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强势搅局(一)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见对方来者不善,陆遥不禁面色一沉,提剑朝龙羽走去,质问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
“陆遥,休要莽撞!”
“砰!”
然而,未等司空竹急声劝阻,不知轻重的陆遥已被龙羽的雷霆一脚狠狠踹在小腹上。
“噗!”
猝不及防的他忽觉腹部一沉,五脏六腑仿佛搅成一团。紧接着,他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一抹钻心剧痛瞬间袭遍全身。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虚弱感涌入脑海,从而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捂着小腹,颤抖不已的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
龙羽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主动向自己发起挑衅的陆遥?
因此,见陆遥瘫软在地,龙羽不假思索地抽出自己的短剑,俯身用左手揪住陆遥的头发,将其耷拉的脑袋生生拎起,右手持剑朝他的脖颈狠狠割去。
“住手!”
见此一幕,陆庭湘勃然大怒,骤然飞身而起,挥剑直刺龙羽的眉心。
“哼!”
龙羽面无惧色,欲强势迎战。却不料,陆庭湘竟突然变招,原本刺向龙羽的利剑诡异地向下一翻,顺势斩断陆遥的头发,令其逃过被斩首的厄运。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陆庭湘左脚踏右脚,身体凌空倒转,头下脚上掠至陆遥身前,出手如电,紧紧抓住他的肩头,从而双脚朝龙羽奋力一蹬,顺势倒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生死一线的陆遥带离险境。
“有意思!”
龙羽见陆庭湘声东击西,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救走陆遥,非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兴致更浓,狞笑着挥剑朝二人追去。
“放肆!”
见龙羽穷追不舍,司空竹陡然暴喝一声,与见机行事的丁傲、董宵儿一起出手,三人让过陆庭湘和陆遥,将龙羽的去路死死封住。
以一敌三的龙羽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愈发亢奋,口中狂笑不止,连连大呼过瘾。手中的短剑宛若一道闪电蛟龙,于三大高手之间左支右绌,上下翻飞。
“此人莫不是疯子?”
见龙羽疯狂攻杀,并且只攻不守,冒着身负重伤的凶险,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越战越勇,将不明真相的司空竹三人逼的心生怯意,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主动退让,并不意味着惧怕龙羽,而是在尚未探清龙羽的底细前,不愿以死相拼,以免稀里糊涂的与人结仇,为自己徒增劲敌。
只可惜,司空竹三人心有忌惮,甚至主动示弱,反观龙羽却不依不饶,未有半点罢休的意思。
陆庭湘将昏死的陆遥交于其他弟子照料,一双满含愤懑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龙羽身上。
一见面也不问清彼此的意图,直接痛下杀手,如此猖狂与藐视,令陆庭湘感到莫大的羞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陆庭湘看出司空竹三人心有顾虑,于是冷声喝令,“你们只管放开手脚,一切后果由我陆庭湘承担!”
得到陆庭湘的允诺,司空竹三人登时信心大增,纷纷摒弃心中杂念,施展出真正的手段。
面对三大高手的全力反扑,饶是龙羽再疯狂,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眨眼战至百合,就在龙羽即将被他们逼入绝境时,一道庞硕的身影赫然挡在他面前,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死死拦下司空竹三人的去路。
“这……”
眼前的庞然大物狰狞而恐怖,令大惊失色的司空竹三人下意识地放缓攻势,隐约之间萌生出一丝退意。
哑坤嘶吼着挥舞起两板开山巨斧,于半空中掀起一阵令人咂舌的狂风气浪,狠狠劈向司空竹三人。
“铿!”
根本来不及多想,冲在最前边的丁傲匆忙将刀横举于头顶,欲扛下哑坤的巨斧。
“嘶!”
然而,哑坤释放出的恐怖力道远超丁傲的想象,令其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冲天而起的身形瞬间被压回地面,同时膝盖一弯,情难自已的单膝跪地,将地面硬生生地砸出一个凹坑。
“丁傲勿慌!”
司空竹、董宵儿迅雷而至,一起出手与丁傲合力撑住哑坤的两板巨斧。
然而,纵使面对三大高手的合力抗衡,板斧下沉的势头依旧不见削减。
如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力量,令丁傲三人无不感到全身的筋脉骨骼渐渐逼近极限。
“吼!”
哑坤似乎感受到三人的倔强,口中爆发出一道怒吼。如水桶粗细的两条胳膊再度胀大一圈,虬结的肌肉高高鼓起,将衣袖生生撑破。胳膊上泛着如血一般殷红的骇人幽光,一道道青筋宛若一条条长蛇,自哑坤的虎口一直蔓延到肩膀,血脉偾张,纵横交错。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何有如此逆天的力道?再撑下去,我全身的骨头非迸裂破碎不可……”丁傲涨红的脸上汗如雨下,强提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再硬扛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脱身……”
“听我号令!”
说话的功夫,见势不妙的陆庭湘骤然飞身而至,手中青剑飞舞,霎时间化作漫天剑影如暴雨流星般朝哑坤呼啸而来,迫使他要么被剑雨湮没,要么放弃对丁傲三人的压制。
“竹老,你们撤……”
“他们撤不了!”
未等漫天剑雨落在哑坤头顶,藏于其身后的龙羽如鬼魅般破空而出,伴随着一阵“铿铿蹡蹡”的交锋剑鸣,陆庭湘的攻势竟在喘息间被其抵消殆尽。
各自飞退,龙羽持剑立于哑坤身前,将陆庭湘挡在战圈之外。
陆庭湘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冒然向前,故而出言威吓:“你现在挑衅的不止是江南陆府,更是中原武林!”
“中原武林?”龙羽蔑笑道,“就是养了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蠢材的地方?”
“你……”
“龙羽!”突然,苏禾的声音自二楼响起,“我不知道河西王为何派你来,但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清楚自己的使命。你此行是为接应王妃,意在救人,而非杀人,更不该为蒙古树敌。”
“苏禾,现在这里由我做主,不是你。”龙羽冷漠回应。
“宋蒙和亲的意义在于两国止息干戈,重修和睦。”苏禾据理力争,倔强道,“中原武林归根到底是大宋子民,你若与他们闹的势同水火,岂非与大汗的修睦之策背道而驰?更何况,他们皆是一流高手,一旦被你逼的走投无路,拼死反抗,你未必能占到便宜。”
苏禾此言似乎戳中龙羽的软肋,令其沉吟片刻,而后朝哑坤轻轻挥手。
见状,哑坤发出阵阵低吼,将两板开山巨斧缓缓抬起,如释重负的丁傲三人迅速闪退,心有余悸地望着力大无穷的怪物,内心的激动久久难以平复。
“苏大哥,你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苏禾,迟疑道,“莫非……你早就知道蒙古的援兵会来?”
“实不相瞒,援兵是我找来的。”苏禾愧疚道,“早在我们抵达蔚州客栈的第二天,我便向京北大营发出一道密信,请河西王和隋将军派人接应我们。”
“这……”柳寻衣费解道,“苏大哥为何如此?”
“以防万一!”苏禾解释道,“一路走来我们不停地改变装扮,并且昼夜赶路,马不停蹄,从未在一个地方留宿超过六个时辰。因此,纵使有人想找我们的麻烦,恐怕也要大费一番周章。可由于王妃病情加重,我们不得不在蔚州客栈多歇两日。殊不知,以我们的处境在一个地方多留一日,凶险便会增加数倍,故而苏某不得不未雨绸缪……此事未与柳兄弟商议,望兄弟勿怪!”
“苏大哥说的哪里话?是我心存疏忽,不如苏大哥考虑周全。”言至于此,柳寻衣朝龙羽轻瞥一眼,又道,“那他……”
“我本以为是隋将军率人接应,却没料到来人竟是龙羽。”
俨然,对于龙羽为何突然出现,苏禾同样一无所知。
“大汗得知你们在云牙镇遇伏的消息,大骂你们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竟让孱弱的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简直丢尽草原的脸。大汗已经不相信你们,因此派我火速赶到京北大营接应。”龙羽阴阳怪气地说道,“眼下,河西王卧病不起,隋佐负伤待罪,除了我……还有谁能来?”
“云牙镇的事另有隐情,日后河西王自会向大汗禀明。”苏禾尴尬道,“龙羽,你此行带来多少人马?”
“两千精兵。”龙羽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似笑非笑道,“现在他们已将这间客栈团团围住,无论大小蟊贼一律插翅难飞。而且,我刚刚已下过严令,除我之外,任何人走出客栈,一概乱箭射杀,生死不论。”
“这……”
龙羽的一番话,登时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对陆、秦两家的弟子而言,一个个更是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仅凭他们一百几十号人马,根本不可能从训练有素的两千蒙古精兵的围困中逃出去。纵使如秦苦、陆庭湘这类高手可以杀出重围,但对于大多数寻常弟子而言,混乱求生无疑是死路一条。
此一节,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因此,众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忐忑复杂。
……
第七百六十四章:强势搅局(二)
对龙羽的凶名,在场之人皆不陌生。
昔日,以少林、武当为首的六大门派气势汹汹地杀入西京府,险些和以秦家为首的四大世家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江湖大厮杀。
究其根源,正是龙羽一手设计的“挑拨离间”之计。
当时,若非苏禾及时赶到,在柳寻衣的刀下救回龙羽一命,并以一己之力硬扛中原各门派、世家的刁难逼迫,只怕龙羽早已殒命西京,沦为一堆冢中枯骨。
算起来,龙羽与在场的几位关键人物皆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关联。
与柳寻衣的针锋相对之仇、与秦家的暗中作祟之怨、与苏禾的舍命相救之恩……
只可惜,龙羽心中从未有过“恩怨分明、知恩图报”这类观念。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天性暴戾、喜怒无常、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疯子。
若说龙羽的心中仅有一丝理智尚存,便是对蒙古大汗的誓死效忠。
天下能让他看上眼的人不多,除蒙古大汗及拔都、旭烈兀这些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蒙古大将军之外,他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包括河西王与隋佐。
当然,蒙古大汗的亲兄弟,蒙古国最有实权的王爷,亦是赵馨未来的夫君,忽烈。也是为数不多令龙羽俯首称臣的人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龙羽对苏禾非但没有半点感恩,反而一直将其视作最大的对手。
时至今日,龙羽仍对“漠北万里行,连下廿四城。弯刀日月星,胡马任驰骋”的苏禾,心存极大的蔑视与怨恨。
尤其对苏禾引以为傲的战绩“以一己之力连败漠北二十四城”颇有微词,一切正如龙羽口口声声那般:“如若当年我留在二十四城,苏禾未必能如愿以偿。”
虽是疯子,却自幼在军前立下赫赫战功,连蒙古大汗也常常对他大赞溢美之词。其中有一句“在蒙古铁军西征的版图上,最耀眼的莫过于龙羽的血”,一直被他奉为平生最大的殊荣。
草原骄子,杀人疯子,深受蒙古大汗的青睐,甚至被蒙古大汗一度视作一柄随心所欲,无往不胜的利剑,专门帮自己解决最棘手、最麻烦的问题。
其中,就包括昔日的“荡平中原武林”之事。
只不过,那一次他失手了。龙羽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本应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竟败在一位“误打误撞”的商人手中。
沈东善的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令龙羽精心设计的“死局”功亏一篑,更令他在蒙古大汗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尤其是当他得知苏禾被派去临安接亲时,心中的羞辱与不满更是无语言比。
然而,待云牙镇的消息传来,得知苏禾办事不利后,龙羽又重新燃起夺回尊严的希望。
“陆公子、秦府主!”
似乎感受到客栈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苏禾佯装没听到龙羽的威胁,径自向陆庭湘、秦苦相继拱手,一本正经道:“柳寻衣乃大宋和亲使,既是王妃的朋友,亦是我蒙古的贵客,因此今夜二位若想带走他,只怕……有些不便。既然如此,苏某斗胆从中调和,你们与柳兄弟的恩恩怨怨今日暂且作罢,待日后查明真相自有公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此刻,蒙古人摆出的架势无异于“兵临城下”。
即使如此,苏禾也没有趁人之危,更没有恃强凌弱,而是有礼有节,言辞温和。
他没有刁难秦苦自是意料之中,但也没有刁难陆庭湘,却令不少人暗吃一惊。
其实,苏禾不肯“乘胜追击”并非惧怕陆庭湘,而是另有原因。
一者,他不愿让蒙古与中原的仇恨进一步加深。二者,他身为蒙古人不便插手中原武林的恩怨,以免弄巧成拙,非但不能帮柳寻衣洗脱冤屈,反而让他再加上一条“勾结外族”、“残害手足”的骂名。
苏禾对柳寻衣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深知他将家国大义看的比性命都重,断不会为了苟活而出卖自己的名节。
这也是苏禾一直忍着不出手帮他的另一大原因。毕竟,苏禾一旦帮他,则意味着柳寻衣下半生只能流亡塞外,与外族为伍,此生此世再无重回中原,认祖归宗的机会。
“这……”
“我同意!”未等陆庭湘犹豫,秦苦已迫不及待地欣然允诺,“我早就说过,没事千万不要打打杀杀,大家和和气气地交个朋友不是更好?既然今天没机会带走柳寻衣,那秦某也不再打扰。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大家都挺忙的……”
言罢,秦苦朝面沉似水的陆庭湘拱手一拜,憨笑道:“陆公子,今夜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我都想拿柳寻衣去贤王府换好处,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因此谁也别记恨谁,嘿嘿……”
秦苦的脸皮果然够厚,刚刚他还和陆庭湘打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一转眼的功夫,他却像局外人似的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秦苦如此厚颜无耻,令陆庭湘心生鄙夷的同时,亦有些哭笑不得。
“秦苦,你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让我们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司空竹沉声道,“你分明是想保护柳寻衣,却又不敢承认,担心秦氏沦为众矢之的……”
“咳咳!”
司空竹话音未落,丁傲忽然轻咳两声,低声提醒:“竹老,眼下……似乎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秦苦和柳寻衣是一伙的,而柳寻衣又和蒙古人勾搭上。如果我们把局面闹僵……今夜恐怕不好收场。”
“你……”
“秦府主快人快语,苏某佩服!”苏禾突然抢话,打断司空竹的同时,亦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陆庭湘,讳莫如深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秦府主已答应化干戈为玉帛,不知……陆公子是何心思?”
“我……”
虽然陆庭湘极不甘心,但他却深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纠结的目光在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虽未明言,但透过他们渴望而忐忑的眼神,陆庭湘能清晰地感受到众弟子的惶恐不安。
最终,陆庭湘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羞愤,向苏禾艰难妥协:“陆某……也同意苏大侠的安排。”
此言一出,苏禾与陆家众弟子无不暗松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
“他们同意,可我不同意!”
未等苏禾趁势收场,在一旁看热闹的龙羽突然开口,并且语出惊人,令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瞬间坠入冰谷。
“今夜出现在蔚州客栈的所有汉人,除王妃之外,其余的……都要死。”
“嘶!”
龙羽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经过短暂的沉默,似乎被压抑的忍无可忍的陆、秦两家弟子,情绪瞬间爆发。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打就打,大不了鱼死网破!”
“人和人都是一条命,你们有刀,我们也有。真打起来,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早料到这群鞑狗没这么好心,我们不必和他们废话,直接杀出去就是!”
“公子,下令吧!”
“府主,我们誓死不向他们低头!”
……
一时间,摩拳擦掌,群情激奋。一道道呵斥声、叫骂声、挑衅声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望着面色铁青的陆庭湘和目光不善的秦苦,未等柳寻衣开口相劝,苏禾已主动飞身跃下二楼,眨眼掠至龙羽面前,凝声道:“你在玩火!”
“是又如何?”龙羽满不在乎地笑道,“自从你去过一趟天山,胆子仿佛越来越小。遇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些汉人早晚都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你非但不知道与他们划清界限,反而和他们称兄道弟,大谈什么‘江湖道义’,简直幼稚可笑!”
“龙羽,你敢……”
“我当然敢!”龙羽一脸不屑地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敢得罪他们,可我敢。我不在乎什么狗屁中原武林,更不在乎他们日后报复。因为他们,你、颜岭主、我、隋将军先后被大汗迁怒,难道你一点不生气?一点不怨恨?一点不想报仇雪耻?”
“龙羽,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苏禾不被龙羽蛊惑,径自问道,“你想杀光他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大汗?王爷?隋将军?还是……你自作主张?”
