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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八章:大漠悲欢(三)

    抵达和林,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

    虽然送亲的目的就是将赵馨安然无恙地送至和林,但完成差事并不等于达成夙愿。

    至少对柳寻衣和赵馨而言,抵达和林的消息非但不是一则如释重负的喜讯,反而是一则痛彻心扉的噩耗。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虽然他们早已在心中做过无数次预演、虽然他们已经做足准备、虽然他们笃定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从容面对、虽然……

    不!根本没有虽然。

    纵使他们给彼此预留一千个、一万个“虽然”,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仍旧措手不及、仍旧呆若木鸡、仍旧百感千愁、仍旧万念俱灰……

    已经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云淡风轻、一笑置之,此时统统化为梦幻泡影。

    所有事先准备的应变策略,在苏禾说出残酷真相的那一刻才恍然发现,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于瞬息之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此刻,柳寻衣心慌意乱,双腿发软,似乎连站都站不住。赵馨更是五内俱焚,柔肠寸断,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柳兄弟……”

    望着魂不守舍的柳寻衣,苏禾不禁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明日进入和林,王妃就再也不是大宋的公主,更不是你的……”

    言至于此,苏禾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忍将话挑明。但他心里清楚,柳寻衣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因此,无论是谁都要与王妃保持尊卑之礼,一言一行……皆万万不可僭越分毫。”苏禾神情一禀,朗声对众人叮嘱道,“和林不比临安,蒙古王族也不是大宋皇室,你们既然到了草原,便要遵从草原的规矩。尤其面对身份尊贵的人……非但言行举止要有礼有节,甚至连眼神……也要规规矩矩。如若不然,一旦被人察觉异样……就连我也休想保住你们。”

    虽然苏禾口口声声说的是“你们”,但他这番话其实就是说给柳寻衣听的。其中“身份尊贵的人”,指的也并非蒙古贵族,而是“王妃”赵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苏禾有意给柳寻衣留几分情面,同时也为避免雪上加霜,刺激柳寻衣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事实上,柳寻衣早已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又岂会真的因为苏禾的委婉而释然?

    “柳兄弟,我告诉你这件事,一是不希望你日后犯糊涂。二是……不希望你留下太多遗憾。”苏禾凑到柳寻衣耳畔,将声音压低几分,“我知道你和王妃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因此,有什么话今夜大可畅所欲言,千万不要等到日后,以免追悔莫及。毕竟,你二人的缘分……只剩最后几个时辰。从明日开始,你与王妃此生此世将再无一诉衷肠的机会。”

    苏禾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令柳寻衣心神一颤,醉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今夜,你不必担心龙羽他们前来打扰,苏某会替你安排妥当。”苏禾诚恳道,“柳兄弟,你与王妃有缘无份,苏某虽万分同情却也无可奈何。唉!我不能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能力所能及,让你们好好道别……”

    柳寻衣颤抖的眼中布满伤怀与感激,伤怀的是自己与赵馨即将别鹤离鸾,感激的是苏禾的仗义相助。

    “苏大哥……多谢。”柳寻衣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而嘶哑。

    “今夜虽不会有外人打扰,但有一事,希望柳兄弟谨记于心,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苏禾别有深意道,“你若能谨记,也不枉苏某与你兄弟一场,更无愧苏某对你的一番成全。”

    柳寻衣一愣,呢喃道:“苏大哥请说……”

    “我希望你牢牢记住,无论你们的感情多么惊天动地,多么感人肺腑,王妃永远是王妃,她是蒙古王爷的女人,她的一切……只能属于蒙古王爷。”

    “嘶!”

    苏禾此言虽然隐晦,但柳寻衣却将他的弦外之音听的一清二楚。霎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纠结。

    虽然柳寻衣从未想过对赵馨做出越轨之举,虽然他知道苏禾此言并无恶意,甚至是对自己善意的提醒,但当他听到“赵馨的一切只能属于蒙古王爷”这句话时,心脏仍狠狠地抽动一下,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愤怒与压抑令他胸中如堵,郁结丛生。

    “柳兄弟,你……好自为之。”

    言罢,苏禾深深地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寻衣,转而向面面相觑的黎海棠、冯天霸几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转身离去。

    “咳咳,我的肚皮都快要撑破了。”黎海棠反应极快,未等其他人开口,他已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憨笑道,“明早还要赶路,既然已经酒足饭饱……不如大家回去睡觉吧?”

    “对对对!”冯天霸连忙附和,“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言罢,冯天霸看见悟禅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一副不知所措的彷徨模样,不禁眼神一变,伸手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狠狠一敲,提醒道:“小和尚,你不是有几本经书想送给潘姑娘吗?正好让潘姑娘跟我们一起回去。”

    “可是天色已晚……”

    “不晚!不晚!让潘姑娘溜达溜达,可以强胃健脾。”黎海棠匆忙插话,而后和冯天霸一左一右将“不识时务”的悟禅强行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朝自己的“营地”走去。

    “潘姑娘,快跟上!沙漠晚上有狼出没,当心被它们盯上!”

    伴随着黎海棠的声声催促,潘雨音稍作犹豫,而后快步朝他们追去。几人吵吵闹闹,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从始至终,柳寻衣和赵馨宛若两尊木雕泥塑般一言未发,一动不动。

    他们一站一坐,皆神色迷惘,面无表情。

    就这样,如同时间静止般的死寂不知沉默多久?

    直至劲风徐徐,将大漠深处的狼嚎阵阵传来,令人胆战心惊。

    直至夜色微凉,将熊熊燃烧的篝火渐渐冷熄,令人寒意油生。

    静谧无声的月牙泉畔,心潮腾涌的苦命鸳鸯,仿佛这一刻无限延续,仿佛这片沙漠没有尽头,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角天涯……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和赵馨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永无休止地沉浸在悲伤与失意中,应该珍惜当下,珍惜……稍纵即逝的最后一夜。

    心念及此,柳寻衣和赵馨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就在四目交织的一瞬间,如丧考妣的柳寻衣心碎如齑粉,欲哭无泪的赵馨亦红润了眼圈。

    既使如此,他们仍未向对方表露出丝毫的伤感,反而朝彼此绽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微笑。

    “当年,你常常跑到王府教赵禥练功。我无所事事,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那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时的枯燥乏味……会成为今日的一种奢望,只能铭记于内心深处的奢望。”

    赵馨主动打破沉默,她虽极力掩饰,但柳寻衣仍能从她听似波澜不惊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凄然。

    “是啊!”

    柳寻衣忍着悲伤强颜欢笑,回答的简单至极。他不敢长篇大论,因为害怕赵馨听到自己的哽咽。

    “那是我对你最初的记忆,也是最清晰、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寻衣,最后再为我舞一次剑吧!”赵馨柔声道,“这一次不为赵禥,只为我……好吗?”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顺着赵馨的笑靥潸然而落。

    “好!”

    柳寻衣早已迫不及待挣脱阴郁悲情的桎梏,于是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

    在赵馨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摒弃杂念,飞身而起,跃过赵馨头顶的瞬间,脚尖朝插在篝火旁的无极剑轻轻一勾,伴随着“仓啷”一声轻响,无极剑夺鞘而出,于昏暗的月光下迸射出一道闪耀的银光。

    剑出如龙,出手如电,于半空接剑的同时,柳寻衣手腕一翻,无极剑在夜空划出一道优美的银弧。

    紧接着,一连舞出数道剑光,宛若火树银花,凤舞九天,令赵馨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今夜,柳寻衣所施剑法正是洛天瑾传授的“相思断魂剑”,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情不自禁,信手拈来。

    一见钟情、红叶传情、似水柔情、望影揣情、声闻过情、曲尽人情、太上无情……

    或许是醉意阑珊,或许是情到深处,或许是触目伤心,或许是见哭兴悲……不知为何?今夜的“相思断魂剑”令柳寻衣感受到一抹前所未有的奇妙之感,似临风对月,似伤心惨目,似一病不起,似百身莫赎……

    昔日,心随意动,延绵不绝,一剑飞来,胸有成竹。今夜却截然相反,柳寻衣竟有一种魂飞魄散,心意凄然,剑不成剑,招不成招的伤心欲绝之感。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浑浑噩噩的精神下,柳寻衣的剑招非但没有半点散乱之意,反而愈发得心应手,酣畅淋漓。

    未等他在意念中勾勒出下一招,手中的无极剑已迫不及待地呼之欲出,仿佛具有灵魂一般,主动牵引着柳寻衣闪转腾挪,上下翻飞,“相思断魂剑”从未施展的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是啊!世上还有哪种“相思”能比佳人近在咫尺,但两颗心却渐离天涯更令人痛苦,更令人断魂?

    此刻,柳寻衣手中的无极剑越舞越凌厉,内心却越来越凄凉。

    一招一式皆心如刀割,不知不觉已泪如泉涌。心至绝处,剑入佳境,无极剑在他手中时而悄无声息,时而驱雷策电,时而画地成图,时而戴月披星。

    出如登锋履刃,惮赫千里。收似鸱视狼顾,犁庭扫穴。

    剑气所指,风沙俱扬千丈高。灵犀所至,泉突趵涌万仞渊。

    转瞬之间,剑走龙蛇,气劲浩荡,令满地黄沙与月牙泉水拔地而起,于半空幻化成一黄一青两条蛟龙,围着无极剑纵横交织,盘旋缠绕。

    “相思无尽,一剑断魂!”

    忽然,柳寻衣眼神一狠,剑指苍穹,登时发出一道响彻云霄的悲怆剑鸣,两条蛟龙倏忽而出,冲天直上,欲与满天星辉一争高下。

    这一幕,像极了柳寻衣那颗不甘放手的心,明知天命难违,却仍要不顾一切地奋力一搏。

    “哗!”

    在赵馨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两条冲天蛟龙轰然破碎,漫天黄沙和飞舞的泉水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至,噼噼啪啪地砸落在月牙泉四周。

    再看柳寻衣,持剑而立,纹丝不动,一双通红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惊魂未定的赵馨。

    心死如灰,凄凉如冰,剑极至臻,魂断情伤。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跌出他的眼眶,悄然无声地渗入无尽黄沙之中。

    “原来,将‘相思断魂’练至大成,非要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不可。”泪水渐渐模糊柳寻衣的视线,赵馨的倩影变的愈发恍惚迷离,一剑穿心,肝肠寸断,“若知相思欲断魂,我……情愿不练此剑法……”

    ……

第七百七十九章:大漠悲欢(四)

    “寻衣,我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月牙泉畔,柳寻衣与赵馨依偎而坐,她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倚靠在柳寻衣的怀中,任由柳寻衣的双臂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令她感到无比踏实。

    同样,赵馨身上的淡淡幽香亦令柳寻衣不饮而醉,心神宁静。

    直至此刻,二人已在此静坐两个时辰。没有大声哭闹、没有你死我活、没有抱头痛哭、甚至没有依依惜别。从始至终,他们只是气定神闲地相互依偎着,宠辱不惊地低声笑谈着。

    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着他们的过往,时而有所争执、时而此唱彼和,时而打情骂俏、时而相视一笑……

    一切,宛若当年在临安时的密会,琴瑟相调,松萝共倚,无忧无虑,有说有笑。

    至少在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即将分离的痛苦。哪怕泪眼婆娑?哪怕突然哽咽?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深陷痛苦而难以自拔,因此都在拼命地抑制,竭尽所能地佯装轻松。

    听到赵馨的询问,柳寻衣不由地悲从中来,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不希望你对我念念不忘,我希望……你能早日忘记我,最好彻底忘记我。”赵馨强忍着悲恸,向柳寻衣诉说自己既衷心又违心的期待。

    “我答应你!”柳寻衣故作戏谑模样,“当你忘记我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柳寻衣的调侃,赵馨先是黛眉微蹙,而后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揶揄的同时,赵馨下意识地伸手朝柳寻衣的脸颊打去,似是要教训他的巧舌如簧。

    然而,当赵馨的指尖碰到柳寻衣的脸颊时,拍打的力道竟瞬间化作似水温柔,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轻轻划动,仿佛要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

    “寻衣,刚刚看你舞剑……真令我惊叹不已,想来你的剑法已经登峰造极。”赵馨深邃的眸子凝视着神思复杂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的武功……是不是比之前更厉害了?”

    “嗯?”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昔日,你对舞刀弄枪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可送亲的这一路你却屡屡打听别人的武功,究竟是何居心?速速从实招来!”

    言罢,柳寻衣故作“凶神恶煞”模样,惹得赵馨咯咯大笑。

    “我想知道,如果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仇家的追杀?”

    望着赵馨天真而诚挚的眼神,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动。此时,他已听懂赵馨的言外之意,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说到底,赵馨至今仍对柳寻衣身负“江湖追杀令”一事而念念不忘,揪心不已。

    柳寻衣不想让赵馨担惊受怕,于是故作轻松地点头道:“不错!等我将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世上再无人能伤我分毫。”

    “那你和天下第一差多远?”赵馨穷追不舍地问道,“还要再练多少年?”

    “这……”

    见柳寻衣面露尴尬,赵馨不禁心头一紧,担忧道:“成为天下第一……很难吗?”

    “是不太容易……”柳寻衣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不过也并非不可能,只要我勤加苦练,早晚有一天能达成所愿。”

    “那天在蔚州客栈,领头的人是谁?他的武功好像很厉害。”

    “这……”柳寻衣踌躇许久,忽然眼神一正,解释道,“馨儿,江湖中有个龙象榜,当日在蔚州客栈追杀我的人名叫陆庭湘,排在龙象榜的第三位。”

    “你排在第几位?”

    “第五位……”话一出口,柳寻衣便察觉到赵馨流露出的失望之色,赶忙补充道,“不过第二位的苏禾及第四位的秦苦,都是和我相濡以沫的好兄弟,断不会为难我,你不必担心。”

    “第一呢?”

    “第一……”柳寻衣的脑海浮现出玩世不恭的吴双,似是而非地答道,“第一和我有些交情,算起来……也是朋友。”

    “如此最好!”赵馨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既然天下第一是你的朋友,那你回到中原千万记得找他帮忙。”

    赵馨不知江湖事,更不懂龙象榜的意义,故而认为龙象榜第一就是天下第一。柳寻衣并未纠正她,反而顺着她的叮嘱连声附和,只为令其安心。

    言尽于此,柳寻衣和赵馨再度陷入沉默。

    心怀忧虑,想一如平常的谈笑风生简直难如登天。

    月影朦胧,清风徐来,月牙泉中波光粼粼,一轮倒影若隐若现,恰如二人此时的心境一般,患得患失,若喜若忧。

    三更天过半,四更天将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

    突然,赵馨伸手轻抚在柳寻衣的脸颊上,与其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缓缓道出一句:“寻衣,对不起……”

    毫无预兆的一句“对不起”,登时触动柳寻衣的心弦,令他再也难以保持从容镇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一直被他隐藏于眼眸深处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赵馨的指间缓缓流淌。

    复杂而纠葛的感情如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幻化迷离却又难掩对彼此的眷恋与不舍。

    “馨儿,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颤抖的手顺着赵馨的三千青丝轻拂而过,柳寻衣满心愧疚,字字扎心,“是我无能,不能建功立业,更不能说服皇上将你下嫁于我……大宋存亡犹如万斤重担,却让你一个弱女子一肩承担,我柳寻衣身为男儿……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庇佑百姓,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纵使让我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利剑在手,抵不过权势在握。武功再高……终究是任人摆布的一介莽夫。”

    “寻衣……”

    “馨儿!”

    突然,柳寻衣紧紧握住赵馨的手,激动道:“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宋蒙大战要打便打,与我们何干?我们找一处世外桃源安静生活,好不好?”

    然而,面对柳寻衣期待而渴求的目光,赵馨却默默垂泪,不发一言。

    “馨儿,只要你一句话,哪怕点点头,我……”

    “寻衣,别再说了。”赵馨奋力挣脱柳寻衣的束缚,泪如雨下,缓缓摇头,“国破而家亡,天下哪里还有世外桃源?更何况,我们早已约定在先,不是吗?”

