻腾,而后将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狠狠扔在柳寻衣身上,怒不可遏道:“自己干的好事自己知道!”

    “这是什么?”

    柳寻衣手忙脚乱地掀开木盒,一件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赫然呈现在眼前。

    盒中之物,正是当初临别之际,赵馨送给柳寻衣的那方手帕。

    “这……这是馨儿送给我的手帕,为何会在小王爷手中?”

    赵蔑笑道:“馨姐姐早已将此物丢弃。我留着它,是为向你问罪,替馨姐姐讨回公道!”

    “不可能!”柳寻衣怒由心起,“手帕乃我与馨儿的定情之物,她岂会轻易丢弃?这……”

    “错!”赵义正言辞道,“当初,它或许是你们的定情之物。但如今,它已是你们的绝情之物!”

    “什么?”柳寻衣的脑中一阵轰鸣,“她……她为何如此绝情……”

    赵气的哇哇大叫,怒斥道:“柳寻衣,明明是你贪欢逐色,始乱终弃,怎好意思卖弄无辜?”

    “我?”柳寻衣满心愕然,“此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你可曾与颍川潘家的一位小姐拜堂成亲?”

    “这……”

    “我再问你!”赵根本不给柳寻衣解释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可曾与一位自诩‘北贤王’的人走的很近,并且当众与他的女儿立下婚约?”

    “其实此事……”

    “不必多言,你只需回答我有没有这两件事?”

    面对赵的逼问,柳寻衣心神不宁,汗如雨下,迟疑半晌,方才轻轻点头:“确有其事!不过……”

    “够了!”赵义愤填膺道,“柳寻衣,你贪图潘、洛两位女子的美色,并且为了表明对她们的忠贞,不惜将馨姐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遣人送回来,以示断情绝义,两不相欠……”

    “一派胡言!”柳寻衣终于听出一丝端倪,登时勃然大怒,再也顾不上赵的身份,蓦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双手死死攥住赵的肩膀,急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贪图潘雨音和洛凝语的美色?又是谁告诉你这方手帕表示断情绝义,两不相欠?是谁?究竟是谁在背后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

    赵被暴怒的柳寻衣吓的战战兢兢,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刚刚的大义凌然、嫉恶如仇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诚惶诚恐,胆战心惊。

    “柳……柳寻衣,你冷静点,这里可是荣王府,我可是小王爷……”

    “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背后害我?”柳寻衣双臂一振,险些将弱不禁风的赵摇晃散架,催促道,“快说!”

    “若是无关人等,小王和馨姐姐又岂会相信?”赵哆哆嗦嗦地回道,“告诉馨姐姐一切的人,就是你的好兄弟……秦卫。”

    ……

第五百七十五章:水落石出

    “什么?”

    赵的回答,远远出乎柳寻衣的意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与自己一起长大,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竟然会出卖自己,陷害自己。

    “这……怎么可能?”柳寻衣难以置信,连连摇头,“秦卫他怎么可能害我……”

    “他害你?”赵一愣,眼神狐疑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小心试探道,“他如何害你?”

    “是他告诉我,馨儿对我思念成疾,整日以泪洗面。因此我才将手帕交给他,让他以此为证,转告馨儿我一切安好,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对她的承诺……”柳寻衣心乱如麻,喃喃自语,“可为何……为何他回到临安一切都变了?手帕变成绝情之物,我对馨儿的一片痴心也变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什么?”赵大吃一惊,错愕道,“可秦卫在馨姐姐面前不是这么说的,他曾数次拜见馨姐姐,一开始说你外出办差,让她不必担心,后来馨姐姐问他你的近况,他开始变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在馨姐姐的再三追问下,他说你和洛阳城的一位姑娘及颍川的一位姑娘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甚至为救一位姓洛的姑娘,不惜孤身犯险,一连杀了上百人。当时,馨姐姐只是心中起疑,却并未相信秦卫的话。再后来,秦卫告诉馨姐姐你在颍川和一位姓潘的姑娘拜堂成亲,并且民间有许多人知道这则消息,馨姐姐派人再三打听,最终证实秦卫所言不虚。那时,馨姐姐十分伤心,但她仍相信你是迫不得已,因此依旧不放弃对你的等待。没过多久,秦卫告诉馨姐姐你已和潘姑娘分道扬镳,并且改换门庭,当众与洛姑娘定下婚约,并让他送回手帕,一者表示与馨姐姐断情绝义,二者向洛姑娘表明忠贞不二之心。馨姐姐看到手帕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整整七天七夜,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直到第八天,馨姐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她将手帕弃于湖中,以示心死如灰,与你恩断义绝。我对馨姐姐的遭遇十分同情,对你也愈发憎恶……”

    听闻赵的解释,柳寻衣悲愤交加,泪如雨下。他从未想到,秦卫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好好安抚赵馨,背地里竟用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他们生生拆散。

    更令柳寻衣痛心疾首的是,秦卫的胡言乱语,带来的不止是柳寻衣与赵馨感情的破裂。更是赵馨一次又一次听到柳寻衣“背叛”的消息,默默承受万箭穿心的煎熬,以至最后的她憔悴的人比黄花瘦,内心更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被自己深爱的男人一点一滴地逼上绝路,又是怎样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不禁心痛如绞,五内俱焚,胸中说不出的憋屈苦闷。

    “我明白了……”恍惚之中,柳寻衣似哭似笑,“难怪我向秦卫追问馨儿的近况时,他每次都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他早就开始谋划拆散我们,早就动了歪心思……可是为什么?我待秦卫如兄弟知己,他为何如此待我?”

    “等等!”赵眉头一皱,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秦卫从中作梗?你从始至终未曾背叛过馨姐姐?”

    “当然!”柳寻衣蓦然抬首,泪眼中涌现出一抹愤恨之色,“馨儿待我情深义重,我岂会背叛她?”

    “那你究竟有没有与潘姑娘拜堂成亲?又可否与洛姑娘定亲?”赵一脑袋浆糊,越听越糊涂。

    “事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柳寻衣羞愤道,“我与潘姑娘成亲是为救潘家于困境,从始至终我与她既无夫妻之情,更无夫妻之实,说到底只是一场戏罢了。早在我们拜堂成亲之前,便已彼此写好休书,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详尽记述,怕的就是日后说不清楚。如今,休书犹在,随时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这……”

    “至于和洛小姐定亲,更是形势所迫。负命在身,我不得不千方百计接近北贤王,而洛凝语身为北贤王的女儿,更是万万不能得罪。因此与她定亲,其实是为博取北贤王的信任,并非与她有男女之情,更非贪欢逐色,喜新厌旧。而且,我曾不止一次地恳求侯爷,让我在成婚前离开洛阳城,以防假戏成真,误人误己。”

    “你……”赵惊愕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天呐!”见柳寻衣信誓旦旦,不似虚情假意,再加上赵与柳寻衣相识多年,对他的品行颇为了解,故而赵的心中不再怀疑,连连咂舌道,“如此说来,是秦卫对你阳奉阴违,在馨姐姐面前造谣生事,搬弄口舌?是他故意破坏你们的感情,故意拆散你们?是他逼的馨姐姐答应父王的要求,委屈自己与蒙古人和亲……”

    “什么?”柳寻衣心头一震,诧异道,“馨儿答应与蒙古人和亲也与此事有关?”

    “当然!”赵应道,“若非馨姐姐对你伤心欲绝,又岂会答应远嫁蒙古?当初,父王屡次三番劝说游说,对馨姐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她一直沉默不语,宁死不屈。我知道,馨姐姐是在等你回来。可自从秦卫将手帕交给馨姐姐后,她开始心生动摇……”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秦卫挑拨离间,目的是促成和亲……”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再度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心有不甘道:“可他是我的好兄弟,并且是天机阁的人、东府的人,又岂会帮着西府促成和亲之事?我想不通,永远也想不通……”

    “唉!真也好,假也罢,眼下大局已定,谁也无法更改。”赵叹息道,“其实,就算没有秦卫从中挑拨,馨姐姐早晚也会嫁去蒙古。”

    “为何?”

    “父王想做成的事,谁也休想阻挠。”赵苦涩道,“师傅,父王终究是我父王,当今圣上毕竟是我皇叔,因此这件事……”

    “此事与小王爷无关,在下深知小王爷的难处,断不敢奢求太多。”柳寻衣心灰意冷,语气凄凉,“事到如今,在下只有一个愿望……恳请小王爷成全!”

    “你说!”赵怜悯柳寻衣的遭遇,故而语气变的十分柔和,“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谢小王爷!”柳寻衣眼前一亮,忙道,“我要见馨儿!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让我与她当面道别……”

    “这……”

    见赵面露难色,柳寻衣不禁脸色一变,忐忑道:“如此小事,难道小王爷都不肯答应在下?”

    “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心有余却力不足。”

    “此话何意?”

    “实不相瞒,其实馨姐姐三天前已被接进皇宫,眼下根本不在荣王府。”赵无奈道,“皇宫禁地,莫说是我,即便是父王,没有得到皇上的召见也不能轻易入内。让你与馨姐姐单独相见,更是不可能的事……”

    “这……”

    “师傅,算了吧!”赵劝道,“此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你与馨姐姐有缘无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在江湖中,只要一个人有本事,想做的事都能做成。哪怕他出身低微?哪怕他谤满天下……”柳寻衣落泪无声,面露惨笑,“然而,在朝堂、在仕途、在所谓的天子脚下,有些事一旦被注定,纵使穷尽毕生之力也是徒劳,至死都无法改变……”

    言罢,柳寻衣缓缓抬头,望着面露哀思的赵,痴痴地说道:“此时此刻,在下好生羡慕小王爷……若我的出身地位能及小王爷一半,也不至于被人当成猴子一般戏弄。”

    “师傅……”

    “馨儿为何被突然接进皇宫?”柳寻衣话锋一转,沉声道,“是不是与即将到来的蒙古使臣有关?”

    面对柳寻衣的追问,赵心生犹豫,可见他神情悲愤,又不忍一直瞒他,故而心肠一软,坦言道:“其实,来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使臣,而是……接亲的人。”

    “接亲?”柳寻衣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接什么亲?”

    “当然是接馨姐姐去蒙古成亲……”

    “小王爷可知皇上要将馨儿嫁给何人?莫非是蒙古大汗?”

    “不,听父王说馨姐姐嫁的是蒙古大汗的兄弟,叫……叫……”赵绞尽脑汁,反复回忆着那人的姓名,沉吟道,“好像叫什么烈……”

    “忽烈?”柳寻衣眼神一动,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忽烈!”赵连连点头,“据说他是蒙古最有实权的一位王爷,馨姐姐只有嫁他为妃,才能止息宋蒙的兵戈。”

    “小王爷可知接亲的人什么时候到?”

    “你想干什么?”赵心生不祥之感,忙道,“师傅,此事关乎大宋兴旺,你千万不能乱来!”

    “如果小王爷不想告诉我,我不会怪你。”柳寻衣对赵的担忧视而不见,呢喃道,“若无别事,在下告辞!”

    言罢,柳寻衣抬脚朝门口走去。

    “等等!”赵下意识地呼喊道,“师傅,我可以告诉你接亲的消息,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乱来!”

    柳寻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答应你,不会乱来。”

    “当真?”

    面对赵的将信将疑,柳寻衣轻叹一声,而后一言不发地抬脚远去。

    “好好好,我说!”赵慌忙道,“接亲的人三天后抵达临安城,先由枢密副使接待吃住,再等皇上召见入宫。”

    “多谢!小王爷早些歇息,在下擅离天机阁,该回去领罪了。”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推开房门闪身而出。借着朦胧月色飞身而起,于夜幕下几个起伏,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

第五百七十六章:枉为兄弟(一)

    黎明前,天地间漆黑如墨,天机阁内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四名手持火把的金刀校尉一路小跑着闯进柳寻衣住的庭院,令站桩的丁丑一愣,稍一走神再度从高高的木桩上摔下来。

    “妈呀!可摔死我了!”

    鼻青脸肿的丁丑强忍着身上的酸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朝四名金刀校尉不停地抱怨:“三更半夜,几位大哥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小丁子,柳寻衣可在房中?”

    伴随着一道冷漠的问询,面无表情的仇寒在秦卫的陪同下缓缓步入院中。

    “拜见仇大人、秦大人!”

    一见仇、秦二人,丁丑赶忙收敛起脸上的戏谑,拱手道:“回仇大人的话,柳大人从侯爷书房回来后,一直在房中睡觉。”

    “是吗?”仇寒脚步不停,直奔房门而去。

    “小人一直在门口练功,未曾合眼,肯定柳大人没出来过。”丁丑信誓旦旦地答道。

    行至门前,仇寒并未举手敲门,而是将眼睛凑近门缝,仔细朝昏暗的房间打量。

    秦卫道:“仇大哥,既然柳兄在房中睡觉,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可以不打扰他,但必须亲眼看到他才行。”仇寒头也不回地说道,“侯爷吩咐我们盯着柳寻衣,岂能马虎大意?”

    “仇大哥所言极是,那……”

    “怪事!”仇寒突然打断秦卫的谈笑,迟疑道,“凭柳寻衣的耳力,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们在门外,为何房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兄近日心情不佳,整天借酒消愁,经常喝的不省人事,前半夜我推门而入他也浑然不察。”秦卫笑道,“此刻夜深人静,他八成又醉倒了。”

    “是吗?”

    仇寒眉头微皱,稍作思量,而后在秦卫错愕的目光下,一把抢过一名金刀校尉的火把,径自推开房门,举着火把大步流星地闯入柳寻衣的房间。

    明晃晃的火把将房间照的亮如白昼,仇寒走到床边,用火把尾端朝高高耸起的被褥轻轻一推,呼喊道:“柳寻衣,你……”

    话未说完,仇寒忽然脸色一变,从而不假思索地挑开被褥,赫然发现被褥下根本没有柳寻衣的踪迹,只有两个冷冰冰的枕头。

    “柳寻衣!”

    仇寒勃然大怒,举着火把在房间内环视一周,而后气冲冲地走出房门。

    “仇大哥,何事?”

    面对秦卫的好奇,仇寒却置若罔闻。他一个箭步冲到一脸茫然的丁丑面前,将手中的火把摔落在地,紧接着以雷霆之势揪住丁丑的衣领,喝问道:“柳寻衣在哪儿?”

    “柳……柳大人不在房里吗?”

    猝不及防的丁丑吓的脸色一变,瘦小的身躯忍不住瑟瑟发抖。

    “放屁!”仇寒单手将丁丑举离地面,再度问道,“柳寻衣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丁丑一脸委屈,战战兢兢的声音中已带有一丝哭腔。

    见状,秦卫赶忙凑上前去,圆场道:“仇大哥,丁丑还小,别吓坏他……”

    “小?”仇寒冷笑道,“别忘了,你我在他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杀人了。”

    “!”秦卫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仇大哥岂能如此比较?再者,凭柳兄的武功,如果想瞒过小丁子离开房间,简直易如反掌,仇大哥又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小丁子站桩是出于勤奋,并非奉命监视柳兄,因此……”

    “我气的不是他玩忽职守,而是他信口开河!”