“何人下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兵符在我手里。”龙羽遥指着四周林立的蒙古甲士,坏笑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两千精兵莫敢不从。今夜,你就算搬出天王老子,他们也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如此说来,又是你擅自做主,一意孤行?”苏禾了然道,“龙羽,你不要贪图一时痛快,当心铸成大错而后悔莫及。”
“苏禾,你没资格教训我,更没资格命令我。识相的站到一边看戏,我不奢求你能出手帮忙,只要别给我捣乱就行。”言至于此,龙羽朝苏禾绽露出一抹瘆人的诡笑,又道,“当然,如果你敢吃里扒外,串通这些汉人与族人为敌,我也不在乎多杀一个。”
言罢,龙羽不再给苏禾争辩的机会,蛮横地将其推开,在哑坤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朝秦苦走去。
“我认识你!昔日在天龙客栈,你和柳寻衣一起出手对付我。”
龙羽走到秦苦面前,二人相距不足一步之遥,四目相对,神情迥异。
他的语气时而疯癫时而正经,时而怨怒时而窃喜,时而懦弱时而嚣张,忽然又凑到秦苦身前,用鼻子在他的身上四处嗅探,眼中渐渐涌现出一丝嗅到猎物般的陶醉之色。
“别担心,天龙客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会记仇。不过,在秦家发生的事却令我刻骨铭心,永世难忘。虽然你不是秦明,但你是秦家的家主,你和他流着相同的血,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让我‘朝思暮想’,也让我‘如饥似渴’。今夜算你倒霉,因为……我要拿你的五脏六腑下酒。”
……
第七百六十五章:强势搅局(三)
虽然“秦氏三杰”对秦苦心怀不满,但时至今日秦苦仍是秦家之主,他们仍是秦家子弟,因而见家主被人挑衅,他们断不会袖手旁观。
“龙羽,你太狂妄了!”
秦大、秦三一左一右围上前来,强行挤入秦苦与龙羽之间的狭窄空隙,分别用自己的半边身体将秦苦护于身后,正面几乎与龙羽鼻尖相碰,足见几人的距离何其紧迫。
“小子,想找我家府主的麻烦,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闻言,站在二人身后的秦苦不禁一愣,他一直认为“秦氏三杰”对自己只有憎恶,绝无半点认同,却不料值此关键时刻,他们竟能主动站出来替自己挡灾。
奇怪的是,这种久违的“亲情”并未让秦苦感到幸福,相反十分酸楚。因为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的双亲,尤其是被迫害致死的父亲,内心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你们逞什么英雄?”
未等龙羽向秦大、秦三发难,秦苦已率先将二人推开,抱怨道:“人家在和我说话,你们多什么嘴?”
言罢,秦苦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龙羽,又朝虎视眈眈的哑坤偷瞄一眼,喉结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
“两位老大,其实小弟和秦明那个王八蛋并不是很熟……”
秦苦一开口,险些令在场众人惊掉下巴。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英雄气概,反而奴颜婢色地说出如此没骨气的托辞。
秦苦此言,与跪地求饶又有何异?
一时间,秦家弟子无不面红耳赤,羞愧难当,陆家弟子更是毫不掩饰对秦苦的鄙视与不屑。
龙羽似乎也被秦苦的低三下四吓了一跳,登时一怔,反而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知道你们和秦明有梁子,实不相瞒,我也早看那个王八蛋不顺眼,而且先你们一步把他宰了。”秦苦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至于当初发生在秦家的事……更与我一文钱关系没有。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秦明惹的祸只能他自己解决,把他欠下的烂账算在小弟头上,似乎有点不妥。”
此刻的秦苦卑躬屈节,满脸谄笑,简直与刚刚和陆庭湘水火不容,死战不退的“秦府主”判若两人。
归根到底,秦苦不希望和龙羽拼个鱼死网破,因为局势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与刚刚的陆庭湘宁死不肯让步截然不同。
再者,龙羽是苏禾找来的援兵,而苏禾又是柳寻衣的朋友。因此,这件事根本无需秦苦出头,苏禾自会出面解决。如果他连半点解围的机会都不给苏禾,自顾气急败坏的与龙羽硬碰硬,反而不容易收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迫使秦苦不得不委曲求全,即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知道龙羽有备而来,如果正面冲突,只怕今夜在场的秦家弟子没几人能活着离开。
秦苦的见风使舵看似欺软怕硬,实则是大智若愚。只可惜,天下能理解他的人……并不多。
眼下的局势,“上签”是由苏禾出面,说服龙羽主动让步,不厮杀、不死人,皆大欢喜。若能如此,秦苦莫说点头哈腰的赔笑脸,纵使让他跪下给龙羽磕三个响头,他也毫不犹豫。
秦苦自幼沦落江湖,深知“面子”、“尊严”皆不如切切实实的利益,保住性命比任何事都重要,用无关紧要的虚荣换回实实在在的好处,在他看来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中签”是秦苦与龙羽单独一战,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至于不顾一切地以死相拼,令秦家弟子与蒙古甲士公然厮杀,绝对是他最不愿意抽到的“下下签”。
果然,秦苦话音刚落,苏禾已来到近前。
“今夜有我在,断不容你胡作非为!”
“苏禾,你的祖宗是谁?你有今时今日又是拜谁所赐?”龙羽狞声道,“我不过杀几只宋狗,你不帮我也就算了,反而拖我后腿,究竟是何居心?”
“龙羽,不是我吓唬你。如果你执迷不悟,今夜很可能走不出蔚州客栈!”苏禾沉声道,“就算让你活着回去,也无法向大汗交代!”
“不必急着替我着想,你还是想想云牙镇的事该如何向大汗交代吧!滚开!”
然而,面对龙羽的急不可耐,苏禾却昂首挺胸,如一杆长枪般静静伫立在他面前,哪怕龙羽将短剑架在苏禾的脖子上,他也不肯退让半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龙羽的眼神渐渐变的疯狂。
望着针锋相对的苏禾与龙羽,陆庭湘的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审时度势,暗中盘算。眼下,苏禾出面阻挡龙羽,十之**是顾忌柳寻衣和秦苦的情面。再看龙羽不依不饶的态度,俨然不甘心轻易罢休。
万一龙羽发起疯来,苏禾绝不可能真与他闹翻。毕竟,龙羽奉蒙古大汗之命前来,苏禾深明大义,纵使不在乎龙羽的性命,也要顾忌大汗的威严。
到时,苏禾极有可能向龙羽让步,而让步的方式……只能是转移龙羽的矛头,既让秦苦、柳寻衣无忧,又让龙羽满足杀欲,彼此都有台阶下。
今夜的蔚州客栈,除龙羽带来的两千精兵之外,剩下的无非三拨人马。
一是接亲、送亲的人,二是秦家众人,三是陆家众人。凭苏禾的性子,前两者断不会让龙羽伤及,故而一旦转移矛头,承受龙羽怒火与灭顶之灾的只能是……江南陆府。
心念及此,陆庭湘愈发感到危机四伏,时不我待,故而稍作思量,向秦苦提议道:“秦府主,我有一计,或是陆、秦两家全身而退的唯一办法。”
“什么办法?”秦苦将信将疑,“说来听听。”
“事已至此,我们俨然无路可退,与其束手就擒,被他们逐一攻破,倒不如你我联手……先除掉龙羽。”
“嘶!”
此言一出,客栈内一片哗然。
二楼,柳寻衣的心情愈发沉重,凭他的聪慧,自然能一眼看穿陆庭湘的心思。
“陆庭湘为求自保,不惜拖秦家下水,甚至在背后拆苏大哥的台,真是阴险狡诈。”
听到柳寻衣的感慨,冯天霸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柳大人,你认为……苏大侠能否力挽狂澜?”
“不知道……”柳寻衣满面愁容,缓缓摇头,“龙羽喜怒无常,未必肯听苏大哥的忠告……”
“这……”
“也许他不会听苏禾的忠告,却不知肯不肯听我的劝阻?”
正值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一道沙哑而柔弱的声音陡然自柳寻衣身后响起。
闻听此言,柳寻衣登时精神一震,匆忙回身,却见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赵馨,在悟禅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客房。
“公主!”
“馨儿?”
一见赵馨,丁轻鸿和柳寻衣同时眼神一变。不同的是,柳寻衣的眼中充满关切担忧,而丁轻鸿的眼中却涌现出一丝犹豫纠结。
他想遵奉金复羽的密令除掉赵馨,但依眼下的局势,纵使偷袭得手,恐怕也无法脱身。更重要的是,丁轻鸿并不想和赵馨一命换一命。
柳寻衣上前搀扶,赵馨却先一步伸手拽住他那沾满血迹的褴褛衣袍,急声道:“你又受伤了?”
“旧伤而已,不碍事!”柳寻衣柔声道,“你为何不在房中休息……”
“楼下吵吵闹闹,我岂能安心入睡?”
赵馨苦涩一笑,而后在柳寻衣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到栏边。眺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堂,尤其是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与随处可见的刀创剑痕,她不禁大吃一惊,一双布满惊恐与诧异的美目微微颤抖,呼吸渐渐变的急促,一时竟忘记开口说话。
“公主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伴随着冯天霸的一声大喝,众人无不面露愕然,纷纷抬头朝二楼望去。
一见赵馨,一筹莫展的苏禾顿时面露喜色,率先跪倒在地,朗声道:“拜见王妃!”
秦苦反应极快,心知赵馨即“救兵”,故而不再犹豫,匆忙招呼秦家弟子叩首膜拜:“拜见公主!”
见状,陆庭湘料定赵馨的出现定会打破僵局,因此率陆家弟子一齐下跪行礼。
“你们见到王妃为何不跪?”苏禾环顾四周的蒙古军士,沉声道,“对王妃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对王爷不敬就是对大汗不敬!”
闻言,不知所措的众军士无不面露惶恐,一阵面面相觑后,纷纷跪倒在地。
眨眼之间,客栈大堂内除龙羽之外,只剩下死人没有向赵馨行礼。
“龙羽,你为何不跪?”
“苏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装腔作势无非是想让大宋公主替你解围。”龙羽阴笑道,“如今,她尚未与王爷行大婚之礼,因此算不上王妃。”
“纵使不是王妃,也是准王妃。”苏禾驳斥道,“难道你想让王妃认为草原上没有规矩和礼数?难道你想让王妃对蒙古心存怨恨?难道你想让王妃误以为自己嫁给一个野蛮部落的王爷?如今王妃尚在病中,倘若因为你的无礼而病情加重,你又如何向王爷解释?”
“苏禾!”龙羽恼羞成怒,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必搬出王爷压我……”
“压你?”苏禾轻笑道,“王爷的脾气你应该清楚,你可以在我面前狡辩,但在王爷面前……你以为自己会有解释的机会吗?”
苏禾此言犹如利剑穿心,令桀骜不驯的龙羽登时表情一僵,狂傲的眼神中竟出人意料地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恐惧之意。
没错,不是犹豫、不是顾虑、更不是忌惮,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惧!
试问,一个能令凶名赫赫的“疯子”打骨子里瑟瑟发抖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见状,赵馨本欲出言免去龙羽的礼节,却被柳寻衣不动声色地拦住。
赵馨懵懂的目光先看看柳寻衣,后看看苏禾,最后投向五官狰狞,神情复杂的龙羽。
沉默许久,龙羽终究抵不过内心深处对忽烈的敬畏,从而心有不甘的单膝跪地,头也不抬地说道:“龙羽……拜见王妃!”
见此一幕,悬着一颗心的苏禾与柳寻衣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二人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洋溢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欣喜与轻松。
再看秦苦、陆庭湘、司空竹、丁傲、董宵儿几人,无不感到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不过,相比于秦苦的遂心如意,陆庭湘的心情却参杂着几分铩羽而归的屈辱与羞愤。
……
第七百六十六章:各方掣肘
六月初一,晌午。
一骑快马在江陵府的大街小巷横冲直撞,穿梭于熙攘喧闹的街市仍速度不减,引来过往百姓的阵阵抱怨与叱责。
一炷香的功夫后,快马勒停在城东的中天客栈门外。
“客官是打尖还是……”
“滚开!”
一位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将马鞭塞进迎门而出的小二手中,大步流星地赶奔客栈二楼。
望着头也不回的“怪人”,再看看手中尚有余温的马鞭,小二不禁一头雾水,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砰、砰砰!”
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那人突然放缓脚步,并将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衫打整一番,而后轻轻叩响房门。
“什么人?”房中传出一道女子声音。
“弟子申武!”
“进来说话。”这一次,房中的声音换成一位温和儒雅的男子。
“是。”
答应一声,申武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半扇。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关上。
“拜见坞主!”
一进门,申武迅速跪倒在地,朝房间内唯一落座的金复羽拱手施礼。
“消息打探的如何?”一旁,宋玉的眼中难掩焦急之色。
“传闻是否属实?”心思忐忑的冷依依同样迫不及待。
“回禀坞主,传闻属实。”申武一边应答一边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地呈到金复羽面前,“陆庭湘未能在蔚州客栈拿下柳寻衣,如今已率人返回江南。丁轻鸿也未能除掉赵馨,他已随送亲的队伍进入京北大营。这是丁傲派人送来的密信,他和董宵儿遵照坞主的安排,与陆庭湘辞行后直接赶回静江府。”
“唉!”
听到申武的回答,宋玉不禁发出一道满含失望的叹息。
“陆庭湘狂妄自大,自诩足智多谋,实则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冷依依沉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与他联手。至于丁轻鸿,更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
“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苏禾会提前向京北大营求援。”金复羽冷静地观阅密信,淡淡地说道,“陆庭湘只知河西是秦氏的地盘,却忽略了另一个比秦家还要庞大的势力,蒙古人!京北大营常年驻扎着五万兵马,那些可不是摆设,而是一支随时可以南征北战的精锐大军。蔚州距京北大营不足一日路程,出现变故……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
“如此说来……”宋玉惊奇道,“坞主早就料到陆庭湘会功败垂成?”
“当我知道他们选定蔚州客栈动手时,便已预感到不妙。”金复羽漫不经心道,“我并不替陆庭湘的一无所获而难过,只是替丁轻鸿的错失良机感到惋惜。殊不知,蔚州客栈当夜的乱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凭丁轻鸿的武功,于混乱中除掉赵馨绝不算一件难事,只可惜……日后再想找机会刺杀赵馨,只怕难如登天。看来……天意助蒙宋而不助我,赵馨命不该绝。”
“坞主,我认为此事丁轻鸿难辞其咎。”宋玉沉声道,“赵馨手无缚鸡之力,丁轻鸿若豁出一切偷袭她,哪怕苏禾、悟禅在一旁保护,赵馨也难逃一死。丁轻鸿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说到底是贪生怕死,他担心杀了赵馨后自己无法脱身……”
“人之常情。”金复羽摆手打断宋玉的抱怨,“他与我相识不久,也没拿过我们的好处,岂肯替我豁出自己的性命?”
“由此足见,此人不可堪当大任。”冷依依愤愤不平道。
“罢了!”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缓缓摇头,“事已至此,埋怨无用。丁轻鸿虽天性自私,但他毕竟是大宋皇帝身边的人,对我们仍有大用。因此,容易引起间隙的话日后不许再提。”
金复羽的态度十分柔和,语气却颇为坚定,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心有不甘的宋玉、冷依依纷纷住口。
“只恨陆庭湘思虑不周,行事大意。”宋玉审时度势,匆忙转移话题,“在蔚州客栈丢人现眼,如今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江南,对我们一点解释和歉意都没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庭湘身为‘外来的和尚’,竟敢堂而皇之地戏耍天下英雄,利用‘秦氏三杰’将众人骗到西京府,自己却偷偷跑到蔚州客栈大闹一场,而且和秦苦当众撕破脸。同时得罪这么多人,你以为河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现在不走,晚了想走也走不了。”金复羽解释道,“倒是秦苦,一招‘釜底抽薪’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他将欺骗各路人马的罪名统统推到陆庭湘和‘秦氏三杰’头上,反将自己标榜成一位‘御下无方’、‘亡羊补牢’的仁人义士。当夜,他去蔚州客栈明明是救柳寻衣,可一回头竟变成奉武当之命捉拿柳寻衣,并公然宣称他和武当大弟子郑松仁早已秘密联手。陆庭湘本欲借题发挥,将秦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不料被秦苦先下手为强,反咬一口。有趣!真是有趣!”
“在河西地界,陆庭湘势单力薄,想揭露秦苦的‘罪行’实在不易。反观秦苦,利用秦家的势力迅速散布流言,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却易如反掌。”宋玉不可置否地连连感慨,“秦苦此人看似放浪形骸,不三不四,实则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细,尤其是不按章法办事,往往令人防不胜防,我们绝不能小觑。”
“秦苦固然诡计多端,可仅凭他一面之词也难以服众。”冷依依迟疑道,“最令我困惑的是……秦苦分明在信口雌黄,但武当派为何迟迟不站出来辟谣?难不成……郑松仁真和秦苦暗中勾结?”