    “可……”

    “我认识的柳寻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临阵脱逃。”

    赵馨的故作坚强,令柳寻衣既内疚又心疼,赶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眼泪。

    这方手帕,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一直被柳寻衣贴身存放,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敢遗落。

    “寻衣,你为何一直留着它?”赵馨眼神一动,陡然夺过手帕,嗔怒道,“留着它,你又如何忘掉我?留着它,只会令你活在过往的回忆中,愈发痛苦。”

    “我知道,可是……”柳寻衣欲言又止,纠结万分,“可是忘掉你谈何容易?馨儿,我没有你那般理智,也做不到你那般洒脱……”

    柳寻衣此言宛若锋刀利剑,深深刺入赵馨的心底,令她柔肠寸断,几度哽咽。

    “馨儿,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

    “寻衣,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心意。”赵馨打断柳寻衣的辩解,在他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垂泪道,“今生今世你我有缘无分,是我主动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但愿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柳大人,到时我再慢慢弥补此生对你的亏欠。”

    “馨儿……”

    “其实,我早已为你备下一份礼物,一份……只属于你的礼物。之前由于种种顾忌,一直未能如愿。”

    话音未落,赵馨蓦然起身,拎着手帕一步步地朝月牙泉走去。

    “馨儿,你要干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仓惶起身。

    “不必担心,我并非寻短见。”

    赵馨在岸边脱掉鞋袜,赤脚一步步地迈入月牙泉,清澈的泉水渐渐漫过她的小腿。

    月光倾洒,朦胧倒影中的她宛若天女下凡。纤腰楚楚,一貌倾城,桃花人面好似芙蓉出水,玲珑妙曼更胜玉树临风。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窒息。

    “寻衣,我身负大宋兴衰,牵连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存亡,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枉顾其他人的幸福……”赵馨泪眼凝视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含笑道,“但我也不想让自己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一份感情留下遗憾。”

    “馨儿,你这是……”

    “我即将嫁给蒙古的王爷,听说大理国……就是这位王爷率兵荡平的。一个令蒙古大汗礼让三分的王爷,一个令成千上万的骄兵悍将闻风丧胆的王爷,一个手握大权,杀人无数的王爷……毋庸置疑,他必是一个奸诈、高傲、凶残、贪婪的男人。”赵馨不理会柳寻衣的担忧,自顾说道,“如此位高权重的蒙古王爷,断不会容忍其他男人染指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兵马、牛羊、草原还是……女人。”

    言至于此,赵馨已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呜咽道:“为宋蒙和睦,为不辱使命,为千千万万无辜百姓免遭家破人亡之灾,我……不能将自己交给最心爱的男人,因为我必须要取得忽烈的信任,甚至……讨他欢心。”

    “馨儿……”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五内俱焚,心如刀绞。

    “但我并不甘心,亦不情愿。”赵馨拭去眼角的泪水,朝柳寻衣绽露出一抹倔强而极尽温柔的微笑,“柳寻衣,才是我赵馨真正深爱的男人!虽然我不能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留给他,但至少……可以让他成为第一个与我坦诚相见的男人。如此,也算不辜负你我相爱一场。今夜过后的我,只是一副行尸走肉,因为我的心……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馨儿,万万不可……”

    未等柳寻衣急声劝阻,赵馨已将手帕高高扬起于夜空之中。

    不知何时?月色渐渐淡出云层,投下一抹皎洁白光,将湖中美人映射的温润如玉。

    手帕随风飘荡,翩翩飞舞,风情万种的赵馨竟于月牙泉中轻解衣带,任由紫衫罗裙层层褪落。

    转瞬间,手帕与裙袍一同坠入平滑如镜的水面,激起碧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白玉如光,璀璨无暇。

    天若有情,当以碧泉化泪涌。天若无情,自以鄙薄笑苍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既是一份持续多年,终得姻缘天注定的美好结晶。亦是一场缘分散尽,自此生死两茫茫的凄哀落幕。

    ……

第七百八十章:哈拉和林(一)

    “天策桓桓控上游,边庭都付晋藩筹。河山表带连中夏,风雪洪蒙戍北楼。”

    大漠以北,一座大气磅礴的宏伟都城赫然耸立于草原深处。

    哈达和林,又称“汗城”,乃蒙古国都。

    自从铁木真一统蒙古诸部开始,昔日的游牧部族逐渐衍变为攻城略地,极武穷兵的嗜战铁军。

    在一代又一代“大汗”的率领下,蒙古铁骑南征北战,东荡西除。所过之处,无不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所临之敌,更是望尘奔溃,闻风远遁。

    短短数十年光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弯刀几乎横扫天下,荡平八方。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一场场屠戮中,积攒下雄狮百万,金城万里,夺得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金银珠玉。

    一望无垠的疆土、勇猛善战的将士、戮力同心的族人、堆金积玉的财力,再加上鸿骞凤立,气充志定的历任“大汗”,方才缔造出无与伦比的天下第一强盛之国。

    和林,作为“天下第一强国”的皇都,其威望与地位自是俾睨天下,无出其右。

    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富贾商贩相互攀交,日进斗金。几乎每日都有来自不同国度的使节争相献媚,朝拜进贡。

    远至罗马、波斯,近至大宋、高丽,万国汇聚的场景在和林无时无刻都在上演。

    佛、道、儒甚至是西方的基督教派,皆可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庙宇宗堂,蒙古对宗教和文化的极大包容成就了和林的繁荣盛世。致使当地百姓眼界过人,对所谓的大千世界、异域风情更是屡见不鲜,习以为常。

    蒙古雄兵野心勃勃,数万铁骑朝发夕至皆是平常之事。虽然在外征战的骄兵悍将常常栈山航海,逾沙轶漠,但统帅万军的权力核心却永远不会挪动分毫,那便是“和林”。

    蒙古大汗的一道道诏令络绎不绝的从和林发出,率兵征讨的各路大军亦将源源不断的战报送回这里。南来北往,东传西递,他们用铁蹄、弯刀、军令和鲜血渐渐交织出一幅满含雄心壮志与万里山河的宏伟蓝图,并将蒙古的凶名与统治的疆域一点一滴地逐步扩大。

    和林,既是蒙古最高权力的源泉,亦是蒙古向外扩张的根基,更是蒙古不断壮大的命脉。

    当然,和林也是宋蒙和亲的最后一站,是赵馨“二世为人”的新生之地,亦是柳寻衣“魂断情绝”的炼狱之城。

    七月十一,正午。

    期盼已久的送亲队伍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姗姗而来,当地百姓和各国来使早早地聚集在城门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个个满面春风,喜笑盈腮,争先恐后的一睹蒙古王妃的风采。

    今日,和林内外载歌载舞,喜气洋洋。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如此极尽热情之能事,着实令柳寻衣等人吓了一跳。

    诧异之余,和林的繁盛奢华亦令一众汉人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城池虽不算大,但城中的建筑风格却融合了中土的富丽堂皇及草原的豪放大气。

    同为国都,和林虽不抵临安那般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鳞次栉比,星罗棋布。但其金碧辉映,灿烂壮丽,无处不透着极尽奢侈的似锦繁华。尤其是家家户户桂宫柏寝,高车驷马,店铺之中珍宝无数,玲琅满目,更显其丰饶、富庶远非临安可比。

    大宋之繁华,在于达官显贵之奢靡,寻常百姓大都一贫如洗,四壁萧然。

    反观蒙古之强盛,王公贵族固然处尊居显,但寻常百姓同样丰衣足食,物阜民熙。

    此乃生死存亡之道,亦是蒙古日渐强盛而大宋江河日下的差距与根源。

    心念及此,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油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悲苦与酸涩。

    悲的是大宋朝廷的昏庸无能、苦的是亿兆黎民的夹缝生存、酸的是蒙古上下的同甘共苦、涩的是宋蒙差距的拍马难追……

    “哇!这里……真的是漠北吗?”

    进入和林,黎海棠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出几只眼睛,满含惊喜的目光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口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哇”个不停。

    “这里不是漠北,难不成是江南?”冯天霸的心情介于柳寻衣和黎海棠之间,既有对和林繁华的惊叹,又有对蒙古强盛的担忧。

    “塞外‘江南’,比起真正的江南也不遑多让。”黎海棠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断断续续道,“原以为漠北是一毛不拔的蛮荒之地,和林不过是一堆扎在草原上的蒙古包。却不料……他们竟在草原上建出一座如此不可思议的城池,简直比昔日的汴京,今日的临安还要……热闹。”

    黎海棠此言,无疑道出其他汉人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众人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苏禾凑到柳寻衣身边,遥指着四面八方的楼阁宫殿,问道:“柳兄弟,这里如何?”

    “苏大哥为何这么问?”柳寻衣一愣,俨然没听懂苏禾的意思。

    “你们大宋的公主日后在这里生活,应该……不算委屈吧?”苏禾意味深长道,“就事论事,和林无论是地位、繁华还是安定,皆胜临安一筹。因此,王妃日后久居于此,非但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而且再也不必为家国战乱而烦忧,可以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此一节,柳兄弟大可放心。”

    “苏大哥所言极是。”柳寻衣苦笑道,“公主在和林悠闲度日,的确远胜她在临安整天担惊受怕。”

    “柳兄弟……”

    “苏大哥放心!”未能苏禾开口,柳寻衣已洞穿他的心思,义正言辞地打断道,“从今天开始,公主是公主、柳寻衣是柳寻衣,一个是主、一个是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瓜葛。”

    望着神情坚定,言辞郑重的柳寻衣,苏禾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伸手朝柳寻衣的肩头轻轻一拍,嘴角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你们第一次到漠北,一定十分新奇。”苏禾心情大好,向冯天霸、黎海棠几人热情寒暄,“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黎海棠嘿嘿一笑,率先开口:“苏大侠,我们现在去哪儿?为何一路走来只见百姓们夹道欢迎,却不见官府的人出来迎接?”

    “黎兄弟勿怪!和林城中来来往往的皆是各国的使节、贵客,鲜有身份低微之人。相比之下,和林的官吏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有选择的接待,难免厚此薄彼,从而引起诸国的矛盾。可如果每一位客人都礼乐相迎,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迎接也迎接不过来。”苏禾解释道,“因此,大汗早已颁下诏令,所有外国使节,一律自行前往万安宫求见。附庸部族则自行前往主事官吏的官邸,由主事官吏代为朝贡。如今,你们代表大宋而来,依礼应前往万安宫拜见大汗。”

    “果然拳头硬架子也大,如此高居金殿,静候万国来朝的傲气,恐怕也只有蒙古大汗才能做到。至于万安宫……”冯天霸心情复杂,语气亦十分古怪,“就是蒙古大汗的皇宫吧?”

    “不错!”

    “那……王爷的官邸在哪儿?”潘雨音怯生生地问道。

    “王爷奉命征战四方,常年居无定所,故而他在和林的王府废置已久。不过不必担心,待举行大婚之礼后,王爷定会派人修缮,以便王妃居住。”苏禾答道,“至于眼下……和林有一处汉人聚集的地方,距那儿不远有王爷的一座行营。这些年,王爷回到和林大都在行营下榻。”

    “他为何将自己的行营设在汉人聚集的地方?”

    闻言,苏禾不禁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因为大汗令王爷执掌……漠南汉地的军国庶事。”

    “漠南汉地?”冯天霸一愣,狐疑道,“莫非指的是……我们汉人的地盘?”

    面对冯天霸略有不悦的质问,苏禾并未直言作答,而是以一声叹息充当回应。

    “大宋虽然国力不如蒙古,但我们仍有自己的皇帝、自己的朝廷、自己的疆域,何时轮到你们插手军国庶事……”

    “住口!”

    未等不依不饶的冯天霸咄咄逼问,柳寻衣赶忙出言喝止,以免他口无遮拦,招惹无妄之灾,沉声道:“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是……”

    面对柳寻衣的怒目而视,冯天霸的声音戛然而止,愤愤不平地嘟囔几句,而后埋头前行,不再多言。

    “苏大哥,冯天霸心直口快……”

    “无妨!”苏禾满不在乎地笑道,“此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心里恐怕都不舒服。柳兄弟虽未明言,但苏某大胆猜想……你的心情应该与冯统领相差无几。”

    “对了!和林看上去似乎不大,不知其他蒙古人都住在什么地方?”黎海棠见气氛有些微妙,赶忙转移话题。

    “蒙古的寻常百姓大都过着游牧生活,万里草原处处可以为家。”苏禾心胸坦荡,对答如流,“也有一些人像你们汉人一样,住在城池里,舍弃牧马放羊,学习田桑耕作。比如龙羽的出生地,大名鼎鼎的漠北二十四城。”

    ……

第七百八十一章:哈拉和林(二)

    “我一直很好奇,传说中的‘漠北二十四城’究竟是一座城,还是二十四座城?”黎海棠眉头紧锁,一边回忆着有关“漠北二十四城”的种种传闻,一边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漠北二十四城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与赤风岭、胡马帮并称‘塞北三大教派’。而‘塞北三大教派’又和‘西域三大教派’齐名,共同组成‘异域武林’,与我中原武林分庭抗礼,占据天下武林的半壁江山。那……漠北二十四城究竟算一个门派,还是二十四个门派?”

    “哈哈……”

    面对黎海棠的困惑,苏禾不禁放声大笑,纠正道:“其实,塞北是塞北、西域是西域。塞北的赤风岭、胡马帮、二十四城与西域的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至于你口中的‘异域武林’,不过是你们这些中原人一厢情愿强加于我们的名头罢了。”

    “如此说来,漠北二十四城是一个门派?”悟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相较于门派,漠北二十四城更像是一个……人数众多的帮派。”苏禾斟酌道,“它不是一座城,而是二十四座大小、规模相当的城池,分布于和林以北,呈扇形排列。二十四城虽在名义上是民间势力,但它的本质其实是和林的‘卫城’,戍卫东、北、西三方来敌,从不主动插手江湖之事。”

    “此言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苏禾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二十四城的前身,其实是成吉思汗设立的二十四支护卫大营,每营三千兵马,全部来自大汗的亲族部落,可以说是亲信中的亲信。他们不受任何外部因素的牵制,从始至终只听命于大汗一人。”

    “嘶!”苏禾此言,在勾起柳寻衣等人兴趣的同时,亦令他们大呼意外。

    “当年,成吉思汗刚刚统一蒙古诸部,军心、民心皆十分不稳,常有不轨之徒欲谋害大汗,于是设立二十四营专门护卫大汗的周全。”苏禾继续道,“后来,伴随着蒙古大局的逐步稳固,大汗受到的威胁也越来越少,于是将二十四营的兵马化身为民,并于驻地开垦农耕,建设房屋,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渐渐衍变成如今的二十四城。时至今日,二十四城依旧是大汗的亲信部族,城中的青壮年对弓马刀箭无不精益求精。一旦战时需要,顷刻间便可化民为兵,组成一支声势浩大,战力不俗的生力军。”

    “原来如此!”柳寻衣恍然大悟,“如果我没有记错,龙羽……就是出自漠北二十四城吧?”

    “正是!他非但出自二十四城,而且是二十四城的佼佼者。”

    “二十四城护卫和林的东、北、西三方,那南方呢?”悟禅忍不住开口追问,“南方靠什么守卫?”

    “这……”苏禾似有犹豫,反复斟酌一番,搪塞道,“诚如所见,和林以南是延绵数百里的荒野大漠,它是一道天然屏障,南方之敌若无人指引,大都……走不出那片沙漠。更何况,胡马帮常年盘踞在大漠一带,外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和林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原因。”一路寡言少语的丁轻鸿幽幽插话,“蒙古对南方一直采用积极进取的策略,常言道‘最好的防守莫过于主动进攻’。而今,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于河西一带虎视眈眈,云南大理尽归蒙古,暗藏雄兵无数,对江南富庶之地更是垂涎三尺。大宋朝廷忙于南北防守已是自顾不暇,岂有精力袭取和林?”

    丁轻鸿一语道破玄机,令稍显压抑的气氛变的愈发尴尬。

    “愿此番和亲能令两国修睦。”苏禾并不计较,淡笑道,“既然王爷总管漠南汉地的军国庶事,那他迎娶大宋公主后,对中原的策略必定有所改善。”

    “苏大哥,我……有些不该问的话……”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抵不过内心的纠结,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如果苏大哥不想说,可以不说。”

    “你且说来!”

    “我想问问……”柳寻衣踌躇不决,反复措辞,“即将与公主和亲的这位王爷……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苏禾一愣,迟疑道:“柳兄弟问的是……”

    “只要苏大哥能说的,我统统想知道。”柳寻衣忙道,“比如年纪几何?身高几许?相貌如何?才识如何?性情是刚是柔?脾气是好是坏……”

    “反正你马上就会见到王爷,我告诉你也无妨。”苏禾面露沉吟,眼中渐渐流露出一抹崇敬之色,“王爷乃成吉思汗之孙,上监国‘托雷’之子,当今大汗之胞弟。非但出身显赫,而且天纵大才,勤奋上进,是蒙古真正的掌权人之一,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今年四十有余,正值春秋鼎盛。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既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气概,亦有‘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儒雅之秀。德才兼备,文武济世,是苏某十分敬仰的一位人物。”

    “这……”

    柳寻衣从未见过苏禾对一个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不禁心中一惊,同时暗生忧虑:“他会不会夸大其实,意在安慰自己?”

    “论年纪,王爷或许比王妃大上一些,但凭王爷的地位和才干,绝对是人中之龙,断不会委屈王妃。”苏禾正色道,“更重要的是,王爷对汉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尤其对儒家文化情有独钟,醉心已久。殊不知,他排兵布阵常用汉人兵书中的战法,麾下的文臣武将亦有不少是汉人。”

    “这……”

    仿佛看出柳寻衣的将信将疑,苏禾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纵使我说的天花乱坠,想必你也不会打消顾虑。无妨,待你亲眼见到王爷,自然知道苏某所言是真是假……”

    “龙将军!”

    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呼喊声陡然自街道尽头传来,登时将众人的思绪打断。

    来人,是一名身穿短坎,腰挎弯刀的蒙古武士。他火急火燎地拦下送亲队伍,神秘兮兮地凑到龙羽身前,二人一阵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目无表情的龙羽忽然面露迟疑,转而朝队伍中的柳寻衣几人打量一番,嘴角悄然扬起一丝莫名的诡笑。

    见状,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一抹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知道了,下去吧!”龙羽将武士轰走,而后迈着优哉游哉的步伐朝柳寻衣走来,幸灾乐祸道,“大汗有令‘今日不见宋廷任何人,改日单独召忽烈、赵馨入宫一叙,尔等可直接前往忽烈的行营歇息。”

    “什么?”性情暴躁的冯天霸勃然大怒,跳脚斥责,“我们千里迢迢而来,蒙古大汗竟避而不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不成?”

    这一次,柳寻衣非但没有阻拦冯天霸发飙,反而同仇敌忾,沉声附和:“岂有此理!蒙古大汗为何不见我们?难道这就是草原的待客之道?”

    此事关乎大宋的国体荣辱,柳寻衣身为“和亲使”自是当仁不让,绝不示弱。

    “龙羽,你跟我过来……”

    “不必!”

    苏禾欲将龙羽叫到一旁问清缘由,但龙羽似乎并不给苏禾面子,挑衅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讥讽道:“刚刚你的‘苏大哥’已将原因说的一清二楚,难不成你们都是聋子?”