    言罢,仇寒怒哼一声,胳膊一挥,将丁丑甩出一丈之外,重重砸落在地,疼的他哀嚎不断,半晌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传命守夜校尉,全力寻找柳寻衣的踪迹。”仇寒下令道,“纵使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遵命!”

    四名金刀校尉齐声领命,而后迅速离开庭院,各自传命去了。

    “仇大哥,既然柳兄不在房中,又岂会在天机阁?你让校尉们在府中搜查,岂不是徒劳无功?”

    “天机阁外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柳寻衣敢出去吗?”仇寒冷声道,“即便他敢出去,又能活着回来吗?”

    “仇大哥未免小觑柳兄的本事……”

    “行了!”仇寒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多说无益,找到柳寻衣要紧。我去禀告侯爷,你去四处找找!”

    言罢,仇寒不再给秦卫开口的机会,蓦然转身离去。

    “莫名其妙!”

    望着仇寒行色匆匆的背影,秦卫脸上的和善瞬间消失殆尽,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轻蔑之色。

    “秦大人,仇大人无缘无故,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面对丁丑的困惑,秦卫别有深意地说道:“他失去的……远远不止一只手。”

    “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总之日后你在他面前要千万小心,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

    丁丑一愣,费解道:“为何?”

    “因为仇大人的脾气……会一天比一天古怪。”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秦卫不再理会心有余悸的丁丑。不过,他并未遵循仇寒的命令四处寻找柳寻衣的下落,而是闲庭信步般穿过熙来攘往的金刀校尉,优哉游哉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劳累一日,又折腾半夜,秦卫早已困乏难耐,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然而,当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秦卫推开自己的房门时,一道黑漆漆的模糊身影正静如泥塑般坐在他的床头,令其精神一震,登时从困乏中清醒过来。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喝问,秦卫抽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出幽幽寒光。

    面对阴森可怖的刀锋,黑衣人一言不发,缓缓抬头,借着朦胧月色,秦卫依稀能辨认出此人的容貌。

    “柳兄?”

    秦卫大吃一惊,赶忙收刀入鞘,狐疑道:“三更半夜,你跑到我房间作甚?”

    “我在等你。”

    柳寻衣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感情。

    “等我?”

    秦卫一愣,下意识地关上房门,而后行至桌旁,欲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不必掌灯。”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

    秦卫将刀放在桌上,满眼困惑地望着模糊不清的柳寻衣,戏谑道:“不掌灯,你我谁也看不见谁。”

    “看不见才好。”柳寻衣道,“看的太清楚,反而陌生。”

    “柳兄,你这是怎么了?”秦卫并不固执,矮身坐在桌旁,饶有兴致地与柳寻衣闲聊起来,“你可知仇寒正率人四处找你……”

    “他们怎知我不在房间?莫非有人监视我?”

    闻言,秦卫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淡笑道:“你多虑了!是侯爷担心你的安危,害怕那些江湖人潜入天机阁图谋不轨,因此命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你。刚刚我们发现你不在,担心你出事,因此才……”

    “有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关心’我,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柳兄,你究竟怎么了?”秦卫渐渐察觉出柳寻衣的反常,谨慎道,“你今夜跑去哪儿了?肯定不是专程来找我。”

    “为何?”

    “找我聊天……何至于精心打扮?”秦卫伸手朝柳寻衣一指,调侃道,“看看你的样子,即便说你夜闯皇宫都有人信。”

    言至于此,秦卫的心悄然悬起,小心试探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不重要。”

    柳寻衣答非所问,令秦卫的心思愈发忐忑。

    “也对。”秦卫故作镇定,“最重要的是你顺利回来,并且安然无恙。”

    “秦兄,你知不知道侯爷找我说什么?”

    柳寻衣没来由的一句问话,令秦卫的喉头微微蠕动几下。

    “不知道。”

    “侯爷说……我和馨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她现在不再是馨德郡主,而是馨德公主。此事……你知不知道?”

    “咕噜!”

    秦卫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干笑道:“此事我……略有耳闻。”

    “我一猜你就知道。”

    不知为何?柳寻衣的笑声在秦卫听来显的十分诡异,甚至有些恐怖。

    “柳兄,其实我不将这件事告诉你,是不希望你难过……”

    “不必解释,我明白。”柳寻衣打断秦卫的话,“我只是有些好奇,侯爷将我软禁在府中,究竟是为保护我?还是担心我和馨儿私会?”

    “当然……当然是保护你……”

    “对了!”柳寻衣对秦卫的回答置之不理,径自说道,“还有一事,皇上将馨儿册封为公主,目的是让她与蒙古人和亲。而这……也是西府能成功谈判,令蒙古大军北撤的根本原因。”

    此刻,秦卫做贼心虚,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是吗?”秦卫佯装糊涂,强颜欢笑,“此事……此事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说话的功夫,秦卫伸手摸索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欲喝水压惊。

    “秦兄,我心中有恨!”

    “什么?”

    “咣啷……”

    柳寻衣的一句话,令秦卫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杯顺势打翻,掉落在桌上。

    “我恨馨儿竟然言而无信,主动答应远嫁蒙古!”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侯爷告诉我,馨儿去蒙古和亲是她自愿的,没有人逼她。”

    “是……是吗?”秦卫身体僵硬,喉咙生涩,舌头打结,“竟然……竟然有这种事?柳兄,这种女人贪慕虚荣,喜新厌旧……不要也罢……”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令我五内俱焚,痛断肝肠!”

    “我明白……”

    “你明白?”

    柳寻衣蓦然抬头,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

    “你明白?”面对手足无措的秦卫,柳寻衣再度问道,“你真的明白?”

    “柳兄,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知道你被赵馨背叛……”

    “既然你明白我的感受,不如……把这件东西的意义再给我清清楚楚地讲一遍。就像……当初你对馨儿说的那样!”

    说罢,柳寻衣伸手入怀,在秦卫忐忑而惶恐的目光中,缓缓掏出一方手帕。

    一见此物,秦卫感觉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一攥,轰然破碎。与此同时,呼吸骤停,血凉如冰,全身麻木,面如死灰。

    ……

第五百七十七章:枉为兄弟(二)

    由于房间内太过昏暗,因此柳寻衣根本看不清秦卫的表情。

    虽然如此,但柳寻衣依旧能从秦卫急促的呼吸中,感受到他跌宕起伏,焦躁不安的心绪。

    半晌,柳寻衣与秦卫四目相对,一言未发。房间内一片肃然,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秦兄,你还记得此物吗?”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秦卫心头一颤,混乱而窘迫的心智渐渐从恍惚中回到现实。

    “咕噜!”

    秦卫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再三鼓足勇气,方才颤颤巍巍地问道:“这件东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荣王府。”柳寻衣直言不讳,“我已经见过小王爷。”

    “嘶!”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柳寻衣亲口说出这句话时,秦卫依旧抑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情绪中参杂着失落与惋惜。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为何?当秦卫将话挑明时,他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是。”

    柳寻衣的回答虽只有一字,却饱含千思万绪,万语千言。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瞒你。”秦卫深吸一口气,语气听上去竟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意,“其实,一直瞒着你,我心里也不好过……”

    “为什么?”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害我?”

    “如果我说……”秦卫面露踌躇,吞吞吐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信不信?”

    “哼!”柳寻衣怒极而笑,“当初,因为你编的故事,我以为馨儿对我思念成疾,因此才将手帕交给你。没想到事到如今,你仍想编故事骗我?”

    “我没有骗你!”秦卫固执道,“你和赵馨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即便没有和亲之事,皇上和荣王爷也不可能将堂堂郡主下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保。一味的坚持,只会令你越陷越深,最终害人害己。我不希望你因为赵馨毁掉自己的前途,更不希望你沉沦于儿女私情难以自拔,因此……”

    “坚不坚持,是我和馨儿的事,与你何干?”柳寻衣冷声道,“你不希望这个、不希望那个,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希望什么?”

    “柳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进入天机阁?”秦卫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功成名就,为了一辈子不再忍饥挨饿、吃苦受气……”

    “那是你的心愿,不是我的!”柳寻衣打断道,“你想出人头地也好,想功成名就也罢,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但我的心愿是什么你很清楚,一是找回妹妹,二是与馨儿双宿双栖,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秦卫,我不曾干涉你的夙愿,你又为何阻挠我的生活?”

    “你我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习文练武、一起成为校尉、一起跻身少保……我们什么事都一起做,彼此照应,相互扶持,因此才能有今日的成就。”秦卫愤愤不平道,“如今,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来之不易的功名白白断送?岂能让你因为儿女私情得罪皇上和荣王爷?你可知,如果你执意缠着赵馨不放,非但前程不保,甚至连性命也可能……”

    “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柳寻衣大手一挥,毅然打断,“说实话吧!你到底收了荣王爷和西府多少好处?你不择手段,不顾兄弟情义,千方百计地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不就是为促成荣王爷和西府主张的‘和亲’吗?”

    “柳兄,既然你将我想的如此不堪,即便我磨破嘴皮子你也不会相信。”秦卫自嘲道,“我承认,自己这样做并非全是因为你,但也不是因为荣王爷和西府,而是因为大宋天下,汉人江山。蒙古大军压境,亿兆黎民生活在铁蹄弯刀之下,整日瑟瑟发抖,惶惶不安,仅凭大宋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即便你招安成功,将中原武林扩充入大宋兵营,那又如何?一旦开战,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载,大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百业俱废,民不聊生,国力势必一衰再衰。到时,岌岌可危的依旧是大宋朝廷,受苦受难的依旧是无辜百姓。因此,战端一开无论胜负,大宋都是最大的输家。唯有罢兵言和,方才是上善之策。可让虎视眈眈的蒙古人收兵谈何容易?荣王爷和西府好不容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趁蒙古西征大军受阻之际,以和亲的方式与蒙古人谈判议和,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那你就擅改我的心意,挑拨我和馨儿的感情?”柳寻衣悲愤道,“你可知馨儿是无辜的……”

    “赵馨确实无辜,但她是大宋郡主,是皇亲国戚,自该替皇上分忧,替朝廷分忧,替天下百姓分忧!”秦卫一本正经地说道,“赵馨此去和亲,虽不敢多言,但至少能为大宋换来数年太平日子。有此数年休养生息,足以令大宋王朝东山再起,重振雄风!想当年,范蠡为越国复兴,将美女西施献于吴王夫差,以此挽救国家命运,非但可歌可泣,可敬可佩,而且名传千古,光耀古今。眼下的蒙古宛若昔日的吴国,兵精粮足,风头正劲,不可与之正面交锋,唯有委曲求全,以待时变。今日,赵馨便是西施,肩负家国重任,同样令人敬佩。柳兄,在家国大义面前,你和赵馨的儿女私情……难道不应该舍弃吗?”

    “该不该舍弃,不该由你替我们决定!”柳寻衣对秦卫的慷慨陈词置之不理,幽幽地说道,“你更不该瞒着我、出卖我、陷害我!”

    “如果我一开始便将真相告诉你,你岂肯答应?”秦卫狡辩道,“当时,你奉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贻误丞相的大计,谁能担待得起?”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秦卫趁热打铁道:“柳兄,公主和亲乃利国利民之义举,皇上金口一开,谁也无法改变。于公,此事利于家国天下。于私,能让你尽早脱离苦海,以免日后被此事耽误前程。我承认,瞒着你欺骗赵馨是我不对,但情势所迫,我也是万不得已。如果你心有郁结,可以打我、骂我。但我希望,此事过后,你我仍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闻听此言,柳寻衣看向秦卫的目光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柳兄,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岂会害你?”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发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从始至终绝无半点害你的心思。如我所言有虚,便让我不得好死!”

    “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作手足兄弟,与你坦诚相待,无话不说。”柳寻衣心猿意马,喃喃低语,“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竟会背叛我……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当府主得知我是朝廷的奸细后,内心是何等的痛苦煎熬?”

    “柳兄……”

    “你渴吗?”未等秦卫开口,柳寻衣突然问道。

    “什么?”秦卫被柳寻衣莫名其妙的问话惹的一头雾水,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刚才想喝水,却打翻了杯子。”柳寻衣淡淡地说道,“你现在渴不渴?”

    “我……”秦卫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揣度着柳寻衣的意图,迟疑道,“有一点……”

    “那就喝吧!”柳寻衣朝桌上的茶壶一指,面无表情道,“多喝一点。”

    “什么意思?”秦卫看看柳寻衣,又看看茶壶,再看看柳寻衣,心中的困惑愈发浓郁。

    “等你喝够……我送你上路!”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猛然起身朝门口掠去。

    然而,秦卫的动作虽快,但柳寻衣更快。

    未等秦卫的手碰到房门,柳寻衣已飞身而至,凌空连踢三脚,黑暗中发出一阵破空声响。

    “砰、砰、噗!”

    “咔嚓、咣啷……”

    前两脚被秦卫匆忙抵挡,可第三脚却狠狠踹在他的胸口。令其猝不及防,身形倒飞而出,狼狈地摔落在桌上,登时将桌椅杯碟砸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柳寻衣,你竟然对我出手?”

    秦卫恼羞成怒,身子在地上翻滚一圈,顺势抽刀出鞘,欲与柳寻衣正面交锋。

    可惜,秦卫尚未起身,柳寻衣又一记鞭腿破空而至,狠狠甩在秦卫的身上,令其横飞而出,撞翻墙边的衣柜,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噗!”

    一阵猛咳,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秦卫强忍着身体的痛楚,于慌乱中挣扎起身,双手撑着翻倒的柜子,上身倚着墙壁,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

    “嗖!”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自黑暗中一闪而过,瞬间掠至秦卫面前,将其捡刀的动作生生逼停。

    此刻,柳寻衣手持无极剑直指秦卫,锋利的剑尖距离秦卫的眉心不足一寸之遥,以至秦卫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传来的彻骨寒意。

    “柳……咳咳,柳寻衣……”

    秦卫拼命将自己的身体倚向墙壁,恨不能钻进墙缝里,以此躲避无极剑的锋芒,断断续续道:“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今天,你竟然为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

    “我没有你这样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兄弟!”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冷声道,“虽然你说的冠冕堂皇,但侯爷告诉过我,西府促成和亲之事对东府有弊无利。因此,你不仅仅是背叛我,更是背叛侯爷、背叛天机阁、背叛东府!说,荣王爷和西府究竟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你做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无耻勾当?”

    “柳寻衣,你不能杀我,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杀我……”

    “你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吗?”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剑锋再度朝秦卫逼近几分,冰冷的剑尖瞬间刺破他的眉心,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快说……”

    “住手!”

    “砰!”

    突然,一声厉喝自院中传来。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面沉似水的赵元在仇寒和十几名金刀校尉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柳寻衣和秦卫面前。

    ……

第五百七十八章:孤家寡人

    “侯爷救我……”

    “住口!”