此言一出,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赞许的精光,点头道:“这才是整件事中最有意思、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依依,你能洞察端倪,我很欣慰。不错!若无武当派的‘默许’,秦苦岂能轻而易举地金蝉脱壳?”
“可是……”冷依依纠结道,“清风明明对秦苦的一再蔑视深感不满,现在又为何……”
“此一时,彼一时。”宋玉思忖道,“清风与秦苦的确有些隔阂,但相比起他的盟主地位……包容一个狂妄任性的秦苦又算什么?”
“什么意思?”冷依依若有所思,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清风帮秦苦隐瞒真相是另有企图?”
“如我所料不错,清风是临时改变对秦苦的态度。”
“临时?”冷依依愈发困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与陆庭湘联手,令清风嗅到一丝凶险的气息。”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他猜出我对陆庭湘慷慨相助,八成是为撼动他的盟主地位,最终取而代之。因此,他临事而变,对秦苦以德报怨,企图拉拢秦苦打压厚积薄发的陆庭湘,从而牵制我东山再起。”
“原来如此!”冷依依恍然大悟,“难怪武当对秦苦的信口开河沉默不语,原来是为压制坞主与陆庭湘。”
“正是。”宋玉恼怒道,“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陆庭湘被秦苦和武当联手排挤,尤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被秦苦公诸于众,我们也难逃被人口诛笔伐的厄运。”
“诛杀柳寻衣,虽说各凭本事,但各路人马被人愚弄……仍是心有不甘。”金复羽无奈道,“至于秦苦连夜赶去蔚州客栈究竟是‘捉人’还是‘救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谁又能说的清楚?因此我才说‘天助蒙宋不助我’,无论是赵馨、柳寻衣还是秦苦,他们都命不该绝。蔚州客栈内,陆庭湘势在必得、柳寻衣命悬一线、秦苦进退两难、赵馨更是在劫难逃……本是一局死棋,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龙羽生生盘活。”
言至于此,金复羽不禁发出一阵苦笑,看似戏谑轻松,实则却蕴含着无尽的懊恼与不甘。
“坞主,那我们……”
“如今,柳寻衣他们已进入蒙古人的腹地,越往北走,刺杀柳寻衣和赵馨的机会越渺茫。一子落错,满盘皆输。陆庭湘的悻悻南归预示着此事已功亏一篑。”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我们和江南陆府无疑被清风、秦苦联手推上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与其百口莫辩,不如暂避锋芒。世人健忘,相信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偃旗息鼓。现在连陆庭湘都知道不能贪功冒进,我们又岂能傻乎乎地飞蛾扑火?罢了!各自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金剑坞,此事再从长计议。”
“遵命!”
冷依依、申武先后离开客房,只留下忧心忡忡的宋玉和处之泰然的金复羽。
“坞主,我们真的放过赵馨?”宋玉按捺不住内心的纠结,低声道,“那柳寻衣也……”
“丁轻鸿瞻前顾后,我们无可奈何。”金复羽淡然道,“至于柳寻衣,他只是送亲而已,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急什么?”
闻言,宋玉不禁眼前一亮,惊喜道:“坞主的意思是……等柳寻衣回来再对付他?”言至于此,他突然灵光一闪,脸上的欣喜登时一暗,忐忑道,“敢问坞主,日后我们是继续帮陆庭湘?还是……”
金复羽的神情微微一滞,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宋玉,嘴角悄然绽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诡谲微笑,意味深长道:“同一块石头,我可以踩它两次,却不会被它绊倒两次。”
……
第七百六十七章:金石至交
西京府外十余里,有一片肥沃辽阔的水草地。
平日,段天鸿替蒙古人饲养的军马会分批牵到这里放牧。日上三竿而来,日头西斜而归,日复一日,多年未变。
每当夜幕降临,草原陷入一片沉寂,除月光洒洒、水波荡荡、青草摇摇之外,别无他景。
当然,与之相配的声音亦只有清风梳梳,溪流潺潺与夏虫鸣鸣。
草原上“荒无人烟”的夜,仿佛大地为床天为被,将除人以外的一切尽数包容。
夜静更阑,月白风清,抬眼可观繁星如斗,俯首可触芳草如茵。
此刻,一匹马儿无所事事地徘徊在溪畔,不时饮几口清冽的溪水,亦或嚼几根肥美的水草,悠然惬意,不亦乐乎。
不远处,一道身披黑氅,头戴斗笠的削瘦人影静静地坐在草丘上,半仰着脑袋,一双深邃的眸子忽明忽暗,双瞳中映出漫天星河,似乎正望得出神。
他的嘴里叼着一根弯长的水草,身旁插着一柄笔直的宝剑。
“驾!”
“哒哒哒……”
突然,一声吆喝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骑朝溪畔飞奔而来。
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沉思,草丘上的人缓缓转头,洁白如玉的月光下,渐渐露出柳寻衣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吁!”
“哈哈,寻衣,老子来了!”
行至溪畔,来人匆匆勒紧缰绳,未等马儿站稳,他已飞身而起,一道臃肿的身影宛若一条迅捷的灵狐自夜空一闪而过,双脚自层层青草上连踏数步,却未压弯分毫,眨眼掠至草丘上。
“秦兄!”
望着秦苦热情洋溢的笑脸,柳寻衣的眼中布满激动之意,迅速迎上前去。
“多日未见,老子想死你了!”
未等柳寻衣开口寒暄,手舞足蹈的秦卫骤然张开双臂,给猝不及防的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
“老子带来两坛好酒,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感受着秦苦发自肺腑的热情,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暖,反手抱住秦苦,应和道:“好!今夜你我定要喝个痛快。”
“让我看看,伤势恢复的如何?”
言罢,秦苦不由分说地抓住柳寻衣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秦兄,蔚州客栈之事,多谢你舍命相救……”
“欸!自家兄弟不说外话。”秦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忽而眉头一挑,揶揄道,“怎么?当上大官就嫌弃我这个贫贱的兄弟了?昔日的你在我面前可从不说这些‘官话’。”
“当然不是!”柳寻衣面露慌乱,连忙解释,“其实我……”
“看把你吓的,我说笑而已。”
言至于此,秦苦不顾一脸愕然的柳寻衣,径自朝马儿走去。不一会儿,他怀抱着两大坛美酒快步而来,招呼柳寻衣席地而坐,一边拆着酒封一边言之凿凿地说道:“穷也好、富也好、官也好、贼也好,天下什么都能变,唯独你我的交情……永远不会变。”
言罢,秦苦将一坛醇香馥郁的烈酒递到柳寻衣面前,戏谑道:“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美酒一坛。自家兄弟不必解释什么,一切尽在酒中。”
“此言说的痛切!”
柳寻衣的心中既愧疚又感动,伸手接过酒坛,与秦苦相视一笑,“咕咚咕咚”猛灌数口,二人大呼痛快。
“这件事有没有给你和秦家带来麻烦?”烈酒下肚,柳寻衣忽觉精神亢奋,故而出言不再避讳,“陆庭湘没能杀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放心!在我的地盘,岂能让他先发制人?”秦苦坏笑道,“实话告诉你,那晚从蔚州客栈一出来,我立刻放出消息,将陆庭湘串通秦大的丑事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令各路人马对他们恨的咬牙切齿,没空在我面前鸡蛋里挑骨头。”
“此事我也听说一二,只是武当……”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一开始对你的行踪真的毫不知情。”秦苦打断道,“那天我能及时赶到蔚州客栈,算是郑松仁的功劳。虽然清风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看我很不顺眼,但他看金复羽和陆庭湘更不顺眼。因此,他派郑松仁找我密谈,意图联手取你性命,老子当然不干。但为顾全大局,我没有直言拒绝,而是模棱两可的吊着他。有趣的是,这次见面让我察觉到秦大和司空竹在暗中眉来眼去,后来又从秦虎、秦豹的嘴里逼问出你的下落。”
“原来如此。”
“一回到西京,我马上去找郑松仁,将蔚州客栈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告诉他。”秦苦调侃道,“当他知道你根本不在西京府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眼睛恨不能喷出火来。”
“你对外宣称自己和武当联手,郑松仁……没有找你麻烦?”
“一开始,他确实不痛快,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对我破口大骂。”秦苦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松仁再生气,架不住老子态度好。我一再强调自己也被秦大他们蒙在鼓里,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
“这……”
“无所谓!”秦苦知道柳寻衣的顾虑,嬉皮笑脸道,“只要能解决这件事,奉承几句好话根本不算什么。细细想来,我真该好好感谢金复羽和陆庭湘,要不是他们联手唱一台大戏,清风八成不会向我示好,说不定哪天就会‘兵临城下’,拿我的人头替自己立威。眼下经此一闹,武当非但不再找我麻烦,反而不计前嫌地主动拉拢,让我莫名其妙地逃过一劫,你说算不算因祸得福?”
“当然算!”柳寻衣忍俊不禁,连连拍手叫绝,“你堂而皇之地宣扬自己和武当联手,清风却迟迟不肯站出来解释,足以表明他对你有拉拢之心。”
经过秦苦的一番解释,柳寻衣终于明白秦家化险为夷和武当三缄其口的真正原因。与此同时,他也为秦家的安然无恙而暗松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终于落地。
“秦兄,‘秦氏三杰’你又如何处置?”柳寻衣话锋一转,好奇道,“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他们三个被我鞭打一顿,然后吊在府门外示众三天三夜,现在还没下来。”
见秦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被吊在府外示众的人不是他的亲叔伯,而是三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这……”出人意料的答案,令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
“我是在救他们!”秦苦小眼一瞪,信誓旦旦道,“如果我不狠狠惩罚他们,一者无法在府中立威,日后这种卖主求荣的丑事肯定会接二连三的出现。二者无法向被他们蒙骗的各路人马交代,万一人家报复起来,倒霉的可不是他们三个,而是整个秦家。”
“此言倒也不假。”柳寻衣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钦佩道,“秦兄,看你平日不拘小节,却不料心思竟如此细腻。依我之见,你不仅武功不弱于陆庭湘,心机更是与他不遑多让。”
“这……”秦苦眉头一皱,故作不悦,“你莫不是在骂我诡计多端?”
“当然不是!”柳寻衣感慨道,“行走江湖,岂能太单纯?”
“单纯是要丧命的!”
柳寻衣似乎十分认同秦苦的见解,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从而抱起酒坛再灌几口。
“对了,我见过洵溱。”秦苦没来由地说道,“她让我安排他们出关。”
“洵溱?”
一提起洵溱,往事一幕幕情难自已地浮现在脑海,令柳寻衣的心情再度变的阴郁几分。
“府主出事后……想必少秦王也打消了图谋中原的念头。”
秦苦纠正道:“少秦王志在复国,纵使没有洛府主相助,他也会另谋他法,断不会就此放弃。”
“唉!”柳寻衣的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之抬眼看向笑容可掬的秦苦,迟疑半晌,方才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秦兄,难道你……不想问问洛府主的事?”
闻言,秦苦不禁一愣,静静注视着柳寻衣,久久没有开口。
“秦兄,你……”
“洛府主……是不是你杀的?”
面对秦苦的直言不讳,柳寻衣的心头骤然一紧,沉吟片刻,从而神情坚定地缓缓摇头。
“我早就知道!”
虽然秦苦表现出一副早有预料的镇定模样,但柳寻衣却能从他听似随意的语气中,感受到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不想问问……”
“与我何干?”秦苦反问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烦,难道不是吗?”
面对秦苦的坦荡,柳寻衣心生一丝犹豫,却又很快释然。
“寻衣,其实京北大营距秦府近在咫尺,但我却只能在这里请你喝酒……”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在蔚州客栈我们不便叙旧,待我启程北上,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与你重逢。因此,今夜能与你相见已是求之不得,又岂会在意那些小事?”
“你们打算何日启程?”
“等公主的病情稍缓一些。”一想起赵馨的病,柳寻衣的心头再度笼罩一层阴霾,苦涩道,“说来也怪,我们大大小小的郎中找过不少,可公主的病一直起起伏伏,不见痊愈。”
“秦府倒是有几位精通医术的郎中,明早我让他们去京北大营……”
“不可!”秦苦话未说完,柳寻衣匆忙打断,“秦家好不容易和我撇清关系,值此关键时刻断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公主的病不会危及性命,养歇几日定能有所好转,大不了……晚几天启程就是。”
“这……”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秦兄不必担心。你我兄弟下次喝酒不知等到何时?不必烦忧太多,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酒!”
秦苦摒弃心中杂念,与柳寻衣相视大笑。
今夜,二人与天地风月、青川溪流、草原骏马为伴,一叙昔日之旧事,抒发故人之豪情。
……
第七百六十八章:去留之争
“柳大人,你昨晚去哪儿了?”
翌日清晨,柳寻衣策马赶回京北大营,却不料刚进营门,冯天霸和悟禅已急匆匆地迎上前来。
看二人心急如焚的仓惶模样,柳寻衣急忙勒住缰绳,狐疑道:“你们这是……”
“柳施主,出事了!”
“什么?”
悟禅此言一出,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试探道:“莫非黎海棠的伤……”
“不不不!黎施主的伤已渐渐好转,柳施主不必担心。”悟禅连忙解释,“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一提起赵馨,柳寻衣登时变的紧张起来,“难道她的病情加重了?”
“差不多!”冯天霸愤懑道,“公主病情未愈,身心憔悴,可龙羽他……竟坚持今天启程,并派了一群蒙古婢女强势闯入公主的大帐,替公主更衣收拾……”
“什么?”冯天霸话音未落,柳寻衣已勃然大怒,叱责道,“简直胡闹!你们为何不拦着?”
“柳大人,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冯天霸环顾四周,委屈道,“龙羽奉蒙古大汗之命办事,莫说我们拦不住,纵使苏大侠也拦他不住……”
“罢了!”柳寻衣心乱如麻,心不在焉地打断冯天霸的解释,追问道,“河西王一向深明大义,他又作何态度?”
“眼下,苏大侠和龙羽都在中军大帐,似乎河西王对龙羽的一意孤行也颇有微词。”
“让开!”
未等冯天霸话音落下,迫不及待的柳寻衣马鞭一挥,马儿吃痛嘶鸣,不顾一切地朝大营深处飞奔而去。
柳寻衣一骑绝尘,留下面面相觑的冯天霸与悟禅。
中军大帐内,面色虚弱的“河西王”按陈慵懒地坐于首位,隋佐坐于其旁。
十几名蒙古军士分坐两侧,哑坤斜靠在角落里自顾啃噬着一条半生不熟的羊腿,不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响。
此刻,苏禾、龙羽站于帐中,看二人互不相让的对峙之势,俨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争执。
当火急火燎的柳寻衣来到中军大帐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登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柳兄弟,你来的正好!”
一见柳寻衣,苏禾不禁面露喜色,两步迎上前来,将欲言又止的他拽至大帐正中,朗声道:“柳大人身为大宋和亲使,我们出于礼节,是否该听听他的想法?”
“在大宋地界自该听他的想法,可现在已进入蒙古腹地,又岂能让一个汉人指手画脚?”龙羽充满轻蔑的声音陡然响起,“更何况,大汗三令五申,命我尽早将王妃接回和林,完成蒙宋大婚。‘尽早’二字是何意?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不明白?”
“龙羽,公主尚在病中,岂能舟车劳顿?”柳寻衣正色道,“倘若因此加重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和林有最好的郎中和药材,王妃去那里调养远胜此地。”龙羽冷笑道,“反而在这里多留一日,王妃的病情便多耽搁一日。如果王妃病死在这里,你又担待得起吗?”
“简直是歪理!”柳寻衣怒极而笑,固执道,“总之,在公主病愈前,我不同意启程。”
“没有人问你同不同意,更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答应。”龙羽对柳寻衣的坚持不屑一顾,态度愈发傲慢,“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并不是和你们商量。”
言罢,龙羽轻佻的目光环顾左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各自回去收拾,一个时辰后营门外集合。”
“不行!”柳寻衣当场反驳,“河西王和隋将军尚未开口,你岂能自作主张?”
“即日起,接亲之事由我全权负责。”龙羽冷漠道,“河西王身体欠佳,大汗准许他留在这里歇养一阵,顺便替隋佐主持京北大营的军务。至于隋佐……本就是戴罪之身,而今又在云牙镇犯下大错,白白折损八百精锐,大汗对其已是忍无可忍,故而罢黜他一切官职,褫夺所有军权,在此卸甲待罪。”
“这……”
柳寻衣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苏禾,见他满眼无奈地缓缓点头,登时心中一凉,由于事出突然,以至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感到一阵语塞。
“柳寻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过既然来了,倒也省的我派人通传,回去收拾东西吧!”
