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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大智若愚(一)

    自从踏入翠香楼,张顺的神态变的愈发古怪,言行举止无不透着一股子扭捏之意,似乎他引秦苦来翠香楼并非找乐子,而是找麻烦。

    进入雅间,张顺已是唇无血色,面如白蜡,手心里更是虚汗直流。

    秦苦大摇大摆地坐在桌旁,目光在布置奢华的房间内四处打量。

    心事重重的张顺颤颤巍巍地替秦苦斟茶倒水,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陪笑道:“秦大哥,你……先喝口茶,我去找老鸨问问波斯美人准备的如何?”

    言罢,张顺也不等秦苦应答,双脚已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迈去,似乎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一副欲尽快逃走的仓惶模样。

    “等等!”

    然而,未等张顺转身离开,秦苦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登时令心慌意乱的张顺身子一颤,双腿发软抑制不住地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秦……秦大哥,你这是……”

    “行了!”秦苦眼中的贪婪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狡黠之意,“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什么波斯美人?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这……”张顺手足无措地望着似笑非笑的秦苦,嘴角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是什么意思?翠香楼最近确实新来了几名波斯美……”

    “够了!”秦苦一脸不耐地摆手打断,“就算翠香楼真有波斯美人,那也不是你将我骗到这里的理由。”

    “这……”

    “张顺,你我自打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你的心思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秦苦哼笑道,“平日里,一提起女人你就眉飞色舞,吐沫横飞,但今天你却心不在焉,语无伦次。看你一副古怪模样,肯定心里有鬼。直说吧!你千方百计地将我骗来翠香楼,究竟想干什么?”

    张顺心头一惊,苦涩道:“我就知道这种事瞒不过秦大哥的眼睛,其实……是有人想见你,但苦于找不到机会,于是找我帮忙……”

    “算你小子老实!”秦苦一副早有预料的淡定模样,揶揄道,“别说那么好听,什么找你帮忙,肯定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是……”张顺不敢在秦苦面前耍滑头,唯唯诺诺地答道,“那人确实给我一些好处,其实刚刚在马车上我就想告诉你……既然秦大哥明察秋毫,为何不早早揭穿我,又为何跟我来翠香楼?”

    “我跟你来翠香楼,一是出于好奇,二是不希望你倒霉。”秦苦漫不经心道,“你小子一向贪得无厌,并且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今,有人能令你心甘情愿地出卖我,想必他给你的好处一定不少。常言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你收了人家的钱,结果却没有将我骗来翠香楼,你猜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这……”被秦苦当面戳穿自己的伎俩,张顺的表情变的愈发精彩。

    “我猜猜!”秦苦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你办事不利,结果肯定不止将咽到肚子里的好处吐出来这么简单。我可是秦家的家主,一个能让你出卖我的人,其权势一定不小。这样的人一旦报复起来,手段定然十分恐怖……啧啧啧,这种角色连我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你?如我所料不错,刚刚如果让你踏出房门,你一定带着钱有多远走多远,并且这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

    “秦大哥,我……”此刻,张顺的心里既愧疚又害怕,一时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说说!”秦苦满眼好奇地问道,“出卖我,你究竟要了人家多少钱?”

    “秦府主,你这位朋友绝对是我见过最贪心的人。呵呵……”

    未等张顺回答,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紧接着,一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推门而入,其身后跟着四名持刀带剑,神情肃穆的汉子。

    对于来人,秦苦虽谈不上相熟,却也并不陌生。

    为首的是武当派大弟子郑松仁,其余四位分别是武当弟子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他们曾在去年腊月初七的贤王府剧变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我只是请你的朋友将秦府主邀来翠香楼一叙,他却开口管我要白银一万。”郑松仁并未急于寒暄,反而像老朋友见面似的,一开口便向秦苦出言抱怨,“如今想见秦府主一面真是不容易,价钱可比波斯美人贵多了。”

    “一万两?”秦苦一脸惊诧地望着张顺,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敢出卖我?原来拿了人家这么多钱。想想也是,一万两银子足够你小子隐姓埋名逍遥一辈子,确实不必再跟着我混吃混喝。”

    言罢,秦苦又向郑松仁投去狐疑的目光,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傻子吧?为见我一面竟然肯出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早知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找我?无需一万,一千两我就能脱的一丝不挂,让你随便欣赏。”

    “秦府主说的轻巧,若能找到你,在下又何必出此下策?真以为我们武当派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郑松仁无奈道,“据说,有位江湖朋友一连去贵府拜访七天,只为见秦府主一面。却不料,这位朋友天天都吃闭门羹,最后连秦府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会吧?”秦苦故作惊讶,“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秦府主不知道?”郑松仁试探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阁下此言……似乎有些含沙射影,指责秦某揣着明白装糊涂?”秦苦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

    “断断不敢!”郑松仁讳莫如深地赔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秦府主回去可要仔仔细细地查问一番。当心……被人架空,以至府中发生的事根本传不到你的耳朵。”

    “是吗?”秦苦的嘴角绽露出一抹懵懂无知的憨厚笑容,“多谢提醒,此事我回去后一定找人问清楚。”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迟疑地上下打量着郑松仁,惭愧道:“看兄台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知……”

    “秦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是武当派弟子,郑松仁!”郑松仁明知秦苦在故意蔑视自己,却不挑明,而是不卑不亢地自报家门,“昔日的武林大会上,秦府主代表贤王府与‘跛刀客’秦天九的一场旷世之战,可谓技惊四座,威震八方,在下至今回忆起来仍深感折服!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当时的秦府主尚且是洛天瑾麾下的一员悍将,不料转眼间竟变成河西秦氏的家主。今日再回忆起武林大会上那场精彩绝伦的鏖战,真是有些……感慨万千。”

    “欸!”面对郑松仁暗含嘲讽的旧事重提,秦苦处变不惊,从容笑谈,“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更何况,曾经的我还是四处流浪的小乞丐,与今日的反差岂非更是天壤之别?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又有‘英雄不问出处’之说。因此,过往种种皆是局势所迫,是非难辨,功过难分,最重要的是今日的我姓甚名谁?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秦府主真知灼见,果然与众不同,在下佩服!”

    “不敢当!”秦苦嘿嘿一笑,而后眼珠一转,好奇道,“不过阁下费尽心思,不惜破费一万两白银只为见我一面,着实令秦某有些……受宠若惊。”

    闻言,郑松仁稍稍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之意,忽而豁然开朗,拱手道:“既然秦府主快人快语,那郑某也不再兜圈子。实不相瞒,我今夜叨扰是为两件事。但……说是两件事,可归根到底它又是一件事。”

    “什么两件事、一件事?秦某读书少、脑袋笨,阁下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两件事,一是代表家师向秦府主询问有关对柳寻衣发出的江湖追杀令,为什么其他门派皆有动作,唯独河西秦氏……一直按兵不动?”郑松仁不急不缓地说道,“二是听说云牙镇血案发生后,身为‘大宋和亲使’的柳寻衣落荒而逃,如今潜藏在河西一带,因此想找秦府主证实。虽是两件事,却皆与柳寻衣有关,因此在下才说它们归根到底是一件事。”

    “原来如此!”秦苦在心中反复盘算,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故作委屈模样,“其实,有关清风盟主发出的江湖追杀令,并非我河西秦氏不肯听从号令,而是因为秦某刚刚上任,秦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我一一解决。一时间人手不够,实在安排不过来,因此……”

    “有关‘按兵不动’的事,在下相信秦府主确有苦衷。”郑松仁心中焦急,想尽快打听出柳寻衣的下落,故而不愿与秦苦逢场作戏地耍嘴皮子,于是匆匆打断道,“此事在下回去后定会禀明家师,相信他老人家一定能体谅秦府主的难处。”

    “如此甚好!”

    “其实,相比于‘按兵不动’的缘由,在下更想知道……如今在河西一带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是否属实?

    “流言?”秦苦眉头一挑,谨慎道,“什么流言?”

    “有关柳寻衣的流言!”郑松仁目不斜视地盯着一脸茫然的秦苦,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河西一带突然冒出一则惊人的内幕消息,说柳寻衣眼下就藏在西京府。甚至有人大胆揣测,秦府主之所以对天下英雄避而不见,是为混淆视听,等着柳寻衣自投罗网,然后在自家门口抢先出手,以雷霆之势解决他,独揽替洛盟主报仇雪恨的天大功劳。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

第七百四十九章:大智若愚(二)

    郑松仁此言一出,登时令秦苦心头一惊,再也顾不上与郑松仁装模作样,匆忙打断道:“等等!你刚刚说……今天突然冒出一则内幕消息是什么意思?你口中的‘内幕’指的又是什么?”

    “秦府主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郑松仁不答反问,“试想在河西一带,谁有本事能令一则捕风捉影的消息,在短短半日之内传的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这……”

    秦苦暗暗咂舌,虽然郑松仁没有挑明,但他的弦外之音已不可置否地指向河西秦氏。

    面对秦苦的哑口无言,郑松仁笃定自己一语中的,成功揭穿秦苦的私心,故而暗自窃喜。

    实则,秦苦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猝不及防,而非心中有鬼。

    “秦府主千万不要误会,在下无意与你抢功,只是担心事到临头而节外生枝,因此前来相助。”郑松仁担心秦苦恼羞成怒,故而主动解释,“家师的意思是……如果秦府主愿手刃柳寻衣,替洛盟主报仇雪恨,那武当与秦家之前的种种‘不愉快’自当烟消云散,一笔勾销。”

    郑松仁恩威并施,看似好言求和,实则暗藏威胁。他口中的“不愉快”,指的正是秦苦对“江湖追杀令”的蔑视,以及对清风送来的三道书信的无视。

    其言外之意是,如果秦苦不愿手刃柳寻衣,亦或继续包庇他,清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武当也必向秦家兴师问罪。

    沉思良久,秦苦忽然眉心一蹙,从而缓缓抬头,向自作聪明的郑松仁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审视目光。

    “秦府主,你……”郑松仁被秦苦盯的浑身不自在,洋洋得意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尴尬。

    “我想问问,你的内幕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秦苦的语气不喜不怒,平淡无奇。

    “秦府主何意?”郑松仁思忖道,“莫非……你想找出泄密的人?”

    闻言,面无表情的秦苦突然眼神一变,嘴角扬起一丝瘆人的微笑,道:“如此机密,竟被人走漏风声,我身为家主岂能不闻不问?归根到底是我管教不严,落得一身狼狈,刚刚被郑兄当面质问好生难堪。嘿嘿……让几位兄弟见笑了。”

    见秦苦亲口“承认,郑松仁的心头猛然一颤,神情激动地追问道:“如此说来,这则消息……是真的?”

    秦苦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苦涩道:“郑兄慧眼如炬,纵使秦某极力掩饰,甚至抵死不认,只怕你也不会相信。”

    见秦苦“被迫妥协”,郑松仁不禁面露喜色,同时故作仁义地出言安慰:“秦府主不必纠结,杀柳寻衣不仅是替洛盟主雪耻,更是一次鱼跃龙门,名扬四海的机会。河西是秦家的地盘,而今柳寻衣羊入虎口,无疑是上天赐给河西秦氏的一份厚礼。因此,秦府主将其视若珍宝,秘不外宣亦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却抵不过有人贪财慕势,卖主求荣,在背后捅我一刀。”

    言至于此,秦苦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的张顺,令其脸色一变,眼神变的愈发慌张。

    “实不相瞒,这则消息是在下道听途说而来,并不知道出自何处?更不知道出自何人?”郑松仁坦言道,“眼下,不仅在下知道柳寻衣在西京府,江湖其他人马亦知道他的行踪,故而……纷纷赶奔西京而来。事已至此,秦府主与其追究泄密之罪,不如先全神贯注地解决柳寻衣,待此事平息后再慢慢追查不迟。”

    “郑兄教训的是!”秦苦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模样,自嘲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柳寻衣的下落,今夜又何必找我?莫非诚心看我秦家的笑话?”

    “断断不是!在下刚刚已经说过,武当无意与秦家抢功,我只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郑兄的好意秦某心领,不过这里既然是我们的地盘,一切麻烦自该由秦某自己解决。如果找外人帮忙……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

    “秦某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郑兄不希望我秦家继续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人现眼,敢请收回刚刚的话,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柳寻衣。”秦苦固执己见,根本不给郑松仁劝解的机会。

    “若是如此,秦府主必将面对江湖其他人马的争抢,毕竟对柳寻衣垂涎三尺的人……远不在少数。”郑松仁仍不死心,小心提醒,“据传,金剑坞已与江南陆府正式联手,陆庭湘不惜千里迢迢亲抵河西,俨然势在必得。”

    “什么意思?”秦苦听出郑松仁话里有话,不禁面露狐疑。

    “意思是,如果秦府主仅凭秦家之力与金剑坞、江南陆府两家周旋,只怕……有些力不从心。”郑松仁怂恿道,“可如果由我们武当在背后支持,结果必将大不相同。依眼下局势,最有可能拿下柳寻衣的无疑是实力最强的金、陆联盟。其他人只靠单打独斗,在他们面前难免捉襟见肘。西京府虽是秦家的地盘,但只靠秦府主单枪匹马……依旧胜算不高。倘若秦家与武当联手,我们必将力压金、陆一头,成为群雄逐鹿中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一方。”

    言至于此,郑松仁忽然话锋一转,凑到秦苦耳畔,恳切道:“实不相瞒,家师对秦府主一直十分赏识,曾不止一次的在我们面前对秦府主大赞溢美之词。赞许秦府主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堪称河西独步,斗南一人。并一再叮嘱我等弟子,定要虚心向秦府主这般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英雄多多学习。”

    “清风盟主太抬举秦某了!我天生愚钝,胸无大志,遇事更是能躲就躲,实在不敢妄称什么‘英雄’。”

    “欸!知机识变,进退有度,正是秦府主的英明之处。”

    望着振振有词的郑松仁,秦苦渐渐明白武当派降尊纡贵向自己“主动求和”的真正目的,分明是想借秦家之手,牵制金剑坞与江南陆府崛起。

    显而易见,清风已提前预料到金复羽和陆庭湘守望相助的背后,暗藏着对自己这位武林盟主的巨大威胁。

    因此,为免养虎为患,老谋深算的清风将如意算盘打到根基未稳的秦家新任家主的头上,希望通过扶植这位后起之秀,制衡野心勃勃的金、陆二人。

    为此,清风不惜舍下一张老脸,对秦苦昔日的蔑视与无礼既往不咎。甚至拿出一万两白银,只为见秦苦一面。

    一言以蔽之,“胆小怕事”的秦苦出任武林副盟主,远比“居心叵测”的陆庭湘上位更容易受到清风的掌控。毕竟,陆庭湘的背后还有一个令清风深深忌惮的大人物,金复羽。

    “秦府主,不知意下如何?”见秦苦迟迟不语,郑松仁忍不住再度发问。

    “此事……容我考虑几日。”

    “秦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能收到消息,相信柳寻衣也能听到风声,万一他逃之夭夭……”

    “欸!”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再急也不急于一两天。不如这样,且容我考虑三日,也让我的人有时间将柳寻衣的藏身之处找出来,毕竟西京府不是小地方,想找出一个人绝非易事。三天后无论我是否答应,定给郑兄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这……”

    见秦苦外柔内刚,似乎心意已决,郑松仁不禁面露踌躇,转而与张松义四人对望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复杂纠结之意。

    犹豫许久,郑松仁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如此,我们静候秦府主佳音!”

    “痛快!”秦苦慷慨道,“今夜你们尽管在翠香楼快活,一切花销算我的!”

    “不不不!”眼见秦苦要替自己叫几名姑娘伺候,郑松仁吓的脸色一变,仓惶起身,连忙拱手拜别,“家师有令,不许武当弟子在外放纵!今夜已讨扰多时,我等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秦苦出言挽留,郑松仁率张松义四人慌慌张张地离开雅间,穿梭于熙来攘往的寻欢客与流莺女之间,顺着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飞身而下。

    “大师兄,你真的相信秦苦的承诺?”张松义愤愤不平道,“此人信口开河,满肚子花花肠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真等他三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还用你说!”郑松仁沉声道,“此人太过油滑,根本不值得信任。”

    胡松智插话道:“师父交代过,如果秦苦不识时务,我们千万不可与之纠缠,必须当机立断,从各路人马中另择一方联手。总之,绝不能让金复羽和陆庭湘抢了先机。”

    “只要我们不争抢柳寻衣,想必谁都愿意和我们联手。”马松信附和道,“毕竟,我们只帮忙,不抢功。”

    “且不论今夜结果如何,至少我们在秦苦面前证实了一件事,也算一万两银子没有白花。”郑松仁思忖道,“柳寻衣确在西京府无疑。如今时局紧迫,柳寻衣随时可能逃走,恐怕不容我们细细谋划。我意,尽快在各路人马中坐实柳寻衣在西京府的消息,来西京府争抢柳寻衣的人越多,陆庭湘得手的机会越小。无论如何,我们先将西京府这潭水搅浑,待柳寻衣现身后再相机行事。”

    “大师兄所言极是!我们即刻散开,分头向各路人马传递柳寻衣的消息。纵使将西京府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商议作罢,几人四散而开,相继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翠香楼,雅间内。

    心乔意怯的张顺“噗通”一声跪倒在秦苦面前,捣蒜似的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张顺,你竟敢出卖我?老子真想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

    “秦大哥,我知错了!是我一时贪心……”

    “不过!”忽然,秦苦话锋一转,脸上的阴狠瞬间化作狡黠,“你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你的一时贪心,阴差阳错地让我及时发现蹊跷,否则老子至今仍被他们蒙在鼓里。”

    “什么……什么蹊跷?”张顺愣愣地望着若有所思的秦苦,脸上鼻涕眼泪混为一滩。

    “你天生一副猪脑子,就算我磨破嘴皮子也解释不清楚。”秦苦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戏谑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凌厉杀机,从而面色一狠,幽幽下令:“去!将秦虎、秦豹叫上来,老子有话要问他们!”

