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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三章:连夜布审(三)

    “王爷,汪总帅到了!”

    伴随着一声通报,帐帘被人高高挑开。紧接着,身披大氅的汪德臣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哈气连天地舒展着四肢,在殷战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走入中军大帐。

    与龙羽、苏禾等人的庄容正色不同,此刻的汪德臣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举止皆十分随意。大氅内只着一件宽松的单衣,见到忽烈后也只是稍稍拱手一拜,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一副困意未消的慵懒模样。

    然而,面对汪德臣的懒散,忽烈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亲自为他斟茶倒水,帮他打发困意。

    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说明汪德臣在忽烈心中的分量远比龙羽、苏禾等人重要的多。

    “常言道‘宁肯三岁离娘,不肯五更离床’。德臣,这么晚将你找来,真是难为你了。”

    忽烈与汪德臣说话的语气和刚刚面对龙羽、苏禾时大不相同,感觉不像是尊卑有别的君臣,更像是相濡以沫的朋友,言语轻松不乏一丝诙谐。

    “常在军中,莫说五更离床,纵使三更离床也是家常便饭。”两口清茶下肚,汪德臣的精神渐渐清醒几分。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好奇道,“看王爷的架势,莫非又是一夜未眠?”

    “有些事不在夜里安排妥当,天亮后岂能按部就班地进行?”忽烈自嘲道,“为了明天不乱,只能今夜不眠。”

    “真是怪事。”汪德臣撇嘴道,“王爷平日夙兴夜寐倒也罢了,今夜为何还在这里?”

    “平日如何?今夜又如何?”

    “平日王爷形影相吊,孑然一身,无事可做不妨夙夜在公。可如今不同,那赵馨……不是已经来了吗?”汪德臣坏笑道,“中原女子多美貌,江南女子更是风情万种。有道是‘**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王爷固然军务繁忙,可有些事……再忙也不能耽搁。”

    “笑话!你将本王当成什么人?”忽烈脸色一沉,故作不悦,“你以为本王是那些贪欢逐色,恣情纵欲的庸人?再者,本王身边有殷战他们昼夜侍候,岂能算孑然一身?”

    “殷战这些人不能算数!”汪德臣别有深意地笑道,“他们就是陪王爷一百年,我们也见不到‘小王爷’。哈哈……”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殷战不禁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陪着他们嘿嘿傻笑。

    “德臣此言,倒是说中本王的心思。”忽烈神情一禀,语气耐人寻味,“我对赵馨……越看越喜欢。”

    “哦?”汪德臣眉头一挑,试探道,“王爷的意思……不会想让她日后稳坐东宫吧?”

    “有何不可?”忽烈笑道,“本王平生遇到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多看第二眼。偏偏这位大宋公主,一次又一次语出惊人,令本王刮目相看。”

    “这……”意识到忽烈并非说笑,汪德臣的戏谑渐渐收敛,“可她毕竟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忽烈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天下虽大,但早晚尽归我蒙古之手。汉人有句老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管她是蒙是汉,迟早都是蒙古的臣民。”

    “王爷此言说的十分痛切。”汪德臣若有所思,喃喃开口,“细细想来,若由一位汉人公主做王爷的正妃……日后我们大军南下攻取汉地之时……也许更容易收服那些汉人的心。”

    “不必等到日后,从赵馨踏入本王行营的那一刻开始,汉人中的有志之士,文武才俊必将络绎不绝地望风来归。”忽烈的眼中精光涌动,言辞胸有成竹,“德臣,你且记住本王今夜这番话。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攻城略地无往而不胜,有朝一日我们必将一统天下。然而,四海安定之后,我们不再需要铁蹄、弯刀四处征讨。到那时,真正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仍是饱学鸿儒及汉人流传千年的文化。仅靠骄兵悍将、弓马刀箭,是远远无法御统大国的。”

    “王爷此言犹如醍醐灌顶,汪某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汪德臣神情一正,朝忽烈拱手诚拜,“我原以为王爷迎娶大宋公主,只是一招缓兵之计。可今日我才知道,王爷的眼光远比‘缓兵之计’长远的多。你真正想要的并非一个貌美无双的女人,而是千千万万颗汉人的归顺之心。”

    殷战得意道:“缓兵之计不过是眼前之谋,王爷借与大宋公主和亲之机,广募天下英才,削减汉人对蒙古的仇恨,未来无论是打天下还是治天下,都将大有裨益。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高瞻远瞩,明见万里。”

    “什么醍醐灌顶?什么高瞻远瞩?本王所言不过是天下之势、未来之趋,稍有眼光之人皆可洞察盛衰存亡之道,远没有你们吹嘘的那般高深莫测。”

    “王爷如此谦逊,岂不让我等无地自容?”

    “行了,你们少给本王灌**汤。就算是高深莫测,也轮不着你们阿谀恭维。”忽烈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总之,无论是出于长远考虑,还是出于本王的私心,我都要立赵馨为正妃。哪怕……有些事并非本王想象的那般如意。”

    “这……”汪德臣似乎从忽烈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狐疑道,“难道王爷遇到不如意的地方?你将我连夜找来,莫非……与此事有关?”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因而本王的家丑……也不必对你讳言。其实……”

    忽烈仰天长叹,而后将柳寻衣与赵馨的关系,以及今夜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汪德臣。

    听罢,汪德臣的心情五味杂陈,繁乱不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似惊似怒、似疑似愁,莫名而复杂。

    “砰!”

    突然,汪德臣的右手重重拍在桌上,登时将茶杯震翻,尚未喝完的茶水四下横流,染湿他的衣袖。

    他仿佛越想越生气,愤懑道:“这些汉人实在可恶、可恨!柳寻衣竟敢觊觎王妃,简直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真该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至于丁轻鸿,一条居心叵测的阉狗,一招‘借刀杀人’竟然算计到王爷头上,简直不知死活。对于这种窝里反的叛逆,他比柳寻衣更下贱,更卑鄙,更无耻。”

    “丁轻鸿这种人留在大宋皇帝身边,对我们也不算一件坏事。”忽烈眼神一暗,惆怅道,“这些汉人一向喜欢窝里斗,本王早已见怪不怪。其实,这件事中最令本王出乎意料的人……是龙羽和苏禾。他二人对同一件事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令他们在本王心中的位置彻底调换。”

    “是啊!”汪德臣叹道,“龙羽平日冷酷无情,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桀骜模样。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忠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定,为维护王爷的颜面如此奋不顾身也实属难能可贵。至于苏禾……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惜江湖义气深入骨髓,甚至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一介草莽,难成大器。”

    “唉!”忽烈惋惜道,“枉费大汗与本王对他寄予厚望,结果却……看来从今往后,本王应该好好栽培龙羽,令其早日成才,替大汗独当一面。”

    “王爷所言甚是。”汪德臣思虑再三,仍郁结难舒,沉声道,“王爷为顾全大局和自己的颜面,将此事掩盖下去自是无可厚非,可为何轻而易举地放过柳寻衣?”

    “什么意思?”忽烈面露迟疑,“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对待柳寻衣?”

    汪德臣的眼中寒光一闪,狞声道:“一字记之曰,‘杀’。”

    “杀?”

