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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三章:别鹤离鸾(三)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刻不容缓的步伐陡然止住,同时令他微微张开的双臂硬生生地僵在半空,满含激动与喜悦的笑容更是瞬间凝固。

    一时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一句“柳大人”,宛若一记重锤,将柳寻衣的心打入十八层地狱,将其人推离十万八千里之外,遥不可及,形同陌路。

    霎时间,五脏俱焚,痛不欲生,两行清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这一次,柳寻衣是彻彻底底的因痛而哭,心疼的难以呼吸,生不如死。

    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阵阵酸楚,难以置信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赵馨,哽咽道:“馨儿,你叫我……柳大人?”

    “是,柳大人!”

    赵馨目不斜视地望着柳寻衣,虽然她故作坚强,但柳寻衣仍能透过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洞穿其内心的犹豫与纠结。

    此时,听到屏风后的对话,坐在外间的赵元四人,除赵面露苦涩外,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同时心里暗松一口气。

    “是……”见赵馨一本正经,柳寻衣落泪无声,收回双臂的同时缓缓跪倒在地,悲愤道,“下官柳寻衣……拜见馨德公主。”

    “柳大人请坐!”

    似乎被柳寻衣的凄楚深深触动,赵馨的娇躯微微一颤,脸色稍变,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朝桌上一指,轻声道:“我沏了一壶茶,请柳大人品尝。”

    “谢公主,下官不渴……”

    柳寻衣的眼睛一刻不离赵馨,每看一眼,心里便多痛一下。可即便如此,他仍舍不得挪开半寸。

    “这是皇宫里的贡茶,平日你喝不到。”

    赵馨不顾柳寻衣的婉拒,自顾斟出一杯,轻轻推到柳寻衣面前。

    “谢公主……”

    当心不在焉的柳寻衣下意识地瞥向茶杯时,杯中的一幕却令他眼神一变,匆忙抬头看向讳莫如深的赵馨。

    杯中,分明是清澈见底的白水,根本不见半片茶叶。

    “柳大人,秦卫告诉我,你与颍川的一位女子拜堂成亲,后又与洛阳的一位女子眉来眼去,纠缠不清,甚至当众定下婚约。”赵馨望着忐忑不安,有口难言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真是风流少年时,性情真本色。”

    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其实……”

    “不必掩饰,你的为人……我早已看的一清二楚。”赵馨伸手一指杯中的清水,打断道,“我早知你‘本色’如此,因此对你朝三暮四的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当赵馨说出“本色”二字时,柳寻衣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杯中的清水。思量片刻,恍然大悟,登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公主明鉴!”

    杯中清水无色无味,赵馨借此暗指柳寻衣的“本色”,寓意其本色清白。

    见赵馨对自己如此信任,柳寻衣心中欢喜更甚,眷恋更甚,同时忧郁更甚。

    与此同时,赵馨听到柳寻衣的亲口回答,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

    见状,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下意识地朝赵馨走去。

    然而,赵馨却再一次挥手止住他的步伐,在柳寻衣关切的目光下,伸出芊芊玉指在茶杯中轻轻一沾。以水为墨,行云流水般在桌上写下一行娟秀小字。

    “小心隔墙有耳。”

    柳寻衣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屏风,而后心有不甘地默默点头。

    “如此甚好,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赵馨拂袖将桌上的水渍擦干,语气平淡无奇,听不出一丝喜怒。

    趁此机会,柳寻衣迅速沾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我带你走!”

    写罢,柳寻衣将炽热而坚毅的目光投向赵馨,见她迟迟不语,又沾水写下另一行字:“我们远走高飞,远离是是非非。”

    面对柳寻衣的苦苦哀求,赵馨仍默默垂泪,不作表态。

    “能得到公主体谅,下官……死而无憾。”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不久前,下官害死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人人视我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甚至不惜冒着性命之虞潜入临安城,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报复我。不怕公主笑话,下官伤了公主的心,如今已受到惩罚,小命恐怕朝不保夕……”

    闻言,赵馨不禁心头一紧,蓦然抬首,泪眼汪汪地望着满脸柔情的柳寻衣,黛眉微蹙,口中一边说着:“是你咎由自取!”手指一边颤颤巍巍地在桌上写下“当真”二字。

    字迹十分潦草,足见赵馨内心不安。

    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柳寻衣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点头。

    见状,赵馨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惊呼出声。同时她的眼中布满担忧之色,神情更是惴惴不安。

    赵馨欲开口追问缘由,却又碍于眼下的局势不得不说一些冷嘲热讽的风凉话。

    柳寻衣明白赵馨的心思,故而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同时用手指在桌上写下:“放心”二字。

    “公主即将远嫁蒙古,日后成为蒙古王妃,下官……替公主高兴。”柳寻衣话中有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惨然。

    然而,无论柳寻衣如何岔开话题,赵馨始终眼神急切地凝视着他,似乎在追问他如何度过此劫。

    见状,柳寻衣再次用手指写下“放心”二字。

    可这一次他尚未写完,赵馨已挥袖将水渍擦的一干二净,同时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担忧更甚,急迫更甚,乃至夹杂着一丝恼怒之意。

    见赵馨如此关心自己的死活,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凄楚,他伸手沾水,欲再次写下“放心”,结果只写到一半,便被赵馨奋力抹去。

    “柳寻衣,虽然你是咎由自取,但毕竟是为朝廷办差。”忍无可忍的赵馨终于打破沉默,直言向柳寻衣逼问,“你打算如何解决麻烦?”

    “怎么?公主想帮我?”

    当柳寻衣问出这句话时,手指轻轻点了点“远走高飞”四个即将干涸的大字,同时看向赵馨的眼中充满紧张与期待。

    赵馨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极不自然的踌躇之意,迟迟没有开口。

    柳寻衣的心中生出一抹不祥之感,在赵馨迟疑不决的态度下,心急如焚的他再度用手指点了点“远走高飞”四字,心情愈发紧迫。

    在柳寻衣的再三催促下,赵馨眼眸轻抬,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泪雾。

    见此一幕,柳寻衣登时面露骇然,诧异道:“公主,你……”

    “好歹……是一条人命。”赵馨紧抿下唇,拼命抑制着泪水,她不敢直视柳寻衣那双炽热的眼眸,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慌慌张张,断断续续道,“平日,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杀害,如今……又岂能枉顾人命?”

    赵馨话里有话,俨然另有所指。

    柳寻衣洞若观火,瞬间明白赵馨的弦外之音。她口中的“人命”并非指柳寻衣,而是指朝廷百官及大宋子民。

    换言之,赵馨不想和柳寻衣远走高飞,因为她不希望大宋因其受难。

    真想不到,痴情最后,糊涂的人是柳寻衣,而清醒的人却是赵馨。

    望着愁肠百结,泪珠千行的赵馨,柳寻衣心如刀割,柔肠寸断。

    他知道,赵馨对他说出这番话定是深思熟虑,而非意气用事。她能鼓足勇气向柳寻衣表明心迹,背后不知经历过多少苦痛纠结,多少犹豫挣扎。

    因此,柳寻衣纵使大失所望,纵使心有不甘,纵使怒不可遏,也断不能说出半句责备、伤害赵馨的言辞,更不能动摇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

    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的赵馨,无疑比柳寻衣更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柳大人,你……明不明白?”

    赵馨的声音将心如死灰的柳寻衣从迷幻拽回现实,他愣愣地望着泪如泉涌的赵馨,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一般,痛苦而不能缓解,压抑而不能释放。

    在赵馨满含愧疚与不舍的注视下,柳寻衣含泪而笑,缓缓点头,悲恸道:“多谢公主关心,下官……自有解决的办法。公主马上要去蒙古和亲,该准备的……可否准备妥当?和林不同于临安,在那里吃的、喝的、用的……统统和我们不一样,气候也与江南大不相同。你从小在临安长大,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此番远嫁……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多带一些贴身物件,以免到了草原……处处擎肘,事事不惯。”

    一番发自肺腑的关心叮咛,惹得柳、赵二人彼此“相视”泪眼,久久无语凝噎。

    柳寻衣难掩心中之痛,欲伸手去牵赵馨的玉手,但手伸到半空却又忽然停滞。

    这一次,并非赵馨阻止他,而是他主动罢手。

    愁山闷海,另楚寒巫。肝肠寸断,涕泪交流。

    柳寻衣和赵馨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他们的结局竟会如此凄楚。

    也许,他们早已料到,二人的结局必将如此无奈。

    “砰砰砰!”

    恍惚之际,外间忽然有人敲打屏风。紧接着,钱大人满含戏谑的刺耳声音,极不合时宜地幽幽传来。

    “香已燃尽。公主,该回宫了!”

    ……

第七百零四章:虚掷光阴

    赵馨走了,同时也带走柳寻衣的三魂七魄。

    整整十天,柳寻衣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声不吭。丁丑每日送饭、送水时,会尝试与他闲聊几句,企图打开柳寻衣的心结,可无论丁丑如何卖力说笑,柳寻衣皆如一具行尸走肉般,静静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经常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泥塑。

    整整十天,柳寻衣对周围的一切不为所动,唯独对两件东西情有独钟,不肯放手。

    一是赵馨的手帕,二是赵馨的绝情信。

    若非他的眼中常含泪水,丁丑非以为纹丝不动的柳寻衣死了不成。

    至于柳寻衣承诺赵元半月内解决临安乱象一事,自然也是无疾而终。

    这是柳寻衣第一次“办砸”赵元交代的差事,但由于事出有因,赵元也不忍追究,只能将此事交由秦卫联手临安衙门一起追剿。虽然秦卫率人夜以继日地四处平乱,但江湖中人太过狡猾,因此成效颇微。

    时至今日,临安各处依旧乱成一团。更有甚者,蒙古使者“河西王”按陈以“临安动荡,王妃周全难顾”为由,向大宋皇帝提出尽早接赵馨启行的条件。

    如此不顾体面的羞辱,令大宋朝廷上上下下颜面尽失,心中对蒙古人怨气更甚,但碍于蒙古的强势,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四月二十五,正午。

    满面愁容的丁丑一如既往地端着饭菜来到柳寻衣的房间,与前几日一样,桌上的早膳依旧一筷未动,柳寻衣仍如活死人般盘坐在床,手中攥着赵馨的手帕与书信,对丁丑的到来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十天未曾正经吃喝,以至柳寻衣的面容削瘦不少,精气神分外萎靡。

    十天未曾更衣洗漱,以至发髻凌乱,胡茬丛生,看上去既邋遢又狼狈。

    “柳大人,好歹吃一口吧!”

    望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丁丑重复着这句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的“废话”。

    结果也在丁丑的意料中,他的劝慰如同石沉大海,根本听不见丝毫回音。

    “唉!”

    或是已经习惯,或是无可奈何,或是身心疲惫,见柳寻衣没有起色,丁丑不禁叹息一声,从而不再多言,放下热腾腾的午饭,端起冷冰冰的早膳,转身向屋外走去。

    丁丑迈步出门,不料神色匆匆的秦卫竟迎面闯来,险些将其撞翻在地。

    “秦大人……”

    “小丁子,柳大人好些没?”秦卫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的丁丑,关心道,“这几日吃喝如何?”

    “你看!”丁丑将完好无缺的米粥、糕点朝秦卫一举,无奈道,“还是老样子,一口没动。”

    “既然如此,茶壶里的水可不能断。”秦卫叮嘱道,“人不吃饭饿不死,但不能不喝水。”

    “放心吧!”丁丑笑道,“每日早晚我都会‘逼’着柳大人进一碗水,他不喝我不走。”

    “辛苦了。”

    “我不苦,真正苦的是柳大人。”丁丑回头朝房中一瞥,同情道,“公主对柳大人如此绝情,谁能受得了?”

    “休要胡说!”秦卫脸色一沉,教训道,“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再乱说话,当心被侯爷割去舌头。”

    丁丑脖子一缩,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怯生生地说道:“秦大人好好劝劝柳大人吧!我还小,不懂感情的事,但……秦大人或许有经验!”

    “臭小子,快滚!”

    在秦卫的笑骂中,丁丑一溜烟似的逃出院子。

    “混账小丁子,越来越没规矩!”

    秦卫一边迈步入房,一边向柳寻衣抱怨丁丑的顽劣,欲借此打破二人的尴尬。

    只可惜,柳寻衣深陷情网而难以自拔,全然不理会身边发生的事。对丁丑如此,对秦卫亦如此。

    见柳寻衣没有回音,秦卫也不恼怒,径自走到床边坐下。当他看到柳寻衣手中的手帕和书信时,眼神稍稍一变,但古怪稍纵即逝,转眼又恢复正常。

    “何必呢?”秦卫无奈道,“公主再好,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前程?”

    似乎被秦卫的声音惊扰,柳寻衣的眼珠微微一动,没来由地自嘲一笑:“时至今日,侯爷仍不肯相信我。”

    或许由于太久没开口说话,柳寻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嘶哑。

    “这……从何说起?”

    “若非如此,侯爷为何派你来监视我?”

    “误会!天大的误会!”秦卫连连摆手,义正言辞道,“我今日前来,绝非侯爷的意思,更不是监视你。而是有一则消息,我认为应该告诉你。”

    “什么消息?”柳寻衣兴趣缺缺,心不在焉道,“是不是又有江湖人在临安闹事?”

    “不是。不过……也有几分关联。”秦卫沉吟道,“因为江湖人在临安不断闹事,而朝廷和官府又束手无策,以至人心惶惶,所以大家开始担心临安城的治安。其中,包括前来接亲的那些蒙古使者,而且数他们闹的最凶。”

    “什么意思?”柳寻衣眼神一动,似乎被提起兴趣,迟疑道,“闹的凶……是指什么?”

    “他们责备大宋官府无能,担心公主的安危,于是向皇上提议省去耗时耗力的繁文缛节,尽快启程北归。”秦卫开门见山,未有丝毫隐瞒。

    柳寻衣心中一紧,忙道:“皇上如何答复?”

    见柳寻衣一副心慌意乱的焦急模样,秦卫不禁一愣,叹息道:“柳兄,公主早嫁晚嫁都要嫁,早走晚走都要走,难道不是吗?既然木已成舟,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我已答应不再纠缠公主,谈何执迷不悟?”柳寻衣恼怒道。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秦卫怒从心起,“我一说公主,你就像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猫,心里的不快统统写在脸上,连我都瞒不过,又岂能瞒过侯爷、丞相乃至荣王爷和皇上?”

    言至于此,秦卫将声音压低几分,提醒道:“柳兄,公主一日未走,你一日不算安全。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你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再闹出什么祸端。”

    “我明白,可是……”

    柳寻衣话未说完,秦卫忽然用手朝他一指,意思不言而喻。

    “好!”柳寻衣收敛心神,尽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虑,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不着急,你能否告诉我,皇上如何答复蒙古人?”

    “若不想告诉你,我来此作甚?”秦卫撇嘴道,“实不相瞒,皇上已经答应按陈的提议,并定于……五月初一送公主启行。”

    “轰!”

    秦卫的消息宛若一记晴天霹雳,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沉,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虽然柳寻衣知道赵馨迟早要走,也自诩做足应对的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仍难掩心中的激荡,整整十天的自我安慰一瞬间化为乌有,丝毫不起作用。

    “五月初一……”柳寻衣眼神飘忽,不住地喃喃自语,“距今不过五天而已,馨儿竟然走的这么急……”

    “说句不该说的,公主早些离开临安城,对大家反倒是一件好事。”秦卫直言道,“她一走,朝廷之危迎刃而解,大宋子民逃过一劫,东西二府的争斗能告一段落,甚至连你……也能脱胎换骨,二世为人。我猜想,这可能就是皇上答应按陈无理要求的根本原因。”

    “那馨儿她……”

    “柳兄!”秦卫及时打断柳寻衣的追问,郑重其事道,“公主早已和你划清界限,因此她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该打听,也不能打听,明白吗?”

    “我……”

    “看到你像一滩烂泥似的活着,我就浑身难受!”秦卫愤愤不平道,“赵馨一日不走,你一日无法振作。她才是你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根源。我相信,只要赵馨离开临安,不出十天半月你就能恢复如初,变回昔日的柳寻衣。到时,你我兄弟还有许多大事一起去做!”

    秦卫口中的“大事”自是别有深意,只不过柳寻衣的心思全在赵馨身上,因此没有听出端倪。

    忽然,柳寻衣眼神一动,满含期待地恳求道:“秦兄,你能不能向侯爷求情?五月初一,我……想送送公主。”

    “不可能!”秦卫神情一禀,正色道,“即便侯爷答应,丞相也不会答应。其实,早在你与公主见面当夜,丞相便向侯爷下达一道严令,在赵馨离开临安城前,不许你踏出天机阁半步。”

    言罢,秦卫语气一缓,劝解道:“丞相这样做不仅仅是担心蒙古人起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也知道,眼下的临安城不太平,到处都是想置你于死地的江湖人,五月初一乃公主出嫁的大日子,势必万人空巷,人山人海。你若冒然现身,非但自己有危险,说不定会连累公主和凑热闹的无辜百姓。”

    “可是……”

    “柳兄,听我一句劝!你已经熬过最痛苦的日子,未来只会欣欣向荣,天天向好,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秦卫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再委屈几天,等五月初一过去,一切麻烦都将烟消云散。到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秦卫绝不阻拦,并愿奉陪到底!”