    ……

第七百五十章:大智若愚(三)

    “砰、砰砰!”

    “秦大哥,虎哥和豹哥来了。”

    “进来!”

    伴随着一道略显慵懒的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张顺引着满脸狐疑的秦虎、秦豹步入雅间。

    “拜见家主!”

    虽然心中对秦苦十分不屑,但出于礼数,秦虎、秦豹二人依旧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

    “来,坐下喝口茶!”

    秦苦颇为热情地将二人招至桌旁,令不明真相的秦虎、秦豹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两双眼睛在雅间内四处乱瞟,似乎在寻觅什么。

    “找什么?”秦苦一边示意张顺斟茶倒水,一边向暗怀鬼胎的秦虎、秦豹戏谑道,“莫不是找波斯来的美人?”

    “这……”秦虎一愣,干笑道,“我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确实想一睹异域女子的芳容。呵呵……”

    “今天老子有点累,恐怕无福消受异域风情。”秦苦端起一杯茶,主动递到眼神飘忽的秦豹面前,似笑非笑道,“你们这几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辛苦了!”

    当秦豹下意识地去接茶杯时,正好听到秦苦的最后一句话,登时心头一紧,端着茶杯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万幸秦苦及时扶住,否则这杯茶定然被秦豹打翻在地。

    “慌什么?”秦苦别有深意地笑道,“茶杯好比饭碗,千万要端好。因为一旦打翻,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家主教训的是……”

    “算起来,我快有一个月没见过三位叔伯了。”秦苦回忆道,“你们可知他们近况如何?”

    “托家主的福,大爷、二爷、三爷一切安好。”

    “也罢!正好今夜无事,索性我们打道回府与三位叔伯好好聊聊,听说……最近河西不太平静?”

    “嘶!”

    此言一出,令秦虎、秦豹大惊失色,二人满眼诧异地望着云淡风轻的秦苦,急于张口劝阻,却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一见秦虎、秦豹的古怪反应,秦苦登时心如明镜,笃定这些人一定有不少事瞒着自己。

    但他没有当众戳穿,反而故作坦荡模样,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备马去!”

    言罢,秦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在张顺的陪同下抬脚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万急时刻,秦虎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开口阻拦,“家主不能回府……”

    闻言,秦苦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家主好不容易出来找乐子,今夜说什么也要玩的尽兴……”

    “我刚刚已经说过,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

    “如果家主疲惫,何不在翠香楼歇息?”秦虎提议道,“翠香楼玉榻锦被一用俱全,而且还能找几名美人进来服侍……”

    “混账!”秦苦语气一沉,呵斥道,“秦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我……”

    “你们一再阻拦我回府,究竟是何居心?”秦苦不给秦虎、秦豹辩解的机会,“看你们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是秦府有鬼还是你们心里有鬼?”

    “家主息怒,大爷他们今夜不在府中,因此我们才……”

    “秦豹!”见秦豹心直口快,秦虎不禁脸色一变,匆忙出言打断,“大爷他们只是循例去秦家麾下的各桩生意查账,区区小事何劳家主惦记?”

    “不错!”秦豹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故而连声附和,“我们担心打扰家主的兴致,所以才不让家主回去,以免白跑一趟。”

    “查账?”秦苦缓缓转身,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秦虎、秦豹,嗤笑道,“秦大、秦二、秦三皆是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们查账?分的清哪些是账本,哪些是货单吗?”

    “这……”

    “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竟编出这么荒诞的理由糊弄我!”秦苦讥讽道,“秦家有的是识文断字的先生,轮不到他们三位去查账。更何况,自从老祖宗创立秦氏以来,一向门派归门派,生意归生意。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各桩生意概由秦家的内亲打理,何时需要‘秦氏三杰’去照料生意上的事?我虽在外多年,但祖宗定下的规矩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循例查账?他们循的是谁家的例?查的又是哪家的账?”

    “这……”

    “说!”秦苦毫无预兆的一声断喝,登时将秦虎、秦豹吓的身子一颤,“秦大他们究竟去哪儿了?是不是和柳寻衣有关?今日,河西一带盛传的流言蜚语又是不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

    被秦苦一连三问,而且句句打在要害上,登时令满心惊愕的秦虎、秦豹诚惶诚恐,一时间眼如空洞,面若死灰。

    “噌!”

    见二人默不作声,秦苦的眼神陡然一狠,同时抽刀出鞘,寒意逼人的长空刀直指秦虎、秦豹。

    “别以为你们与我同宗一脉,我就不敢杀你们!”秦苦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生平最恨别人将我当成白痴一样戏耍!你们那点雕虫小技,远不够资格在我面前使诈。”

    似乎感受到长空刀的凌厉杀机,亦或感受到秦苦的威胁绝非儿戏。秦虎、秦豹不约而同地双腿一软,先后瘫软在地,眼神纠结地望着横眉怒目的秦苦,不知不觉眼中竟溢出两行清泪。

    在他们的印象中,秦苦多是一副和蔼可亲亦或玩世不恭的戏谑嘴脸,如今日这般狠戾冷酷,凶神恶煞着实少见。

    是啊!近几个月秦苦一直以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形象示人。以至于秦虎、秦豹乃至大部分秦家弟子都已渐渐忘却,他不仅是一个游蜂戏蝶,斗鸡走狗的登徒子,更是一位杀人如麻,手段狠绝的“鬼见愁”。

    由于他入主秦家后,时常表现出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庸人模样,令人们渐渐模糊他曾在武林大会上虐杀秦天九,于洛阳城伏杀秦明的惊世骇俗之举。

    秦苦之“庸”,并非真的平庸无能,而是他及时行乐,无意争名逐利的一种人生态度。

    “老子软硬不吃,哭死也没用!”秦苦无视秦虎、秦豹的眼泪,蔑笑道,“大男人哭哭啼啼,反而让我更瞧不起你们。”

    “家主,我们落泪绝非怕死,而是……寒心。”秦虎哽咽道,“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你竟然置自己的家族兴衰于不顾,甚至……对自己的亲族兄弟拔刀相向?”

    “放屁!”秦苦似乎被碰触逆鳞,登时火冒三丈,“什么狗屁家族兴衰?什么混账亲族兄弟?现在老子得势,你们知道我是亲族兄弟?可我爹当年被人冤枉,我们一家被逐出秦府,老子失去双亲流落街头的时候,我的亲族兄弟在什么地方?那时候的亲族,非但没有给过我一丁点帮助,反而助纣为虐,伙同秦明四处追杀我,害的我像条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十几年。那时候,肯给我一口饭吃,肯给我一件衣穿的都是你口中的‘外人’,屡屡救我一命的也是你口中的‘外人’。如今,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提‘家族兴衰’,又有何颜面以我的‘亲族兄弟’自居?我对秦家的唯一感情,莫过于爹对河西秦氏的忠诚。若非念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为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老子才不稀罕当什么狗屁家主!”

    “秦苦,你将河西秦氏当成什么?”秦虎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驳斥道,“秦家是河西望族,是上上下下数百名秦家弟子赖以生存的根基和命脉。你既然坐上家主的位子,就该以大局为重,以秦家弟子的生死为己任,为秦家的荣辱兴衰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秦明或许是篡权夺位的奸贼,但他这位奸贼执掌秦氏的时候,可从来不像你这位正统传人一般穷奢极恀,不学无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如此想来,老家主在世时将你们一家子庸耳俗目,浊骨凡胎逐出秦府,破格让秦明继任家主之位,实在是一个英明的不能再英明的决定……”

    “你说什么?”秦苦恨的咬牙切齿,长空刀“呼”的一下子落在秦虎的脖子上,“你侮辱我则罢,若敢玷污我爹娘半句,老子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家主息怒,秦虎一时失口,你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秦豹方寸大乱,连忙向秦苦磕头求饶。

    “秦大哥,你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的这么僵……”

    “滚开,这里没你插嘴的份!”秦苦头也不回地将张顺骂走,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压向秦虎的咽喉,登时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秦虎,有种你他妈再说一遍!”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秦虎无视秦豹的眼色,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昂首挺胸,大义凌然,“秦明或是奸贼,但秦家全赖他这位奸贼救时厉俗,竭智尽力,方才有今日之盛!河西秦氏名震江湖靠的是三代人励精图治,秦明付出的心血并不比老祖宗秦罡少,纵使今日你大权在握,也不能抹杀秦明为河西秦氏立下的汗马功劳!秦苦,你玩物丧志,自甘堕落也就罢了,为何要拉着整个秦氏替你陪葬?你痛恨秦明和秦天九,可秦家数百弟子与你无冤无仇。秦明对你赶尽杀绝时,许多弟子年纪尚小,甚至尚未出生,你又何必害他们?你这么做,和当年的秦明又有何区别?你可知大爷、二爷、三爷为弥补你犯下的滔天过错,私下付出多少辛苦?”

    “什么意思?”不知是不是被秦虎的一番肺腑之言戳中软肋,秦苦阴狠的眼神渐渐缓和几分。此刻的他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纠结道:“他们付出什么辛苦?你把话说清楚!”

    “因为你的一句话,秦家上下没人敢对柳寻衣起歹念,因此得罪武林盟主和江湖诸派,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愧疚?”秦虎质问道,“你可知,武林盟主已对我们怀恨在心,并扬言解决柳寻衣后向我们兴师问罪。凭秦家现在的实力,面对武林盟主及江湖诸派的讨伐,你以为我们能撑几天?”

    “简直一派胡言!”秦苦斥道,“老子刚刚才见过武当大弟子郑松仁,他代表清风向我求和,哪有什么‘怀恨在心’、‘兴师问罪’?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你们又是听谁说的?”

    “什么?”秦虎、秦豹双双一怔,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将信将疑,不知所言。

    “到底怎么回事?”秦苦察觉到一丝端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秦大他们这几天究竟见过什么人?今天放出的消息,是不是他们在幕后主使?其实柳寻衣根本不在西京府,对不对?快告诉我,他们究竟去哪儿了?”

    “这……”

    “你们这群蠢材擅自做主,被人利用仍浑然不察,反倒将我这位家主当成坏人一样提防着,害我一直蒙在鼓里。”秦苦恼羞成怒,长空刀再度朝秦虎的咽喉压迫几分,“再敢隐瞒,我现在就砍下你的猪脑袋!”

    “不要!”

    秦豹紧绷的心弦先一步抻断,不知是出于对秦苦的敬畏?还是出于对秦虎的担忧?他再也顾不上秦大的千叮万嘱,战战兢兢地脱口而出:“家主,大爷他们连夜赶奔蔚州客栈。眼下……柳寻衣就藏在那里。”

    ……

第七百五十一章:公子之志

    五月二十九,晌午。

    外出打听消息的陆家探子纷纷赶回蔚州城郊的破庙,将城中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告司空竹,再由司空竹甄别虚实后向陆庭湘回禀。

    破落的大雄宝殿内,陆庭湘、丁傲、董宵儿、陆遥及七八名陆家核心弟子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司空竹的见解。期间,丁傲、董宵儿等人不时开口商讨一番,唯独陆庭湘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乎另有心事。

    “如此说来,眼下在柳寻衣身边不止有苏禾、冯天霸,还有龙象山的黎海棠和少林寺的悟禅小和尚?”董宵儿黛眉微蹙,费解道,“他们和柳寻衣无亲无故,为何突然扯上关系?”

    “黎海棠和悟禅只是引子,真正麻烦的是他们背后的龙象山和少林寺。”丁傲一语道破要害,“如果柳寻衣有龙象山和少林寺在背后撑腰,此事将变的万分棘手。我们再依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只怕……事倍功半。”

    “不会吧?”陆遥难以置信地吞咽一口吐沫,“龙象山暂且不提,单说少林……一向以名门正派,武林正宗而自居,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柳寻衣出头……”

    “可悟禅现在就在蔚州客栈与柳寻衣同吃同住,又作何解释?”董宵儿反驳道,“万一被丁傲猜中,黎海棠和悟禅只是引子,蔚州城内还藏着其他高手……依我之见,不如让丁轻鸿再细细打探一番,摸清黎海棠和悟禅突然出现的缘由?”

    “此事恐怕不易。”司空竹缓缓摇头,“一者,时间紧迫,我们无暇厘清一切。二者,丁轻鸿在柳寻衣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必须十分谨慎,向我们透露消息已是冒着极大凶险。如果再行联络,万一被柳寻衣察觉端倪……未免得不偿失。”

    “可是……”

    “只怕丁轻鸿也不清楚黎海棠和悟禅的来意。”丁傲插话道,“他提到黎海棠和悟禅,却不肯道明缘由,原因只有一个,他对二人同样一无所知。”

    “言之有理……”董宵儿稍作沉吟,忽然眼神一变,惊诧道,“如此说来,丁轻鸿并未得到柳寻衣他们的信任,此事……会不会有变?”

    “有变?”陆遥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万一柳寻衣已经察觉到有人对他不利,万一少林和龙象山真与他沆瀣一气,万一他们已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此话何意?”司空竹面色一沉,质问道,“如此瞻前顾后,莫非想临阵退缩?”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

    久未开口的陆庭湘突然打断众人的议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无论黎海棠和悟禅因何而来,都不会动摇我的心志,更不会改变我的计划。”

    “可万一……”

    “万一少林和龙象山与中原武林背道而驰,胆敢堂而皇之的袒护柳寻衣,陆某自当一力承担,绝不会令二位置身险境。”陆庭湘深知丁傲、董宵儿的担忧,故而直言不讳,“如果局势真闹的僵持不下,二位可自行离去,不必心存顾虑,陆某断不会苛责。”

    “这……”

    得到陆庭湘的亲口允诺,丁傲和董宵儿暗松一口气,同时相望一眼,脸上皆是一抹复杂之色。

    反观司空竹、陆遥等陆家弟子,一个个却心存鄙夷,愤愤不平。

    “我料,少林和龙象山不敢包庇柳寻衣。除非玄明和云追月疯了,否则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陆庭湘沉吟道,“至于悟禅和黎海棠为何突然冒出来……或许另有隐情,并非为柳寻衣而来,你们不必忧心忡忡。”

    “公子所言极是!”司空竹附和道,“我们今夜的目标只有一个,只要不主动向其他人发难,料想他们也不敢引火烧身。毕竟,同行之人中还有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她的命在宋蒙两国眼中,远比柳寻衣金贵的多。”

    “自清晨至正午,已有三拨乔装改扮的陆家弟子混入蔚州客栈,死死盯住柳寻衣,以防有变。”陆遥提醒道,“只不过……此事丁轻鸿尚不知晓,我们要不要派人暗中知会他一声?”

    “不必!”陆庭湘当机立断,“丁轻鸿知道的越少,越不容易露出马脚。更何况,金坞主吩咐他的事是将柳寻衣的行踪告诉我们,至于其他的……金坞主没有吩咐,他未必理睬我们。”

    陆庭湘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目光别有深意地望向面面相觑的丁傲与董宵儿,多少有几分含沙射影之意。

    俨然,在陆庭湘的内心深处,真正值得信赖和重用的仍是陆家弟子。至于金复羽派来的帮手,八成只能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

    “报!”

    正在众人商议今晚动手的细节时,一名陆家弟子急匆匆地跑入大殿,向陆庭湘拱手拜道:“公子,庙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自称‘秦氏三杰’,说有要事求见陆家家主。”

    “秦氏三杰?”司空竹眉头一挑,狐疑道,“他们不在西京府应付各路人马,跑来蔚州作甚?”

    “是不是来帮忙的?”陆遥揣测道,“毕竟大家同坐一条船,他们也不希望今夜有任何闪失。不如先请他们进来……”

    “等等!”陆遥话音未落,陆庭湘突然打断,“他们带来多少人马?”

    “打眼望去少说五六十人。”弟子思忖道,“而且都带着兵刃。”

    “这么多人?”陆遥心中一惊,错愕道,“莫不是与我们争抢柳寻衣?”

    “如果他们来抢人,又岂会让我们知道?”司空竹愠怒道,“老夫再三告诫,凡事三思而后言,身为陆家弟子说出这般蠢话简直丢人现眼。”

    言罢,司空竹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陆庭湘,二人稍稍对视,脸上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明白了!”陆庭湘将讳莫如深地目光投向丁傲和董宵儿,似笑非笑道,“秦氏三杰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冲着二位。”

    “我们?”

    “咳咳!”丁傲及时拦住似懂非懂的董宵儿,干笑道,“无论为谁而来,都是替陆公子站脚助威。刚刚小兄弟所言不虚,眼下大家同坐一条船,何必再分什么你我?更何况,这里是秦氏的地盘,有他们陪同坐镇,想必其他的牛鬼蛇神断不敢跳出来坏陆公子的好事。”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他们的美意喽?”陆庭湘的语气听上去戏谑,却暗藏责问之意。

    陆庭湘对秦氏三杰的不请自来颇为反感,并非厌恶他们助拳,而是不希望秦家跳过自己向金剑坞“暗送秋波”。此时又听到丁傲帮秦氏三杰开脱,心中不满更甚,故而有此一问。

    表面看似一句说笑,实则在质问丁傲“我是否接受秦家的帮助,莫非需要你决定?”

