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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八章:宫门风波(一)

    天色擦黑,热闹一日的临安城渐渐回归宁静。

    街上熙熙攘攘,多是忙碌一日赶着回家的寻常百姓,或是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准备夜游西湖的年轻眷侣。

    临安今日之繁盛,丝毫不亚于当年的东京。

    荣王府后门,一辆马车借着夜色缓缓而出,十余名带刀护卫骑马随行。

    转离街角,徐徐前行的队伍骤然加快速度,伴随着一阵肆无忌惮的吆喝,众人扬鞭策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横行无忌,飞驰而过。

    行人见状,纷纷闪躲避让,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马车在临安城穿街过巷,留下一片尘土飞扬,直至皇宫近前方才放缓马蹄。

    距宫门百米之地,依次摆放着三道鹿砦,宛若三道坚实的堡垒,将偌大的皇宫层层合围,并有数千名身穿甲胄的御林军持枪护卫,城楼上无数弓弩手严阵以待,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皇宫附近的状况。

    皇宫禁地,确应戒备森严,但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如今日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皆因江湖**乱临安,贼人潜入贵妃宫留下利刃而起。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为保皇族周全,下旨增调御林军于宫外设下防守,如铁桶般将皇宫围的密不透风,谨防再有刺客浑水摸鱼。

    “站住!什么人胆敢靠近皇宫禁地?”

    未等马车靠近第一道鹿砦,一声厉喝陡然自御林军中传出。与此同时,鹿砦前后的数十道火把同时燃起,将大地照的亮如白昼,同时令马车周围的护卫们下意识地眯起双眼,挥手遮挡刺目的火光。

    “混账东西,竟敢拦小王的车驾!”马车内传出一声喝骂,“去!把小王的令牌拿给这些狗东西看看!”

    “好嘞!”

    又一道谄媚而戏谑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紧接着,一名兔头脑,鸢肩羔膝的年轻人钻出马车,大摇大摆地朝鹿砦走去。

    此人名叫荣福,是荣王府的下人,亦是赵身边鞍前马后的随从之一

    御林军统领接过令牌一看,脸色骤然一变,赶忙朝马车拱手作揖:“末将拜见小王爷!”

    “拜见小王爷!”辨清赵的身份,四周的御林军一齐朝赵拱手施礼。

    言罢,御林军统领欲将令牌交还荣福,但荣福却趾高气扬,爱答不理,一副傲慢模样。

    见状,御林军统领不禁面露尴尬,稍作思量,而后一路小跑着迎到马车前,双手将令牌小心呈上,恭敬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叩首行礼。”

    “搬开鹿砦,放我们进去!”

    “这……”面对赵的喝令,御林军统领不禁面露难色,“敢问小王爷连夜入宫所为何事?”

    “数日前,皇叔叫我学一篇韩愈的《师说》,并叮嘱我学会后及时背与他听。”赵不屑道,“怎么?难不成在给皇叔背诵之前,小王得先给你背一遍?”

    “末将不敢!”御林军统领连忙解释,“既是皇上召见,小王爷可有皇上的诏书……”

    “放肆!”赵语气一沉,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刁难小王?信不信小王一声令下,将你满门抄斩!”

    “请小王爷恕罪,只因近日贼患增多,皇上颁下严旨,凡出入宫门者皆要再三查验,以防有刺客蒙混过关……”

    “大胆!”荣福扯着嗓子叫嚣,“你敢怀疑小王爷是刺客?”

    “末将万万不敢!”御林军统领诚惶诚恐,连忙赔罪,“末将只是遵循皇上的旨意尽忠职守……”

    “罢了!”赵不耐道,“皇叔让我进宫背诵《师说》是口谕,并无诏书。如果你怀疑我假传圣旨,不妨进去问问。”

    “末将不敢!”御林军统领思量片刻,从而后退两步,再度朝马车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小王爷下车,独自步行入宫,其他护卫留在此处等候。”

    “你……”

    终于,忍无可忍的赵钻出马车,未等荣福上前搀扶,他已径自跳下车来,冲到御林军统领面前,未有一丝犹豫,扬手便打。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懂规矩!”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分尊卑!”

    “小王爷……”

    未等赵伸手再打,一道略显拘谨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令赵不禁一愣。

    “谁叫我?”

    “是我。”

    伴随着一声应答,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护卫们见状,纷纷脸色一变,同时抽出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赵团团护住,以防不测。

    “什么人?”

    在荣福的质问下,面无表情的秦卫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见秦卫,满心紧张的赵不禁一怔,而后脸色一沉,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语气不善地说道:“你来做甚?小王看见你就生气,若非天机侯处处袒护,我非替馨姐姐杀了你不可!”

    “在下知罪,望小王爷息怒!”秦卫明知赵对自己心存不满,却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谦逊道,“在下前来,实属迫不得已。事关荣王爷与馨德公主,在下万万不敢怠慢……”

    “什么意思?”赵眉头一皱,眼中充满狐疑。

    “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卫谨慎地环顾四周,意思不言而喻。

    “这……”

    赵稍作犹豫,但见秦卫言辞郑重,索性将心一横,随他走到一旁僻静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遵命!”秦卫也不恼怒,不急不缓地答道,“在下斗胆请问小王爷,今日下午你与柳寻衣在西湖阆苑见面……究竟所为何事?下午见面,晚上小王爷就火急火燎地入宫,两者之间可否有什么关联?还有,此事是否与馨德公主有关……”

    “等等!”赵面露不悦,反问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大胆揣测,如果小王爷连夜入宫,是替柳寻衣向馨德公主传递某些消息……”言至于此,秦卫看向赵的眼神悄然一变,语气变的愈发凝重,“敢请小王爷不吝赐教,如此不仅仅是帮柳寻衣,更是帮馨德公主和荣王爷。”

    “我真想不明白,柳寻衣明明是你的朋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

    “正因为柳寻衣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才不希望他因为一时冲动而沦落万劫不复之地。”虽然赵含糊其辞,但秦卫已从他的表情中笃定,其连夜入宫必与柳寻衣和赵馨有关,故而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更何况,他不仅仅是在下的朋友,同样是小王爷的朋友。难道小王爷愿意看着他与馨德公主纠缠不清,从而破坏和亲,令大宋陷入险境?”

    “这……”

    “小王爷,如果你现在入宫替柳寻衣传信,后面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这样做不仅仅会害死柳寻衣,更会连累荣王爷……”

    “秦卫,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指挥我做事?”秦卫的喋喋不休,令赵不胜其烦,怒火中烧,“小王不是傻子,懂得拿捏分寸,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在下不敢!”秦卫大惊失色,匆忙跪倒在地,“我只是……”

    “够了!”赵恼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以为小王看不透你的心思?不妨实话告诉你,柳寻衣确实让小王帮他带一封书信给馨姐姐,不过这封信我已看过,对和亲毫无威胁,对馨姐姐和父王也无半点不利之处。”

    “书信?什么书信?”秦卫心中一惊,急声道,“可否让在下看看?”

    “你……”刚欲开口喝斥,赵突然心生一计,从而眉头一挑,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你真想看?”

    “当然!事关和亲……”

    “行了!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想看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卫一愣,谨慎道:“什么事?”

    “放心!不让你去死,也不让你作奸犯科,我保证你能轻易做到。”赵故意卖关子,言语中满含挑衅之意,“如何?敢不敢?”

    “若真如此,莫说一件事,就算是十件、百件……”

    “废话少说!你随我来。”话音未落,赵已迈步朝马车走去。

    秦卫虽满心困惑,但为阻挠柳寻衣和赵馨旧情复燃,他已顾不上许多。

    “天机阁是你们的地盘,赵元处处袒护你,小王也不便找你的麻烦。”行至近前,赵一把拽住秦卫的衣领,将其推搡到众护卫之间,戏谑道,“但你欺负馨姐姐这口恶气,小王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望着四周虎视眈眈的护卫,秦卫心生不祥之感,忐忑道:“小王爷……想让在下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赵诡笑道,“只管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让我这些不成器的手下‘伺候’你一炷香的功夫,如何?”

    “小王爷,我……”

    “放心!我会命令他们只准用拳脚,不许动刀剑,因此不会伤你性命。”

    言罢,也不管秦卫答应与否,赵蓦然转身,朝一众御林军吩咐道:“听着,如果他敢反抗……你们便一拥而上,将其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随意处置!”

    “遵命!”

    将一切吩咐妥当,心满志得的赵跳上马车,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悠哉模样。

    反观身陷重围的秦卫,面对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摩拳擦掌,满脸狞笑的彪悍护卫,神情变的愈发凝重,喘息也愈发急促。

    “荣福,焚香计时!”

    ……

第六百八十九章:宫门风波(二)

    赵一声令下,护卫首领率先出手,一脚踹在秦卫的膝弯处,令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另外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狠狠踹在秦卫的双肩,令其扑倒在地,姿势甚是狼狈。

    下一刻,十余名护卫的拳打脚踢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延绵不断地招呼在秦卫身上,发出一阵如破鼓撒豆般的闷响。

    赵的护卫绝非庸碌之辈,粗莽之徒,而是荣王爷亲自挑选的勇猛敢战之士,历经层层选拔,个个堪称万里挑一的好手。

    凭他们的手段和力道,寻常人根本经受不住。平日里,三拳两脚将人活活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但秦卫毕竟不同于常人,他自幼在天机阁勤学苦练,又久经杀场,因此无论是筋骨体魄还是意志耐力,皆远胜于常人。

    面对十几名护卫的疾风骤雨,秦卫抱头侧躺在地,强忍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痛楚,始终岿然不动,甚至一声不吭。

    见秦卫默默忍受,毫无反应,赵不禁心生不满,朝众护卫嚷嚷道:“小王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见你们吆五喝六,自吹自擂,小王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为何现在出手如瘙痒一般,人家非但不知疼痛,反而舒服的昏昏欲睡?”

    闻听赵的嘲讽,众护卫无不羞愤难当,一个个下手愈发狠辣。

    “一群废物!”赵威吓道,“一炷香就快烧完了,可小王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手软脚软,甚至不如府里的丫鬟,白白糟蹋父王花重金养着你们。听着!如果一炷香烧完仍听不见秦卫的惨叫,尔等回去后罚一年俸禄,各领一百大板!”

    “这……”

    “当然!”赵话锋一转,戏谑道,“若让小王听见他的惨叫,每叫一声,小王便赏你们一百两银子,上不封顶。尽管把力气使出来,打死算我的。”

    在赵的威逼利诱之下,众护卫下手愈发狠毒,甚至有些护卫专挑秦卫的要害软肋下黑手,令周围的御林军看的心惊胆战,连连咂舌。

    “一个下人,竟敢挑唆大宋郡主的感情,你说自己该不该打?”赵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破口大骂,“且不论柳寻衣作何感想,单说馨姐姐与小王的关系,你欺骗她就是欺骗我,害她伤心就是害我伤心!”

    似是越说越气,赵突然跳下马车,推开挤成一团的护卫,抬脚朝秦卫踢去。

    “哎呦!”

    然而,当赵踢了秦卫一脚后,脸上非但没有笑意,反而露出一抹痛苦的表情,抱怨道:“他的身体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踢他一脚,小王的脚趾差点断了。不行不行!小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非亲自教训他不可!”

    言罢,赵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让开”,而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挥鞭朝秦卫的身上打去。

    “啪!”

    一声脆响,秦卫的衣袍登时被马鞭抽裂,一道殷红的鞭痕渐渐浮现而出。

    似乎尝到鞭子的妙处,赵开始一鞭接一鞭地狠狠抽打秦卫,直将其打的衣衫破烂,满身淤青,皮开肉绽,鲜血四流,甚至忍不住低声哀嚎,疼的在地上来回打滚。

    “看到没有,就这么打……”

    赵身体羸弱,没打一会儿便累的气喘吁吁,胳膊发酸,身体发软。他将马鞭递给荣福,自己坐回马车,继续欣赏这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惨剧。

    “小王爷,香烧完了!”

    刚才被赵扇了两耳光的御林军统领,对秦卫的遭遇十分怜悯,看见焚香殆尽,赶忙出言提醒。累的大汗淋漓的众护卫渐渐停下攻势,缓缓散开,露出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满身狼藉的秦卫。

    “咳咳……”

    似乎察觉到噩运结束,神志不清的秦卫稍稍颤动一下,而后轻咳两声,口鼻中再度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此时的秦卫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整洁的衣袍变的褴褛不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可见血肉模糊的鞭痕及汩汩外冒的鲜血,俊朗的脸庞更如猪头一般红肿的吓人。

    蓬头垢面,眯缝着眼,腮帮子高高鼓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剧痛难当。脑袋昏昏沉沉,身体绵软,四肢麻木,仿佛神智已游离于身体之外。

    众目睽睽之下,秦卫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四周迥异的目光下,他站在原地稍稍缓和一下自己的精神,而后辨清赵所在的方位,踉跄着一步步朝马车走去。

    “小王爷……”行至近前,秦卫艰难地举起双手朝赵勉强一拜,惨笑道,“现在……你能否让我看看……”

    “天机阁的人统统都是疯子!”赵对眼前如血葫芦一般的秦卫又恨又畏,语气颇有一丝忌惮,“不用说了,小王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上车说话!”

    言罢,赵命荣福将遍体鳞伤的秦卫搀扶上车,而后放下车帘,与秦卫单独一叙。

    “小王爷打我一顿,可否……出了恶气?”

    “心里舒服多了。你……千万别记仇,小王也是气不过才教训你的。”赵尽可能的远离秦卫而坐,眼中充斥着提防之意。

    “在下不敢……”秦卫疼的龇牙咧嘴,稍稍摆手,“不知柳寻衣给馨德公主的信在……”

    “在我这里。”赵一边回答,一边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一见此物,秦卫迷离的眼神陡然一亮,激动道:“这便是……”

    “这便是柳寻衣给馨姐姐的信。”赵将信递到秦卫面前,提醒道,“擦干净你的手,别沾上血,让馨姐姐误会。”

    “遵命……”秦卫将自己的双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而后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在赵复杂而忐忑的目光下,匆忙将信打开。

    赵之所以忐忑,是因为他担心秦卫看到信上无一字一句后,会迁怒自己戏耍他。

    虽然赵的身份尊贵,但他终究只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半大小子,此刻与武功高强的秦卫独处一车,难免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然而,当秦卫看到空空如也的白纸后,先是一愣,而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神色紧张的赵,尚未开口,赵已慌不迭地解释道:“这就是柳寻衣让我转交给馨姐姐的信,现在你可否明白小王为何帮他送信?因为这封信根本就是白纸一张,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说到底,这只是柳寻衣给馨姐姐的一个交代而已。”

    见赵心思窘迫,言之凿凿,绝非信口开河,秦卫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将费解的目光投向一字未写的白纸,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沉思之意。

    “信你也看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压抑的气氛令赵浑身不自在,他实在不愿与秦卫单独相处,故而小心试探道,“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然而,面对赵的逐客,秦卫却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

    “秦卫,你……”

    “我明白了!”

    突然,秦卫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明白什么?”赵一脸错愕,“什么原来如此?”

    “小王爷,这封信绝不能送入皇宫,更不能交到馨德公主手中!”秦卫不顾赵的困惑,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如若不然,必会闹出大乱子!”

    “大乱子?”赵一头雾水,全然不知秦卫的意思,“什么乱子?这封信明明一个字都没有……”

    “纸上虽一字未写,却足以胜过万语千言。”秦卫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痛楚,满眼激动地将白纸举到赵面前,凝声道,“小王爷仔细看看,上面有什么?”

    “有什么?”赵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观瞧半晌,仍不得其解,“就是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

    “确是白纸一张,但并非什么都没有。”秦卫纠正道,“小王爷请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大字。”

    “什么?”赵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什么字?我为何看不见?”

    “这两个字就是‘清白’!”秦卫解释道,“一字未写,便是清清白白。馨德公主对柳寻衣最大的不满就是误以为他始乱终弃,背叛自己。柳寻衣不忍含羞蒙冤,故而用一张白纸,隐喻自己的清白。换言之,柳寻衣在告诉公主,自己从始至终没有背叛过她。”

    秦卫的一番话,令赵将信将疑,似乎仍有不解。

    “小王爷,你……被柳寻衣利用了。”

    “这……”赵眉头紧锁,吞吞吐吐,“一张白纸而已,就算代表清白又能如何?”

    “如果此信送到馨德公主手中,凭公主的聪慧定能猜破其中的隐喻。”秦卫耐心解释,“试想,如果让馨德公主知道柳寻衣从未背叛过她,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她又会怎么做?”