    赵元眼神一寒,令秦卫的呼声戛然而止。

    “噌噌噌!”

    一见柳寻衣挟持着秦卫,仇寒和十几名金刀校尉同时脸色一变,纷纷抽出兵刃,火急火燎地涌进房中,将柳寻衣团团围住。

    “干什么?”

    赵元目光不善地审视着仇寒等人,喝斥道:“疯了?竟敢朝自己人拔刀!天机阁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侯爷……”

    “金刀校尉全部滚出房间!”赵元无视仇寒的解释,径自向十几名金刀校尉下令道,“明日一早,各自去领三十重杖,引以为戒!”

    “是!”

    金刀校尉们虽心有不甘,但谁也不敢忤逆赵元的命令,因此齐声领命,而后匆匆收起刀剑,讪讪地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间内只剩赵元、仇寒、柳寻衣、秦卫四人。

    赵元朝命悬一线的秦卫轻瞥一眼,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悲愤交加的柳寻衣,轻声道:“寻衣,把剑放下!”

    “侯爷,你可知秦卫做过什么?”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反问道,手中的无极剑却纹丝未动。

    “柳寻衣,你想抗命吗?”仇寒冷哼道,“这里是天机阁,不是贤王府……”

    “够了!”柳寻衣一声暴喝,将猝不及防的仇寒吓的脸色一变,“自从回到天机阁,你们把我当贼一样防着。不仅事事躲着我、瞒着我,而且还派人昼夜不断地监视我。只要我的言行稍不如你们的意,你们便拿出‘贤王府’、“黑执扇”、‘江湖匪气’这些含沙射影的废话来攻讦我。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和天机阁的事,我潜伏在洛天瑾身边亦是奉命办差,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凭什么把招安失利、兄弟们的死算在我头上?”

    “这……”柳寻衣的质问,令仇寒不禁一阵语塞。

    “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元正色道,“寻衣,只要你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那现在呢?”柳寻衣自嘲一笑,笑声中充满痛苦与羞愤,“现在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一进门便将我视作敌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便认定是我不对,是我发疯?”

    “无论秦卫做过什么,你违抗侯爷的命令,擅自离开天机阁就是你不对!”仇寒叱责道,“此事你无从抵赖!”

    “敢问仇大人,在下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被禁锢自由,甚至连出一趟天机阁都成了罪过?竟劳烦你亲率众人四处搜捕?”柳寻衣反问道,“纵使是杀人放火的要犯,也不值得你如此上心吧?莫非在下的罪过比杀人放火还大?”

    “柳寻衣,你这是狡辩……”

    “行了!”

    赵元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和仇寒的争论,沉声道:“都是自己人,吵什么?此事若宣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言罢,赵元将凝重的目光投向柳寻衣,回忆道:“曾记得,本侯在黔州街头遇到你们的时候,你宁肯冻死饿死,也不肯丢下秦卫一人自生自灭,此事本侯至今仍记忆犹新。难道你已经忘记你们从小到大的兄弟情义?忘记当年你们是如何一起流浪行乞?忘记你们半个炊饼两人吃,半碗露水一人一口,夏日相互驱蚊瘙痒,冬日依偎在一起彼此取暖的日子?”

    赵元此言,无疑勾起深埋于柳寻衣和秦卫心底的回忆。那段日子虽艰难困苦,充满煎熬,但也成为他们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的珍贵经历。

    虽然他们已有多年未曾提及,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但铭刻于记忆深处的童年,却是他们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却的时光。

    今日被赵元旧事重提,柳寻衣和秦卫的眼圈皆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侯爷,我今夜去过荣王府。”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伤感,哽咽道,“你可知小王爷告诉我什么?又可知秦卫他背着我……做过什么?”

    “本侯……知道。”

    “什么?”

    赵元此言,登时令柳寻衣大惊失色,满眼诧异地望着神情纠结的赵元,难以置信道:“侯爷知道?”

    “是。”赵元若有似无地点头道,“秦卫对赵馨说的一切,本侯统统知道。”

    “嘶!”

    赵元的回答宛若晴天霹雳,令柳寻衣神思恍惚,呆若木鸡,手中的宝剑情不自禁地掉落在地。

    “可……可侯爷说西府利用‘和亲’劝退蒙古大军对东府十分不利,丞相大人为此大动肝火……”柳寻衣的脑中一片混沌,不住地喃喃自语,“可你怎么会……”

    “城下之盟,谈何两全其美?”赵元义正言辞道,“虽然本侯明知西府谈判成功,对东府有诸多不利,但东西二府的争斗闹的再凶也是大宋的家事,其凶险与危害根本不能与蒙古南犯相提并论。因此,为大局计,为大宋安危计、为黎民苍生计,本侯明知东府是‘哑巴吃黄连’,却也不得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唯有如此,大宋王朝才有一线生机。此一节,丞相同样心知肚明。”

    “可是……”

    “东西二府虽一向不和,但说到底都是大宋的栋梁。如今国家有难,必要的退让甚至是含羞忍辱,皆是在所难免。”赵元摆手打断柳寻衣的疑惑,继续道,“更何况,即便没有秦卫从中斡旋,和亲之策皇上也不会放弃,赵馨远嫁蒙古亦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更改。”

    “如此说来……秦卫离间我和馨儿的感情,其实是……侯爷的意思?”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追问,赵元并未直言回答,而是避实就虚地反问道:“既然赵馨远嫁已成定局,又何必让她留下遗憾和不舍?如果她不能斩断与你的情丝,此去蒙古势必痛不欲生,艰苦难捱,这样对她……岂不是太残忍吗?如今,让赵馨对你心灰意冷,恩断义绝,对中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如此远嫁蒙古,方能洒脱做人,痛快行事。这对她……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错!”秦卫趁势附和,“柳兄,如果你真的喜欢公主,则应该盼着她好,而不应将她占为己有。”

    柳寻衣缓缓抬头,泪眼凝视着秦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我,馨儿嫁去蒙古就会快乐?”

    “不一定。”赵元坦言道,“但至少‘长痛不如短痛’,最初一段时间或许她心有郁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本侯相信她一定能适应草原的生活,并踏踏实实地做她的蒙古王妃。”

    “对呀!”秦卫连连点头,“公主嫁去蒙古是做王妃,又不是做奴隶,你有何不放心?”

    “哼!”仇寒冷声道,“说句难听的,公主嫁给蒙古的王爷,总好过嫁给你。至少,蒙古王爷有权有势,锦衣玉食,公主定能坐享荣华富贵,倍受尊崇。相反,如果公主下嫁给你,除非你安心当一辈子驸马,躲在女人背后蹭吃蹭喝。如若不然,皇上和荣王爷必定夺你官爵,将你们贬为庶民。到时,公主恐怕只能顿顿吃糠咽菜,日日为生计发愁。”

    “你……”

    “仇寒此言虽有些残忍,却也是事实。”赵远抢话道,“早在多年前,你与赵馨的事被荣王爷知道后,荣王爷就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他永远不会将赵馨嫁给一个无权无势,出身低贱的下人。此事,本侯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今日既然闹到这步田地,大家索性将所有的心结统统解开。寻衣,本侯回到临安后一直将你软禁在天机阁,名义上是保护你的安危,实则是担心你私会赵馨,再闹出什么乱子。殊知,今日的赵馨虽人在临安城,但其身份已是蒙古的准王妃。如果她与你私会,甚至……”

    言至于此,赵元的语气不禁一滞,而后面露纠结,沉吟半晌,方才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甚至你与她一时冲动,再做下什么苟且之事,到时不仅仅大宋皇室颜面不保,而且会令蒙古皇族蒙羞。其结果,只怕比当初预想的宋蒙交战还要严重恶劣。因此,本侯为免万一,不得不委屈你一段时间。原本,我想等公主离开临安后再告诉你真相,却没料到你竟如此大胆,竟敢违抗本侯的命令擅自跑去荣王府刨根问底。”

    “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柳寻衣猝不及防,难以招架。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位孤家寡人,在天机阁被孤立,甚至排斥。

    “寻衣,你能否明白本侯的苦衷?”

    面对赵元的追问,柳寻衣神郁气悴,心死如灰,面如白蜡,一言不发。

    “人情是人情,但天机阁的规矩不能坏。”仇寒冷声道,“柳寻衣违抗侯爷的命令,擅自离开天机阁,此事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依照天机阁的规矩,违抗侯爷之命,当斩!”

    “不可!”秦卫眼神一变,忙道,“柳兄被软禁乃事出有因,侯爷刚刚也说过。”

    “不错!”赵元若有所思道,“此事不能全怪寻衣。”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因他一人破例,试问天机阁威严何存?侯爷日后又如何服众?”仇寒铁面无私,坚持己见,“今夜之事,天机阁人人可见,众校尉此刻就站在院中,侯爷岂能当众徇私?纵然事出有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应砍去柳寻衣一手一脚,以儆效尤!”

    “侯爷,柳兄乃天机阁的功臣,如果罚他,唯恐遭人非议,说我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侯爷,你刚刚下令惩戒破坏规矩的一众校尉,此刻岂能对柳寻衣的过错视而不见?规矩又岂能因人而异?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柳寻衣?天理昭昭,众目睽睽,人情绝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这……”

    面对秦卫和仇寒的争辩,赵元不禁心生踌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谁说柳寻衣有罪?他是我下令召出去的,他岂敢不从?如果你们要砍一手一脚,不如砍小王的如何?”

    正当赵元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戏谑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满脸惊慌的丁丑火急火燎地引着神色匆匆的赵,二人一前一后,快步朝房中走来。

    ……

第五百七十九章:仗义解围

    “拜见小王爷!”

    一见赵,连赵元在内的一干人等赶忙叩拜施礼。

    “哎呀!侯爷乃小王的叔伯辈,我岂敢受此大礼?”

    赵无视其他人迥异的目光,快步走到赵元面前,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戏谑道:“叔伯跪子侄,岂非让我折寿?”

    “万万不敢!”赵元谦逊道,“此刻天色未亮,小王爷怎么……”

    “我刚刚在荣王府见过柳寻衣,本想睡个回笼觉,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哦?为何?”

    “心里不踏实。”赵煞有介事地说道,“是我将柳寻衣召到荣王府叙旧,可他告诉我天机侯罚他闭门思过,不准外出。如此一来,他遵循我的命令便坏了天机侯的规矩,可遵循天机侯的规矩又等于违抗我的命令,岂不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因我而起,小王不能置之不理。我担心柳寻衣回来后受罚,于是匆匆起床,一路追来一探究竟。果不其然,柳寻衣险些被我害的失去手脚。呵呵……”

    “哦!”赵元明知赵撒谎,却未挑明,而是佯装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连连点头道,“原来他擅离天机阁是奉小王爷的命令。”

    “正是。”赵憨笑道,“柳寻衣毕竟算是我半个师傅,我与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两年多不见,岂能不朝思暮想?”

    赵文不成、武不就,故而说起话来常常词不达意。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成语、俗语乱用一气,以此彰显自己的“才学”。

    “小王爷找柳寻衣叙旧,为何选在三更半夜?”仇寒眉头微皱,出言质疑。

    “怎么?小王想什么时候找人叙旧,难道还要向你请命?”赵不悦道,“我做梦梦见柳寻衣,于是半夜惊醒,突然想见他,行不行?”

    “这……”仇寒感受到赵语气中的不善,登时心头一惊,忙道,“小王爷息怒,在下断无冒犯之意,只不过……”

    “住口!”赵元喝止道:“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没大没小,明日自领三十重杖!”

    “这……遵命!”仇寒虽心有不甘,却不敢顶撞赵元。

    “天机侯,柳寻衣犯错因我而起,你罚他未免不公平,不如……罚我吧?”

    闻言,赵元的脸色陡然一变,忙道:“下官不敢!既然柳寻衣是奉小王爷的命令行事,下官的规矩自然不能作数。此事一场误会,望小王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介怀。”

    “!真正大人大量的是天机侯。”说罢,赵向柳寻衣催促道,“听到没有?天机侯说此事是一场误会,还不快快道谢?”

    “谢小王爷!谢侯爷!”

    “好了!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今夜之事谁也不必再提。”赵为息事宁人,主动做起和事佬,“天色尚早,大家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吧!”

    见状,仇寒和秦卫不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赵元。

    “没听到小王爷的吩咐吗?”赵元正色道,“仇寒,速速将院中的校尉遣散,各自回去睡觉。”

    “是……”

    仇寒勉为其难地答应一声,而后与秦卫对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你留下!”

    突然,赵伸手朝秦卫一指,语气变的十分生硬。

    “这……”

    “小王有话问你。”面对惶惶不安的秦卫,赵视若无睹,头也不回地说道。

    见状,赵元不着痕迹地朝仇寒挥挥手,示意他率人先走,而后缓步上前,朝赵拱手道:“小王爷,秦卫他……”

    “他将馨姐姐害的好苦。”赵恼怒道,“我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撒谎挑拨柳寻衣和馨姐姐的感情?”

    面对赵的质问,秦卫惶恐之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元面露难色,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并不能全怪秦卫……”

    “别告诉我你也有份?”赵诧异道,“天机侯一向老成持重,应该不会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吧?”

    赵身份特殊,从小娇生惯养,地位尊崇,故而在他眼里除皇上和荣王爷外,其他的都是下人。从小到大,他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养成的习惯亦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全然不知“含蓄”为何物?

    此刻,赵元被一个小辈如此堂而皇之的挖苦,难免心生唐突,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此事……并非小王爷想的那般不堪,秦卫这么做,确有他的苦衷。”虽然赵元心有不满,但毕竟是赵问话,他既不敢拂袖而去,亦不敢闭口不言,只能硬着头皮作答,“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相信荣王爷能体谅我们的良苦用心。”

    见赵元搬出荣王爷压自己,赵不禁嘴巴一撅,嘟囔道:“即便是父王的意思,他也不该害的馨姐姐那般伤心。”

    “是是是。”赵元连连点头,“秦卫行事的手段确有不妥之处,在此我替他向小王爷赔罪。”言罢,赵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过分纠结于此事,恐怕会节外生枝,于皇上、荣王爷和公主不利。”

    “什么意思?”

    “小王爷应该知道,蒙古派来接亲的使者……很快就会抵达临安城,因此……”

    话未说完,赵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缓缓点头道:“我明白天机侯的意思,也不会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馨姐姐。我只是气不过一个下人竟敢如此糊弄大宋郡主,因此才……”

    “小王爷放心,日后我定会对秦卫严加管教!”赵元暗松一口气,赶忙顺着赵的意思接话。

    “也好!”赵不可置否道,“他毕竟是天机阁的人,小王也不能越权行事。”

    “小王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

    伴随着赵元和赵的你一言、我一语,默默聆听的柳寻衣心中愈发难过。与此同时,他对赵馨的思念也愈发强烈。

    眼下,无论是赵元还是赵,都已将柳寻衣和赵馨当做牺牲品,为顾全大局,他们只能在心里同情柳寻衣,但谁也不可能真的帮他联络赵馨,从而得罪蒙古人。

    此一节,柳寻衣心知肚明。

    虽然赵元、秦卫已将此事的利弊要害统统告诉他,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家国大义,天下安危劝说柳寻衣放弃赵馨,但知道不等于认同,沉默更不等于接受。

    至少在柳寻衣心里,他从始至终未曾放弃过赵馨。

    今日,柳寻衣已看清现实的嘴脸,认清世俗的险恶。因此,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逐渐酝酿而出,并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愈发强烈。

    “侯爷!”