    丁傲老奸巨猾,岂会听不出陆庭湘的弦外之音?故而神情一禀,忙做恭敬模样,谦逊道:“他们是陆公子拉上船的客人,谢与不谢……全凭陆公子定夺,老朽岂敢喧宾夺主?呵呵……”

    望着虚情假意,故作谨慎的丁傲,陆庭湘的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一者,感慨于江南陆府与金剑坞的联盟绝非固若金汤,相反各怀鬼胎,彼此提防。

    二者,感慨于金复羽麾下人才济济,区区一个丁傲已有通幽洞微,知机识变的本事。相比之下,江南陆府除司空竹精明强干之外,其他弟子皆才疏学浅,德薄智弱,实难委以重任。

    三者,感慨于明明是自己向秦氏三杰主动示好,并许下诸多承诺以彰赤诚。却不料对方根本不领情,他们宁肯向元气大伤,自视甚高的金复羽主动献媚,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诚意,实在令陆庭湘既难堪又酸涩。

    虽然内心千思万绪,对虚以委蛇的丁傲亦颇为憎恶,但碍于眼下的局势及丁傲背后的金复羽,陆庭湘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羞愤,逢场作戏般朝他绽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

    与此同时,身处蔚州客栈的丁轻鸿内心亦极不踏实。

    来到蔚州客栈后,他一直在找机会面见赵馨。无奈失去徐广生的帮助,仅凭他“右班副都知”的身份,根本不被柳寻衣和冯天霸放在眼里。因此,丁轻鸿的每一次求见,几乎都被赵馨拒之门外。

    虽未明言,但丁轻鸿能明显地感觉到柳寻衣和苏禾对自己心存提防。

    丁轻鸿尝试着接近黎海棠和悟禅,企图从他们的嘴里打听一些消息。却不料,黎海棠似乎对他阉人的身份颇为反感,故而面对他的亲近始终不屑一顾。

    至于悟禅,只知守在公主房门外坐禅念经,典型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哪怕丁轻鸿磨破嘴皮,他却像一块榆木疙瘩似的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佛偈,生生将丁轻鸿的耐心磨光。

    被柳寻衣、苏禾当贼一样防着,令徒劳无功的丁轻鸿满心愤懑,却又无处发泄。

    天近黄昏,蔚州客栈的大堂内灯火通明,客人们攒三聚五,纷至沓来,围桌而坐。

    此时,后厨忙的热火朝天。伙计们端着酒菜穿堂而过。掌柜的站在柜里颐指气使,高声吆喝。客人们三五成群,推杯换盏,令本就十分喧嚣的蔚州客栈变的愈发嘈杂。

    心怀愤恨的丁轻鸿独坐角落,点一桌好酒好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暗暗诅咒着柳寻衣几人今夜不得好死。

    “客官,你的酒来了。”

    “不是我的酒,拿开!”

    然而,面对丁轻鸿的喝斥,来人并未悻悻离去,反而置若罔闻般将酒壶轻轻放在他面前。

    “你是聋子不成……”

    丁轻鸿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赫然发现此刻站在桌旁的人根本不是客栈的伙计,而是一位轻裘缓带,纶巾羽扇的翩翩公子。

    虽然穿着打扮与昔日大相径庭,但丁轻鸿依旧能辨认出他的身份,竟是今夜计划的主使,亦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陆庭湘。

    ……

第七百五十二章:天罗地网(一)

    “陆……陆公子?你……”

    丁轻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春风得意的陆庭湘,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周围的环境,脱口而出的追问戛然而止,满心好奇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陆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丁轻鸿下意识地朝二楼顾盼一番,而后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计划在半夜动手吗?为何你……”

    “我担心夜长梦多。”

    面对谨小慎微的丁轻鸿,陆庭湘的表现出奇坦荡。在丁轻鸿惶惶不安的目光中,他旁若无人般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替自己斟一杯酒。

    见状,丁轻鸿的脸色变的愈发紧张,忐忑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在二楼和陆庭湘身上来回徘徊。

    “眼下,柳寻衣、苏禾就在楼上,如果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坐在一起,恐怕……”

    “看见又如何?”陆庭湘自饮自酌,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我敢坐在这儿,便注定柳寻衣今夜插翅难逃。”

    “什么意思?”丁轻鸿一愣,若有所思地试探道,“莫非陆公子已在客栈外布下埋伏?”

    “岂止客栈外?”陆庭湘微微一笑,狡黠的目光朝人声鼎沸的大堂环顾一番,别有深意道,“蔚州客栈的生意……可不是每天都像今夜这般红火。”

    “嘶!”

    丁轻鸿幡然醒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令其大吃一惊。之前他对四周熙熙攘攘的食客根本漠不关心,未曾正眼打量。此刻细细观瞧,竟在三五成群的客人中发现不少熟悉的身影。

    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等人或藏身于“马夫走卒”、或埋坐于“乡绅富贾”、或谈笑于“文人骚客”……看似五行八作、南来北往的一桌桌食客,十之**竟是由陆家弟子乔装改扮而成,直令恍然大悟的丁轻鸿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有料到,陆庭湘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柳寻衣的眼皮子底下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

    看见丁轻鸿哑口无言的震惊模样,陆庭湘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戏谑道:“最凶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与其藏头露尾的隐匿,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很多事,你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引起对手的怀疑。可你将计划毫无保留地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手反而不会相信。”

    “这……”丁轻鸿满眼复杂地望着谈笑风生的陆庭湘,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五个字,“陆公子高见!”

    对于丁轻鸿的言不由衷,陆庭湘一笑置之,反问道:“丁兄可否酒足饭饱?”

    “什么?”丁轻鸿一怔,似乎没听懂陆庭湘的意思。

    “如果你吃饱喝足,可否替我办件小事?”

    “什么事?”

    “上楼,将柳寻衣请下来。”

    “什么?”丁轻鸿大惊失色,“陆公子想和柳寻衣明刀明枪?”

    “谁说十面埋伏只能鬼鬼祟祟,打打杀杀?”陆庭湘不可置否,“陆某与柳寻衣也算老相识,如果能陪他喝一杯上路酒,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切,岂非皆大欢喜?”

    “难道陆公子不怕打草惊蛇?”

    “这是一条‘聪明蛇’,知道我一旦打草,他断无生路可逃。”陆庭湘笃定道,“我替他留下体面,想必柳寻衣也不会让我难堪。”

    “可是……”

    “有劳丁兄!”陆庭湘催促道,“告诉柳寻衣,我在这里等他。”

    见陆庭湘心意已决,丁轻鸿自知苦劝无用,故而不再多言。犹豫再三后缓缓起身,穿过熙攘喧闹的大堂,埋头朝二楼走去。

    “砰、砰砰!”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冯天霸那张阴沉而肃穆的脸庞浮现在丁轻鸿面前。

    “丁公公,有何贵干?”

    “柳寻衣何在?”

    “柳大人……”

    “丁公公找我有事?”

    未等冯天霸作答,柳寻衣的声音悄然自房中响起,与此同时,他在黎海棠的陪同下来到近前。

    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眉头稍稍挑动一下,而后将斟酌再三的说辞娓娓道出:“刚刚我在楼下喝酒,突然冒出一位不速之客。他……点名要见你。”

    “不速之客?”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朝吵吵嚷嚷的大堂扫视一眼。由于他这两日一直牵挂赵馨的病情,未能思虑自己的处境,故而被丁轻鸿突然找上门,难免有些猝不及防,狐疑道:“是谁?”

    “江南陆府,陆庭湘!”

    此言一出,柳寻衣、冯天霸、黎海棠同时脸色一变,脸上涌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柳寻衣是“主角”,反应自不必提。黎海棠是江湖人,同样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陆庭湘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至于冯天霸,虽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但他曾受过陆庭湘的“格外关照”,因而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武林第一君子”一直心存莫大的蔑视与敌意。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渐渐反应过来蔚州客栈的“异样”,在丁轻鸿、冯天霸、黎海棠的注视下,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两道凌厉的目光再度投向“一片祥和”的大堂。

    这一次,他终于看穿虚幻的喧闹与忙乱,洞察隐藏于吆五喝六、觥筹交错之下的阴谋和杀机。

    柳寻衣心如明镜,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身陷囹圄。

    “陆庭湘为何而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丁轻鸿故作“局外人”模样,淡淡地说道,“依我之见,你应该下去见见他。否则闹将起来……恐怕连累公主。”

    “我们从秦岭一路行至此处,沿途从未被人察觉踪迹。丁公公与我们重逢不足两日,那些江湖人便追到这里,此事……会不会太巧了?”冯天霸的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泰然自若的丁轻鸿,话里有话地问道,“丁公公是否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冯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要胡乱栽赃!”丁轻鸿不甘示弱,嗔怒道,“既然我能在蔚州客栈找到你们,难保其他人不会发现你们的行踪?刚刚陆庭湘突然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若非顾念公主的安危,我早已和他交上手……”

    “你会这么好心?”黎海棠阴阳怪气地讽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宇文修就是被你出卖的。反观今日情形,简直与宇文修遇害时如出一辙。”

    “小子,当心祸从口出!”丁轻鸿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黎海棠,眼中忽明忽暗,暗藏狠戾,直将他盯的头皮发麻。

    性情直爽的冯天霸不顾柳寻衣的劝阻,猛然出手攥住丁轻鸿的衣领,怒斥道:“少废话!此事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冯天霸,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当老子怕你不成……”

    “柳兄弟,出什么事了?”

    似是被走廊的吵闹声惊扰,一道迟疑的声音自客房响起。紧接着,一脸好奇的苏禾迈步而出。

    见苏禾现身,本欲对冯天霸出手的丁轻鸿立刻收敛气势,同时将冷漠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道:“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只能保护公主的安危。至于你的生死,恕我无暇顾及。”

    苏禾望着眉宇纠结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冯天霸,担忧道:“难道王妃出事了?”

    “苏大侠,公主安然无恙。”黎海棠凑到苏禾身旁,添油加醋地挑唆道,“是丁轻鸿将江南陆府的人引到这里,眼下陆庭湘就在楼下……”

    “小子,你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见自己即将沦为众矢之的,丁轻鸿故作盛怒模样,以此彰显自己的无辜。

    “竟有这种事?”苏禾将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

    “苏大哥,陆庭湘确实来了,至于是不是丁公公引来的……眼下尚无证据。”言至于此,柳寻衣看向丁轻鸿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踌躇,“不过,我相信丁公公不会做出这种事。”

    柳寻衣并非替丁轻鸿开脱,而是不希望苏禾因此对大宋朝廷心存成见。毕竟,丁轻鸿是皇上派来送亲的宦官,如果他吃里扒外,难免折损大宋皇帝的颜面。

    苏禾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似乎他对丁轻鸿是不是被人冤枉毫无兴趣,径自向柳寻衣追问:“柳兄弟打算如何应对?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不必!”柳寻衣摆手道,“苏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公主的病情刚有些好转,刚刚才服药睡下,眼下需要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静养。这里的局势复杂多变,我担心悟禅小师傅一人难以周全。因此,我希望苏大哥能留在公主身边照应,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柳寻衣的言辞十分隐晦,但他真正担心的“不时之需”正是人鬼难辨,疑点重重的丁轻鸿。刚才,丁轻鸿信誓旦旦地扬言保护公主,此一节令柳寻衣的心里愈发不踏实。

    “我陪你下去!”冯天霸瓮声道,“公主有苏大侠和悟禅小师傅保护,我留下也是多余,索性陪你下去会一会陆庭湘。”

    “可是……”

    “不必可是!”冯天霸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我们好歹是朝廷命官,不信他陆庭湘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作对。”

    苏禾赞同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由冯统领代表朝廷与陆庭湘谈一谈,说不定……会让他改变心意。”

    “这……好吧!”

    柳寻衣勉强答应,而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黎海棠,讳莫如深道:“有劳!”

    “放心!”

    二人心照不宣,在丁轻鸿狐疑的目光下,黎海棠提弓拎箭朝走廊尽头跑去。

    “苏大哥,无论下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动公主。她是平息两国纷争的关键,只要能护卫公主的周全,小弟……死而无憾。”

    言罢,柳寻衣与盘坐在赵馨房门外,满眼关切却欲言又止的悟禅对视一眼,并朝他绽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而后不再犹豫,在杀气腾腾的冯天霸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朝楼下大堂走去。

    ……

第七百五十三章:天罗地网(二)

    当柳寻衣和冯天霸出现在楼梯口时,大堂中的“食客”纷纷停杯投箸,有些人甚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着痕迹地摸向藏于桌下的刀剑。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喧闹嘈杂的客栈大堂变的鸦雀无声。由陆家弟子乔装改扮的“假客人”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缓步而下的柳寻衣。少数几桌不明真相的“真客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跳,一个个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由于客栈的一名伙计亲身经历过前夜的“风波”,故而掌柜和其他伙计深知店中住着几名“硬茬子”。因此,对于今夜的反常他们早有预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宛若惊弓之鸟般一股脑地聚在一起,惶惶不安地静观其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柳寻衣对四周蠢蠢欲动的陆家弟子视若无睹,从始至终,他的双眸未曾离开过角落中那道安之若素的背影。

    此刻,大堂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柳寻衣,唯独陆庭湘背其而坐,对周围的变化置若罔闻。

    柳寻衣和冯天霸自一桌桌客人中穿行而过,一道又一道身影自四面八方缓缓起身,正是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等人。

    “区区在下,竟惊动江南陆府的家主亲自出马,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行至近前,柳寻衣举目环顾一圈,又道,“今夜倒是来了不少老朋友。怎么?莫非陆公子担心在下寂寞不成?”

    陆庭湘抬眼朝柳寻衣打量一番,透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及微微佝偻的身形,不难猜出其伤势未愈,状态不佳。

    “想必云牙镇的一场风波,令阁下身心俱疲,至今未能恢复。”陆庭湘故作惋惜模样,而后朝对面的椅子一指,“请入座!”

    柳寻衣也不扭捏,矮身入座,毫不避讳地与其四目相对。

    冯天霸站在柳寻衣身后小心提防着四周,右手死死攥着刀柄,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经溢满汗水。

    “今日,我该称呼你为柳执扇,还是柳大人?”陆庭湘将早已斟满的一杯酒缓缓推到柳寻衣面前,脸上洋溢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陆公子不是第一个揶揄在下的人。”柳寻衣望着泛起层层涟漪的美酒,却未有半点品尝的意思。在他看来,杯中之酒宛若自己的内心,七上八下,波荡不止。

    “是吗?”陆庭湘别有深意地笑道,“那……希望陆某是最后一个。”

    陆庭湘含沙射影,未等柳寻衣作答,冯天霸已抢先开口质问:“陆公子可是在威胁朝廷命官?”

    “阁下是……”陆庭湘抬眼观瞧,不禁眉头微皱,迟疑道,“冯都尉?”

    “公子,他早已不是泉州大营的冯都尉,现在应该叫人家冯捕头。”陆遥趁机讥讽。

    “托你们陆家的福,我现在也不是冯捕头,而是相府的护卫统领。”冯天霸沉声驳斥。

    “相府护卫?”陆遥奚落道,“岂不是替人守门护院的看家狗?连衙门捕头都不如!”

    “哈哈……”

    伴随着陆遥的挑衅,堂中登时响起一阵哄笑。

    陆庭湘微微一笑,将另一杯酒推向面色铁青的冯天霸,道:“都尉也好、捕头也罢,大家好歹相识一场。陆某也敬你一杯,冯统领,别来无恙!”

    冯天霸的性情远不如柳寻衣那般沉着,面对陆庭湘的虚情假意,他非但不迎合,反而毫不留情地大手一挥,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

    酒杯破碎宛若一道信号,令蓄势待发的陆家众弟子纷纷起身,一个个横眉竖目,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柳寻衣和冯天霸。

    “哼!”冯天霸抽刀出鞘,寒光四射的刀锋直指处变不惊的陆庭湘,蔑笑道,“这就是你敬我们的酒?”

    见状,司空竹眼神一狠,一招移形换位闪至冯天霸身旁,虚空中五指成爪,直取冯天霸的咽喉。

    “住手!”

    陆庭湘无视近在咫尺的刀刃,口中淡淡地吐出一句,令司空竹脸色一变,匆忙收招而退。

    “既是敬酒,柳兄弟自该明白陆某的良苦用心。”陆庭湘似笑非笑地望着神情凝重的柳寻衣,劝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从我第一次在泉州见到柳兄弟,就一直对你十分赏识,尤其敬佩柳兄弟的深明大义。今夜,陆某希望柳兄弟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言罢,陆庭湘主动伸手,再度将柳寻衣面前的酒杯朝他推近几分,又道:“平心静气地解决这件事,对所有人都好。”

    柳寻衣朝酒杯轻瞟一眼,反问道:“敢问陆公子的敬酒怎么喝?罚酒又怎么喝?”

    “我敬你是条汉子,虽然中原武林不能容你,我却不会落井下石。陆某希望……柳兄弟能自行了结,体面上路。日后,逢年过节愚兄定为柳兄弟上香烧纸。”

    陆庭湘的言辞、态度皆表现的至情至性,甚为诚恳。若非柳寻衣早知他的为人,恐怕真会被他的假仁假义所欺骗。

    “至于罚酒……”陆庭湘苦涩一笑,转而将目光投向气势汹汹的众人,虽未明言,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陆庭湘,柳大人如今是东府的四品都尉,又是皇上钦点的大宋和亲使,你敢对他出言不逊,便是与大宋朝廷为敌。”冯天霸威吓道,“别忘了,徐广生已死,泉州再也不是你们陆家为所欲为的地方……”

    “冯天霸,这里轮不到你插嘴!”司空竹愠怒道,“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朝廷,更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等朝廷替你撑腰,下辈子吧!”

    “你们……”

    “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夜我只要柳寻衣一人,至于你……”陆庭湘漫不经心地望向冯天霸,慵懒道,“陆某不喜欢枉杀无辜,也希望冯统领不要让我为难。”

    “啪!啪!啪!”

    沉默许久的柳寻衣突然对陆庭湘拍手称赞,叹服道:“不愧是‘武林第一君子’,连杀人的手段都与众不同。同样是取我性命,旁人只知喊打喊杀,唯独陆公子能与自己的死敌同桌而饮,谈笑风生,甚至……称兄道弟。别人只知诛命,而陆公子喜欢剑走偏锋,先诛心,再诛命,最后可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走在下的首级。佩服!真是佩服!”

    被柳寻衣揭穿自己的用心,陆庭湘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只不过……”柳寻衣话锋一转,心有不甘地抱怨道,“仅凭陆公子几句花言巧语,在下就把自己的脑袋拱手奉上,岂非太过儿戏?我虽是贱命一条,但如果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多少有些对不起天地君亲。同样,也对不起其他想取在下首级的英雄豪杰。天下没有坐享其成的美事,想得到一件东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下不才,一颗脑袋虽值不了几个钱,但想取走它……至少也要拿几十条人命来换!”