    “依馨姐姐的脾气,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查清此事的真伪,然后……”言至于此,赵幡然醒悟,彻底想通其中的利弊要害,登时脸色一变,眼中布满惊恐之意,“若真如此,那后果……”

    “简直不堪设想!”

    “嘶!”赵倒吸一口凉气,神情变的愈发慌张,“那怎么办?小王一时不察,竟险些破坏皇叔的和亲大计,甚至连累父王。不如……我现在打道回府?”

    “不!”秦卫反复盘算,思忖道,“凭柳寻衣的倔强性子,即便小王爷不帮他送信,他也会另谋他计,断不会轻易死心。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小王爷既然能入宫见到馨德公主,不如……”

    言至于此,秦卫主动凑到赵耳畔窃窃私语一番,令心神不宁的赵稍稍一愣,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

    ……

第六百九十章:人心不古

    一夜无话,翌日上午。

    “砰、砰砰!”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天机阁的宁静,秦卫的房间外,柳寻衣面色凝重,双脚不时地来回踱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焦虑。

    “是谁?”

    半晌,房间内传出一道略显痛苦的询问。

    “我是柳寻衣,可以进来吗?”

    “啊?”听到柳寻衣的声音,房中的秦卫明显语气一变,匆忙敷衍道,“柳兄,我昨夜睡的太晚,此刻尚未更衣洗漱,你……”

    “砰!”

    话音未落,柳寻衣猛然推开房门,登时将坐在床上准备更衣的秦卫吓了一跳。

    见柳寻衣不请自入,秦卫赶忙用被褥将自己的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同时低下脑袋,让自己披散的头发遮住脸上的淤青。

    “那个……柳兄,一大清早你怎么来了?”此时,秦卫宛若一只惊弓之鸟,将身体蜷缩在床角,同时故作镇定地笑道,“从洛阳城回来后,天机阁一直没有差事。我难得过几天清闲日子,人也变的愈发懒散,让你见笑了。”

    “你我都是大男人,何必遮遮掩掩,像小女儿似的。”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唯唯诺诺的秦卫,一步步地朝床边逼近,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被窝里藏了一个美娇娘。”

    “柳兄真会说笑。”随着柳寻衣的逐渐靠近,秦卫的笑声变的愈发尴尬,“不如你先出去,待我洗漱更衣……”

    “不必了。”柳寻衣倒不见外,径自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只管更衣洗漱,我坐在这里不碍事。”

    “这……不好吧?”

    “你我从小玩到大,有什么害羞的?”柳寻衣别有深意地说道,“除非……你的被子下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怎么可能……”

    “是吗?”

    秦卫话音未落,柳寻衣陡然神情一正,出手快若闪电,登时将被子掀开。未等秦卫反应过来,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赫然呈现在柳寻衣面前。

    被褥下还藏着几个瓶瓶罐罐,无非是一些金疮药、跌打酒之类的东西。

    “柳兄,你干什么?”

    秦卫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喝斥,而后迅速拽过被褥,遮住自己的伤痕。

    “怎么回事?”柳寻衣沉声道,“若非刚刚丁丑告诉我,你昨夜回来的时候一瘸一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伤?”秦卫满不在乎地搪塞道,“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柳寻衣哼笑道,“你究竟摔在什么地方?竟能一下子摔出这么多伤痕,从头到脚无一幸免,甚至……还摔出来鞭伤?”

    “我一时失足,从楼梯上滚下来……”

    “还骗我?”柳寻衣愠怒道,“你以为我像丁丑那般好糊弄?你身上的伤分明是被人打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

    “究竟怎么回事?”柳寻衣追问道,“是谁打伤你?”

    “柳兄,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求你别再问了……”

    “不行!”柳寻衣义正言辞地回绝道,“你我是兄弟,有人打伤你,我岂能坐视不理?”

    望着义愤填膺的柳寻衣,秦卫不禁心生感动,含笑道:“你的好意兄弟心领,只不过……这一次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管,也管不了。”

    “咎由自取?”柳寻衣眉头微皱,心有不甘地问道,“什么意思?”

    当柳寻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神色复杂的秦卫,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统统铭记于心。

    “其实……”犹豫半晌,秦卫终于妥协,无奈道,“其实,我是被小王爷的人打伤的。”

    “哦?”

    秦卫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眉梢情不自禁地挑动一下,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隐晦之意。

    “小王爷为何打你?”

    “还不是因为馨德公主?”秦卫自嘲道,“你也知道,小王爷因为馨德公主的事一直对我心存怨恨,之前因为有侯爷从中袒护,他才没有治我的罪。昨夜在皇宫前被小王爷撞到,他当然要出一口恶气。”

    “是吗?”柳寻衣眼泛精光,若有所思,“无缘无故,你去皇宫作甚?”

    “是侯爷吩咐我去查看皇宫的守卫情况。你也知道,有贼人深夜入宫闹事,惹得皇上大发雷霆之怒。侯爷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想从天机阁抽调一些人马帮着御林军加强戒备。昨夜,我奉命前去查探,却不料刚到宫门便遇到小王爷的车驾,非但被他羞辱一番,而且还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真是冤家路窄,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唉!”

    秦卫言辞苦涩,模样甚是无辜。但柳寻衣的眼中一直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幽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未认真聆听秦卫的解释。

    “其实,我一直对你和馨德公主心存愧疚,昨天被小王爷教训也是罪有应得。”秦卫神情一暗,愧疚道,“这件事本不想让你知道,不料小丁子口无遮拦,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柳寻衣微微一笑,而后话锋一转,试探道:“小王爷除了打你,有没有……对你说其他事?”

    “有!不过都是一些威胁的话。”秦卫煞有介事地回忆道,“对了!小王爷问我你昨天有没有顺利逃出西湖阆苑,我就把昨日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件事是小王爷把我叫到马车上单独询问的,我想……他大概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见过你。”

    柳寻衣面露沉吟,迟迟一言未发。

    “柳兄,你也别怪小王爷,毕竟亲疏有别。”秦卫佯装懵懂地劝道,“其实,小王爷对你也算仁至义尽。眼下,你被中原武林发出江湖追杀令,说句难听的,临安城人人都当你是瘟神一样躲着,生怕惹祸上身,小王爷不避凶险与你相见,足见他对你十分重视。昨夜我见到他时,小王爷身边多出许多护卫,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荣王爷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枉受牵连,不得不……”

    “秦兄不必多言,小王爷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柳寻衣打断秦卫的话,而后神情一禀,苦笑道,“只是委屈你,既不能反抗,也不能报仇。”

    “做兄弟的,心照不宣!”秦卫笑逐颜开,伸出伤痕遍布的胳膊搭在柳寻衣的肩头,戏谑道,“若不嫌弃,由你替小王爷恕罪如何?”

    “如何恕罪?”

    秦卫诡谲一笑,挑衅似的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坏笑道:“替我擦药,活血化瘀。”

    “没问题。”柳寻衣欣然允诺。

    “不止四肢,还有前胸后背。对了,还有屁股……”

    “怎么?不怕我占你便宜?”

    “便宜自家兄弟总好过便宜外人!哈哈……”

    伴随着一阵嬉笑怒骂,柳寻衣和秦卫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当年,每日练功十分辛苦,难免浑身乏力,身体酸痛,他们便像今天这样相互按揉,相互鼓励,一边谈笑,一边斗嘴。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辛苦难捱,但至少彼此真诚,断无心机。

    反观今天,虽然表面上有说有笑,实则却在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相互试探,各自算计。

    柳寻衣借探伤之名,试探秦卫的虚实,以及他和赵之间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卫亦是如此,说话半真半假,避实就虚,一心想晃过柳寻衣的刺探,令他相信自己是一片赤诚。

    一切,正如秦卫刚刚所言:“彼此心照不宣!”

    ……

    昨夜。

    遍体鳞伤的秦卫回到天机阁后,并未回去歇息,而是来到赵元的房间。

    “怎么被打成这样?”借着朦胧烛火,赵元一脸惊奇地望着秦卫,诧异道,“你去哪儿了?”

    “回禀侯爷,我已遵照计划与柳兄化干戈为玉帛。”秦卫强忍着伤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发现他和小王爷……今天下午在西湖阆苑私会。”

    “什么?”赵元脸色一变,忙道,“他们说些什么?”

    “侯爷猜的不错,柳兄果然对公主不肯死心……”秦卫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他让小王爷替他带一封信进入皇宫,交给公主。”

    “嘶!”赵元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忐忑道,“赵答应了?”

    “是。”秦卫缓缓点头,“我得知此事后一直在暗中监视小王爷,直至傍晚时分,小王爷准备带信入宫,被我在宫门外及时拦下。”

    “做得好!”赵元称赞道,“后来如何?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为获取小王爷的信任,我心甘情愿被他的手下教训一顿。”秦卫苦涩道,“不过无碍,都是些皮外伤。”

    “那就好!”赵元眼神复杂地望着狼狈不堪的秦卫,叹息道,“秦卫,委屈你了。”

    “为侯爷效力,属下死而无憾。”秦卫大义凌然道,“其实,我深夜打扰,是为与侯爷商议对策,以免在柳兄面前露出破绽。今天我在宫门外挨打,被许多人亲眼目睹,因此不可能瞒天过海。我猜……柳兄一定会借机试探我的虚实。”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赵元思量道,“事关小王爷和皇宫,柳寻衣不可能不心生怀疑。”言罢,赵元将凝重的目光投向秦卫,反问道,“你意如何?”

    “回禀侯爷,如果柳兄问起这件事,我打算实话实说。只不过,我会谎称是侯爷派我去皇宫办差,半路偶遇小王爷,以此打消他的顾虑。万一他向侯爷问起此事……”

    “放心!本侯知道该如何应对。”赵元一点就透,对秦卫的提议欣然允诺。而后心念一转,谨慎道,“不过,本侯眼下更关心柳寻衣写给赵馨的那封信……”

    “侯爷尽管放心,那封信……在这儿!”

    说话的功夫,秦卫向赵元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此刻,在他的指间,赫然夹着一封无字书信。

    ……

第六百九十一章:痴心妄想

    自从将无字书信交给赵,柳寻衣一直在翘首期盼,恨不能从日出盼到日落,再从日落盼到天明,为免错过赵馨的消息,这两天柳寻衣不敢外出,始终留在天机阁“静候佳音”。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连两日的苦苦期盼,换来的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四月初四,日正中天,丁丑一如既往地将饭菜送到柳寻衣的房间。在放下午饭的同时,再将柳寻衣没有吃完的早饭端走。

    “柳大人,你今晨为何只进了一碗小米粥?”丁丑望着完整无缺的馒头和一尘不染的汤碟,脸上不禁涌上一层愁云,“柳大人是练武之人,我也是练武之人,深知‘筋骨一动,鸡鸭白送’的道理。连我这样的小身板,一顿饭也要吃一斤米才能勉强吃饱,更何况柳大人?你的胃口如此冷淡,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受得了?”

    面对丁丑的关心,柳寻衣淡然一笑,道:“我和你不一样,有没有听过‘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正是长筋骨的时候,理应多吃一些。至于我……少吃一些无妨。”

    虽然柳寻衣说的风轻云淡,实则他并非饭量少,而是心怀忧虑,根本吃不下。

    “柳大人,你……”

    “柳都尉在吗?”

    丁丑话未出口,一道尖锐的声音陡然自院中传来。

    “柳都尉?”丁丑一愣,转而朝门外喊道,“这里只有柳少保,没有柳都尉。”

    “柳少保官升一级,自然是柳都尉。小子,你的消息太闭塞了,整日陪在柳都尉身边竟不知他已荣升四品?”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调侃,荣王府的家丁荣福步入房中。

    一见柳寻衣,荣福赶忙面露谄笑,阿谀道:“柳大人在上,受小人荣福一拜。”

    柳寻衣与赵相识多年,因而对他身边的下人亦不陌生。

    见到荣福,柳寻衣沉寂的心登时燃起一丝希望,忙道:“可是小王爷派你来的?”

    “柳大人不愧是柳大人,果然一猜就中,小人佩服!”荣福在赵身边呆久了,别的本事没学到,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深入骨髓。

    “真的?”闻言,柳寻衣看向荣福的眼中迸射出一抹激动的光泽。

    “上次在西湖阆苑差点闹出乱子,因此小王爷今日请柳大人过府一叙。”

    “好好好!”柳寻衣欣喜若狂,连忙答应,同时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随手扔到荣福怀里,催促道,“头前带路!”

    “多谢大人,大人请!”

    简单知会一声,在丁丑的错愕而好奇的目光中,喜形于色的柳寻衣跟随荣福离开天机阁,火急火燎地赶奔荣王府。

    荣王府后花园,赵已命人备好一桌酒菜,只等柳寻衣入席。

    “哈哈……师傅,我对你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赵今日新学了白居易的《琵琶行》,因此“出口成章”,全然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目光。

    “在下拜见小王爷……”

    “!师傅是自己人,在自家府中不必拘礼!”未等柳寻衣叩拜施礼,赵已迫不及待地挥筷朝对面的石凳一指,得意道,“快尝尝新厨子的手艺,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可是口水流了一地。”

    “小王爷如此厚爱,在下愧不敢当。”

    “别浪费口舌,快尝尝!”说话的功夫,赵主动夹起一块肉放在柳寻衣的碟中。

    “小王爷,我……”

    “酒呢?”赵再一次打断柳寻衣,朝丫鬟们嚷嚷道,“你们像木头似的站着作甚?我让你们准备的酒呢?等小王自己倒不成?”

    被赵劈头盖脸的喝斥,几名丫鬟不禁心生惶恐,一个个又羞又愧,面红耳赤,赶忙上前替二人斟酒。

    “这年头,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一个个没规没矩,傻了吧唧的!”赵揪住一名丫鬟的耳朵,唠唠叨叨不停。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此言,看似说于丫鬟们听,实则却令对面的柳寻衣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身为一个下人,竟敢与小王爷同桌用膳,本事就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尴尬,赵嘿嘿一笑,解释道:“师傅不必多心,你和她们不一样!”

    “是。”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柳寻衣却胸中如堵,提不起半点食欲,“小王爷,其实我来是为……”

    “先吃饭,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遵命。”

    在赵的严令下,柳寻衣只能硬着头皮将食物往嘴里塞,饕餮美味在其口中竟味如嚼蜡。赵的侃侃而谈,灌入柳寻衣的耳中亦如和尚念经,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

    苦熬近一个时辰,赵终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吩咐道:“把东西收走,你们也全部退下。”

    片刻之后,偌大的后花园中只剩赵和柳寻衣。

    “师傅,是否等的不耐烦了?”

    面对赵的戏谑,柳寻衣只能强颜欢笑:“小王爷,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叙旧,难得今天有机会让我做东,徒儿自是格外珍惜。”赵笑道,“而且……万一师傅和馨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八成也要远走高飞。到时,我们再想见面,只怕难如登天。”

    “小王爷说什么?”柳寻衣心中一惊,双眸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远走高飞?”

    “看来在师傅心里,果然一直放不下馨姐姐。”见柳寻衣如此激动,赵不禁自嘲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帮你送信。”

    “小王爷此话何意?”

    “没什么!”赵的表情略微一滞,不过异样转瞬即逝,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你的信,我已交给馨姐姐。”

    “馨儿现在如何?”得知赵见过赵馨,柳寻衣赶忙问道,“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她的身体如何?心情又如何?”

    “师傅放心,馨姐姐能吃能睡,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一切都好。”

    当柳寻衣听到赵的回答后,心中不由地生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既高兴又悲哀,既欢喜又忧愁,半喜半忧,不知其味。

    喜的是赵馨一切安好,忧的是赵馨似乎并没有像自己挂念她那般……挂念自己。

    “难道……馨儿真已将我忘的一干二净?”柳寻衣在心中反复地质问自己,“若真如此,我再去打扰她……又是对是错?”

    “师傅?”

    突然,赵的呼喊将柳寻衣从恍惚中惊醒,登时精神一震,下意识地答道:“小王爷请说。”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馨儿她……看到我的信后,作何反应?”

    望着满眼渴望的柳寻衣,赵的表情变的有些不太自然,他似乎不敢与柳寻衣对视,下意识地闪躲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随便看了一眼。”

    “随便看了一眼?”柳寻衣的心中一阵抽痛,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赵馨的影子,根本没察觉赵的反常,“那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赵心中有鬼,故而说话吞吞吐吐,“不过,她给你写了一封回信。”

    “回信?”柳寻衣猛然抬头,脸上变颜变色,彰显着他的内心起伏不定,杂乱不堪。

    “是。”赵鼓足勇气,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刚刚才说你极有可能与馨姐姐远走高飞。试想,如果馨姐姐真的忘记你,又怎可能给你回信?”