    当赵元与赵交谈正酣时,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诡谲之色,冒然插话道:“属下已明白荣王爷与侯爷的良苦用心,日后不会再纠结此事,更不会与馨儿……与公主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闻言,赵元眼前一亮,欣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另外一件事,却不得不由我出面解决。”

    “何事?”

    “在临安城闹事的那些江湖人!”柳寻衣一本正经地说道,“皇上只给东府一月期限,此事丞相大人与侯爷恐怕难以妥善解决。既然事情因我而起,不如由我给皇上和东府一个交代。”

    “你想干什么?”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些江湖人看似来自五湖四海,互不相干,实则他们之中一定有人在暗中领袖群雄。”

    “你说的是……武当派的清风?”

    “不!”柳寻衣摇头道,“清风远在武当,断不会亲自前来。我说的是在临安城闹事的这些人中,一定有几个核心人物。只要能解决这些人,其他人必当如惊弓之鸟一般一哄而散。”

    “你知道是谁在暗中怂恿?”

    “不知道。”柳寻衣坦言道,“但我可以去查!”

    “你的意思是……”

    “请侯爷还我自由之身,允许我离开天机阁,彻查这些江湖人的底细!”柳寻衣跪倒在地,义正言辞地说道,“半月之内,若不能给侯爷一个交代,属下甘愿受罚!”

    “这……”

    闻听此言,赵元不禁面露踌躇。其实,他对柳寻衣此刻的态度将信将疑,既想借他之手替东府解决临安城的麻烦。又怕他获得自由后,不甘心放弃赵馨,因此再闹出什么乱子。

    “寻衣,并非本侯信不过你,只不过……”赵元沉吟道,“不如这样,等蒙古人将馨德公主接走后,本侯再命你彻查临安闹事之人,如何?”

    “眼下,蒙古接亲的人尚未抵达,他们抵达后又要等皇上召见,再商议拟定和亲的诸多细节,如此一套繁文缛节,少则一二十天,多则一两月,我们实在耽搁不起。”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更何况,皇上也不希望蒙古人看到临安城危机重重,祸乱相寻,让他们笑话大宋孱弱,朝廷无能。”

    “这……”

    “柳寻衣说的不错!”未等赵元迟疑,赵忽然开口,“既然他已经想通了,天机侯也不必再软禁他。”

    “可是……”

    “天机侯有没有听过大禹治水的典故?”赵笑道,“父王说过治水之术,不在堵,而在疏。对人也是如此,如果天机侯不信任柳寻衣,担心他胡作非为,因此一直约束他,禁锢他,其结果非但不能教化他,反而会令他愈发叛逆,甚至逼的他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傻事。到那时,天机侯可要后悔莫及了。”

    “这……”

    “如果反过来相信他,柳寻衣纵使心有歹念,也会顾念天机侯的恩情而改邪归正。”赵胸有成竹地说道,“柳寻衣可是天机阁的肱骨栋梁,天机侯不该让他寒心才是。”

    见赵主动替自己解围,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其实,柳寻衣故意选择此时说出这件事,目的就是引赵开口,替自己向赵元求情。

    他深知在赵元心里,自己的万语千言,都抵不过赵的一句话。

    “这……”

    面对赵的信誓旦旦及柳寻衣诚挚而渴望的眼神,赵元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好吧!即日起,柳寻衣恢复自由,可以……任意出入天机阁。”

    ……

第五百八十章:人不为己

    “秦卫,关门!”

    天色蒙蒙亮,赵元与秦卫一前一后步入书房。他们刚刚送走赵,此刻皆神情凝重,忧心忡忡。

    “是!”

    秦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关上房门后,主动斟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满脸疲惫的赵元面前,轻声道:“真没想到小王爷会连夜赶来……”

    “小王爷与寻衣自幼相识,交情匪浅,甚至以师徒相称。”赵元打断道,“因此寻衣有麻烦,小王爷赶来解围一点也不奇怪。”

    “侯爷所言极是。”

    “真正令本侯没有想到的是,寻衣对赵馨竟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违抗我的命令擅离天机阁。”赵元叹道,“以我对此子的了解,其品行刚正秉直,心系天下安危,应该不会为儿女私情贻误国家大事。眼下,赵馨去蒙古和亲已成定局,本侯原以为他虽伤心难过,但绝不会做出僭越之举,结果却令我倍感意外。他今夜偷偷摸摸地跑去荣王府真的是找小王爷叙旧吗?我看不然,他真正想找的人是赵馨,而非赵。”

    “是啊!柳兄对公主可谓一片痴心……”

    “既然和亲之事已成定局,他找赵馨作甚?如果让他找到,他们会说什么?又会做出什么事?”赵元眉头一挑,凝声道,“这才是本侯真正忧虑的地方。”

    言罢,赵元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秦卫,别有深意地问道:“究竟是本侯看错了寻衣?还是误会了寻衣?”

    “这……”秦卫揣摩不透赵元的心思,故而不敢直言作答,于是话锋一转,反问道,“既然侯爷心有忧虑,刚刚又为何答应还柳兄自由之身?”

    赵元自嘲道:“小王爷亲自开口,本侯还有推诿的余地吗?他看似与我商量,实则是在向我下令。”

    “侯爷,荣王爷明明与西府亲近,我们身为东府的人,又何必理会他们……”

    “听着!”突然,赵元神情一禀,正色道,“荣王爷是荣王爷,小王爷是小王爷,二者千万不能混为一谈。如今,荣王爷与西府走的很近,因此东府上下对其或多或少有些疏远。但有一事你要铭记于心,有时候我们宁肯得罪荣王爷,也绝不能得罪小王爷。”

    “为何?”

    “不必多问,记下便是。”

    “遵命!”

    言罢,秦卫见赵元不再言语,不禁眼珠一转,谨慎道:“其实有一事我不太明白,敢请侯爷指点迷津。”

    “何事?”

    “有关馨德公主的事。”秦卫吞吞吐吐,心中反复措辞,“既然侯爷一直担心柳兄对公主不肯死心,又为何将公主远嫁蒙古的消息提早告诉他?何不等公主离开临安后,再告诉他真相?到时木已成舟,纵使柳兄心有不甘,亦是无计可施,唯有认命。如此一来,岂非省去诸多麻烦?”

    “此一节,本侯又岂会想不到?”赵元轻哼道,“但你以为和亲之事真能瞒住柳寻衣?”

    “这……”

    “休看柳寻衣整日烂醉如泥,实则他心如明镜,只是故作糊涂罢了,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派丁丑去荣王府拜访小王爷。”赵元解释道,“不日之后,蒙古接亲的队伍就会敲锣打鼓地进入临安城,两国和亲的消息眨眼传的妇孺皆知。到时,临安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柳寻衣虽身在天机阁,但他仍有一万种法子收到消息。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东窗事发,让柳寻衣知道我们一直在欺瞒他……凭他的性子,又会做出什么事?”

    “这……”秦卫面露沉思,缓缓摇头,“属下不知。”

    “不错!本侯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赵元凝声道,“不知道,恰恰是最大的风险。万一他一时冲动闯出弥天大祸,到时朝廷连还转的余地都没有,势必与蒙古人闹的不欢而散。如此一来,大宋将战事不休,天下将祸乱不断。”

    “是啊!”秦卫心有余悸,胆战心惊,“一旦蒙古人抵达临安城,无论柳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引起蒙古人的察觉。如果让蒙古人知道柳兄和公主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事关蒙古王爷的尊严与体面,势必与朝廷当场撕破脸。真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本侯才思虑再三,决定在蒙古人抵达临安前将和亲的消息透露给柳寻衣。一者,让他心中有所准备,不会怨恨我们一直欺瞒他。二者,万一柳寻衣有什么异常,我们也能早作防范。”

    “侯爷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是属下愚钝。”

    “还是那句话,寻衣对这件事的反应远远出乎本侯的意料。”赵元无奈道,“再加上小王爷从中‘推波助澜’,让事情变的愈发难以掌控。刚刚,柳寻衣虽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再纠缠公主,但我心里却总不踏实,认为此事远没有结束,甚至……会有更大的麻烦。”

    “侯爷所虑极是,不知我们如何应对?”

    闻言,赵元的脸色悄然一变,转而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死死凝聚在秦卫身上,直将秦卫盯的浑身不自在。

    “侯爷,你这是……”

    “秦卫,虽是老生常谈,但本侯仍想正正经经地最后问你一次,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不要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望着郑重其事的赵元,秦卫的心头猛然一紧,神情变的略显窘促。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缓缓点头道:“侯爷请问。”

    “挑拨柳寻衣和赵馨的感情,促成与蒙古和亲。这个法子,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令秦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还是有人收买你,唆使你这样做?”

    只此一言,秦卫的脸色骤然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侯爷明鉴,此事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初,侯爷在闲谈中提及荣王爷举荐馨德郡主前往蒙古和亲,并且在只言片语间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认同。属下清楚的记得,侯爷说‘西府以和亲为谈判条件,无论功成与否,皆对东府没有半点好处。但东西二府之争并不能与大宋存亡相提并论,和亲之事虽对东府无益,却是令大宋化险为夷的唯一办法。’”

    “不错!此言的确出自本侯之口。”

    “属下将侯爷的高论铭记于心,并被侯爷的深明大义深深折服。侯爷虽是东府之人,却能为顾全大局而替西府仗义执言。此一节,恐怕天下没几人能做到。”秦卫一本正经,言之凿凿,“正因如此,在下愿效仿侯爷为大宋安危献出绵力。当时,和亲一事最大的阻碍无疑是郡主的态度,她一心等柳兄回来,因此对荣王爷的苦口婆心置之不理。于是属下苦思冥想,内心挣扎再三,方才决定利用离间柳兄和郡主的感情,促成和亲。属下虽然想出这个计划,却不敢自作主张,于是第一时间向侯爷禀告,待得到侯爷的允诺后,方才昧心行事。”

    “我知道。”赵元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卫的双眸,幽幽地说道,“当时本侯问过你,背叛自己最好的兄弟,你后不后悔?”

    “侯爷能为大宋安危舍弃东府利益,属下亦能为家国大义舍弃个人感情。”秦卫郑重其事地说道,“事到如今,属下仍是那句回答,为大宋天下计,莫说背叛兄弟,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甚至赔上祖宗十八代和子孙后代的声誉,我也不后悔!”

    面对秦卫的义正言辞,赵元并未急于开口,而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洞穿他的内心。

    “侯爷,难道你至今仍不相信我?”秦卫悲愤道,“难道你认为我收了西府的好处?”

    “秦卫,如果你所言非虚,则是舍小求大,忍辱负重,你便是大宋最忠心的臣子。”赵元幽幽地说道,“但如果你信口开河,则是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你便是天下最狡猾的奸贼。”

    闻言,秦卫眼神一狠,举手起誓:“属下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好!”沉吟再三,赵元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几分,“本侯……相信你!”

    “多谢侯爷!”秦卫面露狂喜,连忙叩首谢恩。

    “起来吧!”

    “遵命。”秦卫缓缓起身,而后面露踌躇,试探道,“柳兄如今已重获自由,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闯祸,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应对?”

    “既然本侯已答应小王爷不再为难柳寻衣,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赵元思量道,“但他与公主私交甚久,感情之事又岂能说断就断?此一节,本侯不可不防。”

    “侯爷的意思是……”

    “秦卫,这些日子天机阁不会有其他差事,因此你闲来无事……可以多去‘陪陪’寻衣。”

    赵元此言别具深意,令秦卫眼神一变,难以置信道:“侯爷真打算让我去‘陪’柳兄?”

    “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秦卫纠结道,“只不过……我刚刚才背叛他,柳兄现在恨不能杀了我……”

    “正因如此,本侯才决意派你去‘陪’他。”言至于此,赵元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冷笑道,“因为你已背叛他一次,柳寻衣绝对想不到你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背叛他第二次。”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侯爷的意思是……”

    “我让你陪他,其实是希望你能密切监视他。”赵元反问道,“本侯的用意,难道你猜不出来?”

    “属下当然明白侯爷的意思,可是……”秦卫似是有口难开,踌躇道,“可是柳兄毕竟是我的生死之交,侯爷让我接二连三地欺骗他,我……”

    “不是欺骗,是保护!”赵元纠正道,“如果任由他闯出弥天大祸,柳寻衣必死无疑。你只有时时刻刻地陪着他、安抚他、规劝他,才能让他走出困境,避免危及自身,累及朝廷。”

    闻言,秦卫不禁陷入沉思,琢磨半晌,方才缓缓点头:“侯爷所言极是,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兄自寻死路。只是眼下柳兄对我怨恨颇深,我想接近他……恐怕难如登天。”

    “他为何怨恨你?其根源并不在于你欺骗他,而是因为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极重。”赵元幽幽地说道,“他越恨你,说明他越在乎你。若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卖,他断不会如此愤怒。”

    “这……”

    “本侯问你,你想不想与柳寻衣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我当然想,只不过……”

    “本侯成全你们。”赵元摆手道,“我有一策,定保你们兄弟能化干戈为玉帛。”

    秦卫心中大喜,忙道:“请侯爷示下!”

    “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本侯头上!”赵元淡淡地说道,“你只是奉命行事,实属无奈。柳寻衣在天机阁多年,深知军法如山,令行禁止的道理。因此,只要你向他诚心忏悔,并晓以利弊,他一定会顾念你们多年的兄弟情义,原谅你的‘无奈之举’。”

    ……

第五百八十一章:天诛地灭

    秦卫离开赵元的书房时,天已大亮。

    一夜未眠的他并未回房歇息,而是独自一人走出天机阁,在空荡清冷的街道上四处游荡,宛若一只孤魂野鬼。

    昨夜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令秦卫的心情大起大落,以至心乱如麻,寝食难安。

    先与自己最好的兄弟决裂,险些死在柳寻衣剑下。又被赵兴师问罪,差点前途尽毁。再被赵元耳提面命,心中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感动。

    千滋百味齐聚心头,令秦卫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眼下,他尚未想好如何面对柳寻衣,因此踽踽独行于清晨的临安街头,希望能从千丝万缕的思绪中厘清自己的处境,及接下来该做的事。

    不知何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缓缓行至秦卫身旁,登时将心事重重的秦卫吓了一跳,一个箭步闪到街边,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秦大人!”

    未等秦卫辨清马车的来意,车厢内陡然传出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声音。

    “谁?”

    “是我!”

    伴随着一声应答,车帘被人缓缓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布满横肉的黝黑脸庞。

    一见此人,秦卫的脸色骤然一变,匆忙朝四周观瞧一番,见街道上空空如也,高高悬起的心方才踏实几分。

    秦卫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问道:“找我作甚?”