    言尽于此,柳寻衣柔和的眼神突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的寒光。与此同时,如饥似渴的无极剑被他“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登时将身前的酒杯震起二尺高。

    霎时间,柳寻衣剑出如龙,气冲牛斗,一道银光自半空飞掠而过,将酒杯从中劈开,晶莹的酒滴顺势化作一条水蛇,吐着“毒信”直扑陆庭湘的面门。

    “雕虫小技!”

    不屑一顾的陆庭湘暗运内力,攥着酒杯的右手微微一颤,蜿蜒而至的水蛇登时凝固在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最后“嘭”的一声碎成无数冰粉,如烟如雾般缓缓散落在柳、陆二人之间。

    “顾念你负伤在身,我本不想趁人之危,却不料你竟不分好歹!”

    面对陆庭湘的道貌岸然,柳寻衣的心中愈发鄙夷,冷笑道:“陆公子是不想趁人之危,还是不想落人话柄?”

    司空竹训斥道:“柳寻衣,你也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家公子好心好意让你自行了结,死的体面一些,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无药可救!

    “可笑!明明是你们处心积虑地杀我,到头来却将自己装扮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反倒将我贬成不识好歹的小人。我若不拼死反抗,难不成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

    冯天霸伺机附和:“什么‘武林第一君子’?我呸!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冯天霸此言无疑触动陆庭湘的逆鳞,只见他挥手将欲反唇相讥的司空竹打断,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在桌上,酒杯下的桌面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咔嚓!”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木桌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一片。

    与此同时,无数尖锐的木茬如狂风暴雨般朝柳寻衣和冯天霸呼啸而来,直将猝不及防的冯天霸吓的手忙脚乱,仓促挥刀抵挡。

    可惜他武艺不精,一时间难以招架,以至其脸上、手上、身上尽是一根根木刺,虽不致命,却痛痒难忍。

    反观柳寻衣,在桌子崩裂的同时,无极剑已在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劲壁障,将万千木刺尽数拦下,未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不知死活!”

    陆庭湘冷哼一声,双手凌空高举,一吸一吐,飘荡在半空的数十道杯碟纷纷碎裂,化作一柄柄“利刃”,以驱雷策电之势射向柳寻衣和冯天霸。

    “啊……”

    “小心!”

    未等冯天霸的呼声落下,柳寻衣的左手已紧紧抓住他的肩头,向后猛拽的同时右手挥剑于半空编织出一道剑网,只听一阵“铿铿蹡蹡”如铜锣撒豆般的密响在客栈大堂回荡不绝。

    “休让柳寻衣遁逃!”

    陆庭湘吩咐一声,脚下轻轻一点,连人带椅登时飞退数丈之外,饶有兴致地看起猫捉老鼠的好戏。

    早已迫不及待的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飞身而至,将陆庭湘护在身后的同时,亦将柳寻衣的退路死死封住。

    ……

第七百五十四章:天罗地网(三)

    “仗着自己有些心机和武功,便将武林群雄视作愚夫蠢汉。初露头角非但不知谦逊收敛,反而目中无人,一意孤行,在江湖中兴风作浪,为所欲为,真以为中原武林人人都是洛天瑾,人人都会被你蒙骗,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陆庭湘冷漠地望着被重重围困的柳寻衣,义正言辞道,“今日,陆某要替天行道,替中原武林和洛盟主收拾你这个不懂规矩、不讲道义、不知深浅的无耻狂徒!我要让你至死铭记,武林延续数百年的传统与秩序,不是你柳寻衣能够撼动的。”

    言罢,神情冷傲的陆庭湘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陡然一变,迅速抬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如锋刀利剑般朝客栈二楼射去。

    此刻,目光如炬,身形如枪的苏禾,宛若一尊金刚罗刹般静静地站在二楼走廊,凭栏而望,俯览全局。

    当陆庭湘与苏禾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压力直逼心头,登时令其心脉一颤,双瞳抑制不住地骤然凝缩。

    似乎感受到陆庭湘与苏禾的无声对抗,司空竹、丁傲等人下意识地放缓攻势。渐渐地,如狼似虎的陆家众弟子也停止合围。

    一瞬间,燥热难捱的“火炉”坠入阴寒刺骨的“冰窟”,恐怖的寂静犹如一团突如其来的阴霾,弥漫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在每一个人心头。

    依照龙象榜的排名,苏禾高居第二,力压排在第三位的陆庭湘一筹。

    可事实上,苏禾与陆庭湘一向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二人鲜有交集,更从未正面交手。

    他们在龙象榜的排名,是根据江湖声望及过往战绩推理出来的。至于究竟谁的武功更高?谁又能在正面厮杀中笑到最后?恐怕天下没人敢断言。

    此刻,苏禾的精力全部放在陆庭湘身上,而站在他身旁的丁轻鸿,却一直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

    丁轻鸿在等待时机,他希望苏禾参与到楼下的争斗中。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骗过心性单纯的悟禅,伺机接近赵馨,完成金复羽交给他的“另一桩差事”。

    只不过,苏禾虽心系身陷囹圄的柳寻衣,却迟迟没有出手的意思。从始至终,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上,用复杂而罡猛的目光向陆庭湘表达自己的心意。

    “苏大哥,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插手!”柳寻衣似乎看出苏禾的跃跃欲试,赶忙出言相劝,“护送公主抵达和林才是你的使命,若因我出现任何闪失,遭殃的岂止你我,更有宋蒙两国数不清的无辜百姓!”

    似是被柳寻衣戳中软肋,苏禾的双眸微微颤抖几下,而后深吸一口气,朝屏息凝神的陆庭湘拱手道:“在下‘赤风岭’苏禾,有幸拜会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

    “陆某虽久居江南,但对‘漠北第一快刀’的名号,同样是如雷贯耳。”陆庭湘淡淡地说道,“苏大侠,今日陆某不请自来只为柳寻衣一人,无意找其他人的麻烦,更无意牵连苏大侠和大宋公主,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庭湘与苏禾互有忌惮,因此二人谁也没有在对方面前颐指气使,反而皆态度诚恳,礼让三分。

    “多谢陆公子坦言相告,苏某也无意与江南陆府结梁子。只不过……”苏禾措辞再三,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柳兄弟与苏某乃生死之交,情同手足。今日见他有难,苏某实难视而不见,更不能袖手旁观!”

    “苏大侠明鉴,陆某今夜前来并非针对任何人,更非寻私仇,而是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号令,来此诛杀恩将仇报,卖主求荣的卑鄙奸贼。”陆庭湘正色道,“柳寻衣弑杀洛盟主,险些令中原武林陷入空前浩劫。陆某与众江湖义士同心同德,自当嫉恶如仇,匡扶道义,告慰洛盟主的在天英灵!”

    “此事……怕有一些误会……”

    “苏大侠,恕陆某直言不讳!”陆庭湘打断道,“其实,此事缘由如何,又有没有误会,皆属我中原武林的‘家事’,与外人无关。陆某既为中原武林之人,自当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令,至于柳寻衣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别有冤屈,此事只能由武林盟主亲自裁定,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苏大侠是蒙古人,不应该插手我们汉人的事。更何况,中原武林对塞外诸派一向敬重,江南陆府与赤风岭更是秋毫无犯。我料,赤风岭主颜无极也不希望苏大侠越俎代庖。”

    被陆庭湘暗讽“多管闲事”,苏禾的表情不禁变的有些难堪。稍作沉吟,纠结的眼神中猛然闪过一抹坚定之色,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毅然开口:“陆公子快人快语,苏某佩服!既然如此,苏某明人不说暗话。今夜,我并不能代表赤风岭,更不能代表塞外诸派,仅凭苏某一人……能否向陆公子讨个人情,放柳兄弟一马?”

    望着苏禾大义凛然的目光,陆庭湘的嘴角微微抽动。他知道,能让苏禾说出这般“恳求”,足以表明其心意已决,誓要保住柳寻衣的性命。

    至此境遇,倘若陆庭湘再出言拒绝,无疑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苏禾一记响亮的耳光,二人必将结下不解之怨。

    眼下,摆在陆庭湘面前的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而是一个关乎自己命运乃至江南陆府未来兴衰的艰难抉择。

    换言之,陆庭湘要选择的不是杀不杀柳寻衣,而是在“中原武林”和“蒙古人”之间做出抉择。他知道,苏禾虽然口口声声不代表任何势力,实则一旦得罪他,无异于得罪赤风岭乃至蒙古朝廷。

    同样,苏禾向陆庭湘提出这样的条件,自身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冒着极大的风险。毕竟,陆庭湘现在不仅仅代表江南陆府,更代表整个中原武林。

    说到底,苏禾和陆庭湘都不想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又都不想退让。因此,他二人都在赌,拿自己的身家和背后的依仗破釜沉舟,赌对方先沉不住气。

    对此,柳寻衣心如明镜,故而对苏禾的感激愈发强烈。

    “苏大侠难得开口,陆某本应欣然允诺,以示我对苏大侠的敬仰与尊重。”权衡再三,陆庭湘方才幽幽作答,“只不过,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苏大侠,唯独柳寻衣……是武林盟主发出江湖追杀令,指名道姓要的人,陆某断断不敢心慈手软。倘若我放过柳寻衣,想必武林盟主和天下英雄绝不会放过我……”

    俨然,在陆庭湘的内心深处,深耕多年的中原武林远胜萍水相逢的蒙古人。

    听到陆庭湘的回答,苏禾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精彩起来。

    “苏大侠,不是陆某刚愎自用,非杀柳寻衣不可,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陆庭湘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涩模样,替自己辩解。

    “陆公子,我……”

    “苏大哥!”

    柳寻衣深知苏禾的脾气秉性,一旦他认定的事,纵使鱼死网破也会奋不顾身。

    然而,万一惹得陆庭湘恼羞成怒,将矛盾牵扯到赵馨身上,柳寻衣万死而难恕其罪。

    更何况,此刻在客栈二楼还有一个心怀叵测,蠢蠢欲动的丁轻鸿。

    “苏大哥,曾记得在秦府时,你为平息宋蒙干戈,不惜以一己之力硬抗中原各大门派的威迫。当时,你宁死不肯让小弟插手。”柳寻衣凝声道,“今日,小弟也斗胆求苏大哥成全,不要插手我的事。”

    “可是……”

    “如果苏大哥将我柳寻衣当朋友,便听我一句!”柳寻衣不容置疑地打断道,“如果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死又何妨?”

    “柳兄弟,你为何如此糊涂?”

    苏禾明知柳寻衣不是杀死洛天瑾的凶手,也知道他执意不肯喊冤是因为保护一个人。可如今大祸临头,柳寻衣仍执迷不悟,苏禾心中难免五味杂陈,一时间悲愤交集,不知所言。

    “既然苏大侠肯体谅我的难处,那陆某也愿给苏大侠一份情面。”陆庭湘打骨子里不想与苏禾闹僵,此刻见他已有妥协之意,索性顺水推舟,主动送苏禾一个人情,“今夜,苏大侠不出手,陆某也不出手,对付柳寻衣的事一概交由他们。倘若……柳寻衣能从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陆某绝不纠缠,如何?”

    陆庭湘精打细算,岂肯做赔本的买卖?其实,他早已料定伤势未愈的柳寻衣,绝不可能在司空竹、丁傲、董宵儿这些一流高手的围攻下逃出生天。更何况,除司空竹几位高手之外,百名陆家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因为万无一失,所以他才敢信誓旦旦地向苏禾许下承诺。

    说到底,也只是一句“漂亮话”而已。

    言罢,陆庭湘不再给苏禾考虑的机会,阴戾的目光缓缓在大堂中扫视一圈,沉声道:“我不喜欢滥杀无辜,有谁不想死,现在走还来得及。”

    闻言,少数几桌“真客人”和客栈的掌柜、伙计们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紧接着,一个个抱头鼠窜,争前恐后地飞离蔚州客栈。

    “还有你!”陆庭湘的目光落在满身伤痕的冯天霸身上,不耐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想替柳寻衣陪葬,马上离开!”

    “你……”

    “冯天霸!”柳寻衣抢在冯天霸之前开口,“保护公主才是朝廷交给你的差事。如果把小命丢在这里,谁陪公主去和林?我在江湖欠的债,无需外人偿还。更何况,你武功平庸,又负伤在身,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

    冯天霸本欲争辩,但见柳寻衣态度坚决,言辞又不无道理,故而犹豫再三,最终发出一道重重的叹息。

    解决完后顾之忧,陆庭湘不再给柳寻衣盘算的机会。瞬息之间,眼中杀机尽显,言辞极尽冷厉。

    “杀柳寻衣者,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陆家的忠勇子弟?

    陆庭湘一声令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名陆家弟子咆哮着掀翻桌椅板凳,一个个如亡命徒般挥刀朝柳寻衣扑来。

    “杀!”

    ……

第七百五十五章:天罗地网(四)

    有司空竹、丁傲、董宵儿三位高手坐镇,伤势未愈的柳寻衣逃之无望,又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以免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

    万般无奈,他只能挥剑游走在客栈大堂,且战且退,且闪且防,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直至想出脱身之法。

    然而,面对紧追不舍的三位高手及前仆后继的陆家弟子,柳寻衣如万鬼缠身般步履维艰,处处擎肘。

    区区一炷香的功夫,他已是身心交瘁,大汗淋漓。再加上旧伤复发,伤口迸裂,未等对手得逞,柳寻衣的衣袍上已渐渐渗出片片殷红。

    “嗖嗖嗖!”

    “噗嗤!”

    “啊……”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与此同时,一道道“黑色闪电”自二楼倏忽而下,眨眼将围在柳寻衣身边的七八名陆家弟子射翻在地。

    见状,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同时眼神一变,心中涌出一丝不祥之感。他们迅速四散而开,各自找地方躲避冷箭。

    “嗖嗖嗖!”

    电光火石之间,又有数名逼近柳寻衣的陆家弟子中箭倒地。

    箭无虚发,支支命中。或眼窝、或咽喉、或心口……几乎每一支利箭都射在陆家弟子的要害上,可谓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嗖!”

    慌乱中,一支漆黑如墨的箭羽悄无声息地穿过上蹿下跳的人群,以迅雷之势直取陆庭湘的眉心。

    “公子小心……”

    “啪!”

    几乎在司空竹疾声大呼的同时,陆庭湘骤然出手,看似随意的一记手刀却精准无误地将呼啸而至的利箭高高挑飞。

    “嗖!嗖嗖!”

    一箭未落,一箭又至。

    瞬息间,三道利箭紧追而来。三箭齐头并进,自半空急速旋转,速度与气势皆远胜第一箭。泛着幽幽寒光的锋利箭头宛若三道相互交织的流星,令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却又乱中有序,分别朝着陆庭湘的面门、咽喉、胸口射来,意在打乱他的心神,令其猝不及防。

    三箭中,只要命中一箭,便可扭转今夜的战局,甚至结束这场厮杀。

    箭羽之快,犹如白驹过隙,更胜风驰电掣,远非司空竹、丁傲几人的轻功可以媲美,因而他们虽看到陆庭湘的凶险,却苦于鞭长莫及,无计可施。

    俨然,刚刚被陆庭湘轻易避开的第一箭,根本是虚晃一招。目的是分散他的注意力,令其面对真正致命的三道利箭时,再无闪躲的机会和余地。

    凶险近在咫尺,陆庭湘已是避之不及,躲之无用。只能依仗自己的手段正面化解,否则不死既伤。

    一招声东击西,确实出人意料,并造成致命威胁。但陆庭湘也非浪得虚名,他在一念之间辨清当下的利弊得失,迅速稳定心神,面无惧色,神情泰然,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几近模糊的三道箭影。

    “啊!”

    “砰砰!铿!”

    伴随着一阵满含担忧与惊恐的呼喊,陆庭湘的瞳孔骤然紧缩,双手如闪电般向前探出。未等四周众人看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两支夺命箭已被他一左一右牢牢攥在手里。

    至于射向面门的那支利箭,亦被陆庭湘紧紧咬在口中。

    万急之下,陆庭湘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心如止水,稳若泰山,出手精准如电。且不论他的手段如何高明,单凭身上这股子从容气魄,便足以令人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难怪,陆庭湘年纪轻轻能将江南陆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承继祖业非但没有顾此失彼,江河日下,相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此人胆识不俗,确有过人之处。

    “嘭!”

    陆庭湘将三支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箭矢扔在地上,目光如电直射二楼昏暗角落中的一道模糊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黎海棠,把他捉下来!”

    此时,丁傲和董宵儿渐渐醒悟。当日,他们率人突袭云牙镇的时候,于隐蔽处暗放冷箭的人,八成也是这位黎海棠。

    为此,丁傲还被射伤右手。

    心念及此,满心羞愤的丁傲率先飞身而起,脚下自桌子一蹬,身如灵狐般跃上二楼。

    “愣着作甚?速速将柳寻衣拿下!”

    在司空竹的催促下,陆家众弟子再度朝精疲力竭的柳寻衣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

    蔚州客栈内人影憧憧,杀声震天。客栈外却是空荡寂寥,一派悠然。

    一轮弯细的月牙悬挂于夜幕苍穹,在满天星辉的映衬下,散发出一丝聊胜于无的微光。

    昏暗的街道上,一名名手持刀斧的黑衣人将蔚州客栈团团围住。从始至终,他们与客栈保持着两丈之遥,既不靠近,亦不远离。一个个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仿佛客栈内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这些黑衣人正是以“秦氏三杰”为首的秦家弟子,他们今日在破庙中拜会过陆庭湘后,便遵照他的安排,在蔚州客栈外严防死守。一者谨防柳寻衣逃走,二者阻挡好事之人靠近客栈,打扰陆庭湘的正事。

    “大哥,里面打起来了。”秦三竖着耳朵细细聆听着客栈内传出的阵阵声响,攥着烈阳刀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似乎内心十分激动。

    “老三,你想干什么?”秦二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躁动不安的秦三,质问道,“莫非手痒难耐?”