    “信在哪儿?”柳寻衣根本没心思听赵的胡乱分析。

    “信可以给你,但……”赵为难道,“但此事毕竟有违皇叔和父王的意思,因此无论馨姐姐在信中写些什么,我都不能再帮你回信。而且,你们日后何去何从,我不想插手,也不想知道……”

    “我明白!”柳寻衣感激道,“小王爷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唉!”赵一副无可奈何的惋惜模样,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缓缓递到柳寻衣面前,“师傅,这是馨姐姐给你的亲笔回信。”

    望着盼望已久的回信,事到临头,柳寻衣反而有些不敢伸手去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在信中看到什么?

    曾几何时,他满心笃定无论在何种境遇,赵馨都会对自己不离不弃。但经历过这么多风波,柳寻衣的心早已不再坚定。他感觉自己重回临安后,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犹豫许久,柳寻衣终究接下书信,颤颤巍巍地抽出竹纸。这一刻,他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恨不能从嘴里跳出来。

    然而,当柳寻衣将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投向竹纸时,上面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四行娟秀小字。柳寻衣一眼认出,那正是赵馨的笔迹。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轰!”

    当柳寻衣泣血读完这首诗后,脑中登时传来一阵轰鸣。霎时间,身体僵硬,血凉如冰,难过的无以复加,甚至连喘息都成为一种奢望。

    这首绝情诗中的每一个字,宛若一把利剑,狠狠刺穿柳寻衣的心田,令他内心所有的美好与希望统统变成梦幻泡影,轰然破碎。

    当他念至最后一字时,其心已是千疮百孔,凌乱不堪,似坠入无尽深渊,遭受寒冰烈火之煎熬,千军万马之践踏,郁郁而不得解脱,惶惶而不得安宁。

    ……

第六百九十二章:形影相吊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望着失魂落魄的柳寻衣不住地喃喃自语,赵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愧疚之色。

    无数次,赵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回去,一副踌躇不决,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不禁令人生疑。

    “难道真是我自作多情……”

    柳寻衣的右手紧紧攥着书信,指甲穿透竹纸,深深嵌入肉中,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师傅,你……这又是何苦?”赵眼神复杂地望着柳寻衣手中的书信,怜悯道,“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执着于馨姐姐一人?”

    “馨儿她……为何如此绝情?”当柳寻衣说出“馨儿”二字时,心脏再度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也许是馨姐姐知道你们缘分已尽,故而写下一首绝情诗,以便……”赵的眼神飘忽不定,言语吞吞吐吐,“以便让你忘记她,省的你终日为情所困,郁郁难欢。”

    “不是……”柳寻衣呢喃道,“她的字迹娟秀清雅,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丝毫犹豫停顿。由此足见,她在写这首诗时定然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如果当时她心里对我有一丝念想,落笔断不会如此洒脱。我不明白,馨儿即便怨恨我,也不该对我如此平淡,至少……应是奋笔疾书,饱含悲愤才是。”

    “嘶!”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说出这番话时,赵的脸色突然变的有些紧张,干笑道:“真没想到,区区几行字……师傅竟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小王爷此话何意?”柳寻衣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望着赵。

    “没……没什么……”

    赵虽极力掩饰内心的忐忑,但他的城府比起柳寻衣而言,终究太浅。因此,在柳寻衣那双如炬慧眼的注视下,赵忽觉浑身不自在,甚至连双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小王爷,今日为何如此古怪?”柳寻衣狐疑道,“莫非我刚刚所言……有什么不妥?”

    “没……没有。”赵脸色一正,忙道,“我只是替师傅惋惜而已。”

    言罢,赵似乎担心柳寻衣看出破绽,故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追问道:“你应该能认出这是馨姐姐的字迹吧?”

    “确是馨儿的字迹不假,只不过……”

    “!”赵匆忙打断,“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馨姐姐已经放下,师傅又何必念念不忘?其实,快刀斩乱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的结果对所有人都好。”

    “小王爷所言极是。”赵表现的越激进,柳寻衣的心里越奇怪,迟疑道,“小王爷可否将见到馨儿的细节告诉……”

    “师傅,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柳寻衣话未说完,赵已故意岔开话题,俨然不想直面柳寻衣的追问。

    “这……”

    “小王爷!”

    未等柳寻衣开口,一道急促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

    紧接着,满脸焦急的荣福一路小跑着来到近前,先朝柳寻衣稍稍拱手,转而跪在赵面前,回禀道:“小王爷,王爷找你。”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赵一愣,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什么事?”

    闻言,荣福颇有顾忌地望了一眼柳寻衣,迟迟不肯开口。

    “师傅是自己人,但说无妨。”赵忧心忡忡,颇为不耐地催问道,“父王找我……好事还是坏事?”

    “小王爷不必担心,王爷找你,是因为枢密副使钱大人到访。”荣福宽慰道,“王爷让你过去打声招呼。”

    “呼!”闻言,赵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庆幸道,“原来是钱大人,小王还以为……”

    言至于此,赵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朝柳寻衣讪讪一笑。

    虽未明言,但柳寻衣心里明白,赵是担心荣王爷怪罪他擅自进宫去见赵馨。

    “钱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来访,一定有要紧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言罢,赵蓦然起身,也顾不上和柳寻衣道别,逃也似的朝花园外跑去。

    望着赵行色匆匆的背影,柳寻衣心中的困惑愈发浓郁。

    “柳大人请自便,小人告退……”

    “荣福留步!”

    突然,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叫住荣福,思忖道:“你若无事,能否陪我聊几句。”

    言罢,柳寻衣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囫囵着塞进荣福手中。

    “小人无功不受禄,柳大人这是……”

    “闲聊几句罢了。”柳寻衣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你若不想回答,可以不说。至于这些钱,权当吃茶。”

    “谢柳大人赏赐!”荣福朝柳寻衣拱手道谢,同时将钱袋悄悄揣进袖中,“不知大人想打听什么事?”

    “我且问你,四月初二那晚,你可否陪着小王爷前往皇宫?”

    “这……”荣福面露难色,迟疑半晌,方才缓缓点头,“是。”

    柳寻衣心中窃喜,又道:“我再问你,你们在宫门外是否遇到秦卫?

    “秦大人?”荣福眼珠一转,自作聪明道:“我明白了!柳大人是想问秦少保被打的事吧?”

    “这……”柳寻衣深藏不露,故作尴尬。

    “小人知道,柳大人与秦大人是生死之交,因此想替他讨回公道。对不对?”荣福一副胸有成竹的高深模样,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得意之色。

    “确实如此!阁下不愧是小王爷身边的人,果然聪慧过人,洞若观火。”

    柳寻衣就坡下驴,三两句恭维将荣福夸的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小人好心奉劝大人,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谁也别再提了。”荣福煞有介事地劝道,“教训秦大人的是小王爷,倘若争执下去,吃亏的早晚是他自己。柳大人是秦大人的朋友,不妨回去劝劝他。”

    “小兄弟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柳寻衣谦逊道,“不过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小王爷为何无缘无故教训秦卫?”

    “其实,此事怪不得小王爷,要怪就怪秦大人自己不长眼,故意往刀刃上撞。”

    “哦?”柳寻衣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话怎讲?”

    “当时小王爷欲率人进宫,却遭到御林军的刁难。正在气头上,秦大人突然钻出来找麻烦,并在小王爷面前口若悬河,故弄玄虚,你说是不是讨打?”

    “咦?”柳寻衣心中暗惊,谨慎道,“你的意思是……秦卫主动找小王爷,而并非小王爷偶遇秦卫?”

    “当然!”荣福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道,“当时,小王爷正在教训御林军的统领,若不是秦大人突然现身,凭小王爷的性格岂能善罢甘休?”

    “你刚刚说秦卫在小王爷面前‘口若悬河’、‘故弄玄虚’是什么意思?”

    荣福撇了撇嘴,鄙夷道:“小王爷因为馨德公主的事一直看他不顺眼,本不想搭理他。却不料,秦大人竟对荣王爷和馨德公主胡乱议论。说什么‘事关王爷和公主的生死……’云云而而一类的话。这叫什么?这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果不其然,秦大人把小王爷彻底激怒,因此被狠狠教训一顿。不过……”

    “不过什么?”柳寻衣的心弦渐渐绷紧,眼神愈发阴沉。

    “不过秦大人挨打,好像是他自愿的。”荣福回忆道,“后来,小王爷将他叫上车,当时秦大人满身是伤,但他对小王爷非但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十分积极,面露欢喜。就好像……他挨一顿打能换来一座金山似的,你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秦卫自愿挨打,是因为小王爷许给他一些好处?”柳寻衣的双眸忽明忽暗,心中隐约猜出一丝端倪。

    “八成如此。”

    “是什么好处?他们在车上又说些什么?”

    “不知道,当时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小王爷特意吩咐我们站远一些。”

    “嘶!”

    听到荣福的回答,柳寻衣的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沉思之意。与此同时,他看向手中书信的眼神,变的愈发晦涩莫名。

    “不知柳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见柳寻衣沉默不语,荣福主动开口询问。

    “没了。”柳寻衣心不在焉,随口敷衍,“多谢!你可以去忙了。”

    “柳大人,此事千万替小人保密,因为小王爷最不喜欢有人嚼舌根……”

    “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如此甚好,小人告退。”

    言罢,荣福朝柳寻衣拱手一拜,匆匆离去。

    “当初,府主对我的教诲果然是至理名言。他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前我心存迟疑,但今天……秦卫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令我不得不相信这句话。只不过,馨儿究竟是何心思?她又为何亲手写下这封绝情诗?”

    怀着愤怒而忧伤的复杂心情,柳寻衣缓缓走出荣王府的大门。

    此刻,他已在心中暗暗笃定,从自己将无字书信交给赵,至自己收到赵馨的绝情信,期间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曲折。

    曾经,他以为秦卫是自己的生死之交,自然值得信赖,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后来,他以为赵元老成持重,不会与秦卫沆瀣一气,结果又令他失望一次。

    今日,当柳寻衣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心思单纯,涉世未深的赵时,赫然发现,赵早已和赵元、秦卫串通一气,并帮他们一起欺瞒自己。

    此时此刻,偌大的临安城,柳寻衣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即便在昔日的贤王府,柳寻衣半人半鬼,半忠半奸,也从未感受过如今日这般孤独与寂寞。

    天大地大,却无容身之所。临安繁华,人潮如海,无奈却找不到一位可以倾诉衷肠的知心人。

    现在,柳寻衣甚至怀疑,一直替自己送饭洗衣的少年丁丑,或许也是赵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呵!”

    心念及此,柳寻衣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浑浑噩噩于街头,恍恍惚惚于乱世,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去往何方?

    混沌之中,柳寻衣如行尸走肉般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不知不觉,竟游走至城郊的一片僻静街巷。

    “黑执扇!”

    突然,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在柳寻衣身后响起,不禁令其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因心烦意乱而产生错觉。

    然而,当他摇晃着脑袋,欲辨清自己身处何方时,又一道声音悄然响起。

    “黑执扇!”

    这一次,柳寻衣听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断断不是幻觉。

    大惊失色的柳寻衣猛然转身,眼前的一幕,却令他震惊而狐疑的双眸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此刻,以许衡、凌青、廖氏兄弟为首的数十名贤王府弟子,默默地站于街头。一个个眼圈通红,神情悲愤,手中提刀拎剑,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摄人心魄的寒光。

    ……

第六百九十三章:无地自容(一)

    一刹那,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昔日的点点滴滴,逐一呈现在柳寻衣的脑海。

    临敌时,他们同仇敌忾,生死相依。恬静时,他们推杯换盏,插科打诨。往日的同门兄弟,今日却刀剑相向,互为死敌。

    这种恍如隔世的离奇幻觉,令柳寻衣与许衡等人久久对望,却迟迟无语凝噎。

    望着眼前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柳寻衣的耳畔仿佛再度回荡起那一声声亲切而崇敬的“黑执扇”、“柳大哥”……

    只可惜,柳寻衣再也不可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纯粹无邪的笑容。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不敢面对今日的贤王府,更不敢面对眼前这些曾对他马首是瞻,惟命是从的贤王府弟子。

    羞愧、懊悔、自责、无奈……千般滋味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令其惶惶不安,心乱如麻。

    柳寻衣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眼下的局面只是一场以假乱真的梦。当他一觉醒来,自己依旧是贤王府的黑执扇。洛天瑾依旧在书房与谢玄对弈谈笑。许衡、凌青依旧在东堂意气风发,斗嘴耍贫。下三门弟子依旧三五成群,嬉戏打闹……

    然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的柳寻衣,甚至希望自己从未踏入过江湖,从未认识过洛天瑾和眼前这些人。

    至少,不相识,便不会彼此伤害。

    默默无言地对峙,似乎只在转瞬间,又仿佛过去千百年。

    当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欲艰难开口时,许衡、凌青已是悲愤交加,泪流满面。

    “你们……”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柳寻衣忽觉喉咙发紧,唇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柳寻衣!”

    话音未落,一道满含羞愤的厉声呼唤陡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

    闻言,柳寻衣的心仿佛被人狠狠一攥,下意识地转身回望,但见面沉似水的慕容白持枪而立,死死封住他的退路。

    “七……七爷……”

    “不敢当!你这声‘七爷’我可承受不起。”面对柳寻衣的惊愕,慕容白眼神一寒,似怒似笑地说道,“你……还是直呼我的名讳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雷霆一击狠狠劈在柳寻衣的心头,令其身体一颤,苦涩凄凉愈发刻骨铭心。

    曾几何时,慕容白对柳寻衣十分赏识,无数次在洛天瑾和凌潇潇面前替他美言,甚至不惜得罪江一苇、黄玉郎这些人,对其处处维护,甚至袒护他的过错。

    可慕容白万万没有想到,他极力举荐的“后起之秀”,到头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内奸。非但欺骗所有人,甚至害死有恩于他的洛天瑾。

    真相,宛若一根毒刺,深深插进慕容白的心底。其痛其苦、其哀其恨、其悲其怒,远胜于他近乎死亡的伤势。

    有时候,他宁肯死,也不愿承受这份背叛与辜负。

    “来此之前,甚至在见到你的前一刻,我都有无数句话想对你说。”慕容白的声音平淡的如一汪死水,态度冷静的吓人,“我想问你,府主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何叛他?贤王府弟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即便你是朝廷的人、即便你是奉命行事、即便你有一千个、一万个身不由己的理由……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岂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柳寻衣啊柳寻衣,你扪心自问,若非府主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仁慈,你早已变成冢中枯骨,又岂有机会活到今天?为何府主对你能一忍再忍,你却不能对他网开一面?不得不说,你真是好演技,不仅将我们骗的团团转,而且不止一次地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帮你一步步实现朝廷的祸心。我羞、我愧、我怒、我恨!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恨不能将你祖宗十八代的坟墓统统刨开,令他们暴尸荒野,永无宁日!”

    “七爷……”

    “直到我再见你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纵使说尽天下最恶毒的字眼,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憎恶与仇恨,甚至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慕容白自嘲道,“叱责?辱骂?统统不再重要,因为你这种人根本毫无道义可言,更无羞耻之心,我岂能奢望你会愧疚?”

    慕容白的言辞平淡无奇,甚至没有半分苛责。但对柳寻衣而言,却堪比万箭穿心,凌迟削骨,令他肝肠寸断,痛不可当。

    “对于你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唇舌。”慕容白的脸色渐渐变的阴沉,凌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唯有用我手中这杆银枪,将你的狼心狗肺捅个稀烂,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言罢,慕容白将手中的银枪轻轻提起,而后又迅速向下一磕,登时发出一阵清脆嘹亮的铿鸣。

    见此一幕,许衡、凌青等人无不满脸悲愤,一个个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纠结复杂。

    毕竟,他们上一次与柳寻衣见面时,双方还是相濡以沫,肝胆相照的生死弟兄。

    “今日,你们谁也不必插手!”慕容白无视柳寻衣愧疚的目光,径自向许衡、凌青等人吩咐道,“我要和柳寻衣单打独斗,今日不论胜负,只论生死。我与他,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七爷,你……”

    “唯有如此,我才能弥补自己对府主的亏欠。”慕容白昂首望天,眼眸深处涌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曾经,是我在府主面前力保柳寻衣忠勇无双,是我一直在推波助澜,甚至助纣为虐。如今,府主因对其深信不疑而惨遭奸贼杀害,我慕容白……难辞其咎!”