    “东家有请!”

    说罢,车帘被那人高高掀起,一副“请君上车”的架势。

    “现在?”秦卫满眼诧异,迟疑不决,“现在会不会太……”

    “秦大人,请!”

    那人不顾秦卫的踌躇,再度将车帘举高几分。

    见状,秦卫的神情变的愈发紧张,再三朝左右望了望,而后将心一横,纵身跃上马车,眨眼消失在车厢内。

    “驾!”

    车夫扬鞭策马,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及车轮转动的“吱吱”声响,马车直奔城东,穿过城门,扬长而去。

    临安城东,十里之外,是达官贵人们常来散心郊游的地方。这里有一汪清澈而宁静的湖泊,名曰“秋塘”。

    此刻,秋塘四周戒备森严,甲士林立,一个个身披甲胄,持枪挎刀,闲杂人等一旦靠近,轻则抓捕治罪,重则当场斩杀。

    然而,一辆马车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层层甲士中飞驰而过,直抵秋塘湖畔。

    此时,一位身披紫金大氅的老者,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湖边的竹椅上,举着长竿怡然垂钓。

    “吁!”

    一声吆喝,马车骤停。黑脸汉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举手朝候在一旁的数十名军士轻轻挥动。见状,众军士迅速退出百米开外,而后整齐划一地向后转身,背对秋塘。

    见状,黑脸汉子朝车夫微微点头。车夫会意,小心翼翼地挑开车帘,道:“大人请!”

    迟疑再三,满脸谨慎的秦卫方才缓缓下车。此刻,方圆百米之内只剩他、黑脸汉子、车夫及垂钓老者,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秦大人,请吧!”

    黑脸汉子朝老者的方向一指,自己却与车夫迅速退至远处。

    一见老者,秦卫登时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谨小慎微,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跪在老者身后,叩首道:“小人秦卫,拜见枢密副使大人!”

    老者的身份被秦卫一语道破,正是西府的掌权者之一,枢密副使钱大人。至于刚刚将秦卫接来的黑脸汉子,则是枢密院中侍郎,白锦。

    秦卫身为东府天机阁少保,赵元最信任的人之一,今日竟在秋塘畔与西府重臣密会,此事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面对秦卫的战战兢兢,钱大人依旧云淡风轻,不喜不悲,头也不回地说道,“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丞相和赵元永远也不会想到,最终令他们一败涂地的不是外忧,而是内患。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卫,都言东府饱学之士众多,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大儒、学士,天机阁人才辈出,尤其以柳寻衣为楷模。本官却不以为然,我以为东府的饱学之士皆是迂腐呆板之辈,鼠目寸光之徒,不值一哂。至于柳寻衣之流,更是有勇无谋,只知愚忠,不足一论。只有你,才是东府里最聪明、最有眼光、最识时务的人。”

    闻言,秦卫喜忧参半,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苦涩,拱手道:“谢大人谬赞。”

    “公主的事,你办的很好。”钱大人又道,“荣王爷和枢密使托我带话,他们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

    “多谢荣王爷!多谢枢密使大人!”秦卫朝天拱手,逐一拜谢。

    “此番西府以和亲为介,与蒙古议和罢兵,致使朝廷躲过一劫,苍生躲过一难。你,功不可没!”钱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官知道你的心思,当初答应你的条件绝不会食言。待公主远嫁后,荣王爷和枢密使会共同弹劾丞相。荣王爷将借此时机,取丞相而代之,成为东府的新主子。到时,无论你想转投西府,还是继续留在东府,荣王爷和枢密使都将对你委以重任,破格擢升,至少……可保你连升两级。待磨练十年八载,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会对你再次提拔。秦大人年轻有为,前程无量,本官可是羡慕的很,呵呵……”

    钱大人此言,令秦卫的心中按捺不住地涌出一阵狂喜。

    其实,秦卫转投西府,皆因自己在东府不受重用,常年留在天机阁更是前途渺茫。殊知,天机阁的主子赵元也不过是东府的下人,身为赵元的下人,秦卫日后的仕途岂非更加黯淡?

    为实现自己的野心,秦卫早有改旗易帜之心,另投明主之意,却无奈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契机。

    直至荣王爷和西府提出和亲之策,钱大人主动找到与柳寻衣关系匪浅的秦卫,许以高官厚禄,令其离间柳寻衣和赵馨的感情,以此促成和亲之事。

    当下,相比于只懂得舞文弄墨的东府,手握兵权的西府无论是实力还是在朝中的地位,皆占尽优势。因此,秦卫思虑再三,挣扎再三,终于昧着良心向钱大人妥协。

    他安慰自己:“背叛柳寻衣绝非卖友求荣,而是为大宋安危着想,为天下苍生谋福。”

    于是,秦卫暗承西府之命,决心离间。恰在此时,赵元无意中透露自己对“和亲”的想法,令秦卫心生一计。为替自己留下后路,他主动将“离间之策”向赵元和盘托出,并谎称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

    结果也在秦卫的意料之中,赵元身为皇亲国戚,对大宋王朝的忠诚远远大于对东府的感情。赵元同意秦卫的计划,无疑是顺水推舟,令秦卫接下来做的一切愈发顺风顺水,并且有恃无恐。

    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更不惜踩着任何人往上爬。

    从始至终,出身微寒的秦卫只有一个夙愿,即是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功成名就,睥睨天下。

    “钱大人的大恩大德,秦卫永世不忘!”秦卫信誓旦旦地叩首谢恩,“若无钱大人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恩,秦卫不过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一辈子任人欺凌,休想有出息。日后,祈盼钱大人多多指教,秦卫愿奉大人为师为父,一生一世向大人虚心求教,争取早日学得大人的万分之一。如此,秦卫将死而无憾!”

    “甚好。”钱大人颇为满意地笑道,“秦卫,天下英才不胜枚举,就连西府三衙之中亦是人才济济,你可知本官为何对他们视若无睹,偏偏对你情有独钟?”

    “因为……因为小人运气好,钱大人菩萨心肠,见我可怜,愿意提携我……”

    “不!”钱大人缓缓摇头,“本官不是僧道,从不发那些虚情假意的善心。”

    “那……是因为小人身上有些不起眼的本事……”

    “也不是。”钱大人再度摇头,“论武功,你不算翘楚。论文采,你平庸无奇。论阵前杀敌,你也是马马虎虎。论运筹帷幄,你更是相去甚远。然而,世上有真才实学的人太多,但真正值得本官栽培提携的却寥寥无几。”

    “这……”

    “我告诉你。”钱大人别有深意地说道,“本官欣赏你,并非你的本事,更非你的手段,而是你的野心。”

    “野心?”秦卫一愣。

    “不错,野心!”钱大人正色道,“本官最喜欢有野心的人,因为只有野心够大,你的前途才有无限可能。若像赵元那般,只在天机阁安安分分地做个‘武官教头’,这辈子也休想出人头地。成大事者,本事没有可以学,手段不会可以练,城府不深可以挖,经验不足可以磨。唯独野心,此乃融于骨血里的东西,如果在娘胎里没有,则一辈子都不会有。因此,一个人的野心比任何东西都难得。你要记住,只有不知满足,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得满足。”

    秦卫稍作沉吟,突然眼珠一转,忙道:“在大人面前,小人不敢有什么野心……”

    “!”钱大人不悦道,“本官在朝廷摸爬滚打半辈子,见惯了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因此你不必在我面前卖乖。无论是丞相还是枢密使,甚至是本官,皆年事已高,未来的大宋肱骨,朝廷栋梁乃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你要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辜负本官的一片厚望。”

    “大人教诲,小人字字谨记,没齿不忘!”

    秦卫心潮澎湃,激动地两眼冒光。上一次令其如此激动的时候,是在秦卫历经千难万险,成功通过考验,正式成为金刀校尉的那一天。

    ……

第六百八十二章:善恶一念

    “本官突然见你,其实是今晨收到一则消息,想向你打听打听。”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柳寻衣昨夜去过荣王府,之后小王爷又跑去天机阁,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卫心中笃定,定是荣王爷将昨夜的事告知钱大人。

    俨然,对于昨夜发生在赵院中的事,并未能逃过荣王爷的法眼。

    “此事我正打算找机会禀告大人,其实昨夜……”

    秦卫在钱大人面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未等钱大人逐一发问,他已主动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盘道出。

    “如此说来……”听完秦卫的讲述,饶是古井不波的钱大人,心中亦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涟漪,同时手中的鱼竿微微一颤,迟疑道,“柳寻衣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他对公主仍不肯死心?”

    “是。秦卫如实作答,“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不会再纠缠公主,但他的承诺在侯爷和我看来……却值得商榷。”

    “你们与柳寻衣相识多年,如果连你们都怀疑柳寻衣的用心……”钱大人沉吟道,“本以为和亲之事已成定局,却不料事到临头仍有横生枝节的凶险。”

    钱大人虽未言明,但透过他阴阳怪气的声调,秦卫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愠怒,甚至对自己的不满。

    和亲之事,乃秦卫为西府立下的第一功,也是他未来仕途的基石。如若成功,他日后自然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一旦失败,功亏一篑的不仅仅是和亲之策,还有秦卫的大好前程。

    因此,秦卫绝不容忍此事出现半点差池。

    见钱大人言语不善,秦卫登时心头一紧,眼神骤变,赶忙允诺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不会让柳寻衣破坏和亲大计。”

    “哦?”钱大人将信将疑,言语中似有些许嘲讽,“如今,柳寻衣已重获自由,凭他的本事,纵使潜入皇宫私会公主也不是不可能。万一公主得知柳寻衣从未背叛过她,从而犯起倔强性子,再来一出‘贞洁烈女’、‘宁死不从’的戏码,又当如何?你可知,蒙古接亲的队伍眼下距临安城已不足百里,倘若丑闻传到他们耳中……后果如何,你应该比本官更清楚。”

    “小人明白!”秦卫连连点头,“兹事体大,小人不敢胡言乱语,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柳寻衣和公主的感情‘死灰复燃’。”

    “不惜一切代价?”钱大人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是否包括除掉柳寻衣?”

    “这……”

    钱大人此言,令言之凿凿的秦卫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怎么?你心怀犹豫?”钱大人狐疑道,“是不忍下手?还是不敢下手?”

    “钱大人,柳寻衣很清楚这件事的利弊要害。我料他不会自寻死路,做出那些毫无意义的蠢事。”秦卫不愿正面回答钱大人的逼问,故而岔开话题。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钱大人道,“万一柳寻衣偏偏自寻死路?明知自己与公主不可能,偏偏做出毫无意义的蠢事,你又当如何?”

    “我……”面对钱大人的咄咄相逼,秦卫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妇人之仁,终究害人害己。”钱大人蓦然回首,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死死盯着手足无措的秦卫,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卫,本官只问你一句,柳寻衣的性命和你自己的前程,究竟哪个更重要?”

    “我……”秦卫呼吸急促,汗如雨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罢了!”

    突然,钱大人面露失望,语气较之刚才变的十分冷漠,缓缓摆手道:“你走吧!”

    “钱大人,小人……”

    “放心!该给你的好处一文钱也不会少,你暗中帮助西府的事,本官也不会泄露给任何人,因此不必担心东府和赵元找你秋后算账。”钱大人转过头去,重新托起鱼竿,淡淡地说道,“是本官一时走眼,看错了人。你与本官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日后不必再来见我。”

    “钱大人……”

    “不必多言,你可以走了。”钱大人似乎不愿再听到秦卫的声音,颇为不耐地下令道,“白锦,送秦少保离开。”

    “遵命!”

    白锦快步走到满脸惊慌的秦卫身边,伸手朝马车一指,语气冰冷地说道:“秦少保,请上车!”

    “不……”

    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机会白白错过,秦卫的心情顿时沉落谷底,匆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朝钱大人磕头,赔罪道:“大人息怒,是小人不识时务!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口无遮拦……”

    然而,面对秦卫的苦苦哀求,钱大人却岿然不动,依旧自顾钓鱼,仿佛听不到秦卫的忏悔。

    见状,白锦眼神一寒,伸手拽住秦卫的胳膊,拉扯道:“够了!走吧!”

    “不!”秦卫拼命挣扎,身体栽倒在地,脑门扎进泥土,呼喊道,“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秦卫,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望着死赖着不走的秦卫,再看看不为所动的钱大人,白锦将心一横,双手死死勒住秦卫的肩膀,用蛮力向后拖拽。

    “不!我不能走!”

    似是被白锦的一再阻挠彻底激怒,秦卫陡然暴喝一声,飞身而起,凌空后翻的同时朝猝不及防的白锦狠狠踹出一脚。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白锦被势大力沉的一脚生生踹出数米。

    再看秦卫,挣脱白锦的同时,再次掠至钱大人身后,跪求道:“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大胆!”

    白锦勃然大怒,迅速抽出腰刀,杀气腾腾地朝秦卫逼来。

    “等等!”

    未等白锦杀至近前,钱大人平淡如水的声音悄然响起,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打破。

    “好。”沉默良久,钱大人方才幽幽地说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秦卫如释重负,面露狂喜,捣蒜似的朝钱大人拼命叩首。

    “与其谢我,不如回答本官的问题。”钱大人满不在乎道,“如果柳寻衣……”

    “如果柳寻衣屡教不改,冥顽不灵,我秦卫……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给荣王爷、枢密使和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秦卫咬牙切齿,字字如刀,虽心中万千不忍,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好!”钱大人笑道,“你能有此忠心,本官深感欣慰,也不枉我提拔你一场。”

    “谢大人。”此时,秦卫再听到钱大人的夸赞,心中的喜悦已远不如刚刚那般强烈,甚至略带一丝凄楚与无奈。

    “放心!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本官也不希望你们兄弟相残。”钱大人安抚道,“常言道‘未虑胜,先虑败’。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此方可胸有成竹,万无一失。”

    “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受教了。”

    “其实,本官对柳寻衣也颇为赏识。只可惜他一身武艺,却屈居在天机阁,整日替东府那些腐儒们办一些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以建功立业,尽忠报国。”钱大人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若不能报效国家,岂非愧对于天地君亲师?”

    闻言,秦卫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激动的光泽,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柳寻衣为自己效力?”

    “!”钱大人摆手道,“并非为本官效力,而是为朝廷效力,为皇上效力。”

    “是小人失言,确是为皇上效力。”秦卫赶忙纠正,“小人的意思是……莫非大人愿意提携柳寻衣?”