    “不错!此人不除,永远是王爷心里的一根刺。”汪德臣冷笑道,“再者,柳寻衣不死,王妃始终心有牵挂。我想……王爷应该不希望王妃与自己同床异梦才是。”

    当汪德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忽烈的眼神悄然一变,却又瞬间恢复如初。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本王答应过赵馨,不会为难柳寻衣。”

    “据传,柳寻衣杀了武林盟主洛天瑾,眼下正被各门各派联手追杀。他在中原早已没有立足之地,万不得已才跑来漠北。名为送亲,实为避险。”汪德臣一边回忆着柳寻衣的“传奇往事,一边若有所思地怂恿道,“因此,对付他根本不需要王爷亲自出手,只要放出消息,责令其尽早返回中原,柳寻衣的小命定然不保。如此一来,王爷既能赐赵馨一份恩典,也能令柳寻衣陷入绝境,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江湖草莽的叫嚣往往言过其实,办事往往无疾而终。”殷战似乎对汪德臣的提议十分认同,但心中却有少许担忧,吞吞吐吐道,“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只怕行百里者半九十,根本不足以取其性命。”

    “江湖不足以取其性命,不是还有‘庙堂’吗?”汪德臣讳莫如深地笑道,“如果大宋朝廷、中原武林皆不容他,纵使柳寻衣三头六臂,又能苟活几天?”

    ……

第七百九十四章:连夜布审(四)

    “王爷虽答应赵馨不杀柳寻衣,却也没说过救他。更何况,柳寻衣只有变成死人,王爷才能彻底安心。”汪德臣的眼中涌出一丝诡谲之色,振振有词地说道,“自己的女人,岂容她存有异心?寻常人对此尚不能容忍,更何况王爷这般英雄人物?只要让柳寻衣签下割让三府的契书,他就算顺顺利利地回到临安,大宋朝廷也一定不会放过他。到时,他既得罪了朝廷,又得罪了江湖,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死路一条!”

    忽烈眉头一皱,将信将疑道:“德臣,你这是……教唆本王弃仁德正道,行小人伎俩?”

    “王爷此言差矣!”汪德臣义正言辞地纠正道,“王爷并没有针对任何人,也没有因为男女私情而倒行逆施。从始至终,王爷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即帮大汗攻取漠南汉地,将天下每一寸草木尽归蒙古疆域。因此,王爷行天道、施仁德、弘正气,只做该做的事,谈何小人伎俩?眼下,南路大军粮草匮乏,亟需兴元三府的收成添补军需。因此,无论是谁顶着‘大宋和亲使’的头衔来到这里,都将经此一劫。柳寻衣……不过是时运不济,碰巧倒霉罢了。”

    “这……”

    “与其说他时运不济,不如说他咎由自取。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都是柳寻衣作茧自缚,怪不得任何人。”汪德臣补充道,“当初,他为躲避中原武林的追杀才当上‘和亲使’,这个头衔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道护身符,让他免遭四面楚歌的厄运。如今,‘护身符’变成‘催命符’。同是‘和亲使’的头衔,当初救他于水深火热,今日却陷他于万劫不复。说到底,他在杀害洛天瑾的时候,便已注定今日的恶果。”

    言至于此,汪德臣突然话锋一转,忧虑道:“眼下唯一的麻烦是,柳寻衣能否乖乖签下割让契书?”

    “你想说什么?”忽烈的脸色阴晴不定,语气不阴不阳,似是内心犹豫不决。

    “我虽与柳寻衣只有一面之缘,对他也不甚了解,但凭他昨日在我们面前的表现,不难看出此人是一个拧种,而且是不怕死的拧种。”汪德臣幽幽地说道,“这种人我颇为了解,你越让他做什么,他偏偏不做什么。这种骨子里的倔强,哪怕以死相要挟,恐怕也不会动摇分毫。因此……

    汪德臣的声音戛然而止,朝忽烈投去谨慎的目光,似乎在试探他的态度。

    “因此什么?”忽烈思忖道,“不要卖关子。”

    “恕我直言,王爷纵使派苏禾前去游说,只怕也无法动摇柳寻衣的心志。”汪德臣坦言道,“在他心里,割让三府之地无异于卖主求荣,里通外国。”

    “恩。”

    忽烈的反应十分诡异,简简单单一个“恩”字,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令人疑窦丛生,领悟不透。

    汪德臣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王爷刚才说,明日再找一人帮苏禾一起游说柳寻衣,不知那人是……”

    “赵馨。”忽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汪德臣一愣,“王爷让赵馨去游说柳寻衣?可赵馨明明和他是……”

    “此事的利弊本王已和赵馨讲过,虽然她没有表明立场,但本王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犹豫。”忽烈不急不缓地解释,“在她心里,无辜百姓的生死,俨然比三府之地更加重要。本王让她自己权衡利弊,虽然不一定帮着我们说话,但她一定不会坐视柳寻衣枉顾无辜百姓的生死。”

    “话虽如此,但我认为此事成功的机会……仍然不大。”汪德臣断断续续道,“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如果柳寻衣天性倔强,纵使赵馨出马……恐怕也于事无补。”

    “此一节……本王知道。”

    “什么?”忽烈的回答,大出汪德臣和殷战的意料,二人脸色一变,眼中布满错愕之意,“王爷知道?”

    “是。”忽烈轻轻点头,“苏禾与赵馨很难说服柳寻衣,本王也……从未指望他们能说服柳寻衣。”

    “王爷这盘棋,我可是越看越糊涂。”汪德臣眉头紧锁,满心费解,“既然王爷知道柳寻衣不肯答应,又为何让苏禾他们白费口舌?更重要的是,如果柳寻衣宁死不从,我们拿不到割让契书,他与大宋朝廷不反目是小,我们拿不到亟需的数十万石军粮才是大麻烦。”

    “本王此举,并非徒做无用之功,而是……一为公利、二为私心。”

    “愿闻其详。”

    “私心者,为给赵馨几分情面,让她知道此事并非本王胡搅蛮缠,贪得无厌。而是柳寻衣不识大体,固执己见,最终害人害己。”忽烈言不尽意,话里有话,“公利者,让柳寻衣拒绝本王提出的条件,令大宋在云牙镇的事情上始终亏欠我们。如此一来,蒙古对大宋算是仁至而义尽,大宋对蒙古却是仁断而义绝。日后再发生什么事……天下人只能怪柳寻衣书生意气,怪大宋朝廷借寇赍盗,而不能怪我们报仇心切,越俎代庖。”

    “王爷的意思是……将议和失败的罪责推到柳寻衣和大宋皇帝身上?”汪德臣思忖道,“一边为日后开战做准备,一边……捕获美人的芳心?”

    “哈哈……”忽烈并未直言作答,而是放声大笑,“德臣,此事仍需你配合本王再演一出戏。我要让赵馨仔仔细细看清楚,本王的胸襟气魄、本王的文韬武略、本王的壮志雄心,皆远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可以相提并论。眼下,大汗留我在和林多住几日,等那达慕大会过后再启程南下,我正好趁此机会将儿女情长这些琐事处置妥当,免得日后心烦意乱,影响军国大事。”

    “常言道‘圣人忘情’、‘大音希声’,如王爷这般傲视天下的英雄,非但行军打仗战无不胜,就连谈情说爱也能运筹帷幄。”汪德臣戏谑恭维,“看来,我们给王爷献计杀死柳寻衣,根本入不了王爷的法眼。王爷真正想得到的不仅仅是赵馨的人,更是她的心。”

    忽烈眉头一挑,揶揄道:“汪总帅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怎么?你现在不再琢磨兵法战阵,专门琢磨溜须拍马不成?”