    “里面打的热火朝天,难道我们就一直在外边干等着?”秦三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坦言道,“双方实力悬殊,恐怕厮杀不了多久。我们再不动手,岂非错失良机?”

    “良机?”秦大若有所思,低声道,“什么良机?难不成你想虎口夺食,从陆庭湘手中把柳寻衣抢过来?”

    “万万不可!”秦二脸色骤变,忙道,“陆庭湘势在必得,我们若临阵倒戈,难保不会被他一并清算。老三,这份心思可万万动不得!”

    “大哥、二哥,你们误会我了。”秦三解释道,“陆庭湘亲自坐镇,我岂敢虎口夺食?只不过,今夜是除掉柳寻衣,替洛盟主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眼下,金剑坞和陆府出尽风头,且不论最后由谁拿着柳寻衣的脑袋去贤王府领赏,单说替洛天瑾报仇一事……便足以名扬四海。日后天下人谈论起此事,只会说金剑坞和江南陆府功不可没,根本没人记得我们在外边苦守一夜。客栈内外,今夜虽然只隔着一道墙,但日后却会衍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三弟的意思是……”

    “我们虽不敢和陆庭湘抢肉吃,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该分我们一碗肉汤才是。”秦三煞有介事地说道,“休看陆庭湘今日慷慨,万一他杀了柳寻衣后翻脸不认账,我们亦无可奈何。再说金剑坞,我们并未见到金复羽,因此谁也无法料定他会不会逆着陆庭湘的态度与我们重修盟好。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秦家论实力已远不敌江南陆府,即便金剑坞东山再起需要帮手,我料金复羽八成也希望找一个强援才是。”

    “这……”

    “最重要的是,散出消息将各路人马骗到西京府的人可是我们。”秦三补充道,“万一金复羽和陆庭湘过河拆桥,秦家必将沦为众矢之的。到时,好处他们捞着,祸患却留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秦二迟疑道:“就算我们进去,只要陆庭湘说服金复羽,他们日后也可以死不认账……”

    “不会!”秦三笃定道,“别忘了,客栈里不仅有陆家和金剑坞,还有苏禾、悟禅、黎海棠这些人,他们分别代表着蒙古、少林与龙象山。我料……陆庭湘不敢将他们赶尽杀绝。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有我们冲进去,他们才会知道今夜之事不仅仅金剑坞和陆家有份,河西秦氏同样有份。如此一来,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我们何愁金复羽和陆庭湘翻脸不认账?何愁金剑坞和江南陆府将我们一脚踢开?又何愁天下人不知道我们替洛天瑾报仇的功劳?”

    秦三的一席话,令秦大、秦二渐渐陷入沉思。

    “大哥,老三所言不无道理……”秦二沉吟道,“你信不过陆庭湘,可金复羽……又真的值得我们义无反顾地托付吗?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金复羽并不像大哥想的那般义气,万一他和陆庭湘是一丘之貉,那我们岂不是被他们当成傻子一样愚弄?老三说的对,只有我们冲进去将一切挑明,天下人才会知道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金剑坞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金复羽和陆庭湘才不敢将我们轻易踢下船。”

    “此举也许会招惹陆庭湘的不满,但……求人不如求己。眼下,除我们自己之外,谁又能真正替秦家着想?”秦三附和道,“大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陆庭湘得手,我们将再无出手的机会。如今,河西秦氏已是骑虎难下,未来的荣辱兴衰尽在大哥的一念之间。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啊!”

    秦大眉头紧锁地望着神情凝重的秦二和满眼急迫的秦三,思忖良久,却迟迟不敢狠下决心。毕竟,进入蔚州客栈即意味着违背陆庭湘的安排,暗含挑衅之意。

    万一陆庭湘没有君子雅量,万一他被“秦氏三杰”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彻底激怒,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大哥……”

    “不必多言!”秦大眼神一正,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秦二、秦三,忧心忡忡道,“我们今日不请自来已经引起陆庭湘的不满,如果再冒然进入客栈……二弟、三弟,此事绝非儿戏,且容大哥三思!”

    ……

第七百五十六章:天罗地网(五)

    “小子,这间客栈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你又能跑到哪儿去?老夫平生最恨鬼鬼祟祟、暗器伤人的蟊贼。信不信,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臭虫还容易?”

    “疼疼疼!敢请前辈手下留情……”

    伴随着丁傲的一阵训斥,以及黎海棠的声声惨叫,只见两道身影自二楼飞跃而下,落地的瞬间丁傲大手一推,黎海棠宛若一只小鸡崽似的重重摔在地上。

    未等黎海棠仓惶起身,十几柄刀剑已横七竖八地架在他身上,登时将其吓的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身躯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柳寻衣,再不束手就擒我便将黎海棠全身的骨头捏碎,然后再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董宵儿飘身而至,如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在黎海棠身上轻轻撩动,揶揄道,“他为救你才会落得如此境地,我想你应该不会恩将仇报,见死不救吧?”

    然而,面对董宵儿的威胁,柳寻衣依旧与众人缠斗不休,似是无暇旁顾。

    见状,被无视的董宵儿不禁眼神一冷,两根手指狠狠压在黎海棠的一条肋骨上。一阵剧痛瞬间袭来,令黎海棠身体一僵,口中猛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哀求:“别再戳了,我的骨头快断了……”

    “你不应该求我!”

    董宵儿对黎海棠的痛苦视若无睹,双指依旧不断加大力道,黎海棠的右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凹陷,俨然他的肋骨已逼近断裂的极限。

    其实,对练武之人而言,伤筋断骨无异于家常便饭,并不足以令黎海棠恐惧。骨头断了也就断了,怕只怕一直在似断非断的边缘徘徊,令剧烈的痛苦延绵持续,永无休止。

    因此,真正令黎海棠感到焦虑的并非身体的伤痛,而是董宵儿给他造成的心理折磨。

    “嘶!”

    钻心之痛令黎海棠屏息凝神,汗如雨下,发出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我……我是龙象山的人,你们不能杀我……”

    “龙象山又如何?”司空竹怒道,“你以为我江南陆府怕你们不成?莫说是你,纵使云追月亲自出马,老夫也不惧!只要他敢袒护柳寻衣,便是与天下英雄为敌。武林盟主有言在先,胆敢包庇柳寻衣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

    未等黎海棠辩驳,陆庭湘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柳寻衣狼狈为奸,也不想知道。但我敢肯定,如果我杀了你,云追月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心存感激。感谢我帮他清理门户,令龙象山免遭千夫所指的厄运。若非如此,云追月便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届时龙象山也将不复存在。”

    “你听见了?”董宵儿笑盈盈地望着神情激动的黎海棠,故作惋惜道,“你的师门远在天边,不救你也就罢了。可你好心好意帮柳寻衣解围,他近在眼前却仍对你的生死视而不见,如此不近人情,连我都替你可惜。”

    “废话少说,先挑断他的手脚筋!”丁傲欲报一箭之仇,恨不能杀黎海棠泄愤,故而连番催促,“然后将他的四肢砍断,再将眼珠挖出来,看他日后如何暗处伤人?”

    “听你的!”董宵儿欣然允诺,缓缓抽出匕首,将冰冷刺骨的刀刃轻轻压在黎海棠的手腕上。

    “啊!”

    似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黎海棠的口中发出一道绝望的哀嚎。

    “住手!”

    千呼万唤之下,浴血鏖战的柳寻衣终于看清黎海棠的处境,登时心头一紧,手起剑落将一名张牙舞爪的陆家弟子刺翻在地,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怒喝。

    “你想救他?”陆庭湘挥手打断董宵儿的动作,不急不缓地说道,“也不是不行,但至少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言至于此,他的目光朝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轻轻一瞥,深意不言而喻。

    柳寻衣心中一沉,眼神纠结地望着云淡风轻的陆庭湘,而后又望向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的黎海棠。犹豫再三,终究将心一横,在苏禾、冯天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口中发出一道无奈的叹息,从而将无极剑“咣啷”一声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陆遥率十余名陆家弟子迅速围上前来,将气喘吁吁,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牢牢钳制在刀山剑海之中。

    “既然你不想连累无辜,陆某自当言而有信。黎海棠暗箭伤人,罪大恶极,但念在柳兄弟主动弃剑的份上,陆某姑且饶他一条小命。至于今夜发生的一切,以及黎海棠射杀我陆家弟子的血债,仍需云追月亲自给天下英雄和我江南陆府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陆某、金坞主乃至清风盟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庭湘此言看似深明大义,实则是就坡下驴,顺水推舟。

    归根到底,他并不想和云追月结仇,亦心知陆家的实力绝非龙象山之敌,故而趁柳寻衣束手就擒之机放黎海棠一马,既保全自己的颜面,又彰显自己的仁义,还能避免与龙象山正面交锋,可谓一举三得。

    针对黎海棠射杀陆家弟子一事,陆庭湘身为家主断不能袖手旁观,却又不敢独自向龙象山叫板,故而拽着金复羽和清风一起,看似维护中原武林大局,实则是壮大自己的声势,如此才有向云追月讨要交代的底气。

    细细想来,陆庭湘不仅能屈能伸,懂得韬光养晦,而且能冠冕堂皇地替自己找到台阶,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今日在场的不乏通幽洞微之辈,他们对陆庭湘的心思了如指掌,只不过明眼人看破不说破罢了。

    见黎海棠虎口脱险,心里最不舒服的人莫过于曾被他一箭射伤的丁傲。

    然而,面对陆庭湘的“格外开恩”,黎海棠似乎并不领情,相反他在挣脱董宵儿束缚的一瞬间,竟当场做出一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

    以迅雷之势张弓搭箭,在距陆庭湘不足七步的位置死死瞄准他的眉心

    “黎海棠,你……”

    “别动!”未等大惊失色的司空竹上前阻拦,黎海棠的声音已仓促响起,“数步之遥的距离,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休想躲过我的夺命箭!如果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陆庭湘被我一箭射穿脑袋,你们就不要乱动!”

    “少在这里虚张声势……”

    “不信就试试!”见陆遥愤愤不平,黎海棠的右手再度将弓拉紧几分,挑衅道,“有本事……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出手。看是他躲的快,还是我的箭快,敢吗?”

    “你他妈……”

    “不要冲动!”未等陆遥驳斥,气的浑身颤抖的司空竹陡然出言喝止,“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让你的人扔下兵刃,后退三步!”黎海棠鼓足勇气,恶狠狠地盯着陆庭湘,威胁道,“我现在很紧张,你千万别激我,当心我一时大意松手放箭。”

    闻言,陆家众弟子不禁手足无措,面面相觑,纷纷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司空竹。

    “黎海棠是唐轩的徒弟,素闻其箭法出神入化……”董宵儿走到司空竹身旁,低声提醒道,“这么近的距离,纵使竹老的先天罡气恐怕也难以抵挡。除非……少林绝学‘金钟罩’。”

    “黎海棠的箭不止迅若闪电,而且势同奔雷。”丁傲担忧道,“金钟罩需要提早运功,若是临危而动……未必能保万无一失。”

    “陆家弟子听令,弃刃,后退三步!”

    司空竹瞪着一双欲要喷火的老眼死死盯着黎海棠,心有不甘地向陆家众弟子下令。

    “咣啷、咣啷……”

    一阵凌乱过后,满眼愤懑的陆家弟子无不握拳透爪,嚼齿穿龈,恨不能将黎海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黎海棠!”身处漩涡中心的陆庭湘,虽有一丝惊愕,但很快稳住心神,并且毫不避讳地与其四目相对,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参杂着一丝戏谑,“我刚刚才放你一马,你却反过来要杀我?恩将仇报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公子,我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黎海棠吞吞吐吐,语气颇有怯意,“只要你放过柳寻衣,我绝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伤我?”陆庭湘仿佛听到一则笑话,在周围人忐忑而紧张的目光下,他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举手投足间满含轻蔑与不屑,“就凭你,也想伤我?”

    被一个自己威胁的人冷嘲热讽,黎海棠的脸上不禁感到一阵火辣。

    司空竹判清形势,威吓道:“你若敢伤我家公子一根汗毛,老夫发誓你今晚走不出蔚州客栈。我有一万种法子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是吗?”面对陆庭湘和司空竹的咄咄相逼,黎海棠似乎恼羞成怒,原本犹豫的眼神登时变的狰狞起来,狠戾道,“就算我死,也要先拉上你家公子垫背!你有一万种法子弄死我,我同样有一万种法子射死陆庭湘。你希望我的箭从哪儿刺入他的身体?眼耳口鼻还是哽嗓咽喉?亦或心肝脾肺……只要你敢说出来,我都可以满足,并发誓分厘不差!”

    “你……”

    “不必多言!要么放过柳寻衣,要么大家一起死!”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我更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如此丧心病狂地袒护柳寻衣?你是龙象山弟子,明明与柳寻衣非亲非故,何以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他同生共死?”陆庭湘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是云追月交代你的差事?”

    “少废话!你们到底放不放人?”黎海棠对陆庭湘的追问置之不理,反而向他发出最后通牒。

    面对黎海棠的视死如归,陆庭湘的眼神悄然一变,看向他的目光似审视、似思量、似权衡、似玩味……

    这一刻,蔚州客栈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不知沉默多久,陆庭湘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诡异微笑。紧接着,他将身体微微后仰,上身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眉头轻挑,挑衅似的望着黎海棠,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放!”

    ……

第七百五十七章:天罗地网(六)

    “嘶!”

    陆庭湘的回答不仅出乎黎海棠的预料,更令陆家众人怛然失色。

    谁也没有料到,在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面前,陆庭湘竟敢直言不讳地拒绝黎海棠的条件。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陆庭湘无畏生死的坚持,反倒令势在必得的黎海棠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

    “不必多言。”陆庭湘摆手打断司空竹的提醒,目不斜视地盯着神情犹豫的黎海棠,似笑非笑道,“我不信你敢杀我!”

    “陆庭湘,你不要逼我……”

    “现在是你在逼我!”陆庭湘神情一禀,猛然抬高自己的声音,登时将黎海棠吓的眼神一颤,“你应该清楚,即使杀了我,柳寻衣也不可能逃过此劫。到时,非但你要替他陪葬,云追月和龙象山也将因为你的愚蠢而招来灭顶之灾。”

    “不错!”丁傲伺机开口,“黎海棠,你可要考虑清楚,一旦铸成大错,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江南陆府一家,更是整个中原武林。”

    “陆庭湘,难道你真不怕死?”在陆庭湘和丁傲的一唱一和之下,黎海棠的语气变的愈发纠结。

    “我怕不怕死,和柳寻衣会不会死根本是两件事。”陆庭湘诡辩道,“你或许能一箭射死我,但其他人呢?他们又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放过柳寻衣?”

    “至少我们金剑坞绝不会袖手旁观!”丁傲冷冷开口,与陆庭湘配合默契。

    “你……你们……”

    “要么把你的弓箭收起来,陆某可以既往不咎。”陆庭湘反客为主,语气颇为不耐,“要么立刻放箭,陆某也想领教一下你的箭术究竟有多高明?不要磨磨蹭蹭,耽误大家的功夫。”

    在陆庭湘的威逼下,黎海棠渐渐方寸大乱,张弓搭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其实,黎海棠确实不敢射杀陆庭湘,一者担心赔上自己的小命,二者不愿替龙象山招惹麻烦。

    他箭指陆庭湘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故作玉石俱焚的拼命姿态。本以为陆庭湘为求自保定会妥协,却不料他非但没有被黎海棠唬住,反而将其一军,令黎海棠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此刻,黎海棠的脸上冷汗直流,气息也变的愈发粗重。

    见状,司空竹等人恨不能将心提到嗓子眼,但碍于陆庭湘的镇定,他们的内心再慌乱,表面上也不敢做出任何举措。

    “陆庭湘,这可是你逼我的……”

    “海棠!”

    就在黎海棠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之际,柳寻衣的声音突然想起,令其精神一震,本欲松手放箭的他下意识地停止动作。

    “多谢你舍命相救,这份心意……我领了!”柳寻衣苦笑道,“他们说的对,我今夜在劫难逃,你又何必白白送死?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可是……”

    “今夜之事有目共睹,你黎海棠为救我已拼尽全力,在场之人皆可做证。因此,我的死与你无关,你不必心存愧意。”柳寻衣知道黎海棠是奉云追月的命令保护自己,也明白自己一旦身死,黎海棠回去难以交差,故而好心宽慰,“更何况,龙象山若因为我而树敌于天下,实在……不值得。”

    “柳大哥……”

    “陆公子!”柳寻衣不再给黎海棠考虑的机会,凝重的目光直射陆庭湘,朗声道,“黎海棠绝不会伤你一根汗毛,但你也要信守承诺,不再找他的麻烦。而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这条贱命交由你处置。”

    “你错了!”陆庭湘纠正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地任我处置,而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死路一条。但我可以答应你,对黎海棠再仁慈一回,权当积德行善。”

    “多谢!”柳寻衣无意与陆庭湘逞口舌之争,转而向茫然无措的黎海棠催促道,“放下弓箭,上楼去吧!”

    不知不觉间,黎海棠竟是眼圈一红,将目光从陆庭湘的身上缓缓挪开,望向柳寻衣的同时,张弓搭箭的双臂亦颤颤巍巍地降低几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黎海棠收敛杀意的瞬间,司空竹双瞳骤缩,身如鬼魅般闪掠而至,未等黎海棠作出反应,他已不由分说地探出一掌,狠狠拍在黎海棠的胸口,登时将其震飞数丈,凌空喷出一口鲜血,砸落在一片桌椅板凳之中。

    “陆庭湘,你……噗!”

    狼狈落地的黎海棠一边喝骂着,一边挣扎起身。然而,未等他撑起双臂,忽觉胸中憋闷,气血难以抑制地向上翻腾。喉头一甜,又一股殷红的鲜血自口中喷出。紧接着,黎海棠的身体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四肢微微颤动几下,而后再也没了动静。

    “海棠!”