    “柳寻衣为东府出生入死,险象环生,如今被那些江湖草寇追杀也是因为东府的一件差事而得罪他们。”钱大人故作惋惜道,“即便如此,他回到临安后依旧不受器重,反而被东府的人辱骂唾弃,甚至被赵元冷落软禁。如此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卑鄙行径,至少在西府、在枢密使和本官这里,是万万不会发生的。我们功过分明,赏罚有秩,单凭这一节,足以胜过东府那群只知搬弄唇舌、挑拨是非的小人。”

    “大人明鉴!”秦卫面露喜色,连忙接话,“实不相瞒,凭柳寻衣的本事,若能有用武之地报效朝廷,定能闯出一番作为。”

    “你也一样。”钱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秦卫,如果你能说服柳寻衣放弃公主,并拉拢他投效西府,非但能保住他的性命,同时还能替他谋一个大好前程,岂不是两全其美?如今,东府式微,天机阁更是危若累卵,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消失。如果柳寻衣继续留在天机阁,即便今日不死,日后也将跟着丞相和赵元一起翻船,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是啊!”秦卫若有所思,“做兄弟的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承蒙大人庇佑,找到一个好靠山,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跟着东府和天机阁一起翻船……”

    “如果你们兄弟能一起弃暗投明,自然是最好的结果。”钱大人思量道,“至于最坏的结果……则要看你有没有本事阻止柳寻衣做蠢事。本官喜欢先礼后兵,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能说服柳寻衣不再纠缠公主,并且投效本官,我非但不会让他为丞相和赵元陪葬,反而会在朝中为他保留一席之地。”

    “谢大人……”

    “不忙谢!”突然,钱大人语气一沉,冷漠道,“但如果他不识时务,本官绝不会养虎为患,放任他破坏和亲大计,故而必杀他无疑。到时,你若不忍下手……同样死路一条。”

    ……

第六百八十三章:阆苑密会(一)

    晌午,西湖阆苑。

    这里是柳寻衣第一次遇到洛凝语和林方大的地方,当时双方不打不相识,却不料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并开启一段令柳寻衣终身难忘的“江湖历程”。

    时至今日,当柳寻衣再度来到西湖阆苑时,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头戴斗笠的柳寻衣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环顾着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间间酒肆茶楼,一幕幕往事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令他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此刻,他的耳畔仿佛又回荡起林方大在酒楼上大发豪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遥想当初,似乎也是这般时节,不料转眼已是三年时光。

    此时天色尚早,故而街上行人虽多,但真正光顾酒楼生意的却寥寥无几。

    因此,街边大部分的酒肆茶楼皆是空空荡荡,十分清冷,更有一些小店索性大门紧闭,待天近黄昏再开门迎客。

    低调前行,直奔自己常去的一间酒楼。今日,柳寻衣未像当初那般临湖而坐,而是埋头上楼,坐于二楼角落处。

    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

    一者,眼下临安城鱼龙混杂,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在城中游荡,四处探寻柳寻衣的下落,他身为众矢之的,自然不敢高调现身,以免招惹麻烦。

    二者,今日柳寻衣与人相约,故而选在二楼僻静处,便于密会。

    “客官是第一次来吧?想喝什么酒?”

    柳寻衣刚刚落座,小二便兴冲冲地迎上前来,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谄笑着与柳寻衣搭讪。

    “老样子。”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摘下斗笠,同时脱口而出。

    “老样子?”小二一怔,愣愣地望着心不在焉的柳寻衣,错愕道,“客官的意思是……”

    柳寻衣幡然醒悟,自己已有三年未曾光顾,如今连酒楼的伙计都换了新人,根本不认识自己,又岂能知道自己口中的“老样子”是什么?

    “小二哥,我要一坛杏花酒!”

    “好嘞!客观稍坐,上好的杏花酒马上就来!”

    望着小二远去的背影,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而后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噔噔噔!”

    突然,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令柳寻衣精神一震,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桌上的斗笠,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楼梯口,似乎想第一时间辨清来人,从而做出必要的反应。

    不一会儿,一道略显笨拙的身影姗姗而来,那人站在楼梯口左顾右盼,见二楼空空荡荡,只有角落一桌客人,登时面露欣喜,而后气喘吁吁地朝柳寻衣走来。

    来人,正是与柳寻衣相约的“贵客”,小王爷赵。

    “师傅,可算找到你了。”

    行至近前,赵也不理会柳寻衣的寒暄,一屁股坐在桌旁,一边用锦帕擦汗,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这里的酒楼茶肆统统一个德行,门头也不挂匾额,害的我东逛西逛,走错好几家。”

    “小王爷恕罪,在下处境艰险,迫于无奈,只能找这种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与你相见。”柳寻衣赔罪道,“让小王爷顶着日头辛苦寻觅,在下罪该万死。”

    “!”见柳寻衣如此谦逊,赵反倒有些腼腆,“此事不怪你,只怪那些下人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平日里自诩走遍临安所有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谁知真用他们的时候,却像没头苍蝇似的,只会到处乱撞。”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谨慎道,“小王爷带随从来了?”

    “放心,都是自己人。”赵知道柳寻衣的心思,宽慰道,“我令他们在楼下守着,你我可以放心叙旧。”

    “如此甚好!”

    说话的功夫,小二将一坛杏花酒送到桌上,而后摆下两个酒碗,欲替柳寻衣和赵斟酒。

    “下去吧!我们自己倒酒。”柳寻衣将一块银锭放在桌上,吩咐道,“二楼我暂时包下,闲杂人等不要上来。”

    “小的明白。”

    小二眼冒精光,迅速拿起桌上的银锭,而后满心怀喜地跑下楼去。

    “师傅,我给你倒酒!”

    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出于怜悯,赵竟主动抱起酒坛,欲伺候柳寻衣喝酒。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柳寻衣匆忙抢过酒坛,“小王爷乃千金之躯,给我倒酒,岂非折煞在下?”

    说罢,柳寻衣毕恭毕敬地为赵斟满一碗,并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

    “师傅,你我是什么关系?何必拘泥这些俗礼?”赵也不客气,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一半,而后一抹嘴,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在下是想向小王爷当面道谢!”柳寻衣正色道,“一者,今日凌晨,若非小王爷及时赶到天机阁,在下恐怕难逃重罚。二者,若非小王爷在侯爷面前替我求情,我根本不可能获得自由。”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赵颇为尴尬地笑道,“其实,我突然赶去天机阁,初衷并非是救你,只是碰巧遇到赵元和仇寒难为你罢了。”

    “哦?”柳寻衣面露好奇,“那小王爷是……”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赵憨笑道,“昨夜你离开荣王府时,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古怪,我担心你因为思念馨姐姐再做出什么傻事,于是匆忙追出去,想好好劝劝你。却不料,你的轻功太好,我紧追慢追仍追你不上,最后只能追到天机阁。我见到小丁子,他告诉我你出事了,而后又见天机阁内人影憧憧,许多人火急火燎地赶奔秦卫的住处,于是我让小丁子带路去找你们,后来就碰上仇寒咄咄逼人……”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而后神情一禀,再度朝赵拱手谢道,“即便如此,小王爷救我也是事实,在下感激不尽。”

    “嘿嘿,算是误打误撞吧!”赵笑道,“不过后来我在赵元面前替你求情,确是出自真心实意。你被秦卫出卖,失去馨姐姐已经够惨了,他们再禁锢你的自由,岂不是惨上加惨?我实在看不过去,因此才说两句公道话。”

    “小王爷仗义执言,两句公道话说出在下想说而不敢说的事。”柳寻衣感激道,“无论如何,小王爷待我有恩,柳寻衣不敢遗忘。”

    “师傅不嫌我愚笨,耐心教我武功。相比起你对我的恩情,我帮你这点小忙又算什么?”

    言罢,赵举起酒碗主动敬向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来!我们也效仿那些江湖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等喝完这碗酒,你可要好好给我讲讲这两年在外边的经历,小王对江湖中的事甚是好奇。”

    “小王爷吩咐,在下莫敢不从。”柳寻衣强颜欢笑,“只不过……眼下不合时宜,待日后有机会,我再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回禀小王爷。”

    “不合时宜?”赵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言外之意,“怎么?难道你有别的事?”

    “实不相瞒,在下……确有一件天大的急事。”柳寻衣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将小王爷请来,除当面道谢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赵一愣,稍作思量,登时大惊失色,“师傅,你不会想让我带你去见馨姐姐吧?不可能!此事断断不可能!且不论我能不能办到,即便我能,我也不敢帮你。倘若我帮你,便是违背皇叔的旨意,违背父王的严令,到时候不仅仅你倒霉,就连小王也得跟着一起倒霉。甚至连馨姐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王爷误会了!”柳寻衣忙道,“在下深知小王爷的难处,断不敢强人所难。”

    “此话当真?”赵将信将疑,“我脑子笨,你可别骗我?”

    “当真!”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皇宫禁地,在下岂敢擅闯?”

    “那就好!”赵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我心里踏实许多,否则我一定后悔将真相告诉你。”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生苦涩,面露惨笑。

    “说吧!”赵伸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只要不让我带你去见馨姐姐,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

    “皇叔一言九鼎,父王‘一言八鼎’,至于小王……再不济也是‘一言七鼎’。”赵戏谑道,“再者,凭你我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嘿嘿……”

    “在下想问问小王爷,你……”柳寻衣反复思量,言语断断续续,迟疑不决,“你……”

    “你什么?”

    “你现在能否见到公主?”

    “这……”赵眉头一皱,提防道,“什么意思?见到如何?见不到又如何?”

    “盼小王爷直言相告!”

    赵眉头紧锁,心中反复琢磨柳寻衣的意图,迟疑再三,方才缓缓点头:“依照常理,我见不到。”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登时黯淡许多。

    “可如果我想见,还是有办法见到的。”赵骄傲道,“小王好歹是当今圣上的子侄,公主又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姐姐。因此我执意见她,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柳寻衣脸色一变,一抹难以抑制的欣喜自其眼眸深处迸射而出。

    见状,赵下意识地将手从柳寻衣的肩头收回,试探道:“师傅,你……想干什么?”

    “小王爷!”

    赵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神情一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在赵惊愕的目光中,他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颤颤巍巍地递到赵面前,哀求道:“在下不敢奢求能见馨儿一面,但求小王爷能将此信送入皇宫,亲手交给馨儿……如此,在下死而无怨!”

    ……

第六百八十四章:阆苑密会(二)

    “这……”

    赵神情凝重地望着柳寻衣手中的书信,却迟迟不肯伸手接下。

    “小王爷……”

    “不行不行!”

    突然,赵将心一横,连连摆手道:“你让我帮你给馨姐姐送信,此事万万不行!”

    “我不奢求见到馨儿,难道连一封书信都不能写给她?”

    “师傅,你……”赵愁容满面,眼中布满纠结之意,“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不是害我吗?我早已答应过父王,绝不再插手有关馨姐姐的任何事。如今你让我帮你们暗通书信,岂不是违背我对父王的承诺?再者,万一此事出现纰漏,皇叔和父王一定不会轻饶我。要知道,眼下与蒙古和亲是朝廷的头等大事,谁敢从中阻挠,谁便是大宋第一罪人。不行不行!这份罪责,小王可万万担待不起。纵使我不考虑自己的后果,也应顾忌父王的名声。”

    “小王爷……”

    “师傅,你别再说了!”赵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眸,径自转过头去,倔强道,“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偏偏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见状,柳寻衣不由地神情一暗,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许久未再开口。

    “师傅。”

    不知沉默多久,赵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亲手将柳寻衣搀扶起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在这件事中你和馨姐姐彼此误会,承受了不该由你们承受的苦果。如今,你想将真相告诉馨姐姐,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错怪你,本身无可厚非,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要明白,馨姐姐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眼下阻碍你们的也并非三五个人,而是整个大宋。因此,即便你让馨姐姐得知真相又如何?除了给她更大的痛苦外,又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仅凭你们二人的意愿,就能说服皇叔和满朝文武放弃和亲之策?纵使皇叔答应,蒙古人又岂肯答应?先定亲再毁亲,我们将蒙古人当猴子一样戏耍,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闻听赵的一番论述,柳寻衣的眼神微微颤抖几下,低声道:“这番话是谁教给小王爷的?刚刚的一番慷慨陈词,可不像小王爷说出来的。”

    “是。”赵坦言道,“这番话是父王告诉我的。因为我也曾像你一样,试图将馨姐姐从苦海中救出来。虽然是做王妃,但谁又能心甘情愿地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是啊!”柳寻衣喃喃自语,“馨儿现在一定很惶恐、很害怕……”

    “我索性将话挑明,馨姐姐现在的确受到极大的委屈,你也遭到极大的不公。但和亲之事已如成舟之木,任谁也无法逆天而行,更无法撼动分毫。”赵义正言辞道,“因此,你现在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到头来,你非但不能挽回自己与馨姐姐的感情,反而会令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这场漩涡,直至整个大宋陪着你一起遭殃。”

    “嘶!”

    赵此言宛若一把利刃,狠狠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猛吸一口凉气,心情变的愈发惶惶不安。

    “现在,是整个大宋愧对你和馨姐姐。可一旦你将事情闹大,一切将彻底翻转。到时,就是你和馨姐姐愧对整个大宋。”赵继续道,“师傅,你醒醒吧!不要一错再错,一误再误,馨姐姐已经是蒙古的王妃,你和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在一起。如今,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就能挽救大宋的厄运,避免亡国灭种之灾,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你吗?我记得你曾教过我舍生取义的道理,为何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反倒变的糊里糊涂,犹犹豫豫?”

    “这……”

    “我答应你!我以小王爷的身份向你保证!”赵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你能放弃馨姐姐,待和亲事毕,我恳求皇叔和父王对你加官进爵,重重赏赐!甚至可以恳求皇叔,让他另择一位郡主许配给你……”

    “小王爷,你……又误会在下了!”赵话音未落,柳寻衣惨淡的声音悄然响起,“你以为我在这封信中向馨儿诉明一切?你以为我要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赵眉头一皱,迟疑道,“难道不是吗?”

    “小王爷若不嫌弃,不妨将书信拆开一阅。”

    “这……恐怕不妥吧?”

    “若不拆开看看,小王爷又怎知我刚刚说的是真是假?”

    “这……”

    赵犹豫再三,终究接过书信,怀着将信将疑的忐忑心思,将信封缓缓拆开。

    然而,当赵拆开书信,抽出里面的竹纸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

    纸上竟然空空荡荡,未见一字一句,俨然白纸一张。

    “这……”

    望着手中的“无字天书”,赵惊讶的久久回不过神。他想询问缘由,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王爷现在知道了?”柳寻衣惨笑道,“我送给馨儿的书信上,根本没有你们担心的内容。即便这封书信落于旁人之手,也算不上什么把柄,更无法凭此物治小王爷的罪。”

    “为什么?”赵满心困惑地望着柳寻衣,好奇道,“师傅为何送一封无字书给馨姐姐?”

    “如果此书有字,小王爷肯帮我送吗?”

    “这……”赵犹豫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一字未写,又算哪门子书信?你将这封信送给馨姐姐,岂非毫无意义?”

    “我想说的话,一万封书信也写不完。”柳寻衣苦笑道,“这封信虽一字未题,却饱含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赵将竹纸翻过来、调过去,煞有介事道,“这封书信不会有什么机关吧?我听父王说过,有些书信看上去没有字,但用火一烤或用水一浸就会显露出字迹。这封信会不会……”

    “小王爷多虑了。”柳寻衣摇头道,“这封信并无任何机关。此一节,在下敢以性命作保!”