    ……

第七百零五章:飞来横祸(一)

    虽然心有不舍,但柳寻衣不能不承认秦卫言之有理。

    和亲一事,他经历过背叛,尝试过抗争,忍受过屈辱……虽然谈不上无所不用其极,但也算做出过不懈努力。

    无奈,赵馨为民族大义放弃与柳寻衣远走高飞,从根源上断绝柳寻衣的一切念想。纵使他不愿接受,也不得不被迫接受。

    当晚,仇寒奉赵元之命前来“探望”柳寻衣。仇寒与秦卫不同,若让他看到柳寻衣一副萎靡不振的凄楚模样,必然心生疑惑,不知又会横生多少枝节。

    因此,在秦卫和丁丑的再三劝诫下,柳寻衣故作潇洒模样,陪着仇寒胡吃海喝,一晚上恨不能将亏欠十天的饭量统统补回来,直将仇寒吓的连连咂舌,却令一旁陪坐的秦卫、丁丑大喜过望,笑的合不容嘴。

    见柳寻衣饭量大增,丁丑心情大好,待其他人酒足饭饱,他一边收拾残羹剩饭,一边哼着小曲,似是十分惬意。

    望着心满意得,眉飞色舞的丁丑,柳寻衣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久违的笑意。

    “柳大人,今夜吃饱喝足理应大梦一场。什么都不要想,睡他个天昏地暗,睡他个春夏秋冬!”丁丑戏谑道。

    “小丁子,别收拾了,回去歇息吧!”

    “不用!我今夜在院里站桩,顺便替你守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打扰你的好梦。哈哈……”

    见身材瘦小的丁丑故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横架势,柳寻衣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柳大人能说能笑,真是太好了!”丁丑激动地连连拍手。

    闻言,柳寻衣不禁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好奇道:“小丁子,我与你非亲非故,也不是你的授业师傅,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心?”

    “谁说非亲非故?在我心里,你、秦大人、仇大人都是我的兄长,侯爷更是我的爹娘……”说着说着,丁丑忽然眼泛泪花,哽咽起来。

    柳寻衣错愕道:“小丁子,你这是……”

    “柳大人有所不知,去年侯爷率人离开天机阁的时候,我曾送到城门外,并和许多大人立下约定,回来后让他们考验我的武功课业。当时,魏大人、周大人、孙大人都和我勾过手指,还答应回来时给我们带好吃的。小丁子在家里盼啊盼、想啊想,终于等到你们回来。只是万没想到,回来的却只有侯爷和秦大人、柳大人,至于其他人……”

    言至于此,丁丑似乎被勾起伤心事,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口中的“魏大人、周大人、孙大人”指的是战死在洛阳城的魏良、周庭、孙泰。他们惨死的时候,柳寻衣就在身边,因此对丁丑的回忆感同身受,甚至悲痛更甚。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并不是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们中会有人死去,而且是毫无预兆的死去……”丁丑泣道,“于是,我倍加珍惜身边的每一位‘亲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突然消失……”

    “小小年纪,却如此多愁善感,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柳寻衣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放心吧!洛阳的悲剧……以后不会再发生。我答应你,今夜不再胡思乱想,只管大梦一场,睡他个天昏地暗,春夏秋冬!”

    “真的?”

    “不信拉勾?”

    “好啊……”话一出口,丁丑仿佛又想起魏良、周庭、孙泰的下场,故而连忙将手缩入袖中,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用拉勾,我相信柳大人!”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院中,苦练站桩的丁丑,看到柳寻衣的房间一片漆黑,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欣喜之情。双腿的酸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精神的疲累似乎也不再那么度夜如年。

    然而,就在丁丑盘算着明日一早该为柳寻衣准备什么早膳时,一阵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悄然响起,由远及近,眨眼逼近院门之外。

    “怎么回事?”

    丁丑眉头一皱,飞身跃下木桩,快步朝院门走去,欲一探究竟。

    “砰!”

    然而,未等丁丑靠近,两扇紧闭的院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数十名身披铠甲,手持火把,腰挎钢刀的军士气势汹汹地涌入院中。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丁丑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你们是什么人?又是怎么闯进天机阁的?”

    丁丑鼓足勇气,朝众军士大喝一声,同时昂首阔步地朝他们迎去。

    “滚开!”

    可惜,丁丑勇气有余但本事不足,刚要挥手阻拦,便被一名身材彪悍的军士拦腰抱住,反手一个抱摔,狠狠砸落在地,疼的他龇牙咧嘴,哀嚎不止。

    “快来人呐!有人擅闯天机阁……”

    “去你妈的!”

    丁丑喊声未落,另一名军士挥起沙包大的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脸上,登时将丁丑砸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几乎昏死过去。

    “你们在院中候命,我去会会柳寻衣!”

    混乱之际,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自人群后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宛若鬼魅般自军士中一闪而过,眨眼掠至院中,再一眨眼已闪现在柳寻衣的房门外。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人凌空挥出一道剑气,登时将房门震的四分五裂。与此同时,白影倏忽而入,瞬间消失在一团昏暗中。

    “铿铿铿!”

    “咔嚓……”

    “砰!”

    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接踵而至,喘息之间,刚刚掠入房中的白影猛然倒飞而出,翻身落地的同时,双脚又向后连退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月光映射下,一袭雪白锦袍,上绣桃花千百朵,分外妖艳。脸上浓妆艳抹,胭脂腻滑,看上去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十分古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宝剑,剑锋上刻满桃花瓣的印记,极为惹眼。

    此人,正是昔日的桃花剑岛弟子,后被内侍省“右班都知”万仞山收入皇宫,自诩“桃花剑仙”的丁轻鸿。

    昔日,丁轻鸿行为妖娆,男女不分。如今其沦为阉人,更是名副其实的不阴不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丁轻鸿飞离房间的同时,柳寻衣以雷霆之势挥剑杀来,于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

    “哼!”

    丁轻鸿毫不胆怯,挺剑迎上柳寻衣的追袭。

    对付丁轻鸿,柳寻衣施展出洛天瑾传授的“相思断魂剑”。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

    无极剑在柳寻衣的手中宛若一道迅猛蛟龙,急如狂风暴雨,雷霆万钧。缓如清风拂面,润物无声。在其诡谲而多变的攻势下,短短十余合便将丁轻鸿的剑招彻底打乱。

    昔日,丁轻鸿不是柳寻衣的对手。

    今日,丁轻鸿虽得到万仞山的提点,功力有所提升,但与受过洛天瑾亲传的柳寻衣相比,仍旧不值一哂。

    其实,单从二人在龙象榜上的排名亦能分出高下。

    如今,丁轻鸿位列第九位,而柳寻衣却高居第五位,中间足足相差三位,而且是龙羽、唐阿富、悟禅三位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由此足见二人的差距绝非一星半点。

    果不其然,区区三十回合,丁轻鸿败迹已现,桃花剑在无极剑的咄咄相逼下全然没有章法可循,“桃花剑法”固然高明,但在“相思断魂剑”的诡异路数下,全无防备的丁轻鸿只能被迫见招拆招,忽快忽慢,根本施展不出威力。

    “铿!”

    “嗤……”

    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极剑找准时机,一举冲破桃花剑的防御,剑刃相擦,发出一道刺耳尖鸣,同时迸射出一串刺眼的火星。

    丁轻鸿自知大意失荆州,故而心中一紧,仓促弃剑,身形暴退而出。

    柳寻衣不依不饶,手腕一翻,将桃花剑高高挑飞,而后剑锋一甩,朝丁轻鸿的眉心笔直刺去。

    “柳大人,杀了他!”丁丑见柳寻衣稳占上风,登时大喜,激动地高声呼喊。

    “啊……”

    “寻衣,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赵元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令柳寻衣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放缓杀招,丁轻鸿趁势反攻,右手握拳,一招“黑虎掏心”狠狠砸向柳寻衣的小腹。

    柳寻衣下意识地侧身闪避,一步跃出数丈之外。

    “侯爷?”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望着匆匆而来的赵元,“这些人是……”

    “他们是皇宫的带刀侍卫!”赵元走到近前,伸手朝面露诡笑的丁轻鸿一指,又道,“这位是内侍省右班副都知,丁公公!”

    “右班副都知丁……公公?”柳寻衣望着似曾相识的丁轻鸿,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意。

    “不劳天机侯引荐,我与柳寻衣算是老朋友。”丁轻鸿似笑非笑地望着难以置信的柳寻衣,揶揄道,“只不知,今日见面我该称你为‘柳执扇’?还是柳大人?昔日,在洛阳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有问题。如今想来,我的眼光倒是颇为毒辣,至少……比洛天瑾会识人。”

    面对丁轻鸿的冷嘲热讽,柳寻衣也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今日见到阁下应该称你为‘丁公子’?还是‘丁公公’?”

    “你……”

    “!”柳寻衣摆手打断丁轻鸿发怒,又道,“当年在洛阳城,阁下曾好奇我的剑法有无长进。不知刚刚一番交手,能否满足阁下的好奇心?”

    “好一个柳寻衣,从贤王府回到天机阁,本事不见长,口舌倒是越来越刁钻!”

    “废话少说!你们深夜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拿你问罪!”

    “问罪?”柳寻衣一怔,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赵元,迟疑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为难天机侯,拿你问罪乃当今圣上的旨意。若敢抗命,即是造反,可……先斩后奏!”

    言罢,丁轻鸿的笑容渐渐凝固,神情变的愈发阴戾,头也不回地下令道:“来人,将乱贼柳寻衣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

第七百零六章:飞来横祸(二)

    “站住!”

    当丁轻鸿押着柳寻衣离开天机阁时,闻讯而来的秦卫率领数十名金刀校尉怒气冲冲地围上前来,将丁轻鸿等人的去路死死拦住。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到天机阁拿人?”

    双方迎面相遇,秦卫一声暴喝,数十名金刀校尉纷纷抽出刀剑,一个个横眉竖目,杀气腾腾。

    见状,皇宫侍卫们也不甘示弱,即刻亮出兵刃,与秦卫等人形成对峙之势。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

    “住手!”

    当秦卫缓缓举起短刀,欲下令攻杀时,赵元低沉的声音陡然自丁轻鸿身后响起。

    一见赵元,秦卫不禁一愣:“侯爷,他们想把柳兄带走……”

    “我知道!”赵元沉声打断,“把路让开,让丁公公他们走。”

    “什么?”秦卫大吃一惊,“可是……”

    “让开!”

    赵元一声断喝,将不明真相的秦卫和一众金刀校尉吓的身子一颤。秦卫望了一眼面露得意的丁轻鸿,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柳寻衣,眉头紧锁,犹豫再三,终究不敢违背赵元的命令,心有不甘地率人退到一旁。

    “还是天机侯深明大义,告辞!”

    丁轻鸿留下一句阴阳怪气的恭维,而后率人押着柳寻衣扬长而去。

    赵元目送丁轻鸿远去,脸上变颜变色,眼神甚是复杂。

    “侯爷,难道由着他们将柳兄带走?只要您一句话,我马上率人半路截杀……”

    “你想干什么?”赵元虎目一瞪,愠怒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些是皇宫的侍卫,为首的是右班副都知丁轻鸿。”

    “那又如何?”秦卫不忿道,“区区一个阉货,岂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天机阁拿人?这里毕竟是东府的地盘,侯爷是皇亲国戚,他们这么做也……”

    “糊涂!”赵元斥道,“一个宦官岂敢登堂入室?他们是奉了皇命。”

    “皇命?”秦卫脸色一变,惊诧道,“侯爷的意思是……捉拿柳兄是皇上的旨意?”

    “正是!刚刚你若与他们发生争执,便是抗旨不遵。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嘶!”

    一头雾水的秦卫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转而望向空空荡荡的街道,心有余悸地喃喃低语:“幸亏侯爷提醒及时,属下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知道就好,你刚才太莽撞了!”赵元教诲道,“虽然你和柳寻衣情同手足,但也要分清轻重缓急。”

    “侯爷,柳兄究竟犯了什么罪?”秦卫困惑道,“馨德公主的事明明已经解决,柳兄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皇上又为何突然发难?”

    “不知道。”赵元面露难色,缓缓摇头,“丁轻鸿手持金牌向我要人,并未解释太多。”

    言至于此,赵元眉头一皱,向秦卫反问道:“这几日柳寻衣做过什么?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可能!”秦卫笃定道,“自从与馨德公主见面后,柳兄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比未出阁的小姑娘还老实,又能惹什么事?更何况,丞相下令不许柳兄踏出天机阁半步,此事侯爷是知道的。”

    “是啊!”赵元同样百思不解,沉吟道,“馨德公主的事已然告一段落,寻衣又不曾离开过天机阁半步,究竟是什么事惹得龙颜不悦?”

    “会不会是内侍省那群阉人……从中使坏?”秦卫眼珠一转,低声提醒,“这群腌小人,一向喜欢见风使舵,无事生非。昔日东府得势时,他们整日围在皇上身边替丞相美言,到处说枢密院的坏话。如今西府得势,他们会不会为了巴结枢密使,从而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陷害柳兄?殊知,丞相和侯爷不久前才在皇上面前力保柳兄的性命,如果柳兄现在出事,则意味着……”

    “不无道理!”在秦卫的提醒下,赵元似乎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故而神情一禀,挥手打断道,“此事过于蹊跷,我们不得不防。”

    “侯爷的意思是……”

    “秦卫,你马上带些银票前往天牢,上下打点一番,务求保住寻衣的性命。”赵元思忖道,“千万不能让他们在牢中暗施诡计,如果寻衣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他们势必冠以‘畏罪自杀’的名头。到时死无对证,东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明白!”秦卫连连点头,“我马上去天牢打点,不知侯爷又有何打算?”

    “本侯连夜去拜会丞相,看看丞相是否知晓此事?”赵元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在天牢盯着,本侯见过丞相即刻赶赴天牢与你会合,至于其他事……到时再做商议。”

    “遵命!”

    事不宜迟,赵元与秦卫商议作罢,匆匆离开天机阁,分别朝天牢和丞相府赶去。

    ……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果不其然,秦卫的几百两银票令柳寻衣免遭一顿皮肉之苦。

    刚刚,柳寻衣被押入天牢,丁轻鸿率人回宫复命,他们前脚一走,狱卒们马上将柳寻衣吊绑起来,并准备铁链、皮鞭、烙铁等物,欲依照天牢的“规矩”,对新来的犯人大刑伺候。

    幸亏秦卫及时赶到,买通狱卒首领,柳寻衣才能毫发无伤地回到牢房。

    迫于天牢的规矩,秦卫不能擅自与柳寻衣见面,因此只能在天牢外静候赵元的到来。

    夜半子时,阴风刺骨。星月无光,天地萧瑟。

    秦卫独自一人守在天牢外,心急如焚的他不时朝黑暗尽头张望一番,但迟迟不见赵元的身影,只能来回踱步以缓解内心的忐忑。

    这一等,足足两个时辰。

    天近拂晓,赵元的马车方才由远及近,姗姗而来。

    秦卫火急火燎地迎上前去,未等马车停稳,他已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恭迎赵元下车。

    “侯爷,总算把您盼来了!”秦卫一边搀扶赵元下车,一边追问,“如何?丞相怎么说?柳兄什么时候能出来?”

    然而,面对秦卫的炮语连珠,赵元却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径自朝天牢走去。

    渐渐意识到赵元的反常,秦卫狐疑更甚,又道:“侯爷……”

    “进去再说!”

    未等秦卫开口,赵元已用一句冷冰冰的回答堵住他的嘴。

    秦卫一愣,虽大惑不解,却不敢冒然多言,只能拱手领命,而后埋头跟在赵元身后。

    “站住!天牢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滚开!”

    见赵元气势汹汹地闯入天牢,两名狱卒赶忙上前阻拦,却不料话未说完,赵元突然一声厉喝,将二人吓的身子一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反观赵元,根本无视狱卒诧异的目光,脚步不停,大步流星地走向天牢深处。

    “等等!你们……”

    “住口!”

    两名狱卒刚要追上去阻拦,狱卒首领突然横身挡住他们,训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天机侯也敢拦?”

    “天……天机侯?”

    “不错!大宋律法尚且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小小天牢?我们的规矩管得了别人,却管不了皇亲国戚。”

    “柳寻衣关在哪儿?来人带路!”

    突然,天牢内传出赵元不容置疑的喝令。

    “小人为天机侯领路!”

    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狱卒首领突然态度大转,一路小跑着追上赵元,跟在身边点头哈腰,谄笑不断。

    在阴暗潮湿,狭窄坑洼,到处充满腐霉气息的天牢内,狱卒首领引着赵元和秦卫七扭八拐,几经迂回,终于在一间昏暗脏乱的铁牢内见到柳寻衣。

    “你先退下,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扰!”

    赵元对拱手施礼的柳寻衣视而不见,径自向狱卒首领吩咐一声。

    闻言,秦卫又掏出一张银票塞进狱卒首领的怀中。狱卒首领眼冒精光,连连作揖道谢,而后快步退出牢房,同时将牢门紧紧关上。

    眨眼间,牢房内只剩柳寻衣、赵元、秦卫三人。

    见赵元神情冷漠,迟迟不语,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率先打破沉默:“侯爷,他们为何无缘无故地将我关入天牢?属下何罪之有?”

    秦卫附和道:“侯爷,是不是内侍省那些阉人使坏?丞相知晓此事后是不是大发雷霆?我们如何救柳兄出去?”

    然而,面对柳寻衣和秦卫的一唱一和,赵元仍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不善地死死盯着柳寻衣,直将其盯的浑身不自在。

    “侯爷……”

    “啪!”