见龙羽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柳寻衣不禁心生焦急,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按陈,拱手道:“敢请河西王念在大宋朝廷以国士相待的情义上,替公主主持公道!”
“这……”按陈犹豫不决,似是不知该替谁说话,沉吟稍许,突然向龙羽问道,“我等毕竟不善医术,不知郎中……有何建议?”
龙羽似乎早料到按陈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已问过替王妃诊治的郎中,他们说王妃身体虽弱但绝不致命,因此今日启程并无不可。更何况,纵使留在这里他们也束手无策,不如早些赶回和林,以免王妃的病情日渐沉重。”
“既然如此,那……”按陈踌躇再三,终而下定决心,欣然允诺,“你们一切听从龙羽的安排。”
“河西王……”
“不必多言!”按陈打断苏禾的争辩,别有深意地劝道,“龙羽是奉大汗之命,岂容我等推三阻四?再者,他刚刚所言不无道理,和林的条件远胜京北大营,相信对王妃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你和柳大人是朋友,不如劝他审时度势,不要引起无谓的纷争。”
“这……”
“没听到河西王的命令吗?”得到按陈的支持,龙羽底气更足,目光不善地环顾众军士,喝令道,“还不速速回去收拾行囊?”
言罢,龙羽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苏禾,蓦然转身朝帐外走去。
“等一下!”
未等心生惶恐的众军士陆续离席,柳寻衣突然横身拦住龙羽的去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用尽可能谦卑的语气恳求道:“公主身体娇弱,实在经受不住长途跋涉。在下斗胆……请阁下三思而后行。”
“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三思?”龙羽对柳寻衣的恳求嗤之以鼻,欲将其推开,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脸阴险地凑到柳寻衣耳畔,低声挑衅,“经受不住最好,如果赵馨病死在半路,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别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皇帝的心思,他不敢和我们正面抗衡,只能献出女人祈求平安。因此,对大多数蒙古勇士而言,赵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祸水。如果她病死途中,大汗和王爷将再无顾忌,到时铁骑南下一马平川,将你们这群宋狗杀的一个不剩,征服天下指日可待。”
龙羽的“心里话”令柳寻衣难以抑制地怒由心起,恶向胆生。
霎时间,国仇家恨、新怨旧账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柳寻衣通红的双眼布满仇视与杀意,怒瞪着幸灾乐祸的龙羽,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不知不觉间,柳寻衣剧烈颤抖的右手缓缓摸向剑柄。青筋暴起,骨节泛白,足见其内心何等愤怒。
“噌……”
“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拔剑出鞘的一瞬间,见势不妙的苏禾迅速上前,以雷霆之势按住柳寻衣的右手,沉声道:“敢在这里拔剑,你疯了不成?”
“龙羽狼子野心,我岂能听之任之?”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龙羽,咬牙切齿地向苏禾问道,“你可知他刚刚告诉我什么?”
“无论他告诉你什么,你都不能在这里拔剑!”苏禾态度坚决,根本不给柳寻衣一丝商量的余地,“柳兄弟,想想自己的身份!如果你在这里拔剑,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蒙宋修睦也将到此为止。”
苏禾此言,犹如一柄利剑狠狠插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幡然醒悟,怒火滔天的眼中渐渐恢复一丝理智。
望着神情凝重的苏禾及洋洋得意的龙羽,柳寻衣眉头紧锁,内心快速盘算,暗道:“好险!龙羽刚刚想利用馨儿故意激怒我,他想让我当场和按陈撕破脸,如此一来……”
心念及此,柳寻衣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庆幸自己悬崖勒马的同时也由衷的感到一阵后怕。
在苏禾的目光催促下,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将无极剑缓缓推入鞘中,沉声道:“想尽早赶路也行,但至少要等到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云牙镇的劫难刚刚过去不久,前两日又经历蔚州客栈的一场风波,眼下公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皆十分疲惫,亟需静心休养……”
“这里是驻军大营,每日士兵操练不断,谈何静心休养?”龙羽驳斥道,“再者,此地没有良医良药,王妃留在这里非但不能好转,反而会耽误医治的最佳时机,根本毫无益处……”
“谁说这里没有良医良药?”
未等龙羽把话说完,冯天霸狂喜而急迫的呼喊声陡然自帐外响起,令众人纷纷一愣。
“休要拦我,放我进去……”
伴随着一阵熙攘嘈杂的吵闹声,冯天霸挣脱守卫的阻拦,一头扎进中军大帐。
“放肆……”
“且慢!”未等龙羽下令将冯天霸逐出去,苏禾突然插话,“冯统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里有良医良药,一定能治好公主的病!”冯天霸连滚带爬地冲到柳寻衣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营门外来了一位女子,自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对了,他还说自己是柳大人的朋友。”
“简直一派胡言……”
“是真的!”冯天霸信誓旦旦地说道,“悟禅小师傅认识她,愿意替她作证。”
闻言,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忽然神情一禀,下意识地追问道:“你说的这位女子,可是姓潘?”
“对对对!”见柳寻衣认识此女,冯天霸激动的手舞足蹈,连连点头,“就是姓潘,叫潘……潘……”
“潘雨音?”
“没错,就叫潘雨音!”
……
第七百六十九章:外柔内刚(一)
“快请潘姑娘进来……”
“等等!”未等大喜过望的柳寻衣下令,龙羽突然开口阻拦,“什么‘天下第一神医’?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柳寻衣,该不会是你安排的一出戏吧?”
“‘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算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底细。”经过刚刚一场博弈,柳寻衣已渐渐恢复冷静,出言亦不再像刚才那般急迫,“辰州之事,险些挑起中原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仇杀。如此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差一点就能用‘天衣无缝’来形容,身为幕后主使的你……又岂能轻易忘记?”
被柳寻衣一阵冷嘲热讽,龙羽的眼神渐渐变的狰狞,心情也变的愈发暴躁。
“就算‘天下第一神医’确有其人,你又凭什么断言今日出现的女人是桃花婆婆的徒弟?”
“是不是桃花婆婆的徒弟,去江湖上一问便知。再者,只要能治好公主的病,她是不是桃花婆婆的徒弟又有何妨?”
“你……”
见柳寻衣和龙羽针锋相对,苏禾赶忙转移话题,向沉思不语的按陈拱手提议:“河西王,王妃久病不愈绝非吉兆,依我之见……不如请这位潘姑娘试一试。倘若妙手回春自是再好不过,如果成效颇微,我们再启程北上……想必柳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和亲毕竟是一桩喜事,皆大欢喜最好,又何必闹的怨声载道?”
苏禾此言在情在理,既替柳寻衣着想,又不忘给龙羽台阶,一时间赢来不少人赞同。
“倒也不无道理。”按陈沉吟道,“只不知柳大人……”
“我相信潘姑娘的医术。”柳寻衣欣然允诺,“如果连潘姑娘都束手无策,那……启程北上,在下绝不阻拦。”
“好!”按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龙羽,“你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龙羽的回答倒是十分干脆。
“既然大汗命你负责接亲事宜,一切自该由你做主。”被龙羽直言拒绝,按陈不怒反笑,“只不过……我们在云牙镇被人偷袭,损兵折将已令大汗极为不满,恨不能将我们一个个全部罢免。此去和林山长水远,万一王妃因舟车劳顿而出现什么闪失,不知大汗又会作何反应?对你……又将作何惩罚?”
“河西王此言何意?”龙羽的眼皮微微抖动,俨然内心极不踏实。
“别误会!”按陈解释道,“如果你不顾其他人的顾虑而一意孤行,索性立下一张军令状。万一途中有变,一切后果由你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也省的苏禾他们被你连累。”
“河西王,你……”探明按陈的意图,龙羽恼羞成怒,揶揄道,“你们究竟收了大宋朝廷多少好处?为何处处帮着他们说话?”
“混账东西!”
按陈脸色一沉,拍案而起,怒指着龙羽厉声斥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诬陷本王?两国和亲已成定局,启程早晚又有何妨?本王若非顾念王妃的病情,又岂会出此下策?怎么?难道因为本王替王妃的病情着想,就变成卖主求荣的内奸?要不要你我到大汗面前当场对质?”
龙羽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心有不甘地朝按陈拱手一拜,算是赔罪。
“不必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口服心不服。”按陈不耐道,“直说吧!你是立军令状还是让王妃治病?”
“我可以让王妃治病。”龙羽头也不抬地说道,“但有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我只等三天,三天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启程北上。”龙羽冷冷地说道,“第二,如果潘雨音在三天内无法医好王妃,我要用她的命来弥补这三天的等待。”
“嘶!”
此言一出,柳寻衣、冯天霸、苏禾无不面露惊诧,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算什么?”冯天霸抱怨道,“治病救人这种事谁能有十成把握?更何况,还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你们不敢答应,我们即刻启程。”龙羽态度坚决,俨然不再让步。
“这……”
“我答应你!”
就在柳寻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驳斥龙羽的无理要求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陡然自帐外传来。紧接着,一位明眸皓齿,杏脸桃腮,丰肌弱骨,楚腰卫鬓的青衣女子,在悟禅的陪同下快步走入大帐。
此女,正是与柳寻衣许久未见的潘雨音。此刻,她手中拎着一个刻有桃花图案的药箱,与桃花婆婆昔日的药箱如出一辙。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洛阳城,潘雨音随桃花婆婆应洛天瑾之邀去贤王府替洛鸿轩看病。当时,柳寻衣还不是“柳大人”,而是“柳执扇”。
算起来,距今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却已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再见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潘雨音,柳寻衣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潘姑娘……”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热情相迎,潘雨音却视若无睹,径自走到按陈面前,欠身施礼:“小女子潘雨音,见过河西王。”
“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见潘雨音对自己毕恭毕敬,按陈的语气也变的柔和几分,“你真能治好王妃的病?”
“是。”众目睽睽之下,潘雨音不卑不亢,从容作答,“我看过贴在西京府的悬赏告示,对告示中的症状屡见不鲜,故而自认能治好公主的病。”
“小姑娘,告示中所写的症状不过是寻常风寒而已,相信天下任何一个郎中都屡见不鲜。”按陈缓缓摇头,“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三天内治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本王劝你慎重考虑。”
“河西王的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退缩。”潘雨音笃定道,“若河西王不信,我愿立下军令状。”
当“军令状”三字从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口中说出时,帐中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军令状大可不必,既然你信心十足,王妃的病便有劳姑娘费心。”按陈慷慨道,“如果你真能医治,告示中的赏金本王愿提升十倍。”
未等潘雨音道谢,龙羽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可如果你治不好,三天后就是你的死期。哼!”
言罢,龙羽挑衅的目光在潘雨音身上打量一番,而后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寻衣,随之招呼哑坤,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中军大帐。
“什么东西!”见龙羽离开,忍无可忍的隋佐突然破口大骂,“仗着大汗宠爱,自幼便不可一世,目中无人,整日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以为自己是大汗的孝子贤孙?我呸!”
面对隋佐的愤愤不平,按陈却不作表态,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命众人退散。
“潘姑娘,我……”
“公主在哪儿?如果可以……我想先去看看公主。”
走出中军大帐,未等柳寻衣开口,潘雨音却主动提出探望赵馨的要求。
柳寻衣微微一怔,他原以为潘雨音与自己多日不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却不料她对“今非昔比”的柳寻衣只字不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潘雨音出奇的镇定,反倒令柳寻衣有些不知所措。
“这……”
“潘施主,小僧愿为你带路!”
不知为何?一向沉默寡言的悟禅在潘雨音面前竟表现的十分活跃,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抢了柳寻衣的话。
“有劳悟禅小师傅。”
潘雨音的回答,仿佛一道惊天奇闻,令悟禅精神一颤,一双布满惊诧的眼睛瞪的又圆又大,愣愣地望着她,吞吞吐吐道:“潘施主……潘施主还记得小僧?”
“当然,我们曾在少林寺见过。”潘雨音莞尔一笑,“怎么?难道小师傅忘记了?”
“没……没有……”
虽然悟禅不敢直视潘雨音的双眸,甚至举手投足表现的有些怯懦,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欣喜。
曾几何时,潘雨音在少林观音院月下抚琴被悟禅无意窥见,自此再不能忘。尤其是她那道被悟禅惊为天人的白衣倩影,更是常常浮现在小和尚的脑海,久久挥之不散,令其难以静心参禅。
也正因悟禅对潘雨音心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记忆”,以至后来被易容成潘雨音的洵溱轻而易举地骗走“玄水下卷”而浑然不知。
看看一脸茫然的潘雨音,又看看心神不宁,手足无措的悟禅,冯天霸忽然眉头一挑,伸手揽住悟禅的肩膀,附耳戏谑:“小和尚,你不会动了凡心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冯天霸的揶揄犹如晴天霹雳,令悟禅大惊失色,刚欲开口辩解,却见潘雨音正满眼好奇地望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匆忙后退两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童,羞愧的久久不敢抬头。
“小师傅这是……”
“哦!无事、无事。”潘雨音话未说完,悟禅赶忙伸手朝前一指,慌慌张张道,“公主的营帐在那边,潘施主请随我来。”
言罢,悟禅似乎担心被人看出自己的扭捏,于是紧低着头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再也不敢和潘雨音有过多接触。
见状,一头雾水的柳寻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愕之意。稍作思量,似是若有所悟,望着渐行渐远的悟禅和潘雨音,他的嘴角悄然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
第七百七十章:外柔内刚(二)
“丁轻鸿,你怎么在这儿?”
远远地,柳寻衣看到赵馨的营帐外,丁轻鸿竟煞有介事地守在那里,登时脸色一变,迅速掠至近前。
“我倒想问问你,公主帐外为何只有蒙古军士把守?”丁轻鸿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柳寻衣,你口口声声保护公主周全,可昨天竟然一整夜不见踪迹,又作何解释?休要忘记,公主今日仍是公主,她一天未与忽烈举行大婚,便一日是大宋的公主,而非蒙古的王妃。”
丁轻鸿的冷嘲热讽,令冯天霸和悟禅面面相觑,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羞愧之意。
殊不知,柳寻衣昨夜出营前曾对他二人千叮万嘱,誓死守护赵馨的营帐。却不料,今日清晨的一场闹剧,令猝不及防的二人焦头烂额,一时大意竟忽略了柳寻衣的嘱托。
归根到底,是冯天霸和悟禅太相信京北大营的守卫,下意识地认为赵馨身处五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下,断不可能出现闪失。
“此事不劳丁公公提醒。”
柳寻衣并未责备冯天霸和悟禅,而是目无表情地凝视着装腔作势的丁轻鸿,似乎想透过他的双眼洞察他的内心。
由于牵挂赵馨,故而柳寻衣无意与丁轻鸿争论,欲抬脚朝大帐走去。
却不料,丁轻鸿似乎不肯罢休,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清晨,龙羽派人传报,我们今日启程。此刻,公主正在收拾行装,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你……”
“住口!”
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喝断冯天霸的驳斥,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丁轻鸿,别有深意地说道:“龙羽的命令前脚传来,丁公公后脚便到,来的……真是及时。”
“是又如何?”丁轻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毫不避讳地回视着柳寻衣,“你的人胆小怕事,被龙羽吓的抱头鼠窜。我却不能置公主于不顾,至少应该陪在公主身边,让她不被冷落。”
丁轻鸿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冯天霸和悟禅的鄙夷,令二人的脸上变颜变色,说不出的难堪。
“不受冷落?”柳寻衣对丁轻鸿的振振有词嗤之以鼻,轻笑道,“丁公公不妨直言,你匆匆来此究竟是为守护公主,还是为敦促公主上路?”
“柳寻衣,你这是什么意思?”丁轻鸿心头一惊,双眸射出一道刺骨寒光。
“没什么意思。”柳寻衣悉心观察着丁轻鸿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云淡风轻地笑道,“只是随便问问,丁公公不必多疑。”
“我多疑?”丁轻鸿发出一阵阴柔的冷笑,“我为何多疑?”