    见黎海棠重伤,柳寻衣暴跳如雷,再也顾不上架在身上的刀剑,欲挣扎起身,却被迅雷而至的丁傲、董宵儿先一步钳制。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老夫一掌拍碎你的脑袋!”

    司空竹冷喝一声,骤然飞身而起,半空中挥出一记罡猛十足的掌势,直扑生死不明的黎海棠。

    霎时间,黎海棠周围的桌椅板凳,乃至地上铺设的方砖,无不被其凌厉的掌风震的四分五裂,漫天横飞。

    见此一幕,聚在四周的陆家弟子纷纷闪躲,唯恐避之不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千钧一发之际,二楼陡然传来一声如雷暴喝。紧接着,一道迅若闪电的模糊身影自半空一闪而过,未等众人辨清究竟,苏禾那巍峨如山岳的雄壮身躯已直直地伫立在黎海棠身前。

    “砰!”

    电光朝露之间,苏禾一记冲拳朝天而起,直直地迎上呼啸而至的司空竹。拳掌相撞,宛若铁骑刀枪,在客栈中爆发出一道势如惊雷的巨响。

    苏禾与司空竹正面交锋,拳掌相迎,一触即分。

    司空竹倒飞而出,落地后脚下连退三步方才将苏禾的力道泄尽,堪堪稳住身形。

    反观苏禾,在与司空竹交手的瞬间,脚下的地砖应声而碎,同时双脚深深凹陷于地面,却未退半步。

    只此一招,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司空竹阴沉的双眸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苏禾,心中暗暗惊诧:“没想到此子的内力如此深厚,不知他引以为傲的刀法又将是何等恐怖?看来‘漠北第一快刀’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欺世盗名之徒。不如……老夫再探一探苏禾的武功,以便公子对塞外的高手有些了解……”

    心念及此,一股精纯的内力悄无声息地凝聚在司空竹的掌心。与此同时,他看向苏禾的眼中再度涌现出一抹嗜血狞光。

    苏禾似乎嗅到司空竹的战意,明亮如星的一双黑眸骤然一凝,同时右手摸向腰间的血影刀。

    见此一幕,陆家弟子纷纷退让,意在留出足够的空间供二人一较高下。

    二楼,见按捺不住的苏禾即将出手,丁轻鸿的心情变的越来越激动,余光情不自禁地瞟向赵馨的客房。

    尤其是当他看到房门外的悟禅,正探着脑袋紧紧关注着楼下的战局,根本无心守护赵馨时,心中愈发窃喜。

    “大丈夫顶天立地,断不可言而无信!”苏禾大义凛然道,“陆公子刚刚已答应不再追究,前辈为何还要对黎兄弟出手?”

    “不追究,不代表不计较!”司空竹轻蔑道,“黎海棠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威胁我家公子,老夫若不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江南陆府威严何在?”

    “既是教训,也不该痛下杀手……”

    “老夫只想废他的武功,不会要他的小命。”

    “练武之人废去武功,岂非生不如死?”苏禾辩驳道,“黎兄弟虽然冲动,但已悬崖勒马,并未铸成大错,前辈何以如此狠毒?”

    “少废话!苏禾,难道你想与老夫一战吗?”

    苏禾不卑不亢,字字铿锵:“若前辈执意赐教,苏某斗胆愿奉陪到底!”

    “你……”

    “竹老!”未等司空竹反唇相讥,陆庭湘慵懒的声音陡然响起,“苏大侠言之无误,黎海棠已经尝到教训。我们有要事在身,不宜耽搁,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这……”

    司空竹心有不甘地望向陆庭湘,见他神情郑重,态度坚决,故而不再执拗。

    “陆某一介草莽,不宜向公主当面问安,有劳苏大侠代我转达。”陆庭湘缓缓起身,将得意的目光投向神情落寞的柳寻衣,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和柳兄弟也该启程了。”

    望着心灰意冷的柳寻衣被陆家弟子五花大绑,苏禾急迫的眼神下意识地朝客栈外望了望,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口难开。

    “这些银票劳烦苏大侠替我转交这里的掌柜,算是今晚的赔偿。”

    陆庭湘将一叠银票放在摇摇欲坠的柜台上,而后不顾苏禾、冯天霸、悟禅异样的眼神,闲庭信步般朝大门走去,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及押解着柳寻衣的一众陆家弟子紧随其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陆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河西,岂能不让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未等陆庭湘迈步出门,一群手持刀斧的秦家弟子已大步流星地闯进蔚州客栈,直将骤不及防的陆家众人生生逼回大堂之中。

    紧接着,步伐踉跄,神情纠结的秦大、秦二、秦三陆续出现在众人面前。

    “什么意思?”司空竹面沉似水,目光不善地环顾着四周的秦家弟子,质问道,“你们……”

    “是我御下无方,害他们不懂待客之道,大家千万不要怪罪。”

    伴随着一阵玩世不恭的戏谑奸笑,一道臃肿的身影自黑夜中缓缓而来。月光烛影交汇之间,一张笑靥如花,满面油光的庞硕大脸,赫然浮现在神情凝重的陆庭湘等人面前。

    来人,竟是秦苦。

    ……

第七百五十八章:绵里藏针

    “秦苦?”

    “秦兄!”

    秦苦的突然出现,令陆庭湘和柳寻衣同时暗吃一惊。不同的是,对陆庭湘而言,秦苦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变数和麻烦。反而对柳寻衣而言,却意味着绝处逢生的希望和转机。

    “啧啧啧!蔚州客栈从外边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没料到里面竟是大有乾坤。”秦苦故作惊叹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客栈大堂,别有深意地感慨道,“看来我晚到一步,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言至于此,秦苦又将抱怨的目光投向秦氏三杰,煞有介事地责问道:“都怪你们,蔚州客栈来了这么多江湖朋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因为你们的知情不报,万一让天下英雄误会我秦苦怠慢贵客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秦家舍不得花钱招待客人!亏你们三位还是长辈,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秦苦翻脸如翻书,一转眼的功夫已是怒气全消,满脸堆笑地朝陆庭湘拱手赔罪:“陆公子乃雅士君子,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嘿嘿……”

    然而,面对秦苦的插科打诨,陆庭湘始终冷眼旁观。纵使面对他的热情寒暄,陆庭湘依旧不作半点回应。

    此刻,陆庭湘看向秦苦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装疯卖傻的小丑,充满轻蔑与鄙夷。

    “柳寻衣,你让老子找的好苦!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让我遇到你,算你小子倒霉。”

    秦苦不在意陆庭湘的蔑视,反而大摇大摆地走到被人五花大绑的柳寻衣面前,在其复杂而愕然的目光下,骂骂咧咧,态度嚣张至极。

    然而,当秦苦看到柳寻衣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时,戏谑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担忧之意,不过稍纵即逝,并未引起旁人的察觉。

    “秦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柳寻衣惨然一笑,语气甚是无奈。

    “难道我现在不为难吗?”秦苦用手拍打着柳寻衣的脸颊,愤愤不平道,“你闯进我的地盘,老子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岂止是为难?简直是丢脸!幸亏秦大他们及时告诉我你的消息,不然老子至今都被人蒙在鼓里!”

    秦苦此言一出,秦大三人登时脸色一变,一个个欲言又止,似有苦难言。

    反观陆庭湘和司空竹,看向“秦氏三杰”的眼神变的愈发阴沉可怖。

    俨然,在陆家人心中,秦苦并非误打误撞不请自来,而是被“秦氏三杰”故意引来的。

    “秦大,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司空竹愠怒道,“当初你们是如何答应老夫的?可如今却……莫非你们将老夫当猴一样戏耍?”

    秦大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连摇头:“竹老,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行了!”沉默许久的陆庭湘突然打断秦大的辩解,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秦府主已经来了,想必也应该知道陆某的来意。不如我们开门见山,也省的耽搁大家的时间。如何?”

    闻言,秦苦脸上的笑容变的愈发灿烂,点头道:“秦某就喜欢和爽快人交朋友,陆公子快人快语,正合我意。其实,我的来意很简单,带走柳寻衣!”

    “嘶!”

    此言一出,陆家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陆庭湘,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眉宇间的阴郁之气变的愈发浓郁。

    殊不知,刚刚只差一步他就能将柳寻衣据为己有,可偏偏最后关头出现意外,近乎功败垂成的感觉,令其十分震怒。

    “什么意思?”司空竹怒斥道,“莫非你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袒护柳寻衣?”

    “袒护?不不不!”秦苦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脑袋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动,“我带走柳寻衣并非袒护他,而是想亲自押他去贤王府领功。听说……清风和凌潇潇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秦某有些心痒难耐。嘿嘿……”

    “我没有听错吧?”丁傲揶揄道,“你也想对付柳寻衣?”

    “没错!”秦苦一本正经地点头,“柳寻衣是杀害洛盟主的凶手,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虽与他有些交情,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正因为和他有些交情,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日后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钱,也算对得起他了。”

    秦苦此言,令苏禾、冯天霸大感意外。他们本以为秦苦是来为柳寻衣雪中送炭的,不料竟是雪上加霜。

    唯独柳寻衣,望着杀气腾腾的秦苦,眼中非但没有一丝恨意,反而充满感激。

    见秦苦信誓旦旦,陆庭湘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意,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样的,都是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因此,你我两家倒也不必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是自然!我来是为与陆公子商量,不是找茬。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其实,秦某早就对陆公子的大名心存仰慕,巴不得早些结交你这位朋友。”

    “陆某又何尝不想与秦府主把酒言欢?”

    见二人“惺惺相惜”,相谈甚欢,老谋深算的司空竹不禁眉头一皱,缓步走到陆庭湘身旁,附耳提醒:“公子,千万不要被秦苦的花言巧语欺骗。他只是不想落人以柄,沦为中原武林的公敌,所以才曲意逢迎,谎称将柳寻衣送到贤王府。依老夫之见……他八成不会与柳寻衣为敌,今夜只是故作姿态,日后再找机会编排一出‘好戏’,放柳寻衣逃跑。到时,天下英雄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

    “我自有分寸!”陆庭湘不动声色地打断司空竹的劝诫,转而向秦苦问道,“我们虽目标相同,但柳寻衣却只有一个,不知……归你还是归我?”

    “这……”秦苦故作为难模样,“依照常理,柳寻衣是陆公子先找到的,理应归你。但这里毕竟是秦家的地盘,如果让陆公子抢去风头,只怕我河西秦氏会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秦家弟子也将一辈子抬不起头。”言至于此,秦苦朝陆庭湘挤眉弄眼,煞有介事道,“陆公子同样是一家之主,应该明白秦某的难处……”

    “哦?”陆庭湘眉头一挑,故作懵懂地反问,“不知依秦府主之意,此事又该如何?”

    “这个……说出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但不说又不行,真是……”

    望着惺惺作态的秦苦,陆庭湘的心中对其愈发不耻,表面上却故作慷慨:“秦府主但说无妨,不必吞吞吐吐。陆某既愿结交秦府主,自当拿出应有的诚意。在下不才,痴长秦府主几岁,若遇棘手之事,甘愿礼让贤弟三分。”

    “哎呀!陆公子深明大义,让小弟无地自容!”秦苦就坡下驴,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如果大哥肯割爱,不如将柳寻衣……交给我,由我送去贤王府。”

    “这……”

    “不必担心!”秦苦似乎看出陆庭湘的迟疑,赶忙补充道,“清风和凌潇潇承诺的回报我秦家只要三成,其余七成尽归江南陆府。到时我会公告天下,言明抓住柳寻衣并非我秦家一己之力,而是在江南陆府与金剑坞的鼎力相助下方能大功告成。如何?”

    “陆公子,千万不要相信他!”董宵儿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插话道,“此人贼眉鼠眼,一看便知是利欲熏心,口蜜腹剑之辈。”

    “这位大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诋毁我?”秦苦一脸委屈,“你不能因为我长的难看,就说我不是好人。”

    “你……”

    “我相信秦府主!”陆庭湘缓缓开口,打断董宵儿的同时,亦令陆家众人大惊失色,“既然秦府主诚心实意地和我商量,我也该见好就收。”

    “难道……难道……”似乎连秦苦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登时一愣,将信将疑道,“难道你答应将柳寻衣交给我?”

    “当然!我与秦府主同为一家之主,自然理解阁下的苦衷。非但如此,我相信秦府主也一定理解陆某的难处。”

    “这是自然……”欣喜若狂的秦苦下意识地脱口应答,话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从而眉头一皱,狐疑道,“等等!陆公子刚刚说我也会理解你的难处?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秦府主带着柳寻衣去贤王府领功。”陆庭湘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但领功过后,属于我江南陆府的功劳……”

    “你担心我食言自肥?”

    “不不不!我绝对相信秦府主一言九鼎,只是我陆家弟子……”

    陆庭湘言至于此,心领神会的陆遥等人纷纷出言响应。一时间,对秦苦的质疑声、抱怨声、诋毁声甚至谩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陆庭湘审时度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作无奈道:“秦府主与陆某同为一家之主,应该明白陆某的难处。”

    “这……”秦苦环顾四周,自嘲道,“既然如此,陆公子又如何让我去贤王府领功?难不成要我给你立一张字据?”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字据大可不必!”陆庭湘摆手道,“我有一计,既能让秦府主在江湖中出尽风头,亦能令陆家弟子消除后顾之忧,可谓两全其美,不知秦府主意下如何?”

    “说来听听。”秦苦渐渐意识到陆庭湘的“欣然允诺”,似乎远没有自己预料的那般简单。在他慷慨仗义的背后,八成暗藏着一道精明的算计。

    “秦府主想出风头也好,想去贤王府领功也罢,敢问凭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柳寻衣……”

    “不尽然!”陆庭湘讳莫如深地笑道,“并非柳寻衣,而是柳寻衣的项上人头!清风和凌潇潇有言在先,他们要用柳寻衣的首级祭奠洛天瑾的在天之灵,此事天下皆知。”

    “你……”秦苦心头一沉,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忐忑道,“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我们今夜将柳寻衣的脑袋砍下来,首级归你,残躯归我。待秦府主出尽风头,领功归来,陆某和金坞主再凭柳寻衣的残躯,向天下英雄证明江南陆府和金剑坞也曾在诛杀柳寻衣的事情上……尽过一丝绵力。如此一来,你、我、金坞主各取所需,共享盛名,岂非皆大欢喜?”

    ……

第七百五十九章:凶相毕露

    直至此刻,司空竹、丁傲等人才彻底领悟陆庭湘的“良苦用心”,同时被他的“狡诈”深深折服。

    原来,陆庭湘并非看不透秦苦的“以退为进”之计,而是将计就计,意在推波助澜,坐实秦苦与柳寻衣对立的局面,最后再出其不意地提出将柳寻衣身首异处的要求,令他陷入两难之境。

    常言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时的秦苦,无疑陷入覆水难收的窘境。让他答应陆庭湘的条件,自是万万做不到。可如果他拒绝,则又前后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

    常人尚且知荣辱、要脸面,更何况堂堂秦氏家主?

    如果他反复无常,难堪的岂止秦苦一人?整个秦氏都将被天下人耻笑。

    陆庭湘早已算准秦苦的来意,料定他一定不会让柳寻衣死。故而面对秦苦的得寸进尺,陆庭湘非但不恼怒,反而极尽慷慨之能事。无视司空竹和董宵儿的劝诫,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不仅将秦苦步步引入自己设下的圈套,而且在道德与公义占尽上风。令后知后觉的秦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秦府主!”

    见秦苦表情僵固,久久未发一言,幸灾乐祸的丁傲故作关心模样,试探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身体无恙吧?”

    “如果秦府主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歇息。”陆遥附和道,“后面的事交给我们解决,砍下柳寻衣的脑袋后马上送到府上。”

    “欸!”陆庭湘打断二人的嘲讽,淡笑道,“这种事如何放心交给外人?一切听秦府主的安排,如果他想亲自动手,你们则可大饱眼福,见识到‘鬼见愁’的刀法是何其……精妙无双。”

    言罢,陆庭湘朝秦苦绽露出一抹“诚挚”的笑容,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又仿佛在催促他动手。

    “呵,呵呵……哈哈哈……”

    面无表情的秦苦忽然哼笑一声,接着发出一阵似喜似怒的冷笑,最后竟然拍手大笑,直至笑的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这……”

    此刻,无论是陆家弟子还是秦家弟子,亦或是柳寻衣、苏禾、冯天霸这些外人,无不被秦苦诡异的反应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见秦苦狂笑不止,并且越笑越夸张,越笑越肆无忌惮,陆庭湘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之感,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在司空竹的眼神催促下,秦大、秦三一直犹豫不决,最终由秦二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几次欲言又止后,方才鼓足勇气问道:“府主在笑什么……”

    “啪!”

    未等秦二的话音落下,仰天大笑的秦苦忽然停止笑声,同时毫不留情地反手狠狠扇了秦二一记响亮的耳光,登时将其打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脸上五道指印缓缓浮现,嘴角一缕鲜血淡淡渗出。

    “我笑什么何需向你解释?没规矩的东西!”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客栈内一片哗然。他们怔怔地望着用衣袖擦拭手掌,嘴里不断骂骂咧咧的秦苦,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二难以置信地望着横眉竖目的秦苦,他不明白秦苦为何突然翻脸,更不理解他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自己。

    殊不知,秦二是秦苦的长辈,更是他的叔父。被晚辈当众羞辱,纵使心胸豁达之人也难以释怀,更何况小肚鸡肠的秦二?

    因此,恼羞成怒的秦二全然不顾此时的场合,以及秦大、秦三息事宁人的忐忑目光,径自冲到秦苦面前,毫不避讳地伸手直指其面门,出言不逊道:“乳臭未干的兔崽子,竟然敢打我?我可是你的叔父,当年你爹在世时也不敢……”

    “我爹不敢,我敢!”