    “王爷取笑了!”汪德臣心念一转,狐疑道,“那我们的军粮……”

    “刚刚是本王连夜找你商议的第一件事,这是第二件。”忽烈不急不缓地说道,“昨天上午,你问我如何处置办事不利的隋佐,我们商量到一半,柳寻衣他们就到了。现在,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命隋佐戴罪任职,仍是京北大营的统帅。”

    “那……是不是将‘河西王’按陈召回来?”

    “不!让按陈继续留在京北大营,帮着隋佐处理军务。”

    “这……”汪德臣一怔,似乎没明白忽烈的用意,提醒道,“王爷,按陈的官职、地位远比隋佐尊贵,让他辅助隋佐……会不会不太妥当?不如反过来,命按陈为主帅,隋佐为副将……”

    “不!”忽烈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让隋佐为主,按陈为辅。告诉按陈,不必心存芥蒂,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一年之内本王定将他召回和林。”

    汪德臣似懂非懂,疑惑道:“为何这样安排?”

    “因为有些事按陈做不了,必须由隋佐去做。”

    “什么事?”

    “率兵南下、奇袭秦淮、秋收……抢粮。”

    “嘶!”

    忽烈此言一出,汪德臣与殷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惊骇。

    “王爷这是……在为应变做准备?”

    “不错!”忽烈直言不讳,“本王料定柳寻衣必然宁死不从,但我会念在赵馨的情面上多给他几次机会,以示宽仁大度。但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噱头,南路大军数十万兄弟眼下正忍饥挨饿,再多的噱头也不能当饭吃。因此,本王决定因时制宜,于和林、河西各准备一套权宜之计。二者一静一动,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以保万无一失。”

    “可是……我们冒然南犯,唯恐师出无名。”汪德臣纠结道,“尤其是现在,王爷刚刚和大宋公主和亲,蒙宋修睦正值紧要关头,如果马上翻脸,且不论隋佐的京北大营能否赶在秋收前攻破秦淮天险,就算攻破……恐怕天下人的吐沫星子也会淹死我们。”

    “谁说我们出师无名?”忽烈别有深意地笑道,“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亦是最难走的一步棋,柳寻衣马上就会帮我们解决。”

    汪德臣稍作思量,登时眼神一变,幡然醒悟:“王爷的意思是……”

    “柳寻衣签下割让契书,按陈便可名正言顺地南下征粮。柳寻衣不签割让契书,隋佐便可假借‘彻查云牙镇血案’之名,以兴师问罪之姿,大张旗鼓地率人穿过秦淮边境。”忽烈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抢粮,不占城、不厮杀,因此无需太多兵马。到时,京北大营五万人马一起出动,隋佐率两千人马大摇大摆的南下,必将大宋官军的全部精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趁此机会,八千军士乔装改扮混入兴元三府,直取各城的粮仓粮库,不必纠缠,更不可恋战。其余四万大军,埋伏于秦淮以北,坚壁清野,整甲缮兵,以备……不时之需。”

    ……

第七百九十五章:忍辱相商

    清晨,苏禾奉忽烈之命来到柳寻衣的大帐。

    三言两语寒暄作罢,未等苏禾主动提起割让三府之地的事,柳寻衣已率先猜出他的来意,并先发制人,婉言拒绝。

    “苏大哥,小弟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我虽不是忠烈圣贤,但也不是吃里扒外的奸佞小人。”柳寻衣坚定道,“因此,你若是替忽烈做说客……请恕小弟不能从命。”

    “唉!”

    面对柳寻衣的坚决,苏禾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满心无奈地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大哥……”

    “柳兄弟,苏某知道我纵使磨破嘴皮,也不可能动摇你的心志。”苏禾苦涩道,“我来,是因为王爷有命而不得不来。此事的利弊得失,想必你考虑的比我周全。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人所难。”

    “苏大哥深明大义,小弟感激不尽。”

    “苏某虽无话可说,但有一人……你却不能不见,她说的话你也不能不听。”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谁?”

    “我!”

    未等苏禾开口,帐外陡然传来一道柳寻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紧接着,神情复杂的赵馨在潘雨音的陪同下步入帐中。

    一见赵馨,柳寻衣登时一愣。转瞬间,他的从容不迫、他的大义凛然、他的不卑不亢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不住颤抖的眼神,渐渐僵固的五官以及不知所措的手足。

    由于身处的环境极为特殊,令柳寻衣对赵馨的担忧无时无刻都在加剧,虽然一日未见,却是如隔三秋。

    “馨……”下意识地迈步向前,却突然意识到二人身份悬殊,柳寻衣脚步一顿的同时欲言又止,在赵馨难以名状的目光下,他如提线木偶般僵硬而迟缓地跪倒在地,语气生涩地拱手施礼,“下官……拜见公主!”

    “柳大人不必多礼。”

    望着近在咫尺,却不敢表露出半点亲近的柳寻衣,赵馨同样心痛如绞。

    从始至终,柳寻衣痴盼而关切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赵馨,二人旁若无人般四目相对,眼神中满含对彼此的温柔与不舍。

    “柳兄弟,王爷有令……你与王妃不能单独相见,因此苏某和潘姑娘……”

    面对吞吞吐吐的苏禾,柳寻衣尚未厘清思绪,赵馨已率先应答:“今天我与柳大人的谈话……你们可以在一旁听着,不必避讳。”

    “王妃雅量,苏某佩服。”苏禾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而后与心乱如麻,神思惆怅的潘雨音极为识趣地退到帐门处,尽可能的让柳寻衣和赵馨“单独”一叙。

    “公主,你……还好吗?”柳寻衣明知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赵馨的眉心若有似无地微微一蹙,故作轻松模样:“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不知为何?今日的柳寻衣似乎有些紧张,言行举止极不自然,甚至语无伦次,“你先坐,我给你倒水……”

    “寻衣!”

    望着心慌意乱的柳寻衣,赵馨似乎不愿再继续装腔作势,将心一横,直呼其名。

    只此一声,令六神无主的柳寻衣如遭雷霆一击,刚刚端起茶杯的手陡然一颤,伴随着“咣啷”一声响动,茶杯摔落在桌上。

    “寻衣,其实我来……”赵馨支支吾吾,似乎心有郁结,“想和你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谈什么?”柳寻衣收敛思绪,强颜欢笑。

    “谈一谈云牙镇的事,还有……忽烈提出接管兴元三府的建议。”

    “轰!”