    “什么意思?”柳寻衣毫不避讳地怒瞪着龙羽,厉声道,“你不必在我面前绕弯子,直说吧!蒙古大汗究竟是想撕毁和亲之约?还是另有图谋,不敢见我们?”

    “放肆!”龙羽眼神一狠,语气变的愈发阴戾,“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大言不惭地说大汗不敢见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如此说来,你们是想悔婚喽?”

    “柳寻衣,你开口闭口都是‘悔婚’。怎么?难不成你盼着蒙宋和亲破裂?”龙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瘆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审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大汗的命令清清楚楚,让你们去王爷的行营,拜见王爷就等于拜见大汗。”

    “胡闹!”柳寻衣不悦道,“王爷是王爷,大汗是大汗,岂可混为一谈?”

    “既然你知道不能混为一谈,又何必胡搅蛮缠?”龙羽反唇相讥。

    “你……”

    “王爷是漠南汉地的总管,一切事宜概由王爷一人处置。”龙羽对柳寻衣几人的愤懑视若无睹,趾高气扬地咄咄逼问,“你们是汉人,你们的事理所应当由王爷处置,有何不妥?”

    “可我们是大宋使臣……”

    “大宋……何来使臣?”龙羽一脸轻蔑。

    “你说什么?”柳寻衣脸色一沉,眼中杀机尽显。

    “既然你们不知害臊,我索性开门见山。”龙羽眉头轻挑,极尽戏谑之意,“大汗不肯见你们,只让你们去见王爷,是因为在大汗的心里,今时今日的大宋已不配做蒙古的缔交之国。因此,你们算不上使臣,更没资格觐见大汗。”

    龙羽此言,令柳寻衣羞愤交加,忍无可忍,怒斥道:“大宋不是缔交之国,又是什么?”

    “也许,勉强可以算是……附庸之邦。”

    ……

第七百八十二章:下马之威

    “混账!”

    龙羽此言,无疑是对大宋及汉人的莫大侮辱。

    柳寻衣几人无不心生愠怒,其中尤以冯天霸的反应最为强烈,脸色胀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起,一个箭步冲到龙羽面前,不由分说地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吓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望着暴跳如雷的冯天霸,龙羽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挑衅之意。

    龙羽挥手止住哑坤及一众蒙古军士的靠近,饶有兴致地凑到冯天霸面前,二人距离之近几乎可以鼻尖相碰,但谁也不肯退缩半分。

    “无论你想干什么,大可直接去做。你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又何必让我再说一遍?”龙羽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略显干涩的嘴唇,狞笑道,“如果你只会虚张声势,企图吓退我,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你他妈……”

    “住手!”

    当冯天霸欲不顾一切地挥拳砸向龙羽的面门时,柳寻衣忽然注意到龙羽的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摸上腰间的短剑,故而眼神一凝,出言喝止。

    柳寻衣早已在心中辨明形势,深知龙羽固然理亏,但和林毕竟是蒙古的国都,是龙羽的“大本营”。如果冯天霸不出手,龙羽顾忌赵馨、苏禾的情面断不会主动出手,最多只是言语相激。

    可如果冯天霸率先出手,则是有理变没理,正中龙羽下怀。

    双方一旦闹将起来,龙羽必定以“平乱”为名大开杀戒。仅凭势单力薄的柳寻衣几人,在人家的地盘根本不可能占到便宜。

    到时,非但苏禾难以从中斡旋,就算闹到忽烈那里……只怕也讨不回半点公道。

    龙羽摆明在用“激将法”,柳寻衣又岂会冒然上当?

    “冯天霸,放开他。”

    柳寻衣伸手朝龙羽一指,语气低沉且不容置疑。

    “柳大人,他们……”

    “放开他!”

    “是……”

    面对柳寻衣的严词厉色,饶是冯天霸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不得不乖乖松开龙羽。

    见状,龙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失望之意。

    柳寻衣目光如电,直射心思诡谲的龙羽,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可是蒙古大汗的意思?”

    “怎么?”龙羽冷笑道,“难道你也想让我再说一遍?”

    闻言,柳寻衣的眼皮微微一抖,冷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龙羽,头也不回地下令道:“冯天霸,速去禀告公主,就说蒙古大汗背信弃义,擅自撕毁两国婚约,并且辱没我大宋国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汉人宁为战场之魂,不做亡国之奴。下官柳寻衣斗胆向公主谏言,我们即刻打道回府,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准备与蒙古大军决一死战!”

    “遵命……”

    “等等!”

    未等同仇敌忾的冯天霸大步而去,苏禾赶忙出面圆场,他先将怒气冲冲的冯天霸拦下,然后朝面色铁青的柳寻衣拱手一拜,苦口婆心道:“柳兄弟,此事关乎战和大计,亿兆百姓的生死存亡,非同小可,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苏大哥,刚刚龙羽的话你也听到了。并非小弟一意孤行,也不是小弟不识抬举,故意让你为难,而是蒙古大汗欺人太甚,我等实在忍无可忍。”柳寻衣义正言辞,字字铿锵,“我们生是大宋之人,死是大宋之鬼,宁肯杀身殉国,也断不愿受此屈辱!”

    “柳兄弟,你且听我一言……”

    “苏大哥不必多言!事关大宋荣辱,国之体面,小弟宁死也不敢退让半步!”柳寻衣打断道,“既然龙羽是传蒙古大汗的诏令,我们又何必留在这里自取其辱?苏大哥,恕小弟直言不讳,眼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我们南归,也算蒙古尚知一丝廉耻。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们几人杀了灭口。想让我们含羞忍辱,息事宁人,万万不可能!”

    “不不不!”苏禾连忙摆手,“柳兄弟稍安勿躁,此事一定有误会。”

    “苏大哥……”

    “大汗行事固然霸道,但绝不会无事生非,更不会故意找茬。苏某敢以性命担保,大汗虽不能面见你们,但原因绝非龙羽说的那般无礼,定是他断章取义,信口雌黄。”

    “这……”

    “龙羽!”未等柳寻衣应答,苏禾蓦然转身,一双满含怒火的虎目死死凝视着态度轻浮的龙羽,质问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刚刚那番话……真是大汗的诏令吗?”

    “这……”一提起“大汗”,纵使龙羽心怀叵测,此刻也不敢假传圣旨,于是眼珠一转,顾左右而言他,“大汗确实不想见他们,只让他们去王爷的行营……”

    “我问的不是这些!”苏禾沉声喝断,“大汗是不是亲口说过,大宋不配与我们缔交,只配做我们的附庸之邦?”

    “这……”龙羽眉头一皱,愈发含糊其辞,“虽未明言,但大汗的意思……”

    “胡闹!”苏禾怒斥道,“事关蒙宋和亲,战和大计,岂容你凭空臆想,胡乱捏造?”

    “我……”

    “龙羽,如果因为你的胡言乱语,令大汗蒙羞,令王爷失去王妃,从而破坏两国修睦,甚至引起战端,你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赔罪!”

    苏禾罕见动怒,而且是对一向与自己明争暗斗的龙羽,如此不避讳地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一是出于对龙羽“假传圣旨”的愤怒,二是出于对柳寻衣等人“恼羞成怒”的安抚。

    苏禾毕竟是蒙古人,哪怕他与柳寻衣的关系再亲密,在国家荣辱面前也不敢仅凭私交,便奢望化干戈为玉帛。

    更何况,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打骨子里不愿让赵馨留在和林。如此一来,如果苏禾不表现的强烈一些、愤怒一些、大义凛然一些,柳寻衣极有可能顺水推舟,假公济私,趁机将赵馨带回中原。

    虽然苏禾心存愧疚,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值此关键时刻,他却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

    一切,只为两国和亲能万无一失。

    “苏禾,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耳提面命?”龙羽不知内情,当然不会忍气吞声,故而当场驳斥,“大汗的命令我说的一清二楚,是他柳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我咄咄逼问,我才……”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矫旨乱言!”

    “你……”

    “你们不要再吵了!”

    争执之间,赵馨缓缓来到近前。她的出现,令嘈杂混乱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公主……”此刻,柳寻衣看向赵馨的眼神似亲似疏,若即若离,十分复杂。

    “你们刚刚的争吵我都听到了。”赵馨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视众人,唯独略过柳寻衣,最终落在冯天霸的身上,淡然道,“此事有龙羽的不对,也有你们的不对。龙羽错在妄测天意,你们错在杯弓蛇影。”

    “王妃明鉴!”赵馨的中肯之言,令苏禾如释重负,暗松一口气。

    “公主,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可蒙古大汗竟对我们视而不见……”

    “蒙古大汗不肯见我们,自然有他的理由。”赵馨不急不缓地打断冯天霸的辩解,一本正经地说道,“也许蒙古大汗有更重要的事、也许他在见更重要的人、也许军情万急,不容分心、也许身体抱恙,不宜见客……总之,蒙古大汗不见我们的理由成千上万,为何你们仅凭龙羽的一面之词便大动肝火,一口咬定蒙古撕毁婚约,甚至不顾体面地扬言打道回府?如此不求甚解地轻率行事,岂是我大宋臣子应有的风度和气量?”

    冯天霸心有不甘地嘟囔道:“龙羽是蒙古人,又是蒙古大汗的亲信,我们不听他的听谁的……”

    “苏禾也是蒙古人,而且是蒙古大汗钦点前往临安接亲的人,你们为何不听听他的解释?”赵馨面露嗔怒,语气颇有责问之意。

    “我们……”

    “公主教训的是,下官知错!”柳寻衣抢在冯天霸之前拱手赔罪,纵使心乱如麻,也不敢表露分毫。

    听到柳寻衣的声音,赵馨的神情微微一滞,却仍不肯回头看他,依旧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常言道‘客随主便’。既然我们到了和林,一切自该听从蒙古大汗的安排。你们只责备人家不懂待客之礼。扪心自问,尔等在人家的地盘吵吵闹闹,又岂是做客之道?”

    “这……”

    “我们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心里固然不痛快,但也不能无理取闹,凡事总该问个明白。”赵馨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不仅你们愤愤不平,我同样有一肚子困惑。等见到忽烈后,定要向他问个清楚。倘若事情真如龙羽所言,我们即刻离去,绝不留在这里受辱。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言至于此,赵馨看似平淡如水的目光悄然投向面色狐疑的龙羽,似笑非笑地说道:“便请龙将军在王爷面前,给我这些娘家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只此一言,令龙羽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眼眸深处甚至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惶恐之意。

    赵馨此举,不仅令龙羽大出意外,苏禾等人同样暗吃一惊。

    尤其是柳寻衣,他从未见过赵馨如此讳莫如深的一面。表面温柔恭顺,实则绵里藏针。三言两语谈笑间,非但将双方的矛盾化为虚无,更将心怀不轨的龙羽推入自食恶果的两难之境。

    一夜之间,赵馨仿佛变了一个人。

    莫非,真应了她在月牙泉与柳寻衣洒泪分别时说的那番话?

    昔日的赵馨已心死于昨夜。从今天开始,‘赵馨’仍是‘赵馨’,但蒙古的王妃……再也不是大宋的公主。

    ……

第七百八十三章:蒙古王爷(一)

    由于赵馨的力挽狂澜,令柳寻衣和龙羽一触即发的矛盾得以暂时平息。

    虽然内心对蒙古大汗的无礼耿耿于怀,但“打道回府”也只是柳寻衣的一句气话。毕竟,和亲事关宋蒙修睦,他又岂能因为龙羽的一番嘲讽而擅自背离皇上定下的“求和”之策?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到了和林,柳寻衣纵使心有不忿,也不可能硬闯万安宫,更不可能强迫威震四海的蒙古大汗接见自己。

    因此,在赵馨的“息事宁人”和苏禾的好言抚慰下,愤愤不平的柳寻衣几人只能放弃觐见蒙古大汗的念头,随龙羽转道前往忽烈的行营。

    这一路,无人再有闲情逸致欣赏和林的异域风情,一个个心事凝重,满面阴郁。

    忽烈的行营设在和林城外约二里之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蒙古包错落有致。

    外有一圈围栏隔绝,四角立着瞭望塔,上有手持弓弩的兵丁昼夜放哨,下有持刀带剑的军士交替巡逻。营门前摆放着一排鹿砦,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严防死守。

    这座行营虽然设在蒙古腹地,但其防御架势却与在外征战的驻军大营无异,只是规模相较于动辄数以万计的驻军大营缩小许多。

    毕竟,这座行营只有在忽烈回和林复命时才会启用,住在营中的将士皆是忽烈的亲信护卫,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不过数百人而已。随其而来,随其而去,并非常年驻扎在这里。

    其实,忽烈在和林有一座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官邸,但他从来不住,甚至不许人浪费精力、财力修缮打扫,久而久之,几乎成荒废之势。

    问其缘由,忽烈只说自己常年率军在外,习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日不闻军鼓则茶饭不思,浑身难受。因此,让他住进朱阁翠楼,尽享荣华富贵反而是一种折磨,远不如睡在马背上舒服。

    不住宫殿、不贪金银、不争封赏、不迷权势……如此特立独行的“蒙古王爷”,深受蒙古大汗的信任与赏识,常常在其他权贵士族面前称赞忽烈“克勤克俭,无怠无荒,是铁木真家族中为数不多保持着祖宗性情的子孙。

    也因如此,忽烈在蒙古军中深受爱戴,威望极高,其统领的南路大军是蒙古战力最强悍的军队之一,比起威名远播的西路大军也不遑多让,堪称“王师中的王师”。

    辗转迂回,直至晌午,龙羽终于引着柳寻衣一行来到忽烈的行营。

    未等领头的龙羽稳住马脚,一名身披甲胄,腰挎弯刀的汉子已率人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

    为首之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器宇不凡,透过其刚毅的眼神、黝黑的皮肤、手上的老茧及脸上触目惊心的两道伤疤,不难猜出此人定是一位饱经沧桑,久历沙场的悍将。

    “来人可是王妃及宋廷使臣?”

    行至近前,汉子的目光直接掠过龙羽和一众蒙古军士,径自投向队伍后面的柳寻衣和赵馨几人。

    “正是!”

    伴随着柳寻衣的高声作答,他与冯天霸、黎海棠几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赵馨来到营门前。

    “末将殷战,拜见王妃!”

    一见赵馨,殷战的眼神陡然一正,率人一齐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向赵馨叩行大礼。

    “殷战?”赵馨黛眉微蹙,迟疑道,“你姓‘殷’?难道……”

    “王妃明鉴,末将是汉人!”殷战直言不讳,“有幸担任王爷的参军副将,奉王爷之命专程在此恭候王妃及各位大宋使臣。”

    “你是汉人?”冯天霸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可你怎么会……”

    “王爷英明神武,广纳天下俊才,其麾下的汉人又岂止在下一人?”殷战似乎猜出冯天霸的心思,故而出言打断,“我虽是汉人,但追随王爷已有十余载,早已立誓效忠,至死不渝。”

    “你……”

    “咳咳!”未等心直口快的冯天霸道出心中愤懑,柳寻衣突然轻咳两声,将其打断的同时朝殷战拱手一拜,“在下‘大宋和亲使’柳寻衣,奉旨护送公主!”

    “原来是柳大人,失敬!”

    殷战拱手还礼,而后朝冯天霸、黎海棠、丁轻鸿等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向龙羽,朗声道:“王爷有令,行营狭窄,容不下这么多人马,命你将随行军士、车马、辎重等尽数留在营外,诸位陪同王妃步行入营。”

    龙羽领命整军,而后与柳寻衣几人一道步入行营。

    行营内的布局与隋佐的京北大营大同小异,沿途所过之处,引来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尤其看到风姿绰约的赵馨和潘雨音时,众军士无不驻足观望,面露惊奇。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中军大帐外。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本王已备下奶酒烤肉,快请入帐歇息!”

    未等殷战通禀,一道沉稳浑厚而不失儒雅的声音陡然自帐中传出。

    “各位请进!”

    闻言,殷战赶忙撩开帐帘,将众人让入大帐。

    苏禾、龙羽、哑坤不假思索地率先入帐,而后是大大咧咧的冯天霸、战战兢兢的黎海棠、面无表情的丁轻鸿、稍显扭捏的悟禅和心思忐忑的潘雨音,最后才是心乱如丝的赵馨和五味杂陈的柳寻衣。

    中军大帐内,坐于首位的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男人,金顶铜帽,一撮黑发垂于额前,左右各扎着一个发辫,悬垂于肩,典型的蒙古三搭头。穿着打扮与昔日的汪绪统如出一辙,只是身材远不像汪绪统那般臃肿,相反十分健硕。

    方面大耳,河目海口,齿若含贝,目若悬珠。他的肤色并不像常年风餐露宿之人那般黝黑,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坑洼遍布,相反竟出奇的白净。眉宇间既没有杀戮多年遗留下的凶狠与暴戾,亦没有常年身居高位形成的傲慢与霸气。

    神情不卑不亢,出人意料的平静柔和,尤其是他那双深邃无比的丹凤眼,于宠辱不惊中散发出一股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成熟、精明、沉稳与老练。

    虽无不怒自威的傲然气势,但举手投足间的泰然自若却远比不怒自威更令人不敢小觑。

    打眼一看,此人一点也不像统帅千军万马,攻城略地的将军,反倒像一位老成练达,胸藏韬略的儒士。

    这位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威武汉子,正是当今蒙古大汗的弟弟,执掌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的王爷,亦是赵馨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忽烈。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帐中除忽烈之外,旁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

    此人的名号报出来同样令人如雷贯耳,闻风丧胆。他是蒙古大汗的亲信大将,年纪轻轻便能与旭烈兀、兀良合台、阿里海牙等蒙古悍将分庭抗礼的统兵总帅,汪德臣。

    如今,汪德臣及麾下十万精锐隶属南路大军,与兀良合台并称忽烈的左膀右臂。

    汪德臣的十万精锐与隋佐的五万兵马截然不同,他的部下个个身经百战,视死如归,其战力纵使放在蒙古所有大军中亦是首屈一指。

    相比之下,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简直像一群乌合之众。讽刺的是,纵使面对隋佐的五万“乌合之众”,大宋兵马仍畏首畏尾,力有不逮。

    两国强弱,高下立判。

    不久前,蒙古大军荡平大理之战,汪德臣当仁不让,厥功至伟。

    今日,汪德臣来此与忽烈商议如何惩治屡屡办事不利的隋佐,以及其他汉地事务,此刻与赵馨、柳寻衣碰面,纯属机缘巧合。

    进入大帐,龙羽、苏禾率先朝忽烈、汪德臣拱手行礼,柳寻衣等人紧随其后,仿效施礼。

    当忽烈看见赵馨的第一眼,原本平静如水的眼中悄然涌现出一丝精光,似意外、似好奇、似惊艳、似满意……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审视着赵馨,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直将心烦意乱的赵馨盯的又羞又恼,不知所措。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如刀绞,酸涩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白白断送赵馨的舍生取义。

    “你是赵馨?”