    柳寻衣欲开口再问,却不料赵元竟面色一狠,猛然挥手扇了他一记耳光,登时将其打的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

    这一幕,不仅令柳寻衣难以置信,同样令秦卫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柳寻衣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拂袖抹去嘴角的血迹,而后一脸错愕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赵元,委屈道:“侯爷为何打我?”

    “你做过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

    赵元越说越气,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胸口,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踹翻在地。而后不顾秦卫的劝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地一通拳打脚踢,似是心里有火,要一股脑地宣泄在柳寻衣身上。

    柳寻衣不敢反抗,抱头蜷缩在地,任由赵元连打带骂。

    “侯爷!”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秦卫方寸大乱,赶忙将赵元拦腰抱住,苦苦劝道,“柳兄有什么错不妨说清楚,说清楚再打也不迟!是不是内侍省那群阉人……”

    “滚开!”赵元大手一挥,将秦卫推出一个踉跄,怒骂道,“你少在这里冤枉别人,分明是他柳寻衣咎由自取,自甘堕落!本侯真是有眼无珠,怎会养了你们这群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侯爷,我……”

    “住口!”赵元指着鼻青脸肿的柳寻衣,怒叱道,“东府的大人们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方才保住你的小命,想不到一转眼的功夫,你便将大人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自己寻死不说,竟还搭上整个东府的颜面!与其等皇上发落,不如让本侯活活打死你,替东府清理门户,省的你丢人现眼,连累无辜!”

    言罢,气的浑身颤抖的赵元左右环顾一圈,而后抄起挂在墙上的鞭子,不顾柳寻衣的辩解和秦卫的哀求,毫不留情地朝柳寻衣身上狠狠抽去!

    ……

第七百零七章:飞来横祸(三)

    “啪!啪!啪!”

    怒火中烧的赵元奋力挥舞着鞭子,如狂风暴雨般一下下抽打在柳寻衣身上,转眼将其打的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柳寻衣抱头侧躺在地,任由赵元发疯似的挥鞭抽打,他却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

    “侯爷,别再打了!”

    秦卫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欲夺下赵元手中的鞭子。

    “滚开!”

    “啪!”

    然而,面对秦卫的苦苦相劝,赵元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扬鞭,登时在秦卫的脖颈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混账东西,让你冥顽不灵!让你见色忘义!让你阳奉阴违!让你自私自利!今夜,我非要活活打死你不成!”

    赵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狠狠抽打着满心委屈的柳寻衣。直至此刻,柳寻衣尚不知道赵元为何如此动怒,更不明白他口中的“冥顽不灵”、“见色忘义”究竟是指什么?

    只不过,盛怒下的赵元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柳寻衣纵使长着一千张嘴也没机会开口,只能默默忍受,待赵元怒气消减才有机会问清缘由。

    “亏本侯担心你,连夜跑到丞相府替你寻求脱身之法。殊不知,丞相早已被你害的陷入两难之境,本侯不去则罢,这一去……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丞相对我连番质问,本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虐打足足持续一炷香的功夫,当赵元气喘吁吁地扔掉手中的鞭子时,柳寻衣已是衣衫褴褛,一道道鞭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

    “柳兄,你怎么样?”

    秦卫捂着脖子上的鞭痕,谨慎而焦急地轻声关切。

    “咳咳……”

    沉寂半晌,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口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在赵元和秦卫迥然不同的目光下,柳寻衣布满鞭痕的双臂颤颤巍巍地撑住地面,硬是将自己狼狈不堪的残躯缓缓支撑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着无数伤口,剧痛从他身上每一寸袭来,令柳寻衣呼吸颤抖,汗如雨下。

    挣扎稍许,柳寻衣终于坐起身来。他半倚着墙壁,眼神苦涩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赵元,淌着血的嘴角微微上翘,强挤出一丝苦笑,断断续续道:“侯爷,究竟……出了什么事?您老为何……生这么大气?”

    闻言,赵元的眼神微微一变,眉宇间闪过一抹羞恼之意,冷声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仍想在本侯面前故技重施?”

    “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不过听侯爷的语气,此事似乎与我有莫大关联……属下愚笨,敢请侯爷明示。”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元怒道,“十天前,本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促成你与赵馨相见。为此,上至皇上朝廷、下至大宋子民无不背负着巨大风险,丞相和东府的各位大人更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替你作保,是也不是?”

    “是……”柳寻衣缓缓点头,“此事……我一直记着各位大人的恩情……”

    “恩情?是恩将仇报吧?”

    “这从何说起?”柳寻衣满心惊诧。

    “当夜,你和赵馨说过什么?”赵元咄咄逼问,“你见她的目的,真的是想与她诀别吗?”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心中反复思量,辩驳道,“当夜我和公主说过什么,侯爷和小王爷、钱大人、贾大人应该听的一清二楚。毕竟,我们只有一屏之隔……”

    “你少在本侯面前耍小聪明!”赵元打断道,“你二人相识多年,自然十分默契,若想通传什么秘密,定有鲜为人知的法子。本侯不想追究你们如何暗通,我只想知道你柳寻衣究竟是人是鬼?是忠是奸?”

    “属下忠心,天地可鉴……”

    “好一个天地可鉴!”赵元怒极而笑,连连点头,“既然如此,那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与赵馨见面究竟是为诀别?还是为私奔?”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柳寻衣心头一紧,同时令不明真相的秦卫暗吃一惊。

    “我……”

    一瞬间,柳寻衣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猜想自己和赵馨以水为墨,在桌上互道衷肠的秘密或已被人识破,甚至传到皇上耳中才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由于摸不准赵元的心思,因而柳寻衣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

    “不想说,就是承认喽?”赵元冷笑道,“丞相说的不错,大伪似真,大奸似忠!你柳寻衣看似赤胆忠心,实则却是满腹鳞甲。正因为我们太相信你,才会被你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不!”柳寻衣连忙辩解,“我……我确有带馨儿远走高飞的心思,但结果未能如愿。馨儿顾全大局,甘心为大宋牺牲自己,反倒是我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

    “什么?”秦卫难以置信道,“柳兄,丞相和侯爷如此相信你,冒险劝说皇上让你和公主见面诀别,你岂能做出这种事?你这样做……岂不是陷丞相和侯爷于不仁不义,陷整个大宋于水深火热?”

    见柳寻衣亲口承认,赵元恨的握拳透爪,嚼齿穿龈,厉声道:“柳寻衣,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公主深明大义,令我彻底断绝与她远走高飞的念头,也被迫认清现实,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柳寻衣悲恸道,“如今,我与公主再无半点瓜葛……”

    “若真如此,皇上岂会下令拿你?丞相又岂会雷霆大怒?”赵元鄙夷道,“昔日的你从来不会撒谎,为何在洛天瑾身边潜伏两年,变的如此狡猾?你现在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属下对天发誓,刚刚所言字字无虚……”

    “够了!”赵元极为不耐地摆手道,“你的丑事皇上和丞相皆已知晓,乃赵馨亲口所言,由不得你抵赖!”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错愕道,“什么丑事?什么抵赖?公主她……说过什么?”

    “原本,赵馨已答应与蒙古和亲,不提任何条件。可她与你见过一面后,竟突然改口,向皇上提出一个无礼要求,若皇上不准,她便以死相逼。”赵元咬牙切齿地说道,“赵馨此举,分明是在威胁皇上,简直可恨可恶!”

    “要求?”柳寻衣暗吃一惊,追问道,“什么要求?”

    “赵馨点名要你柳寻衣前往和林送亲!”赵元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不准,她便一头撞死!”

    “什么?”

    赵元此言如雷霆一击,令柳寻衣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为何让你送亲?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出端倪,分明是想与你在半路找机会私奔。”赵元掷地有声,吐沫横飞,“皇上龙颜大怒,骂丞相是蠢猪、是奸贼、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见面之前,和亲已成定局,一切顺顺利利。可见面之后,竟然突生变故。皇上恩准你们见面是为万无一失,而不是为滋生变数。现在,恩准你们见面已成为‘画蛇添足’的愚蠢之举,皇上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丞相头上,说‘若不是丞相巧舌如簧,一再谏言,朕又岂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至于本侯……曾以性命为你作保,方才说服丞相帮你达成心愿。说到底,本侯才是这件蠢事的始作俑者。如今,因为你的狡猾卑鄙,本侯、丞相、东府乃至皇上和整个朝廷都将沦落万劫不复之地。柳寻衣,莫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们如此施恩于你,你竟然暗藏祸心,简直畜生不如!”

    “这……”

    直到这一刻,柳寻衣方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赵馨向皇上提出这样的要求,事先并未与柳寻衣商议。他对此一无所知,当下的震惊与错愕丝毫不亚于赵元和秦卫。

    “皇上乃九五之尊,岂能被你们如此戏耍?”

    “馨儿竟然让我送亲……可是为什么?”柳寻衣反复揣摩赵馨的心思,待他细细斟酌一番,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馨儿让我送亲并非与我私奔,而是想帮我脱离险境……”

    “什么意思?”秦卫狐疑道。

    “馨儿知道我被中原武林追杀,也知道如今的临安城四面楚歌,到处都有想杀我的江湖仇家。再加上我与她的关系惹得朝廷不满,她担心自己一走,我会被朝廷和江湖两面敌对,沦为众矢之的,因此……”

    言至于此,洞悉赵馨良苦用心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声音随之哽咽。

    “哼!你以为本侯还会相信你吗?”赵元怒道,“非但本侯不会,丞相和皇上也不会再相信你。”

    “侯爷,让我再见公主一次,让我说服她……”

    “不可能!”面对柳寻衣的苦苦哀求,赵元却无情打断,“见一次已经闹的焦头烂额,再见一次岂非闹的不可收拾?实话告诉你,皇上最恨被人威胁,因此他绝不会答应赵馨的要求,更不会向你们的鬼蜮伎俩妥协。至于如何劝服赵馨,朝廷自会想其他办法,无需你费心!”

    “可是……”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这一次,连丞相都被你连累的自身难保,因此你不必奢望有人能救你。”赵元眼神复杂地望着百口莫辩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丞相告诉我,皇上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已暗下决心将你凌迟处死,只是时间早晚未定。也许就在这两天,以此断绝赵馨的念想。亦或在赵馨离开后……总而言之,你的大限将至。至于本侯的大限……或许也不远了。唉!”

    最终,赵元在秦卫充满震惊的目光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而后不再犹豫,踉跄着转身离开牢房。

    ……

第七百零八章:举棋不定

    “侯爷、侯爷!侯爷且慢!”

    秦卫火急火燎地追出天牢,连声呼喊企图挽留赵元。

    然而,赵元却对秦卫的恳求视而不见,步伐坚决且迅速,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驾。

    “侯爷,我们去哪儿?”

    “打道回府!”

    面对车夫的问询,赵元吐出一句冷冰冰的回答,而后俯身钻入车厢,将匆匆赶来的秦卫隔绝在车帘之外。

    “走!”

    “遵命……”

    “等一下!”

    车夫扬鞭的瞬间,秦卫一个箭步冲到近前,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挡住马车。车夫大惊失色,慌忙勒住缰绳,马蹄高抬,险些将秦卫踩于马下。

    “秦大人,当心啊!”车夫心有余悸地低声埋怨。

    “侯爷,且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滚开!”赵元愠怒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再敢阻拦车驾,小心撞死你!”

    “就算撞死我,我也要说!”秦卫将心一横,猛然张开双臂,神情坚决地凝视着微微晃动的车帘。

    “好啊!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主意了,谁也不听本侯的命令了。”赵元自嘲且愤恨的声音听上去略显几分凄凉,“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尚且亲顺主人,但你们这群混账东西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个本事不见涨,心气倒是越来越傲!”

    “侯爷!”

    赵元此言,令秦卫的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道:“侯爷,如果连你都不肯救柳兄,他这回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赵元怒极而笑,“此事闹大,必死无疑的人岂止他一个?哼!你先顾好自己吧!”

    “侯爷与柳兄情同父子,如今他大难临头,您真能忍心见死不救?”

    “放肆!”秦卫此言似乎触动赵元的神经,令他的语气登时变的十分暴躁,“今夜的事你听的一清二楚,究竟是本侯见死不救,还是柳寻衣咎由自取,你应该心里有数!眼下,不是本侯不想救他,而是救不了他,你明不明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柳寻衣自己找死,纵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秦卫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赵元身上,苦苦哀求道,“侯爷,听柳兄刚刚所言,公主向皇上提要求的事……他未必知情。也许此事另有隐情,也许柳兄是被冤枉的……”

    “秦卫,你究竟是真幼稚还是装糊涂?”赵元颇为不耐地打断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事情的真相和柳寻衣的罪名还重要吗?”

    “什么意思?”秦卫一脸茫然,俨然没听懂赵元的弦外之音。

    “这件事究竟因谁而起,又是谁的罪过,根本不重要!”赵元沉声道,“重要的是,皇上被人愚弄,做出一件‘不太英明’的决断,因此需要有人承担这份罪责,保住皇上的颜面,堵住悠悠之口。”

    “侯爷的意思是皇上明知柳兄无罪,却故意让他当替罪羊……”

    “大胆!”赵元厉声道,“赵馨和柳寻衣究竟有没有串谋,谁能拿捏的准?柳寻衣刚才说的是真是假,你又如何断言?妄自揣度圣意,当心小命不保!”

    “这……”

    “就算柳寻衣言之无虚,可保住皇上的颜面仍比追究事情的对错更加重要!”赵元语气一缓,叹道,“其实,这件事皇上已经十分容忍克制。如若不然,今夜关在天牢中的又岂止柳寻衣一人?”

    言罢,赵元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秦卫,径自吩咐一声,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

    当忧心忡忡的秦卫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天机阁时,天色已然大亮。

    “秦大人!”

    秦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迈入自己的房间,一道慌乱而焦急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紧接着,脸颊红肿,满眼担忧的丁丑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秦卫面前。

    昨夜,丁丑被皇宫的侍卫狠狠教训一顿,虽无致命伤,但皮肉筋骨遭几天罪却是在所难免。

    “小丁子,来此作甚?”

    “我想问问柳大人的情况!”丁丑忙道,“秦大人刚从天牢回来,应该对柳大人的事一清二楚。他究竟犯了什么罪?皇上为什么派人抓他?柳大人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丁子!”秦卫摆手打断丁丑的喋喋不休,叮嘱道,“不该打听的事休要乱打听,当心惹祸上身。至于柳大人的官司……你管不了,回去歇着吧!”

    说话的功夫,秦卫走到桌旁坐下,欲斟一杯茶润润嗓子,却不料茶壶竟是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

    不知是心情欠佳还是无名火起,秦卫竟将茶壶奋力砸向墙角,伴随着一声巨响,碎片四溅而飞,直将猝不及防的丁丑吓的身子一颤,看向秦卫的眼神变的愈发惶恐。

    “蠢东西,茶壶空了都不知道添水!”

    透过秦卫心烦意乱的眼神及烦躁不堪的语气,丁丑不难猜出柳寻衣的状况一定不容乐观。

    “秦大人稍安勿躁,我去提一壶水……”

    “不用了!”秦卫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轻声道,“小丁子,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秦大人,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有些事不该多问。但……我真的很担心柳大人的安危。”犹豫再三,丁丑终究拗不过自己心中的执念,故而硬着头皮问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事情的缘由,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结果?”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柳大人他……会不会死?”

    面对心乔意怯,却又满眼渴望的丁丑,秦卫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缓缓点头:“会!”

    “嘶!”

    丁丑猛吸一口凉气,脑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这一次,柳兄将天捅出一个窟窿,神仙也难救。”秦卫无奈道,“此事你知道便可,出去后休要胡言乱语。”

    “可是……”丁丑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可是……柳大人是天机阁的功臣,也是朝廷的栋梁,丞相和侯爷为何不救他?”

    “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即便解释你也未必能听懂。简而言之,丞相、侯爷乃至整个东府都将大难临头。”

    “那……秦大人呢?”丁丑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是柳大人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别人可以见死不救,但你绝不会袖手旁观,对不对?”

    面对丁丑的期待,秦卫不禁心中一痛,五官渐渐变的狰狞,似愤愤不平,又似力不从心,既懊恼又无奈,既愤恨又悲伤,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什么也左右不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管柳大人的死活了?”

    “当然不是!”秦卫纠结道,“只不过……此事丞相和侯爷尚且无能为力,我一时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不如去找小王爷?”丁丑提议道,“小王爷与柳大人交情深厚,相信他一定肯帮忙……”

    “拿柳兄治罪乃皇上的旨意,莫说小王爷,即便是荣王爷……恐怕也不敢多言。”秦卫坚决摇头,“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求小王爷,岂不是拖他下水?且不论能否说服小王爷,也不论小王爷能否帮到柳兄,单说我们去找小王爷帮忙,此事必定引起荣王爷的极大不满,我们这样做岂不是替侯爷树敌?替东府惹是生非?结果非但不能救出柳兄,反而会弄巧成拙,令东府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秦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丁丑眉头紧皱,苦苦思量,“即便小王爷肯帮忙,荣王爷也不会答应。”

    “知道便好。”

    “那不如……找馨德公主帮忙?”丁丑再次提议,“她现在是蒙古王妃,由她开口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应允。”

    “好是好,但……你能见到公主吗?”秦卫反问道,“恐怕你我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进去便被御林军乱箭射死,岂能进入深宫见到公主?你也知道公主的身份,皇上对她的保护势必固若金汤,我们见到公主的机会……甚至比闯入天牢劫狱救人的机会还要渺茫。”

    “这……”被秦卫再次否决,丁丑的心里渐渐变的慌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大人去死吧?”