    慕容白义正言辞地一番自责,令柳寻衣又羞又愧,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废话少说!柳寻衣,拔出你的剑,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

    面对慕容白的挑衅,柳寻衣却身如泥塑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他对谁都可以拔剑,唯独对慕容白却是万万不能。只因慕容白曾不止一次地施恩于柳寻衣,并对他毫无保留的相信。单凭这份恩情,柳寻衣就万万不能与其为敌。

    洛天瑾因自己而死,已是大错特错,悔恨难当。如果今日柳寻衣再对慕容白动手,便是错上加错,无药可救。

    “柳寻衣,拔出你的剑!”

    “噗通!”

    面对慕容白的滔天杀意和连番催促,柳寻衣没有表现出半点反抗亦或逃跑的架势,而是将心一横,双膝一弯,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毅然跪倒在地,落泪无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寻衣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罪无可恕,甘愿……受死!”

    此刻,柳寻衣并非装腔作势,亦非故作可怜,而是真心实意地求死。

    一者,自己背叛贤王府,间接害死洛天瑾,有违他做人的原则,倍受良心谴责的煎熬。

    二者,自己回到临安后,非但没有得到朝廷的赞许,反而处处被怀疑、被冷落、被刁难、被禁锢,甚至被敌对,令其心灰意冷,悔不当初。

    三者,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一个卖友求荣,一个绝情断义。甚至连心性单纯的赵都对他虚以委蛇。遭逢众叛亲离之苦,形影相吊之痛,更令其生无可恋,唯求一死。

    放眼天下,不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便是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奸人,剩下的皆是幸灾乐祸的陌生人。

    天大地大,哪里有同路人?哪里有知心人?哪里有……可信的人?

    柳寻衣自问世上已无半个知己,活着再无丝毫价值。他累了、倦了、厌了,也够了。不如一死了之,一来弥补对洛天瑾的亏欠,二来……求一个解脱。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柳寻衣的脸上洋溢着一抹心死如灰的惨笑,似是调侃自己悲哀的处境,又好似嘲讽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

    望着主动受死的柳寻衣,心意坚决的慕容白反倒有些犹豫。他眉头紧锁,双眼死死盯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既未开口,亦未出手,而是在心中反复揣度柳寻衣的用意。

    “七爷不必犹豫,在下但求一死,绝不闪避!”

    言罢,柳寻衣双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布满刀创剑痕的结实胸膛,意思不言而喻。

    在众人惊奇而迟疑的目光下,柳寻衣淡然一笑,而后缓缓闭上双眸,面无惧色,心态从容,静候死亡。

    慕容白怒由心起,冷声道:“柳寻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虚情假意?你以为自己装模做样,我就会心慈手软,放你一马?”

    “不会!”柳寻衣大义凌然,掷地有声,“在下别无所求,惟愿七爷一枪穿心,让我死个痛快!”

    “好好好!既然你有此心愿,我一定成全你!”

    话音未落,慕容白的眼神陡然一狠,手中的银枪如疾风骤雨般倏忽而出,伴随着一道枪尖破空的呼啸,一股无形的劲气自枪刃迸射而出,直抵柳寻衣的心口。

    ……

第六百九十四章:无地自容(二)

    “七爷!”

    正在慕容白下定决心对柳寻衣痛下杀手之际,许衡的声音陡然响起。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衡已快步冲到柳寻衣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慕容白拱手一拜,义正言辞道:“七爷,黑执扇……柳寻衣曾救过我的性命。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江湖中人应该恩怨分明,功过必较。许衡不敢奢求七爷放过他,更不敢辱没贤王府的威名和府主的在天英灵,因此我……我……”

    言至于此,许衡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一抹纠结之意,似是心怀不情之请,却又难以启齿。

    “许衡,你究竟想说什么?”被生生打断攻势的慕容白未免心中不悦,从而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性情一向豪爽,快人快语,今日为何吞吞吐吐?”

    “七爷息怒,我的意思是……柳寻衣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袒护柳寻衣?莫非你忘记府主是被他害死的?”

    “许衡不敢袒护背叛贤王府的奸贼,更不会忘记柳寻衣杀害府主的恶行。”许衡强忍着内心的纠结,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我也不能忘记柳寻衣曾不止一次地救过我的性命。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相救,许某早已随陈雍、汤聪而去,沦为冢中枯骨。”

    “那又如何?”慕容白眼神一变,厉声道,“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也想救他?”

    “不!柳寻衣背叛贤王府,杀害府主,恶行滔天,罪无可恕。我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寝其皮,又岂会救他?”许衡言之凿凿,字字铿锵,“但……我也不能枉顾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你究竟想说什么?”慕容白又气又恼,极不耐烦。

    踌躇再三,许衡终于将心一横,毅然决然地请命道:“在下斗胆恳求七爷……先杀许某,再杀柳寻衣!”

    “什么?”

    许衡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一片哗然,同时令慕容白心生惊愕,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慕容白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难以置信道,“你让我先杀你?”

    “是!”许衡正色道,“如此一来,我也算替他挡一枪,报答他昔日的恩情,死而无憾。”

    “还有我!”

    凌青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与许衡同跪一处,无畏生死地恳求道:“柳寻衣也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也该替他挡一枪!”

    “我们也是!”廖氏兄弟对视一眼,而后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来。

    “还有我,也曾受过柳寻衣的恩情!”

    “我也是……”

    伴随着一声声呼喊,许多下三门弟子纷纷走上前来,一字排开,齐齐地跪在慕容白身前,无形中替柳寻衣铸垒出一道坚毅无比,宁死不退的人墙。

    见此一幕,柳寻衣不禁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从未想到,自己明明背叛贤王府,害死他们的府主,这些人依旧记得自己昔日的恩情,甚至为了报恩,不惜出卖性命。

    相比之下,朝中的同僚,天机阁的“兄弟”,他们口口声声对柳寻衣感情深厚,不离不弃,此时却显的分外可怜、可笑。

    “各位的好意柳寻衣心领了,只不过我罪有应得,岂敢奢求活命……”

    “柳寻衣,你休要高估自己。”许衡头也不回地哽咽道,“我们不是救你,而是不想亏欠你罢了!你是贤王府的叛徒,欠你的恩情,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耻辱!你若死在我们前边,我们将一辈子欠你的,岂能活的痛快?今日,七爷先杀我们,下一个便轮到你。如此一来,我们既能与你两不相欠,又能替府主报仇雪恨,岂不快哉?”

    “你们……”

    许衡的傲骨倔强,令柳寻衣悲痛欲绝,情难自已。

    “你们统统让开!”慕容白恼羞成怒,呵斥道,“干什么?想用激将法逼我放过柳寻衣?”

    “我等对天发誓,绝无此意!”许衡咬牙切齿地说道,“七爷尽管一枪刺死我,不必留情,许衡死而无怨!”

    “你混账!”慕容白勃然大怒,抬脚狠狠踹向毫无防备的许衡,登时将其踹翻一个跟头,指着他的鼻子喝斥道,“许衡,你身为贤王府的门主,非但不知替门下弟子做表率,反而故作慷慨,带头闹事,你心里还有没有府主?眼中还有没有规矩?你口口声声柳寻衣对你有恩,那府主呢?难道府主对你们就没有恩情?我将你们带来临安,是替下三门雪耻的,不是让你们来和稀泥!”

    “七爷,我们……”

    “我不想听你们胡搅蛮缠!”慕容白手臂一挥,枪尖死死抵住许衡的胸口,冷声道,“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贤王府的人,便立刻站起来,不要再说一句废话。如果你冥顽不灵,执意效仿柳寻衣当叛徒,我对你也不必留情!”

    “七爷,我许衡生是贤王府的人,死是贤王府的鬼。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此生此世绝不背叛府主!”许衡眼圈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恩是恩、怨是怨,我不能因为柳寻衣的罪过而抹杀他曾救过我的事实。因此,七爷尽管动手,待许某死后自会去九泉之下向府主解释清楚。”

    “请七爷动手!”凌青、廖氏兄弟紧随其后,一个个紧闭双眼,宁死不悔。

    “你们……”

    望着一张张悲愤而坚决的脸庞,慕容白羞愤交加,气的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刚才,他说的那些只是气话,眼下贤王府大劫未愈,江湖中风波四起,明枪暗箭虎视眈眈,府中上上下下正值用人之际,他又岂能因为柳寻衣而处决许衡、凌青这些贤王府的肱骨栋梁?

    “柳寻衣,你真有本事!”慕容白怒极而笑,缓缓收回银枪,苦笑道,“明明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却仍能收买人心,让府中弟子心甘情愿地替你送命……”

    凌青面露苦涩,解释道:“七爷,我们不是……”

    “罢了!”慕容白似乎不想听他们的解释,有气无力地摆手道,“府主悉心栽培你们多年,到头来却抵不过柳寻衣的小恩小惠。呵,倘若府主泉下有知……想必已经寒透了心。”

    “七爷……”

    “柳寻衣,你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了。”慕容白复杂的目光死死盯着心神不宁的柳寻衣,揶揄道,“你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杀了他们,也不可能绕过他们直接杀你……罢了,今日权当他们救你一命,从此以后,他们与你两不相欠。但下一次,我必杀你!”

    “七爷……”

    许衡、凌青等人蓦然抬首,一个个泪眼婆娑,不知所言。

    “柳寻衣,你……滚吧!”

    “七爷不必为难!”

    当慕容白心灰意冷之际,柳寻衣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慕容白、许衡等人惊愕而狐疑的目光下,柳寻衣竟然抽剑出鞘,不假思索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见此一幕,许衡、凌青无不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呼喊道:“黑执扇,你这是……”

    “不必多言!”柳寻衣面露欣慰,含笑道,“能在临死前看到你们刚刚的仗义之举,柳寻衣极为感动,并深感欣慰,必能含笑九泉。至于你们欠我的恩义也好、人情也罢,在刚刚那一刻已经全部还给我。至此,我与你们已是两不相欠,你们日后亦不必再心存顾虑。”

    “黑执扇……”凌青泪如雨下,心情复杂之极。

    “现在,轮到我偿还对府主的亏欠了。”柳寻衣眼泛泪光,但语气却十分欣然,“待我死后,劳烦七爷砍下我的首级,送于府主坟前祭拜……”

    “我会的!”慕容白心中的惊诧一闪而过,此刻他神情凝重,言辞冷漠,但声音却难掩一丝颤抖。

    “这辈子,能拜入贤王府,结交府主和你们这些朋友,是我柳寻衣此生最大的幸事!”柳寻衣惨笑道,“来世,寻衣当牛做马,再报答府主和各位的恩情!”

    “黑执扇……”

    一言既落,在众人满含纠结的惊呼中,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右手持剑朝自己的咽喉狠狠割去。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利劲气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射中柳寻衣的手腕,巨大的内劲令其虎口一麻,五指稍松,无极剑难以自控地脱手而飞,在其下颚处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思奋发图强,壮志凌云,反而萎靡不振,一心求死。岂非愧对于天地父母?愧对于平生所学?更愧对于堂堂七尺男儿之躯?”

    伴随着一阵大义凌然的教诲,一道矫捷的身姿破空而出,瞬间掠过街角的牌楼,宛若一道鬼魅般在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飞落在柳寻衣身旁。

    八尺身长,魁梧挺拔,如山似岳,傲立岿然。

    虽是一道背影,但见他腰间那把似曾相识的血影刀,却足以令柳寻衣辨出此人的身份。霎时间,脸上又惊又喜、又羞又愧,愕然无比,震撼无比。

    “苏大哥,你怎么会来临安城?”

    ……

第六百九十五章:豪杰如故

    千钧一发之际,将柳寻衣从黄泉路上拽回来的人,正是排在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对于苏禾的威名与手段,慕容白并不陌生。

    当年在河西秦府,苏禾以一人之力平息中原武林与蒙古人的风波,当时一幕幕触动人心的场面,至今仍在慕容白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前有苏禾横插一杠,后有许衡、凌青等人一心报恩,慕容白心知今日已不可能杀死柳寻衣,一味的僵持下去,只会引来官军的追剿。

    因此,慕容白以替许衡、凌青等人偿还恩情为由,决定暂放柳寻衣一马,而后率人匆匆离去。

    柳寻衣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内心并不欢愉,反而愈发沉重。

    面对苏禾,柳寻衣心绪不宁,手足无措。毕竟,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柳寻衣还是一位大义凌然的豪杰,而今再见,他却已沦为中原武林人人喊打的奸贼。

    更令柳寻衣良心不安的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的确确欺骗过苏禾。反观苏禾,对他却一直是君子坦荡,赤诚相待。

    相比之下,柳寻衣的言行举止显的愈发蝇营狗苟,愈发不仁不义。

    然而,未等柳寻衣鼓足勇气向苏禾坦白一切,苏禾却煞有介事地笑问道:“柳兄弟,苏某初到临安,人生地不熟,不知哪里有好酒?你可否尽地主之谊,找一间酒肆,让你我一边喝酒一边叙旧?”

    “这……”

    望着一本正经的苏禾,柳寻衣虽满心疑惑,却未再矫情,点头应道:“苏大哥且随我来。”

    言罢,二人一前一后赶奔西湖阆苑。

    一路无话,当他们来到西湖阆苑时,日头已逐渐西斜,天色晕出淡淡昏黄。

    找一间僻静的酒馆,选一张临湖的桌子,要一坛醇香的米酒。

    柳寻衣和苏禾于夕阳余晖下相对而坐,左手边是熙攘闹市,右手边是恬静湖光,二人在一动一静间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顷刻间,数碗米酒下肚,二人的脸上皆泛起微微红晕,眼中略带一丝醉意朦胧。

    有些事,越清醒越糊涂,越恍惚反而越明白。有些话,醒时难以启齿,唯有大醉,方能一吐为快。

    “苏大哥!”

    心结未解,柳寻衣喝酒宛若吞刀咽火,每一口都辣穿心肠。迟疑再三,终于打定主意,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坦诚相待,至少求个痛快。

    “苏大哥,关于我的事……想必你应该听说了。”柳寻衣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苏禾的双眸,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是大宋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应……”

    “我知道。”苏禾放下酒碗,挥袖一抹嘴角,朗声道,“有关你的事,数月前便已传的天下皆知,苏某不聋不哑,又岂会不知?”

    柳寻衣叹息一声,苦涩道:“既然苏大哥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刚才又为何救我?”

    “怎么?”苏禾眉头一挑,费解道,“难道柳兄弟认为自己有错?”

    “难道没错吗?”柳寻衣自嘲道,“洛府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恩将仇报,简直猪狗不如……”

    “柳兄弟忠君报国,奉命行事,何错之有?”苏禾正色道,“当初听到这件事时,苏某的确十分震惊。但仔细想想,如果此事换做是我,我想……自己也做不出比你更好的选择。忠义难全,有时候你必须做出抉择,遵从一方,势必委屈另一方。此乃形势所迫,由不得你,也不能怪你。”

    苏禾此言令柳寻衣眼前一亮,狐疑道:“难道苏大哥不认为我是一个卑鄙小人?”

    “苏某不才,却也不屑与卑鄙小人同桌喝酒。”苏禾仰天大笑,分外爽朗,“或许因为苏某是蒙古人,因而对中原之事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无法切身感受到你们的恩怨情仇,自然也无法衡量究竟谁对谁错。”

    言至于此,苏禾的眼神悄然一凝,脸上的笑容变的意味深长,又道:“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苏某认识的柳寻衣是一位侠肝义胆,视死若生的大英雄、真豪杰,而绝非江湖传闻中那般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有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都是你斟酌再三、犹豫再三、权衡再三的抉择。因此,我只相信我认识的柳寻衣,不会相信江湖传言中的柳寻衣。刚刚你为求自恕,挥剑自刎,足以证明苏某没有看错人,柳寻衣顶天立地,重情重义,是一条好汉!”

    苏禾的一番肺腑之言,对今日的柳寻衣来说无疑是久旱甘霖,雪中送炭。

    在天下人都不肯相信他的时候,苏禾竟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相信他,甚至体谅他的难处。对柳寻衣而言,这比任何“好处”更重要、更温暖、更贴心。

    感激之情由内及外,泪水难以抑制地溢满眼眶。柳寻衣死都想不到,事到如今,自己竟还能在临安城遇到一位知心人。

    “能听到苏大哥这番话,柳寻衣……死而无憾。”

    柳寻衣强忍着激动的泪水,颤颤巍巍地端起酒碗,朝苏禾拱手一敬,从而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无数辛酸与屈辱,伴随着一碗烈酒吞入腹中。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而是旁人对自己的一份体谅和信任。为此,他不惜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失去性命。

    “苏大哥,如果我说……自己没杀洛府主,腊月初八发生在贤王府的真相,根本与江湖传闻大相径庭,你……信不信?”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情难自已,一直忍气吞声,闭口不言的柳寻衣,竟在苏禾面前涌出一股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苏禾眉心一皱,一双虎目死死盯着神情复杂的柳寻衣,沉默良久,方才重重点头:“我信!”