    沉默良久,忽烈突然开口,直将猝不及防的赵馨吓的脸色一变。

    “是。”

    赵馨第一次见到忽烈,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无所知,因此言行举止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爱妃一路辛苦,本王已为你安排好婢女奴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王无一不准。”

    忽烈毕竟是蒙古汉子,虽然学习儒家文化多年,但其不拘一格的本性却从未改变。哪怕赵馨仍处于拘谨不安的状态,忽烈却毋庸讳言地直呼其为“爱妃”,如此直言无隐,不禁令柳寻衣等一众汉人暗暗咂舌。

    “这……”

    然而,面对忽烈的热情,赵馨却显得有些犹豫,似是茫然失措。

    “怎么?”忽烈眉头微皱,反问道,“难道爱妃认为本王的安排有何不妥?”

    “不!”赵馨心神一震,匆忙应答,“王爷的安排并无不妥,只不过……我们有一事尚未明确。”

    “何事?”

    “龙将军说……蒙古大汗认为大宋不配与蒙古缔交,只配当你们的附庸之邦,因此才对我们避而不见。”虽然赵馨一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但在位高权重的忽烈面前,她仍抑制不住地紧张,言语愈发唯诺,“敢问王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闻言,忽烈稍稍一愣,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诚惶诚恐的龙羽,未等他开口辩解,忽烈突然大手一挥,一本正经道:“假的!纯属一派胡言,大汗绝无半点小觑大宋的心思。”

    “可……”

    “龙羽信口开河,自领一百军棍,以儆效尤!”忽烈不给赵馨追问的机会,沉声道,“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歪曲大汗的诏令,本王决不轻饶。”

    “遵命!”龙羽、苏禾齐声领命。

    “爱妃,龙羽已经知错,并且被我重重责罚一番,不知你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本王可以将他交给你处置……”

    “王爷明察秋毫,秉公无私,我相信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如此甚好!爱妃鞍马劳顿,想必身困体乏,十分疲惫,呵呵……”忽烈的态度看上去平易近人,语气听上去有商有量,但其炮语连珠般滔滔不绝,却根本不容赵馨辩驳,“军政民要、两国修睦等等,这些都是男人该做的事。你是我的女人,日后尽管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其他的事不必费心烦忧,自有本王替你解决。眼下,我与宋使有事商议,爱妃……先去歇息吧!”

    ……

第七百八十四章:蒙古王爷(二)

    赵馨甚至来不及辨清形势,便被忽烈三言两语置身事外。

    潘雨音同为女人,自然也不能留在中军大帐,故而陪赵馨一同离去。有一位熟悉的朋友陪伴左右,对初来乍到的赵馨而言也算一丝慰藉。

    当赵馨和潘雨音离开中军大帐后,帐中原本一派祥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萦绕在忽烈脸上的和蔼笑容也在赵馨转身离去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寻衣渐渐意识到忽烈和汪德臣的态度变化,眼底悄然闪过一抹谨慎之色。

    “你刚刚说自己叫柳寻衣?”

    突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寻衣的汪德臣缓缓开口,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真是大宋朝廷的人?”

    “是。”柳寻衣不知汪德臣的心思,故而小心试探,“汪总帅何出此言?”

    “如果你是柳寻衣,那你可否认识一个叫洛天瑾的人?”汪德臣不理会柳寻衣的困惑,径自问道,“那人自诩什么‘北贤王’,在你们中原……也算小有名气。”

    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眉头微皱,心中快速盘算着二人可能存在的瓜葛,忽然灵光一闪,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见柳寻衣的表情一变再变,汪德臣面露了然,似笑非笑:“是不是想起来了?”

    “我……”

    “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正是我的同族兄弟。”汪德臣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若隐若现的幽寒光泽,“汪绪统父子惨死在洛阳城,此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

    “别和我说什么大宋民间义军,洛天瑾不过是一介江湖骗子,其人狡猾、其心不诚、其言……更不可信。”

    言至于此,汪德臣蓦然起身,右手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奶酒,朝柳寻衣步步逼近。

    九尺身长的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思绪万千的柳寻衣,语气愈发强硬:“洛天瑾已死,我也没兴趣追究一个死人的罪过。但你不一样,既然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如何都该替我死去的兄弟问一句,当年洛天瑾谋害他们时,你柳大人……有没有参与?”

    汪德臣一言穿心,令柳寻衣的心情变得愈发忐忑。

    见状,冯天霸、黎海棠、悟禅无不面露担忧,反观丁轻鸿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汪总帅这番话……我听不明白。”柳寻衣思绪飞转,敷衍道,“当年,我奉朝廷之命潜入贤王府,确实在洛天瑾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至于汪绪统的事,当年在洛阳城闹的人尽皆知,我若说自己毫不知情,恐怕汪总帅断断不会相信。”

    “如此说来,你承认汪绪统父子之死与你有关?”

    柳寻衣从容不迫,回答更是滴水不漏:“我只能说自己从未对汪绪统父子下过死手,至于他们的死因,洛天瑾有洛天瑾的说法,汪总帅有汪总帅的推断,至于在下……没有亲眼所见,不敢信口开河。”

    汪德臣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柳寻衣的谨小慎微深感不满,追问道:“我听说你曾深受洛天瑾信任,如此大事你会不知道?”

    “汪总帅也自称是汪绪统的兄弟、汪清术的叔父,不同样一无所知?”柳寻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言辞不甘示弱。

    “你越是掩饰,越是心虚……”

    “据我所知,汪绪统、汪清术在洛阳城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结怨的仇家岂止贤王府?”见汪德臣咄咄相逼,忽烈却装聋作哑,柳寻衣渐渐洞悉局势,蒙古人自视甚高,从始至终一直抱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分明不将大宋使臣放在眼里。

    心念及此,柳寻衣索性将自己的顾忌统统抛开,揶揄道:“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汪绪统父子的下场并非偶然,甚至可以说……咎由自取。”

    “柳大人的这番话,我听不明白……”

    “汪总帅不要误会,在下一介粗人,出言难免不周。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汪总帅海涵!”

    面对柳寻衣的能言善辩,汪德臣似乎无意继续争论,只用讳莫如深的目光审视着宠辱不惊的柳寻衣,半晌一言未发。

    汪德臣不开口,忽烈也不开口,其他人更不敢轻易出声。

    一时间,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柳大人远道而来,我……敬你一碗酒。”

    言罢,汪德臣将手中的酒碗缓缓递到柳寻衣面前,可未等柳寻衣伸手迎接,他却忽然将酒碗高高举起,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下,汪德臣慢慢悠悠地将手腕一翻,满满一碗奶酒倾洒而落,直浇在柳寻衣的头上。

    “嘶!”

    仅此一幕,全场一片哗然。

    感受着临头浇落的一阵凉意,柳寻衣双瞳骤缩,悬停于半空的双手微微攥握,一股冷厉的杀意渐渐逸散而出。

    一时间,宋蒙双方的人马无不将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并下意识地将手探向各自的兵刃。

    空气瞬间凝固,战意迅速燃烧,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相互提防,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你他妈……”

    冯天霸忍无可忍,欲挺身而出,却不料被柳寻衣挥臂挡下。他虽一言未发,但冯天霸透过其胳膊上紧绷如铁的肌肉,足以感受到柳寻衣内心的怒火,以及他奋力克制的杀意。

    在一道道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柳寻衣挥手在沾满奶酒的脸上胡乱一抹,从而手臂一甩,五指一抖,无数道参杂着劲气的酒滴倏忽而下,登时在地面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

    “多谢汪总帅赐酒!”柳寻衣强压怒气,字句如刀,“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汪总帅敬我在先,在下也该回敬……”

    “不必了!”汪德臣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令众人大感意外,“今天,我可以‘敬’你,但你……不能‘敬’我。”

    “为何?”

    “两国和亲,说好听些是议和,说难听点……根本是城下之盟。”面对柳寻衣的杀气,汪德臣泰然自若,丝毫无惧,不阴不阳地说道,“城下之盟,谈何平等?我‘敬’你,你若敢不受,蒙古的百万铁骑将如秋风扫落叶般荡平大宋。反之,尔等君昏臣庸,将怂兵弱,我又凭什么受你‘敬’的酒?”

    汪德臣军旅出身,百战余生,他的道理永远建立在铁蹄、弯刀之上,从来不懂、也不屑于那些逢场作戏的外交辞令,故而出言无忌,态度更是桀骜。

    然而,汪德臣的直言不讳固然尖酸刺耳,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孱弱之国,衰微之邦,在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面前,又有何体面可言?

    倘若大宋文修武备,国富兵强,汪德臣又岂敢折辱大宋使臣?

    眼下,是大宋求着蒙古议和,而非蒙古求着大宋修睦。换言之,这场和亲一旦破裂,对蒙古或许无关痛痒,但对大宋……却是万劫不复。

    这也是柳寻衣明明受到羞辱,怒不可遏,却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根本原因。

    顾全大局,忍辱负重。

    短短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

    不必怨恨汪德臣的刁难,亦不必怪罪忽烈的冷漠,更不必苛责蒙古大汗的傲慢无礼。

    要恨,只恨朝廷无能。要怪,只怪家国衰败。强弱悬殊,盛衰之别,以礼相待是宽容仁慈,傲慢无礼才是本来面目。如果两国的地位反过来,只怕场面也不会相差太远。

    更何况,汪德臣如此刁难并非无理取闹,缘起于汪绪统与洛天瑾结下的不解之仇。

    堂堂蒙古大军的总帅,年纪轻轻便能威震八方的将军,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帅才,如果连替自己同族兄弟出一口恶气的胆量和脾气都没有,反倒有些奇怪。

    因洛天瑾与汪绪统的私怨,汪德臣竟直截了当地打了大宋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此不计后果的霸道行事,忽烈身为王爷非但不出面圆场,反而作壁上观。由此足见蒙古在大宋面前,姿态何等的高傲?底气何等的充足?作风何等的强横?战力何等的自信?

    反观代表大宋的柳寻衣,底气之空虚,靠山之软弱,令其在蒙古人面前显的愈发人微言轻,渺小悲哀。

    今时今日,柳寻衣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

    毕竟,忽烈已郑重其事地驳斥龙羽的造谣,并处于重罚,算是替蒙古大汗正名。

    至于汪德臣的不依不饶,则是出于洛天瑾和汪绪统的旧怨,柳寻衣不能拿着私人恩怨向蒙古大汗讨要公道,更不能因为私人恩怨而贻误国家大事。

    然而,真相往往比柳寻衣猜想的更加残酷。

    其实,忽烈聪明绝顶,汪德臣同样智慧。他二人能坐到今时今日的超然地位,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率性而为,无的放矢。而是暗藏韬略,另有企图。

    此刻,他们一个三缄其口、一个耀武扬威,并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是一种早已在内心达成的默契。

    换言之,是忽烈与汪德臣此唱彼和,临机串谋的一场好戏,目的有二。

    其一,陷坚挫锐,借机杀一杀柳寻衣这些大宋使臣的锐气。刚刚,柳寻衣等人一见到忽烈,马上向龙羽发难,甚至有怪罪蒙古大汗失礼的意味。明目张胆地摆出一副强硬姿态,此事忽烈嘴上不说,实则心中极为不满。

    其二,敲山震虎,让柳寻衣等人明白,宋蒙虽在名义上和谈,实则两国在这场和亲中的地位并不相等。柳寻衣为大宋威严考虑,欲将自己摆在与蒙古王爷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而忽烈却要通过汪德臣的刁难,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宋蒙缔交并不平等,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永远是蒙古为主,大宋为从。

    如此一来,忽烈也将在双方接下来的交涉中,稳稳占据主导地位。

    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相比于治国平天下的忽烈、汪德臣的高深城府,柳寻衣的江湖心机……仍太显稚嫩。

    ……

第七百八十五章:蒙古王爷(三)

    见柳寻衣神情纠结,迟迟没有出言反驳,忽烈心知时机已到,故而爽朗大笑,缓缓开口:“汪总帅与汪绪统同宗同脉,刚刚一时悲愤难免行事冲动,希望柳大人念及汪总帅思兄心切的情分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闻听忽烈开口,汪德臣的态度顿时缓和几分,深深看了一眼五味杂陈的柳寻衣,转而拎着空碗走回自己的座位。

    “咦?”忽烈的目光无意间瞥向悟禅,好奇道,“为何宋廷来使之中还有一位出家人?”

    “小僧是少林弟子,于半路机缘巧合遇到公主,因此奉师叔祖之命一路护送。”

    “如此说来,小师傅并非朝廷的人?”言至于此,忽烈不禁眉头一皱,又道,“那其他人……”

    “那个……在下也不是朝廷的人。”黎海棠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主动向忽烈和汪德臣拱手自荐,“难得有幸见到王爷和汪总帅,在下无论如何都要代表我家圣主向二位问好……”

    “你家圣主是谁?”

    “龙象山,云追月。”

    “龙象山?”忽烈一怔,喃喃低语“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爷,龙象山在云南大理,云追月曾多次派人向兀良合台献媚示好,企图与我们攀交,不过兀良合台一直没有理会。”汪德臣提醒道,“若非大理国王段智兴一再求情,力保云追月,当初我们的大军经过哀牢山时,耽搁半日便可将龙象山夷为平地。”

    “想起来了,兀良合台与颜无极都曾向本王提过龙象山。不同的是,颜无极对龙象山极为推崇,兀良合台却嗤之以鼻。”忽烈恍然大悟,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莫非云追月现已变成大宋朝廷的忠臣良将?”

    “这……”黎海棠本欲否认,但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和身旁的柳寻衣、冯天霸,故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含糊其辞道,“圣主做惯了闲云野鹤,不想参与朝廷的争斗,只希望天下太平,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能不能过安稳日子也要看他识不识时务。”龙羽阴阳怪气地插话,“云追月本是颜无极找来的盟友,答应在武林大会时联合我们一起铲除中原各大门派。当时,京北大营调派三万兵马严阵以待,埋伏在华山四周。却不料,云追月竟临时变卦,串通洛天瑾一起蒙骗隋佐,甚至利用隋佐给他的密令派人偷袭大营,令天衣无缝的剿灭计划功亏一篑。大汗对此事极为震怒,隋佐和颜无极也因此遭受波及,想必这也是兀良合台将军不肯理睬龙象山的原因……”

    “不不不!”黎海棠连忙解释,“当时,圣主并未答应与隋将军合兵一处,反而劝颜岭主收兵。各门各派虽有不和,但大家毕竟同属中原,圣主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同道被杀。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不过是一误再误……最重要的是,我家圣主极力斡旋,方才保住隋将军的性命……”

    “你们应该杀了他。”汪德臣淡淡地说道,“对隋佐而言,苟且偷生远比死更耻辱。”

    “这……”

    “行了!”忽烈挥手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正色道,“本王的中军大帐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无论你们来自哪里,既然今天站在这儿,本王只当你们是大宋的使臣。至于其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本王没时间也没兴趣过问。”

    “王爷所言甚是!”苏禾伺机开口,“他们代表大宋而来,理应与王爷商议和亲修睦之事,岂能用江湖琐事耽搁王爷的宝贵时间。”

    言罢,苏禾不着痕迹地朝柳寻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快与忽烈商议正事。

    “两国议和早在昔日的谈判中有了定论,今日不必多言。柳大人官拜‘大宋和亲使’,自该主持商定和亲事宜。然而,现在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本王想与诸位开诚布公。”未等柳寻衣措辞,忽烈突然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决,无论是和亲还是和议……恐将步履维艰。”

    “敢请王爷明示!”柳寻衣与冯天霸对视一眼,承诺道,“我等为两国和睦而来,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大人这番话,本王听着甚是舒心。”忽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大宋公主如今已是本王的爱妃,那本王便将你们当做一家人。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王甚是认同。”

    “谢王爷信任!”

    “我虽信任你们,却不知你们是否信任本王?”忽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讳莫如深道,“柳大人,你是否对大汗的避而不见心存不满?”

    “王爷何出此言?”柳寻衣心中大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刚刚你与汪总帅‘叙旧’时,态度虽然恭敬,但字里行间却夹枪带棒,俨然心有怨气。”忽烈淡淡一笑,示意柳寻衣不必紧张,“本王猜想你的怨气并非来自汪总帅,而是来自大汗,是不是?希望柳大人直言相告。”

    柳寻衣稍作盘算,拱手道:“王爷明鉴,在下不敢对蒙古大汗心存怨气,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

    “那你想不想弄明白?”忽烈反问道。

    “这……”

    “你想不想知道,大汗究竟为何不肯见你们?”