    “没办法!”秦卫扼腕叹息,“连丞相和东府的大人们都无力回天,柳兄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有了!”突然,丁丑眼前一亮,激动道,“朝中不仅东府有权有势,西府在皇上心里同样重要!”

    “此言何意?”

    “既然东府无力回天,秦大人何不去求西府?”丁丑胸有成竹地说道,“东西二府一向不和,如果西府能替柳大人求情,相信皇上一定会大吃一惊,从而念在朝堂和睦的情分上饶柳大人一命。”

    “小丁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秦卫眉头紧锁,训斥道,“天机阁内都是东府的人,岂能求助于西府?”

    “别人当然不行,但秦大人或许可以。”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心头骤然一紧,看向丁丑的目光变的愈发凝重,狐疑道:“小丁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丁丑面露憨笑,凑到满心忐忑的秦卫耳畔,低声道,“不久前,我无意中看见秦大人与枢密院的中侍郎白锦相谈甚欢,而且是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因此,我猜想秦大人在西府……或许有些交情不错的朋友。”

    “嘶!”

    秦卫如闻惊天噩耗,霎时间面如白蜡,唇无血色,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愣在原地,半晌未能缓过神来。

    “秦大人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见秦卫哑口无言,丁丑赶忙出言安抚,“我听其他大人说过,身在官场难免四处应酬,我明白秦大人的苦衷。我刚刚的意思是……既然秦大人在西府有些朋友,不知能否让他们卖个人情给你,试着在皇上面前替柳大人求求情,也许……”

    “不必多言!”秦卫幡然醒悟,迅速将脸上的怪异收敛的无影无踪,故作漫不经心地答应道,“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柳兄是我最好的兄弟,只要能帮到他,无论什么法子我都要试一试。”

    “秦大人仗义,小丁子佩服!”

    “嘴上佩服一文不值,我现在口干舌燥,你还不去沏茶?”

    面对大喜过望的丁丑,秦卫戏谑地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同时嘴角扬起一抹亲昵的笑容。但他看向丁丑的眼眸深处,却悄然闪过一丝意味莫名的隐晦精光。

    ……

第七百零九章:落井下石

    晌午,刚刚从一场酒宴中退下来的钱大人醉意朦胧,坐在轿子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打着盹儿。

    轿夫们将轿子抬进城北的一座古朴大院,此地正是执掌大宋兵马的核心机要所在,枢密院。

    “大人,是去内院歇息,还是去大堂?”

    进入枢密院后,一路随行的白锦赶忙凑到轿帘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枢密院无要事处理,不如大人先去内院歇息一会儿?”

    面对白锦的询问,轿内没有任何回音,但延绵一路的鼾声却悄然止息。白锦十分精明,他知道,鼾声止息意味着钱大人已经睡醒。醒了却不应答,则代表默认白锦的建议。

    “大人,刚才在宴上伴舞助兴的女子是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引荐的,名叫兰绮。”白锦低声道,“相传,此女是泉州溯水阁的新晋花魁,色艺双绝,品貌俱佳,比陆庭湘的姘头白霜也不遑多让……”

    言至于此,见轿中仍无回音,白锦眼珠一转,又道:“徐广生告诉我,兰绮对大人十分仰慕,昼夜期盼着能聆听大人的教诲。若大人不弃,下官稍后将兰绮送至内院,陪大人聊聊琴棋书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钱大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收了他多少好处,替他如此张罗?”

    “下官不敢!”白锦眼神微变,面露惶恐。

    “徐广生和江南陆府的陆庭湘……是表亲兄弟?”

    “不错!”白锦忙道,“当年,为让徐广生升任泉州大营都统,陆家没少‘费心费力’。”

    “直说吧!”钱大人不耐道,“徐广生此次进京变着花样的献媚,究竟意欲何为?”

    “嘿嘿……大人洞若观火,下官佩服!”白锦谄笑道,“不瞒大人,三衙殿前司‘殿前都虞候’不久前身染重疾,眼下已是奄奄一息,随时有可能……因此,‘都虞侯’一职即将出缺,徐广生想……”

    “他想补缺?”钱大人的语气听上去略显一丝不屑,“一个小小的地方都统,竟也敢惦记‘管军’的位置?再过几年,他岂不是要夺本官甚至枢密使的饭碗?”

    “大人多虑了,给他徐广生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枢密使和大人面前造次。”

    “告诉他,将心思放在办差上,休要胡思乱想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钱大人沉声道,“至于军中各部的空缺,枢密院与三衙自会任人唯贤,择优而晋,不是他徐广生今天送几箱金银,明天送几名美女就能左右的。”

    “下官谨记!”

    “还有,让他好生规劝陆庭湘。既是亲戚,就要多多引导陆家走上正途,不要总以江湖草莽自居而沾沾自喜。”钱大人提醒道,“江南陆府在民间有些名望,陆庭湘的老子陆重阳当年也算是一位识大体的人,其拜把兄弟莫岑曾率人潜入金国皇宫刺杀完颜守绪,此等尽忠报国之举,陆庭湘应该多多效仿。”

    “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徐广生。”

    “只要对皇上忠心耿耿,肯为大宋肝脑涂地,建功立业,朝廷是不会埋没人才的。”

    “下官一定传达大人对他的期望与教诲。”言至于此,白锦语气一滞,迟疑道,“那位兰绮姑娘……”

    “不见了。”钱大人打断道,“无功不受禄,本官不想欠他徐广生的人情,让他尽早把人送回去。临安不比泉州,此地人多眼杂,一个进京领差的都统身边整日跟着一位流萤女子……不好看。”

    “遵命!大人好好歇息,下官即刻去找徐广生。”

    言罢,白锦催促轿夫们将钱大人送入内院,自己快步朝枢密院外走去。

    内院厢房,钱大人命人送上一碗参茶,而后屏退左右,独坐假寐。

    “咔嚓……”

    突然,房顶传来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打断钱大人的冥思,一双老眼骤然睁开,迸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

    “本官最讨厌鬼鬼祟祟的人,想见我就主动现身,别踩坏屋顶的瓦片。”

    “呼!”

    钱大人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陡然翻身入窗,飞落在钱大人面前。

    “秦卫?”看清来人,钱大人不禁一愣,而后面露不悦,“青天白日,你鬼鬼祟祟跑到这里作甚?”

    “正因为青天白日,小人才不敢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秦卫叩拜施礼,连忙赔罪,“大人息怒,若非事出紧急,小人断不敢前来打扰……”

    “行了!”钱大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同时喃喃低语道,“看来枢密院的守卫应该换一批人马,有人溜进来都浑然不察,如何护卫枢密使和各位大人的周全?”

    “守卫们打死也想不到有人胆敢光天化日潜入枢密院,因此才……”

    “废物就是废物,你不必替他们解释。”钱大人打断道,“言归正传,何事令你如此急迫?”

    “实不相瞒,小人……有一事相求。”秦卫心怀忐忑,说话吞吞吐吐,“此事与大人交给小人的差事无甚关系,只是一件私事,因此……”

    “你是为柳寻衣而来?”

    钱大人一语道破秦卫的心思,令秦卫一愣,半晌没能做出回应。

    “难道本官猜错了?”

    “没……没有!”秦卫连忙应答,“大人英明,小人确为柳寻衣而来。”

    “柳寻衣与赵馨密谋私奔,皇上知晓后龙颜大怒,已下令将柳寻衣打入天牢。”钱大人端起参茶轻抿一口,从而不急不缓地说道,“昨日黄昏时分,皇上指着丞相的鼻子大发雷霆之怒,当时本官就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丞相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甚是精彩。呵呵……”

    似是察觉到秦卫的尴尬,钱大人眉头一挑,好奇道:“你找本官是想……”

    “我希望大人能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美言几句,让他免于一死。”事已至此,秦卫自知无法隐瞒,故而开门见山,同时将满含紧张与期待的眼神投向钱大人。

    “你想让本官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求情?”钱大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狐疑模样。

    “是。”

    “秦卫,你过来。”钱大人将秦卫招至近前,而后用手摸向秦卫的额头,故作费解道,“脑袋不热,应该不糊涂啊?”

    “大人,我……”

    “住口!”突然,钱大人脸色一沉,训斥道,“秦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本官提出如此无稽的要求,你是不是疯了?”

    “大人……”

    “此乃扳倒丞相和东府的天赐良机,你让本官替柳寻衣求情?”钱大人严词厉色,根本不给秦卫解释的机会,“你是不是嫌丞相与枢密使作对的时间不够长?东府与西府明争暗斗的不够狠?因此你想替东府续命,保住丞相的地位,好让他继续与我们为敌?”

    “不!小人断不敢有此念想。”秦卫脸色骤变,捣蒜似的连连扣头,“我只想救柳寻衣,断无大人猜测的那般险恶用心。大人曾说过,柳寻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我才……”

    “柳寻衣固然难得,但扳倒丞相的机会却更不容易遇到。一旦遇到,岂能白白错过?”钱大人反问道,“要怪,只能怪柳寻衣生不逢时,偏偏撞上如此契机。秦卫,如果你换做是我,会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而白白错失扳倒丞相的机会?”

    “我……”被钱大人当面质问,秦卫不禁一阵语塞。

    “本官知道你与柳寻衣感情匪浅,但成大事者断不能被感情羁绊。”钱大人教诲道,“你应该知道,一日不扳倒丞相,重整东府,你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西府效力。换言之,丞相一日不倒,你一日不能功成名就。因此,牺牲一个朋友,除掉你人生中最大的绊脚石,何乐而不为?大不了……等你一飞冲天后,再找机会为柳寻衣平反就是。”

    “可是……”

    “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枢密使已经联同三司使、御史台、诸寺监一起向皇上奏核丞相。”钱大人低声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待馨德公主随蒙古人离开临安城,朝廷必将迎来一场由上至下的大动荡。动荡过后,西府仍是西府,但东府……将不再是今日的东府。”

    “嘶!”钱大人此言,令秦卫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此事过后,你在官场将平步青云,一帆风顺。”钱大人许诺道,“因此,不要再替柳寻衣求情。他现在是一根引线,拽着赵元、丞相和整个东府一起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本官现在要你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乖乖回到天机阁,回到赵元身边,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我的命令,直至将他们一举击溃。”

    “这……”秦卫虽然认同钱大人的计划,也承认此次事件是扳倒丞相的好机会,但他仍想替柳寻衣博取最后一丝希望,故而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大人,难道柳寻衣他……真的非死不可?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丞相,是东府里那些老顽固,柳寻衣只是一介末流,他的死活……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也不是非死不可。”钱大人诡笑道,“但他现在是整个大宋最烫手的山芋,东府巴不得早些与他划清界限,因此赵元才气冲冲地跑到天牢毒打柳寻衣一顿。他做这场戏,是想证明自己和丞相的清白。只可惜,当他们安排柳寻衣与赵馨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同坐一条船,想甩也甩不掉。至于我们,眼下只要做好两件事即可。其一,不给东府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奏核丞相。其二,不要去碰这颗山芋,以免烫手。你让我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求情,不仅是让我去碰这颗山芋,而且要将这颗山芋从东府手中塞进自己怀里,缓解丞相的燃眉之急,却把自己烫个皮开肉绽,你说……本官肯不肯答应?”

    “小人……明白了。”

    “秦卫,本官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今日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我……”

    “难道是关心则乱?”钱大人戏谑道,“还是……一时糊涂?”

    被钱大人问起缘由,秦卫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丁丑的容貌。丁丑知晓秦卫和西府暗通,令其方寸大乱,以至此事的利弊无心仔细斟酌。

    似是察觉出秦卫的异样,钱大人眼神一动,谨慎问道:“怎么?莫非遇到麻烦?”

    “没……没事……”秦卫一怔,匆忙应答,“大人不必担心,就算有麻烦……小人也会自己解决,断不会让任何人变成阻碍我们共谋大事的累赘。”

    当秦卫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眼中陡然浮现出一抹阴冷刺骨的杀机。

    ……

第七百一十章:险中求存

    此去枢密院,非但没能找到解救柳寻衣的法子,反而被钱大人“教训”一顿,令秦卫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平静。

    越是这般时刻,秦卫越发感到“人微言轻”的苦闷与悲哀,也越发刺激他那颗不顾一切追求名利的野心。

    日头西斜,天近黄昏。

    当百思无解,心烦意乱的秦卫在街头兜兜转转时,无意间遇到赵的车驾。

    “秦卫?”

    “下官拜见小王爷……”

    “少废话,快过来!”

    未等秦卫叩拜施礼,赵已迫不及待地挥手将其招至车旁,而后目光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低声问道:“师傅怎么样?”

    闻言,秦卫的脸色微微一变,吞吞吐吐道:“柳兄他……怕是难逃此劫。”

    “嘶!”赵眉心一皱,脸色变的愈发纠结,“当夜,小王就坐在屏风外,师傅和馨姐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们怎么可能串谋私奔?”

    “皇上下旨,谁敢质疑?”秦卫苦涩道,“此事连丞相和侯爷也无计可施。”

    “是啊!”赵满脸无奈,“父王对我耳提面命,不许我插手这件事,因此……唉!”

    “小王爷不必内疚,你也是身不由己。”秦卫好言安慰。

    “眼下,唯一能救师傅的唯有馨姐姐,但皇叔不准我入宫见她,因此我也……”

    “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此事我再想其他办法。”秦卫知道赵的苦衷,因此并不强人所难。

    “你能有什么办法?”赵眼泛狐疑,声音再度压低几分,“你不会想……劫狱吧?”

    只此一言,令秦卫的眼神骤然一变,蓦然抬首,死死盯着惴惴不安的赵,半晌未有言语。

    “秦卫,你……”

    “天快黑了,小王爷赶着去哪儿?”突然,秦卫神情一缓,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

    “去班荆馆招待蒙古使者。”赵道,“本是父王的差事,可那些蒙古人酒量太大,上次将父王灌的大醉,以至一天一夜没能清醒。父王害怕与他们喝酒,因此派我前去应酬。”

    班荆馆,乃宋廷招待外国使节的地方。

    “原来如此。”秦卫敷衍一笑,从而后退两步,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不再耽搁小王爷的正事,请!”

    “没办法,谁让蒙古人强势,我们不得不看人家的脸色行事。”言罢,赵放下车帘,在护卫的一声招呼下,马车缓缓远去。

    “蒙古人强势……看他们的脸色……”

    未等赵的马车走远,秦卫混沌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从而眼前一亮,一个大胆且疯狂的念头自其心底油然而生。

    “小王爷留步!”

    心念至此,当机立断,秦卫紧跑两步追上赵的马车。

    “何事?”

    “我有办法救出柳兄!”秦卫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此法有些凶险,但……它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办法?”赵眼前一亮。

    “下官陪小王爷一起去班荆馆。到时,请小王爷帮我引荐一个人,最好能找机会让我们单独一叙。”秦卫心思忐忑,但语气分外坚定,“此人,或是眼下唯一能帮柳兄脱离险境的人。”

    “谁?”

    “蒙古使者,苏禾!”

    “苏禾?”赵一愣,脑中反复回忆着苏禾的容貌,沉吟道,“你说的是……跟在‘河西王’按陈身边的随从?为什么是他?”

    “因为此人与柳兄有旧,并有患难与共的交情。”秦卫解释道,“而且此人性情豪爽,重情重义,绝非趋炎附势之辈,胆小怕事之徒。我猜想……如果求他帮忙,也许他会念在与柳兄的交情上仗义相助。”

    “可他是蒙古人……”

    “正因为他是蒙古人,才有机会救出柳兄。”秦卫直言不讳,“刚刚小王爷说过,蒙古人强势,我们宋人不得不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你的意思是……”赵若有所思,“如果由蒙古人出面替师傅求情,皇叔为两国和睦,一定不会拒绝。”

    “正是。”

    “可如此一来,师傅和馨姐姐的事岂不是公之于众?若让蒙古人知道他们的准王妃与师傅关系暧昧,不清不楚,那后果……”

    “只要苏禾深明大义,他一定有办法权衡利弊,以求息事宁人,断不会让事情越闹越大。”

    “万一此人是沽名钓誉之徒,非但将此事宣扬出去,而且借题发挥,那……”

    “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否则柳兄必死无疑。”秦卫凝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赌一把。”

    “万一赌输了,又该如何?”赵涉世未深,难免方寸大乱。

    “万一赌输了,小王爷可将全部罪责推到小人身上。”秦卫不假思索地说道,“到时,只要小王爷抵死不承认,一定不会有事。”

    “这件事……你有几成把握?”