    只此一言,宛若一股暖流瞬间传遍柳寻衣的全身,令其感到无比欣慰。

    “其实,苏某一直不相信你会杀死洛府主,也不相信在洛府主的地盘,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设下埋伏。”苏禾将心中的疑虑娓娓道出,“苏某与洛府主虽接触不多,但对他的机谨细心也略知一二,你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绝非易事。”

    “是啊!”柳寻衣不可置否,“当年,狄陌潜伏在贤王府多年,深受府主器重,可依旧找不到刺杀府主的机会,足见此事难如登天。我入府不过两三年,又岂能仅凭自身之力而刺杀府主?”

    “此事果然另有隐情!”苏禾若有所思,迟疑道,“既然如此,柳兄弟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以此洗脱自己的冤屈?”

    面对苏禾的提醒,柳寻衣却面露苦笑,摇头道:“其一,我确是内奸无疑,并无冤屈。其二,我若将真相公之于众,且不论天下人肯不肯相信,此举都会深深伤害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她已经承受太多本不该由她承受的苦难,况且我曾答应过府主,要好好照顾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如今,让我为苟且偷生而再伤她一次,我……万万做不到!因此,我宁肯含羞忍辱被天下人唾骂,宁肯被人追杀至走投无路,也不愿多说半个字……”

    “原来你一直不肯将真相说出来,是为保护一个人。”苏禾恍然大悟,忽而话锋一转,好奇道,“只不知……柳兄弟想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我不能说,也不想说……”柳寻衣神情悲愤,喃喃低语,“刚刚这番话,只为感激苏大哥对我的信任和体谅。我想让你知道,你并没有看错人。至于腊月初八的真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希望苏大哥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

    面对神思恍惚却态度坚决的柳寻衣,苏禾也不多问,笑道:“苏某无意插手中原武林之事,当然也无权干涉柳兄弟的私事。既然柳兄弟有难言之隐,苏某不问便是。来,我们喝酒!”

    “对了!”将心中的郁结说出来,柳寻衣的心情登时舒畅许多,心念一动,追问道,“苏大哥不在赤风岭,为何千里迢迢来到临安城?”

    “苏某也是临时受命,大汗派我来临安城接亲……”

    苏禾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当他说出“接亲”二字后,原本一脸好奇的柳寻衣竟是眼神骤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同时眉宇间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苏禾一愣,俨然他对柳寻衣和赵馨的瓜葛一无所知,“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大哥刚刚说……接亲……”柳寻衣对苏禾的关心置之不理,强忍着心中泛起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苏大哥……你接的是哪一门亲?”

    “还能是哪一门?当然是蒙古王爷忽烈与大宋馨德公主的亲事!”

    “咣啷!”

    话音未落,柳寻衣手中的酒碗登时摔落在地,碎的四分五裂,其人更是面如白纸,呆若木鸡。

    ……

第六百九十六章:投桃报李

    “柳兄弟,你这是……”

    苏禾一脸错愕地望着心乔意怯的柳寻衣,他不明白柳寻衣为何对自己接亲的事反应如此强烈。

    “原来……苏大哥就是蒙古大汗派来接亲的人……”

    “可有不妥?”苏禾听不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迟疑道,“其实,苏某并非主使,只是随行罢了。此去和林山长水远,沿途多有绿林匪盗,大宋公主乃千金之躯,大汗和王爷为免出现意外,故而派我沿途保护,以卫公主周全。”

    柳寻衣胸中如堵,心不在焉地问道:“不知主使是谁?”

    “蒙古贵族,弘吉刺氏的首领,河西王‘按陈’。”苏禾坦言道,“河西王老成持重,功勋卓著,在汗庭颇具威望。因而由他担任接亲主使,实在再合适不过。对了,此番与河西王同行的还有一位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柳寻衣一愣,“谁?”

    “西京将军,隋佐。”苏禾道,“此行,他亲率八百铁骑为河西王与馨德公主护驾。”

    “隋佐?”

    听到隋佐的名字,柳寻衣的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这位“老朋友”与他非但没有多少交情,反而颇有积怨。

    “眼下,隋佐率军于临安城外驻扎。我陪河西王入城,刚才在枢密副使钱大人的带领下前往荣王府拜会,却在无意间得知你也在府中。”苏禾继续道,“本想找你叙旧,却听荣王府的下人说你已经离去。待见过荣王爷和小王爷后,我向河西王请命出来找你,不料撞到刚才的一幕……”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满脑子都是接亲的事,因此对苏禾的解释漠不关心,一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似是看出柳寻衣的突然反常,苏禾渐渐止住自己的侃侃而谈,话锋一转,好奇道:“柳兄弟,你似乎有什么心事?莫非,此番蒙宋和亲……与你有什么瓜葛?”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登时一变,猛然抬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神情坦荡的苏禾,却久久未发一言。

    “柳兄弟,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于苏某听听。”苏禾诚挚道,“苏某痴长你几岁,自诩经历的事比你多一些,也许……能帮到你。”

    苏禾越是恳切,柳寻衣的内心越是纠结,看向他的眼神也变的越发深邃。

    彼此对视,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柳……”

    “苏大哥!”

    突然,柳寻衣眼神一正,蓦然起身,在苏禾诧异的目光下,他竟端着酒碗缓缓跪倒在地。

    “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苏禾大惊失色,赶忙起身搀扶,“大男儿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君亲师,你我同辈相交,互为兄弟,苏某岂能承受你如此大礼?”

    然而,任由苏禾如何相劝、搀扶,柳寻衣的身体却坚如磐石一般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见状,苏禾不假思索地挥手撩袍,竟然“噗通”一声跪在柳寻衣面前,与其彼此对拜,以求心安理得。

    “苏大哥,你快起来!”柳寻衣脸色一变,连忙出手撑住苏禾的双臂,解释道,“我拜你,是因为在下心中有愧,不配与苏大哥推杯换盏,更不配与苏大哥称兄道弟。你拜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天理不容。”

    “什么意思?”苏禾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你为何有愧?”

    “苏大哥先站起来受小弟一拜,小弟便将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你。”柳寻衣倔强道,“如若不然,小弟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这……”

    在柳寻衣的执念与催促下,苏禾犹豫再三,终究叹息一声,而后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满眼担忧地问道:“柳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

    “苏大哥君子坦荡,乃当今天下真正的大英雄,真豪杰!”柳寻衣举酒而敬,义正言辞,“相比之下,在下实乃厚颜无耻,蒙面丧心的戚戚小人。”

    “柳兄弟何以如此糟践自己?”

    “苏大哥,在我将真相告诉你之前,请先受小弟三拜!”柳寻衣正色道,“一拜,敬重苏大哥的为人。二拜,感激苏大哥的信任。三拜……向苏大哥赔罪!”

    “这……”

    未等苏禾反应,柳寻衣已俯首而扣,“咚咚咚”三下,将他的脑门磕的一片淤青。

    苏禾接过酒碗,囫囵着一饮而尽,道:“你的大礼我暂且受着,但你必须将原因告诉我!”

    “有件事,即便我今日不说,想必苏大哥早晚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

    “什么事?”

    “有关馨德公主的事……”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变的有些颤抖,语气也变的有些悲凉,“有关馨德公主……和我的事。”

    “和你?”苏禾一怔,似乎听出一丝端倪,又一时理不清头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苏大哥别急,且听小弟给你讲一个故事……”

    伴随着柳寻衣的回忆,他将自己与赵馨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的一幕幕过往,一五一十地告诉苏禾,未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苏禾闻后,心中的震惊自是无语言比,以至柳寻衣将一切讲述完后,他仍目瞪口呆地僵坐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现在,苏大哥知道我与馨德公主的关系了?”柳寻衣凄楚道,“也应该知道宋蒙和亲,对我的打击……何其惨烈。”

    “如此说来……你与馨德公主才是天生一对,可惜被大宋皇帝棒打鸳鸯,迫使你们不得不分道扬镳?”苏禾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落寞的柳寻衣,断断续续道,“难道馨德公主嫁去蒙古……是被逼无奈?”

    “也不尽然。若非秦卫从中离间我们的感情,也许馨儿宁肯死也不会答应和亲。但事到如今,馨儿对我的误会已令其心灰意冷,因此答应远嫁蒙古……未必是被逼无奈。”

    “这……”

    出于人情,苏禾对柳寻衣的遭遇十分同情,甚至有些怜悯。但出于他的身份及使命,却又令他不能对柳寻衣抱以任何共鸣。

    毕竟,令柳寻衣牵肠挂肚的“心上人”,如今已是蒙古的王妃。事关国家体面,苏禾岂敢儿戏?

    因此,初闻如此震惊的消息,苏禾一时间进退两难,劝不是、不劝也不是,说是错、不说更是错,着实为难。

    “我将一切告诉苏大哥,并非奢求苏大哥能帮我什么。”柳寻衣似乎看出苏禾的难处,故而主动解释,“而是要替自己的卑鄙心思,向苏大哥赔罪!”

    苏禾一惊,狐疑道:“柳兄弟何出此言?虽然馨德公主如今已是蒙古王妃,你确不该与她纠缠不清。但你与她毕竟相识在先,又是青梅竹马,纵使相互倾慕也是人之常情,谈何卑鄙心思?”

    “苏大哥果然深明大义!”柳寻衣钦佩道,“只不过,我的卑鄙心思并非是馨德公主,而是……蒙古的接亲使者。”

    “什么?”苏禾眉头一皱,思忖道,“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其实在我第一次听到和亲之事后,便开始四处打听有关蒙古使者的消息。”柳寻衣惭愧道,“你们何时抵达临安城?由什么人接待?被安顿在何处落脚?甚至何时进宫与皇上商定和亲细节……一切的一切,我统统打探的一清二楚。”

    “你为何打探我们的行踪?”

    面对苏禾别有深意的质问,柳寻衣自嘲一笑,而后眼神一凝,坦诚道:“因为我想赶在馨儿离开临安前,刺杀蒙古使者!”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登时令苏禾心头一紧,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刺杀蒙古使者,才是破坏和亲的最快办法,也是我能想到的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柳寻衣继续道,“在下无权无势,在临安人微言轻,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皇上钦定的和亲大计,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我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沦为朝廷议和的工具,因此我别无选择,只能尝试一种最冒险,却也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式,刺杀!只要蒙古使者死在临安城,蒙古朝廷必然大怒,两国和亲也自然变成一纸空谈。到时,我便有机会救出馨儿,与她远走高飞……”

    “可你有没有想过,纵使让你们远走高飞,大宋的下场又将如何?”苏禾沉声道,“柳兄弟,当初在河西秦府,你为家国大义不惜违背洛天瑾的命令,不惜沦为众矢之的,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此事令苏某对你心生敬佩,并一直将你当作一位丹心碧血,赤胆忠肝的英雄豪杰。因此,纵使江湖传闻你是无耻奸贼,苏某也断不相信。但你刚刚的一番肺腑之言,却令苏某极为失望……你岂能因为男女私情而枉顾国家命运?岂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无视大宋朝廷的兴衰?你可知自己刺杀蒙古使者,无论功成与否,都必将激起两国的战端?一旦战事兴起,大宋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到时,两国不知有多少军士战死沙场?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我知道你与馨德公主被人生生拆散满含冤屈,也知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何其痛苦?你不想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苏某可以理解。但你因一人之欲而将亿兆黎民卷入战火,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实在自私,苏某……断不敢苟同!”

    “苏大哥教训的是!”面对苏禾的指责,柳寻衣非但不怒,反而欣然接受,“与苏大哥相比,柳寻衣岂止卑鄙无耻?简直禽兽不如!”

    闻言,苏禾不禁一愣,讳莫如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问道:“既然你早有打算,又为何将一切告诉我?”

    “若蒙古派来的使者是其他人,我断不会改变心意。但天意弄人,蒙古来使偏偏是苏大哥……”柳寻衣欲哭无泪,惨然一笑,“苏大哥乃正人君子,英雄豪迈,待我更是亲如兄弟,诚挚无邪。如今,天下人人唾骂我是奸贼,唯有苏大哥相信我情非得已,体谅我有苦难言。如果我连你都不顾……还算是人吗?”

    苏禾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低声道:“你可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有苏大哥在,我断无刺杀河西王的机会。”柳寻衣缓缓点头,“反之,如果苏大哥将此事告诉枢密副使或者荣王爷,无需任何真凭实据,在下皆无活路可言。”

    “你……”

    “苏大哥尽管秉公办事,小弟……听凭发落。”柳寻衣大义凌然,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柳兄弟,你太糊涂了!”

    望着满眼诚挚的柳寻衣,苏禾叹息一声,而后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起身匆匆离去。

    夕阳西落,红彤彤的晚霞映射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柳寻衣的心境宛若湖中的倒影,伴随着圈圈涟漪,扭曲波折,颤颤不休。

    ……

第六百九十七章:人非草木

    柳寻衣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苏禾,除敬佩苏禾的为人,感激他对自己的照顾外,其实还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便是借此机会,彻底斩断自己与赵馨的感情纠葛。

    不错!在柳寻衣的内心深处,确已不可抗拒地涌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便是放弃对赵馨的苦苦纠缠,自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这是埋藏在柳寻衣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理智,无论是秦卫、赵的苦苦相劝,还是赵元、苏禾的谆谆教诲,柳寻衣表面上嗤之以鼻,实则心如明镜,并且他早已将此事的利弊要害反复琢磨无数遍,轻重缓急、是是非非,更是洞若观火,了然于胸。

    赵曾说过一句不中听,却十分透彻的大实话,“柳寻衣和赵馨一刀两断,这样的结局固然残酷,但至少对大部分人是一件好事。”

    柳寻衣的心里同样清楚,在大势所趋的宋蒙和亲下,自己挽回局势的机会微乎其微。

    休听他嘴上说的轻巧,实则即便让他刺杀蒙古使者,破坏两国和亲,赵馨也不可能下嫁于他,二人更不可能远走高飞。到时,皇上、朝廷乃至整个大宋,都将迁怒于他们,天下再无容身之处,柳寻衣和赵馨八成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然而,理智归理智,纵使柳寻衣将一切想的再明白,让他主动放弃赵馨仍是一件万万不可能的事。

    因此,柳寻衣在慕容白面前甘心求死,在苏禾面前直言不讳,其目的都是迫使自己与赵馨断情绝义。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找不到刺杀蒙古使者的机会,自然也无法破坏宋蒙和亲,从而间接实现“大部分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用无可奈何的方式,被动地迫使自己放弃赵馨。

    这,便是柳寻衣为“家国大义”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自我牺牲。

    话虽如此,可一旦让柳寻衣找到机会,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与赵馨旧情复燃。此一节,柳寻衣同样心知肚明。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自己找到这样的机会。

    人的感情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沉沦情海,不顾一切的人是他。狠下心肠,斩断情丝的人也是他。一边披荆斩棘,冲破千难万险想与赵馨相见,另一边却在自掘坟墓,自断后路,拼命阻挠自己与赵馨的一切可能……

    到头来,究竟咽下多少苦?忍着多少痛?也只有柳寻衣自己心里最清楚。

    转眼间,三日已如白驹过隙。

    四月初八,傍晚。

    秦卫承赵元之命,独自一人来到天机阁的书房。

    “寻衣近来如何?”

    面对赵元开门见山的问询,秦卫先是一愣,而后拱手作答:“回禀侯爷,柳兄近日一直在天机阁休养生息,一切如常。”

    “如常?”赵元的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是啊!”秦卫苦笑道,“这几日柳兄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似乎……他已察觉出一丝端倪。”

    “你们已经冰释前嫌,他为何如此?”

    “我也奇怪。”秦卫思忖道,“柳兄对我的冷淡表现的并不明显,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柳兄对我已不再信任。”

    “哦?”赵元眉头一挑,“难道他已经知道你向小王爷索要密信的事?”

    “柳兄确实去找过小王爷,但小王爷明白兹事体大,应该……不会告诉他才是。”

    赵元摇头道:“小王爷心智尚浅,他想在柳寻衣面前瞒天过海而不露出一丝破绽,几乎不可能。”

    “侯爷的意思是……柳兄已经知道小王爷和我暗通?”

    “未必!”赵元叹道,“但至少他对你已产生怀疑,甚至对小王爷……也不再信任。”

    “为何?”

    面对秦卫的困惑,赵元并未解释,而是话锋一转,没来由地问道:“你可听过一个叫‘苏禾’的人?”