    “这……”面对忽烈的开门见山,柳寻衣反而心生踌躇,迟疑道,“或许蒙古大汗另有要事……”

    “不!”忽烈神情一正,缓缓摇头,“大汗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他之所以不肯见你们,是因为有件事令大汗如芒刺在背,至今仍耿耿于怀。”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忐忑道,“难道是因为华山……”

    “与武林大会无关。”

    “那……”

    “令大汗郁结难舒的是发生在云牙镇的事。”忽烈环顾着柳寻衣几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云牙镇是你们大宋的地盘,大汗派去接亲的队伍竟然在那里遭到奇袭,不仅丢失爱妃的十大车陪嫁,更令接亲的八百铁骑全部惨死。”

    “此事……”

    “别急!”忽烈再度打断柳寻衣,继续道,“这不是令大汗最生气的,更令人气愤的是宋廷对此事的态度之消极、反应之迟缓,堪称古今罕见。云牙镇事发至今,几乎两个月过去,大宋朝廷竟连一纸书信都没有送来,大汗知晓此事还是通过民间的流言蜚语,简直可笑之极。没有消息、没有解释、没有赔罪……据我所知,宋廷甚至连偷袭云牙镇的贼人都没有彻查到底,只是逢场作戏般折腾一阵,而后再无音讯。这些事如果不是大汗亲口告诉我,本王宁死都不敢相信。”

    “这……”

    “大汗得知此事后立刻派龙羽前去河西接应,反观大宋皇帝……你是‘和亲使’,云牙镇出事后,宋廷可否派人打探你们的消息?可否关心公主的安危?”见柳寻衣哑口无言,忽烈不禁叹息一声,言辞愈发意味深长,“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掩耳盗铃’,当下最是应景。宋廷以为充耳不闻,装傻充愣,云牙镇的事就可以当成没有发生?堂堂大国,发生这么大的血案竟然连查都不查,上下各级官吏只知相互推诿,避重就轻,谁也不敢站出来主持公道,只等着风声过去,所有人慢慢遗忘。此举……是不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止可笑,简直可悲、可耻、可恨!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宋朝廷尚且推诿敷衍,下面官府的作风更是可想而知。如此倒行逆施,欺上罔下,国家岂有不衰亡的道理?”

    “这……”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中原出现过那么多饱学鸿儒,无双国士,留下那么多治国经论,圣书典籍,为何你们的皇帝、你们的朝廷、你们的官府仍要背道而驰,自取灭亡?”

    忽烈一连数问,宛若锋刀利剑,深深戳进柳寻衣的心窝。被一个外族人用自己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耳提面命,这般滋味,简直比被人捅几刀还要难受。

    “王爷,大宋朝堂眼下乱象丛生,或许是……一时贻误了。”柳寻衣的强词夺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脸红。

    “我们没有兴师问罪,是顾念两国的体面,想等宋廷主动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可大汗与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云牙镇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不提,你们竟然也不提?”忽烈仿佛被宋廷的荒唐气的哭笑不得,煞有介事地问道,“得过且过,装聋作哑,根本是寡廉鲜耻,无可救药。孔孟之道明明教你们循规守矩,知礼识节,你们却将圣人教诲抛诸九霄云外,难不成连祖宗都不认了?”

    忽烈字字诛心,令柳寻衣胸中如堵,冷汗直流,吞吞吐吐道:“王爷,我……”

    “你们大宋愿意忍气吞声是你们无能胆怯,但蒙古的勇士绝不能任人鱼肉,大汗和本王更不能被人骑在头上仍无动于衷。”忽烈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不久前,大汗已将此事交由本王全权处置,他不会再过问干涉。在你们来之前,本王想过终止和亲,想过派人去中原追查真相,甚至想过大军压境,直接荡平大宋……可想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总认为以上种种都不是万全之策。因此,今日本王想问问几位大宋使臣,云牙镇的这场闹剧……究竟该如何收场?”

    ……

第七百八十六章:蒙古王爷(四)

    “这……”

    一轮博弈过后,柳寻衣在忽烈的恩威并施下渐渐沦落下风。

    想来亦是情理之中,忽烈或许不是他见过的人中城府最深的,但绝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人中最具权势的。

    河西王“按陈”,论威望与实权皆不如忽烈,却足以令大宋皇帝及文武百官如临大敌,忌惮重重。

    因此,地位更卑微的柳寻衣在权势更大的忽烈面前,能稳住阵脚已是不易,又岂能占到便宜?

    此刻,被忽烈绵里藏针地咄咄相逼,柳寻衣心乱如麻,再不敢贸然开口,以免说多错多。

    “王爷对此事的定论,或有言过其实之处。”见柳寻衣踌躇不语,愤愤不平的冯天霸自告奋勇,主动揽过麻烦,“在云牙镇遇害的何止蒙古人,我们的兄弟同样惨遭不测,甚至连护卫将军徐广生也为国捐躯。因此,王爷说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某实在不敢苟同。云牙镇的事,我相信朝廷从未放弃缉拿真凶,并且一定会彻查到底……”

    “本王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宋廷的所作所为,令我不得不如此揣测。”忽烈摆手打断冯天霸的慷慨陈词,提醒道,“至于你说的‘彻查到底’……也许吧!但以宋廷的行事做派,恐怕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查出眉目。就算你们耐得住性子,大汗、本王以及死去将士的族人恐怕按捺不住。这种丑事如果发生在蒙古地界,不出三日真相定然水落石出,十日之内,贼人定然全部落网。可你们……两个月过去非但不见半点成效,反而找出诸多借口。你以为本王是你们大宋的官老爷,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就能哄骗过去?”

    “那……王爷有何高见?”冯天霸被忽烈三言两语怼的无话可说,只能被迫让步,“眼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不如直接点,王爷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废话!”汪德臣驳斥道,“我们直接派大军南下攻取临安,你们答应吗?”

    “这……”

    “王爷仁慈,想给你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汪德臣又道,“如果你们推三阻四,那日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千万不要后悔。”

    “且慢!”思忖再三,柳寻衣终于将心一横,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其实,在下来此之前,皇上并未赐予我临机专断之权。当然,皇上也未料到云牙镇会闹出这样一场风波。可如今……既然王爷问到这里,在下斗胆越权行事,替朝廷允诺……”

    “允诺什么?”

    “大宋愿重新准备十大车陪嫁,派精兵良将送来和林。”柳寻衣强压着内心的忐忑,断断续续道,“与此同时,我们愿给每一位在云牙镇遇害的蒙古军士……一些安家费。”

    “十车陪嫁、一些安家费?”忽烈似乎对柳寻衣的提议颇为失望,兴趣缺缺道,“十车陪嫁本就是爱妃的东西,算不上补偿。至于安家费……又能有多少?”

    “这……”感受到忽烈的不满,柳寻衣心中一沉,勉为其难道,“具体数目可以细细商议……”

    “不如参照我们大宋对阵亡将士的抚恤补偿?”冯天霸插话道,“每人十两银子,你们在云牙镇死伤八百人,就是八千两……”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看到汪德臣眼神中的不屑与嘲弄。

    “要不……再多给你们加一倍?”

    “罢了!”

    忽烈挥手打断冯天霸的嘟囔,道:“本王并非蛮不讲理,吹毛求疵之人,既然你们有心化干戈为玉帛,我……索性也不为难你们。”

    “王爷的意思是……”

    “十大车陪嫁也好,死去将士的安家费也罢,本王统统不要。”忽烈义正言辞道,“在本王的心里,无论是爱妃还是将士的性命,都是无价之宝,不能用金银来衡量。”

    “不要钱?”冯天霸满脸错愕,“那……王爷想要什么?”

    “本王已细细斟酌,认为以大宋今时今日的国力,早已无法负担江南那么大一片疆域和数千万的百姓。国库空虚、官吏**、兵寡将弱,更无法维持各地的治安,以至盗匪横行,目无王法,云牙镇的惨案便是血淋淋的教训。”忽烈言之凿凿,煞有介事,“因此,本王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为大宋祥和计、为百姓生存计、为长治久安计,打算暂时替宋廷接管兴元、襄阳、建康三府之地,也算对云牙镇死去的八百勇士有一个交代。”

    “什么?”

    忽烈此言一出,饶是柳寻衣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心慌意乱,怛然失色。

    “区区八百条性命,竟想换我们三府之地?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冯天霸义愤填膺,心直口快,“兴元、襄阳、建康与秦淮南线紧密接壤,如果答应你们的条件,岂不是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跨过秦淮天险?到时,整片江南富饶之地将一马平川地摊开在蒙古的铁蹄下。大宋唇亡齿寒,危在旦夕,此举……与引狼入室何异?”

    “你以为凭借秦岭淮水就能阻挡我们的千军万马?”汪德臣一边喝着奶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出言讽刺,“攻取大宋,对我们而言犹如探囊取物。何时取、如何取、谁去取,不过是大汗与王爷的一句话罢了。”

    “你……”

    “现在,王爷念在王妃的情面上才和你们商量。若识时务,大宋只需献出三府之地便可转危为安。”汪德臣轻蔑道,“可如果你们冥顽不灵,自诩能与我们一战,逼得本帅兵临城下,到时大宋失去的……将远远不止三府之地。”

    柳寻衣眼神一凝,沉声道:“汪总帅这番话可不像商量,反而更像威胁。”

    “商量也好,威胁也罢,只是说法不一样而已。”汪德臣从架子上取下一卷地图,又从帅案上拿起一支毛笔,将二者扔到柳寻衣面前,催促道,“你是汉人,应该对自家的地盘了如指掌。自己把兴元三府画出来,省的我们画多了你不高兴。画完后再立一张契书,签字画押即可。”

    “不高兴?呵呵,莫非汪总帅让我执笔,在下还要额手相庆不成?”柳寻衣面露鄙夷,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友善,“我只是送亲的使臣,莫说我写的契书一文不值,就算你们将我绑到兴元三府,当地的官兵也不会理睬分毫。没有皇上的圣旨,谁签字画押都没用……”

    “此事不劳柳大人费心。”汪德臣满不在乎道,“你只需在契书上签下‘大宋和亲使’的名讳,剩下的事由本帅去做。再者,你们大宋的皇帝割舍地盘也不是一次、两次,当年连国都汴京都能舍弃,又何必在乎区区三府?你只管签字画押,本帅自会率兵换防。至于大宋皇帝……由你代表足矣。”

    “汪总帅这是在逼着柳某人做卖国贼?”

    “不是卖国,是救国。”忽烈纠正道,“用三府之地换大宋全境平安,孰轻孰重想必柳大人应该心中有数。”

    “既然王爷早就盯上我们的三府之地,又何必虚情假意地与西府谈什么和亲?”柳寻衣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语气变得愈发冷厉。

    “你错了!”忽烈神情一禀,正色道,“如果没有和亲,本王将直取临安,覆灭大宋。”

    “可我听说,你们之所以临阵退兵,是因为军饷粮草后继无力,以至西征大军战事胶着,因此才不得不放弃南犯……”

    “放肆!”龙羽眼神一寒,厉声喝断,“柳寻衣,别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天下没人敢对王爷如此无礼!”

    忽烈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直直地盯着面无惧色,大义凛然的柳寻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不同意本王的提议?”

    “是!”这一次,柳寻衣回答的干脆利索,未有丝毫迟疑。

    “年轻人难免意气用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宋皇帝会作何抉择?”忽烈不怒反笑,别有深意地说道,“本王与大宋朝廷打交道已有二十几年,自诩对你们皇帝的行事作风颇有了解。今日,你为家国大义而拒绝本王的提议,固然令人敬佩。然而,本王只需将一纸战书递到临安,当你们的皇帝得知蒙古的百万雄兵已披坚执锐,枕戈待旦时,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迁怒你的道貌岸然?会不会怪罪你的自作主张?你今日拒绝割让三府之地,明日大宋皇帝纵使拿六府、八府来息事宁人,本王也不会答应。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宋将因你的自以为是而万劫不复,大宋的皇帝和子民也将视你为千古罪人。说不定……未等蒙古大军杀入临安城,他们已将你的脑袋砍下来送还本王,祈求休战。”

    “既然王爷早知皇上的心思,又何必刁难我?”柳寻衣反问道,“你大可一纸书信送到临安,由皇上决定三府的去留……”

    “本王说过,今日与你商量全仗爱妃的情面。你身为‘大宋和亲使’,一路护送劳苦功高,因此本王才将千载难逢的机会赐予你……”

    “千载难逢的机会?”柳寻衣怒极而笑,“什么机会?卖主求荣的机会?还是里通外国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或是出于内心愤懑,竟下意识地朝忽烈逼近两步。

    见状,殷战及左右侍卫迅速抽刀上前,死死封住他的去路。冯天霸、黎海棠亦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到柳寻衣身旁,与他共同进退。

    悟禅忧心忡忡,迟迟犹豫不定。

    丁轻鸿视若无睹,一直作壁上观,眼眸深处泛起一丝诡谲之色。

    “柳兄弟!”

    似乎看出柳寻衣的视死如归,深知忽烈脾气秉性的苏禾登时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以防柳寻衣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王爷、汪总帅,柳大人他们千里而来,舟车劳顿,难免……精神疲累,思虑不周。不如先让他们下去歇息,此事日后再议。”

    龙羽勃然大怒,叱责道:“苏禾,你又想袒护柳寻衣……”

    “住口!”

    忽烈喝断龙羽的叫嚣,目光阴沉而复杂地望着疾首蹙额,瞋目切齿的柳寻衣,渐渐陷入沉默。

    直至苏禾身上的衣袍被紧张的汗水彻底浸透,忽烈方才神情一缓,微微点头:“看他们的样子确实累的不轻。罢了!苏禾,你陪他们下去歇息吧!”

    “多谢王爷!多谢汪总帅!”

    苏禾大喜过望,赶忙将忿忿不平的柳寻衣几人拽出中军大帐。

    一次貌合神离,虚情假意的见面。一场各怀鬼胎,鸱视狼顾的交锋。终以苏禾的左右逢源而有惊无险,潦草收场。

    ……

第七百八十七章:肘腋之祸(一)

    “放开!快放开!”在苏禾的强硬拽扯下,被迫离开中军大帐的冯天霸不停地挣扎,“苏禾,刚刚的事还没说明白,你拽我们出来作甚?”

    “糊涂!”

    苏禾将柳寻衣几人拽到僻静处,忧心忡忡道:“你们刚刚差点丢了小命,知不知道?”

    柳寻衣心有不甘,沉声道:“刚才的一幕你也看到了,忽烈和汪德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绕来绕去,无非是想找个由头侵吞大宋的三府之地。”

    “就是!”冯天霸气愤道,“既然早就盯上我们的地盘,他们怎么不去抢?何必在我们面前虚情假意,故作开明?”

    “蒙古行事固然霸道,但他们毕竟不是土匪强盗。调兵遣将、攻城略地皆要师出有名,如此方能长久。若无缘无故地侵吞他国地盘,岂不是自招非议,树敌于天下?”黎海棠苦涩道,“这位忽烈王爷不愧研读过咱们汉人的兵书,果然深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套路。无论今天来的是柳大哥还是其他人,只要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名头,他们都会巧立名目,借题发挥。什么云牙镇血案、什么八百军士枉死、什么追查真凶不利、什么讨要交代……统统都是说辞,他们真正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云牙镇’,而是兴元、襄阳和建康。”

    “三府延绵秦淮南线的东西一脉。”冯天霸分析道,“如果让他们占领,无异于将蒙古的战略纵深向南挺近数百里。到时,驻扎于河西的京北大营便可长驱直入,分西、中、东三路分别屯兵于兴元、襄阳和建康。西路军虎视川蜀、中路军鲸吞荆襄,至于东路军……更是居高临下,直逼临安皇城。战端一开,三军齐动,大宋东西阻隔、首尾难顾,兵道、粮道尽归敌手,必然兵败如山倒。蒙古铁骑数日之间便可攻破临安,朝廷一旦沦陷,国家焉能苟活?”

    冯天霸出身疆场,因而对战事大局的剖析与认识,远远超过柳寻衣等人。

    “忽烈与汪德臣用心之险恶,令我始料不及。”恍然大悟的柳寻衣倍感心悸,转而向苏禾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不想让你为难。眼下看来,和亲之事远非你我想象的那般顺利,两国修睦也非我们预料的那般简单。和亲归和亲,我虽希望休兵罢战,天下太平,但忽烈提出的条件……我却万死不能妥协!”

    “柳兄弟,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如果你与王爷互不退让,你……会不会抱着殉国忘身的信念与王爷僵持不休,甚至……同归于尽?”

    面对苏禾的质询,柳寻衣登时一愣。

    虽然他知道苏禾不是笑里藏刀的小人,但二人毕竟汉蒙有别。苏禾对自己固然仗义,可他对忽烈和汪德臣同样忠心。

    如此形势,柳寻衣又岂能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向他和盘托出?

    见柳寻衣面露谨慎,迟迟不语,苏禾渐渐明白他的顾忌,神情一暗,缓缓点头:“如果你不想说,苏某也不强求。但我必须提醒你们,无论你们抱着何种心思?绝对不要在这里打王爷和汪总帅的主意,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都是一条命,大不了一死……”

    “死?”苏禾打断冯天霸的激昂陈词,“你们可知,刚刚帐外潜伏着多少刀斧手?”

    “那又如何?”黎海棠道,“只要我们的动作够快,帐外的人根本来不及……”

    “快?”苏禾眼神一凝,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能快过苏某的刀吗?”