    赵馨勉为其难的扭捏开口,却令柳寻衣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心脏瞬时漏跳一拍,眼中布满惊骇与错愕,脸色更是变的惨白如蜡,难看之极。

    “你……你刚刚说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寻衣,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替忽烈充当说客,更不是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赵馨连忙解释,“我只想与你好好商讨一下这件事可能造成的结果,尤其是对云牙镇无辜百姓的生死威胁……”

    “什么威胁?”柳寻衣不知是出于对家国大义的愤慨,还是出于对赵馨袒护忽烈的妒恨,竟出人意料地恼羞成怒,愤愤不平地打断赵馨的解释,“是不是忽烈用无辜百姓的生死威胁你?是不是他逼你劝我签下割让契书?是不是他……”

    “寻衣,你先冷静一下!”望着怒不可遏,炮语连珠似的柳寻衣,赵馨大惊失色,连声劝慰,“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忽烈也没有威胁我,我只是担心云牙镇方圆二百里的无辜百姓,不希望他们因为一件事不关己的血案枉受牵连。至于忽烈的建议……”

    “什么建议?根本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柳寻衣愤怒道,“而且他也不是商量,而是强迫大宋接受他的无理要求。”

    “我们就事论事,云牙镇毕竟是大宋的地盘,蒙古派去接亲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我们的官府又拖拖拉拉,追凶不利,因此这件事无论怎么算都是大宋理亏。”赵馨苦口婆心地劝道,“既是我们理亏,又岂能不作出一些补偿?我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试问蒙古人能否咽下这口恶气?他们能否接受八百军士客死他乡的惨剧?忽烈固然位高权重,但他上面仍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大汗。眼下,蒙古大汗对此事耿耿于怀,不依不饶,忽烈也只能奉命行事,正因为他不想闹的两国兵戎相见,不想中原血流成河,因此才提出一个权宜之计……对我们而言,忽烈的条件或许十分苛刻。但对蒙古大汗而言,这样的条件也许才刚刚满足他的底线……”

    “馨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柳寻衣看向赵馨的表情尽显不可思议之情,义愤填膺地提醒道,“刚刚一夜不见,你就被忽烈蒙蔽心窍?变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甚至……变成他的忠实拥趸?我已经让潘姑娘告诉你,忽烈一心接管兴元三府是因为他们的大军粮草不济,急于在兴元三府横征暴敛,补充军需。你明明知道忽烈另有图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说话?他究竟对你施了什么妖术?亦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迫不及待地背叛大宋……”

    “够了!柳寻衣,你……太过分了!”被柳寻衣的耳提面命惹得不悦,赵馨羞愤交加,嗔怒道,“我不是忽烈的拥趸,也没拿过他半点好处,更未想过帮他说话,我只是帮兴元三府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万一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激怒蒙古大汗,到时大军南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又该向谁伸冤?”

    “一事归一事,两者岂能混为一谈?”柳寻衣不甘示弱,据理力争,“再者,就算蒙古大举南犯,自有大宋官军拼死一战,断不会让无辜百姓身陷囹圄……”

    “如果大宋兵马真能和蒙古大军拼死一战,那我又算什么?”赵馨的眼中泪光闪烁,凄然反问,“如果大宋兵强马壮,无惧蒙古,那我今日又为何站在这里?和亲、和亲、和亲……只是说的好听罢了,根本是利用我向蒙古俯首献媚,祈求太平。如今,将两件事混为一谈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明明知道我无心帮忽烈,但你却因为心里妒忌而失去理智,甚至不肯听我解释!”

    “馨儿……”

    “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口口声声家国大义,宁死不屈,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忠臣良将。可事实呢?事实是我们根本没有和蒙古一较高下的实力,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们每一次抗颜高议、每一次慷慨陈词、每一次视死若生,结果都是由无辜的百姓付出惨痛代价,用他们的血汗钱甚至生命为你们收拾残局,难道不是吗?”赵馨含泪追问,字字诛心,“正因为我是大宋的牺牲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和任人摆布的凄惨,因此才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失去亲人、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幸福、失去一切……”

    “馨儿……”赵馨的一字一句犹如一刀一剑,将柳寻衣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寻衣,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今天不是来替忽烈说话的,而是替大宋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向你求情。无论你的胆识多么高深,无论你的志向多么宏大,我都希望你在决定一件事之前,能替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想一想,你或许不怕死,可他们呢?你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又有什么权力选择别人的命运?”

    “我……”

    “其实,不止你不想答应忽烈的条件,我同样不想。”赵馨由于心情波动,以至悲从中来,声音愈发颤抖,“这才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和忽烈彻底闹翻,不要一听到忽烈的条件就急不可耐地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希望你能冷静处事,对忽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平、妥善的解决这件事。真正的忠勇之士,应该替朝廷和百姓解决麻烦,而不是口中大喊着‘舍生取义’,实际上却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仅仅为了别人的幸福,也为了自己的……性命。”

    赵馨的最后一句话,令柳寻衣五味杂陈,百感千愁。她虽口口声声替无辜百姓求情,实则在她心里,柳寻衣的性命仍旧万分重要。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心生懊悔,忙道:“馨儿,对不起,我刚刚……”

    “寻衣,你我相知多年,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懂?”赵馨拭去眼角的泪痕,朝柳寻衣莞尔一笑,“我已将自己想说的话统统说出来,再多说……恐怕你又会心生偏执。总之,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并且支持你。”

    言罢,赵馨在苏禾、潘雨音怜悯而苦涩的目光下蓦然转身,快步朝帐外走去。

    “等等!”恍然失神的柳寻衣喃喃开口,“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问吧!”赵馨缓缓驻足,但没有回头。

    柳寻衣眼神凝重,唇齿颤抖,断断续续地开口道:“今天的你……究竟是蒙古王妃?还是赵馨?”

    “那你呢?”赵馨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今天的你究竟是大宋使臣?还是柳寻衣?”

    赵馨此言凄哀无比,蕴意无穷,令柳寻衣幡然醒悟,却又怅然若失。

    然而,未等柳寻衣思忖答案,赵馨已毅然决然地走出大帐。

    从始至终,赵馨的表现潇洒而释然,纵使面对柳寻衣的深情顾盼也不肯回眸。其实,她只是不希望柳寻衣看到自己泪流满面却故作坚强的样子。

    ……

第七百九十六章:以屈求伸(一)

    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的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反复权衡后,柳寻衣决定放手一搏,不再被动等待忽烈的决定,而是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争取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令此事圆满收场。

    心念及此,柳寻衣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在冯天霸、黎海棠和悟禅的陪同下,火急火燎地赶奔中军大帐,决心与忽烈开门见山。

    “王爷刚刚离开,此刻不在行营。”

    然而,帐外护卫的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临头浇下,令柳寻衣防不胜防,满腔热血瞬间湮灭一半。

    “他去哪儿了?”

    “这……”

    护卫们相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忽烈的行踪告诉柳寻衣等人。

    冯天霸眉头一皱,威胁道:“我们可是大宋使臣,有事和你们王爷商量。如果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这……”

    “冯统领不必为难他们,我告诉你们王爷的去向。”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殷战自帐中缓步而出,“王爷受汪总帅之邀,前去和汪古部的勇士们喝酒,最快……也要晌午才能回来。”

    “汪古部?”柳寻衣对“汪古部”并不陌生,想当初与贤王府作对的汪绪统父子,正是出自汪古部。

    “汪古部的勇士们今日抵达和林,王爷与他们喝酒,以示对他们的器重。”殷战解释道,“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即将开始,各部族的勇士相继到来,由于汪总帅出自汪古部,因此王爷对他们的勇士特别厚待。”

    “不知殷将军能否带我们去见王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王爷商议。”

    殷战一愣,迟疑道:“什么事如此着急?何不等王爷回来再议?”