    秦卫心里打鼓,却不能被赵看出端倪,故而硬着头皮保证道:“此事,我有五成把握。”

    实则,秦卫的心里连一成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根本没见过苏禾,更不知道苏禾会不会出手相助。

    但秦卫知道,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赵一定不会答应冒险。

    “这……”赵满脸愁容,左右为难,犹豫再三,终于将心一横,点头应允,“好吧!为救师傅,我帮你密见苏禾,也算……弥补对他的亏欠。”

    商议作罢,秦卫登上马车,扮成赵的护卫一起朝班荆馆而去。

    入夜,班荆馆内大排筵宴。

    宋蒙两国的官吏与使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三五成群,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赵发酒疯似的拽着苏禾,故作一副与他相见恨晚的亲近模样,拉着他在人群中乱逛,一会儿与大宋的官吏插科打诨,一会儿又与蒙古的使臣勾肩搭背,逢人便说自己要拜苏禾为师,向他学习武功。

    众人皆以为赵酩酊大醉,故而无人当真,纷纷出言戏谑。

    至于苏禾,则碍于赵的身份及颜面,不得不一路搀扶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东拉西扯。

    “苏师傅……小王……小王想吐……”

    突然,脸色涨红的赵五官狰狞,故作一副强忍呕吐的模样,同时用手紧紧拽住苏禾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催促道:“扶我出去……别扫大家的兴致……”

    “小王爷,当心脚下!”

    苏禾用孔武有力的臂膀牢牢架住赵的小身板,将他半扶半拎着送出大堂。

    “那边……那边没人……”

    赵烂醉如泥般依偎在苏禾怀中,一双狡黠的小眼在院里四处打量,而后伸手朝远处的假山一指。苏禾会意,小心搀扶着赵走向假山,中途有班荆馆的下人欲上前帮忙,却被赵破口大骂,生生喝退。

    “这里够清净,嘿嘿……”

    绕过假山,赵与苏禾置身于一片竹林环绕的僻静幽暗中。

    “小王爷,现在可否舒服些?”

    “这里空气清新,舒服多了。”赵环顾四周,憨笑道,“苏师傅在此稍候,小王想去小解。”

    “小王爷请便!”

    稍作寒暄,赵晃晃悠悠地朝竹林深处走去,转眼消失在苏禾的视线中。

    星河月下,苏禾昂首挺胸,身姿笔直如枪,一动不动地伫立于天地之间。

    双目如炬,炯炯有神,明亮如星,深邃如渊。

    “不愧是名震漠北的苏大侠,三丈之外足以令在下感受到一股浩然正气,真乃大英雄也!”

    突然,一道清朗而恭敬的声音自假山后响起。紧接着,恭候多时的秦卫迈步而出。

    “你是……”似乎察觉到秦卫并无恶意,因此苏禾并未作出任何防范的架势。

    “在下大宋东府少保,秦卫。”秦卫抱拳拱手,见苏禾面露迟疑,故而微微一笑,补充道,“亦是柳寻衣相交多年的朋友。”

    闻言,苏禾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意,从而拱手见礼:“原来是柳兄弟的朋友,失敬!”

    “苏大侠的威名,在下如雷贯耳。今日亲眼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言罢,秦卫的手臂朝四周一挥,惭愧道,“只是以如此方式求见苏大侠,实属迫不得已,望苏大侠恕罪!”

    苏禾眉头微皱,反问道:“阁下何出此言?何为迫不得已?柳兄弟他……又在何处?”

    “柳兄他身陷囹圄,怕是再也见不到苏大侠了。”秦卫神情一暗,语气满含悲恸。

    “什么?”苏禾大惊失色,赶忙出言追问,“柳兄弟因何身陷囹圄?”

    “苏大侠!”秦卫神情一禀,正色道,“在下知道你是豪爽之人,一向快人快语,因而不敢在你面前故弄玄虚。只不过……有些事说出来,或许会让苏大侠为难。但如果我不说,柳兄命将休矣,在下实在是黔驴技穷,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叨扰……”

    “阁下不必吞吞吐吐,有话但讲无妨。至于苏某是否为难,那是苏某的事,阁下不必担忧。”苏禾义正言辞道,“你刚刚说柳兄弟‘命将休矣’,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事关柳兄弟的性命,苏某若有半点用处,自当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苏禾此言至情至性,豪气冲天,令秦卫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苏大侠不愧是真豪杰,在下佩服!”

    “阁下谬赞,敢请直言相告。”苏禾宠辱不惊,大义凌然。

    “实不相瞒,柳兄眼下身处死囚牢,不日即被凌迟处死,起因是……”

    秦卫知道,苏禾是救出柳寻衣的唯一希望,因而在他面前,秦卫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将柳寻衣的处境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令苏禾震惊不已的同时,心绪亦随着秦卫的讲述跌宕起伏,变幻万千。

    ……

第七百一十一章:起死回生

    四月二十九,上午。

    丁轻鸿率一众皇宫侍卫来到天牢,二话不说将柳寻衣带走。

    一路无话,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渐渐停在临安城郊的一间府邸外。

    “柳寻衣,我们到了。”

    望着一脸迷惘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戏谑之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寻衣狐疑道,“莫非你们想杀我灭口?”

    “怎么?大名鼎鼎的柳寻衣也会怕死?”

    “我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废话少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言罢,丁轻鸿伸手一推柳寻衣的肩膀,生生将其赶下马车。

    由于带着枷锁脚镣,加上鞭伤未愈,因此柳寻衣只能慢吞吞地朝院中挪步,丁轻鸿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柳兄,你总算来了!”

    刚一踏入府门,满脸急迫的秦卫快步迎上前来,他不顾丁轻鸿蔑视的眼神,直接给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以示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你怎么在这儿?”柳寻衣万没料到能在此见到秦卫,当下一愣,困惑更甚。

    “我是陪侯爷来的。”

    “侯爷也来了?”柳寻衣愈发糊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何……”

    “这里是荣王爷的别苑。”突然,赵元的声音自中堂响起。

    “拜见侯爷!”

    见到缓步而出的赵元,柳寻衣赶忙叩首施礼,但由于枷锁在身,故而动作十分笨拙。

    见状,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将不悦的目光投向丁轻鸿,质问道:“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不小心把枷锁的钥匙弄丢了,因此只能多委屈柳大人一会儿。”丁轻鸿搪塞道。

    “废话!”

    秦卫嘟囔一声,猛然抽出短刀,在柳寻衣惊愕的目光下,挥刀将其身上的枷锁镣铐统统砍断。

    “秦兄,你这是……”

    “难道丁轻鸿没告诉你,皇上已下旨赦免你的罪行,如今你已官复原职?”秦卫目光不善地盯着一脸傲气的丁轻鸿,解释道,“非但如此,皇上还恩准你前往和林送亲。今日将你接到这里,是因为东、西二府要在此商定送亲事宜。”

    “什么?”

    这几日,柳寻衣一直在牢中静候死讯,他从未想到转眼间局势竟会天翻地覆,本来必死无疑的他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意外的被皇上派去送亲。

    这种恍如隔世的巨变,若非秦卫言之凿凿,柳寻衣宁死都不会相信。

    “怎么回事?”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秦卫朝柳寻衣挤眉弄眼,暗示其不要多问。

    “这一次,连本侯都没有料到你能起死回生。柳寻衣,皇恩浩荡,你可要心存感激,休要再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蠢事。”赵元的语气饱含苦涩与无奈,似乎对柳寻衣的劫后余生,赵元并没有太多惊喜,反而……有些许苦闷。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多的疑惑萦绕在心中,但又碍于秦卫的暗示,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只能暂时忍耐,糊里糊涂地接受一切。

    “进来吧!不要让各位大人等的太久。”赵元吩咐一声,引着他们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东府侍郎贾大人、枢密副使钱大人、小王爷赵、枢密院中侍郎白锦等一众东西二府的文武官吏赫然在列。

    其中,坐于左排末端的,是一位柳寻衣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的出现,着实令柳寻衣大吃一惊,以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黝黑的脸庞,精壮的身材,坑洼遍布的粗糙皮肤,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此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与柳寻衣有过一段分不清是恩是怨的耿直汉子,冯天霸。

    当初,冯天霸知道柳寻衣的真正身份时,也曾惊讶的合不容嘴。无奈他在丞相府当差,因此一直找不到机会与柳寻衣“叙旧”。

    其实,冯天霸能有今天,多亏柳寻衣在暗中帮忙。如若不然,他至今仍是平江府衙门的一个小小捕头。

    在冯天霸的对面,右排末端同样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四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往那一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与霸气。

    坚如磐石的体态,咄咄逼人的目光,布满老茧的双手,不难看出此人定是一位常年习武,久经战阵的老手。

    他,正是冯天霸昔日的上官,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

    曾经,冯天霸与陆庭湘作对,因而被徐广生排挤出泉州大营,后被知州李季远调平江府衙门担任捕头。

    算起来,冯天霸与徐广生之间倒是颇有积怨。

    值得一提的是,赵今日的表现十分反常,凭他以往的性子,见到柳寻衣平安无事定会第一个冲上来嘘寒问暖,今日他却出奇的“清高”,非但没有主动打招呼,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柳寻衣。

    柳寻衣虽察觉到异样,却碍于当下的场面不敢多问,只能在赵元的示意下默默走到一旁落座。

    “皇上将送亲一事交由东、西二府共同主持,用意是借此机会化解我们两家在政见上的不和。”见人已到齐,钱大人率先打破沉默,“皇上的一番良苦用心,希望贾侍郎和东府的各位大人能够体谅。”

    “这是自然。”贾大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和亲之事本由西府极力促成,历经千难万险,排除重重阻碍,而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皇上却将我们东府叫来一同参与,如此坐享西府的功劳,我等难免于心不忍。至于皇上的恩宠与厚爱,本官更是涕泪交流,感激不尽。”

    贾大人此言暗含嘲讽,令钱大人、白锦等一众西府官吏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宋蒙和亲,自谈判至接亲,事无巨细一概由西府悉心打理,送亲乃整件事的最后一环,皇上却突然命东府加入进来,其真实意图在于制衡东、西二府的功过。

    如果“和亲”的功劳全部算在西府头上,则东府在朝中的地位势必日渐微弱。如此一来,西府无疑是大宋命脉延续的第一功臣,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难免功高震主,独揽大宋军政,此事对皇权绝无益处。

    其实,西府对东府横插一杠极为不满,但迫于皇上的旨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因此只能委屈求全,勉强配合。

    “恕我直言,关于送亲的日期、路线、人选等细节我们早已商定妥当。”白锦话里有话地说道,“至于东府的各位大人,大可喝喝茶、聊聊天,足以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分走一半……”

    “白锦!”钱大人故作不悦,训斥道,“贾侍郎和天机侯在此,何时轮到你多嘴多舌?”

    “本来嘛!”白锦一脸委屈,“他们只需遵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即可。更何况,送亲近在咫尺,如果重新商定只怕也来不及……”

    “此言在理!”赵元不可置否,“来此之前,丞相已再三叮嘱,我们要竭尽所能地配合西府,切不可喧宾夺主。因此,对于西府的安排,我们一定遵从。”

    “大家都是老朋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贾大人插话道,“敢问钱大人,西府打算派何人送亲?”

    “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钱大人伸手朝徐广生一指,幽幽地说道,“皇上已经同意,徐将军作为此次送亲的护卫统领,率领禁卫营三百精锐,保护公主的周全。徐将军智勇双全,干练机谨,统兵多年从未出过半点差池,他统辖的泉州大营亦是厢兵中的精锐,深受枢密使赏识。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沙场迎敌,徐将军皆才能出众。此番派他送亲,一者护卫公主周全。二者向蒙古人展示我大宋将士的威风。至于三者……则是让他熟络临安至和林的山川地势,以备不时之需。”

    徐广生蓦然起身,朝众人拱手一拜,正色道:“请诸位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负皇恩,誓将公主安全地送至和林。”

    “甚好。”贾大人满意道,“有徐将军在,定能保公主万无一失。”

    对于贾大人的称赞,钱大人也不接茬,而是直截了当地反问:“关于送亲的安排,不知东府有何高见?”

    “不敢谈高见,只是增派一些人手罢了!”贾大人一边端起茶杯,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冯天霸率五十名相府护卫与徐将军的三百禁卫营同行。除此之外,皇上钦点柳寻衣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送亲,丁公公亦代表‘内侍省’送公主出嫁。”

    听贾大人的言辞语气,俨然一副天子近臣的作派,惹得钱大人和白锦一阵不满。

    “本来犯下死罪,被打入天牢,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为‘大宋和亲使’。不得不说,柳大人真是一位天佑福将,对你这般起死回生的高明手段……本官甚为叹服。”钱大人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机会,希望柳大人能指教一二,也让我们这些老朽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柳寻衣倒是反应平平,坐在一旁的秦卫却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柳寻衣云山雾绕,全然不知所云。面对钱大人的弦外之音,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傻傻地坐在一旁,被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连连咂舌。

    一场莫名其妙的议事足足持续三个时辰,当饥肠辘辘的众人陆续离开别苑时,柳寻衣仍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秦兄!”

    府门外,柳寻衣将与诸位大人寒暄道别的秦卫拽至一旁僻静处,急不可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被突然赦免?又为何被派去送亲?”

    望着急如星火的柳寻衣,秦卫稍作犹豫,坦言道:“因为有一位贵人出手相助。”

    “贵人?难道是馨儿……”

    “不是公主!”

    “那是谁?”柳寻衣一愣,又道,“莫非是小王爷?”

    “也不是小王爷。柳兄,你别乱猜了。帮你的人,只想救你一命,并不贪图任何回报。”秦卫感慨道,“说实话,如此仗义的豪杰,我秦卫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

    “秦兄,你知道我的性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你若不将真相告诉我,我不会让你离开。”说话的功夫,柳寻衣抓着秦卫胳膊的右手再度攥紧几分。

    “你……”

    秦卫心生突兀,似是踌躇不决,在柳寻衣近乎渴求的目光下,他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柳寻衣的执念,叹息一声,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班荆馆。”

    ……

第七百一十二章:绝渡逢舟

    入夜,班荆馆。

    苏禾独坐凉亭,明月相伴,清风作陪,一人、一刀、一坛酒,潇洒率性,惬意逍遥。

    “柳兄弟,你躲在暗处犹豫不决已有半个时辰,不知在纠结什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喝两杯?”

    杯酒下肚,苏禾将坦荡的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庭院,同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一言既落,犹如石沉大海,久久未有回音,院中始终一片寂寥。

    “若你心中有愧,大可不必。”苏禾又道,“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大哥此言,令小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大哥。”

    伴随着一道怯生生的回答,树影下传来一阵沙沙声响。紧接着,一脸尴尬的柳寻衣迈步而出,缓缓出现在苏禾面前。

    “柳兄弟,你受伤了?”看见柳寻衣苍白如纸的脸色及踉踉跄跄的步伐,苏禾不禁眉头一皱,迅速起身朝他迎去,“有人在牢中对你用刑?”

    “只是些皮外伤,不足挂齿。”柳寻衣神情一禀,朝苏禾拱手一拜,“秦卫已经告诉我,苏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弟今生今世恐怕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再报大恩大德!”

    言罢,柳寻衣双膝一弯,欲向苏禾跪地叩首。

    “!”苏禾赶忙搀住柳寻衣,满不在乎道,“区区小事,柳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你若行此大礼,岂不是让苏某沦为施恩图报的伪君子?来,我们去亭中,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推心置腹。”

    “苏大哥,我……”

    “走吧!”

    不容柳寻衣推辞,性情豪爽的苏禾已将他架入凉亭,生生按在凳上。

    “不怕苏大哥笑话,如今的我就像是一只丧家犬,处处遭人排挤,事事遇到刁难,非但江湖中人视我为敌,就连天机阁的同僚们也看我不顺眼,实在是……狼狈不堪。”

    柳寻衣接过苏禾递来的酒杯,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苦笑。

    “你们宋人有句话叫‘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苏禾劝道,“生而为人,又有谁能事事如意?柳兄弟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又何必妄自菲薄,心灰意冷?你说江湖中人视你为敌,但苏某也是江湖人,却愿与你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你说同僚们看你不顺眼,但当你身陷囹圄时,你的朋友秦卫不惜冒着生死之虞来这里向我求助,小王爷赵也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一起冒险,难道他们不是你的同僚吗?”

    “秦兄与我自幼相识,情义深厚。小王爷天性纯良,又视我为师。他们肯为我冒险,我虽感激不尽,但总算在意料之中。”柳寻衣一边在心中反复措辞,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我不明白……苏大哥为何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因何入狱?”

    “秦卫已经告诉我,是因为王妃向大宋皇帝提出要你送亲。”苏禾坦言道,“大宋皇帝担心你们因私废公,挑起事端,故而一怒之下将你打入死囚牢。”

    “不错!”柳寻衣也不避讳,直言道,“苏大哥,既然你知道我和馨德公主的渊源,也知道我为何被打入天牢,又为何救我?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苏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是担心你会掳走王妃?还是担心王妃与你串谋私逃?”

    “我……”柳寻衣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无论哪一种结果,恐怕都不是苏大哥愿意看到的。”

    “柳兄弟,对于你的为人,苏某也略知一二。”苏禾笑道,“虽然你口口声声想带王妃走,但……若有这样的机会,你真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吗?”

    柳寻衣心头一颤,狐疑道:“苏大哥此言何意?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这份胆量?”

    “不是缺乏胆量,而是缺乏一副铁石心肠。”苏禾正色道,“一副漠视大宋存亡、百姓安危的铁石心肠。”

    “我……”

    “不止你缺乏这样的铁石心肠,王妃同样缺乏。”未等柳寻衣辩解,苏禾已信誓旦旦地抢话道,“实不相瞒,在得知你入狱的消息后,苏某专程去皇宫拜见过王妃。”

    “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你能见到馨儿?”