    话音未落,秦苦猛然抬脚踹向秦二的小腹,登时将猝不及防的秦二踹翻在地,双手捂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五官狰狞的脸上冷汗直流,尽显痛苦之意。

    “秦家到底谁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什么时候轮到你他妈自作主张?说!说啊!我不是我爹,不吃你倚老卖老那一套,不说清楚老子今天废了你……”

    秦苦咆哮着冲到倒地不起的秦二面前,劈头盖脸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似乎借机发泄内心的怒火,释放连日来的憋闷。

    秦二一开始还能怒吼着驳斥,后来抵挡不住秦苦的重拳重脚,此起彼伏的剧痛令其惨叫连连,再后来连惨叫都变的微弱起来,只剩“吱吱呜呜”的哀鸣……

    秦大、秦三实在看不下去,慌忙冲上前去,二人一左一右跪在秦苦脚下,死死抱住他的双腿,一边苦苦哀求一边叩首赔罪:“府主,别打了!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他不死也残……我们知错,知错了……”

    “我没有死!老子活的好好的!”气喘吁吁的秦苦奋力甩开秦大、秦三的拥抱,顺势踢了他们一人一脚,破口大骂道,“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秦家弟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目中无人,尊卑不分?今天你做主,明天他做主,秦家还是秦家吗?不如散伙算了!你们一个个都认为自己绝顶聪明,天下无敌,又何必委屈留在秦家?何不去开宗立派,占山为王?”

    秦苦此言含沙射影,看似叱责秦二胡乱插嘴,实则怒批秦大几人擅自做主、“假传圣旨”之事。

    “府主息怒!”

    见秦苦大发雷霆,秦家弟子无不惶恐之至,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其实,秦家的规矩一直没有被人遗忘,下面弟子自幼耳濡目染,早已深深印刻在骨头里,绝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甚至连“秦氏三杰”暗中帮助陆庭湘的事,都是他们假借秦苦的名义向下面弟子发出的号令,而非从上而下的全体背叛。

    在秦家,对秦苦不甚满意的或许大有人在,但真正对其心存叛逆的却少之又少。眼下,也只有“秦氏三杰”、秦虎、秦豹。即便是他们几人,也并非下定决心与秦苦势不两立,只是不认同秦苦的为人处世,因此用更直接、更极端、更大胆的方式纠正他罢了。

    秦苦非但出身正统,而且手握“玄水下卷”。二者事关秦氏一族的血脉与传承,更令秦家弟子不敢对他心存异心。

    面对暴跳如雷的秦苦及唯唯诺诺的秦家众人,陆庭湘、司空竹这些局外人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既不火上浇油,亦不开口相劝。

    “呼!”

    紧张的氛围不知持续多久,秦苦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呼一口浊气,一边甩掉手上的血迹,一边朝心如止水的陆庭湘展颜一笑,大大咧咧地赔罪道:“一时冲动,让陆公子见笑了!”

    言罢,秦苦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张尚未倒塌的桌子旁,随手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转眼的功夫,怒不可遏的秦苦竟笑靥如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此喜怒无常,不仅令秦家弟子叫苦不迭,更令不明真相的陆家弟子胆战心惊。

    陆庭湘微微一笑,好奇道:“无缘无故,秦府主为何突然大发雷霆之怒?”

    “无缘无故?”秦苦一边为自己倒酒,一边斜眼望向笑里藏刀的陆庭湘,揶揄道,“陆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天下哪有人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哦?”陆庭湘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陆某愚钝,敢请秦府主不吝赐教。”

    “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的小伎俩,众目睽睽下不了台,换做是你……”秦苦又饮下一碗酒,打嗝道,“说不定比我还气急败坏。”

    “此言怎讲?”

    “行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已经捅破这层窗户纸,就不要再演戏了。”秦苦摆手打断陆庭湘的逢场作戏,转而朝柳寻衣一指,坦言道,“柳寻衣,我今天要定了!”

    陆庭湘眉心一蹙,故作委屈道:“陆某已经答应……”

    “我要活的!”秦苦扯开嗓门,声音亮如洪钟,登时将陆庭湘的回答彻底掩盖,“你是不是非要我掰开揉碎,说的明明白白才甘心?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的柳寻衣,不是一颗脑袋,也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大活人,够不够明白?”

    司空竹不悦道:“秦府主,你刚才说自己的目的是为向贤王府邀功。然而,邀功只需柳寻衣的首级足矣,根本不需要活人。你岂能临时变卦……”

    “我刚刚说过什么?”秦苦用手挠着自己的大脑袋,摇头晃脑地敷衍道,“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说过‘只要柳寻衣的脑袋’这句话吗?”

    “你虽未明言,但意思是……”

    “既然我没有明言,你又为何胡乱揣度我的意思?”秦苦撇嘴道,“你们这些聪明人就喜欢猜来猜去。秦某粗人一个,大字不识一筐,一向说什么是什么,没说过的一概不认!”

    “秦苦,你好歹是秦家家主,虽不必一言九鼎,但也该言出必行,敢作敢当。岂能像市井无赖一般信口开河,撒泼耍混?”陆遥怒叱道,“难道你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当成放屁……”

    “嗖!”

    未等陆遥说完,秦苦的眼神骤然一狠,手腕一甩,酒碗化作一道白色流星,直直地砸向陆遥。

    “啪!”

    当酒碗飞至陆遥面前不足一尺之遥时,陆庭湘瞬间出手,指尖射出一道凌厉劲气,登时将酒碗震的粉碎,尚未喝完的酒水与酒碗的碎片在气劲的吹拂下,直溅的陆遥满身狼藉。

    “看来……秦府主今夜的目的,并不是找我商量。”陆庭湘目光如电,冷冷地注视着面沉似水的秦苦,字字句句尽显问罪之意。

    “本来是商量,可惜商量不通。”秦苦一改刚刚的温和态度,憨厚朴实的大胖子渐渐衍变成一尊凶神恶煞,令人毛骨悚然的杀神,“一句话,柳寻衣你到底放不放?”

    陆庭湘面露不屑,幽幽地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秦苦亦庄亦谐,狰狞中不乏戏谑,但旁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下次这种事麻烦陆公子早点说,也省的我费尽心机和你套近乎。原以为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解决麻烦,可结果……是我异想天开了!”

    秦苦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将长空刀缓缓抽出。

    长空乍现,锋芒毕露,令人不寒而栗。

    陆庭湘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腾涌,若隐若现,凝声道:“秦府主的意思是……打?”

    “打呗!”秦苦用手指轻轻摩擦着刀刃,发出一阵嗤嗤声响,心不在焉道,“今夜,要么打服你,要么……打死你。”

    ……

第七百六十章:归海降龙(一)

    “陆某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但多年以来……却也没人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用死要挟我。”陆庭湘不怒反笑,看向秦苦的眼神极尽轻蔑之意,“秦府主好歹是江湖老手,也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不少年,却为何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秦苦将刀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眉宇间流露出一抹陶醉之色,似乎与他肌肤相亲的并非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而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美人,漫不经心地回道:“要么留下柳寻衣,要么留下自己的性命,这就是我的规矩。至于陆公子的规矩……在江南或许是金科玉律,但在河西……却是一文不值。”

    “秦苦,当心风大闪了舌头!”司空竹断不能容忍秦苦对陆庭湘冷嘲热讽,故而脸色一沉,愠怒道,“现在你坏的何止是江南陆府的规矩?更是中原武林的道义!柳寻衣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江湖义士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你居然堂而皇之地出面保他?”

    面对司空竹的威胁,秦苦却嗤之以鼻:“不用搬出中原武林吓唬我,也不必急着往我头上扣罪名。老子只说抓活的,却从未说过保护他。”

    “秦府主,你现在不仅自己在玩火,更是拽着整个秦家往火坑里跳。”陆庭湘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秦大、秦二、秦三身上缓缓扫过,揶揄道,“你不必和我们咬文嚼字,阁下的心思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又何必掩耳盗铃,惹人耻笑?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和自己的家族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毁掉秦氏数代人辛苦创下的祖业,非将河西秦氏拽入无尽深渊不可。”

    陆庭湘此言看似质问秦苦,实则说于秦家众弟子,暗含煽动蛊惑之意。

    果然,在陆庭湘的挑唆下,秦大纵使心存忌惮,也不得不为家族未来放胆直言,义正言辞道:“府主,有些话……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眼下,柳寻衣无疑是中原武林最大的祸害,无论谁沾上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敢请府主念在秦家祖宗的情分上……暂避私情,凡事以大局为重……”

    “秦大!”秦苦陡然喝止,“只要我在家主的位置上一天,这里就没有你插嘴的份!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更不要傻乎乎地被人利用。”

    “可是……”

    “怎么样?”秦苦不再给秦大开口的机会,长空刀直指神情冷漠的陆庭湘,挑衅道,“陆公子有没有胆量和我一较高下?你我一战定输赢,决定柳寻衣究竟是归你还是归我。”

    “秦苦,你以为现在是擂台比武吗?”丁傲质问道,“论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的秦家只有你一人,而陆公子身后可不止有竹老,更有我等!”

    言罢,丁傲与董宵儿齐步上前,与陆庭湘站成一排,意思不言而喻。

    “吓唬我?”秦苦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放声大笑,“莫非你们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在河西敢对秦家的家主口出狂言,是不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见秦苦一副有恃无恐的傲慢姿态,丁傲的心里暗暗打鼓,虽说秦家的高手数量不多,但秦氏祖辈在河西一带经营多年,攒下的雄厚根基与庞大势力却不可小觑。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秦家不顾一切地对付他们,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敢使出来,恐怕对人生地不熟的陆庭湘一众确实是一种防不胜防的致命威胁。

    都是老江湖,有些话不必挑明,其中利害足以令他们提心吊胆。

    “当然,如果陆公子胆怯,不敢与秦某单独过招,也可以下令众弟子冲杀。总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混战厮杀,秦家皆奉陪到底。”秦苦如此轻视陆庭湘,不仅令陆庭湘颜面无光,更令陆家众弟子愤懑难平。

    陆庭湘尽量保持君子风度,不与秦苦逞口舌之争,故而沉声质问:“秦府主此言,莫非欺陆某不敢与你一决雌雄?”

    “陆公子生的白白嫩嫩,不像我皮糙肉厚。”秦苦戏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庭湘,煞有介事道,“一旦交起手来,我怕别人说我恃强凌弱,五大三粗的屠户欺负一个舞文弄墨的秀才……”

    “呔!”

    见陆庭湘被秦苦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挑衅,陆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叫嚣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种莽夫又何需公子亲自出手?不如由我先领教一下《秦家刀法》的厉害……”

    “滚开!”

    未等陆遥气势汹汹地冲至近前,秦苦猛地一挥刀锋,荡出一道凌厉气劲,登时将火冒三丈的陆遥高高掀飞,身体不受控制的于半空连翻数周,最后“砰”的一声砸落在一片桌椅狼藉之中。

    “你算什么东西?”秦苦啐道,“有什么资格代表陆庭湘出手?”

    “陆遥不够资格,那老夫呢?”

    秦苦话音未落,司空竹忽然迈步而出,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迸发出一股直插人心的寒意。

    “你的资格确实够老,只不过……”秦苦故作为难模样,狐疑道,“你能代表江南陆府吗?你能左右陆庭湘的决定吗?如果可以,我就陪你过两招。如果不行,麻烦靠边站,别耽误大家的时间。看你两鬓斑白,俨然岁数不小,索性回家抱抱孙子、享享清福,何必学年轻人玩命出风头?更何况,我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专挑老弱病残下手……”

    无论是在江南陆府还是在中原武林,司空竹都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何曾被人如此嘲讽奚落?

    秦苦的大言不惭,令司空竹勃然大怒,涨红的额前暴起一条条青筋,足见其内心何其震怒?

    “纵使秦罡在世,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你一个羽翼未丰的小辈竟敢口出狂言,今日老夫若不狠狠教训你一顿,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言罢,司空竹吐纳运功,一股延绵不绝的浑厚内力自丹田气海迅速涌向他的掌心。

    “竹老!”

    突然,陆庭湘的右手搭在司空竹的肩头,打断他运功的同时,亦令其暴怒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既然秦府主挑战的人是我,我自当却之不恭。”陆庭湘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你是长辈,若与他交手,无论胜负皆不光彩。”

    “可是……”

    “无妨!”陆庭湘朝踌躇不决的司空竹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摇摇头,“有关‘赤火上卷’与‘玄水下卷’的传闻,我也略知一二。素闻秦府主已将二者合而为一,并成功突破《秦家刀法》的桎梏,武学造诣甚至比当年的秦明更胜一筹,此事令我既好奇又技痒。难得今日天赐良机,我又岂能白白错过?”

    陆庭湘决意出手的根本原因,并非一时技痒,而是不想在陆家众弟子面前颜面尽失。

    至于他称赞秦苦武功高强,则是为自己提前铺好后路。万一技不如人,惜败秦苦之手,日后也好找一个说辞替自己开脱。毕竟,败在一位连秦明都无可奈何的高手之下,也不算太丢人。

    反之,如果陆庭湘胜过秦苦,则可趁机抬高自己,在无形中为自己增光添彩。

    胜则扬名立万,败则情有可原。不得不说,陆庭湘为保住自己的声誉和地位,亦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

    “难道秦苦真的练成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归海刀法》?”丁傲眼冒精光,心中暗暗猜想,“《归海刀法》曾令归海刀宗在武林中一骑绝尘,地位超然。倘若今天重现于世,必定在江湖中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心念及此,丁傲不禁眼珠一转,亦不再坚持与陆庭湘同生共死,反而趁势推波助澜:“其实,论在江湖上的名气和地位,陆家的《降龙剑谱》比之《归海刀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重阳家主凭借一柄降龙剑威震江湖,与‘伏虎刀’莫岑义结金兰,闯荡三山五岳,纵横四海八荒,皆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随心所欲。往事难忘,转眼已过数十春秋,可老朽至今回忆起来仍钦佩不已,感慨良多。倘若今日能亲眼目睹‘降龙剑’与‘归海刀’一较高下,实在是幸莫大焉,死而无憾!”

    “不错!当初在武林大会上秦府主力挫秦天九,那一战令天下英雄大开眼界,尤其是最后虐杀秦天九的那几招,更令众人拍案叫绝。细细想来,那几招应该就是出自《归海刀法》。”董宵儿领会丁傲的心思,故而顺水推舟,趁势开口,“在华山时未能看过瘾,秦府主若能于此再展身手,我等岂非大饱眼福?”

    丁傲与董宵儿一唱一和,虽有夸大奉承之意,煽风点火之心,却不可阻挡地勾起柳寻衣、苏禾、悟禅等人的莫大好奇。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性,皆希望见到更卓绝的高手和更神秘的武功。因此,哪怕是生死一线的柳寻衣,此刻也不免心潮腾涌,热血沸腾。

    《降龙剑谱》、《归海刀法》,前者成就江南陆府,至今兴盛不衰,但论精妙威力,于上乘武学中只能算可圈可点,差强人意。称不上百年不遇,更谈不上惊世骇俗。后者令昔日的归海刀宗俾睨天下,精妙无双、威力无穷,却如流星一闪,昙花一现,至今已消逝多年。

    论登峰造极,《归海刀法》无疑是一枝独秀,可惜非天纵奇才而不能修炼。纵使秦苦承天庇佑,同时手握赤火、玄水,如今也只是学得皮毛,距大成相去甚远。

    论传承延续,《降龙剑谱》俨然更胜一筹,再经过陆家历代的不断衍变完善,今日之威已远胜当初。更重要的是,陆庭湘早在陆重阳在世时便将《降龙剑谱》参悟的淋漓尽致。时隔多年,如今的他更是将降龙剑运用的如火纯青。

    因此,秦苦与陆庭湘的这场较量,究竟鹿死谁手,在场只怕没有一人敢提早断言。

    唯有拭目以待,让秦、陆二人用各自手中的刀剑一论高下。

    ……

第七百六十一章:归海降龙(二)

    当丁傲与董宵儿拐弯抹角地表达出自己的真正心思时,司空竹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什么“幸莫大焉”、“拍案叫绝”,根本是丁、董二人的敷衍之词。他们一再旁敲侧击,无非是不想在河西地盘与秦家撕破脸而已。

    说到底,丁傲与董宵儿依旧是担心连累自己。

    面对丁傲与董宵儿的煽风点火,陆庭湘并未像司空竹那般明显的动怒,亦未开口向二人质问半句,而是默不作声地朝他们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不喜不怒、不阴不阳,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们,反倒令丁、董二人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停止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也由期待渐渐衍变为尴尬。

    “公子……”

    “陆遥,取我剑来!”

    未等司空竹开口相劝,陆庭湘不容置疑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客栈内的所有人精神一震。

    陆庭湘此言,无疑是宣告接受秦苦的挑战。

    换言之,位列龙象榜第三位的陆庭湘与第四位的秦苦,本应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即将在名不见经传的蔚州客栈迎来他们的生死一战。

    之所以称为“生死一战”,不仅仅因为柳寻衣干系重大,迫使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更因为陆庭湘和秦苦身份特殊,各自的家族使命和江湖地位,都不容他们在这场交手中出现丝毫败迹。

    如若不然,遭受巨创的何止他们二人,更是他们代表的两大武林世家。

    此一节,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尤其是对陆、秦两家的弟子而言,家主的成败直接关乎他们日后行走江湖的本钱与待遇。故而一个个屏息凝神,心弦紧绷,甚至连刚才不愉快造成的羞辱与愤怒也顾不上,内心的忐忑与紧迫足以窥见一斑。

    司空竹心里清楚,事已至此陆庭湘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皆无退路可言,唯有真刀真枪地与秦苦大战一场,方可证明自己的实力,保住陆家的威名。

    与秦苦这般一等一的高手过招,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杂念。因此,司空竹纵使心乱如麻也不敢再行打扰,他必须让陆庭湘保持绝对的冷静,断不能被自己欲战不战、欲退不退的复杂情绪影响半分。

    霎时间,客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压抑而沉重的气氛渐渐弥漫在空气中,顺着每个人的毛孔钻入身体,萦绕在脑海心头,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遥踌躇再三,终究狠下决心,将一柄藏于剑匣中的“青剑”缓缓取出,小心翼翼地双手呈到陆庭湘面前,低声道:“公子,剑!”