    “此事早一刻解决,对大宋、对蒙古、对我、对王爷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这……好吧!”望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殷战稍作沉吟,勉强应允,“王爷说过,你们是蒙古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眼下,王妃、苏禾还有与你们一道而来的潘姑娘都在那里,料想带你们过去也无妨,说不定能一起热闹热闹。”

    “公主也在?”

    “当然!召见草原上的勇士是蒙古十分重要的礼节,王妃岂能不去?”殷战笑道,“他们在草原上摆酒设宴,柳大人请随我来。”

    有道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禁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距行营不足百米之遥,十几张矮桌呈扇形排列于草原之上,桌上摆满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忽烈等人尽坐在列,其中大部分是来自汪古部的勇士,一个个满脸横肉,身形彪悍。

    三丈开外,几名打着赤膊的蒙古汉子将一只滋滋冒油的肥羊架在篝火上烘烤。不时用刀削下几片肉,尝过味道后又往羊肉上涂抹一层层香料。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随风弥散于空气之中,令人垂涎欲滴,忍不住吞咽口水。

    “柳寻衣?”

    远远看到柳寻衣一行,汪德臣不禁眉头微蹙,面露思忖。赵馨神情复杂,明明心潮腾涌,却迟迟不敢朝柳寻衣的方向偷瞄一眼,生怕引起忽烈的猜忌。

    反观忽烈,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对柳寻衣的到来一无所知。

    见状,在场其他人无不面面相觑,出于对忽烈和汪德臣的忌惮,一个个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谁也不敢冒然起身。

    “柳兄弟?”

    唯独苏禾,不假思索地迎上前去,在旁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颇为亲昵地将他带到忽烈和汪德臣面前。

    “原来是柳大人。”汪德臣故作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问道,“是不是想通了?决定签下割让契书?”

    “想是想通了,不过结果与汪总帅的预料截然相反。”柳寻衣先朝忽烈和汪德臣拱手施礼,而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兴元三府乃大宋疆域,三府的百姓亦是大宋子民,虽说云牙镇之事大宋理亏,但若以此为由向我们讨要三府之地作为补偿,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柳大人专程跑到这里,只为拒绝本王的提议?”

    忽烈的语气不咸不淡,令人听不出喜怒。他将割肉的刀随手扔在桌上,“咣啷”一声脆响,登时将其他人吓的精神一颤,不约而同地停下吃喝,一个个心怀忐忑地望向忽烈和柳寻衣,似是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赵馨和潘雨音的脸色瞬间变的复杂,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满含急迫与担忧。

    “在下前来,并非与王爷争执,而是想和王爷心平气和地商量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柳寻衣的余光在赵馨身上轻轻一扫,心脏狠狠抽动一下,从而朝忽烈拱手一拜,语气尽可能诚恳,态度尽可能谦卑。

    “唉!”

    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忽烈突然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苦笑道:“罢了!念在爱妃的情面上,本王且听你说下去。”

    闻言,柳寻衣和赵馨同时脸色一变。不同的是,赵馨的脸色由紧张渐渐缓和,而柳寻衣的脸色却变的愈发凝重。

    同是男人,赵馨或许不知道忽烈的用意,但柳寻衣却一清二楚。忽烈此举,无非是想在赵馨面前彰显自己的宽仁大度,博得她的好感。

    “多谢王爷!”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羞愤,话里有话地说道,“在下知道王爷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因此,除赔偿十大车嫁妆之外,我愿代表大宋朝廷……再立一张‘欠条’,权当对云牙镇之祸的补偿。”

    “欠条?”汪德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欠条?莫非又是十几二十两安家费?”

    “不是安家费,而是……稻谷十万石!”柳寻衣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殊不知,擅自以大宋朝廷的名义送出十万石稻谷,其罪同样不可饶恕,足以令柳寻衣死上一千次、一万次。

    若非被赵馨的“仁慈济世”之心深深打动,柳寻衣连一粒米都不会送给蒙古充当军粮。因为养活的蒙古兵马越多,对未来的大宋越不利。

    这一次,柳寻衣不得不在“生灵涂炭”与“割让三府”之间做出必要的取舍,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十万石稻谷?”然而,汪德臣对柳寻衣的“忍痛割爱”却显的十分不屑,蔑笑道,“柳大人真是精于算计,只说‘稻谷’,却不说‘稻米’。呵,十万石稻谷究竟能出多少米?五万?还是六万?依照中原的米价,一石稻米约三两白银。六万石不过十八万两,柳大人这是在打发要饭的?”

    “汪总帅应该知道如今的稻米可是有价无市,尤其在战时……甚至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柳寻衣反驳道,“你去街上买三五斤或许容易,可买一石,大小米铺十之**不敢卖给你。如果你一下子买十石,我敢保证,除非汪总帅出的价钱远远高于市价,否则根本不可能买到。上万石稻米,足以关系民生社稷、军需损耗,上至朝廷下至官府无不谨小慎微,密切监管,稍有不慎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莫说十八万,纵使你拿出一百八十万恐怕也买不到半粒米。”

    “如此说来,我们倒要谢谢你喽?”汪德臣冷笑道,“柳寻衣,刚刚这番话我只当你在说笑,不与你计较。如果你再巧言令色,拿不出足够的诚意,本帅只能自己想办法。”

    “十万石稻谷还不够诚意?”冯天霸忍无可忍,气愤道,“这些年江南时涝时旱,每年的收成本就不多,难不成要我们家家户户把米缸掏空,你们才肯甘心?”

    “你……”

    “罢了!”未等双方唇枪舌战,默不作声的忽烈突然开口,“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本王再退一步,将三府改为两府,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一府也不行!”

    柳寻衣斩钉截铁地拒绝,态度甚是强硬,与“委曲求全”、“一让再让”的忽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寻衣,如果你寸步不让,又谈何商量?纵使本王答应,只怕大汗也不肯答应。”

    面对忽烈的不满,柳寻衣踌躇再三,方才咬牙切齿地妥协道:“十万石‘稻米’,这是我的底线。”

    “十万石稻米,外加……一府之地。”忽烈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本王的底线。”

    “不可能……”

    “柳大人……”柳寻衣话未出口,满心忧虑的赵馨突然开口,“王爷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王爷的苦衷才是……”

    言罢,忧心忡忡的赵馨朝义愤填膺的柳寻衣微微摇头,示意他柔和态度,不要与忽烈针锋相对。

    “柳寻衣,王爷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汪德臣审时度势,厉声威吓,“如果同意,即刻签下契书,明日你们便可返回中原。如果不同意……现在就可以滚,明日本帅必将亲提大军直扑江南。”

    “你……”面对突然翻脸的汪德臣,柳寻衣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屁大的事都要讨价还价,磨磨蹭蹭,本帅已经受够了。”

    未等柳寻衣做出答复,汪德臣蓦然起身,颇为不耐地朝候在一旁的殷战狞声喝令:“带他们回去收拾东西,马上逐出和林。趁本帅没有改变主意前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大宋’使臣还是‘小宋’使臣,一个也别想活!”

    ……

第七百九十七章:以屈求伸(二)

    “这……”

    “王爷!”

    正值殷战左右为难之际,大惊失色的苏禾赶忙向忽烈求情:“事关两国和睦,请王爷三思,断不可因一时意气而妄动干戈。”

    “你不必替他求情!”汪德臣沉声道,“王爷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一向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何曾对一个得寸进尺的外人如此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既然柳寻衣桀骜自大,冥顽不灵,索性让本帅教教他何为螳臂当车?何为以卵击石?”