    “苏某奉命护卫王妃的周全,并替她准备沿途的应用之物,因而求见王妃对我易如反掌。”

    闻言,柳寻衣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无奈。

    堂堂大宋公主,宋臣求见一面几乎难如登天,即便赵求见也是阻碍重重。反观苏禾,明明是一位蒙古人,想见赵馨却易如反掌,对皇宫禁院如履平地,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果然,在军力强盛的蒙古国面前,宋廷的规矩与皇室的傲慢统统变的一文不值,甚至连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在蒙古使臣面前也变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老好人”。

    相比之下,柳寻衣任人摆布的命运和垂死挣扎的人生,则显得愈发悲哀可笑。

    “既然苏大哥见过公主,不知对公主说过什么?”柳寻衣在惊诧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苏禾直言不讳,“既然柳兄弟对苏某未有任何隐瞒,那苏某也自然不会在王妃面前绕圈子。”

    “后来呢?”柳寻衣的心情愈发激动,语气也愈发紧迫。

    “王妃对柳兄弟……果然是情深义重。”苏禾苦笑道,“当她得知你的处境后,吓的花容失色,方寸大乱,恨不能马上去皇帝面前替你求情。虽然她拼命掩饰自己对你的关心,并找出一堆子虚乌有的借口来搪塞自己的惊慌,但我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你……余情未了。”

    “馨儿……”柳寻衣又气又急,同时感动不已,“你真是太傻了。”

    “其实王妃一点也不傻。”苏禾摇头道,“恰恰相反,她是一位轻生重义,殉国忘身的奇女子。这样的女子,无论在江南还是在草原,都将受到别人的尊重与爱戴。”

    “这……”

    “王妃表面上敢爱敢恨、性情坚贞,实则她内心柔弱,并有怜悯众生的慈悲与善良。”苏禾笃定道,“我去见她,正是想看清楚王妃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毕竟,苏某身负大汗重托,此事又关乎蒙古皇族的荣辱,我虽想救柳兄弟于水火,却也不得不顾忌自己的使命。”

    “苏大哥所言甚是,这也是小弟的不解之处。”

    “我虽相信柳兄弟的为人,但男女之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因此不亲自拜会王妃,苏某实在不敢冒然行事。”苏禾惭愧道,“经过与王妃的一番交谈,我终于明白她为何执意要你送亲,并不是找机会与你私奔,而是想帮你脱离险境。说句令柳兄弟伤心的话,即便你想在半路与王妃私逃,王妃也一定不会同意弃天下而去。因为她一走,势必折损大宋皇室与蒙古皇族的颜面,从而激起宋蒙两国的战端。到时,金戈铁马,命如草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不知会死伤多少无辜百姓?这份罪责,王妃背负不起,你也背负不起。因此,她宁肯湮灭自己的私欲和幸福,也不会做出弃天下于不顾的绝事。”

    苏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五味陈杂,渐渐坠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柳兄弟,不知苏某说的对不对?”

    “苏大哥非但性情秉直,为人仗义,观人识人的本事……更是令小弟望尘莫及。”柳寻衣似哭似笑,喃喃自语,“我与馨儿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已有十余年……可即便如此,仍没有苏大哥与她相见一面认识的透彻……你刚刚所言不错,馨儿她……看似有主见,实则内心顾虑颇多……”

    “正因如此,苏某才义无反顾地帮你脱险。”苏禾接话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苏某对你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却无法改变现状,但愿……尽我所能,让你送她最后一程,也算了却你们彼此一桩心事。”

    “苏大哥侠肝义胆,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万一苏大哥既看错了公主,也看错了在下,又当如何?”

    苏禾戏谑道:“若真如此,只能怪苏某有眼无珠,唯有以死谢罪!”

    “嘶!”

    苏禾风轻云淡的一句玩笑话,却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心生骇然。

    无论苏禾说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和胸有成竹的理由,说到底,他救柳寻衣一命,押上的赌注仍是自己的前程与性命。

    非亲非故,只凭“信任”二字就敢不留后路的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苏禾近乎天真的义气,令柳寻衣既惊叹又钦佩。

    “苏大哥高义,小弟……”

    此刻,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柳寻衣内心的感动,索性举起酒杯,朝苏禾拱手一敬,从而大口灌入腹中,略表激动之情。

    “我很好奇,苏大哥是如何让皇上赦免我?又是如何让皇上允许我去送亲?”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奇道,“难道你将我与公主的事当众挑明,没有引起其他蒙古使臣的怀疑和反对?”

    “柳兄弟多虑了!其实,苏某并没有将你与王妃的事公之于众,也没有去求大宋皇帝赦免你,以免让大家难堪。”苏禾大笑道,“从始至终,我都装作对你入狱的事一无所知。我只是告诉河西王,柳寻衣是我的生死之交,如今被武林各大门派联手追杀,因此想借送亲的机会逃往塞外,暂时躲避。河西王为人豪迈,极重朋友情义,再加上其祖上与我祖上有旧,因此对于这点小小要求,他自是欣然允诺。河西王将此事告知荣王爷,再由荣王爷请奏大宋皇帝。他们是如何商议的苏某不知,可既然河西王没有挑明你与王妃的关系,想必大宋皇帝也不会主动挑明。与其扭扭捏捏,说多错多,不如痛快答应,也算顺水推舟,将此事搪塞过去。”

    “是啊!”柳寻衣自嘲道,“如今,朝中文武一定以为我有蒙古人做靠山,因此才能起死回生。难怪他们今天对我的态度阴阳怪气,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

第七百一十三章:见风使舵(一)

    “啪!”

    天机阁,赵元的书房内传出一声脆响,将深夜的宁静打破。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火冒三丈的赵元怒指着脸颊红肿的秦卫,厉声道,“本侯早就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撒谎,更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否则本侯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此时,书房内有三人,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其中,迎面而站的分别是赵元和秦卫,坐在一旁默默“看戏”的则是东府侍郎,贾大人。

    “侯爷,属下不敢……”

    “你不敢?”赵元冷声道,“柳寻衣被押入天牢的消息乃朝廷机密,即便在朝堂也没有几人知道。至于苏禾与柳寻衣相交莫逆的消息,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你,还有谁会将柳寻衣的消息泄漏给苏禾?”

    “我……”秦卫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冷眼旁观的贾大人,屡次欲言又止。

    “你可知,此事令皇上何其震怒?”不知是不是故意演戏给贾大人看,平日沉稳内敛的赵元,今日竟暴跳如雷,一副要将秦卫生吃活剥的恐怖架势,“当按陈突然向荣王爷提出让柳寻衣参与送亲的要求时,荣王爷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若非他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恐怕此事早已露出马脚。今日凌晨,皇上当面质问东、西二府的大臣,柳寻衣为何与苏禾扯上关系?当时,所有大臣都说不清楚此事,本侯身为天机阁主奉诏入宫,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秦卫,不如你告诉我,本侯应该隐瞒不答?还是该如实作答?”

    “这……”秦卫诚惶诚恐,岂敢乱言?

    “如果不答,就是欺君之罪,日后被皇上查出真相,必然死路一条。”赵元继续道,“如果照实作答,就是承认我一早知道苏禾与柳寻衣的关系。换言之,默认是我向苏禾泄漏柳寻衣的消息,同样是死路一条。”

    “那……侯爷最后是如何回答皇上的?”秦卫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侯有的选吗?”赵元反问道,“如果我抵死不认,无需皇上深究,西府便会借题发挥,一查到底,说不定会将这盆脏水泼到丞相头上。”

    “侯爷承认了?”秦卫大惊。

    “本侯宁死也不会欺君,我只会照实回禀,承认自己对柳寻衣和苏禾的关系略知一二,但立誓自己没有向苏禾透露过半点消息。”

    “然后呢?”

    面对惶惶不安的秦卫,赵元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怎么?知道害怕了?皇上已下令本侯彻查到底,将天机阁内所有的知情人统统筛查一遍,宁枉勿纵!”

    “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赵元虎目一瞪,叱责道,“再不坦白交代,休怪本侯保不住你。柳寻衣虽然逃过一劫,但皇上怒气未消,反而羞辱更甚,这件事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秦卫,本侯知道你讲义气,但你应该不会傻到替柳寻衣凌迟处死吧?”

    “侯爷救命!”秦卫吓的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连连求饶,“我只想救出柳兄,从未想过招惹麻烦……”

    只此一言,令古井不波的贾大人眼睛一亮,斜靠在椅背上的臃肿身躯微微前倾几分,看向秦卫的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之意。

    “果然是你!”赵元眉心紧锁,语气中充满悲愤,“你和柳寻衣一样叛逆,本侯越不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偏偏要去做,脑袋一热就不顾后果地乱来。到头来,非但祸及自身,而且连累别人。”

    “我承认此事有些莽撞,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不会连累别人……”

    “你已经连累了。”贾大人插话道,“你是东府的人,你的错就是东府的错。换言之,你的一条小罪状,送到皇上那儿……就会变成丞相的一条大罪状。本官假定你不是主谋,此事最多只是挨一顿板子,但如果找不到主谋,丞相就要一力承担,轻则抄家问斩,重则株连九族。你,明不明白本官的意思?”

    “嘶!”秦卫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为什么被打入天牢,天机侯又为什么连夜跑去训斥他,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早与柳寻衣划清界限。”贾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命好,找到蒙古人做靠山,那你呢?你背后有没有蒙古人?如果东府现在与你划清界限,你的下场只会比当初的柳寻衣更加凄惨。”

    “当日丞相能放弃柳兄,今日就能放弃我。”秦卫心有不甘地说道,“如果我不设法救他,柳寻衣岂不白白枉死?”

    “谁说的?皇上一日未下令处死柳寻衣,此事便有一日的转机,你急什么?”贾大人蔑笑道,“再者,划清界限不等于放弃救他,你又不是丞相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丞相作何打算?欲要救人,必先自保,如果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这……”

    在老奸巨猾的贾大人面前,秦卫根本摸不清他的心思和意图,因而越听越糊涂,以至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年轻人心智未熟,处事不周,却偏偏喜欢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

    “不要‘我我我’的,本官问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本官今夜为何找你问话?”

    面对贾大人的咄咄逼问,秦卫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不妥,于是拼命点点头。

    “既然明白,不妨说说。”

    “我……”秦卫心乱如麻,舌头打结,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的赵元。

    “不必事事向天机侯求助,他能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

    贾大人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秦卫身前,伸出肥厚腻滑的右手轻轻托住秦卫的下巴,左手掏出手帕,不急不缓地擦拭着秦卫额头上的汗水,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张!当年,你和柳寻衣远赴雁门关,将本官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昔日的一幕幕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你们是临阵御敌的高手,有胆量、有功夫、有忠心。但身在朝廷,总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一辈子东奔西跑,总要找个位置安定下来,落叶生根,慢慢成就自己的功名,是不是?”

    “大人所言极是……”

    “我问你,成就功名靠的是什么?”贾大人又道,“靠你腰间的刀?靠你胯下的马?亦或靠你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剑出如龙,刀出如虎?本官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答案。想在朝廷立足生根,靠的是这里。”

    言罢,贾大人伸出一根手指朝秦卫的脑袋轻轻一戳,教诲道:“枢密院统领大宋兵马,办的是沙场征战的差事,可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却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为何?因为他们执掌千军万马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脑子、是权谋、是智慧。一人的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与天下所有人抗衡。因此,以一驭万的法宝不在刀枪剑戟,而在笔墨纸砚。尤其在朝廷,一篇锦绣文章抵得上将军百战之功,一句话、一张奏折,有时就是金戈铁马,万箭齐发。东、西二府明争暗斗多年,你何时见过枢密使与丞相刀剑相向?他们不是不斗,只是斗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如今,你和柳寻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场,来到勾心斗角的朝堂,不能再抱着刀剑不放,更不能遇事只凭意气和胆量,而要学会能屈能伸、学会以退为进、学会知机识变。眼下,是你们破茧成蝶的关键时刻,千万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断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人的教诲,小人字字谨记!”

    见秦卫若有所思,贾大人缓缓点头,问道:“苏禾救柳寻衣的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有……小王爷。”在贾大人面前,秦卫提不起半点抗拒或隐瞒的念头,只能如实作答,“是小王爷帮我混入班荆馆,我才能顺利见到苏禾……”

    “小王爷?”贾大人眉头微皱,而后与赵元对视一眼,低声道,“你是说……赵?”

    “正是。”

    “明白了!”贾大人沉吟道,“眼下,蒙古人横插一杠令皇上心有余悸,已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又闹出什么岔子。本官预料,等公主和蒙古人一走,皇上势必将此事翻出来追究。而你,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又是参与者,因此皇上极有可能召你单独问话。”

    “大人的意思是……属下有机会进宫面圣?”

    “你以为是好事?”赵元训斥道,“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回答的好才能保住一命,若回答不好……必定死无全尸。”

    赵元此言,令秦卫心惊肉跳,手脚发凉。

    “那……属下该如何回答,敢请贾大人和侯爷赐教!”

    闻言,贾大人眼神一狠,低声道:“本官要你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小王爷身上。”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

    “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如此一来,非但你的性命无虞,丞相也能逃过一劫。”

    “那小王爷岂不是……”

    “放心,皇上对赵十分疼爱,最多只是责骂两句,断不会伤他一根汗毛。”贾大人胸有成竹地笑道,“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出自荣王府而非天机阁。如此一来,丞相便能从之前的阴霾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荣王府与西府乃一丘之貉,宋蒙和亲令他们出尽风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一下西府的嚣张气焰,同时夺回东府失去的东西。”

    ……

第七百一十四章:见风使舵(二)

    “秦兄!”

    当秦卫被贾大人和赵元谆谆教诲一番,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柳寻衣已在院中恭候多时。

    似是被柳寻衣的声音打破沉思,秦卫猛然惊醒,眼神呆滞地望着迎面走来的柳寻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此时,柳寻衣的手中拎着一坛酒,酒封已拆,浓郁的酒香溢满整间院落。

    “柳兄,你这是……”

    “请你喝酒!”柳寻衣微微一笑,同时将手中的酒坛举到秦卫面前晃动几下,戏谑道,“一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二为向你道别。”

    “道别?”秦卫稍一愣神,瞬间想明缘由,似是而非地点头应道,“是啊!你马上就要离开临安,是该好好道别。”

    “我离开后,追杀我的江湖人马也会陆续离开。到时,临安乱局不治自愈,侯爷和丞相在皇上面前也能交代。”柳寻衣道,“也算是我将功折罪。”

    “料想那些江湖草寇也不敢对蒙古接亲的队伍轻举妄动。”秦卫不可置否,“如此一来,你也能暂时逃过一劫。”

    “秦兄,苏大哥已将一切都告诉我,是你不顾丞相的禁令和侯爷的阻拦,冒险前往班荆馆求他出面救我……”柳寻衣话锋一转,表情变的有些尴尬,声音听上去也有些不太自然,“若不是你坚持不懈,我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秦兄,谢了!”

    “做兄弟的,谈何彼此?再者,你与馨德公主的事……说到底是我的错。”秦卫眼圈一红,哽咽道,“若不是我从中离间你们的感情,馨德公主也许不会答应和亲,那今日也……”

    “罢了!”柳寻衣似乎不想重提伤心事,颇为洒脱地摆手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正如侯爷和小王爷所言,即便没有你推波助澜,也会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总而言之,皇上和荣王爷认定的事,断不会因为馨儿的意愿而动摇。换言之,馨儿和我……注定会有今天。”

    “你真这么想?”秦卫眼前一亮,激动道,“你真的不再怪我?”

    面对秦卫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柳寻衣的心中百感交集,终究含笑点头,以示心中诚挚。

    秦卫虽然有错,但他是奉命行事,柳寻衣身为人臣,自然能体谅其中的难处。

    更重要的是,秦卫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相救,而且是在柳寻衣不得人心,众叛亲离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尤其难能可贵,令柳寻衣感动不已。

    再加上二人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深厚的情谊又岂能说断就断?

    秦卫取来酒杯,二人于院中落座。别无他言,今夜解开心结,必先满饮三杯。

    “秦兄,刚刚侯爷和贾大人找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柳寻衣抱起酒坛,一边替秦卫斟满,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是不是你找苏大哥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面对柳寻衣的关心,秦卫神情一滞,稍作犹豫,而后苦笑点头。

    “嘶!”柳寻衣心中暗惊,忙道,“如何?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将我打入天牢是皇上的旨意,如今苏大哥出面救我,皇上势必颜面受损,此事……我料皇上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不错!”秦卫也不隐瞒,直言道,“皇上已下令侯爷,让他将此事彻查清楚。贾大人说皇上这两天也许不会表露心迹,但等馨德公主和蒙古人一走,定会找我们算账。而且皇上还说……”秦卫欲言又止,神情愈发落寞。

    为救自己,令秦卫惹祸上身,柳寻衣满心愧疚,急不可待地追问道:“皇上还说什么?”

    “皇上还说……宁枉勿纵。”

    “这……”

    柳寻衣很清楚“宁枉勿纵”的含义,能令皇上说出这样的要求,足见其内心何等愤怒?

    “秦兄,是我连累你……”柳寻衣心乱如麻,踌躇不决,“不如……我去找苏大哥或者馨儿,让他们在皇上面前替你说情?”

    “不可!我们越这样做,皇上越生气,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甘心被人一再钳制?”