然而,柳寻衣将丁轻鸿的“斗志”激出来,自己却不再接茬。反而将糊里糊涂的潘雨音让到身前,引荐道:“丁公公,这位是‘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的弟子潘姑娘,也是河西王请来替公主治病的。”
“柳寻衣,你……”
“此事河西王、龙羽、苏禾皆已允诺,公主病势未缓,今日暂不启程。”柳寻衣摆手打断不依不饶的丁轻鸿,淡淡地说道,“有劳丁公公事事替公主着想,现在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言尽于此,柳寻衣不再理会丁轻鸿的复杂反应,向冯天霸、悟禅吩咐几句,从而引着潘雨音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你……”
“丁公公,柳大人是‘大宋和亲使’,如今徐将军不在,送亲事宜概由他全权负责。”冯天霸先一步挡住心有不甘的丁轻鸿,话里有话地提醒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大宋之臣,理应听从柳大人的安排,而不该对龙羽马首是瞻。”
丁轻鸿被冯天霸当众奚落自是气愤难平,但碍于周围的环境及二人的身份,他又不敢冒然发作,终究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朝远处走去。
进入大帐,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名蒙古婢女正在胡乱翻扯着赵馨的东西,她们争前恐后地打开赵馨的箱子,肆意掠夺着属于赵馨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将胭脂红粉、裙袍首饰散的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反观赵馨,早因体力不支而卧榻昏睡,黛眉紧蹙,白皙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角悬着尚未干涸的泪痕,令人肝肠寸断,我见犹怜。
俨然,昏昏沉沉的赵馨并不甘心被一群外族婢女肆意欺辱,但由于身体虚弱又无计可施,只能于半睡半醒间泫然流涕,黯然伤神。
见此一幕,心悬一线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睚眦俱裂的模样恨不能将这群婢女生吞活剥,骤然发出一道如雷暴喝:“统统住手!立刻放下公主的东西,全部滚出去!”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喝止,这群婢女仿佛无动于衷,她们只是稍稍一愣,但又很快恢复到之前的争抢中。
“噌!”
突然,怒火中烧的柳寻衣拔剑出鞘,直将身后的潘雨音吓的花容失色。
“滚出去!”
柳寻衣剑指众婢女,一字一句地威吓道:“河西王有令,今日不启程。你们回去替我告诉龙羽,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他算清楚。现在,再不滚休怪我剑下无情!”
似乎感受到柳寻衣散发出的强烈杀意,十几名婢女怛然失色,纷纷扔掉手中的东西,而后不再犹豫,一个个逃也似的飞离大帐。
“馨儿!”
喝退众婢女后,柳寻衣匆忙扔下手中的宝剑,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满眼心疼地将半昏半醒的赵馨小心搀扶起来,情难自已地将其紧紧拥入怀中。
见此一幕,心神未定的潘雨音登时一怔,眼中涌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之意。
她万没料到,柳寻衣竟敢对即将嫁做人妇的大宋公主如此……轻薄无礼。
“潘姑娘……潘姑娘……”
“啊?”不知被柳寻衣呼喊多少次,后知后觉的潘雨音方才幡然醒悟,从而眼神一正,急声道,“让公主躺好,我替她号脉。”
说话的功夫,潘雨音已拎着药箱走上前来。
柳寻衣虽心急如焚,却自知医术粗略,故而颇为识趣地主动退到远处,不敢靠近打扰。
潘雨音静静地站在床边,默默注视着睡梦中的赵馨。一时间,她似乎被赵馨的典则俊雅,玲珑剔透深深吸引,竟忘却自己的使命。
“她就是大宋公主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仙姿玉质的女子?即使在病中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潘姑娘?”
“咳咳……”
莫名的沉醉再度被柳寻衣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潘雨音精神一震,缓缓坐于床边,伸出芊芊玉指轻轻搭在赵馨的皓腕上。
忧心忡忡的柳寻衣远远地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跳脚观望,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潘雨音为赵馨切脉,眉宇间的神情却一变再变,从最初的好奇变为惊诧,由惊诧变为狐疑,由狐疑变为纠结,再由纠结变为了然……最终,萦绕在她眼底深处的竟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苦涩。
约莫一炷香后,潘雨音小心翼翼地替赵馨盖好被褥,并为其擦去脸上的泪痕与汗水,而后从药箱中挑出一个玉瓶,将其凑到赵馨唇边,一滴晶莹剔透的液珠缓缓滑落,沾口即化,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潘雨音做完这一切,赵馨已不再像刚刚那般紧张局促。见她呼吸匀称,安稳熟睡,柳寻衣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潘姑娘,公主她……”
“公主需要静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潘雨音不急不缓地将药箱收拾妥当,在柳寻衣迫不及待的目光下,盈盈起身,朝帐外走去。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黛眉舒展,神态平和的赵馨,稍作犹豫,而后迈步走出大帐。
“柳大人,公主她……”
“不必担心,公主已经睡下。”柳寻衣向满眼焦急的冯天霸叮嘱道,“你和悟禅小师傅在此守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两个时辰后,派人去找苏大哥,让他亲自挑选几名婢女过来收拾一下残局。”
“残局?”冯天霸一愣,“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照办就是。”柳寻衣似乎不想回忆刚刚的一幕,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切记,这一次……不要再被人有机可乘。”
“遵命!”
悟禅望向潘雨音的倩影,心如涟漪波荡不止,自责之意愈发强烈。最终,他将心中的杂念强行按下,盘膝坐于帐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神贯注地诵念起《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望着外表平静而内心波动的悟禅,柳寻衣无奈摇头,从而快步朝潘雨音走去。
“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潘雨音的古怪令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朝不远处的营帐一指:“那……去我的帐中?”
“好。”
又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回答,亦不等柳寻衣引路,潘雨音竟反客为主,率先迈步而去。
“潘姑娘,你不是和桃花婆婆在长白山替宝儿治病吗?为何……出现在这里?”
刚刚人多嘈杂未曾察觉,此刻柳寻衣与潘雨音单独相处,竟有些莫名的尴尬,甚至不知所措。
或许,与他身份的变化有关。
闻言,疾步而行的潘雨音突然止住脚步,蓦然转身,险些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撞在她身上。
“潘姑娘,你这是……”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你相信吗?”
……
第七百七十一章:外柔内刚(三)
“为我?”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平静如水的潘雨音,不知为何?她说话的语气远不像柳寻衣记忆中那般柔弱温和,相反十分平淡,平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这……”柳寻衣强挤出一丝苦笑,似是努力缓解愈发压抑的气氛,“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盛传……是你杀了洛叔叔。”潘雨音神情一暗,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伤感,“洛叔叔是爷爷的忘年交,对我们潘家有大恩,而你……对我们潘家同样恩重如山。”
一提起洛天瑾,柳寻衣的心头骤然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令其神郁气悴,哑然失色。
“当洛叔叔的噩耗传至长白山时,我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内心的纠结催使着我必须向你当面问清楚。”潘雨音道,“师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突然准许我离开长白山回临安探亲,而当时的你……就在临安天机阁。”
“这……”
面对柳寻衣的哑口无言,潘雨音自嘲一笑,又道:“可惜,纵使我千里迢迢回到临安,想见你一面也是难如登天,因为临安城中‘想见你的人’实在太多。我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找到机会。于是……”
“于是你得知我被皇上钦点为‘大宋和亲使’后,便一路跟在我们后面?”
“是。”潘雨音直言不讳,“我一直偷偷跟着送亲的队伍,想找机会单独见你一面,可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你们在云牙镇出事……晚到一日的我彻底失去你的踪迹。”
“幸亏你晚到一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一定能大难不死。”潘雨音仿佛听不到柳寻衣的话,自顾说道,“不久后,江湖盛传你在西京府的消息,于是我匆忙赶到这里,但和在临安时如出一辙,想见你亦是难如登天。直至公主久病不愈,一夜之间悬赏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我猜你一定守在公主身边,于是来京北大营试试运气,果然让我见到你。”
“潘姑娘,你虽是一介女流,但毅力与胆识却远胜那些江湖豪强。”柳寻衣苦笑道,“天下想找我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找到我的却没有几个,有胆子揭榜进入京北大营找我的……更是只有你一人。”
面对柳寻衣的称赞,潘雨音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欣喜,只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久久未发一言。
柳寻衣似乎心中有愧,迟迟不敢正视潘雨音的双眸,吞吞吐吐道:“你……看我作甚?”
“我想将你好好看清楚。”突然,潘雨音眼圈一红,别有深意道,“只有将你看清楚,我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命悬一线的公主。”
“命悬一线?”柳寻衣从潘雨音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眉头一皱,稍作思量,登时眼神一变,试探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清楚我’?什么叫‘命悬一线’?潘姑娘,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杀我吗?你想替洛府主报仇吗?还是……”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炮语连珠,潘雨音却默默垂泪,一声不吭。
“我知道了!”突然,柳寻衣灵光一闪,一个恐怖的念头涌入脑海,令其浑身发冷,毛骨悚然,“莫非……你想对付的人是公主?你想用公主报复我?”
言罢,柳寻衣的目光陡然投向潘雨音的药箱,惊慌失措道:“药箱里是什么?你刚刚喂公主服下的又是什么?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还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当柳寻衣下意识地伸手去抢药箱时,潘雨音突然后退一步,溢满泪水的眼中涌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潘姑娘……”
“你不要逼我!”潘雨音如惊弓之鸟般身体微微蜷缩,谨慎而忌惮地盯着心急如火的柳寻衣,“我既然敢来,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娇小柔弱的潘雨音,悲恸道,“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拽着公主一起死?让我下半辈子活在生不如死的愧疚与痛苦中?潘姑娘,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想知道洛叔叔的真正死因,给我们潘家和九泉之下的爷爷一个交代。”
见潘雨音神情激动,声泪俱下,柳寻衣不禁心乱如麻,悲苦交加,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大声呵斥,以免惊扰不远处的军士,令潘雨音陷入险境。
一时间,柳寻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他小心环顾四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低声安抚:“潘姑娘,我不希望你和公主任何一个人出事,因为你们都是无辜的……”
“柳大哥,你还记得爷爷吗?”潘雨音明明已泪如雨下,却故作坚强,“还记得爷爷的教诲吗?”
“这……”
“爷爷教诲过我,也教诲过你。他老人家说过‘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我可以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人死在另一个有恩于我的人之手。”潘雨音泣不成声,却仍心如磐石,意志不可动摇,“你杀洛叔叔有违道义,我报复你同样有违道义。因此,如果江湖传闻是真的,我和你……都不该活着走出京北大营。”
“这……”
“但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潘雨音越说越激动,“我不信你会杀死洛叔叔,你们师徒情深,亲如父子,就算你是朝廷的人,也不会对洛叔叔痛下杀手。除非,昔日的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潘姑娘,我……”
“所以我要当面向你问清楚,听你亲口将洛叔叔的死因告诉我。”潘雨音哽咽道,“这不仅仅关乎洛叔叔和你,更关乎我有生以来对道义与善良的信仰。”
柳寻衣从未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潘雨音竟有如此坚贞刚毅的一面。尤其是面对洛天瑾的死,她的反应甚至比那些口口声声要替武林盟主报仇雪恨的正义之士更加强烈,也更加疯狂。
义无反顾,死不旋踵。对道义的信仰坚守到如此地步,这……真的是一位弱不胜衣的小女子能做出来的事吗?
时至今日,柳寻衣已接连遇到两位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弱女子”,并且她们都做出令无数男儿望尘莫及的大义壮举,更与自己昔日的柔弱性情迥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一位是舍己为国,不惜远嫁异族的赵馨,另一位便是今日的潘雨音。
此刻,柳寻衣仿佛不再认识眼前的女人,因为她与昔日的潘雨音简直差若云泥,判若两人。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不该用公主的性命做筹码。”柳寻衣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你、我、洛府主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她无关,你又何必……”
“不必担心。”潘雨音知道柳寻衣的担忧,故而出言打断,“公主暂无性命之忧,至少……在你告诉我洛叔叔的真正死因前,我不会让她有事。”
望着信誓旦旦的潘雨音,柳寻衣犹豫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那好吧!这里到处都是蒙古人,我们帐中详谈。”
言罢,柳寻衣快走两步,主动撩开帐帘,将抽泣不止的潘雨音让入大帐。
“现在……”
“呼!”
“啊……”
一踏入营帐,尚未等潘雨音开口,柳寻衣出手如电,瞬间夺过她手中的药箱,闪身跃至三米之外。
柳寻衣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潘雨音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你……”
猝不及防的潘雨音先是一惊,随后心生愠怒,气冲冲地朝帐外走去。
见状,柳寻衣弹指一挥,一道凌厉的劲气倏忽而至,登时封住潘雨音的穴道。任她恼羞成怒,拼命催动着自己的双腿,可她的身体却如凝固在空气中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挣扎半晌皆徒劳无功,潘雨音渐渐放弃抵抗,一双闪烁着晶莹泪光的美目羞怒地瞪着忧心如焚的柳寻衣。
再看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打开药箱,企图找出刚刚潘雨音喂赵馨服下的药瓶。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却又生生悬停在半空,迟迟不肯下落。
原因无他,只因药箱内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几个大小、形状、颜色一模一样的玉瓶,柳寻衣身为门外汉,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更找不出刚刚赵馨服用的那一瓶。
是药三分毒,断不可乱服乱用,此一节柳寻衣心如明镜。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将玉瓶拿出来一一尝试,以免弄巧成拙。
望着目瞪口呆,束手无策的柳寻衣,愤愤不平的潘雨音似乎忍俊不禁,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似得意、似挑衅、似嘲讽、似苦涩……
“这是师父赠予我的药箱,我还不甚熟悉。你千万别乱碰,如果打乱顺序,我也未必能分清楚。”
见柳寻衣心有不甘地跃跃欲试,潘雨音赶忙出言提醒,登时将柳寻衣吓的脸色一变,匆忙缩回蠢蠢欲动的双手。
“潘姑娘为人一向善良,又岂会连累无辜?”万般无奈,柳寻衣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潘雨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赔笑道,“公主是无辜的,你很清楚……”
闻言,潘雨音的柳眉悄然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目光深深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沉默许久,忽然冒出一句没来由的质问。
“你很在乎公主,或者说……你钟情于她,对吗?”
……
第七百七十二章:外柔内刚(四)
潘雨音一语中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神情一僵,双眸深处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沮丧,却迟迟没有作答。
“纵使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出**。”潘雨音淡淡地说道,“刚刚在公主的营帐,你的言行举止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我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一个男人如此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僭越尊卑之礼去呵护关心另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潘雨音说出这番话时,看似轻松随意,侃侃而谈,实则语气中却暗含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感,甚至是……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楚。
毕竟,他们曾“拜堂成亲”。
毕竟,他们曾“出双入对”。
毕竟,他们曾“夫妻一场”。
曾几何时,当潘家幸存的寥寥几人历经千辛万苦,决心离开颍川伤心地,远走他乡之时,潘雨音曾鼓足勇气想向柳寻衣说几句“心里话”,却被洞若观火的洵溱婉言打断,将其一席肺腑之言扼于唇边,算是“救”柳寻衣一命,同样也“救”了潘雨音一命。
毕竟,有些话一旦欲言又止,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来。
“看来,我赌对了。”潘雨音自嘲一笑,揶揄道,“用你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你或许不会告诉我真相。但以公主的性命相要挟,你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潘姑娘,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不可能去伤害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真的了解我吗?”潘雨音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轻蔑,“正如我真的了解你吗?我想答案或许会让我们彼此大失所望。”
“未必!”柳寻衣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是吗?”潘雨音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期待。
柳寻衣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出言不密,险些令潘雨音察觉到什么,于是话锋一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不会加害公主。”
“难得你对我如此信任,但这一次……我或许要让你失望了。”
面对神情落寞的潘雨音,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谨慎道:“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我刚刚喂公主服下的……是一种慢性剧毒。一旦发作,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难以救她性命。”
“什么?你岂敢对公主下毒?”
潘雨音的开门见山令柳寻衣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君子风度,对赵馨的担忧与对潘雨音的失望瞬间交织在一起,令其愤懑无比、羞怒无比、懊恼无比……
电光火石之间,气势汹汹的柳寻衣冲到潘雨音面前,不由分说地死死捏住她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潘雨音黛眉紧蹙,冷汗直流,情难自已地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此刻,柳寻衣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恐怖模样将潘雨音吓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无奈她的穴道被死死封住,退也不能退、躲也不能躲,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承受柳寻衣的怒火。
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打算屈服,强忍着几乎被分筋错骨的强烈痛楚,倔强道:“解药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的真正死因告诉我。”
“你不要逼我!”