    “王爷三思……”

    面对苏禾的苦苦相劝,忽烈始终面沉似水,一声不吭,俨然心有愠怒。

    “王爷!”

    见忽烈迟迟不为所动,心慌意乱的赵馨再也坐不住,匆忙起身,跪倒在忽烈面前,哀求道:“柳寻衣也是有苦难言,王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他失礼。如今,宋蒙两国好不容易重修和睦,实在不该因为云牙镇的一场意外,令来之不易的太平付之一炬。我是蒙古的王妃,也是大宋的公主,如果宋蒙交恶,试问我该如何自处?请王爷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宽恕柳寻衣的莽撞,再给他一次机会。”

    “爱妃,你这是作甚?”见赵馨悲痛交集,梨花带雨的凄楚模样,忽烈不禁眼神一变,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安慰,“本王说过,绝不会让你伤心。你今日这般为难,岂不是让本王愧疚心疼?爱妃,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说话的功夫,忽烈趁机将赵馨柔若无骨的娇躯揽入怀中,亲手为其擦拭眼角的泪痕。

    见此一幕,柳寻衣抑制不住地醋意大发,妒火中烧,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看向忽烈的眼神也不再有一丝忌惮,明目张胆地溢满憎恶与杀机。

    “柳兄弟!”

    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羞愤,一旁的苏禾猛然拽住他的胳膊,别有深意地出言提醒:“王妃在为你求情,你还不赶快谢恩?”

    苏禾一言,令沉浸在醋海中的柳寻衣骤然惊醒,迅速摒弃杂念,将阴戾的目光从忽烈与赵馨身上挪开,颤颤巍巍地拱手施礼,断断续续道:“王妃的大恩大德,柳寻衣……没齿难忘。”

    当忽烈与赵馨听到柳寻衣的答谢时,二人的反应迥然不同。赵馨的复杂纠结与忽烈的阴沉冷漠,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明知柳寻衣肝肠寸断,可赵馨为救他一命,为救大宋免于战火,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不甘与屈辱,任由忽烈将自己揽入怀中,非但不敢挣脱,甚至连一丝不情愿的表情都不敢流露。

    “王爷,此事……”

    “既是爱妃开口,本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忽烈伸手在赵馨的鼻尖轻轻一点,眼中布满疼爱与宠溺,对她的恳求亦是欣然允诺。

    赵馨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却不料她略显惊恐的模样恰如小鸟依人,我见犹怜,引来忽烈的一阵大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百般宠爱,柳寻衣的胸中宛若憋着一团无处发泄的怒气,令其七窍冒火,五脏生烟,情绪变的愈发暴躁。

    汪德臣故作不悦,抱怨道:“如不割让地盘,云牙镇惨死的八百勇士又该如何瞑目?”

    “行了!”忽烈大手一挥,朗声道,“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既然本王和柳大人现在谈不拢,索性下次再谈。爱妃所言甚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伤了和气。”

    “可是……”

    “殷战,给柳大人他们安排席位,好酒好肉侍候。”

    “遵命!”

    忽烈不再给汪德臣辩驳的机会,向殷战吩咐一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神思复杂的赵馨搀回自己的位子。

    片刻之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忽烈一声令下,几名打着赤膊的汉子赶忙将切好的一盘盘羊肉端上桌,供众人享用。

    此刻,柳寻衣心事重重,香气扑鼻的烤肉在他看来亦是味如爵蜡。从始至终,他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纵使冯天霸、黎海棠、悟禅轮番相劝,他仍置之不理,豪饮不休。

    不一会儿,柳寻衣已是脸色胀红,迷离的眼中带有三分醉意。

    “羊腿烤的如何?”

    “回禀王爷,羊腿已经烤好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四名赤膊汉子分别端着四条滋滋冒油的羊腿来到忽烈面前,叩问道:“敢问王爷,羊腿怎么分?”

    “本王一条、汪总帅一条、再给爱妃与潘姑娘一条。”忽烈颐指气使,尽显王者之风,“至于剩下的一条……”

    言至于此,忽烈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柳寻衣的方向轻轻一瞥,转而朝汪古部的众位勇士一指,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都是汪古部百里挑一的勇士,何不下场切磋几招?让本王与爱妃开开眼界,也为大家助助酒兴,如何?”

    “请王爷吩咐!”众勇士齐声回应。

    “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下场切磋,谁能赢到最后,本王便将这条羊腿赏给他,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精神一震,眼冒精光,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实,他们真正看中的并非一条羊腿,而是忽烈的赏识。

    殊不知,能在忽烈面前展示自己,是草原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奢望。

    凭借忽烈的权势与地位,只要被他相中提拔,即便是不起眼的阿猫、阿狗也能鱼跃龙门,前途无量。对于这些勇士而言,今日更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既然王爷发话,你们可要使出浑身解数,不要给汪古部丢人!”汪德臣将一块肥的流油的羊肉塞进口中,戏谑道,“表现的好,非但王爷有赏,本帅也有赏赐。”

    “我来!”

    话音未落,一名十**岁,身材粗壮的小眼汉子迫不及待地起身而出,先朝忽烈和汪德臣拱手一拜,而后趾高气昂地向坐在周围的勇士们发出挑衅:“我虽然年纪最小,但手段却一点不比你们差。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比划比划!”

    说罢,小眼汉子扯开自己的袍子,用布满老茧的蒲扇大手朝结实的胸脯猛拍几下,发出一阵“啪啪啪”的响声,刺激着在场其他人的神经。

    “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这才像我们草原的汉子。”忽烈满眼欣慰地望着小眼汉子,口中连声赞扬,“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嘎鲁!”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在王爷和汪总帅面前大言不惭?”

    谈笑间,一名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袍,一边龙行虎步地朝嘎鲁走来。

    “特木伦,你老了,腿脚不灵活了。”嘎鲁讥讽道。

    “嘎鲁,你练摔跤还是我手把手教的,今天我再教你几招,让你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话未说完,特木伦一个箭步冲到嘎鲁面前,不由分说地出手朝他肩膀抓去。

    嘎鲁的反应也不慢,身体粗壮却不笨拙,反而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灵活。他巧妙地躲过特木伦的钳制,趁势闪到他身后,未等特木伦反应过来,嘎鲁已将其拦腰抱住,紧接着腰马一扭,一招“过胸摔”将猝不及防的特木伦砸翻在地。

    二人交手,嘎鲁凭借出其不意先下一城,立即引来四周一片叫好。

    起身后的特木伦不敢再掉以轻心,几次试探后,与嘎鲁闪转腾挪,你来我往,令观战的众人激动的连连拍手,欢呼不断。

    嘎鲁虽年轻力壮,但经验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后,他被特木伦一招“过肩摔”狠狠撂在地上,全身麻痛无比,半晌缓不过神。

    “特木伦取巧,算不得真本事,我来!”