    “这……”

    “且不提帐外的刀斧手,单说帐内的龙羽、哑坤、殷战及王爷的贴身侍卫,他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苏禾苦口婆心地劝道,“更何况,王爷和汪总帅本身就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寻常高手根本近不了身。”

    “什么意思?”冯天霸语气不善地问道,“威胁我们?还是……你也要和我们为敌?”

    闻言,苏禾的眉宇之间渐渐浮现出一抹纠结之意,转而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柳寻衣,语气愈发惆怅:“苏某不会威胁你们,也不会欺骗你们。如果有人敢对王爷和汪总帅不利,无论是谁……苏某都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柳寻衣早有预料,但当他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仍难以抑制地涌出一抹浓浓的失望与悲愁。

    苏禾似是心有不忍,解释道:“其实,苏某既不希望王爷伤害你们,也不希望你们伤害王爷。其中的难处,望柳兄弟体谅……”

    “苏大哥不必如此,小弟……明白你的苦衷。”

    如今的柳寻衣,先被赵馨“弃如敝履”,后被忽烈和汪德臣威逼利诱,现在又被自己最敬佩和信任的兄弟严辞告诫。可谓一日三味,一味比一味苦涩、一味比一味艰辛、一味比一味难捱……

    纵使心中百感千愁,可他仍要故作坚强。

    毕竟,柳寻衣代表大宋而来。身在异乡为异客,无论是为大宋国体,还是为身边的几位朋友,他都不能心灰意冷,更不能自暴自弃。

    和谈失利不可怕,被人愚弄也不可怕,甚至连身陷囹圄仍谈不上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未战先怯,心气全无。

    柳寻衣,无疑是冯天霸、黎海棠几人的主心骨。他若迷失方向,这些人恐怕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罢了!”柳寻衣收敛思绪,似乎不愿与苏禾在忽烈的问题上过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苏大哥,不知公主她……现在如何?”

    “我们已进入王爷的行营,王妃……再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轻易接触的。”苏禾提醒道,“眼下,你们这些人中唯有潘姑娘能自由进出王妃的大帐。不过你们不必担心,王爷虽然对你们有些……强势,但对王妃断不会严词厉色。”

    “哦!”柳寻衣心中酸涩,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王爷与公主的和亲大礼……选在何时举行?”

    “王爷军务缠身,日理万机,料想不会在和林耽搁太久。因此,和亲大礼应该不会拖延,或许就在近几天。”

    “那割让三府之地……”

    “咳咳!”未等冯天霸追问,柳寻衣突然抢话,“连日奔波,确有些许疲惫。劳烦苏大哥安排我们歇息。”

    “随我来!”

    苏禾知道柳寻衣对自己心有提防,却不说破,自顾领着他们朝行营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龙羽在哑坤的陪伴下来到行刑处,遵从忽烈的命令,主动挨了一百军棍。

    没人敢在忽烈的军中弄虚作假,因此一百军棍下来,饶是龙羽这般高手也不禁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从下午到黄昏,龙羽一直在自己的帐中趴着养伤。哑坤守在一旁,一双铜铃大眼怒气冲冲地瞪着龙羽血肉模糊的后背,喉咙不时发出一阵阵满含愤怒的咆哮。

    “龙将军可在帐中?”

    天色擦黑,一道阴柔的声音自帐外响起,令昏昏欲睡的龙羽登时精神一震。

    他能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随柳寻衣一道而来,但一路上寡言少语,处事低调的丁轻鸿。

    “有何贵干?”龙羽开门见山,无意与丁轻鸿寒暄。

    “有件小事……在下思来想去,认为应该告诉龙将军。”

    闻言,龙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翻身而起,将一袭大氅随意地披在身上,遮住触目惊心的伤痕,招呼道:“进来说话。”

    步入大帐,丁轻鸿被扑鼻而来的浓郁药味惹得一阵蹙眉。他用手掩住口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帐中来回打量,不急不缓地走到龙羽身前,施礼道:“见过龙将军……”

    “什么事?说吧!”

    龙羽接过哑坤递来的汤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从始至终未看丁轻鸿一眼。

    “关于柳寻衣的秘密,不知龙将军可有兴趣?”

    “恩?”龙羽眉头一挑,似乎被丁轻鸿勾起好奇心。

    见状,丁轻鸿面露得意,故作神秘道:“柳寻衣昔日得罪过龙将军,今日又得罪了王爷和汪总帅,这种人狂悖自傲,不识好歹,真不该活在世上。不知龙将军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不要在我面前兜圈子。”龙羽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颇有不善。

    “不敢!”丁轻鸿谦逊道,“其实,柳寻衣的秘密苏禾也知道,但他们曾私下威胁我,如果我敢将这件事告诉龙将军便对我不客气。本来事不关己,我不该多嘴,也不想自找麻烦。但今天见过王爷后,着实被他的英雄气概深深折服。一想起此事关系到王爷的一世英名,内心便忍不住隐隐作痛。因此,在下纵使冒着生死之虞,也不忍再继续装聋作哑。”

    “柳寻衣的秘密与王爷有关?”龙羽眼神一变,将信将疑。

    “云牙镇一场风波,上千名能征善战的军士纷纷惨死,为何身娇体弱的公主却安然无恙?”丁轻鸿讳莫如深地问道,“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逃过贼人的十面埋伏?难道此事龙将军一点都不怀疑?”

    龙羽回忆道:“听苏禾说……是柳寻衣舍命相护。”

    “性命攸关的时刻,所有人都各自逃命,偏偏柳寻衣奋不顾身地保护公主,甚至豁出自己的性命几次出入刀山火海,难道……只因为他是‘和亲使’?”

    “这……”龙羽心中一惊,同时眼泛狐疑。

    “龙将军不妨再想想,在京北大营时,柳寻衣为何冒死忤逆你的安排?一提起公主的病情为何反应如此强烈?你派婢女替公主收拾行李,柳寻衣为何一直耿耿于怀,一路上都和龙将军针锋相对?还有,从京北大营一路而来,柳寻衣与公主几乎形影不离,他对公主的照顾甚至比潘雨音还要体贴细致,有时……甚至不避男女之别。”

    “说下去!”此刻,龙羽已渐渐猜出端倪,脸色变得愈发阴森可怖。

    “是!”丁轻鸿神情一禀,蓦然后退两步,朝面沉似水的龙羽拱手一拜,信誓旦旦地说道,“真相是,柳寻衣和公主青梅竹马,二人早在临安时便已……互生情愫。此番送亲的队伍中本来没有柳寻衣,是苏禾与公主联手作梗,方才将柳寻衣扶上‘大宋和亲使’的位子。其根本目的,是公主为保全柳寻衣的性命,避免他留在中原被江湖各路人马追杀。”

    “此事当真?”龙羽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敢骗我……”

    “在下对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丁轻鸿言之凿凿,义愤填膺,“柳寻衣和公主违背天理伦常,枉顾皇命王法,妄生暧昧之情,盗行无德之事,实乃天地不容,人神共愤!倘若龙将军不忍王爷受辱,意欲揭发二人的私情,在下虽与柳寻衣同为汉人,却愿为天道正义秉公无私,与柳寻衣当面对质,力证真伪!”

    ……

第七百八十八章:肘腋之祸(二)

    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白天的日头有多炽热,夜里的寒风就有多阴凉。

    风拂草倾,由远及近,宛若汪洋上的波涛起伏跌宕,层叠而来,将天地间的一切云霭吹散殆尽。

    失去“依托”的满天星月倏忽而落,悄无声息地悬沉于人们的头顶。抬眼可见星光璀璨,触手可及月晕温滑。苍穹大地仿佛相互吸引,闪烁的星河与摇曳的草原似具有灵魂一般,遥相呼应,彼此垂怜。

    昏暗中,一道削瘦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朝中军大帐走来。

    “什么人……”

    “我是龙羽,求见王爷。”

    未等帐外的护卫开口质询,龙羽急促的声音陡然响起。

    “没有王爷的召见,任何人不得打扰。”殷战眉头一皱,迎面挡住脚步不停的龙羽,规劝道,“王爷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谁也不能例外,有事明日再来吧!”

    龙羽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本正经的殷战,蔑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如果不想自讨苦吃,最好乖乖让开。”

    “你……”

    “滚开!”

    突然,喜怒无常的龙羽大手一挥,直将猝不及防的殷战推到一旁,而后枉顾其他护卫的惊诧,径自朝大帐走去。

    “快拦住他!”

    “噌噌噌……”

    殷战一声令下,众护卫迅速抽刀出鞘,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将龙羽团团围住。

    “这里不是二十四城,由不得你放肆!”殷战沉声道,“若再枉顾军纪,只身硬闯,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刀下无情?”龙羽不怒反笑,看向殷战的目光充满鄙夷之色,“区区一条‘宋狗’,也敢向我叫嚣?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王爷留着你不代表你真有本事。‘宋狗’始终是‘宋狗’,打骨子里就是奸诈狡猾之徒,永远也改不了恃强倚宠,附上罔下的小人习性。”

    龙羽对汉人一向心存偏见,殷战虽追随忽烈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但在龙羽眼中他却是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龙羽,你不要欺人太甚!”殷战面沉似水,语气冷厉如冰。

    龙羽对殷战的威胁嗤之以鼻,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挑衅:“怎么?被我戳穿真面目,忍不住恼羞成怒了……”

    “如果殷战是欺上罔下的小人,那本王是不是昏弱无能的庸主?”

    突然,一道满含不悦的质问自帐中响起,登时将龙羽和殷战的争执打断。

    “不必在殷战面前耀武扬威,龙将军有什么‘吩咐’何不进来向本王当面教诲?”

    听到忽烈的冷嘲热讽,龙羽吓的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忙道:“王爷,其实我……”

    “还不进来?莫非等着本王替你净水泼地,黄土垫道不成?”

    “龙羽不敢!”

    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龙羽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撩开帐帘,蹑手蹑脚地步入大帐。

    帐内,烛火幽黄。忽烈独自一人坐于帅案后,案上摊开着汪德臣留下的地图,神情若有所思,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拜见王爷!”龙羽跪地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小子,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忽烈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打量,不时用笔勾勒几下,头也不抬地训斥道,“想当年,你曾在本王军中效命,因为不守规矩没少受到责罚,难道忘了不成?”

    “王爷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龙羽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谦卑道,“若非事出有因,我绝不敢打扰王爷休息。”

    “站起来吧!”忽烈将笔扔在案上,缓缓起身的同时慵懒地伸展着四肢,别有深意的目光在龙羽略显僵硬的身上轻轻一扫,淡笑道,“本王知道你有委屈,也知道你没有撒谎。其实,出言羞辱宋使是大汗的意思,而非你自作主张,对不对?”

    “王爷明鉴!今日大汗派人传命,拒绝宋使进入万安宫。并吩咐我……一定找机会羞辱他们一番,以解心头之气。”

    “大汗的脾气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知道。虽然你桀骜不驯,自视甚高,但对于大汗的诏令却万万不敢篡改一字一句。”忽烈笑问道,“本王知道你没有过错,却仍重罚你一百军棍,可知为何?”

    “知道!为了给那些‘宋狗’一个交代。”

    “不错。”忽烈面露赞许,轻轻点头,“大汗的心头之气要出,但本王对大宋的战略布局也不能节外生枝。因此,为成全大汗的同时不破坏本王的计划,也只能让你受点委屈。”

    “为了大汗和王爷,莫说挨一百军棍,纵使要我的脑袋,我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你的命在大汗心里十分金贵,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脑袋,大汗和我也万万舍不得它搬家。”忽烈对龙羽的忠心甚感欣慰,态度变的和蔼许多,“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白挨一百军棍,说吧!想要什么作为补偿?金银、羊马还是草原……”

    “不不不!王爷误会我的意思了。”龙羽急声解释,“我今夜冒昧打扰绝不是为讨要补偿,而是……另有一件要事。”

    “要事?”忽烈眉头一皱,狐疑道,“什么要事?”

    “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可不说又不踏实……”

    “你既敢连夜闯入我的大帐,就已经打定直言不讳的念头,现在又何必故作谨慎?”忽烈不耐道,“你的心思瞒不过本王,不必装腔作势,直说吧!无论说出什么,本王都恕你无罪。”

    “遵命!”

    忽烈此言,犹如喂龙羽吃下一颗定心丸,故而不再矫情,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帐中再无其他人后,方才压低声音,将丁轻鸿告诉他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一炷香的功夫,忽烈的脸色伴随着龙羽的讲述一变再变,好奇、惊愕、愠怒、狐疑、凝重……

    待龙羽话音落下,忽烈的脸上已布满阴郁困惑。复杂而深邃的双眸精光涌动,忽明忽暗。虽一言未发,但身上散发出的愠恚之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难怪那位柳大人今天的反应如此奇怪,言谈举止表面恭敬,实则处处透着不满。”忽烈眉头紧锁,喃喃自语,“本王原以为他是因为你对大宋的羞辱而耿耿于怀,现在看来……他的针锋相对却是另有缘由。”

    “正是。”龙羽的眼中杀机尽显,伺机怂恿,“但我认为最可恨的并非柳寻衣,而是大宋皇帝。他明明知道柳寻衣和赵馨……暧昧不清,却仍恬不知耻地派赵馨与王爷和亲,用心险恶,死不足惜。倘若此事宣扬出去,王爷颜面何存?蒙古王族颜面何存?”

    “别急!”忽烈缓缓摆手,沉吟道,“此事的真伪及背后的缘由仍有待查清,尤其是丁轻鸿……他是不是大宋皇帝钦点的送亲太监?”

    “不错。”

    “咄咄怪事!既然他是大宋朝廷派来的人,又为何自己拆自己的台?”忽烈神思一凝,一语道出要害,“什么钦佩本王的英雄气概、什么良心不安……统统都是他的托辞,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

    “王爷的意思是……丁轻鸿所言有虚?”

    “此事非同小可,谅他没胆子拿‘大宋和亲使’与本王的爱妃造谣生事。更何况,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敢和柳寻衣当面对质,想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因此,虚……倒未必是虚言。令我不解的是,丁轻鸿既然早知此事,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见到本王后才说,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丁轻鸿的解释是苏禾和柳寻衣曾威胁他……”

    “如果真受威胁,他今天又岂敢告诉你?”忽烈笃定道,“本王断言,丁轻鸿是故意缄默不言,等见到我后才将柳寻衣和赵馨的秘密说出来。”

    “为什么?”在忽烈的引导下,龙羽渐渐意识到此事的蹊跷。

    “一个大宋皇帝身边的宦官,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件事?丁轻鸿很清楚,他将此事和盘托出,必将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令蒙宋结怨,闹出更大的乱子……即便如此,他仍将秘密告诉你,足见此人用心不善,绝对另有图谋。本王猜想……他也许想借此事激怒我,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借刀杀人?”龙羽大惊失色。

    “借本王之手,杀死柳寻衣和赵馨,甚至破坏蒙宋修睦,引起两国战端。”忽烈讳莫如深道,“本王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我绝不会听之任之,被人牵着鼻子走,更不会被他的鬼蜮伎俩蒙骗利用。”

    “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盯住丁轻鸿,避免他与其他人接触,更不许他再向其他人提起此事。至于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暂时不要向外宣扬,待本王查清后再做决断。”

    “王爷打算如何追查……”

    “不该问的不要问。”忽烈蓦然打断,“龙羽,你要忘记今夜听到的一切,本王也没有见过你。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皆与你无关。”

    “可此事关系到王爷和蒙古的颜面……”

    “回去盯着丁轻鸿,如果走漏消息,本王拿你是问。”未等龙羽辩驳,忽烈已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而后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

    然而,当忽烈行至帐门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在龙羽愤懑而不甘的眼神下,头也不回地冒出一句:“你今天挨的一百军棍,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

第七百八十九章:斫轮老手(一)

    “民女知道公主吃不惯漠北的食物,因此特意为你熬了一碗莲子羹。”

    帐内,潘雨音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端到赵馨面前,但她似乎食欲不振,只是敷衍着轻抿一口,再也不肯多吃。

    “公主……”

    “你怎知我喜欢莲子羹?”未等潘雨音苦心相劝,赵馨已面露狐疑,幽幽开口,“莫非是……柳大人告诉你的?”

    “这……”被赵馨道破玄机,潘雨音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尴尬,扭捏道,“公主勿怪,这里是蒙古王爷的行营,不比一路而来的客栈,因此柳大哥不能随心所欲地照顾公主,只能借民女之手……”

    “傻丫头,我与柳大人早已‘约法三章’,又岂会怪他不来看我?”

    虽然提起柳寻衣时,赵馨的态度平淡无奇,可不知为何?当她听到潘雨音承认这碗莲子羹是柳寻衣的“杰作”时,竟下意识地接过粥碗,一口接一口地慢慢享用起来。

    “眼下我们受制于人,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通传,难免辛苦你多跑几趟。”

    “公主千万不要和民女见外,我一路而来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柳大哥难过而束手无策。如今能帮你们传递消息,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雨音,你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玲珑聪慧,寻衣……柳大人能娶你为妻,实在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闻言,潘雨音的脸上泛出一抹绯红,匆忙辩解:“我和柳大哥成亲只是逢场作戏,其实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好好好!”赵馨莞尔一笑,伸手在潘雨音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揶揄道,“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让你照顾他难免有些强人所难,让潘姑娘受委屈了……”

    “哪儿有强人所难?民女从未觉得委屈……”

    言至于此,潘雨音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险些错口失言,声音戛然而止,俊俏的脸蛋更如熟透的苹果般红彤彤的,只恨不能咬上一口。

    见潘雨音这副既娇羞又嗔怒的可人模样,赵馨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难得见到赵馨的笑容,潘雨音稍稍一愣,从而心生释怀,和她一起大笑起来。

    二女于帐中欢声笑语,悦耳之音脆如银铃,令帐外的护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什么事让你们如此高兴?能否说于本王听听?”