柳寻衣一想到无辜受难的赵馨生命垂危,随时可能香消玉殒,滔天之怒便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
说话的功夫,他指间的力道再度加大几分。看那架势,恨不能将潘雨音的骨头生生捏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不忍与犹豫。
“啊……”
凭柳寻衣的力道,纵使五大三粗的汉子也难以忍受,更何况柔肤弱体的小女子?因此,濒临昏厥的潘雨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嚎,豆大的汗珠如流水般顺着她白皙如脂的脸颊流淌而下。
似是被潘雨音的痛呼惊醒,柳寻衣登时一怔,失去的理智渐渐回归,尤其当他看到面无人色,梨花带雨的潘雨音时,内心犹如被一柄利剑狠狠戳中,下意识地松开右手,双瞳不住地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潘……潘姑娘,我……”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并非柳寻衣羞涩,而是潘雨音的痛苦模样令他愧疚难当,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的苍白无力,非但不能赔罪,反而有狡辩之嫌。
“你将我捏的越痛,就对公主爱的越深……”渐渐缓过神来的潘雨音似乎并不怪罪柳寻衣,而是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刚刚,我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潘姑娘,这又是何必?”柳寻衣痛苦道,“我若伤了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潘八爷……”
“可你若无动于衷,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公主。”潘雨音虚弱道,“我仍是那句话,若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遇难的真相告诉我。”
“可公主她……”
“日落之前,公主性命无忧。”潘雨音胸有成竹,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柳大哥,我至今仍坚信自己的信仰,坚信自己对你的认识,你……绝不会对洛叔叔痛下杀手,对不对?”
“洛府主已死,而我……现在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站在你面前,难道还需要解释吗?”面对坚持不懈的潘雨音,柳寻衣的气势渐渐变的萎靡消沉,“无论洛府主被谁所杀,我都是害死他的元凶之一。无论我如何狡辩,都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事外。潘姑娘,若你执意替洛府主报仇……”
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抬首,左手替潘雨音解开穴道,右手以迅雷之势抽剑出鞘。未等潘雨音惊呼,柳寻衣已将无极剑硬生生地塞入她的手中。
“你这是……”
“来,对准这儿!”柳寻衣手把手地教潘雨音握紧利剑,并将锋利无比的剑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义正言辞道,“想替洛府主报仇,便一剑刺下去,不必犹豫。”
“你……”潘雨音面露惊诧,霎时间泪如雨下,握剑的手更是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哽咽道,“洛叔叔……真是你杀的?”
“是。”柳寻衣重重点头,“我恩将仇报,死不足惜。只希望,我死之后潘姑娘能恩怨分明,放过公主……”
潘雨音的泪水模糊眼眶,但内心仍不敢相信,喃喃重复:“洛叔叔……真是你杀的?”
“是。”柳寻衣态度坚决,掷地有声。
“你发誓,对命悬一线的公主发誓,对九泉之下的爷爷发誓,不要骗我!”
这一次,柳寻衣下意识地犹豫一下,转而眼神一凝,诡辩道:“洛府主确实因我而死……”
潘雨音心思细腻,透过柳寻衣的细微表情隐约猜出一丝端倪,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与洛叔叔反目?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柳寻衣不耐道:“我是朝廷命官,洛府主是江湖枭雄。我招安,他不从,势必你死我活,有什么奇怪?”
“即使如此,你也不会痛下杀手!”潘雨音不依不饶。
“你不是我,凭什么断言?”
“就凭你当初替我们潘家与秦天九冒死血战,我就知道你绝非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潘雨音固执己见,“还有在绝情谷的时候,你为完成洛叔叔交代的差事,不惜从忘情崖一跃而下。若说这一切都是演戏,都是你为接近洛叔叔而故意伪装出来的,我宁死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并非如此!”潘雨音笃定道,“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晚上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如果你铁面无私,替朝廷办差可以六亲不认,为何死的只有洛叔叔?为何洛夫人、洛小姐、洛公子皆安然无恙?你们做事不是最喜欢斩草除根吗?为什么这一次只斩草,没有除根?”
“这……”
“柳大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柳寻衣越吞吞吐吐,潘雨音越认定自己猜的不错,故而趁热打铁,急声追问,“如今你已沦为众矢之的,天下人人都将你视为杀死洛叔叔的罪人,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如果你有冤屈……或者杀死洛叔叔的另有其人,为何你不肯说出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荣辱、性命、前程更重要吗?”
望着泣不可仰,痛不欲生的潘雨音,柳寻衣的心里极不是滋味,悲愤道:“潘姑娘,我的荣辱、性命、前程……你何必如此计较?”
“我计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潘雨音啜泣道,“爷爷自幼告诉我天地有浩然正气,世上有道义长存,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如果你真的害死洛叔叔,则是善恶不分、因果相悖,那我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又有何意?”
望着潘雨音几近疯狂,却满含诚挚与渴求的激动眼神,柳寻衣渐渐开窍,慢慢明白潘雨音矢志不渝的初心,明白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含糊其辞而善罢甘休,更明白自己回答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极有可能动摇她的单纯、她的善良、她对信仰的坚守,甚至……改变她的心志,从而影响她的一生。
心念及此,柳寻衣已不忍再用敷衍之词来搪塞信仰天地正气、世间道义的潘雨音。
更何况,她曾救过柳寻衣的性命。算起来,潘雨音对他的恩情并不比他对潘家少。
“潘姑娘,我……可以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永远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柳寻衣将万千思绪与纠结扼杀于内心深处,神情郑重,字字铿锵。
“为何?”
“为了保护一位像你一样……一直坚持信仰却无辜遭难的姑娘!”
……
第七百七十三章:儿女情多
黄昏,京北大营内炊烟四起,军士们纷纷生灶做饭,烤肉混合着奶酒的香味伴随着一缕缕炊烟弥漫在大营的每一处角落,令人垂涎欲滴,腹中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咕噜”声响。
当潘雨音走出柳寻衣的大帐时,天色已暗,可她的脸色却与愈发黯淡的天色迥然不同,白日的消沉与冷漠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沉思。
“潘姑娘,我们今天谈论的一切,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希望……”
“柳大哥放心,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不会将我听到的秘密向外泄露半句。”
望着匆匆追出大帐,仍不放心对自己再三叮咛的柳寻衣,潘雨音既感动又心酸。
“如此甚好……”言至于此,柳寻衣忽然意识到愈发昏暗的天色,不禁脸色一变,急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公主她……”
“柳大哥是担心公主身上的剧毒吧?”潘雨音狡黠一笑,从而在柳寻衣焦虑的目光下缓缓打开药箱,迅速而精准地拎出一个玉瓶,故作高深道,“伸出手掌。”
柳寻衣一愣,将信将疑地摊开手掌,一滴晶莹剔透的液珠滑落在他的掌心。
“这……”
稍作犹豫,柳寻衣将液珠凑到鼻下轻轻一嗅,登时眉头一皱,而后鼓足勇气将其抿入口中,眉宇间的困惑之意愈发强烈,迟疑道:“无色无味,难道是……”
“正是无根之水,亦是我清晨采集的花露。”潘雨音一语道破天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满含洋洋得意之色。
“这……”
柳寻衣恍然大悟,呆若木鸡,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感到一阵被潘雨音“戏耍”的懊恼与无奈。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庆幸,潘雨音天性善良,果然不会伤及无辜。
“我们都没有看错对方,真相也并未让彼此失望。”潘雨音轻轻摇动着玉瓶,莞尔一笑,仿佛一下回到从前,令萦绕在柳寻衣心头的陌生感迅速消失,久违的笑容令他感到无比踏实。
“我很好奇,如果真是我亲手杀死洛府主,你……又会怎么做?会不会杀了我?会不会让公主陪葬?”
“我不知道。”潘雨音神情一暗,喃喃自语,“我不会让无辜的人陪葬,甚至不会杀你,也许……我会了结自己的性命,替你向洛叔叔赔罪。”
潘雨音的回答令柳寻衣心惊肉跳,刚刚平复的心绪再度掀起一层波澜。
“现在我知道洛叔叔的铤而走险,众叛亲离。也知道你的左右为难,身不由己。更知道洛小姐的……”言至于此,潘雨音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再提起伤心事,转而眉眼舒展,宽慰道,“已经过去的事,柳大哥不必太过纠结。眼下,医好公主的病比任何事都重要。”
“是啊!”柳寻衣收敛思绪,谨慎试探,“潘姑娘,医好公主的病……你有多少把握?”
“怎么?难道柳大哥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柳寻衣踌躇道,“只是不想让你枉受牵连。龙羽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今日已过,倘若你到时医不好公主的病,我担心……”
“今日并未白白荒废!”潘雨音意味深长地笑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父教我找出病根,对症下药,方可药到病除,否则尝试再多药方也是徒劳无功。至于寻找病根……也不一定从病人入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潘雨音的高论。
“柳大哥放心!我大概已找到公主的病根,至少有治愈她的机会。”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明天傍晚,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万一成效颇微,我会亲自将你送出京北大营,交给我在西京府的一位朋友。由他保护,龙羽也奈何不了你。”
望着言辞郑重的柳寻衣,潘雨音心生感动,故而未再多言,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公主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她。”潘雨音沉吟道,“柳大哥,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放心,我会亲自在帐外守着。”柳寻衣的声音既紧张又期待,“公主她……拜托潘姑娘了。”
“好。”
柳寻衣对赵馨的一片痴心,令潘雨音的眼神微微一滞,匆匆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潘姑娘!”
“潘施主……”
一见潘雨音姗姗而来,冯天霸和悟禅精神一震,迅速迎上前来。
“有劳二位在帐外守候,我进去看看公主。”潘雨音暗怀心事,无意与冯天霸、悟禅过多寒暄,简单打声招呼,径自钻入公主的大帐。
冯天霸一切如常,悟禅的脸上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失落。
望着欲言又止的悟禅,冯天霸眼珠一转,调侃道:“柳大人和潘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做些什么?我在临安时曾听过一则传闻,据说柳大人和潘姑娘曾拜过堂、成过亲,甚至入过……洞房。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嘿嘿……小和尚,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嘴角绽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
“小僧……小僧不知!”悟禅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他的语气更是有趣之极,既扭捏又恼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冯施主休要乱说,柳施主和潘施主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此事早在武林大会上柳施主便已昭告天下。”
“我只是随便问问,小和尚何必这么大反应?”冯天霸目不转睛地盯着忸怩不安的悟禅,揶揄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潘姑娘心存非分之想?”
“罪过!罪过!”悟禅逃也似的躲到一旁,使劲儿耷拉着脑袋,仿佛害怕被冯天霸看穿自己的心思,“佛门有清规戒律,小僧自幼烂熟于心,岂敢僭越分毫?冯施主休要以此取乐,小僧万万承受不起。”
“是吗?”冯天霸眉头一挑,又道,“当初在法隆寺,你是如何答应缘苦大师的?将公主一路护送至京北大营,而后赶回少林。如今,我们已到京北大营,昨夜你曾煞有介事地告诉我,说今天向柳大人和苏大侠告辞,为何潘姑娘一来……你绝口不再提告辞之事?”
“这……”悟禅心头一惊,关于“告辞”一事若非冯天霸提起,他确实已忘得一干二净,仓皇辩解道,“因为龙施主急于启程打乱小僧的计划,因此才……”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说的可是真心话?”
“小僧……小僧……”被冯天霸咄咄逼问,悟禅又羞又恼,可一到关键时刻竟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最后,若不是柳寻衣及时赶到,悟禅非被冯天霸活活“逼疯”不可。
当潘雨音进入赵馨的大帐时,赵馨仍在睡梦中。
帐中的狼藉已被苏禾派人收拾妥当。此刻,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几碟肉菜静静地放在桌上。来时什么样,现在仍什么样,俨然一筷未动。
见状,潘雨音发出一道无声叹息,随手斟一杯清水,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旁,静静注视着睡梦中的优雅美人,久久不忍开口吵醒她。
不知过去多久,赵馨的眼皮突然抖动几下,黛眉微蹙,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眸。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倩影俯身而坐,将自己的玉臂从被褥中缓缓抽出,手指轻轻搭在皓腕上,令赵馨感到一丝淡淡的温热。
“你……咳咳……”
“民女无礼,不小心冒犯公主,敢请公主恕罪!”
见赵馨苏醒,一心号脉的潘雨音登时吓的脸色一变,匆忙跪倒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宋公主,皇亲国戚,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尊。饶是潘雨音出身富贵,此等人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单独相见,难免心神不安,手足无措。
“你……”
“公主不必惊慌,民女是来替你医病的。”见赵馨情绪不安,潘雨音担心她急火攻心,于是再也顾不上胆怯,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将水杯颤颤巍巍地送到赵馨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几口清水,又道,“民女是柳大哥的朋友,他现在就在帐外。”
“柳大哥?”清水入喉,令赵馨的精神清醒几分,惺忪的睡眼亦渐渐变的清澈,“你说的是……寻衣?”
听闻赵馨对柳寻衣的称呼如此亲昵,潘雨音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愕。
虽然早料到柳寻衣和赵馨互有情愫,但如此不加掩饰的直呼其名,着实令潘雨音大感意外。
“正是。”异样稍纵即逝,潘雨音迅速恢复常态,“公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纵使在睡梦中亦心悸难忍……”赵馨在潘雨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上身慵懒地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姑娘不必费心,我已看过许多郎中,可他们对我的病皆是束手无策。”
“公主不必担忧,你只是劳累过度,令风邪趁虚而入,无甚大碍。”潘雨音细细观察着赵馨玲珑精致的五官,语气十分温柔,却也不乏坚定。
赵馨微微一笑,虚弱地摇头道:“郎中们都这般说,可……就是治不好我的病。”
“风邪入体只是外症,除此之外公主还有内症。真正令公主久病不愈的根源,是隐藏于外症之下的内症。常言道‘外症易治,内症难医’,若不能探究根本,再多药方也是无济于事。”
“哦?”赵馨好奇道,“不知我的内症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由公主问民女。相反,应该由民女问公主。”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赵馨的眼睛,唯唯诺诺道,“民女斗胆为公主开一张药方,此方与其他郎中的药方皆不相同。至于是否对症,并非是民女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潘雨音的与众不同,似乎引起赵馨的莫大兴趣,将信将疑道:“什么药方?你且写来。”
“此方无药无引,只有两句话。”
“哪两句?”
“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第七百七十四章:心病难医(一)
潘雨音此言一出,赵馨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的好奇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审视狐疑之色。
似乎被赵馨盯的浑身不自在,潘雨音的脸上变颜变色,缩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搓动着,以此缓解内心的忐忑。
“心病?”赵馨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潘雨音的内心,不喜不怒道,“依你之见,我是在故意装病?”
“民女断无此意!”
潘雨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娇柔的身躯由于内心慌张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民女的意思是公主心中忧虑甚巨,以至郁结难舒,故而久病不愈。”潘雨音诚惶诚恐,连忙解释,“再好的药材也只能调理身体,而无法根除心结。心结不除,抑郁难消,令公主寝食难安,损伤自己的精、气、神。长此以往,非但公主的病情不能好转,反而会……越发沉重。”
不知是被潘雨音的解释说服,还是不忍见她一副惊恐模样,赵馨眉心舒展,目光渐渐变的柔和几分,有气无力地下令道:“恕你无罪,起身吧!”
“谢公主!”
潘雨音唯唯诺诺地起身,垂眉低目地偷瞄着若有所思的赵馨,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心病虽无影无形,却比世上任何一种疾症都难治。究其根源,在于患病的人……大都不敢承认,纵使承认也不敢面对。因此,民女刚刚才说药方能否对症,绝非我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其实……你说的不错。”沉默良久,内心纠结的赵馨方才缓缓开口,“我确有心结难解,你能一眼看穿我的病根,也确实远胜其他郎中。只可惜,你虽能看出我有心病……却无药可医。”
“民女刚刚说过,心病终须心药医。”潘雨音战战兢兢道,“只要公主敢正视自己的心结,民女定竭尽所能帮你医治。”
面对潘雨音的鼓励,赵馨却苦涩一笑,缓缓摇头:“你不能医,我也不能说……”
“敢问公主,你的心病可否与……柳大哥有关?”潘雨音鼓足勇气,冒死道出心中揣测。
闻言,赵馨的神情再度一怔,眼中溢满惊诧之色,同时暗藏着一丝提防之意。
“你……”
“既然公主不愿直言相告,索性让民女斗胆揣测一番。”潘雨音屏息凝神,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如我所料不错,公主与柳大哥……本应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璧人。可惜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宋蒙和亲令公主不得不远嫁和林,以至良缘破灭,心……死如灰。”
“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馨内心的震惊无语言比,但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太多异样。她对来历不明的潘雨音心存忌惮,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万一传到蒙古人的耳朵里,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万一她未来的夫君耿耿于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赵馨看向潘雨音的目光变的愈发谨慎,沉声道:“你刚刚说自己是寻衣的朋友,可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潘雨音吓的双腿一软,又一次跪倒在地,如实作答:“回公主的话,民女名叫潘雨音,颍川人士,师从‘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我是柳大哥在贤王府时结交的朋友,因此公主没见过我……并不奇怪。”
“潘雨音?”
赵馨黛眉微蹙,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眼中瞬间布满愕然,惊呼道:“你就是潘雨音?”