    嘎鲁刚刚被人抬下去,一名早在场边等候多时的年轻汉子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与气喘吁吁的特木伦差招换式,交起手来。

    就这样,在忽烈和汪德臣的鼓励下,汪古部的勇士们前仆后继,一个个恨不能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几轮“大战”下来,竟没有一人主动认输,皆是被人抬下去的。

    在这场特殊的“擂台”上,几乎没有一名勇士可以连战三场,大都是赢一场、输一场,轮番交替,彼此的实力也在伯仲之间。

    虽然忽烈对这些勇士的胆量和气魄赞不绝口,但没有一人能技惊四座,令他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汪古部的勇士大部分都上场展示过自己的手段,唯独一位三十上下,九尺身长,古铜肤色的雄壮大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肉。

    纵使场上的战局再精彩,他似乎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当其他人慷慨激昂,大呼小叫之时,他却嗤之以鼻,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更有意思的是,来自汪古部的勇士大都是三人同坐一桌。唯独此人,竟和忽烈、汪德臣“平起平坐”,独自“霸占”一桌。

    不同的是,忽烈与汪德臣的“独享”皆因地位尊崇,身份使然。而此人的“独享”,却是其他汪古部勇士主动避让的结果。

    “呼兰!”

    ……

第七百九十八章:以屈求伸(三)

    当场上最后一位获胜的勇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地接受众人的追捧时,汪德臣的目光却悄无声息地投向这位名叫“呼兰”的汉子,含笑道:“汪古部的勇士轮番上场,虽未得到羊腿,但至少得到王爷的称赞。唯独你一人,迟迟不肯出手。殊不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也许你这辈子……仅此一次。”

    “都是同族兄弟,孰强孰弱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再比?”呼兰对汪德臣的怂恿无动于衷,津津有味地吸允着自己的手指,声如其人,浑厚低沉,“我若出手,岂不是扼杀其他兄弟在王爷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

    “哦?”呼兰的狂傲一下子勾起忽烈的兴趣,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上场,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见忽烈开口,呼兰的神情陡然一怔,匆匆将嘴里的酒肉吞咽入腹,囫囵应答:“不敢欺瞒王爷,确实如此。”

    “嘶!”忽烈眉头一皱,看向呼兰的眼神将信将疑,似乎参杂着一丝不悦,“年轻人志气充足是好事,可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性情不可太傲。刚才上场的足有十多人,就算他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可轮番上阵……”

    “轮番上阵也不是我的对手。”呼兰打断忽烈的教诲,言辞虽然狂妄,但语气颇为恭敬,“王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言罢,忽烈和呼兰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汉子。

    刚刚连胜三场的汉子面对忽烈的质疑尚且坦然自若,可当他看到呼兰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时,竟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后诚惶诚恐地朝忽烈拱手一拜,惭愧道:“回禀王爷,如果呼兰上场,我……甘拜下风。”

    “什么?”忽烈难以置信道,“连打都不打,直接认输?”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呼兰的对手,而且……也不想做他的对手。”

    “这……”忽烈百思不解,将困惑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汪德臣。

    “王爷,呼兰不仅手段卓绝,而且下手……比较狠,常常拿捏不准轻重。”汪德臣领会忽烈的心思,主动解释,“与他交手的人大都吃尽苦头,轻则伤筋断骨,重则……一命呜呼。纵使在汪古部,也有不少人因为他一时失手,从此再也骑不上马、拎不起刀、拉不开弓。因此,熟悉他的人一般不敢和他过招。历届‘那达慕’大会,汪古部的表现一直不尽人意,总也无法夺得头筹。此次我将呼兰找来,是想让他在‘那达慕’大会上替汪古部扬眉吐气,勇夺桂冠。”

    “能令汪总帅寄予厚望,想必呼兰定有过人之处。”忽烈缓缓点头,看向呼兰的眼神变的愈发耐人寻味,“汪古部有如此厉害的角色,本王为何不知道?”

    “呼兰天性孤傲,自视甚高。平日深居简出,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因此……”

    “德臣,这是你的不对。”忽烈故作不悦,抱怨道,“既是英雄,岂能无用武之地?你身为汪古部的首领,为何不早些提拔他?”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是我嫉贤妒能,而是他心高气傲,不甘心屈居我之下。”汪德臣一脸委屈,苦笑道,“他一直心心念念成为第二个汪德臣,又岂肯接受我的提拔?”

    “呼兰就是呼兰!”呼兰纠正道,“有朝一日,我为大汗和王爷立下不世之功,到时天下人只会说汪总帅是第二个呼兰。”

    “哈哈……”

    闻听此言,忽烈与汪德臣不禁对视一眼,先是面露错愕,而后放声大笑。

    “好好好!”忽烈连连点头,“你既有宏图大志,又有雷霆胆识,莫说做第二个汪德臣,纵使做第二个忽烈,又有何不可?”

    “呼兰有自知之明,不敢僭越!”

    “不必故作谦逊。”忽烈漫不经心地微微摆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教诲道,“你有野心是好事,胆识过人也是好事。但你要记住,汪古部只是茫茫草原中的一支部族,而草原也仅仅是天下的一隅而已。你可曾听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王不知道在你心中汪总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或许你认为自己与他无异,因为你们同出自汪古部。但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汪总帅之才绝不限于在汪古部一枝独秀,更不限于一场摔跤,或是一场赛马。他的文韬武略足以纵横四海,睥睨天下。你不甘心在他麾下效命,是因为你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根本看不到他拿云握雾,转日回天的惊世才能。”

    忽烈的一席话,不仅仅令呼兰振聋发聩,同样令汪德臣暗生感激。

    坐在一旁的赵馨,看向忽烈的眼中不禁涌现出一丝惊愕与好奇。

    她越来越看不懂,时而豪爽、时而阴狠、时而狡黠、时而真诚的忽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呼兰沉吟道,“王爷说的对,我在汪古部没有敌手,不代表我是天下无敌。”

    “你能有此领悟,本王甚是欣慰。”忽烈笑道,“只要你肯虚心向汪总帅多多求教,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功名大业,成为汪古部第二个名震天下的英雄。”

    “虽然王爷说的是至理名言,但……在没有遇到比我更强的人之前,呼兰仍是呼兰。”

    本以为呼兰大彻大悟,却不料他的心直口快依旧十分狂傲,令忽烈登时一愣,哭笑不得。

    “不要给个梯子,你就往上爬!”汪德臣教训道,“王爷刚刚只是在鼓励你,休要不识好歹。论真才实学,远胜你的人比比皆是。”

    “汪总帅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混账!”汪德臣虎目一瞪,沉声道,“十个呼兰绑在一起,也不是一个苏禾的对手。论不知天高地厚,你比嘎鲁那小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禾只是名气比我大一些……”

    “咣啷!”

    未等呼兰把话说完,汪德臣似是气急败坏,猛然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过去,欲出言训斥,却被忽烈先一步抢话:“与苏禾较量,你还不够资格。呼兰,如果你想让本王器重你,让天下人高看你,至少……先拿到这条羊腿才是。”

    忽烈朝盘中的羊腿一指,揶揄道:“如果连一条羊腿都得不到,何以得天下?”

    “好!这条羊腿我要定了!”

    呼兰似乎被忽烈激出战意,猛然起身,气势汹汹地朝场中的汉子走去。

    那汉子一见呼兰,竟连招呼都没敢打,逃也似的躲到场边。任由呼兰如何挑衅,他始终不敢再站出来。

    “你们谁和我打?”