    就在赵馨与潘雨音渐渐忘却烦忧,相谈甚欢之际,一道浑厚而略显戏谑的声音陡然自帐外响起,紧接着帐帘撩开,面带微笑的忽烈在殷战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帐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忽烈,赵馨与潘雨音的谈笑瞬间止息,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谨慎之意。

    “怎么?是不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的兴致?”忽烈煞有介事地问道,布满好奇的眼中甚至夹杂着一丝愧疚之意。

    “见过王爷!”

    幡然醒悟的赵馨和潘雨音匆忙起身,一齐朝忽烈欠身施礼。

    “是本王不请自来,该施礼赔罪的人是我。”言罢,忽烈竟一本正经地朝满眼惊愕的二女拱手一拜。

    “王爷大礼,我们万万承受不起!”面对忽烈出其不意的谦卑,赵馨不禁方寸大乱,匆忙开口劝阻。

    “咳咳!”寒暄作罢,殷战轻咳两声,插话道,“王爷有事与王妃一叙,劳烦潘姑娘暂时回避……”

    “不得无礼!”殷战话音未落,忽烈陡然喝断,“潘姑娘是爱妃的朋友,即是本王的朋友,岂容你没大没小?”

    “末将知罪!”

    “那个……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潘雨音审时度势,主动请辞,“王爷、公主,你们慢慢谈,民女先行告退!”

    言罢,满心担忧的潘雨音深深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赵馨,而后在殷战的陪同下缓缓退出大帐。

    片刻之后,帐中只剩神情莫名的忽烈和六神无主的赵馨,二人沉默不语,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值得一提的是,从忽烈进入大帐至此,其耐人寻味的目光一直盯着赵馨,从未挪开半分。

    “爱妃……”

    当忽烈下意识地朝赵馨走近时,赵馨竟吓的身子一颤,双脚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两步。

    见状,忽烈刚刚迈出半步的脚登时一滞,而后又缓缓退回来。

    “你害怕我?”忽烈的眼神十分柔和,声音亦温淡如水,“为什么?”

    “王爷说笑了,我……为何怕你?”赵馨知道忽烈在蒙古的地位何其尊崇,更知道自己和亲的使命是拉拢、取悦忽烈,因此她心中虽对忽烈十分忌惮,但嘴上却宁死不能承认。

    “如果你不怕我,为何不敢正视本王的眼睛?”

    “我……”赵馨下意识地抬眼,可当她看到忽烈那双精光涌现的凤目时,顿时心中一慌,情难自已地将目光匆匆挪开,含糊其辞道,“我……我只是……”

    “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见到你之前,我认为这桩和亲只是一场权谋,而你……不过是大宋为求自保而付出的一件祭品。”忽烈直言不讳,字字珠玑,“但我今天看见你之后,心意变了。你并非一件贡品,而是本王的爱妃,是一生一世只属于我的女人。”

    “王爷此言……何意?”此刻,赵馨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拳头,掌心溢满汗水。

    “意思是本王对你十分中意,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认准了你。”忽烈笑声爽朗,直抒胸臆,这是蒙古汉子特有的豁达与豪迈,“在我们草原,男女之情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曲折,更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扭扭捏捏,凡事都讲一个‘日久生情’。对本王而言,女人没有那么多麻烦。只需一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赵馨生平从未见过忽烈这样的男人,一时间心乱如麻,竟是哑口无言。

    “既然本王认定你,那你此生就是我的女人,纵使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将你从我身边抢走。”忽烈言辞恳切,滔滔不绝,根本不给赵馨思考的机会,“同样,本王认定你,便会一生一世疼惜你、体贴你、呵护你,绝不会让人欺负你,更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种话太肉麻,本王说不出来。但至少这辈子……本王发誓只认你做我的女人,虽不是唯一的女人,却是唯一放在这里的女人。”

    言罢,忽烈挥拳朝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捶,登时发出一声闷响,令赵馨的身体再度一颤。

    面对如此直言不讳的强势表白,赵馨既惊诧又错愕,既慌张又茫然,既迟疑又担忧。

    “王爷,你……”

    “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忽烈故作高深地仰天大笑,转而坐于桌旁,径自斟满两杯奶酒,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笃定道,“本王是草原的英雄,是蒙古的王族,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你想象中的山寨大王,更不是强盗土匪。天下想嫁给我的女人足以挤满整片科尔沁草原,我想得到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动用你担心的那种卑鄙手段。本王认准你做我唯一的女人,首先会给予你尊重。同样,你也要认准我做你唯一的男人。因此,本王在得到你的人之前,必先要得到你的心。我绝不允许与我同床共枕的女人……心里想着其他男人。背叛,非但对本王是奇耻大辱,对草原上任何一个勇士都是莫大的羞辱。”

    望着信誓旦旦的忽烈,听到他言之凿凿的承诺,赵馨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不知不觉间踏实许多。

    虽然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赵馨对忽烈许下的承诺十分相信,而且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或许正如忽烈所言,他是草原的英雄,是蒙古的王族,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啊!顶天立地的汉子必是一口吐沫一个钉,又岂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王爷深明大义,我……敬你一杯。”

    如释重负的赵馨盈盈一拜,而后鼓足勇气试探着朝忽烈走近两步。见忽烈神情坦荡,并无恶意,赵馨的胆子再大一些,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颤颤巍巍地端起奶酒,欲效仿他一饮而尽。

    “爱妃,本王愿与你坦诚相待,却不知……你是否愿意对本王吐露心声?”

    未等赵馨举杯,忽烈突然话锋一转,一句猝不及防的质问,令赵馨动作一僵,一抹不祥的预感迅速自心底攀升。

    “王爷……想说什么?”

    “本王对你们汉人的儒学典籍颇有研究,十分敬佩并且认同其中大部分的教化,唯独对‘中庸’……不甚喜欢。”忽烈话里有话地说道,“尤其是人与人的交往,中庸之道只会让人心变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测,越来越多疑,远不如我们蒙古人的直爽更具诚意。本王不喜欢绕圈子,对喜欢的女人更不必藏着掖着。因此,本王今日有三问,希望爱妃能如实作答。”

    赵馨惶惶不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忐忑之意,慎重道:“王爷请问。”

    “其一,爱妃与‘大宋和亲使’柳寻衣是否青梅竹马,互有情愫?其二,爱妃是否为救柳寻衣的性命与苏禾串通,一起力荐他担任‘大宋和亲使’?其三……”

    言至于此,忽烈的语气陡然一滞,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复杂纠结,踌躇再三,方才一字一句地艰难开口:“其三,爱妃是否与柳寻衣行过苟且之事?换言之,如今的你……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一连三问,犹如万箭穿心,令赵馨心中一沉,脸色骤变,五指下意识地松开,满满一杯奶酒“咣啷”一声摔落在地。

    顷刻间,玉杯破碎,酒香四溢,萦绕在忽烈与赵馨之间,渐渐弥漫至整座大帐。

    ……

第七百九十章:斫轮老手(二)

    一切来得太突然,令赵馨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忽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自己和柳寻衣的事?更不清楚忽烈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至于忽烈对此事能否容忍?又能容忍到何等地步?乃至他连夜前来,究竟是“打探消息”还是“兴师问罪”?一切的一切,赵馨全然无知,更是毫无头绪。

    因此,面对忽烈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的一连三问,赵馨既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敢贸然作答。

    望着面色苍白,眼神颤抖的赵馨,忽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压抑而紧迫。这一刻,他既渴望得到赵馨的回答,又惧怕赵馨的回答,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纠结。

    “为何一言不发?”沉寂片刻,忽烈率先打破沉默,“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我……”赵馨担心自己言出有失,故而在心中反复斟酌,吞吞吐吐道,“我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闻言,忽烈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涌出一丝失落之意,心有不甘地说道:“本王已经知道你和柳寻衣的关系,但我并没有雷霆大怒,更没有下令拿人。并非本王不相信我听到的消息,而是我……更想听到你的解释。”

    “我……”

    “如果你一再敷衍,则是逼本王承认你与他有私情,甚至逼本王……对你们赶尽杀绝,以泄心中之愤。”忽烈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感情,“你是大宋的公主,应该很清楚皇族的颜面对于一个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此事坐实,纵使本王不杀你们,大汗和其他族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可远远不止你们二人。”

    不知是不是被忽烈的威胁激出怒气,原本唯唯诺诺的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一双满含轻蔑的眼眸毫不避讳地与忽烈审视的目光针锋相对,愤愤不平地反问道:“难道没有这件事,大宋就不必付出惨痛的代价吗?你口口声声与我坦诚相待,貌似诚意十足,可实际上却是虚情假意,暗藏祸心。”

    “这……”见赵馨突然翻脸,忽烈不禁一愣,错愕道,“这话从何说起?莫不是倒打一耙?”

    “从何说起?”赵馨鄙夷道,“就从你假借云牙镇之事,意图侵占我大宋三府之地的事开始说起。”

    “你说什么?”

    “我本以为宋蒙和亲意味着两国修睦,但现在看来……你们根本不是诚心议和,从始至终只是一场闹剧罢了。”赵馨强忍着内心对忽烈的忌惮,振振有词,“也许连闹剧都不如,而是你们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所谓‘和亲’,无非是趁机向大宋诈敛钱粮,以解你们西征大军粮草不济、军饷亏空的困局。你觊觎大宋三府之地,却美其名曰替云牙镇死去的军士报仇,实则是想在兴元三府横征暴敛,以充军备。说到底,你们从未放弃过举兵南犯的计划,眼下只是战局不利,兵马钱粮一时间难以周转罢了。呵,我们真是愚蠢,倒也应了那句俗语,‘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帮人家数钱’。”

    “这……”被赵馨一语道破天机,忽烈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反而故作懵懂,“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忽烈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从而恍然大悟,不悦道:“是潘雨音告诉你的?或者说……是柳寻衣让潘雨音告诉你的?”

    “是又如何?”

    “本王说过,军国大计是男人的事,女人不必过问……”

    “不必过问?还是不敢让我过问?”

    被赵馨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忽烈难免有些颜面无光,愠怒道:“千军万马本王也浑然无惧,更何况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本王有何不敢?”

    “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离你最近的人。”赵馨嗔怒道,“如果我想杀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睡的踏实。”

    “你敢威胁本王?”忽烈的眼中寒光闪烁,语气变得愈发冷厉。

    “大宋受你们的威胁还少吗?”赵馨大义凛然,寸步不让,“我知道蒙古兵强马壮,可大宋虽弱但傲骨犹存,想让我们不战而降,万万不可能。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必再故作仁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言罢,赵馨将眼睛一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定模样。

    望着性情倔强,宁死不屈的赵馨,忽烈紧紧握拳的双手竟然缓缓松开,阴云密布的脸上更是神情一换,怒意与杀气转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别有深意的赞叹与欣慰。

    “好!好好!”忽烈放声大笑,豪气冲天,“不愧是本王认准的女人,丹心碧血,傲骨欺霜,果然与众不同。本王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不仅仅喜欢你的秀外慧中,更喜欢你的率真性情。想来,世上也只有你这般敢怒敢言,不畏生死的女子配做本王的女人。未来能与我忽烈纵横四海,雄霸天下的人,非你赵馨不可!”

    “你……”忽烈的赞扬,令一心赴死的赵馨大感意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又气又恼,“你这是什么意思?留着我的命……难道不怕我日后杀了你?”

    “如果你认定本王是你此生唯一的男人,又岂会舍得杀我?”忽烈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你固然冰雪聪明,却难免意气用事,此一节……日后仍需慢慢磨练。”

    “什么意思?”赵馨一怔,俨然没听懂忽烈的弦外之音。

    “你和柳寻衣对本王的揣测,根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忽烈正色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未曾见过蒙古的西征大军,何以断言战事不利,粮草不济?你们未曾看见我率兵南下,又何以断言本王有南犯大宋的意图?难道只因为本王向柳寻衣讨要三府之地?如此妄下定论,会不会太过武断?”

    “这……”

    “如果本王也像你们这般武断,得知你与柳寻衣的陈年旧事后,早就下令将你们千刀万剐,又何必站在这里听你奚落?”忽烈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柳寻衣将割让三府的事告诉你,想必也应该告诉你大汗为何对你们避而不见。云牙镇风波,是我蒙古百年不遇的奇耻大辱,大汗对此耿耿于怀,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提出接管兴元三府,看似趁人之危,实则是为延续两国修睦。殊知,一旦大汗忍无可忍,一声令下挥师南犯,到时就连本王也休想阻拦。就算不开战,大汗为报仇雪耻,也必将云牙镇方圆二百里的百姓屠戮殆尽,以此祭奠八百军士的在天英灵,难道……这是你们想看到的结局?”

    “这……”忽烈的一席话令赵馨心生踌躇,对军国大事知之甚少的她,此时已彻底混淆,根本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因为三府的事而误会本王是狡诈小人,那才是天下第一大冤案。”忽烈并未直言作答,而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戏谑打消赵馨对他的怀疑。

    望着将信将疑,犹豫不定的赵馨,忽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郑重其事地问道:“爱妃,本王对你有问必答,未有一丝隐瞒,现在……你能否回答本王的三个问题?”

    忽烈此言,将赵馨混乱不堪的思绪搅得愈发混沌,愣愣地望着正色庄容的忽烈,断断续续道:“如果我如实作答,你……会不会为难柳寻衣?”

    “你如实作答,我未必为难他。可你推托不言,柳寻衣必死无疑。”

    赵馨面露悲色,缓缓点头:“我与柳寻衣是青梅竹马,也……互有好感。让他出任‘和亲使’,是我与苏禾力荐的结果,目的是让柳寻衣远离临安是非之地,暂避中原武林的追杀。”

    忽烈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赵馨,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你说的‘苟且’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一派胡言。”赵馨含羞忍辱,言辞郑重,“我和柳寻衣有缘无分,早已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并且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我虽对他有情,却也明白女子的清白对两国和亲意味着什么,又岂会……犯下错事。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不必多疑,待你我……一切流言蜚语必将不攻自破。”

    当赵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凄楚无比,眼神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忽烈最关心的便是第三个问题。毕竟,此事关系到自己的荣辱与蒙古王族的颜面,断不容出现一丝差池。

    此刻,听到赵馨清清楚楚的回答,忽烈阴沉的心绪豁然开朗,眼神亦变的柔和许多。

    忽烈并非蛮不讲理的人,此事孰是孰非他已了然于胸。

    赵馨与柳寻衣青梅竹马,难免互有情愫。更何况,那时的赵馨根本不认识忽烈,又岂能算背叛?

    至于赵馨联手苏禾救柳寻衣的事,忽烈虽心有不满,却也因为赵馨的有情有义,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似乎对赵馨的回答颇为满意,忽烈渐渐恢复儒雅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虽无暇厘清男女之情,却也明白感情的事并非人的意志可以掌控。虽然你和柳寻衣一刀两断,可在你内心深处……他仍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对不对?”

    赵馨大惊失色,慌乱道:“王爷要杀他吗?”

    看到赵馨的反应,忽烈心领神会,口中不禁发出一道叹息,揶揄道:“实不相瞒,本王真恨不能马上杀了柳寻衣。可我一旦杀了他,反而成全了他。柳寻衣死在我手里,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将永远在我之上,你和他的记忆将变成我们之间永远不能打破的隔阂。让我的女人一辈子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本王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胸襟。”

    “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本王非但不会杀他,反而要向你证明我远胜于他。”忽烈缓缓起身,胸有成竹地笑道,“本王不是柳寻衣,我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伤心为难。他留不住你是他无能,本王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爱妃记住,早晚有一天你会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地做我忽烈的女人。”

    “你……”

    “今夜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一切麻烦本王自会解决。你奔波数日想必累坏了,早些休息!本王仍有军务要办,先走了。”

    言罢,未等赵馨欲言又止,忽烈已潇洒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大帐。

    ……

第七百九十一章:连夜布审(一)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当忽烈风风火火地回到中军大帐时,行营中已是鸦雀无声,众将入梦,唯有巡夜的护卫仍精神奕奕地坚守着自己的岗哨。

    足足一个时辰,坐于帅案后的忽烈一言不发,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微微摇曳的烛火,似是望得出神。

    殷战追随忽烈多年,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此刻,忽烈面无表情,沉思不语,一般代表着……心情不佳,故而侍立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咳咳!”

    不知沉默多久,忽烈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狡黠精光,眉宇间的阴霾豁然散尽,正色道:“殷战,传龙羽。”

    “是……”

    “还有丁轻鸿,一并传来。”

    “遵命!”

    殷战领命而去,不出片刻,便将恭候多时的龙羽、丁轻鸿带回中军大帐。

    他二人知道忽烈今晚必有动作,因此一夜未睡,只待忽烈再次传召。

    “拜见王爷!”

    望着毕恭毕敬的二人,忽烈缓缓起身,踱步上前,沉吟道:“有关柳寻衣和赵馨的事……毕竟因你们而起,自然也该在你们这儿做个了断。”

    闻言,丁轻鸿心中大喜,忙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在下可以替龙将军作证……”

    “咔!”

    “额……”

    未等信誓旦旦的丁轻鸿谄媚邀功,忽烈竟出手如电,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令其发出一道痛苦的呜咽,声音戛然而止。

    “别动!”