“难道公主认识我?”潘雨音一愣,心中愈发七上八下。
“不,我只是……对你的名讳有所耳闻。”赵馨心乱如麻,语气十分复杂,“潘雨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是。”
潘雨音不敢忤逆赵馨的命令,颤颤巍巍地仰起头,眼神飘忽不定,俨然不敢与赵馨对视。
赵馨缓缓坐直身体,踌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手足无措的潘雨音,忽而又凑到她身前,用手轻轻托起潘雨音的下巴,将她的脸庞轻轻转动,似乎要将潘雨音的每一寸肌肤统统看的一清二楚。
惴惴不安的潘雨音一动也不敢动,双眸微微眯起,贝齿轻咬着下唇,任由赵馨肆无忌惮地摆弄、审视着自己。
“潘姑娘天生丽质,性情温润,谈吐不凡,医术精湛,不仅是一位标致的美人,更是一位难得的才女。”
说话的功夫,赵馨柔若无骨的玉手突然向下一滑,轻轻握住潘雨音冷汗直流的手,登时令其心头一紧,身体一僵,未等她做出反应,赵馨已将其牵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潘姑娘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赵馨眼神温柔地望着如坐针毡的潘雨音,安抚道,“我打量你,是想看清楚曾与寻衣拜堂成亲的女子……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佳人?”
“嘶!”
潘雨音已经猜出赵馨对柳寻衣的感情,故而听她此番言论,不禁脸色一变,本欲起身跪拜,却被赵馨出手拦下。
“不必担心,我……是真心想看看你,绝无怪罪之意。”言至于此,赵馨忽然神情一暗,自嘲道,“更何况,我也没资格怪罪你……”
“公主,我与柳大哥只是冒名夫妻,他是为帮我们潘家度过难关才假装与我成亲。”潘雨音慌忙辩解,“其实,柳大哥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你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
“我知道。”赵馨凄然一笑,“可如今,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我与寻衣有缘无份,只希望他能早日忘记我……而且,我们已经说清楚,将对彼此的感情埋葬心底,永不再提。”
“若是永不再提,公主又岂会抑郁成疾?”同为女人,潘雨音对赵馨的遭遇十分同情,此刻又见她平易近人,不似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的刁蛮公主,心里对她的畏惧渐渐消散,出言也愈发诚挚,“公主可知自己为何久病不愈?”
“为何?”
“因为你不想抵达和林,不想与蒙古和亲,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盖棺定论,更不想与柳大哥缘尽,自此分道扬镳。”潘雨音心生怜悯,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民女斗胆揣测,公主的心病来源有二,一是对今日的不舍,二是对明日的恐惧。正因如此,你宁肯承受痛苦,宁肯卧床不起,宁肯久病不愈……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晚一日启程便晚一日……”
潘雨音此言犹如锋刀利剑,狠狠戳中赵馨的软肋,令其难掩内心的哀伤,两行清泪无声淌落。
“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此事与柳大哥有关,那你何不向他敞开心扉……”
“不可!”潘雨音话音未落,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不容置疑道,“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潘雨音费解道,“难道公主担心柳大哥不肯帮你?”
“不!”赵馨苦不堪言,连连摇头,“我是担心他太想帮我,以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再次掀起波澜……我宁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想令寻衣动摇……”
“公主,你真的了解柳大哥吗?”潘雨音含泪而笑,“柳大哥他……从未坚定过放弃你的决心。他和你一样不希望对方担心,因此在你面前故作坚强而已。如若不然,我身为局外人又岂能猜出公主的心病?”
“不会的……”赵馨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寻衣不会这么傻……”
“公主自己看!”
潘雨音将心一横,蓦然挽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细嫩的胳膊上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血痕。
“这是……”
“这是柳大哥听说你有性命之忧后,对我‘严刑逼问’的结果。”潘雨音苦笑道,“我认识柳大哥这么久,从未见他如此失去理智,更未见过他发疯似的对一个弱女子不顾一切的‘严刑逼问’。由此足见,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多么重要?”
听闻潘雨音的解释,赵馨愣愣地望着她胳膊上的淤痕,久久未发一言。
突然,情难自已的赵馨发出一声呜咽,宛若黄河决堤般掩面而泣,最终她竟不顾矜持地趴在潘雨音的肩头,无所顾惮的失声痛哭。
潘雨音天性善良,哪里能忍受这般真情流露?一时情不自禁,竟与赵馨抱头痛哭起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让赵馨压抑而沉重的心情得以释放,胸中的憋闷也渐渐缓解许多。
“公主,既然你与柳大哥难舍难分,为何不……”
“潘姑娘!”赵馨及时打断潘雨音的“怂恿”,哽咽道,“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这桩和亲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权自作主张,更无权左右大局。从宋蒙达成和亲的那一刻起,此事便不再有丝毫退路。要么我一人含羞忍辱,要么大宋江山覆灭,汉人面临亡族灭种之危,换做是你……又会如何抉择?我承认自己对今日不舍,对明日恐惧,可那又如何?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应该我做的事……早晚要去做,哪怕抑郁成疾,甚至抑郁而终,我的尸体也会被运到和林,葬在蒙古皇陵内。事已至此,我已不可能回头,也永远回不了头。因此,潘姑娘的好意我十分感动,但……希望你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
……
第七百七十五章:心病难医(二)
“公主忧国忘身,民女钦佩之至!”
潘雨音蓦然起身,朝赵馨叩行大礼,以表内心崇敬之意。
“你不必敬佩,我只是身不由己罢了。”赵馨强颜欢笑,却毫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一定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公主……”
望着梨花带雨的赵馨,潘雨音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垂泪相伴。
“潘姑娘,其实你只猜中一半。”赵馨话锋一转,心灰意冷道,“我既知命,也认命。虽心有郁结,却也不会奢望乾坤逆转。因此,真正令我凄入肝脾,哀感顽艳的心病并非对自己的怜悯,亦非对未来的恐惧,而是……”
言至于此,赵馨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她还没有想好是否将自己的秘密向潘雨音和盘托出。
“而是什么?”潘雨音瞪着一双满含惊讶与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公主既然肯为江山社稷而甘愿牺牲,又为何行至途中心生变故?你的心结……究竟在哪儿?”
“潘姑娘,我……可以相信你吗?”
面对赵馨没来由的询问,潘雨音不禁一愣,默默注视着凄凄惶惶的她,潘雨音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怜悯之感。
堂堂大宋公主,生于簪缨门第,钟鼎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仆从奴婢用之不竭。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自幼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本应是天下人羡慕向往的对象,如今却身如柳絮随风摆,非但没有幸福可言,反而像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可怜、可悲、可叹,亦可敬。
本以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论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一呼百应。可现实是,千金之尊,公主之荣,此刻竟如孤家寡人一般,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更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纵使面对涉世未深,心性单纯的潘雨音,她也要谨小慎微地问上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做公主做到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窘迫地步,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公主可以相信我。”潘雨音强忍着内心的悲恸,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公主不弃,民女愿与你畅所欲言,以心相待。”
言罢,潘雨音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地举手起誓:“我潘雨音对天发誓,日后如做出半点不利于公主的事,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潘姑娘不必如此!”赵馨脸色微变,赶忙出言打断,“你有此意,我心甚慰。你我虽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我对你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似乎你是冥冥之中上天赐予我的一位知心人。”
“民女又何尝不对公主一面如旧?”潘雨音感动的痛哭流涕,连连点头。
“难得,实在难得!难得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还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朋友。”赵馨似是喜极而泣,亲手将潘雨音搀扶起来,惆怅道,“古语云‘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虽出身显赫,衣食无忧,但真正的生活却远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惬意。从小到大,我见惯了朝堂中的勾心斗角,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逐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在临安时,我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既使面对皇上……我也不得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么多年,除了寻衣……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心里话。”
“公主……”
“你不仅是寻衣的朋友,更是寻衣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赵馨眼神复杂,不住地喃喃低语,“你和寻衣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他肯为你、为你们潘家铤而走险,足以表明在寻衣的心中,你们一家上下都是好人,是值得他挺身而出的人。因此,寻衣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潘雨音并不知道赵馨此言究竟说于谁听,或许是向潘雨音表明态度,又或许是她为解心宽而自圆其说。可无论如何,赵馨终究选择相信潘雨音,此一节至为重要。
“我是真的担心公主的身体,柳大哥他……同样心急如焚。”潘雨音强压下心中的急迫,循循善诱道,“公主若不能将自己的心结说出来,民女又如何替公主医治?”
“我……可以告诉你。”赵馨深吸一口气,踌躇再三,终于缓缓开口,“我最大的心病是……放不下寻衣。”
“这……”潘雨音黛眉一蹙,俨然没听懂赵馨的深意,狐疑道,“莫非是对柳大哥的不舍?”
“不是不舍,而是担心。”
“担心?”
“不错!”赵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时至今日,我也算对得起大宋、对得起皇上、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皇族使命,我无可推脱,也无可厚非。现在,我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寻衣。”
言至于此,赵馨忍不住泪如雨下,痛不欲生的目光痴痴地望着不知所措的潘雨音,惨笑道:“潘姑娘,我……真的好羡慕你。”
赵馨此言别有深意,登时令潘雨音心头一颤,悲从中来,情难自已。
“公主……为何担心柳大哥?”
“蔚州客栈的一场风波,让我真正见识到江湖险恶,生死无常。”赵馨回忆道,“在此之前,我虽知寻衣在江湖中闯下大祸,也知道不少人想取他的性命,却从未感受的像蔚州客栈这般直接、这般强烈、这般恐怖。那一夜,我才真正见识到寻衣的处境是何等绝望?江湖追杀令,我曾嗤之以鼻,认为它不过是一群刁民的故弄玄虚罢了。可如今……我才知道它绝非儿戏。”
“公主……”
“眼下,寻衣身负皇命,身旁又有宋蒙两国的高手护卫,那些江湖人仍敢肆无忌惮地设下埋伏。倘若有朝一日他孤身一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凶险?”赵馨忧心忡忡,语气变的愈发忐忑,“这些江湖人目无王法,藐视朝廷,杀人放火随心所欲,根本不受任何权力的羁绊。在蔚州客栈时,若非蒙古军士及时赶到,若非我出面阻止龙羽,恐怕寻衣他……”
“公主,柳大哥武功高强,有胆有识,绝不会被那些宵小之徒轻易伤害。”此刻,潘雨音同样心乱如丝,只能强言安慰,“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我担心的不止是寻衣当下的处境,还有他日后的生活。”赵馨继续道,“寻衣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平日如常,可一旦遇到触及其底线的事,他难免冲动意气,不计后果……昔日,有我做他的羁绊,不时在他身边千叮万嘱,他为顾忌我的感受,尚知收敛隐忍。可我即将嫁入蒙古,寻衣哀莫大于心死,眼下虽未表现出太多异样,可谁又能保证我离开之后,他能否克制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因为伤心欲绝而主动找那些江湖人了断?又会不会向我今日这般抑郁成疾,甚至……自寻短见?”
赵馨的一席话将心思混乱的潘雨音瞬间惊醒,她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不可置否道:“公主所虑,不无道理。”
见潘雨音感同身受,赵馨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欣慰之意,吞吞吐吐道:“潘姑娘,我能否……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肯答应,我的心病……或能不药而愈。”
“无论公主有何吩咐,民女定无一不从。”
“说起来,算是个不情之请……”
“公主不必忌讳,敢请直言。”
“那好!”赵馨神情一禀,缓缓点头,“潘姑娘,你与寻衣曾拜堂成亲,无论是不是真正的夫妻,都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缘分。”
赵馨字字如刀,令潘雨音惊骇不已的同时,更将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次割的鲜血淋漓,又道:“我与寻衣有缘无分,只希望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能有一位细心善良的人关心他、陪伴他、提醒他,哪怕是……替我照顾他。潘姑娘,你……能答应我吗?”
“这……”
赵馨此言,令潘雨音大惊失色,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现在,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恳求你。”赵馨泪流满面,仍尽力保持着笑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荒唐、十分无礼、十分自私甚至十分卑鄙,但你我同是女人,你能看出我对寻衣的不舍,我同样能看出你对寻衣的感情……也并非朋友那么简单。潘姑娘,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有将寻衣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离开。”
“公主……”
此刻,潘雨音的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想出言婉拒,可当她看到赵馨那双充满渴求的真挚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一片混沌中,潘雨音的心中暗暗思量:“她是大宋公主,为汉人江山舍生取义,忍辱负重,如果我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又如何对得起她替天下人的付出?至于柳大哥……我也该报恩才是……”
至少,潘雨音在表面上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心念及此,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将心一横,毕恭毕敬地朝赵馨一连三拜,声音颤抖地开口应允:“民女谨遵公主之命,在柳大哥找到一位真正的红颜知己前,我会一直……替公主照顾他。”
……
第七百七十六章:大漠悲欢(一)
潘雨音不愧为“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由她出手,久病不愈的赵馨竟在短短两三天内恢复如初。非但病态全消,精神气色甚至比患病前还要饱满红润,引来按陈、苏禾等人对神乎其技的中原医术赞不绝口,感慨万千。
潘雨音的出现犹如久旱降甘霖,受益的不仅仅是赵馨,还有旧伤未愈的柳寻衣、苏禾、冯天霸等人,甚至连内伤颇重的黎海棠也在潘雨音的妙手下日渐好转。两副药下来,卧床不起的他已能下地行走,甚至与众人谈笑风生。
见赵馨病愈,欣喜万分的按陈遵循承诺,对潘雨音大加赏赐。更有甚者,他想拉拢潘雨音留在蒙古军中效力。结果不出所料,遭其当场婉拒。
赵馨和潘雨音皆未向外透露她们当夜谈话的内容,甚至连柳寻衣也被她们蒙在鼓里。事后,潘雨音以“公主羸弱,亟需照料”为由加入送亲的队伍。
值得一提的是,本欲告辞的悟禅被柳寻衣和冯天霸再三挽留,最终拧不过他们的坚持,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待将赵馨送至和林后再返回少林。
至于悟禅留下的真正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明眼人自是心照不宣。
六月初五,清晨。在京北大营停歇数日的送亲队伍,终于在龙羽迫不及待的连番催促下缓缓启行。
遵照蒙古大汗的旨意,“河西王”按陈与隋佐留在京北大营,故而未与众人同行。
龙羽从京北大营内挑选三百名精锐沿途护送,苏禾、柳寻衣、冯天霸、丁轻鸿几人身份如旧,只是队伍中多出潘雨音、悟禅和黎海棠。
渐渐地,这支东拼西凑的送亲队伍由于心思不和而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龙羽为首的蒙古人,另一派则是以柳寻衣为首的汉人。
苏禾介于两派之间,凭一己之力不断维系、调和双方的关系,令这支岌岌可危的队伍一直没有分崩离析。
丁轻鸿的处境十分尴尬,既得不到柳寻衣的信任,亦不受龙羽待见,常常孤身一人游走于队伍之中,沿途吃住亦是独来独往,宛若空气一般。
可柳寻衣心里清楚,凭丁轻鸿的狡诈和野心,他绝不会安分守己,眼下只是故作低调罢了。因此,柳寻衣命冯天霸暗中监视,以防丁轻鸿图谋不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送亲的队伍离开京北大营已有月余,一切正如金复羽和秦苦猜测的那般,越往北蒙古的势力越大,人们对这支送亲的队伍也变的越发敬畏。
无论是江湖豪杰,亦或绿林好汉,如今都不敢再打这支队伍的主意,故而柳寻衣也难得过上“无债一身轻”的悠闲日子。
最重要的是,少了徐广生的掣肘,免去江湖群雄的追杀,柳寻衣能够堂而皇之的与赵馨朝夕相处。尤其是在潘雨音、黎海棠等人的陪伴下,一行人无忧无虑,笑语欢声,陶然自得,好生惬意。
无灾无难,亦无曲折离奇,平静的日子往往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逝。
转眼已至七月初十,众人穿过茫茫草原,进入一望无垠的沙漠已有三天三夜,可至今仍望不到尽头。
由于沙漠地势起伏较大,土质松软难测,故而众人不得不舍马弃轿,由“马队”换为“驼队”,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于漠北荒原。
晌午,烈日于半空压得极低,几乎触手可及,毒太阳将大地炙烤的一片炽热。
无遮无荫的沙漠宛若被熊熊烈火烘烤的蒸笼气海,双脚隔着靴子亦能清晰的感受到阵阵滚烫。此刻,仿佛天地间的空气变的十分黏稠,一呼一吸间恨不能于口鼻处凝聚出层层雾水。
苏禾、龙羽等蒙古人常年生活在漠北,因而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早就习以为常。
反观柳寻衣等人,虽对中原暑气司空见惯,却不曾感受过如此凶猛的沙漠酷热。
一路走来,无论是骑着骆驼还是徒步蹒跚,众人无不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当柳寻衣看到骑在驼背上气息奄奄,摇摇欲坠的赵馨和潘雨音时,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担忧。
自己是练武之人,面对如此酷热尚且口干舌燥,身困体乏,更何况体质柔弱的女子?