    “哦!”翻来翻去观察半晌,赵始终看不出端倪,而后兴趣缺缺地将信放在桌上,戏谑道,“若是这样一封无字书信,我倒是可以帮你送入皇宫。”

    “当真?”柳寻衣眼前一亮。

    “不过你要答应我!”赵故意卖关子,“仅此一封,仅此一次,日后再不打馨姐姐的主意。”

    “这……”

    “师傅,虽是无字书信,但其中的风险同样不小。”见柳寻衣面露沉吟,赵主动解释,“我帮你,是出于师徒情分,再加上对馨姐姐的感情。我也不希望你们的感情无疾而终,有此书信一封,虽不能说明什么,但至少……是对彼此的一个交代。”

    “小王爷宅心仁厚,在下甚为感激!”柳寻衣允诺道,“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彻底放弃馨儿,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此事过后,我再也不会因为馨儿的事劳烦小王爷。”

    “这……”

    赵眉头紧皱,似是心中反复权衡。

    柳寻衣默不作声,紧张的眼神死死盯着迟疑不决的赵。

    沉默良久,赵忽然叹息一声,而后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妥协道:“也罢!看在我们三人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上,小王豁出去帮你最后一次!”

    “多谢小王爷!”

    赵将书信揣入怀中,而后端起酒碗,调侃道:“这顿酒钱算你的。”

    “当然没问题……”

    “小王爷!小王爷!”

    未等柳寻衣举酒道谢,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陡然自楼梯传来。紧接着,两名尖嘴猴腮,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跑上楼。

    柳寻衣认得他们,乃赵的伴读书童,也是整日与赵吃喝玩乐,到处厮混的随从。

    “什么事?”赵不悦道,“不是让你们在下面候着吗?”

    “小王爷,下面不太对劲!”一名随从紧张兮兮地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下冒出一群江湖人,一开始我们没在意,可后来越聚越多,眼下已有二三十人……”

    “并且还有不少人朝这里赶来,气势汹汹,源源不断……”另一名随从插话道。

    “什么?”

    赵大惊失色,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望去。正如两名随从所言,原本门可罗雀的酒楼,此刻竟汇聚着越来越多持刀带剑,凶神恶煞的江湖人。

    刚刚,柳寻衣和赵的心思全在这封无字书信上,再加上下面的江湖人行事小心,因此未被柳寻衣察觉。

    “怎么会这样?”赵将惶恐的眼神投向一言不发的柳寻衣,惊呼道,“师傅,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

    “你们两个,速速带小王爷离开这里!”

    未等赵走回桌旁,柳寻衣突然挥手止住他的脚步,同时向两名随从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马上走!”

    “可师傅你……”

    “我自有办法脱身,小王爷快走!”

    在柳寻衣不容置疑的催促下,赵不再犹豫,招呼两名战战兢兢的随从赶奔楼梯口而去。

    然而,就在赵率人走到楼梯口的一瞬间,十几名持刀带剑的彪形大汉已经杀气腾腾地冲上楼来,险些与慌不择路的赵三人撞个满怀。

    “什么人?瞎了你们的狗眼!”

    “我们……我们是喝酒的……”面对凶恶汉子的质问,一名随从怯生生地答道。

    “柳寻衣在那儿!”一名眼尖的汉子挥刀朝二楼角落一指,朗声道,“大哥,休要与他们纠缠,抓住柳寻衣要紧!”

    “滚!”

    为首的汉子恶狠狠地朝赵三人怒啐一口,而后蛮横地撞开哆哆嗦嗦的赵,率人大步流星地朝二楼杀去。

    趁此机会,手足无措的赵三人赶忙佝偻着身子,紧贴着墙壁,于不断涌上来的人群中抱头鼠窜,逃也似的离开酒楼。

    ……

第六百八十五章:身陷重围

    “快!兄弟们,守住楼梯和窗户,休要让柳寻衣跑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十余名大汉分散行事,有些守住楼梯口,有些挡在窗边,剩下的人呈扇形排列,将柳寻衣死死堵在角落中,令其插翅难飞。

    为首的汉子身高丈许,一脸凶相,虎背熊腰,虬结的肌肉高高耸起,恨不能将衣衫撑破。往那一站宛若一尊铁佛金刚,不怒自威。手中拎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开山刀,不时泛起幽幽寒光。

    此人体态之魁梧,气势之凶狠,眼神之阴戾,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他周围的那些汉子,亦是个顶个的彪悍,最矮的也有八尺之高,只不过在“铁佛金刚”面前显不出雄壮罢了。

    “柳寻衣,你让我们找的好苦!”为首的汉子率先发话,他的声音如其身材一般,浑厚通透,亮如洪钟,“今日本想歇息歇息,带兄弟们出来喝喝酒,却没料到竟然遇到你。有句话怎么说?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眼下这般情形。哈哈……”

    汉子的笑声宛若雷霆滚滚,将柳寻衣桌上的酒碗震的微微颤动。

    “你是何人?”柳寻衣处变不惊,依旧自饮自酌,“我似乎没见过你。”

    “老子童鼎,乃三义帮薛帮主麾下的兄弟。”童鼎瓮声道,“三义帮的三位当家与洛盟主乃八拜之交,生死弟兄。如今,你这狗内奸杀死洛盟主想一走了之,简直痴人说梦!我家帮主说了,纵使没有清风和贤王府的赏赐,没有江湖追杀令,三义帮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定要用你的狗头祭奠洛盟主的在天英灵!”

    “三义帮……”柳寻衣端起酒杯的手下意识地悬停在半空,若有所思道,“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三位前辈,在下曾有幸见过数面,对他们和府主的兄弟情义……亦是敬佩之至。”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涌现出自己的“兄弟”。只可惜,与肝胆相照的薛胡子几人相比,自己与秦卫的兄弟情义非但少的可怜,并且经不起考验。

    一想到这些,柳寻衣的眼中再度涌现出一抹悲伤之色。

    “呸!”童鼎怒啐道,“三位当家的名讳岂是你这狗贼能提的?还有,收起你惺惺作态的嘴脸,休要再张口闭口称洛盟主为‘府主’,你根本不配!”

    “既然被你们找到,不妨有话直言。”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令自己从忧思中脱离出来,转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童鼎狞笑道,“你看我们兄弟的架势像是干什么?当然是取你的狗命,难不成请你喝酒?”

    “大哥,甭和他废话,杀了他……”

    “别急!”

    面对蠢蠢欲动的众人,柳寻衣大手一挥,幽幽地说道:“人还没有到齐,不妨再等一等,咱们一并解决。”

    “你说什么?”

    “柳寻衣,你太狂妄了!”

    童鼎话音未落,一声暴喝陡然自楼下传来。紧接着,又一伙江湖人硬生生地冲破三义帮弟子的阻拦,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奉命追杀奸贼柳寻衣!”

    “崆峒派弟子荀再山,奉家师之命诛杀柳寻衣!”

    “青城派右使胥准,奉命诛杀奸贼柳寻衣!”

    “峨眉派弟子慧秋,奉命诛杀柳寻衣!”

    ……

    伴随着一声声厉喝,江湖大小门派的弟子悉数到场,其中不乏柳寻衣的“老朋友”。

    俨然,柳寻衣在西湖阆苑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转瞬间引来江湖各路人马。

    “唐门追魂房房主唐钰来也!柳寻衣,你还认识我吗?”

    突然,一声冷喝自窗外传来,未等守窗的三义帮弟子反应过来,七八道敏捷的身影已经破窗而入,翻身落于众人之间,正是唐门弟子。

    “江南陆府陆遥,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助各位英雄一臂之力!”

    唐钰刚刚现身,一阵戏谑的笑声陡然自其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以陆遥为首的陆府子弟飞身入窗,令本已十分拥挤的二楼大堂显的愈发热闹。

    至此,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门派中,还剩少林、武当、贤王府、金剑坞、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的人尚未现身。

    望着纷至沓来的各路豪强,率先找到柳寻衣的童鼎不禁面露不悦,沉声道:“先把规矩讲清楚,先来后到。柳寻衣是我们三义帮的,尔等可以观战,也可以帮忙,但谁也不许和我们抢柳寻衣的首级!”

    “废话!”唐钰冷声道,“柳寻衣杀了武林盟主,乃中原武林之公敌,当然人人可以杀他,人人可以取其首级。今日,大家应该各凭本事,谈何先来后到一说?”

    “不错!”荀再山附和道,“说的再多也没用,不如刀下见分晓!”

    “如此说来,那就要抢喽?”慧秋黛眉微蹙,提醒道,“柳寻衣绝非善茬,如果我们自己内讧,说不定会鸡飞蛋打,白忙活一场。殊知,柳寻衣深居简出,狡猾如狼,若让他逃走,再想找他必定难如登天。”

    “不错!”宁落点头道,“柳寻衣的武功有目共睹,试问在场的诸位有谁能与其单独一战?又有谁能保证仅凭自身之力,便可取其首级?”

    “这……”

    宁落此言切中要害,令争论不休的众人渐渐陷入沉思。

    在场之人中,或有不少一等一的高手,但能单打独斗与柳寻衣平分秋色的,却是寥寥无几。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柳寻衣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声,绝非吹嘘出来,而是他一战接一战打下来的。

    傲人的战绩,在场之人无不耳熟能详。因此休看他们叫嚣不断,但论真才实学,却谁也不敢在柳寻衣面前妄自托大。

    “如果我们不能同仇敌忾,恐怕在场任何一方都休想单独杀他。”宁落继续道,“在下不才,斗胆提议,不如我们先联手杀死柳寻衣,而后再商议后事。如何?”

    “我同意!”陆遥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鄙夷,冷笑道,“对付这种丧尽天良的狗内奸,我们根本没必要和他讲规矩,大可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

    “说的好!”

    陆遥此言,无疑给众人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顿时引来一片赞同。

    面对一张张充满挑衅的面孔,柳寻衣心中笃定,自己纵使长着一千张嘴,也不可能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没杀洛天瑾。

    与其费尽唇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

    “柳寻衣,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胥准神情悲愤地说道,“洛盟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岂能做出……”

    “罢了!”荀再山打断道,“我们中与此人有旧的何止一两位?但昔日我们认识的柳寻衣根本就不存在,从始至终,此人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狡猾之徒,卑鄙之辈!他连器重他、栽培他、甚至愿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的洛盟主都不肯放过,可见此人的心肠何其歹毒?”

    “废话少说!”童鼎大刀一挥,直指神情复杂的柳寻衣,喝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们或许能留你一个全尸!”

    “多谢阁下的美意,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柳寻衣将酒碗放在桌上,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说给死去的洛天瑾,又仿佛说给在场的众人,“如果你相信我,待我解决眼下的麻烦,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诸位,柳寻衣分明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在等官军驰援!”

    “休听他一派胡言,我们动手……”

    “嗖!”

    “噗!”

    “额……”

    然而,未等距离最近的一名三义帮弟子挥刀上前,酒楼外陡然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破空声响。

    紧接着,一支利箭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自窗口倏忽而至,诡异地穿过人群间的缝隙,不偏不倚地射中那名弟子的咽喉,令其当场毙命。

    “嘶!”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远离窗口,找地方闪避。

    “大家小心,外边有人放冷箭!”

    唐钰伏身在窗沿下,小心翼翼地探头观瞧。他想找出放冷箭的人,结果却徒劳无功。外边嘈杂混乱,对面茶楼聚满看热闹的百姓,因此根本分辨不出是谁暗箭伤人。

    “难怪柳寻衣敢堂而皇之的露面,原来他早有准备,故意引我们上钩!”

    闻言,众人无不面露憎恶,一个个恨的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是一脸茫然。他今日只约见赵,并未布置什么埋伏,更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何人在外边暗放冷箭?

    “老子偏偏不信邪……”

    “嗖!”

    “噗!”

    “额!他妈的……”

    当童鼎起身冲向柳寻衣的瞬间,又一道利箭呼啸而至,万幸童鼎早有防备,及时闪躲,方才令刺向其咽喉的利箭偏离原来的目标,深深没入他的肩头,将其肩胛骨生生射穿,疼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外边的冷箭意在保护柳寻衣!”胥准眼神一动,急忙提醒道,“只要不靠近柳寻衣,便不会有危险。”

    “柳兄勿慌,我来了!”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思忖对策之际,一道紧迫而愤怒的呼喊陡然自楼下传来,登时令众人脸色一变。

    紧接着,满脸杀气的秦卫手持利刃,心急如火地冲上二楼,在柳寻衣诧异的目光下,秦卫不假思索地横身护在他面前,义无反顾的替他与江湖众人对峙起来。

    ……

第六百八十六章:难兄难弟(一)

    “一群混账东西,竟敢在临安城围杀朝廷命官,反了你们不成?”

    值此危急时刻,秦卫根本顾不上与柳寻衣寒暄。他将短刀横于身前,冷厉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神思各异的众人,呵斥道:“我已调来两千官军,今日便将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贼寇一网打尽!”

    “什么?”

    秦卫此言,令唐钰等人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前有冷箭伤人,后有秦卫率军驰援,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令江湖群雄根本来不及思量,下意识地笃定今日的一切,都是柳寻衣故意布下的死局,意在引蛇出洞,将他们一网打尽。

    “之前我还怀疑,柳寻衣自从回到临安城一直深藏不露,今日为何无缘无故地现身?眼下看来,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圈套。”

    慧秋的一番话,令惴惴不安的众人心情变的愈发沉重。

    “我们怎么办?”荀再山沉声道,“杀不杀柳寻衣?”

    “明有官军,暗有冷箭,你以为我们今日还有机会杀他吗?”宁落懊恼道,“强行出手,只会令我们死伤惨重。眼下,我们只能先求自保,尽快脱身。”

    “不错!”胥准附和道,“若等官军将这里团团围住,我们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柳寻衣今天侥幸捡回一条狗命,但只要他活着,我们早晚有一天能取他人头。”陆遥心急如焚地催促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务之急是远离险境,日后另谋时机。”

    “各位,我看见西街尽头嘈杂不堪,人影憧憧,似乎有大批人马朝这里赶来。”躲在窗边的唐门弟子向外偷瞄一眼,立刻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官军快来了!”

    “事不宜迟,我们走!”

    言罢,唐钰将凶狠的目光投向眉头紧锁的柳寻衣,怒喝道:“今天算你走运,不过你欠中原武林的这笔血海深仇绝不会轻易了结,我们迟早会要你的狗命,替洛盟主报仇雪耻!”

    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威吓、抱怨,众人再也不敢耽搁,因害怕窗外的冷箭,故而一窝蜂地涌向楼梯口,鱼贯而下,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冲出酒楼,四散而逃。

    这些江湖人虽口口声声替洛天瑾报仇,看似大义凌然,实则他们皆是为赏赐而来,都想夺得这份天大的功劳,从此扬名立万,一飞冲天。

    然而,天大的赏赐也需要有命享受。因此,让这些人豁出性命与柳寻衣拼杀,他们谁也不会甘心。一拥而上的好处是,既可以除掉柳寻衣,又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自己殒命。都想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获。各怀心思,暗藏鬼胎,又岂能真的做到同仇敌忾?