    “可是……”

    “柳兄,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插手。一人做事一人担,既然我打算救你,便已经做好迎接一切后果的准备。”秦卫的义正言辞,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那……贾大人和侯爷怎么说?”柳寻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们有没有替你想办法?毕竟,如果皇上真查到你头上,侯爷乃至丞相都将受到牵连……”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果然聪明过人,一语便切中要害。”秦卫笑道,“他们今夜找我,的确是为帮我推脱罪责……”言至于此,秦卫忽然眉头一皱,匆忙改口,“不!准确的说,他们是为帮丞相和东府推脱罪责。至于我……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

    “此言何意?”

    “柳兄,你我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有些事我可以隐瞒天下所有人,却唯独不能隐瞒你。”秦卫神情一禀,从而将声音压低几分,正色道,“你可知,贾大人向我叮嘱什么?”

    柳寻衣似乎被秦卫的情绪深深感染,心头抑制不住地一阵紧缩,神情凝重地缓缓摇头。

    “贾大人叮嘱我,一旦皇上追究此事,我断不能承认自己是主谋,反而要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小王爷头上……”

    “什么?”秦卫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惊呼出声,双眼圆瞪,布满惊骇之意,“贾大人竟然教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沉寂片刻,方才压着嗓子低声感慨,“他竟然教你拖小王爷下水?”

    “如何?”秦卫死死盯着心慌意乱的柳寻衣,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是不是也察觉到此事有些可疑?”

    “我……”被秦卫如此诡谲的反问,柳寻衣本欲脱口而出的回答登时停滞在嘴角,稍作思量,突然话锋一转,试探道,“难道你认为此事可疑?”

    面对柳寻衣的不答反问,秦卫自嘲一笑,道:“贾大人告诉我,只要我将一切罪责推到小王爷身上,一口咬死自己是奉命行事,被逼无奈,便能平安脱险,最多……再挨一顿板子就是。贾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皇上知道你和小王爷关系亲密,因此一定会相信此事的主谋是小王爷。如此一来,不仅我能脱罪,丞相和东府也能顺势摆脱嫌疑。”

    “这……”

    此刻,柳寻衣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碍于贾大人和赵元的身份及秦卫的处境,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柳兄,对于贾大人的‘脱罪之法’,你认为可不可行?”秦卫讳莫如深地问道,“我将罪过推给小王爷,又能否顺利脱险?”

    “这……”柳寻衣心乔意怯,忐忑难安,“我说不准……”

    “你是说不准?还是不敢说?”秦卫直言不讳,“你一定也察觉到蹊跷,只是碍于大家的面子难以启齿,对不对?”

    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神情莫名的秦卫,惊讶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我来说。”秦卫满不在乎道,“贾大人教我的法子,非但不能救我,反而会令皇上坚定杀我的决心。他……不是帮我,而是推我去死!”

    “咔嚓!”

    被秦卫一语道破心中所虑,柳寻衣攥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五指一紧,伴随着一声脆响,酒杯登时被捏成粉碎。

    秦卫别有深意地望着柳寻衣指间的碎片,不急不缓地说道:“贾大人让我将罪责推给小王爷,目的只有一个,令丞相和东府摆脱嫌疑。换言之,他们让我这样做,和你被关入天牢后鞭打你一顿的用意如出一辙,都是为和我们划清界限。我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如果我将一切罪责推给小王爷,皇上岂能相信?即便他心里相信,嘴上也一定不会承认。小王爷可是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亲侄儿,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天下不知会编排出多少子虚乌有的皇族秘史?赵氏王朝又将背上多少无稽、荒诞的骂名?如此牵连之广、干系之大的丑闻,皇上岂能令其发生?即便发生,又岂能当众承认?再者,我拖小王爷下水,荣王爷和西府更加不会放过我。到时,我不仅要坐实‘抗旨救人’的罪名,而且还要多背上一条‘诬陷忠良’的死罪。”

    “秦兄……”

    “贾大人狠辣阴毒,明明想置我于死地,将我变成反击西府的一颗棋子,刚才却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慈悲模样,口口声声说帮我、救我,真是虚伪可笑!”秦卫怒极而笑,恨的咬牙切齿,“我以前看错了他们,以为东府是我们的坚实靠山,其实他们非但靠不住,反而会临阵脱逃,甚至落井下石。幸运的是,他们也看错了我,我不是昔日年幼无知的孩童,也不是傻里傻气的莽夫。他们的鬼蜮伎俩,早已骗不过我的眼睛。他们想借刀杀人,让我心甘情愿当丞相和东府的替罪羊,更是不可能的事!”

    秦卫今夜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底发寒,仓惶无措。不知为何?他感觉眼前的秦卫十分陌生,简直与昔日跟在自己身边插科打诨,冲动率性的秦卫判若两人。

    三年的分离,足以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印象,哪怕……那人曾是自以为了如指掌的挚友亲朋。

    “秦兄,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不仁,便休怪我不义!”秦卫的眼中寒光涌现,恶狠狠地说道,“我不会像傻瓜一样任他们利用摆布,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反抗挣扎,夹缝求生。”

    “什么办法?”

    闻言,秦卫的眼神陡然一变,脸上的狠戾迅速收敛,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实模样,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兄,你……”

    “对了!”秦卫话锋一转,打断道,“柳兄,你此去送亲,中途若有机会……会不会与公主远走高飞?”

    “这……”柳寻衣一愣,从而心生悲凉,缓缓摇头,“不会。”

    “也罢!”秦卫倒不纠缠,好心提醒道,“无论你是否带走公主,切记不要再回临安。皇上对你已心生怨恨,你若回来,难保朝廷不会翻脸无情,到时……你恐怕凶多吉少。”

    “这……”

    “当然,我若能劫后余生,化茧成蝶,必会设法帮你摆平一切。你我兄弟共创一番功名大业,岂不快哉?”秦卫诡谲一笑,意味深长道,“只希望,到时你能像我体谅你一样,体谅我的身不由己、我的无可奈何、我的良苦用心、我的……梦寐以求!”

    ……

第七百一十五章:见风使舵(三)

    四月三十,晌午。

    徐广生引着一名丰肌弱骨,楚腰卫鬓的妙龄女子来到枢密院,在大小官吏迥异的目光注视下,徐广生非但没有半点含蓄,反而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穿屋过院,并主动与相识的西府同僚招呼寒暄。

    女子正值桃李年华,五官精致玲珑,桃腮粉面宛若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一般,不见一丝瑕疵。一袭鹅黄裙袍将婀娜的身姿凸显的淋漓尽致,在满是男人的枢密院中招摇而过,分外惹人注目。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于三进院门外遇到等候多时的白锦。当徐广生拱手施礼时,白锦的目光却在女子身上“恋恋不舍”,久久错不开眼珠。

    “咳咳,白大人?”

    徐广生再三呼唤,白锦才幡然醒悟,眼神一正,匆忙敷衍:“那个……送亲的‘行帖’,徐大人可否准备妥当?”

    “白大人放心,在下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枢密副使签字印章,便去禁卫营提调人马。”

    “甚好!”白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女子,问道,“兰绮姑娘,你怎么来了?钱大人并未召你……”

    “是我带她来的。”徐广生解释道,“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钱大人从未见过兰绮,不知她善解人意,才识出众,因此我专程带她前来相见,以免闹出‘王昭君’的误会。”

    “王昭君?”白锦一愣,从而脸色一沉,不悦道,“徐大人此言何意?你将兰绮姑娘比作王昭君,是否暗指白某是破璧毁的毛延寿?”

    “不敢!在下一时失口,断不敢有此歪念,望白大人息怒!”

    其实,单论官阶,身为泉州大营都统的徐广生与枢密院中侍郎白锦算是平级。若论实权,徐广生手握一营兵马的生杀大权。反观白锦,手下除随从护卫外再不能调配一兵一卒,中侍郎在枢密院也属文官差事。二者相比,白锦远不如徐广生。

    即便如此,徐广生在白锦面前仍表现的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甚至甘愿“矮他一头”,原因是他二人一位是京官,一位是地方官。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白锦整日出入枢密院,伺候的皆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员,身家地位水涨船高,身为地方将军的徐广生见到他,自然要小心巴结。因为一旦得罪,日后白锦在枢密使、枢密副使耳边挑拨几句,很可能会影响徐广生一生的命运。

    话虽如此,但和所有地方官一样,徐广生对白锦只是表面恭敬,实则内心十分鄙夷。

    正因如此,他刚刚才会做出“王昭君、毛延寿”那样的比喻。至于“一时失口”,根本是敷衍之词,徐广生和白锦心照不宣,只是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徐大人,你冒然带女子进入枢密院恐怕不妥吧?”白锦神情一禀,故作为难模样。

    “哎呀!是在下思虑不周。”徐广生拍着脑门,连连懊恼,“不过人都已经到了,如果现在送她回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不如……白大人给兰绮姑娘行个方便,让她拜见一下钱大人?”

    说罢,徐广生将缩在袖中的双手伸到白锦面前,佯装抱拳作揖。白锦稍作犹豫,而后伸手搀扶,顺势将徐广生袖中的一沓银票接入自己袖中。

    “仅此一次!”白锦勉为其难道,“不过万一钱大人怪罪下来……”

    “白大人放心,一切后果皆由在下承担,断不会连累白大人。”

    “那好,二位请!”

    白锦吃下定心丸,引着徐广生和兰绮快步朝内院走去。

    转阁绕廊,曲径通幽,三人来到钱大人的书房。

    “末将徐广生,叩见钱大人!”

    脚一踏入门槛,徐广生立刻跪倒在地,朝坐在书案后闭目假寐的钱大人叩行大礼。

    “免礼!”

    钱大人慵懒的声音悄然响起,同时将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缓缓睁开。

    “恩?”似乎注意到徐广生身旁的兰绮,钱大人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女子何人?”

    “回禀大人,此女乃泉州溯水阁的兰绮姑娘,对大人仰慕已久……”

    “混账!”徐广生话未说完,钱大人陡然眼神一冷,愠怒道,“本官对你早有告诫,莫非被你当做耳旁风不成?”

    言罢,钱大人又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满脸尴尬的白锦,质问道:“可是你擅自做主,让徐广生将人带入枢密院?”

    “断断不是!”白锦连忙摆手,“徐将军有成人之美,一心想帮兰绮姑娘达成夙愿,因此才……”

    “徐广生,你好大的胆子!”钱大人训斥道,“你将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临安不是泉州,枢密院更不是你的私宅,你在自己的地盘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如今竟敢跑到这里延续你的恶习,真是混账!”

    “大人息怒!”徐广生吓的脸色惨白,连连叩首赔罪,“是末将一时糊涂!是末将自以为是!是末将不懂规矩……”

    “行了!”钱大人颇为不耐地摆手道,“念你初犯,本官从轻发落。白锦记下,罚徐广生一年俸禄,扣发泉州大营三月饷银,以儆效尤!”

    “遵命!”白锦拱手领命,心中暗暗咂舌。

    “多谢大人……”

    徐广生本欲辩驳,但抬头看到钱大人那双如刀似剑的阴戾眼眸,登时吓的身子一颤,再也不敢狡辩。

    “白锦,你带这丫头出去。”钱大人吩咐道,“本官要与徐将军商定行帖事宜。”

    “遵命!”

    答应一声,白锦拽着早已被吓傻的兰绮迅速离开书房。

    “大人……”

    “徐广生,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在动什么歪心思?”钱大人缓缓起身,走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徐广生面前,沉声道,“你以前的上官是谁?又是什么品性?本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本官今日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枢密院任何人都要秉公办差,但凡投机取巧之辈,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末将谨记!”

    “行了,站起来吧!”钱大人神情一正,又道,“你去城外见过蒙古接亲的将军了?”

    “见了。”徐广生应道,“此人名叫隋佐,是蒙古驻西京府的统兵将军,麾下有五万精兵。末将派人查过他的底细,隋佐去年因犯下过错被免去西京将军之位,现在只是暂代。”

    “此番接亲,隋佐带来八百铁骑,你也见到了?”

    “见到了。”

    “感触如何?”钱大人话里有话地问道,“他的兵马,比你泉州大营的兵马如何?”

    “这……”徐广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直言无妨。”

    “末将的泉州大营……不如隋佐的铁骑。”徐广生勉为其难地答道,“无论是军纪、士气、兵器、操练……都与他们相去甚远。至于战力……同等兵力的情况下正面厮杀,恐不是蒙古铁骑的对手。”

    “这是自然,蒙古纵横天下靠的就是铁骑,以己之短迎敌之长,自是不如。”钱大人安抚道,“如果你有两倍于他们的兵马,能否一战?”

    “这……恐怕不行。”徐广生尴尬道,“即便人数多一倍,但战马、兵器仍相差许多……”

    “如果战马强悍,装备精良,又如何?”钱大人心有不甘地追问道,“枢密使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当今统兵将领中不可多得的一位人才,尤其是眼光和战法颇有独到之处。你若能改掉阿谀奉承、贪功冒进的毛病,潜心钻研兵书,好好练兵,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重塑昔日杨家军、岳家军的辉煌。因此,本官想从你口中听听难以听到的实话,比较一下我们大宋的军力与蒙古铁骑究竟相差多少?你尽管放胆直言,不必忌讳。”

    “是!”徐广生思忖道,“如果两倍于敌,马匹、兵刃同等的情况下,以我泉州大营现在的战力,正面厮杀的胜算大概有……三成,而且是惨胜。”

    “三成?还是惨胜?”钱大人诧异道,“如果我要十成胜算,那……”

    “仅以泉州大营的战力,十成胜算至少要有四倍甚至更多兵马。”

    “你的意思是,如果在战场遇到隋佐的五万精兵,我们至少需要二十万兵马才能将其剿杀殆尽?”钱大人愁容满面地喃喃自语,“而且是在装备同等的境遇下……”

    “恕末将直言,三千对阵八百,与二十万对阵五万完全是两回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倘若战术失策,莫说二十万……纵使四十万也有可能被五万铁骑剿杀殆尽。”徐广生无奈道,“千百人可以正面厮杀,但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冒冒失失地正面厮杀的机会微乎其微……”

    “明白了!”钱大人打断道,“如此看来,用‘和亲’换取大宋数年的休养生息实在是明智之举,希望公主能替我们撑到兵强马壮的那一天。”

    “是啊!”

    “此去送亲,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周全,尤其要提防那位‘大宋和亲使’。”钱大人提醒道,“关于此人与公主的渊源,想必你应该听说过,本官话不赘言,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末将明白,我一定死死盯住柳寻衣,不让他有一丝可乘之机。”

    “如此甚好。”钱大人又道,“此行你要多多听从隋佐的安排,遇事不要与他争抢,切记以和为贵。但是……也不必卑躬屈膝,以免折损大宋的体面及皇上的威严。”

    “末将领命!”

    “将行帖拿来,本官为你签字印章,然后去三衙提调三百精锐前往城外的蒙古大营,与隋佐兵合一处,明日一早共同启行。”钱大人一边接过徐广生递上来的行帖,一边有条不紊地嘱咐道,“明日,冯天霸会率领五十名护卫保护公主出城,到时柳寻衣、丁轻鸿也将一起。此番送亲,柳寻衣虽是名义上的‘和亲使’,实则你才是代表西府统领全局的人,因此千万不能被他反客为主。必要时,可借丁轻鸿之手钳制他,丁公公是皇上安插在柳寻衣身边的眼线,你与他算是同坐一条船,因而可以联手。”

    “末将谨记!”

    “此行帖乃首要机密,送亲细节尽在其中,因此一定要小心保管,在抵达和林前切不可泄露分毫。”

    “大人放心!”

    徐广生义正言辞地拱手领命,而后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行帖,慢慢倒退出书房。

    ……

第七百一十六章:见风使舵(四)

    “将军,我们去哪儿?”

    走出枢密院,神郁气悴的兰绮向愁眉紧锁的徐广生投去一道纠结的目光。

    “我们?”徐广生收敛心绪,转头望向手足无措的兰绮,戏谑道,“本将军要去三衙提调兵马,明日护送公主前往和林。至于你……恐怕不能和我一起上路。”

    “卑贱之躯,岂敢混入送亲的队伍玷污公主的高贵。”兰绮自嘲道,“当初,陆公子将我送给将军,曾言明溯水阁与我再无牵连。如今我被将军嫌弃,再想回溯水阁谋生……只怕也是一种奢望。”

    说着说着,兰绮竟是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其实,兰绮的担忧不无道理。她一介弱质女流,在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城无依无靠,倘若徐广生置之不顾,日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兰绮,钱大人虽未留你,但我察觉到白锦似乎对你颇有好感。”见兰绮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徐广生难免心生恻隐,沉吟道,“不如……我将你托付于他?他好歹是枢密院的中侍郎,也算有权有势……”

    “那位白大人早有妻室,说不定他的儿女比我还要大几岁。”兰绮凄楚道,“将军是让我给他做妾?还是让他金屋藏娇?”

    “这……”面对兰绮的质问,徐广生不禁一阵语塞。

    平心而论,凭兰绮的姿色才学,嫁给一位年过四旬、有家有室的“京城小官”做妾,着实有些委屈。

    当初,兰绮一心幻想能嫁给孑然一身的徐广生,做明媒正娶的都统夫人。却不料,徐广生竟将她当做邀宠献媚的工具,兰绮固然伤心,但当她得知对方是位高权重的枢密副使时,不禁心生动摇。

    钱大人虽老态龙钟,但位极人臣,财雄势大,足以满足兰绮内心深处的虚荣。

    而今,枢密副使伺候不成,徐广生竟将她托付给中侍郎,如此巨大的落差,兰绮必定难以接受。

    “罢了!”心烦意乱的徐广生大手一挥,不耐道,“本将军身负皇命,无暇与你纠缠。我陪你回客栈收拾东西,然后派人送你回泉州。”

    “可是……”

    “放心!我会修书一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庭湘,让你回溯水阁。”徐广生补充道,“待我送亲回来……再去溯水阁找你。”

    “找我?”兰绮眼前一亮,满含期待地问道,“将军会娶我吗?”