    “苏禾?”秦卫稍作思量,突然眼神一变,忙道,“我想起来了,苏禾是蒙古接亲队伍中的一位,据说此人与柳兄有些交情。”

    “三天前,柳寻衣在城郊遇到一些麻烦,正是苏禾出手相助方才逃过一劫。”

    “确有其事。”秦卫心头一紧,连忙恭维,“想不到侯爷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本侯派你监视柳寻衣,为何这件事你没有向我回禀?”赵元质问道,“难道你认为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属下不敢!”秦卫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赔罪,“只因我对苏禾的来历一无所知,本想等查清后再向侯爷禀告……”

    “那你查的如何?”赵元打断道,“苏禾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蒙古又身居何职?”

    “回禀侯爷,苏禾是赤风岭的人,无官无职,算是一名投效朝廷的武林中人。”秦卫小心翼翼地回道,“此人号称‘漠北第一快刀’,在塞北颇具威名。传说其祖上曾是铁木真的亲信仆从,就连苏禾的兵刃血影刀,都是铁木真赏给他们家的。”

    “如此说来,此人是一名武林高手?”

    “龙象榜的榜眼,岂是浪得虚名?”秦卫猜测道,“苏禾的武功……或在柳兄之上。”

    “龙象榜?”赵元脸上的愠怒渐渐收敛,别有深意地望着胸有成竹的秦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连‘龙象榜’都知道,看来这段时日没少下功夫。”

    “侯爷教过我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去年一趟洛阳之行,让属下幡然醒悟,庙堂与江湖皆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虽是朝廷命官,却不能弃江湖于不顾,更不能藐视那些江湖草莽,反而要招揽他们中的精锐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国富而民强。”秦卫谦逊道,“连丞相和侯爷都十分赏识那些江湖中的贤能,属下又岂敢自命清高?”

    “草莽也要分人。”赵元讳莫如深道,“有勇无谋者,可以为我们所用。有谋无勇者,也可以为我们所用。但有勇有谋者,我们却要万分小心,谨慎提防。昔日的洛天瑾,绝对算是江湖中的翘楚,可正因为他太有本事,以至不甘心屈居人下,甚至想造朝廷的反。对待这种人,什么道理都不必讲,直接斩草除根最为妥当。”

    “属下谨记!”

    “你不止要谨记,更要融会贯通。”

    “是。”秦卫眼珠一转,小心试探道,“无缘无故,侯爷为何提起苏禾?”

    “因为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们一状,差点让丞相下不来台。”赵元沉声道,“起因正是柳寻衣与苏禾单独相会。”

    “嘶!”秦卫暗吃一惊,却不敢冒然插话。

    “秦卫,多听不如多看,多看不如多记,多记不如多做。”突然,赵元话锋一转,话里有话地问道,“如果有一个人,既有勇也有谋,可偏偏不甘心屈服于朝廷的安排。本侯问你,对待此人,我们该如何处置?”

    “不知侯爷说的是……”

    “柳寻衣!”赵元一针见血,“他本是朝廷的忠臣良将,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一个女人……”

    言至于此,赵元似乎察觉到话有不妥,因而改口道:“当然,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柳寻衣对赵馨痴心一片,有此反应不足为奇。本侯的意思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柳寻衣都不该对朝廷的命令视若无睹,更不该屡屡忤逆犯上。虽然这几次都是有惊无险,但如果任由他胡闹下去,早晚会出大乱子。丞相行事一向未雨绸缪,居安思危,不会等到火烧眉毛再做打算。秦卫,你应该明白本侯的意思。”

    “这……”

    赵元此言无疑戳中秦卫的软肋,令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答。

    “本侯命他不许擅离天机阁,他却半夜偷偷跑去荣王府。本侯让他断绝与赵馨的来往,他竟找小王爷替他解围。他在本侯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再与赵馨有任何瓜葛,可一转身便让小王爷替他入宫送信。而今,他又与蒙古使者密会,究竟想干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短短数日,柳寻衣犯的错比他入阁十几年都多。如今,本侯的命令在他心里,已然沦为一纸空话,甚至狗屁不如!”

    “啪!”

    或是出于心寒,或是出于愤怒,或是出于悲哀,当赵元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竟情难自控地将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足见他内心深处对柳寻衣的忤逆何其震怒?

    秦卫大惊失色,连连劝道:“侯爷息怒!”

    “秦卫,你既是柳寻衣的兄弟,又是天机阁的同僚。你说,本侯该如何待他?”

    “侯爷待柳兄恩重如山,甚至为他破坏天机阁的规矩,屡屡网开一面,早已是仁至义尽。”秦卫吞吞吐吐,欲左右逢源,“但柳兄也是一时糊涂,他毕竟与馨德公主相识多年……”

    赵元脸色一沉,语气变的愈发生硬,喝断道:“若只在天机阁内折腾,本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他的胡闹已震惊朝堂,闹的文武百官人人皆知,闹的皇上龙颜大怒,闹的西府有机可乘,闹的丞相颜面无存……事已至此,本侯又岂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妨实话告诉你,西府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恨不能将东府批判为破坏宋蒙和亲的奸贼,甚至暗讽丞相故意纵容柳寻衣胡作非为。丞相对此十分震怒,严令本侯管好自己的属下,休让柳寻衣为所欲为,以免再被西府的人抓住把柄。”

    “这……”秦卫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踌躇道,“我不知道事态竟会如此严重,我……”

    “眼下,蒙古使臣就在临安城,值此关键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恶意放大,从而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赵元恼怒道,“这么多年,本侯一直对寻衣视若己出。可此子却被情所困,猪油蒙心,不管不顾地任意妄为,甚至将整个东府逼上穷途末路。秦卫你说,本侯该如何管教他?”

    “我……我不知道……”

    “好!”见秦卫犹豫不决,赵元不禁冷笑点头,“既然你不想决定,不如本侯替你决定。”

    “侯爷……”

    “秦卫!”未等秦卫开口劝解,赵元突然神情一禀,声音颤抖地下令道,“你去……将柳寻衣的人头提来见我。”

    ……

第六百九十八章:孰能无情

    “什么?”

    赵元此令一下,秦卫登时身体一僵,于五脏六腑中不断奔涌的热血瞬间凝固冻结,剧烈颤抖的双瞳充满惊骇之意。

    “我知道你不是柳寻衣的对手。”赵元不顾秦卫的反应,径自说道,“无论你需要多少人手?本侯……一概应允。”

    “不!”秦卫难以置信,连连摇头,“侯爷,寻衣可是天机阁的功臣,是您一手栽培的干将,您岂能忍心杀他?眼下,他只是一时意气,因此才做出一些糊涂事,但……罪不至死啊!”

    “本侯也是迫不得已,丞相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丞相只让您管教属下,并未让您处死属下,侯爷又何必行此极端之事?”

    面对秦卫的苦苦哀求,赵元叹息一声,无奈道:“丞相何许人也?能令他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表明局势的紧迫已远远超过我们的掌控。严惩寻衣,你以为本侯不伤心、不难过?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论与他的感情,本侯绝不会比你少。曾几何时,本侯对他充满期许,甚至一度认为他将是天机阁众少保中最有前途的一个,未来的成就甚至在我之上。可惜,天意弄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赵馨产生瓜葛。如此一来,断送的岂止是他的前程?更是他的性命!其实,早在多年前,本侯便已料到会有今天。为防此事,我不惜对柳寻衣严词厉色,甚至棒打鸳鸯,怕的就是他越陷越深,以至难以自拔。可感情之事又岂是外人可以干涉?虽然本侯千方百计地拼命阻拦,但这一天还是来了,柳寻衣还是掉进去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天命。”

    “侯爷,难道真没有其他办法?”秦卫心急如焚,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侯爷明见万里,洞鉴古今,相信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柳兄一命……”

    言至于此,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扣头道:“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兄白白送死。我求您想想办法化解此事,再帮柳兄一次……”

    “秦卫,不是本侯非要杀他,而是西府以此为要挟,逼的丞相无路可走。”赵元苦涩道,“前有江湖草寇在临安城四处闹事,后有柳寻衣处心积虑破坏和亲。此二事,一件关乎朝廷威严,一件关乎大宋兴衰,惹得皇上雷霆大怒,百官怨声载道。更重要的是,它们皆和柳寻衣有关,甚至可以说皆因柳寻衣而起,你让本侯如何化解?”

    “所以侯爷打算弃车保帅,用柳兄的命堵住西府的嘴?”

    “本侯知道这样做或许对寻衣不公,但为大局计……”

    “柳兄有错,但绝非死罪。至少……如今尚未闹出真正的乱子,一切恶果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秦卫心有不忿,悲楚道,“侯爷若以一件尚未发生的事而处死柳兄,那和……”

    秦卫的话只说出一半,剩下一半似乎有口难开。

    “和什么?”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不必遮掩,将你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那和当年的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岳飞有何区别?”

    “混账!”

    秦卫的放胆直言,惹得赵元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指着惶恐而不甘的秦卫,呵斥道:“你此言,是说丞相和本侯是误国误民的奸臣贼子?还是说当今圣上是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庸主昏君?”

    “属下不敢!”秦卫吓的脸色煞白,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属下就是有一万条命,也断不敢妄议朝政,请侯爷明鉴!我的意思是……柳兄刚从洛阳回来不久,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对他的赏赐擢升人人皆知,如果现在处死他……岂非朝令夕改,对皇上和朝廷的名声极为不利。”

    “寻衣死后,本侯将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闻听秦卫的解释,赵元的怒气稍稍消减几分,“并予以厚葬,日后请奏皇上,追封其为忠武郎。”

    “可是……”

    “不必多言!”赵元摆手道,“本侯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你还犹豫什么?”

    “侯爷,秦卫幼年遭逢大难,一场瘟疫令我变成孤儿,唯有与柳兄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方才能苟活至今。”秦卫神情落寞,喃喃低语,“可以说,他是我在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如今,侯爷要用他的命挽回丞相和东府的颜面,秦卫人微言轻,无权质疑,也不敢质疑……”

    赵元眉头紧锁,双眸死死盯着满眼悲愤的秦卫,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秦卫的身体猛然一颤,同时昂首挺胸,双眸毫不避讳地回视着面沉似水的赵元,大义凌然道:“如果侯爷非要杀一个人才能给丞相交代,那……杀我吧!”

    言罢,秦卫抽出腰间的短刀,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幽幽寒光,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在赵元震惊而狐疑的目光下,秦卫双手托起短刀,毕恭毕敬地呈到赵元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几年前,黔州街头,侯爷相中柳兄,只愿带他一人回天机阁,留我独自在寒冬街头自生自灭。当时,柳兄宁肯陪着我一起冻死、饿死,也不愿弃我而去。此乃救命之恩,患难之情,秦卫一直铭记于心,不敢遗忘!今日,侯爷要取柳兄的性命,让我继续苟活,我又岂能舍他不顾,弃他而去?”

    “秦卫,你……”

    “今天,柳寻衣的罪,我来抗!柳寻衣的债,我来还!我愿替他一命换一命,请侯爷法外开恩!请侯爷雅量成全!”

    说罢,秦卫将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双手举着短刀再度向前递送几分。

    见状,赵元眉心紧蹙,却迟迟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秦卫,眼眸深处涌现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审视之意。

    “本侯原以为只有柳寻衣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义士,却万没想到你秦卫……同样是披肝沥胆,舍生忘死的性情中人。”

    赵元踱步至秦卫身前,先从他的手上接过冰凉刺骨的短刀,而后将其搀扶起来。

    “侯爷……”

    “秦卫,你今夜的举动,令本侯刮目相看!”

    “侯爷谬赞,属下不敢。”此刻,秦卫已是大汗淋漓,衣衫不知被浸透几回。

    在秦卫仓皇不安的目光中,赵元将短刀插入鞘中,缓缓点头:“好!就凭你对柳寻衣的这份情义,本侯答应饶他一命。”

    “真的?”秦卫大喜过望,语气中略带一丝如释重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元笑道,“如果本侯不通人情,执意处死柳寻衣,失去的岂止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帮手?还会失去一个有情有义的俊才!”

    多少年来,秦卫一直渴盼得到赵元的赏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只可惜,此时的秦卫早已心有他想,莫说赵元称赞他几句,纵使赵元将其视作至宝,只怕秦卫也不会有太多感触。

    毕竟,秦卫心中早已笃定东府和天机阁前途衰微。唯有西府,才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福地。

    刚刚,秦卫之所以挺身而出,替柳寻衣舍命解围,实则原因有二。

    其一,秦卫对柳寻衣确有极重的感情,因此愿替他赴汤蹈火,甚至舍命一搏。

    其二,秦卫十分了解赵元的性子,深知他一向色厉内荏,再加上天机阁洛阳一行死伤惨重,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暗暗猜想赵元对柳寻衣的杀意只是嘴上说说,并非下定决心。

    缘由于此,秦卫抱着五分生念、五分死念,在赵元面前豪赌一回。当然,最终的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虽有五分把握,但毕竟是以身犯险,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

    由此可见,秦卫对柳寻衣的情义虽有几分私心,但也远非柳寻衣想象的那般不堪。

    “侯爷放柳兄一马,不知丞相那……又如何交代?”秦卫由喜转忧,一脸为难。

    “丞相是自家人,不会过分苛责。皇上深明大义,早有权衡,因此也不会深究。”赵元沉吟道,“唯一麻烦的是西府那群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他们仗着与蒙古人议和有功,因而屡屡在朝堂上对丞相和东府刁难排挤,皇上碍于和亲大计也一直由着他们,以至西府得寸进尺,愈发张狂。丞相的对策是暂时隐忍,面对西府的咄咄相逼视若无睹,只要不让他们抓住把柄,任他们如何叫嚣也无法撼动东府的根基。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柳寻衣的冲动终究被西府抓住痛脚,并借此大做文章,甚至有奏劾丞相,逼东府易主的趋势……唉!”

    “这可如何是好?”秦卫心中窃喜,表面上故作慌乱模样。

    “其实,丞相令我管教柳寻衣的时候,已暗示本侯两种决策。”赵元幽幽地说道,“上策是丢卒保车,即我刚刚所言,处死柳寻衣。此法固然残忍,但对化解东府眼下的危局最为迅捷,同样最为稳妥。除此之外,还有一计风险颇大的下策……”

    “是什么?”

    “刚柔相峙,阴阳互立。”赵元精神一禀,眼神变的愈发复杂,纠结道,“既然上策是‘杀’,那下策……自然是‘抚’。”

    “侯爷的意思是……”

    “去吧!将寻衣找来,本侯要和他说几句心里话。”

    ……

第六百九十九章:虚声恫吓

    夜色渐深,书房内一灯如豆。

    烛影微阑,昏暗寂静的气氛略显一丝压抑,摇摇欲坠的烛火宛若柳寻衣和赵元此时的心境,杂乱如丝,忽明忽暗。

    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虽然赵元直言秦卫可以留下旁听,但秦卫却以身心疲惫为由,极为识趣地主动离开。

    “坐吧!”

    不知沉默多久?也不知在心中筹措了多少开场词?

    最终,赵元仍以一种平易柔和的语气,宛若长辈与晚辈闲聊那般,用一句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措辞打破彼此的僵局。

    “属下不敢!”

    然而,面对赵元的亲近寒暄,柳寻衣却仍保持着三分冷静,七分疏远。

    虽是一句谦辞,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谦卑。俨然,柳寻衣对赵元离间自己和赵馨的感情,至今仍耿耿于怀。

    “你不敢?”柳寻衣的矫揉造作,在赵元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揶揄道,“你除了闯进皇宫掳走公主外,还有什么事不敢?”

    赵元此言一针见血,登时令柳寻衣眼神一变,故作懵懂道:“我听不懂侯爷的意思……”

    “柳寻衣,你少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本侯受够了你的阳奉阴违、受够了你的两面三刀、更受够了你的肆无忌惮!”赵元虎目一瞪,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敢做不敢当?被本侯问到眼前,你还敢装可怜、扮无辜,究竟算什么男人?以前那个忠贞不二,之死靡它的柳寻衣去哪儿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今日这般鹰头雀脑,狼心狗行的戚戚小人?”

    “侯爷,我……”

    “你真以为自己能瞒上欺下,掩人耳目?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你真以为仅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就能扭转皇上钦定的国策?”

    被赵元一连三问,柳寻衣不禁心乔意怯,哑口无言。

    “既然你不愿向我好言好语地解释,那本侯也不必再替你遮羞,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你我都憋屈。”赵元怒哼道,“你假借平息临安祸乱之名,利用小王爷逼我还你自由之身,可记得当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我……”

    “你答应我自己绝不再和赵馨有半点纠缠!答应我半月之内定将临安祸乱平息,还临安百姓一个太平。”赵元根本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气冲冲地说道,“可事实呢?事实是你一重获自由,立刻找小王爷替你给赵馨送信,对不对?”