    正因如此,当他们以为柳寻衣势单力薄,可以恃强凌弱时,便一股脑地涌向这里。可当他们发现局势突变,自己由优势变为劣势时,又瞬间作鸟兽散,未有一丝犹豫。

    人性之恶,好逸恶劳,狡猾自私,足可窥见一斑。

    “呼!”

    江湖众人离开酒楼,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秦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将短刀收入鞘中,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走了!”

    秦卫趴在窗口再三观望,见四周再无威胁,方才朝柳寻衣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戏谑道:“我以为江湖好汉都是义字当头,不惧生死的亡命徒,却没料到他们竟这般贪生怕死。”

    “他们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愿替洛府主拼命。”柳寻衣呢喃道,“其实,真正想替洛府主报仇的人并不多。刚刚那群人中,三义帮算是有情有义,不过他们有自知之明,很清楚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官军抗衡,更难以在短时间内除掉我,因此唯有暂避锋芒,匆匆离去。”

    “原来如此。”秦卫挥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又道,“这些人是否贪生怕死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是一群有勇无谋的莽汉。”

    “为何?”

    “我刚刚只是吓唬他们,其实我身后根本没有两千官军。”秦卫得意道,“刚才我在街上偶遇惶惶而逃的小王爷,询问之下得知这里的情况,局势如此紧迫,我岂有功夫回天机阁求援?小王爷倒是想回去搬救兵,不过荣王府此去甚远,一去一回,再加上调兵的时间,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万幸上苍庇佑,让我们遇到一群愚夫蠢汉,我不过略施小计,便将他们统统吓跑。有趣!真是有趣!哈哈……”

    望着洋洋自得的秦卫,柳寻衣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刚刚的一幕。

    秦卫单枪匹马闯上二楼,不顾生死地挡在自己面前与江湖群雄对峙。柳寻衣原以为秦卫率众前来,必定有恃无恐。他身后即便没有两千官军,至少也有几十名金刀校尉才是。

    结果却令他大感意外,秦卫身后竟无一兵一卒,而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冒然来此,虽然“略施小计”,但依旧凶险极大。万一江湖群雄没有被他唬住?万一众人决定拼死一战?万一秦卫的言行举止露出丝毫马脚……结果都不堪设想。

    到时,身陷囹圄的将不再是柳寻衣一人,被群起而攻,陷入九死一生的也不再是柳寻衣一个。

    秦卫此举,无疑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替柳寻衣博取一线生机。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中五味陈杂,百感交集,愈发不是滋味。

    因为赵馨的事,柳寻衣原本铁了心与秦卫划清界限,纵使不杀他,也不会原谅他。

    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又令柳寻衣的内心深深震撼。

    一瞬间,他二人仿佛又回到当年,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彼此信任,甚至能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对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秦卫如此舍生忘死地赶来救他,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然而,越是感动,越是纠结。此刻,柳寻衣已分辨不出自己对秦卫的感情究竟是“恨”还是“爱”?是“怒”还是“悲”?

    似乎察觉到柳寻衣情绪的变化,秦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中略显一丝尴尬、一丝局促、一丝愧疚甚至是一丝窘迫。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表情极不自然,颇为古怪。

    “今日之事……谢了!”

    沉默半晌,柳寻衣方才吐出一句勉为其难的答谢,而后蓦然起身,迈步朝楼梯口走去,敷衍道:“如无别事,我先走了。”

    “等等!”秦卫眼神一变,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毅然开口,“柳兄,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秦卫向前两步,语气十分坚定,“无论如何,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你听完我的解释,仍对我心存怨恨,那……我也就死心了!”

    秦卫此言发自肺腑,最后一句话满含失望与落寞,甚至带有一丝哭腔,令柳寻衣心中一颤,欲洒脱离去的双脚却如原地生根一般,再也抬不起来。

    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情义,岂能说断就断?

    柳寻衣并非铁石心肠,恰恰相反,他的感情其实极为丰富。很多时候,他的感性会取代理性,令自己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惊人举动。

    挣扎片刻,柳寻衣终究没能狠下心肠,于是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有关馨德公主的事,我想将你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其中……包括我为何瞒着你离间你们的感情。”

    闻言,柳寻衣的心头猛然一揪,一想起赵馨的处境,不由地怒从心起,语气变的愈发冷漠:“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我做的一切……”秦卫吞吞吐吐,似是内心颇为不忍,“一切都是侯爷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

    遵循赵元的吩咐,秦卫将离间柳寻衣和赵馨的一切罪责全部推到赵元头上。在他的解释中,赵元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而他则是一位忍辱负重,昧心行事的“可怜人”。

    “柳兄,你也是天机阁的少保,应该明白我们的身份注定身不由己,别无选择。侯爷下令,我岂敢不从?岂能不从?”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和馨德公主,但我无可奈何,只能奉命行事。事后,我真的很懊悔,很心痛!我憎恶自己为何能昧着良心陷害自己的兄弟?痛恨自己为何不能顶撞侯爷,索性一死了之?我恨!我怨!我怒!但我人微言轻,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知道,即便我不去做这件事,侯爷也会派其他人去做,比如……仇大哥。我是你的兄弟,与其让别人去,不如我去,至少……我能在这件事中尽量保全你的声誉和前途……柳兄,求你原谅我!”

    秦卫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令柳寻衣五内俱焚,心痛如绞。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侯爷的意思……”柳寻衣唇齿颤抖,喃喃自语,“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记恨侯爷,不想你们因此反目……”

    “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能失去你这个兄弟!”秦卫悲痛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值得以性命相交的朋友……柳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离间你和馨德公主,但侯爷发出严令,并且将整件事说的十分严重,甚至危及你的性命,我思虑再三,才不得不……”

    “别说了!”

    柳寻衣缓缓转身,望着满脸泪水的秦卫,稍作迟疑,而后叹息一声,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秦兄,我也是天机阁的人,也曾奉命做过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尤其是在贤王府设伏……更是我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你是奉命行事,此事……我不怪你。”

    “柳兄!”

    得到柳寻衣的谅解,秦卫一半出自逢场作戏,一半出自真心实意,眼泪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喜极而泣的他猛然张开双臂,将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紧紧抱住,以示心中的激动与慰藉。

    “柳兄,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打死不离的好兄弟!”

    ……

第六百八十七章:难兄难弟(二)

    “柳兄,我们已有三年没在一起喝酒,难得今日你我解开误会,索性痛醉一场,如何?”

    秦卫将心神不定的柳寻衣拽至桌旁,亲自为他斟满酒碗,调侃道:“我料,那群江湖人现在肯定在四处逃命,打死也不敢回到这里,更想不到我们会继续留在这里喝酒。柳兄,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艺高人胆大?”

    言罢,秦卫将满满一碗杏花酒递到柳寻衣面前,又道:“来,让我看看你的酒量进步多少?”

    柳寻衣眼神复杂地望着秦卫,虽然他能够理解秦卫的“身不由己”,但赵馨毕竟是被秦卫所伤,此一节难免令柳寻衣心存芥蒂。

    “我先干为敬!”

    见柳寻衣沉默不语,一动不动,秦卫也不矫情,径自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柳兄,你今日太大意了。”秦卫故作漫不经心地抱怨,“岂能单枪匹马出来办差?万一今天闹出什么好歹,你让天机阁的兄弟们如何自处?”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找到我。”柳寻衣苦涩道,“今日幸亏有你,否则我即便能杀出重围,怕也要被他们扒下一层皮。”

    “哦?”秦卫眉头一挑,好奇道,“听说你在洛阳城的凤鸣楼以一敌百,为何今日面对这些人如此不自信?”

    “今时不同往日。”柳寻衣解释道,“当年在凤鸣楼,最厉害的高手不过是金刀门的诸葛父子,他们的武功只能勉强算作二流。至于其他人,大都是庸碌之辈,鲁莽之徒,自然不足为惧。可即便如此,他们只靠人海战术依旧将我打的精疲力竭,防不胜防。当我离开凤鸣楼时,可谓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恨不能丢了半条命。今日聚在这里的江湖人,比当年在凤鸣楼也不遑多让。不同的是,今日来的大都是武艺超群之辈,其中不乏威震江湖,经验老辣的一流高手。因此,我若想冲出他们的重重围杀,其凶险艰难远胜当年。并非我妄自菲薄,今日若无你及时相救,我能活着离开的把握……其实不超过五成。”

    “嘶!”

    闻言,秦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今日这群草莽中竟有如此高手?”

    “你从未踏入过江湖,因此对江湖中人难免心存偏见。”柳寻衣道,“其实,江湖中人对官府也心存偏见。说穿了,就是彼此看不上眼。官府的人认为江湖中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草莽贼寇,即便是名门正派,在你们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哂。反观江湖中人对官府的态度亦是如此,他们认为朝廷和官府里都是酒囊饭袋,整日只知道搜刮百姓,仗势欺人,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那……事实呢?”

    “事实是,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有侠肝义胆,武艺高强的豪杰,亦有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智士。”柳寻衣正色道,“同样,也都有浑浑噩噩,沽名钓誉的败类。轻敌,既是庙堂之人的弱点,亦是江湖中人的软肋。因为‘轻敌’二字,彼此都吃过不少亏。”

    “此话不假!”秦卫若有所思,连连点头,“上次我们围杀洛天瑾……”

    言至于此,秦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见他神情无异,方才暗松一口气,继续道:“我们这么多高手围攻他一人竟打的如此艰难。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江湖中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确实有傲视天下的本事。当然,如果这些人能为朝廷效力,那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只可惜,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叹息一声。

    秦卫眼珠一转,试探道:“刚刚那群人中,有没有洛天瑾这样的人物?”

    “没有。”柳寻衣缓缓摇头,“刚才出现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真正的掌门、家主一个未到。”

    “看来他们也不敢冒然踏入临安地界,担心自己有来无回。”秦卫面露不屑。

    “此言差矣!那些掌门、家主不来,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担心体面有失。”

    “什么意思?”

    “一派之尊,一家之主,无疑是一个门派、一个家族的底线和靠山。”柳寻衣沉吟道,“这样的人物,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连甚广,关系到许多人的荣辱和利益。换言之,这样的人物是不能轻易出手的,一旦出手必须有所斩获,绝不能出现半点差池,更不能铩羽而归。因为一旦失手,丢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性命和颜面,更是整个门派、家族的体面和尊严。日后,他们的弟子行走江湖都会抬不起头,遭人嘲讽排斥,甚至欺凌。”

    “这……”秦卫难以置信道,“江湖中竟有这般规矩?没看出来,这些人竟如此爱面子?”

    “江湖人对名声的重视,丝毫不亚于庙堂。”柳寻衣不可置否,“其实,朝中的大臣也是如此。动辄便高呼朝廷体面、大宋威严……云云而而。”

    “这倒是。”秦卫撇了撇嘴,而后话锋一转,再度问道,“在刚刚那些人里,你有没有看出谁是核心人物?”

    “唐门追魂房的房主唐钰、昆仑掌剑大弟子宁落、青城派右使者胥准,此三人武功、地位最高,在这群人中算是核心人物。”柳寻衣思量道,“不过这些只是现身的,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许多未现身的。”

    “未现身?”秦卫眼珠一转,狐疑道,“你说的是……”

    “少林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他们不派人追杀我无甚奇怪。但武当不同,眼下清风是武林盟主,江湖追杀令又是出自他手,因此武当不出手于理不合。”柳寻衣眉头微皱,仔细回忆着刚刚出现的那些人,“除此之外,还有贤王府……身为报仇的主角,更不可能不派人前来。”

    “柳兄!”突然,秦卫神情一正,主动请缨,“看来这件事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你仅凭自身之力,恐怕难以在半月之内给侯爷一个交代。不如……让我帮你?否则再出现今日这般境遇,你若孤立无援,后果不堪设想。”

    “这……”面对秦卫的毛遂自荐,柳寻衣不禁面露踌躇。

    “怎么?难道柳兄不相信我?”秦卫神情一暗,自嘲道,“还是担心……我会再背叛你一次?”

    “当然不是。”柳寻衣忙道,“馨儿的事你是身不由己,岂能与今日之事混为一谈?”

    “既然如此,你何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秦卫倔强道,“虽是奉命行事,但我心里仍觉得亏欠你太多……因此,给我一个机会将功折罪,也能让我好受一些。”

    “这……”在秦卫的再三哀求下,柳寻衣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勉强答应,“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正是!正是!预祝你我兄弟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秦卫面露喜色,与柳寻衣酒碗相撞,一饮而尽。

    “对了!”秦卫趁倒酒的时机,主动凑到柳寻衣身旁,随口问道,“你今天为何来西湖阆苑?莫非这里有什么线索……”

    秦卫话未说完,便被柳寻衣凌厉的眼神吓的戛然而止,同时抱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颤,干笑道:“为何如此看我?莫非……我脸上有脏东西?”

    “秦兄,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能如实作答。”柳寻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什么事?”秦卫心中有鬼,强颜欢笑。

    “是不是侯爷派你来监视我?”

    只此一言,顿时令秦卫心中一沉,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精彩。

    “柳兄,其实……”

    “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侯爷派你来监视我?”柳寻衣不给秦卫喘息之机,咄咄逼问,“不要骗我!”

    “这……”犹豫再三,秦卫将心一横,坦言道,“实不相瞒,侯爷确实让我盯着你,但绝非监视。他老人家是怕你一时冲动,做出糊涂事。”

    “你……”

    “不过你可以放心!”未等柳寻衣开口,秦卫赶忙抢话道,“经历过赵馨的事,我已经知道什么东西对我重要,什么东西对我如浮云。我今天向你保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此话当真?”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秦卫信誓旦旦地说道,“哪怕你想潜入皇宫掳走公主,我也豁出去自己的性命,舍命奉陪到底!”

    望着满眼诚挚的秦卫,柳寻衣突然轻笑一声,安抚道:“我已经答应侯爷不再纠缠公主,又岂会潜入皇宫?秦兄不必担心,我相信你。”

    秦卫表面上泰然自若,实则内心早已掀起轩然大波。刚刚他只是随口试探一句,马上被柳寻衣识破端倪,甚至险露马脚。

    此刻,秦卫再也不敢随便开口,原本他想询问柳寻衣密会赵的细节,但依眼下的情形,却也不得不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腹中。

    “秦兄,喝酒!”

    似是被柳寻衣的声音打破沉思,秦卫神情一怔,匆忙端起酒碗,敷衍道:“喝!”

    虽然二人表面上已打破隔阂,重修于好。实则,彼此心中却留下一道永远不可能磨灭的裂痕。

    柳寻衣和秦卫,这对幼时的玩伴,昔日的家人,今日的同僚,已再也不可能回到腹心相照,形影相随的从前。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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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