    降龙剑,长三尺一寸,宽两指半,通体青白,剑鞘刻着双龙戏珠的纹路,看上去十分精致,相比于一件杀人利器,它更像是一件值得收藏的珍品。

    此剑自江南陆府创立之日一直延续至今,与《降龙剑谱》相辅相成,历代家主皆奉降龙剑为独门“藏兵”,轻易不会使用,唯有生死攸关亦或关乎家族荣辱时才会祭出此剑。

    当然,一家之主不同于散兵游勇,寻常纷争下面人足以应对解决,鲜有亲自出手的机会。

    今日,陆庭湘取出降龙剑,一者表示对秦苦的尊重,二者表示对这一战的重视。

    毕竟,面对凶名赫赫的“鬼见愁”,饶是“武林第一君子”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话虽如此,但陆庭湘却没有伸手接剑的意思,而是将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摩拳擦掌的秦苦,幽幽地说道:“降龙剑一出,今夜不是你死即是我亡。秦府主,你可想清楚了?”

    闻言,秦苦不禁眉头一皱,撇嘴道:“陆公子应该对秦某的脾气秉性有所耳闻,我天性和善,一向不喜欢惹是生非,更不喜欢打打杀杀,一般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哪怕被人耻笑‘贪生怕死’也无所谓。今夜若非被你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动刀,我也不想和你拼命。”

    言至于此,秦苦忽然狡黠一笑,又道:“只要陆公子肯将柳寻衣让给我,秦某愿向你奉茶赔罪,大不了再摆上一百几十桌宴请陆家上下的兄弟痛快吃喝一场,如何?”

    “让你带走柳寻衣的人头,已是陆某的底线……”

    “那你还商量个屁?”秦苦忽然态度大转,骂骂咧咧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死就死了!废话少说,要打尽管放马过来,不敢打就带着你的人滚……”

    “哼!”

    当秦苦跳脚叫骂时,陆庭湘竟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只不过,他并未取剑,而是疾步向前,同时挥出右掌直取秦苦的胸口。

    “想偷袭?”

    秦苦面露狞笑,早有提防的他迅速辨清形势,见陆庭湘赤手空拳,登时放弃闪躲的念头,主动挺身上前。与此同时,长空刀自上而下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狠狠砍向陆庭湘的面门。

    不可置否,陆庭湘被秦苦的臃肿身材所迷惑,小觑了他的反应速度。与此同时,秦苦也低估了陆庭湘的手段。

    早在陆庭湘疾步而出的一瞬间,他的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一挑,脚背一弓,登时勾住陆遥手中降龙剑的剑阁,顺着他飞身向前的惯性,一道刺眼的青光自剑鞘飞掠而出,降龙剑“横空出世”。

    剑柄在前,剑尖在后,在陆庭湘的身体掩护下,与其呼啸而出的右掌齐头并进,眨眼飞至秦苦面前。

    面对秦苦的当头一劈,陆庭湘于电光火石之间身体侧倾,任由锋利无比的长空刀紧贴着自己的鼻尖劈砍而下,刚猛的刀风将他额前的一缕黑发瞬间削落。即便如此,陆庭湘却是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呼!”

    几乎在长空刀劈落的同一时间,陆庭湘拍向秦苦胸口的右掌忽然向外一翻,五指精准无误地攥住飞速赶来的剑柄。

    宝剑入手,仿佛带给陆庭湘莫大信心,令其双瞳骤然紧缩,不假思索地腰马一转,右手紧握降龙剑自下而上一记斜撩,朝近在咫尺的秦苦划去。

    “妈的……”

    由于降龙剑刚刚一直被陆庭湘的身体挡着,因而当它突然出现在秦苦的视野中时,一心想将陆庭湘从中劈成两半的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仓促之间,秦苦再也顾不上体面,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歪,如一只巨型硕鼠般狼狈地朝远处跳窜而去。

    “嗤!”

    一声轻响,秦苦的衣袍被迅如闪电的剑刃划开一道二尺长的豁口。万幸的是,这一剑只划破秦苦的衣袍,却并未伤及他的身体。

    偷袭、反击、躲避、变招、再偷袭、再闪避……一切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说起来慢,实则只是白驹过隙。以至许多武功平庸的寻常弟子尚未辨清陆、秦二人的方位与动作,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表面上看,陆庭湘偷袭在先,最终以秦苦“落荒而逃”收场并不为过。若将二人反过来,或许也是相同的结果。

    但陆庭湘与秦苦究竟谁的反应、速度更胜一筹,却在不同的人心中留下迥然不同的见解。

    “亏你自诩‘武林第一君子’,竟然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秦苦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己胸前的破洞,不满道,“难道你们‘君子’出招都这么阴险?”

    “少废话!接招!”

    陆庭湘与秦苦的性格截然不同,因而在以命相搏的战局中断无调侃取笑的心思。一招失手后,他的眼中寒意更浓,口中一声冷喝,再度挥舞着降龙剑朝秦苦扑去。

    “平日只有老子追着别人打,何曾被人追着打过?今天若不施展点真本事,你们真以为河西秦氏后继无人不成?”

    秦苦被陆庭湘的咄咄相逼激出怒火,翻手将长空刀横于身侧,迈开流星大步反扑陆庭湘而来。

    “铿铿铿……”

    二人相遇,宛若熊熊烈火遇滔滔巨浪,皆杀意浩然,气势磅礴,瞬间战成一团。

    见此一幕,四周众人无不纷纷后退,惶恐避让,将大堂中间留出一片空地,令二人闪转腾挪,攻防交替。

    霎时间,剑影霍霍,刀光四起,快若闪电,势如奔雷。

    一道道罡猛而凌厉的刀风、剑气自刀剑碰撞间四射而出,眨眼将客栈内的一切震的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甚至连支撑房梁的柱子与四面墙壁亦被洞穿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倾。

    陆庭湘剑出如龙,迅捷而诡异,剑气聚集于半空,隐约幻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青色巨龙,伴随着降龙剑的一招一式,于剑锋上下蜿蜒缠绕,不断发出一道道令人分不清是剑鸣还是龙吟的嘶吼,并朝秦苦释放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秦苦刀势如虎,罡猛而浑厚,刀锋两侧竟涌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阳面炽热如火,烈焰翻腾,阴面温润如水,江河奔流。二者上下交叠,前后交织,与陆庭湘的剑上青龙相互攻杀,胶着不下。

    眨眼间,二人已鏖战百合仍难分伯仲,反而越战越勇,彼此的攻势也变的愈发凌厉。

    陆庭湘和秦苦皆无丝毫保留,各自施展出十成功力,心中紧绷着一股战意,一股宁死而不能输的强烈战意。

    此战,关乎一人之生死、一族之荣辱、一派之兴衰,甚至关乎龙象榜上的第三位是否易主。因此,他们谁也不能输。

    此刻,真正能辨清二人的一招一式,并不断发出由衷感叹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饱眼福的无非苏禾、柳寻衣、司空竹、丁傲、董宵儿、丁轻鸿、悟禅这些高手。至于冯天霸、陆遥之流,眼中只有两道模糊不清的残影于昏暗的客栈内忽高忽低、忽近忽远,耳中如闻呕哑嘲哳,刀剑铿鸣更是嘈杂不堪。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无论是柳寻衣、苏禾之辈,亦或陆遥、冯天霸之徒,内心最期待的仍是这场龙争虎斗的最终结局。

    江南陆府、河西秦氏,一南一北,一剑一刀,陆庭湘与秦苦又属同辈之人,皆为江湖后生中的翘楚俊彦,因此人们对于他二人的胜负强弱好奇更甚。

    如果此战发生在武林大会上,其引人注目的程度绝不亚于秦苦与秦天九的同门之争,甚至影响更大。

    至于今夜,究竟是陆庭湘的降龙剑技胜一筹,还是秦苦的长空刀棋高一着,在场之人谁也无法在三百合内看出端倪,唯有翘首以盼,静观其变。

    ……

第七百六十二章:僵持不下

    “真想不到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除柳兄弟、唐阿富之外,竟还有如此高手!”

    密切关注着秦苦与陆庭湘的战况,心潮澎湃的苏禾连连发出感慨。与此同时,同为高手的他亦被二人的棋逢对手勾起“馋虫”,不禁手痒难耐,总想亲自下场与他们切磋一番,用自己的血影刀领教一下降龙剑、长空刀的威力。

    毕竟,越是高手越寂寞。身为“漠北第一快刀”的苏禾,想找一位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畅快淋漓地大战一场,俨然已变成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

    毫不避讳的说,此时的苏禾对秦苦、陆庭湘除赞叹与赏识之外,剩下的唯有羡慕,羡慕他们的势均力敌,不分轩轾。

    柳寻衣对秦苦的武功并不陌生,也知道他在《归海刀法》的参悟上小有成就,更知道他曾力挫秦天九、秦明的傲人战绩,因而见他今日施展出威力惊人的刀法并不感到惊诧。

    反倒是陆庭湘,今夜的表现着实令柳寻衣刮目相看。

    俨然,“武林第一君子”绝非沽名钓誉的纨绔子弟,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也并非全部来自于祖上蒙荫,他自己的天赋与努力同样令人望尘莫及。

    陆庭湘对《降龙剑谱》的驾驭远远超过秦苦对《归海刀法》的领悟,一招一式皆信手拈来,出手时更显从容不迫。反观秦苦,在交手的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仓促窘迫,甚至有时会出现瞬间的犹豫迟疑。

    虽是转瞬之间,但在高手过招中却足以改变双方的攻守态势。

    因此,当秦苦与陆庭湘战至三百回合开外时,渐渐摸清秦苦“薄弱点”的陆庭湘变的愈发主动,攻势也越来越大胆,甚至不惜放弃一些必要的防守。

    反之,面对陆庭湘狂风暴雨般的猛攻,秦苦不得不转攻为守,形势变的愈发被动。

    即便如此,二人依旧打的难舍难分,大体上仍是分庭抗礼的姿态。

    同为年轻一辈,谁也无法在体力和耐力上投机取巧,只能依仗真才实学和搏杀经验。

    较于前者,将《降龙剑谱》融会贯通的陆庭湘,俨然比尚在摸索《归海刀法》阶段的秦苦更有底气。但较于后者,浪迹江湖,流亡多年的秦苦毋庸置疑比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陆庭湘更具优势。

    其实,无需等秦苦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只需等上三五年,令其对“赤火上卷”、“玄水下卷”的参悟更进一步,仅凭今日的陆庭湘断不是他的对手。

    但今天,二人只能平分秋色。哪怕陆庭湘抓住秦苦略有生疏的不足,在攻势上稍占上风,但想在千合之内战败他依旧是痴人说梦。

    反之亦然,陆庭湘的武功比当初的秦天九、秦明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秦家当年只有“赤火上卷”,说穿了只有《归海刀法》的一半,因此在内外兼修上存在先天缺陷,抵不过阴阳辅成的《降龙剑谱》亦是人之常情。

    想当初,苏禾与秦天九争夺“天下第一快刀”的归属,并以肉眼难辨的优势略胜一筹。正因为速度上的细微差距,令秦天九终究敌不过苏禾,被其死死压制在下风。

    秦天九与苏禾的差距,根源在于“赤火上卷”的先天不足,令其穷尽毕生也无法突破至强刀法的桎梏。

    秦天九与秦明互为伯仲,秦苦能力挫二人却无法战败陆庭湘,由此足见陆庭湘的武功绝对高出秦天九与秦明一线,甚至更多。

    此一节,令后知后觉的柳寻衣大感意外。

    俨然,今日的陆庭湘再也不是当年那位“赶鸭子上架”的弱质少主,在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中也再不是落人一筹的晚生后辈。

    他在陆家家主的位子上隐忍多年,一直对外示弱,对内谦卑,以至众枭雄从未将其真正放在眼中。

    实则,这正是陆庭湘韬光养晦的高明之处。不急不躁、无声无息,却以惊人的速度突飞猛进,暗中崛起。

    若非洛天瑾暴毙,打破中原武林的平衡与格局,相信陆庭湘至今仍会隐鳞戢翼,深藏不露。

    不过,也可以借此说明,龙象榜的排名确实是慧眼如炬,明见万里。

    “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秦苦吗?”秦大愣愣地望着针锋相对的战局,不住地喃喃自语,“还是那个贪财好色,恣情纵欲的败家子吗?”

    “河西秦氏成也秦苦,败也秦苦。”秦三感慨道,“只有他,才能带领秦家重回巅峰。否则,纵使我们三兄弟再如何呕心沥血,也无法改变秦家江河日下的败局。”

    “是啊!”秦大呢喃道,“原本我们秦家这一代应该繁盛昌荣,可惜九叔与先家主……无论如何,秦氏都不该败在我们手中。”

    “秦家虽然失去两位高手坐镇,却换回一位更年轻、更厉害、更具天赋的狠角色。”秦三安慰道,“大哥,我们兄弟本是无忧无虑,豪放不羁的武夫,而今却被逼成精于算计,谨小慎微的‘师爷’,实在是……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我们根本不是运筹帷幄的那块料,再算计又如何算的过金复羽、陆庭湘那些老狐狸?”

    “虽是更年轻、更厉害,却也更放荡、更昏庸!”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的秦二在两名弟子地搀扶下艰难开口,“目无尊长,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下狠手,这样的白眼狼……真的有资格统领秦家吗?”

    秦大忧心忡忡:“他为保住柳寻衣,不惜与陆庭湘拼命,今夜无论是成是败,恐怕日后都无法向天下英雄交代。唉!”

    “大哥……”

    忽然,秦三压低声音,目光不善地朝一心观战的柳寻衣偷偷瞄去,试探道:“为免铸成大错,不如我们趁柳寻衣不备,先……”说罢,秦三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这……”秦大一惊,随之心生犹豫。

    “他被人五花大绑着,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秦三怂恿道,“柳寻衣不死,秦苦永远不会醒悟。索性我们先斩后奏,秦苦固然生气,但他并不愚笨,知道孰轻孰重,断不会再为一个死人置秦家上下于水深火热。如何?”

    “我同意!”秦二插话道,“趁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苦与陆庭湘身上,我们出其不意,定能将柳寻衣一击毙命。”

    “这……”

    “我去!”秦三似乎猜出秦大的担忧,故而主动请缨,“为大局着想,纵使秦苦日后杀我泄愤,我也无怨无悔。”

    “那……好吧!”秦大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三弟小心!”

    “大哥放心!”

    得到秦大的允许,秦三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嗜血狞笑。紧接着,他缓缓退到人群之后,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毫无防备的柳寻衣,一边挪步朝他靠近,一边伸手摸向刀柄。

    当秦三混入陆家弟子的队伍中时,陆遥率先发现蹊跷,本欲出剑阻拦,却见秦三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再看他杀气腾腾,蓄势待发的紧张模样,陆遥稍作思量,登时领会秦三的意图,抽出三分之一的剑又被他悄悄插回鞘中。

    如果柳寻衣死在秦三手里,对陆家而言也不算一件坏事。

    心念及此,陆遥非但不再阻拦秦三,反而不动声色地示意陆家弟子为其让路,方便他以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逼近柳寻衣。

    由于客栈内的烛台大都被陆庭湘和秦苦的余威殃及,故而大堂内十分昏暗,人影憧憧间更是一片漆黑,为秦三的偷袭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不知不觉,秦三距柳寻衣已不足三步之遥。

    此刻,他已将烈阳刀完全抽出,悄无声息地紧紧攥在手中,刀锋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慢慢穿行。

    “呼!”

    聚精会神的秦三深吸一口气,趁秦苦与陆庭湘交战正酣,眼神骤然一狠,抬脚向前的同时,右手将烈阳刀狠狠刺向柳寻衣的后心要害。

    “砰!”

    千钧一发之际,客栈紧闭的大门陡然被人蛮力撞开,两扇木门瞬间挣脱门框,呼啸着飞入大堂,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靠近大门的秦家弟子纷纷惊呼闪躲。

    “咦?”

    “嗤!”

    正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扰,令悉心观战的柳寻衣下意识地侧身眺望。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柄锋利无比的钢刀紧贴着他的后背一闪而过,在割断麻绳的同时,亦在柳寻衣的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万幸只是皮外伤。

    “嘶!”

    一阵凉意瞬间袭来,柳寻衣出于本能冲天而起,不知麻绳已松的他下意识地甩出一记鞭腿,势大力沉的一脚凌空抽在秦三脸上,登时将猝不及防的秦三踢飞数丈。

    “柳大人小心,有人偷袭!”

    幡然醒悟的冯天霸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气氛凝重的蔚州客栈瞬间沸腾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满心愤懑的苏禾率先飞至柳寻衣身旁,不由分说地将几名陆家弟子打翻在地,从而拽着柳寻衣飞上二楼。

    “怎么回事?”

    一连串变故令陆庭湘和秦苦皆无心恋战,二人刀剑相撞,一触即分,各自飞落在陆、秦两家弟子之中。

    “是秦家的人捣鬼,他们想劫走柳寻衣!”

    “放屁!明明是你们看守不严,让柳寻衣自己跑了!”

    一时间,陆、秦双方弟子相互攻讦,气氛瞬间变的剑拔弩张,众人纷纷抽出刀剑,不断地彼此叫嚣,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这些汉人果然只会内讧,难怪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

    伴随着一阵阴戾而轻蔑的冷笑,上百名蒙古军士,一手拄着火把、一手拎着弯刀,迅捷而有序地涌入蔚州客栈,眨眼将众人团团围住,并将昏暗的大堂照的亮如白昼。

    “这些人是……”

    “苏禾,我没有迟到吧?”

    未等不知所措的众人交头接耳地探清缘由,冷笑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一道削瘦的人影缓缓步入客栈,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的恐怖“怪物”。

    柳寻衣一眼辨出来人,那似人非人的庞大怪物乃是力大无穷,令其心有余悸的哑坤。

    至于哑坤身前的削瘦男子,不必多问,正是与哑坤形影不离,蒙古人称“疯子”的漠北二十四城第一高手,龙羽。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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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