出于对赵馨和潘雨音的关心,柳寻衣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追上领头的龙羽,拱手道:“烈日如火,大家早已精疲力竭,何不歇息一会儿?”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提议,龙羽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趾高气扬地骑在骆驼上,径自前行。
见状,柳寻衣不禁面色一沉,猛然出手拽住缰绳,生生将龙羽的骆驼逼停。
自从龙羽派人硬闯赵馨的大帐后,柳寻衣对他始终耿耿于怀,二人的恩怨也越积越深。短短一月,他们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争执。如今日这般“不客气”,亦不是第一次。
“干什么?”龙羽蔑视的目光透过斗笠前的白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汗流浃背的柳寻衣,似笑非笑道,“莫不是酷热难耐,想偷懒?”
“酷热难耐是真,想歇息也是真,至于‘偷懒’……你非要这般认为,我也无话可说。”由于酷热,以至柳寻衣心烦意乱,无意与龙羽逞口舌之争,满不在乎道,“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甚至连干粮都是一边走一边吃,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
“刚走半天就要休息?难道你们汉人的耐力都如此不堪一击?”龙羽讥讽道,“从我蒙古军中任意挑出一人,在这样的地方都可以走上几天几夜,甚至不眠不休。如果你们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岂敢妄谈什么收复失地、北定中原?”
“一事归一事,你不必含沙射影。公主自幼在江南长大,初来漠北难免水土不服。”柳寻衣反驳道,“我想大家都累了,索性就近找地方安营扎寨,待明日一早趁天气凉爽再继续赶路。”
“你想?”龙羽面露不屑,揶揄道,“那你就继续想吧!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停下?”
柳寻衣似乎被龙羽的冷嘲热讽激出怒火,不甘示弱道:“我意已决,公主必须休息!”
“你敢?”
“我有何不敢?哼!”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龙羽冰冷刺骨的眼神,蓦然转身离去。
“找死!”
“噌!”
狞声暴喝,龙羽飞身而起,半空中抽出短剑,一道银光如流星赶月般直射柳寻衣的后心。
与此同时,为龙羽牵骆驼的哑坤陡然发出一声嘶吼,从而迈开流星大步,张牙舞爪地朝柳寻衣扑来。
由于他身形庞硕,故而每踏出一步皆如地动山摇一般,势大力沉的双脚在沙漠中砸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住手!”
未等柳寻衣出招迎敌,驼队中一道人影骤然冲天而起,双脚自一座座驼峰连踏而过,眨眼掠至柳寻衣的上空。
先出一招“投刀问路”,将龙羽的短剑高高挑飞。后出一招“神龙摆腿”,将愤愤不平的柳寻衣逼退数米。
翻身落地的同时,双手将尚未出鞘的弯刀奋力向前一顶,登时撞在迎面而来的哑坤那蒲扇般的大手上。
“砰!”
伴随着一道闷响,止步不及的哑坤脚下一阵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万幸孔武有力的双臂及时撑住地面,否则定然摔成“狗啃泥”。
再看解围之人,面对哑坤的横冲直撞,他根本无法承受哑坤释放出的恐怖力道,于是也不硬扛,身体一轻,顺势倒飞而出,飘落于数丈之外。落地后,他的双脚仍在沙漠上搓出一道长约三四米的凹痕,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苏禾,又是你?”辨清来人,龙羽的眼神陡然一寒,冷斥道,“一路走来,你对柳寻衣一直包庇袒护,难不成今天还要帮他?”
“我并非帮谁,只是不想看到你们针锋相对。”苏禾大义凛然道,“你为尽快抵达和林,恨不能昼夜兼程,确有一番道理。柳兄弟为王妃的身体着想,也并非胡搅蛮缠。我不奢求你们握手言和,但求你二人能推己及人,各让一步。”
“让?如何让?”龙羽不悦道,“他们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三步。如此赶路,何时才能抵达和林?”
“自从踏入沙漠,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们几乎有**个时辰都在路上,谈何‘走一步停三步’?”柳寻衣毫不避讳地反唇相讥,“尔等常年在大漠行走自是不以为然,可我们初来乍到,岂能与你们相提并论?
“笑话!平日我从望归坡至沙漠只用五天,穿过沙漠抵达和林更是不足两日。”龙羽嗤笑道,“可你们,从望归坡走到沙漠用了整整八天,进入沙漠也有三天有余,仍看不见尽头。哼!我就是断了腿,爬也比你们爬的快。”
“你孤身一人穿行大漠,与数百人浩浩荡荡岂能混为一谈?”
“不要再争了!”苏禾打断二人的激辩,不容置疑道,“我们在前边最近的沙丘扎营,今晚在那里过夜,明日黎明启行。”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队伍中能喝的水可不多了。”龙羽阴笑道,“如果明天再走不出大漠,我们要么困死在这里,要么喝人血解渴。”
“这……”
“那是……一片湖吗?”
未等苏禾接话,黎海棠惊诧而狐疑的声音陡然自驼队中响起,令众人登时一愣,纷纷举目眺望。
“哪里有湖?”冯天霸拼命揉了揉眼睛,可无论他如何张望,却始终看不见湖水的影子,失落道,“莫不是你的幻觉?”
冯天霸此言,立即招至其他人的一阵附和。俨然,大家都没有看到黎海棠口中的那片湖水。
“不!”面对众人的质疑,黎海棠却神思凝重,双眼微微眯起,笃定道,“远处确有一片湖水。”
“远处?”潘雨音好奇道,“多远?”
“约莫……十里之外。”
“这……”
黎海棠的“荒唐”回答,令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愕然。
虽说大漠上无遮无拦,甚至能一眼望穿天际,但十里之外在视野中绝对是一片混沌飘渺,远非目力所及。
苏禾朝远处眺望,眉头微皱,仿佛若有所思,突然向黎海棠问道:“黎兄弟,你看见的那片湖有多大?又是……什么形状?”
“方圆数丈,不算太大。”黎海棠屏息凝神,站在骆驼上放眼观望,“形似……一弯月牙?”
“是了!”苏禾欣喜若狂,下意识地与将信将疑的龙羽对视一眼,激动地连连点头,“那是这片沙漠中唯一的一处月牙泉,我们不会被渴死、困死,今晚就在那里扎营过夜。”
……
第七百七十七章:大漠悲欢(二)
有黎海棠的“望梅止渴”做引,原本速度缓慢的驼队,如今只用了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月牙泉。
月牙泉的地势相较于周围显的十分低缓,仿佛是沙漠中的一片凹谷。
四周沙丘林立,高则数丈,矮则一丈,正好将数百人的队伍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相互独立的“营地”。
其中,以月牙泉的位置最为隐蔽。由于泉边植被茂盛,故而沙质最为坚固,万一遭遇大风,掀起的风沙亦最微不足道。
为安全起见,赵馨的营帐毫无悬念地扎在月牙泉畔,潘雨音与她同帐。
月牙泉西侧毗邻的一座低矮沙丘背面,即是柳寻衣、黎海棠、悟禅、冯天霸几人的营地,当然,丁轻鸿的营帐亦扎在此处。
东侧稍远一些的高耸沙丘背面,则是苏禾、龙羽的营帐。
以三处“营地”为中心,其余军士的大帐分散驻扎于四面八方,最远的一座距月牙泉足有一里之遥。
当营帐、防御布置完毕,天色已接近黄昏。
天边,一轮红日终于在世人面前展露出“慈悲”面目,酷热渐渐消散,令备受煎熬的人们得到一丝释然。
红彤彤的晚霞静谧无声,与黄澄澄的沙漠交相辉映。
半空中,偶有秃鹫、渡鸦翱翔而来,围着月牙泉盘旋数周,似是不满有人占据它们的地盘,却又不敢贸然掠夺,只好发出阵阵满含愤懑的嘶鸣,而后展翅远去。
由于月牙泉水源充足,因而今夜众人不必再啃噬硬邦邦的干粮、肉干,大可燃起篝火,生灶煮水,吃一顿难得的热乎饭。
袅袅炊烟自月牙泉四周缓缓升起,宛若无人之境的茫茫沙漠今日难得弥漫出一缕缕人间烟火,于空旷孤寂的大漠中,别显一番难以名状的悠然情调。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月牙泉畔,赵馨抱膝而坐,痴痴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一汪清泉,口中低声吟诵着王维的《使至塞上》。一时间,千头万绪涌入心间。
此时,冯天霸、黎海棠、悟禅帮着潘雨音一起生灶做饭。
有人在泉边打水、有人在收割蓬草,有人在扇风吹火,有人在挑拣干粮……几人你来我往,说说笑笑,忙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双手背于身后的柳寻衣,一脸神秘地朝赵馨走来。
似乎被脚步声惊扰,怅然所失的赵馨迅速将脸上的悲色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笑意。
“寻衣,你来了……”
“看!”
话未出口,神秘兮兮的柳寻衣突然伸出双手,一条小臂粗细的蛇和一只体型肥硕的大雁赫然呈现在赵馨面前。
“啊……”
赵馨被突如其来的蛇、雁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的同时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别怕!别怕!”柳寻衣赶忙将蛇、雁交给冯天霸,安抚道,“这是我刚刚打来的野味,帮大家打打牙祭。”
“小和尚,不如你来烤?”
“阿弥陀佛!”明知冯天霸在故意戏弄自己,悟禅还是被吓的脸色煞白,慌不择路地逃到远处,不敢再轻易靠近。
“和尚吃素,是因为没尝过肉的美味。”黎海棠戏谑道,“反正你师父不在,不如今晚尝尝,保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此事我们替你保密,外人绝对不会知道。”冯天霸一脸坏笑,连连怂恿。
“二位施主休要戏弄小僧,真是罪过!非但小僧不该吃它们,几位施主也不该吃。”
“它们已经死了,白白扔掉岂不可惜?”黎海棠撇嘴道,“你们和尚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三净肉’?”
“此净肉非彼净肉……”
见黎海棠和冯天霸一唱一和,悟禅则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讲经说法,柳寻衣、赵馨、潘雨音忍俊不禁,笑声连连。
“黎大哥,刚刚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潘雨音话锋一转,敬佩道,“月牙泉这么远,你竟能在十里之外看到,真是天生一双神眼。”
“我的目力并非天生,而是从小练出来的。”黎海棠讪讪一笑,“练箭先练眼,这是规矩。小时候我刚刚开始练功,师父并不教我射箭的技巧,而是在十步之外放一颗荔枝,让我每天盯着看,从黎明一直看到黄昏。”
“为什么?”
“起初我也不知道,无奈师父严令,我纵使看的眼花也不敢偷懒。”黎海棠回忆道,“后来,师父经不住我再三追问,终于将实话告诉我。他说‘我只有将这颗荔枝看的像斗笠那么大时,才算小有成效’。”
“这……”黎海棠此言,令几人一阵语塞。
“我十步看荔枝,风雨无阻,日复一日足足看了三个春秋。”黎海棠笑道,“果然,荔枝被我越看越大,一圈一圈地不断扩张,终于有一天变成‘斗笠’一般大小。可没等我沾沾自喜,师父却让我后退九十步,于百步之外再看这颗荔枝。结果……‘斗笠’又变回荔枝。于是,我又用一个春秋将其看成‘斗笠’,师父却让我再退百步。再看、再退、再看……就这样,不断地由荔枝看成‘斗笠’,而且渐渐不分白天黑夜,一晃又是三年。”
“难怪你武功这么差……”冯天霸心直口快,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只盯着一颗荔枝就白白浪费六年光阴。”
“也不算浪费,六年后的我目力惊人。虽不敢夸夸其谈,但至少……千步之内被我盯住的目标,几乎不可能逃过我的箭。当然,碰上真正的高手,偶尔也会失手射偏……”
“你师父是唐轩,与唐门总管唐辕是兄弟,难道除射箭之外,他没有教过你其他暗器?”柳寻衣好奇道,“比如……唐门暗器?”
“倒也教过,不过造诣远不如箭法。”黎海棠无奈道,“师父说‘术业有专攻’,不许我好高骛远,三心二意。”
“就我的见识而言,当今天下你的箭法若认第二,恐怕无人敢当第一。”柳寻衣心思一正,似乎察觉到黎海棠的苦涩,故而出言宽慰,“你师父不愧出自蜀中唐门,不仅制造暗器的本事令人惊叹,就连教徒弟的本事亦是独具一格。”
“师父本是天纵奇才,只可惜……唐门容不下他。”情到深处,黎海棠不禁有感而发,“相比之下,圣主不拘一格,大胆对师父委以重任,方才令他老人家的才华得以施展。”
提起云追月,柳寻衣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曾派司无道暗中保护自己多年,甚至不止一次地救过自己的命,柳寻衣知恩图报,理应对云追月感激涕零。
然而,当柳寻衣在武林大会上,认出云剑萍十之**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柳寻玉”时,他对拆散自己兄妹的云追月又恨之入骨。
如今,云追月再派黎海棠与自己同生共死,算起来又是一桩恩情。
一正一反,一恩一仇,令柳寻衣对云追月的感情变的愈发复杂。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对云追月究竟是‘感激’还是‘仇恨’。
这一切,或许要等到柳寻衣见到云追月,并向他当面问清所有疑团的时候,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
“好香啊!”
“快烤糊了,先尝尝味道如何?”
“小和尚,你吃不吃?”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黎兄弟,替公主和潘姑娘把蛇肉切开,再给柳大人切一只外焦里嫩的雁翅。酒呢?无酒不成宴席,没有酒怎么行?嘿嘿……”
“好烫!好烫!哈哈……”
……
伴随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戏谑调侃,月牙泉畔渐渐热闹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入夜,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射着每个人的笑脸皆是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嬉闹忙乱中,他们一会儿争抢吃的,一会儿添草加火,一会儿对酒高歌,一会儿手舞足蹈……时而七嘴八舌,时而又笑成一团。
这一夜,他们大都喝的醉意阑珊,公主不再高不可攀,沙弥不再谨言慎行,官差不再墨守成规,小女子亦不再多愁善感……
几人兴会淋漓,热情洋溢,欢声笑语回荡在一望无垠的漆黑大漠,久久不能散去。
也许柳寻衣早已忘记,自己多久未像今夜这般放肆吃喝,放声大笑?
“柳兄弟!”
就在几人推杯换盏,酣畅淋漓之际,苏禾的声音陡然自不远处响起。
“苏大哥?”
柳寻衣匆忙起身,由于酒醉心迷的缘故,脚下不禁一阵踉跄,幸好被苏禾及时搀住,否则非绊倒不可。
“苏大哥,你终于来了!”柳寻衣勾住苏禾的肩膀,将自己的酒碗塞进苏禾的手中,催促道,“我一直在等你。”
“柳兄弟,酒不忙喝。”苏禾将酒碗接下,反手架住醉气熏天的柳寻衣,犹豫再三,方才勉为其难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柳寻衣醉眼迷离地望着神情复杂的苏禾,拍着胸脯保证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吧!什么事小弟都答应!”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禾反复斟酌,吞吞吐吐,“或者说,都算不上事……”
“到底什么事?”柳寻衣故作不悦,“苏大哥,你再吞吞吐吐,罚酒三杯!”
“三杯不行,罚酒三坛!哈哈……”黎海棠趁机起哄。
“这里……”苏禾似乎不敢与柳寻衣对视,断断续续道,“这里是月牙泉……”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们。”柳寻衣调侃道,“这里是月牙泉,不是日牙泉,也不是星牙泉……”
“你可知我为何知道这里是月牙泉?”苏禾不理会柳寻衣的胡言乱语,继续道,“不仅仅因为我来过这里,更因为……月牙泉是一个象征。”
“什么象征?”柳寻衣笑眯眯地望着静谧的泉水,忍不住插科打诨,“月亮的象征?还是牙齿的象征?”
“都不是,而是‘汗城’和林的象征!”
“和林……”
苏禾的直言不讳,引来柳寻衣的脱口而出。
然而,他话一出口,混沌的脑中登时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令其含糊不清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骤然紧缩。
一瞬间,柳寻衣全身的血仿佛凉透了。
与此同时,喧闹熙攘的月牙泉畔渐渐陷入一片寂静,比漆黑的大漠还要安静。
“和林……”柳寻衣唇齿颤抖,明明心知肚明却仍故作懵懂,强颜欢笑,“什么意思?”
“意思是……到了月牙泉,便等于到了‘汗城’和林。”苏禾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无意外,我们明日清晨动身,午膳……将在和林享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