    被赵元一语戳穿自己的秘密,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下意识地问道:“侯爷如何知晓此事?果然又是秦卫……”

    “你少在这里埋怨秦卫!”赵元打断道,“若不是他帮你悬崖勒马,你早就摔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意思?”柳寻衣大惊失色,不顾身份地追问道,“什么叫他帮我悬崖勒马?难道是他在我的信上动了手脚……”

    “啪!”

    话音未落,赵元猛地冲上前来,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叱道:“冥顽不灵的东西!死到临头还在关心你的破信,简直无药可救!”

    柳寻衣被打的头晕脑胀,耳畔嗡嗡作响,半晌没能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亏你好意思埋怨秦卫?你可知就在刚才,本侯欲取你的性命给丞相一个交代。是秦卫跪在我面前,要用自己的命换你一命!”

    “什么?”柳寻衣心中大惊,错愕道,“秦卫他……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如若不然,你岂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本侯争辩?”赵元冷声道,“秦卫一直替你着想,不惜忍辱负重,甚至被你仇视。可你呢?为了儿女私情,竟然丧心病狂,理智全无,以至于善恶不分,亲疏不辨,枉秦卫口口声声当你是最好的兄弟!”

    “这……”

    柳寻衣深知赵元的性情,断不会为取悦自己而故意撒谎。

    只不过,柳寻衣一直对秦卫的再三欺骗而心存怨恨,此刻忽闻他如此舍生忘死,难免心生唐突,一时难以理解接受。

    “本侯将你找来,不是与你斗智斗勇,更不是与你插科打诨,而是想和你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赵元正色道,“今夜,本侯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发自肺腑,对你也不再有丝毫隐瞒,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心存诡谲,自作聪明。”

    “属下不敢……”柳寻衣心慌意乱,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从你获得自由后,做的每一件事本侯皆一清二楚,因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虚。”赵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也正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西府抓住攻讦丞相的把柄,以至东府上下全部被你连累。远的不提,就说你和蒙古使者苏禾的密会,究竟意欲何为,傻子也能猜到!”

    “冤枉!”柳寻衣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与苏大哥是老朋友,与他相见只为叙旧,绝非让他帮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是蒙古人,又岂会帮我……”

    “谁知道?”赵元冷哼一声,反问道,“就算你言之无虚,试问又有谁会相信?你之前四处打听蒙古来使的消息,又骗小王爷帮你送信给赵馨,一切的一切,统统是你纠缠公主,不肯死心的佐证。眼下你与苏禾不清不楚,私下见面,你让西府的人怎么想?又让皇上怎么想?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做出那些引人误会的丑事?现在,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图谋不轨,意图破坏和亲大计。甚至连丞相也被他们扣上‘包庇纵容’、‘因私废公’的罪名。”

    “这……”

    “你曾口口声声答应本侯不再纠缠赵馨,答应本侯重获自由后会全力以赴地平息祸乱,可结果呢?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本侯?”赵元怒极而笑,质问道,“你扪心自问,从你重获自由至今,你的心思可曾有一丝一毫放在平息祸乱上?你分明是假途灭虢,打着平乱的名义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无耻勾当!你千方百计地博取我和小王爷的信任,只为更容易接近赵馨,处心积虑地破坏宋蒙和亲,是不是?”

    “不是……”

    “若不是,你找小王爷送什么信?打探蒙古使者的行踪干什么?”赵元鄙夷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本事皆由本侯所授,你动什么歪心思岂能瞒过我的法眼?”

    望着悲愤交加,却又不得不故作坚强的赵元,柳寻衣不禁愧疚丛生,坦言道:“侯爷,我承认自己不甘心放弃馨儿,也确实想过破坏两国和亲,但是……”

    “但是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会被本侯知晓!”赵元嘲讽道,“柳寻衣啊柳寻衣,你真是又冲动又愚蠢,白费我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你知不知道眼下的临安城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你?有多少双耳朵竖在你周围?那群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草寇,我就不提了。单说朝廷安插在你周围的耳目,东府、西府、荣王府、临安衙门……当然,也少不了蒙古人。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神鬼不知,实则你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瞬息之间便可传的天下皆知。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对付东府?又有多少人想利用你扳倒丞相?还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左右大宋的命运?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你担心过吗?”

    “我……”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考虑,什么都没有防备,因为你满脑子都是如何救出赵馨。”赵元教训道,“这里是临安、是朝廷、是官场。不是江湖中那些乌合之众搭起来的草台班子,临安城的水远比洛阳城深的多、浑的多,这里的机关陷阱远胜于武林中那些鬼蜮伎俩,这里的勾心斗角,也远胜于江湖中的刀光剑影。在临安,没有人和你讲道义,没有人和你比武功,更没有人傻乎乎地和你正面厮杀。朝廷中你死我活的争斗,是看不见一滴血的,甚至死到临头你都不知道对手是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竟然沿用在江湖中学的那一套办法行事,岂有不败的道理?手提三尺剑,身怀绝世武功,你可以纵横天下,却难以在朝廷迈出半步。你不是很佩服洛天瑾吗?你什么时候见他做事时,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深思熟虑,计划万全?在江湖扬名立万,靠的是过人的胆识和强硬的手段。但想在朝廷站稳脚跟,靠的则是讳莫如深和圆滑世故。你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像跳梁小丑一样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蹦来蹦去,自己却浑然不察,甚至沾沾自喜,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怜!可恨!可恶!你有没有想过,自以为是会带来什么后果?和亲之事若有丝毫差池,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一定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即便你和赵馨在一起,你们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无数冤魂和诅咒的阴霾之上。”

    赵元的一席话发自肺腑,至情至性,同时又如锋刀利剑,直将柳寻衣那颗颤抖不已的心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侯爷此言,令我痛断肝肠……”

    “痛好啊!知道痛,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赵元的语气渐渐放缓,安抚道,“寻衣,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聆听教诲,重新开始。殊不知,临安城每天有多少人来不及‘痛断肝肠’,便已稀里糊涂地葬身九泉。因此,对于现在的痛,你要倍感珍惜。对于本侯刚刚的教诲,你也要铭记于心。”

    言尽于此,赵元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隐晦,意味深长地叮嘱道:“毕竟,本侯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一次都保住你的小命。因此,你要审时度势,知机识变,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

第七百章:施仁布恩

    “侯爷教训的是,我的确对馨儿念念不忘,未能顾全大局,也未能考虑这么多……”

    “你不是不能考虑,而是不愿考虑。”赵元一语戳破柳寻衣的心思,令其面露尴尬。

    “侯爷,其实我……”

    “寻衣,本侯知道你一直心存怨气,是不是?”赵元直言不讳,“你忍辱负重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临安,本应加官进爵,受人追捧,自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可结果却迥然不同,自从你回到临安后,非但没有感受到英雄凯旋的荣耀,反而被软禁、被排挤、被刁难、被冷落,甚至被人指指点点,冤枉非议。同僚的白眼、兄弟的背叛……一切的一切,不仅远远超出你的意料,而且令你心灰意冷,乃至怨念积生。”

    “我……”

    “不必急着解释,让本侯把话说完。”赵元摆手打断诚惶诚恐的柳寻衣,继续道,“这几个月,你深深地感受到被遗弃、被孤立的滋味。明明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却无人问津。明明可以备受器重,前途光明,却以‘官升一级’而潦草收场。明明有机会与赵馨双宿双栖,终成眷属,却被人挑拨离间,生生拆散。付出与收获相去甚远,令你感到极为不公,甚至有被人欺凌的感觉。你委屈、你压抑、你愤怒……因此,你想报复,报复秦卫、报复本侯、报复朝廷、报复皇上、报复所有人……”

    “不!”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抢话道,“属下绝非报复,我只想凭自己的本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事事想着别人,处处顾忌别人,但别人却从不体谅你,反而会为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出卖你、利用你、舍弃你。”赵元也不反驳,依旧自顾自地娓娓而谈,“寻衣,你心里有怨!有恨!有怒!因此,你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你的行为处事渐渐发生变化,既然别人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在乎他们?对不对?”

    “我……”

    “虽然你不知道朝廷的勾心斗角有多惨烈,但你对宋蒙和亲的利弊却心知肚明。”赵元苦笑道,“破坏和亲、抢走赵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你已经受够了以德报怨的懦弱和屈辱,故而想改头换面,学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赵元此言字字诛心,令柳寻衣心乔意怯,掩面失色。他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你明知赵馨是宋蒙战和的关键,可仍要动她的心思,为什么?”赵元直言道,“你明知自己成功的机会聊胜于无,可仍要孤注一掷,又是为什么?”

    “我……”

    “你不说本侯也知道,因为你想报复,你想破坏和亲,想让文武百官,乃至大宋亿兆黎民一起替你陪葬!”

    “不!”

    柳寻衣面如白纸,眼神惊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摇头:“我从未想过让百官陪葬,更未想过坑害无辜百姓……”

    “或许你没有这样想,但……你却在这样做。”赵元复杂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郁郁难欢的柳寻衣,怜悯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寻衣,本侯知道你受尽委屈,知道你心有不甘,更知道你有苦难言。但你可知道,一切悲剧的原点究竟是什么?整件事中最大的过错又是什么?”

    柳寻衣缓缓抬头,目光凄惶地望着一本正经的赵元,自嘲道:“悲剧的原点是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最大的过错是……我被情所困,陷的太深。”

    “不!”面对柳寻衣的自我揶揄,赵元毅然摇头,“悲剧的原点是彼此的误会,最大的过错是自以为是的故作隐瞒。”

    “这……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变,一脸茫然。

    “寻衣,本侯必须向你赔罪!”赵元内疚道,“此事伊始,是我误会你是一个为了儿女私情而不管不顾、无法无天的人。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对你处处隐瞒,事事敷衍,致使你对我们的误解越来越多,怨恨也越积越深。”

    “属下不敢!”

    “秦卫瞒着你和亲的事,谎言离间你们的感情。本侯禁锢你的自由,逼着你放弃与赵馨纠缠。小王爷将你送信入宫的事告诉我们。这一切,其实是为避免你冲动行事,闯出弥天大祸,说到底都是为你好。”赵元无奈道,“谁曾料想弄巧成拙,有些事越是刻意隐瞒,越容易闹出乱子。你柳寻衣更是一个拧种,越是不让你做的事,你偏偏要去做。哪怕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在侯爷面前,属下的任何心思都休想隐瞒……”

    “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对你实话实说。”赵元苦笑道,“本侯一直担心你会因为赵馨而耽误洛阳城的差事,其实……是本侯多虑了。以你的品性,纵使心里再苦,也一定不会做出因小失大,因私废公的糊涂事。因此,本侯刚刚才说悲剧的原点是彼此误会,我们误会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误会我们图谋不轨,口蜜腹剑。最大的过错是自以为是的隐瞒,此举错在本侯,我本想瞒天过海,却不料……反而将你逼上绝路,做出傻事。唉!”

    言罢,赵元神情一禀,蓦然起身。在柳寻衣茫然无措的目光下,他缓缓上前,朝柳寻衣拱手一拜,恳切道:“此事错在本侯,今日我向你赔罪!”

    “侯爷,万万使不得!”

    柳寻衣大惊失色,赶忙用双手托住赵元的胳膊,慌乱道:“区区在下,岂敢受侯爷如此大礼!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寻衣,其实这几日本侯一直在反省自己的过错。每每想到昔日的我们无话不谈,而今日的你我竟然父子成仇,我就忍不住……”话未说完,赵元已是老泪纵横,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哽咽,“本侯心里懊悔,实在委屈你了……我早该向你讲明一切,早该与你共商进退。错在我,我一直将你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因此才……”

    言尽于此,赵元掩面而泣,一时泣不成声。

    望着痛哭流涕的赵元,柳寻衣不禁心生酸楚,眼圈一红,瞬间蒙上一层泪雾。

    “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本侯!”赵元强忍着伤悲,一字一句地说道,“本侯做的一切,绝无半点伤害你的心思。恰恰相反,本侯想救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儿女私情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是侯爷将我养大成人,您对我好……寻衣岂有不知?”柳寻衣伤感道,“如果侯爷想害我,寻衣早已横尸街头,岂能活到今天?”

    “寻衣,本侯真的……真的不希望因为一场误会,令你我父子心生隔阂,产生间隙。”赵元的双手死死攥着柳寻衣的胳膊,恨不能将全身的力道灌输于指间,内心的激动可见一斑,“你与赵馨有缘无分,此乃天意,你断不能逆天而行,否则迟早害人害己!算本侯求求你,看在我舍下一张老脸不要的情份上,放手吧!”

    “侯爷的教诲,寻衣字字谨记……”

    “今夜,你我父子要将积攒在心里的秘密和委屈统统说出来,谁也不要隐瞒!”赵元挥手抹去眼角的泪痕,义正言辞道,“本侯与你皆尝到隐瞒之苦,因此我不希望此事越闹越大,一误再误!”

    “侯爷……”

    “寻衣,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告诉我!”赵元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追问道,“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解决你才能心满意足?难道除了抢回赵馨……真的别无他法?”

    当赵元问出最后一句话时,看向柳寻衣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忐忑之意,语气明显变的凝重许多。

    “侯爷刚刚说过,我和馨儿在一起的机会……聊胜于无。”柳寻衣惨笑道,“更何况,侯爷对寻衣掏心掏肺,言出诚挚,寻衣又岂能铁石心肠,不分好歹?对馨儿,我已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当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两行凄楚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无声息地淌落而下。

    “不必在我面前故作谨慎!”赵元面露不悦,打断道,“对外人可以敷衍搪塞,但在本侯面前,你必须实话实说!本侯希望今夜你我能真的解开心结,而绝非逢场作戏,虚以委蛇。倘若明日一早,你又去犯糊涂,本侯万死而难辞其咎!难道事到如今,你仍对本侯心存芥蒂?莫非想让本侯给你跪下,你才肯向我说出心里话?”

    “寻衣不敢!”柳寻衣惶恐道,“刚刚的一番肺腑之言,足已令寻衣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此刻又岂敢故作谨慎,谎言搪塞?既是侯爷相问,寻衣自然不敢再有丝毫隐瞒。我刚刚所言字字无虚,对馨儿……我不敢再抱有任何奢望……”

    “你真的甘心让赵馨远嫁蒙古?此事就此止息?”

    “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公主和亲,乃为国为民之义举,在下又岂敢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存亡于不顾……”

    望着吞吞吐吐,言不由衷的柳寻衣,赵元沉吟再三,狐疑道:“真的别无所求?”

    “求,是万万不敢求的。只有一个心愿未了……”柳寻衣内心纠结,似是不知该不该将此言说出口,断断续续道,“若能达成此愿,寻衣发誓……心中不再有一丝怨恨。”

    “说!”赵元眼神一凝,催促道,“是何心愿?只要本侯能做到,无一不允!”

    “我……”柳寻衣眼前一亮,似是满含希望,却欲言又止,仿佛心有顾忌,“我……”

    “我什么?”赵元心急如火,咄咄相逼,“放胆直言,不必隐瞒!”

    “我……我想见馨儿一面,与她……当面诀别!”

    ……

第七百零一章:别鹤离鸾(一)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将乌烟瘴气的临安城浇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四月十五,下午。

    狂风暴雨渐渐止息,变成淅淅沥沥的蒙蒙烟雨。

    本应在静谧中度过清凉春夜的天机阁,却毫无预兆地迎来一场多年鲜有的大热闹。

    黄昏时,枢密院中侍郎白锦,亲率西府禁卫营冒雨前来,在一众金刀校尉诧异的目光下,白锦下令众军士将天机阁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休想肆意出入。

    日落时,御林军副统领率三百御林军火急火燎地赶奔天机阁,他们并未像白锦那般在阁外驻守,而是一股脑地涌入阁中,将天机阁内各间庭院、厢房统统戒备起来。

    入夜时,枢密副使钱大人的车驾缓缓而来,在白锦的恭迎下,撑伞步入天机阁。

    一炷香后,东府侍郎贾大人乘轿而来,由仇寒、秦卫于门外迎接。人未下轿,甚至连轿帘都未撩开,直接抬入天机阁。

    又过去半个时辰,赵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骑马前来。今夜,他代表荣王爷。

    几拨人马纷至沓来,皆是行色匆匆,一言不发。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令不明真相的金刀校尉和天机阁学徒们大惊失色,纷纷在暗地里揣测起来。

    丁丑被接踵而至的阵势吓的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跑到柳寻衣的房间,向他讲述外边的情况。

    然而,柳寻衣却对外边的变故漠不关心,依旧优哉游哉地自饮自酌,借酒消愁。

    望着心慌意乱,滔滔不绝的丁丑,柳寻衣将手中的酒壶扔到他怀里,醉醺醺地调侃道:“喝了它!你不是害怕吗?醉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酒壮怂人胆,此话我倒是听过。”丁丑辩解道,“但我不是害怕,只是……有点担心。柳大人,你说这么多人突然闯进天机阁,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都与你无关。”柳寻衣满不在乎道,“自有侯爷和仇大人他们应付,轮不到你杞人忧天。”

    “我听说皇上早就看我们天机阁不顺眼。眼下,西府禁卫营和御林军气势汹汹,会不会……”言至于此,丁丑的脸色变的愈发惶恐,战战兢兢道,“会不会是对付我们?”