    似乎看出丁轻鸿欲出手反抗,殷战的眼神陡然一寒,迅速抽刀出鞘,闪着骇人寒光的刀尖紧紧抵住丁轻鸿的后心,只要他敢乱动,定然一刀毙命。

    “王爷,你这是……”

    “你给我滚到一旁跪着!”

    龙羽话未出口,忽烈登时发出一声暴喝,直将其吓的脸色一变,虽心有不解,却不敢顶撞,只能磨磨蹭蹭地跪倒一旁。

    “王爷……王爷为何如此……”

    在忽烈如铁钩般的五指钳制下,丁轻鸿只觉得喉咙发紧,忍不住干呕,却又张不开嘴,硬生生地将脸憋的又红又紫。碍于自身的处境,他又不敢出手还击,只能断断续续地痛苦求饶。

    “你想借本王的手除掉柳寻衣和赵馨,借此事破坏两国和亲,甚至挑起蒙宋战端。”纵使丁轻鸿命悬一线,忽烈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阉人,为何挑拨离间,使出如此恶毒的‘一石三鸟’之计?”

    “冤枉啊……”

    “冤枉?”见丁轻鸿不肯承认,忽烈的五指再度加大力道,“凭你那三脚猫的伎俩,也想瞒过本王的眼睛?再不说实话,本王亲手送你归西。”

    “挑拨蒙宋和亲,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殷战叱问道,“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丁轻鸿仍不松口,固执道,“如果……王爷不信,我可以和柳寻衣当面对质……”

    “不必对质,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王已查问清楚。”忽烈愠怒道,“什么实话?根本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什么?”龙羽大惊,看向丁轻鸿的眼神由惊诧渐渐变成羞恼。

    “不可能……”丁轻鸿扯着嘶哑的嗓子疯狂嚎叫,“柳寻衣和赵馨绝对有私情……”

    “本王现在问的不是柳寻衣和赵馨的私情,而是你的私心。”忽烈厉声喝断,“为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说实话,直接送你去九泉之下向阎罗王慢慢解释。”

    “别……别杀我……”

    丁轻鸿心里清楚,凭忽烈的权势和地位,若想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因此,迫于生死威胁,饶是丁轻鸿再多花花肠子,此刻也不敢装模作样。

    “少他妈废话!”殷战虎目一瞪,刀尖瞬间扎破丁轻鸿的衣袍,刺入他的皮肉。

    “我说……我说……因为我和柳寻衣有过节,和大宋朝廷更有不共戴天之仇……”

    万急之下,丁轻鸿只能将自己的“悲苦命运”重诉一遍,尤其是被西府利用后抛弃,又被万仞山强迫变成阉人的那段往事,更被他说的阴暗无比,不堪入耳。

    然而,丁轻鸿到最后也没有供出金复羽,更不敢提金复羽命他暗杀赵馨的事。

    一者,金复羽是丁轻鸿眼下唯一的靠山,如果将其出卖,自己日后必然不得安宁。

    二者,如果让忽烈知道自己对赵馨图谋不轨,莫说日后,只怕今夜都活不过去。

    因此,丁轻鸿哪怕将自己的腌臜往事和盘托出,也不敢提及金复羽一句,避免忽烈顺藤摸瓜,再揪出自己其他的过错。

    万幸忽烈对中原武林不甚了解,丁轻鸿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令其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大宋皇帝身边有你这种阴险小人,何愁江山不衰?”忽烈冷笑道,“你与大宋朝廷的恩怨本王没兴趣插手,但你若敢招惹本王的爱妃,我定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人不敢!”

    “至于柳寻衣和赵馨的关系……”

    “是小人信口雌黄,是小人胡乱编排……辱没王妃的清誉,小人罪该万死。”

    此刻,丁轻鸿已从忽烈的态度中猜出端倪,心知他有意掩盖此事,倘若自己再不识时务,死不改口,下场势必万分凄惨。

    虽未料到忽烈能容忍赵馨与柳寻衣的私情,但为求活命,丁轻鸿已顾不上追查真相,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在这件事上,丁轻鸿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宁肯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不敢与忽烈叫板,远比龙羽圆滑。

    “混账东西,你竟敢骗我?”

    龙羽勃然大怒,愤然起身欲找丁轻鸿算账。

    “砰!”

    然而,就在龙羽起身的一瞬间,忽烈骤然抬腿,毫不留情地一脚登时将猝不及防的龙羽踹翻在地。

    “废物!蠢材!孬货!听风便是雨,自己没本事辨明真伪便诬告王妃的清白,有何颜面怪罪别人?”忽烈怒指着蜷缩在地,心有不甘的龙羽,训斥道,“马上回去收拾东西,今夜就滚回二十四城,休让本王再看见你!”

    “王爷,我……”

    “滚!”忽烈根本不给龙羽辩解的机会,喝令道,“殷战,派人跟着他回去收拾东西,押他回二十四城。”

    “遵命!”

    答应一声,殷战扶起怒愤填鹰的龙羽,连哄带劝地将其拽出中军大帐。

    目送龙羽离开,忽烈暗松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转而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丁轻鸿,迟疑道:“至于你……”

    “小人对天发誓,从今天开始,再不敢乱说半个字。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丁轻鸿知道忽烈为何赶走龙羽,并非他愚蠢莽撞,而是不希望自己的行营中有人口无遮拦,向外泄漏柳寻衣和赵馨的“丑闻”,以免影响忽烈和蒙古王族的威名。

    眼下,知情者除柳寻衣一行和苏禾之外,只剩龙羽、丁轻鸿、哑坤、殷战四人。柳寻衣一行和苏禾自不必提,哑坤是怪物,根本不懂人情世故。殷战是忽烈的亲信,断不会泄密。因此,有可能“坏事”的人只剩龙羽和丁轻鸿。

    忽烈了解龙羽的性子,此事若真,他定不依不饶,甚至闹到万安宫也不是不可能。此事若假,他定与丁轻鸿不死不休。

    眼下,忽烈既不希望龙羽将此事捅到大汗那里,也不希望他与丁轻鸿闹的你死我活。万不得已,只能在龙羽对此事模棱两可之际,找个理由将其赶回二十四城,如此方能平息干戈。

    丁轻鸿毕竟是大宋皇帝派来送亲的人,如果杀他一是于理不合,二是容易节外生枝。再者,留着这样的奸人在大宋皇帝身边,对忽烈和蒙古而言也并非一件坏事。

    “丁轻鸿,本王希望你永远记住一件事。”

    “王爷请说!”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藏在什么地方,本王想取你性命都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忽烈声音平淡,语气亦不强硬,但一字一句之间蕴含的威慑,却足以令丁轻鸿胆战心惊。

    “小人谨记!”丁轻鸿眼珠一转,谄媚道,“如果王爷不嫌弃,小人愿意充当蒙古的内应,潜伏在大宋皇帝身边……”

    “混账!”忽烈眼睛一瞪,严词厉色,说话滴水不漏,“两国和亲之后,蒙宋便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安插什么内应?”

    忽烈的理由冠冕堂皇,真相是他根本信不过丁轻鸿这种势利小人,因而不屑与之为伍。

    “王爷所言极是,是小人……唐突了。”

    “下去吧!”

    忽烈似乎对丁轻鸿十分厌恶,颇为不耐地挥挥手。丁轻鸿心有余悸,连忙叩首拜谢,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中军大帐。

    “王爷!”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殷战风风火火地回到帐中。

    “走了?”

    “走了!”殷战答道,“我亲自送龙羽和哑坤离开行营,并将一瓶金疮药交给他,谎称……是王爷送的。”

    “做得好!龙羽有冤屈,你这样……他多少能好受些。”忽烈心不在焉地说道,“他临走前说过什么?”

    “一字未说。”

    “呵,这小子是在生我的气。”

    “龙羽岂敢生王爷的气,殊不知王爷这是在磨练他的性子。”望着满脸疲惫的忽烈,殷战不禁心生忧虑,“夜深了,王爷该休息……”

    “心结未解,如何睡得下?”

    “王爷……”

    “不必多言!”忽烈摆手打断殷战的劝慰,从而神情一禀,朗声道,“下一个,传苏禾!”

    ……

第七百九十二章:连夜布审(二)

    “拜见王爷!”

    “你不是本王麾下的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谢王爷!”三更半夜被忽烈传召,苏禾难免一头雾水,“王爷深夜找我,不知……”

    “在大汗和本王的心中,你可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忽烈的语气轻松而随意,仿佛在与苏禾闲聊家常,“凭你的才能和武功,稍加历练,成就一定不在汪德臣之下。”

    “王爷过誉了!”苏禾谦逊道,“在下一介武夫,岂敢与汪总帅相提并论。更何况,汪总帅出身显贵,祖上是战功赫赫的功勋大将。苏某出身微寒,祖上不过是为大汗牵马坠蹬的无名小卒……”

    “欸!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大汗与本王又岂是论资排辈之人?蒙古能驰骋天下,正因为历任大汗唯才是用,而非任人唯亲。纵观今时今日,本王麾下的文臣武将不少是汉人,论出身他们岂不是比你更不如?”忽烈颇为不满地教诲,“论年纪,汪德臣比你大不了几岁。论胆识,你与他平分秋色。论武功,你更是在他之上。论名声与威望,‘漠北第一快刀’大名鼎鼎,不比他汪总帅差多少。”

    “承蒙王爷错爱,苏某万万承受不起。”

    “可惜啊!”忽烈话锋一转,扼腕叹息,“你总是自命清高,宁肯留在赤风岭做一介草莽,也不愿遵循大汗和本王的安排从军效命,令我蒙古大军痛失一卓绝悍将。大汗与本王几次三番向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你却……唉!”

    “王爷此言,令苏某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苏禾匆忙起身,拱手道,“苏某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生性懒散,不堪大任,更肩负不起统领千军的重担。”

    见苏禾固执己见,殷战忍不住相劝:“苏大侠,王爷求贤若渴,爱才如命,其诚其贤天下有目共睹。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为王爷效命,却苦于投路无门,难得王爷赏识你,你可不要白白错失良机……”

    “罢了!”忽烈打断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本王虽然爱才,但绝不会强人所难。”

    “王爷言重了!苏某虽不在军中效力,但仍是蒙古之臣,誓死效忠大汗与王爷。”苏禾言之凿凿,“无论大汗和王爷有任何差使,苏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你的忠心大汗和本王从未怀疑过。”言至于此,忽烈语气一滞,别有深意道,“但你除了一颗‘忠心’之外,还有一颗‘义心’,对不对?”

    “这……”苏禾察觉到忽烈话中有话,却又一时猜不破端倪。

    “你对大汗与本王自是忠心耿耿,但对江湖朋友却同样碧血丹心。”忽烈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苏禾的内心,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比如……柳寻衣。”

    苏禾眉头一皱,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忽烈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愈发郑重,“本王一向欣赏你的光明磊落,因此也不和你装腔作势。直说吧!柳寻衣和王妃曾关系暧昧,此事……你是否知情?”

    “嘶!”

    只此一言,令苏禾大惊失色,登时心乱如丝,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知情!”见苏禾踌躇不言,忽烈索性替他作答,“非但知情,而且费尽心机地成全他们。”

    “不!”苏禾心头一沉,连忙辩解,“王爷恕罪,苏某确实知道柳兄弟和王妃曾是……青梅竹马,但他们绝非自私之人,断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破坏纲常礼法,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家国大义。苏某固然胆大,却也不敢妄为,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成全他们。”

    “本王说的成全,并非撮合他们的感情,而是保举柳寻衣做‘大宋和亲使’,让他借送亲之机逃过中原武林的追杀。”忽烈沉声道,“你欺骗按陈,让他出面向大宋朝廷要人。当时的柳寻衣已被大宋皇帝打入天牢,等待处死,正因为你暗中作梗,他才能绝处逢生,捡回一条小命。”

    “王爷明鉴,此事确是苏某所为,我愿承担一切罪责……”

    “混账!”

    “砰!”

    忽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着满面愧疚的苏禾,叱责道:“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竟将祖宗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非但知情不报,反而欺骗河西王,利用他对你的信任保住柳寻衣,成何体统?苏禾,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王爷息怒,在下自知罪大恶极,甘愿受死。”

    见忽烈大发雷霆,苏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王爷乃国之重器,行天道王法,名正而言顺。苏某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你……”

    面对苏禾的不卑不亢,忽烈愈发恼怒。一时情急,怒火攻心,踉跄着瘫坐在椅子上。

    殷战赶忙上前安抚,同时向苏禾连声抱怨:“苏大侠,你明知王爷舍不得杀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生气?”

    “王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苏某的错,我……”

    “罢了!罢了!”忽烈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你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本王不是怪你帮柳寻衣,而是怪你隐瞒不报,有了‘义心’而忘了‘忠心’。”

    “苏某对大汗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苏禾信誓旦旦,语气不容置疑,“我帮柳兄弟,是因为他与王妃早已分道扬镳,救他一命并不会影响两国和亲……”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王已经查清,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包括柳寻衣。因此,这件事谁也不必再提。”忽烈的语气渐渐缓和几分,“不过我要你永远牢记,你苏禾……是草原的骄子、是蒙古的汉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大汗为重,断断不能生出歪心思。”

    “王爷教诲,苏某字字谨记!日后……”

    “不必日后。”忽烈眼神一动,当机立断,“眼下就有一件事,既需要你的‘忠心’,也需要你的‘义心’。”

    “王爷说的是……向柳兄弟讨要三府之地的事?”苏禾狐疑道。

    “正是!”忽烈不可置否,“你和柳寻衣是朋友,又曾救过他的命,本王想让你去劝劝他。”

    “这……”苏禾一愣,为难道,“并非苏某不肯,只不过兹事体大,恐怕柳兄弟他……根本做不了主。既然王爷势在必得,何不修书一封送到临安,直接向大宋皇帝讨要……”

    “和林至临安山长水远,万里迢迢,一去一回需耽误不少时日。更何况,向大宋皇帝讨要三府之地,势必引起大宋朝野的震动。百官谏言、群臣议论,大宋皇帝定会派人来和我们讨价还价,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间。”忽烈面露苦涩,语气甚是无奈,“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五年甚至更久也未必能有结果。时间拖得太久,根本来不及。唯有让柳寻衣以‘大宋使臣’的名义写下割让契书,令汪总帅师出有名,直接率军南下,接管兴元、襄阳、建康三府,如此方才来的及。”

    “来的及?”苏禾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道,“什么来的及?王爷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接管兴元三府?”

    “这……”忽烈稍作迟疑,而后将心一横,凝声道,“苏禾,本王将你当成自家人,因此有些事也不必瞒你。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军国机密,你出去后断不可向外泄露一字一句。”

    “苏某谨遵王爷之命。”

    “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相信你。”忽烈厘清思绪,幽幽开口,“其实,本王说的来不及……指的是今年的秋收。”

    “秋收?”

    “不错!”忽烈缓缓点头,“眼下,西征大军兵分数路,最远的据此万里之遥,粮草供给十分不易。再加上不久前本王率军攻取大理损耗甚巨,云南一带经过兵荒马乱,如今已是民生凋敝,百业待兴。若想恢复如初,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缓和。除此之外,还有京北大营的五万大军及安插于秦淮一线的各支人马,每日损耗不可估量。仅凭我们现在的库存,根本无法周全。各路大军的粮草早已捉襟见肘,岌岌可危。前两天大汗召我入宫觐见,告诉我各军又在催要粮草,为保证西征顺利,大汗已将原本派往河西、大理的军粮全部送往西边,眼下的和林已是无粮可发,我们南路大军……只能自己想办法。”

    “王爷急于接管兴元三府,为的是今年的秋收补充军粮?”苏禾恍然大悟。

    “兴元、襄阳、建康一带富饶肥沃,耕田广阔,每年的收成数倍于河西,若能征收兴元三府的粮食,足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其实,这一次就算没有云牙镇的事,本王也会找借口讨要兴元三府。如今云牙镇出事,反倒给蒙宋两国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避免大家撕破脸。”言罢,忽烈眼神一动,故作高深模样,“苏禾,你可知大汗为何将按陈留在京北大营?”

    “因为河西王身体抱恙……”

    “错!身体抱恙不过是蒙蔽世人的托辞。”忽烈低声道,“真正的原因是……让按陈帮京北大营筹措军粮。隋佐莽夫一个,带兵打仗尚可,但让他筹备军需却是百无一用。按陈天生谨慎,处事周全,由他主持筹措军粮一事,大汗和本王才能放心。”

    “这……”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按陈固然办事稳妥,但若无粮可征亦是束手无策。”忽烈讳莫如深道,“最好的办法是说服柳寻衣,劝他主动签下割让契书,方便按陈南下征粮。倘若他执意不肯,有朝一日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无粮可食,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王爷的意思是……河西王会纵兵抢粮?”

    “快要饿死的人根本不需要放纵,莫说按陈管不住他们,纵使本王驾临……只怕也难以约束。五万大军一旦失控,中原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我明白了!”苏禾忧心忡忡地答应道,“虽无把握,但苏某必竭尽所能,劝柳寻衣答应王爷的条件。”

    “天亮之后,你去找柳寻衣,向他讲明利弊要害。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提。”忽烈叮嘱道,“到时,本王会再请一人出马,助你一臂之力。”

    “谁?”

    “不必多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苏禾虽十分好奇,但见忽烈无意解释,故而也不多问。拱手领命,转身离开中军大帐。

    “王爷,你该休息了!”殷战望着神情疲惫的忽烈,再次开口相劝,“自从回到和林,王爷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吃得消?眼下再不歇息,天可要亮了。”

    “昔日在外行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亦是家常便饭,大男人何需睡那么多觉?”忽烈云淡风轻,对殷战的担忧一笑置之。

    “可……”

    “不要磨磨唧唧的!去,将汪总帅请来。”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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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