    “这……再议!再议!”

    徐广生仓促推诿,不顾兰绮的追问,大步流星地朝兰绮落脚的客栈走去。

    下午的日头虽不及正午时那般炽热,却同样熬人。

    “掌柜的,结算一下这几日的房钱、饭钱,我上去收拾东西,等会儿下来付账。”

    “好嘞!大爷慢慢收拾……”

    未等掌柜的答应,徐广生已拽着磨磨蹭蹭的兰绮快步上楼,赶奔客房。

    “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废话!你当然不急,可本将军诸事缠身,岂能耽搁?”

    伴随着一阵埋怨,徐广生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门,同时将娇小柔弱的兰绮朝房中一推,催促道:“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赶快收拾!我去找马车……”

    “广生!”

    徐广生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笑声陡然自内间传出。

    闻言,徐广生和兰绮同时一愣,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不约而同地朝房中望去。

    须发灰白,皱纹横生,一袭青袍,道骨仙风。眼中散发着精明的幽光,嘴角扬起一丝和蔼的微笑,闲庭信步般出现在徐广生与兰绮面前。

    “竹老?”

    来人,正是江南陆府的大管家,司空竹。

    “表少爷,别来无恙?”

    由于徐广生与陆庭湘是表兄弟,故而陆府的下人们皆称其为“表少爷”。但以司空竹在陆家的辈分和地位,大可直呼其名,偶尔叫一声“表少爷”亦有几分诙谐之意。

    “有劳竹老挂念,广生一切安好。”徐广生稍一愣神,赶忙招呼司空竹落座,好奇道,“竹老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临安城?”

    说话的功夫,兰绮主动为他二人斟茶倒水。

    “来看看你。”司空竹漫不经心地接过茶杯,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徐广生身上挪开,“如何?此行可否顺利?”

    “唉!”徐广生叹道,“本以为世上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却不料枢密副使偏偏是一个例外。”

    “哦?”司空竹朝兰绮轻瞥一眼,淡笑道,“看来你垂涎三尺的‘都虞侯’之位,如今已化作梦幻泡影?”

    “是呗!”徐广生自嘲道,“亏我费尽心机,又送女人又送金银珠宝,结果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照单全退。”

    “如此说来,这位枢密副使倒是一位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喽?”司空竹调侃道,“不应该呀!朝中若有如此忠臣良将,大宋岂能衰败至此?”

    “依我之见,枢密副使没相中的不是兰绮和金银珠宝,而是我徐广生。”徐广生将茶一饮而尽,撇嘴道,“八成他心里已有其他人选作为栽培的对象,担心我入朝为官会影响他的计划,因此对我一再冷落。这一次,若非枢密使抬举我,恐怕我连送亲的差事都领不到。”

    “一位是枢密使,一位是枢密副使,究竟孰重孰轻?”司空竹狐疑道,“既然枢密使抬举你,又何必在乎枢密副使对你的态度?”

    “竹老有所不知,枢密使乃西府之首,与丞相并称大宋第一权臣。坐到他们这般位置,心思精力全部放在江山社稷,天下安危,一心一意地辅佐皇上治理大宋,无暇也没兴趣插手下面的事。因此,无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下面大大小小的事及朝中的明争暗斗,大都由‘二当家’主持打理。”徐广生解释道,“其实,东、西二府的‘二当家’有很多,但真正手握实权,并深得丞相、枢密使心意的却寥寥无几。眼下,东府真正的‘二当家’乃侍郎贾大人,而西府的‘二当家’则是枢密副使钱大人。如果钱大人不给机会,我的仕途必然一片黯淡,除非皇上和枢密使乾坤独断,钦点我入朝,否则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然而,枢密使做任何事都要顾及枢密院上下官吏的平衡,尤其是‘二当家’的意见,一般不会出现分歧。如果钱大人对我嗤之以鼻,枢密使也不会对我重用,毕竟枢密院核心人物的团结和睦,远比一个小小的徐广生重要的多。至于‘力排众议’、‘乾坤独断’,除非形势所迫,否则几乎不可能发生。”

    “原来如此。”司空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眼神一动,向候在一旁的兰绮吩咐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向表少爷交代。”

    兰绮不敢忤逆司空竹的命令,乖巧地欠身一拜,快步离开房间。

    徐广生一愣,错愕道:“竹老,什么事如此神秘?”

    “广生,朝廷真让你去和林送亲?”司空竹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徐广生直言不讳,“我刚从枢密院回来,马上动身前往城外与蒙古人汇合。”

    “听说……柳寻衣也在送亲之列?”

    “柳寻衣?”徐广生眉头微皱,迟疑道,“确有此人,怎么?难道竹老认识他?”

    “当然!”司空竹笑道,“他杀了武林盟主,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

    “哦。”对于江湖的事,徐广生知之甚少,也没兴趣了解,反问道,“竹老突然问起此人,是不是庭湘他……”

    “若有机会,公子当然愿意手刃此贼。”司空竹道,“你可知,谁能将此人的首级送至贤王府,谁就能一跃成为武林副盟主。”

    “什么意思?”徐广生似乎听出一丝端倪,“竹老突然来临安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在半路帮你们解决柳寻衣?”

    “不!你和他都是朝廷的人,如果由你出手,势必会引起诸多麻烦。”司空竹摇头道,“公子的意思是,你将送亲的线路及护卫安排告诉我们,然后由我们出手解决。”

    “这……”徐广生心中暗惊,面露踌躇,“恐怕不妥吧?”

    “怎么?”见徐广生犹豫不决,司空竹登时脸色一沉,不悦道,“难道你连自己家人都信不过?莫要忘记,若无公子的鼎力相助,你岂能坐上今日的位子?昔日你遇到困难,陆家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今日公子难得找你帮忙,你竟然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究竟是什么意思?”

    “竹老千万不要误会,我与庭湘比亲兄弟还亲,帮他自是义不容辞。”徐广生惶恐道,“只不过,此事乃朝廷机密……”

    “朝廷?”司空竹冷笑一声,轻蔑道,“朝廷对你置之不理,视你为路边的阿猫、阿狗,你竟然心心念念想着朝廷?老夫问你,在你心里究竟是朝廷重要?还是陆家重要?”

    “当然是陆家,只是……”

    “不必多言!”司空竹大手一挥,开门见山,“给老夫一个痛快的答案,这个忙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你若帮,便将‘行帖’给老夫抄录一份。若不帮,老夫即刻告辞,绝不让徐将军为难。”

    “这……”见司空竹态度坚决,根本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徐广生不禁心生慌乱,手足无措,“这……”

    “罢了!徐将军不必为难,老夫告辞!”

    言罢,满眼失望的司空竹蓦然起身,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等等!”

    然而,就在司空竹伸手拽门的一瞬间,徐广生勉为其难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将司空竹的动作打断。

    “怎么?”司空竹缓缓转身,似怒似笑地问道,“难道徐将军想拿我问罪?”

    “竹老此言,简直羞煞广生。倘若失去陆家,徐广生……根本一文不名。”徐广生苦涩一笑,从而伸手入怀,缓缓掏出行帖,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庭湘,无论他想做什么,务必在动手前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会竭尽所能地配合你们,以免与蒙古人发生冲突,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司空竹满眼激动地望着行帖,安抚道:“广生,你是公子的亲族兄弟,他不会害你,放心!”

    徐广生若有似无地点点头,神思凝重,目光颤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行帖放在桌上。

    ……

第七百一十七章:五月初一

    无论有多少心灰意冷、多少恋恋不舍、多少纠结反复……赵馨出嫁的日子,仍残忍无情地如期而至。

    五月初一,彤云密布,阴雨绵绵。

    明明是一日之晨,但天色暗淡宛若夕阳西下,又如和亲的“主角”赵馨此时的心境,阴霾冗沉,混沌不堪。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无知百姓的亢奋与热情。

    临安城北门外,礼乐、仪仗皆陈列完毕,一个个披红挂彩,精神高昂,静候主角登场。三千御林军以长枪为栏,将数以万计的百姓拦在街道两侧。

    此刻,城门内外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仿佛整座临安城的百姓尽数而来,一起见证公主出嫁的难忘时刻。

    “快看!公主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喊一声,登时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吵吵闹闹的人群骤然沸腾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仿佛将天地间的空气震的嗡嗡作响,将整座临安城震的微微颤动。

    此刻,纵使御林军们扯着嗓子大声维持秩序,仍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一丝回音。

    铜锣开道,仪仗先行。

    五十名持刀带剑的相府护卫分走两侧,冯天霸策马游走于车队前后,凌厉的目光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扶于刀柄。

    车队徐徐而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两匹旗鼓相当的高头骏马,一黑一白,头顶红绸,分外惹眼。

    骑黑马的是蒙古接亲使者,苏禾。骑白马的是大宋和亲使,柳寻衣。

    二马过后,是一辆四轮马车,车上乘坐的是蒙古使臣,“河西王”按陈。

    再后,是几名内侍省的宦官步行相随,为首的是内侍省“右班副都知”丁轻鸿。

    丁轻鸿之后,便是万众期待的公主花车,一辆由绫罗帷幔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八**马车。街道两侧的百姓一个个踮脚伸脖,拼命朝车内望去,却只能透过层层纱帘隐约看到赵馨的倩影,令许多想一睹公主芳容的人大失所望。

    花车所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然而,坐在车中的赵馨却一动不动,面对热情洋溢的百姓,她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俨然,赵馨此刻的心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花车过后,是整整十车奇珍异宝,乃大宋朝廷为赵馨准备的丰厚嫁妆。

    实则,这些“嫁妆”与西府谈判时赠予蒙古的军饷钱粮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车队最后,是两辆平庸无奇的马车,分别是东府侍郎贾大人与枢密副使钱大人的车驾。二位大人奉皇上旨意前来送行,故而走在队伍的末端。

    此刻,赵元与贾大人同乘一车,白锦与钱大人同乘另一车。

    两车左右,分别跟着十几名东、西二府的小吏、护卫,秦卫、丁丑亦在其中。

    至于隋佐和徐广生,此时正率兵于城门外迎候。

    马车内,赵元不时撩开车帘望向水泄不通的街道,感慨道:“今日之盛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热闹。”

    贾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身逢乱世,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危机四伏。天机侯应该知道,如今的临安城……并不太平。”

    只此一言,令赵元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尴尬道:“大人放心,只要柳寻衣离开临安,那些闹事的江湖人定会一哄而散。”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贾大人冷笑道,“平日里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如今柳寻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他们为何不出来追杀?只是嘴上喊的热闹,实则皆是无胆鼠辈。”

    “今日的排场,内有数千御林军披坚执锐,外有蒙古铁骑与禁卫营严阵以待,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闹事,不是活腻了就是脑袋有毛病。”

    忽然,贾大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天机侯,你说……柳寻衣会不会带着公主半路私奔?”

    “这……”赵元心中一紧,踌躇道,“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按陈、苏禾替他作保,如果柳寻衣做出什么混账事,他二人在蒙古大汗面前也不好交代。”

    “苏禾是练武之人,身上的江湖气极重,因此很容易被柳寻衣蒙骗。至于按陈……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对柳寻衣更是一无所知。”贾大人叹道,“如果出现差池,蒙古大汗一定会将这笔烂账算在我大宋头上。毕竟,掳走他们王妃的人如今可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头衔,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使臣。”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将‘和亲使’的头衔赐给柳寻衣?”赵元费解道,“论官阶、地位,他远远不够资格。”

    “一者,徐广生作为护卫将军,已在送亲中占据半壁江山。他是西府的人,皇上为平衡东、西二府的功劳,必然要从东府挑选一人担任‘和亲使’。一文一武,功劳各半。”贾大人无奈道,“东府送亲的人,除柳寻衣之外只剩冯天霸。论官阶地位,冯天霸是相府护卫,比柳寻衣更不如。因此,除柳寻衣外皇上别无他选,总不能让丁轻鸿一介宦官充当我们大宋的‘和亲使’吧?”

    “东府人才济济,何不再派一人……”

    “这是第二个原因。”贾大人打断道,“此去送亲绝非游山玩水,一个不小心就是有去无回,试问朝中文武谁愿去?谁敢去?依照礼数,如此重要的和亲,皇上应派一位重臣甚至是王爷担任‘和亲使’。然而,昔日有‘徽钦二帝’的前车之鉴,万一蒙人效仿金人将他们扣为人质,当如何?再者,王爷与朝中重臣大都手握机密,万一被蒙古人逼问出来,又当如何?”

    “贾大人所言极是。”赵元不可置否,“如此想来,唯有派一位无关紧要的人前去送亲最为稳妥。”

    “是啊!皇上赐柳寻衣莫大殊荣,其实也是顺水推舟。柳寻衣毕竟是蒙古人的‘朋友’,给他面子就是给蒙古人面子。”

    “唉!想我堂堂大宋,如今竟沦落到看这些鞑子的脸色,实在是……”

    “嘘!”话音未落,贾大人赶忙用手捂住赵元的嘴,提醒道,“天机侯,千万慎言!”

    “二位大人,我们到了!”

    当贾大人与赵元叙谈之际,一路摇晃的马车渐渐停稳。紧接着,车帘外传来秦卫的声音。

    此刻,送亲的车队停在北城门外三里之地。隋佐的八百铁骑与徐广生的三百精锐亦在此处。

    在护卫们的搀扶下,贾大人、赵元、钱大人、白锦相继钻出马车,朝迎面而来的按陈走去。

    “河西王”按陈,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与其他蒙古人的感觉不同,他又瘦又高,言谈举止颇有几分中原人的儒雅之气,待人接物十分随和,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感觉。

    按陈虽年纪不小,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与贾大人、钱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风生亦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几位大人在一边寒暄道别,另一边苏禾、柳寻衣、徐广生、冯天霸、隋佐及其副将陶阿木亦在相互认识。

    “不如我们大家彼此介绍一下!”似乎感受到几人的气氛不太融洽,苏禾主动打破僵局,向柳寻衣说道,“隋将军是老朋友,柳兄弟早就认识。旁边这位是他的副将陶阿木。”

    “这位是护卫将军徐广生!”柳寻衣引荐道,“那位是相府的护卫统领冯天霸。曾经,冯天霸在徐将军麾下任都尉一职。”

    “原来是徐将军、冯统领,在下苏禾,失敬!”苏禾拱手道,“此去西北路途遥远,盼二位多多照应。”

    “这是自然。”徐广生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本将奉命负责大宋方面的一切事宜,阁下如有麻烦,尽管找我便是。”

    “徐将军此言差矣!”冯天霸面无表情地反驳道,“柳大人才是皇上钦点的‘和亲使’,因此大宋方面的一切事宜应由他一手安排。徐将军只管保护公主,至于其他的事,大可不必插手。”

    “冯天霸,你……”

    “徐将军、冯统领!”未等徐广生驳斥,柳寻衣突然插话,“都是自家人,不要让苏大哥和隋将军笑话。”

    “主次不明,诸事不顺,言何笑话?”

    苏禾尚未开口,一道阴阳怪气的笑声陡然自远处传来。丁轻鸿迈着妖娆的步伐来到近前,先朝柳寻衣露出一抹正邪难辨的诡笑,转而向苏禾、隋佐说道:“我可以替徐将军作证,送亲路上有关大宋的事……他说了算。”

    “丁公公!”冯天霸愠怒道,“身为宦官,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跑到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冯某可从未接到命令听你们的安排……”

    “哼!”

    当冯天霸与丁轻鸿冷嘲热讽,唇枪舌剑之际,隋佐的表情显的愈发鄙夷,不胜其烦的冷哼一声,带着陶阿木径自离去。

    尚未启行,大宋送亲的队伍已出现分歧,这一幕令不明真相的苏禾甚为尴尬。

    “柳大人!”

    丁丑的声音突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借此时机,柳寻衣向苏禾拱手赔罪,转而迎上匆匆而来的丁丑和秦卫。

    “你们来了!”

    “柳大人,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丁丑强忍着眼泪,咧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现在我天天站桩,已经不感觉累了。下次考验我一定能顺利通过,小丁子等你回来继续教我武功。”

    “好!我一定平安回来。”言罢,柳寻衣伸出小手指,笑问道,“今天要不要拉勾?”

    “这……”丁丑面露犹豫,想伸手又不敢伸手,迟疑半晌,当柳寻衣欲缩手时,他突然将心一横,用自己的小手指牢牢勾住柳寻衣的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道,“以前拉勾都不算,这次是真的。柳大人一定要平安回来,食言是小狗,我等着你!”

    “一言为定!”柳寻衣心中一暖,用手揉了揉丁丑的脑袋。

    秦卫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何?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在听到丁丑的“誓言”后,竟情不自禁地抽动一下,不过稍纵即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秦兄,我走了!”

    柳寻衣的声音打破秦卫的恍惚,他精神一震,别无二话,直接给柳寻衣一个紧紧的拥抱。

    “柳兄,千万小心!”

    “你也一样,千万小心!”

    柳寻衣与秦卫紧紧相拥,互道珍重,这段时间的隔阂,因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变的微不足道。

    二十几年的兄弟,直至这一刻才发现,此情此义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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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