    “对付我们?”柳寻衣反问道,“如何对付?”

    “轻则裁撤天机阁,重则……将我们统统拿下治罪。”

    “哈哈……”丁丑的天真令柳寻衣放声大笑,戏谑道,“我们何罪之有?为何裁撤我们?又为何拿我们治罪?”

    “这……古语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皇上若想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理由。”

    “小丁子,如果你能将胡思乱想的本事拿出十分之一放在练功上,下次考验定能轻松通过。”

    面对柳寻衣的揶揄,丁丑却信以为真,惊喜道:“真的?”

    “真的,还不快去站桩?”

    “好是好,可外边都是凶神恶煞的御林军,我……不敢出去……”

    “砰、砰砰!”

    丁丑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叩响,登时将忧心忡忡的丁丑吓的身子一颤,一溜烟似的跑到柳寻衣身后躲起来。

    “是谁?”柳寻衣淡然一笑,同时用手揉了揉丁丑的脑袋,以示安抚。

    “是我!”门外传来赵元阴沉而略显嘶哑的声音。

    闻言,柳寻衣荡漾的心思陡然一怔,迅速起身朝房门走去。

    然而,未等他开门,赵元已推门而入,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拜见侯爷!”

    一见赵元,柳寻衣和丁丑赶忙跪拜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赵元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向丁丑吩咐道,“小丁子,你先出去,本侯有事和柳大人商量。”

    “是。”

    丁丑怯生生地答应一声,再也顾不上外边“凶神恶煞”的御林军,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侯爷,我听小丁子说……”

    “寻衣,本侯对你视若己出,答应你的事从不食言。”赵元不理会柳寻衣的疑惑,开门见山道,“希望你对本侯也能赤诚无私。”

    面对一反常态的赵元,柳寻衣顿生一头雾水,迟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你不是告诉我自己有一个心愿未了吗?”赵元直言道,“你不是想见赵馨一面,与她当面诀别吗?今天本侯答应你!”

    “什么?”柳寻衣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侯爷答应我?如何答应我?莫非……”

    “不错!本侯用自己的性命替你作保,恳求丞相成全此事。丞相方才舍下自己的颜面,在西府的冷嘲热讽和文武百官的议论纷纷中,向皇上苦苦求情,终于促成此事。”赵元不急不缓地说道,“如今,皇上已答应让你和赵馨再见一面,相互惜别。”

    “这……”

    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笃定不可能的奢望竟然奇迹般的成功。他难以置信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感到疼痛后,不禁喜上眉梢,激动的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答应让你们见面,但皇上仍有三个条件。”

    “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一概答应!”柳寻衣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

    “其一,你与赵馨见面,只许话别,不许有任何接触。”赵元望着大喜过望的柳寻衣,心中既无奈又担忧,“她现在不仅仅是大宋的公主,更是蒙古的王妃,皇上能让你们私下见面已是天恩浩荡,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凶险,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柳寻衣忙道,“我也想不到,值此关键时刻皇上能让我和馨儿见面。”

    “寻衣,本侯不想瞒你。其实,皇上允许你们见面乃怀柔之策,他担心一直压着你,反而会逼你干出一些后患无穷的绝事。”赵元坦言道,“依照皇上和西府的本意,你早该一命呜呼。但丞相惜才,不愿你英年早逝,更不想未来的大宋朝廷失去一个栋梁,因此才冒着得罪西府、激怒皇上的风险,在朝堂上极力斡旋,拼出老命保住你的性命。若非如此,皇上和西府又岂会迁就你,冒险让你与赵馨相见?因此,你千万要体谅丞相的苦衷,更不可辜负朝廷对你的一番信任!”

    “丞相大恩,寻衣谨记!”

    “寻衣,我们用自己的老命保住你的小命,希望你能知恩图报,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殊知,这一次若出现差池,死的可远远不止你一个。”

    “是!”柳寻衣忙不迭地欣然允诺,“我只想与馨儿当面道别,断不会做出让丞相和侯爷为难的事。”

    “甚好!本侯相信你!”赵元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义凌然的柳寻衣,沉默稍许,方才言归正传,继续道,“皇上的第二个条件是,赵馨既然对你心存误会,你索性将计就计,让她对你彻底死心,断不可在她面前力证清白,以免旧情复燃,横生枝节。”

    “这……”

    “寻衣,你应该明白,皇上让你们见面意在诀别,而非叙旧。”赵元强调道,“皇上希望借此见面,赵馨能心甘情愿地嫁去蒙古,而不是徒生反复,临阵变卦。”

    见柳寻衣面露苦涩,赵元话锋一转,提醒道:“你已知宋蒙和亲已成定局,任谁也无法更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赵馨对你念念不忘,徒增伤悲?你若真的爱她,何不让她洒脱而去,开始新的生活?皇上已经许诺,只要你能识大体、顾大局,日后他将亲自为你赐一桩好婚姻。寻衣,这可是天大的荣恩,你可千万不能一时意气犯糊涂。”

    “我明白……”柳寻衣苦不堪言,却不得不勉强答应,“我……不会在馨儿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会将计就计,让她……对我彻底死心……”

    “你的隐忍不为别人,而是为赵馨!”赵元安慰道,“若能如此,赵馨将感激你一辈子。”

    柳寻衣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落寞道:“不知皇上的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皇上的第三个条件是,你们的见面必须在重兵把守之下,以防你……”赵元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应该的。”柳寻衣有气无力地笑道,“皇上担心我带走馨儿,此乃人之常情……”

    “你能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本侯甚是欣慰。”言罢,赵元心生迟疑,反复措辞,踌躇道,“除重兵把守外,你与赵馨见面……还需有人在一旁监视,以防不测。”

    “不测?”柳寻衣忍无可忍,恼羞成怒,“难道皇上担心我会伤害馨儿不成?为何要监视我们?为何要以防不测?我……”

    “寻衣,皇上允许你们见面已是格外开恩,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赵元神情一禀,严词厉色,“如果你不答应,将永远见不到赵馨。”

    “这……”

    “监视你的人,分别是本侯、贾大人、钱大人和小王爷。”赵元语气一缓,低声道,“本侯知道你想和赵馨单独见面,但皇命不可违。刚刚,本侯已和小王爷、贾大人、钱大人商议过,除钱大人外,其他人都愿意给你们提供一个相对私隐的环境。钱大人拗不过我们,最终只能妥协。”

    柳寻衣眼前一亮,狐疑道:“侯爷的意思是……”

    “你和赵馨将在本侯的书房见面,到时本侯会用一扇屏风将书房隔成内外两间。你们在内诀别,我们……在外监视。”赵元谨慎道,“虽然彼此看不见,却仍能将你们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因此你与赵馨交谈时千万要小心措辞,以免被钱大人抓住把柄。对你,本侯已是仁至义尽,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多谢侯爷!”柳寻衣心生感动,朝赵元深作一揖,“侯爷大恩,寻衣永世不忘!”

    “罢了!”赵元缓缓起身,摆手道,“我走了,你准备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赵元的意思。

    “当然是准备与赵馨见面,怎么?难道你想让她看见你一副萎靡不振的邋遢模样?”

    “见面?”柳寻衣惊愕道,“什么时候?”

    “赵馨已在路上,半个时辰后抵达天机阁。”赵元笑道,“此番见面,皇上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你好自为之!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想清楚,别犯糊涂,也……尽量别留下遗憾。”

    言罢,赵元伸手拍了拍柳寻衣的肩头,而后快步离开房间。留下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独自站在原地,一时间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久久难以自拔。

    ……

第七百零二章:别鹤离鸾(二)

    半个时辰,柳寻衣在丁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转眼又恢复昔日鹄峙鸾停,神清气朗的潇洒模样。

    虽然他拼尽全力地摒弃心中杂念,但在剑眉星目之间依旧若隐若现着一抹淡淡的阴郁之气,深邃的眼眸中情不自禁闪过一丝感伤之情。

    半个时辰如白驹过隙,一切如故。又如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收拾妥当,丁丑将铜镜缓缓举至柳寻衣面前时,他险些没有认出自己。

    铜镜中,一张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柳寻衣愣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朗目疏眉,日角珠庭,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只不过,似乎比记忆中的自己削瘦一些、忧郁一些、沉稳一些。

    “平日里柳大人总是不修边幅,今日打扮起来,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连我一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见柳寻衣神情呆滞,眼泛郁结,丁丑不禁心生担忧,于是千方百计地插科打诨,试图逗他开心。

    然而,柳寻衣却一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与镜中的自己默默对视,不知思量些什么?

    “柳大人,你……仍忘不掉公主,对不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那颗沉寂的心猛然一颤,眼角情难自已地红润几分。

    见状,丁丑脸色一变,赶忙用手帕擦去柳寻衣的泪痕,自责道:“是我胡言乱语,柳大人千万别胡思乱想……”

    “罢了!”柳寻衣推开丁丑,抿嘴而笑,似乎笑的十分艰难,“今夜过后,一切都将过去。”

    “对对对!”丁丑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常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柳大人没有公主,还有其他女子……”

    丁丑意识到自己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他说多错多,一时间又气又恼,只恨自己笨嘴拙腮,不会说话。

    “砰、砰砰!”

    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如约而至,打断丁丑的懊恼,同时打破柳寻衣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心绪。

    “柳兄,馨德公主到了!”

    ……

    寥寥雨夜,星月无光。

    黑暗中,秦卫撑伞护送柳寻衣徐徐前行,一路上两兄弟皆沉默不语。

    此刻,御林军将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数十根火把朝天而举,熊熊烈焰将方圆数十米照的亮如白昼。

    见秦卫引着柳寻衣姗姗而来,四名御林军快步上前,粗鲁而蛮横的将柳寻衣身上仔细搜查一遍。

    房门外,一顶青幔红顶的轿子静静地伫立在墙边。

    四名轿夫,十几名带刀护卫及两名稚气未脱的丫鬟面色焦急地站在轿旁,他们在心中祈祷自己的主人安然无恙,顺利归来。

    柳寻衣知道,这是赵馨的轿子和仆从。

    当柳寻衣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一道道掺杂着谨慎和担忧的复杂目光一齐向他投来,眼神似忧郁、似怨恨、似狐疑、似彷徨……终究未发一言,目送柳寻衣走向房门。

    “柳兄,等你出来……我们去喝酒。”

    一路无语的秦卫在房门外打破沉默,他神情怜悯地望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可犹豫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最终,秦卫右手握拳朝柳寻衣的胸口重重一锤,而后又朝自己的胸口狠砸一下,兄弟情义不言而喻。

    在柳寻衣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秦卫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从而不再犹豫,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一道柔和的烛光伴随着一丝暖意涌出房门,直扑柳寻衣的面庞,令他眼神一凝,恍惚而混沌的精神猛然清醒过来。

    “寻衣,进来吧!”

    伴随着赵元的一声招呼,心乱如麻的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而后屏息凝神,昂首挺胸,抬脚朝房中走去。

    “砰!”

    当柳寻衣迈入书房的瞬间,四敞大开的房门被秦卫重重关上,房间内外再度被隔绝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一切正如赵元所言,此时的书房已被一扇偌大的屏风隔成内外两间。

    外间,围桌摆放着四张太师椅,分别坐着赵元、赵、贾大人与钱大人。

    内间,透过屏风依稀可见一道窈窕倩影静若处子般站在里面,虽只是一道影子,但柳寻衣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屏风后的伊人,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凌乱。

    “下官柳寻衣,拜见小王爷!拜见三位大人!”

    虽然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但在赵元四人面前,柳寻衣仍不敢乱了礼法,故而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朝赵元四人依次叩首施礼。

    “快快起来!”

    赵率先起身,快步迎至近前,亲自将柳寻衣搀扶起来,同时满脸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吧?”

    “托小王爷的福,在下一切安好。”

    “馨……”赵下意识地开口,却又忽然想起身后的三人,故而匆忙改口,“馨德公主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见她。”

    “是。”柳寻衣低首垂目,小心应答。

    “师傅!”赵凑到柳寻衣耳畔,低声道,“今夜或是你和馨姐姐最后一次见面,因此有什么话最好当面说清楚,也算给彼此一个交代。”

    “是。”

    柳寻衣朝赵深作一揖,迈步朝房内走去。

    “等等!”

    贾大人缓步上前,望着心事重重的柳寻衣,讳莫如深地笑道:“丞相一生谨慎,唯独此事,乃是丞相为官以来最冒险的一次。为了你,丞相和东府的大人们可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今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心里有数。”

    “谨遵大人教诲,下官明白。”

    “天机侯器重你,丞相欣赏你,本官对你也寄以厚望。”贾大人继续道,“只要这件事能顺顺利利的过去,你的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多谢大人!”

    拱手拜谢,柳寻衣低头向前,却又被满面阴戾的钱大人拦住去路。

    “柳寻衣,既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该学会珍惜。”钱大人冷漠道,“你若敢做出半点出格的举动,亦或心怀一丝不轨企图,本官保证你……活不到天明。”

    “下官不敢!”

    “哼!”

    钱大人拂袖而去,屏风前只剩赵元一人。

    “侯爷……”

    “不必多言!该说的、该嘱咐的、该忌讳的,本侯早已苦口婆心地说过无数回,想必你的耳朵也快听出茧子了。”赵元笑道,“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孰急孰缓……你分的清。我的义子,我信的过。什么都不必再说,进去吧!”

    “谢侯爷!”

    柳寻衣朝赵元深鞠一躬,而后在他满含鼓舞的目光下,踉跄着朝屏风后走去。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仿佛提到嗓子眼,恨不能从嘴里跳出来。

    他的内心从未像今夜这般急迫难耐。他的双腿,也从未像今夜这般沉重如铅。

    当柳寻衣鼓足勇气,缓缓绕过屏风时,一道久违的熟悉幽香扑面而来,登时令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沉静下来,无以复加的紧张和窘迫亦在瞬间放松舒缓。

    令人身心宁静,摆脱束缚的淡淡芬芳,正是柳寻衣朝思暮想三年之久的心上佳人。

    昔日一别,二人琴瑟相调,松萝共倚。

    今日再见,却是瓶坠簪折,镜破钗分。

    烛下的赵馨,柳眉星眼,杏脸桃腮,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多时未见,美人如故。冰肌玉骨,玲珑剔透,双瞳剪水,一貌倾城。依旧令人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今夜的赵馨,与柳寻衣分别时一模一样,亦与他每日梦中见到的佳人一模一样。

    “馨儿……”

    当柳寻衣见到牵肠挂肚的赵馨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相思,瞬间将赵元等人的谆谆教诲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赵馨一人,天地间仿佛也只剩赵馨一人。

    现在,只要赵馨说出“带我走”三字,柳寻衣纵使豁出性命,也会带她杀出重围,找一处无人相识的世外桃源重新开始。

    从三千青丝至芊芊玉指,从额眉至足尖……赵馨身上的每一处,无不牵动着柳寻衣那颗炽热而激昂的心,无不蕴藏着柳寻衣对她无尽的思念与深深的眷恋。

    去他的家国大义!去他的天下安危!去他的忍辱负重!去他的锦绣前程!

    柳寻衣原以为自己能舍小为大,能顾全大局,但当赵馨真的站在他面前时,柳寻衣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忌……他只想和赵馨在一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谁敢阻拦,他便杀谁!哪怕浪迹天涯?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千夫所指?哪怕遗臭万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无数血淋淋的惨剧化成的“至理名言”,又岂是轻而易举能够忽视的?

    至少对当下的柳寻衣而言,赵馨这关……他宁死都无法越过!

    “馨儿!”

    然而,当心思神往的柳寻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梦寐以求的赵馨涌入怀中时。赵馨却出人意料地后退一步,同时挥手止住柳寻衣的步伐。

    柳寻衣登时一愣,满眼错愕地望着神情复杂的赵馨,尚未出言追问,赵馨已幽幽开口,但语气却冷漠如冰。

    “柳大人,烦请自重!”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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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