    身材魁梧的呼兰往场中一站,宛若一尊伫立于草原上的铁塔,尚未出手,气势已先夺一筹。

    然而,面对呼兰的主动邀战,在座的众位勇士却面面相觑,一个个神情尴尬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搭茬。

    每当呼兰将目光投向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必飘忽闪躲,更有甚者一个劲儿的吞咽吐沫,以缓解内心的紧张与压力。

    “王爷、汪总帅,你们看到了?”呼兰懊恼道,“不是我不肯出手,而是没人敢和我较量。”

    “汪古部这么多勇士,难道没有一人敢应战?”忽烈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众人,“有敢应战者,本王赏他一匹骏马。”

    虽然忽烈的赏赐十分诱人,但场下依旧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你们……”

    “王爷,不是我们胆怯,而是呼兰……根本不讲规矩。”场边,刚刚与嘎鲁一战的特木伦硬着头皮开口解释,“我们只是切磋摔跤,可呼兰他拳脚并用,奇招频出,令我们防不胜防……”

    “如果在战场生死搏杀,敌人会不会遵守你的规矩?”呼兰呛声道,“比武就是比武,是杀人技,不是花架子。只要能赢,何必拘泥于一种手段?你以为是三岁小孩的打闹不成?”

    “你……”

    “呼兰此言虽有些偏激,但……不无道理。”忽烈沉吟少许,突然灵光一闪,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醉意阑珊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大宋朝廷虽重文轻武,但本王听说在你们汉人之中……仍有不少尚武之士。”忽烈斟酌再三,幽幽开口,“昔日的狄青、岳飞、杨业之辈,不仅谋略超群,武功同样不可小觑,据传他们一个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正因为他们的勇猛善战,令早该灰飞烟灭的大宋王朝一再续命,苟存至今。今时今日,逝者如斯,宋廷衰微已成大势。只不知,你们汉人中还有没有能打能杀的勇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柳寻衣几人。一个个心思各异,神情莫名,或困惑不解、或懵懂狐疑、或幸灾乐祸、或作壁上观……

    此刻,柳寻衣醉眼蒙眬,无心理会。一旁的黎海棠为免冷场,悻悻地接话:“王爷此言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你们几位对这条羊腿有没有兴趣?”忽烈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果你们之中有谁不惧怕呼兰,大可下场切磋一二。若是赢了,这条羊腿就是你们的。若是输了……玩玩而已,无甚大碍。其实,本王一直听颜无极、苏禾他们说中原有不少能人异士,武功高深莫测,却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因此只当一句笑话来听。毕竟,本王与大宋官军交过手,你们汉人的胆识和武功,实在有些……言过其实,甚至欺世盗名。”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名汉人无不脸色一变。甚至连忽烈的副将殷战,此刻的眼神也变的有些莫名尴尬。

    “砰!”

    “蛮夷狂徒,何惧之有?这条羊腿我们要了!”

    伴随着一道愤愤不平的怒吼,性情暴躁的冯天霸忍无可忍,全然不顾黎海棠和悟禅的劝阻,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踹翻,杀气腾腾地朝场中的呼兰走去。

    ……

第七百九十九章:以屈求伸(四)

    “哦?”

    见冯天霸挺身而出,忽烈和汪德臣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听说冯统领曾在军中效力,后被大宋丞相选中担任相府护卫。”忽烈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气宇轩昂的冯天霸,笑问道,“如此说来,冯统领的身手在汉人之中……应该算是上流?”

    “王爷错看冯某了!正因为我身手平庸,才会被上官从军中革职,派去相对清闲的相府谋一口饭吃。”虽是一句谦辞,但冯天霸气哼哼的语气却毫无谦恭之意。

    “哈哈……”忽烈不以为然地放声大笑,“汉人与蒙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呼兰傲气冲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本事。你却过分谦虚,生怕别人抬举。有趣!真是有趣!苏禾曾告诉本王,在云牙镇时你与他一起把守秦岭的入山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

    “王爷过誉了。”冯天霸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云牙镇逃过一劫,全仗苏大侠勇武过人,冯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忽烈话锋一转,又道:“今天只是一场助兴切磋,依照规矩……双方都不能使用兵刃,以免伤及性命。”

    “无所谓!”冯天霸欣然允诺,“靠拳脚一样打的他满地找牙。”

    汪德臣戏谑道:“拳脚无眼,刚才他们对呼兰的评价想必你也听的一清二楚。万一呼兰不小心失手,你或有受伤……甚至殒命的凶险。”

    “什么意思?”冯天霸眉头一皱,不满道,“莫非嘲笑冯某人贪生怕死?要不要签一张生死状?技不如人,打死活该。”

    “冯统领不要误会……”

    “他有拳头,我也有拳头。”冯天霸愤愤不平地问道,“万一倒霉的是他,又该怎么算?”

    闻言,在座的汪古部勇士纷纷一愣,看向冯天霸的眼神变的愈发古怪,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

    突然,呼兰发出一道满含轻蔑的哼笑,傲慢道:“汉人体弱多病,不堪一击,王爷让他和我打……莫不是羞辱我?”

    “笑话!”冯天霸怒极而笑,反唇相讥,“你这么说……该不会是心虚吧?”

    闻言,呼兰的眼神陡然一寒,沉声道:“你我交手,生死各安天命!”

    “说话算话?”冯天霸恶狠狠地说道,“无论是伤是死,都不许秋后算账。”

    “你将我们蒙古勇士当成什么人?”坐在场下的特木伦忍不住出言叫嚣,“你以为我们是赢得起、输不起的癞皮狗?”

    “你们说话不算,我只听王爷的。”

    言罢,冯天霸将煞有介事的目光投向忽烈,不料竟引来他一阵大笑。

    “好好好!本王替你们作证,二位可以放开手脚,大展神威。无论结果如何,事后互不追究。”

    得到忽烈的允诺,冯天霸高高悬起的心顿时落地,从而将阴戾的目光投向虎视眈眈的呼兰。

    直至此刻,冯天霸才渐渐意识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兰,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有勇无谋,外强中干。

    透过他胸有成竹的眼神以及不怒自威的气势,冯天霸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头发紧,喉咙生涩。

    这种浑然天成的霸气,绝非刻意伪装,而是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无出其右的大胜,才能一点一滴地烙印在骨子里。

    “冯施主不是他的对手。”场边,悟禅神情凝重地望着身材悬殊的呼兰和冯天霸,担忧道,“要不然,换小僧上场……”

    “不可!”

    悟禅话未说完,苏禾的声音悄然响起:“草原的规矩,这种切磋是不能调用内力的,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小师傅的内力深不可测,但筋骨却未必强硬。一旦失去内力加持……仅凭拳脚上的力道和技巧,你未必是呼兰的对手。更何况,小师傅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论临阵切磋,你远不如呼兰狠绝。”

    “那……”

    悟禅话未出口,却见苏禾复杂而纠结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饮自酌,醉意阑珊的柳寻衣,叹道:“其实,王爷真正想看的并不是冯统领的手段,而是……”

    “你们远道而来,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我该礼让三分。”

    场上,呼兰于众目睽睽之下向冯天霸发出刁难:“不如……我让你一手一脚?”

    呼兰的蔑视,令冯天霸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萦绕在心头的忌惮与迟疑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恼羞成怒的倔强与一往无前的战意。

    “拳脚无眼,先顾好自己吧!”

    冯天霸怒喝一声,率先挥拳朝呼兰的面门砸去。出招之突然、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然而,面对冯天霸的奇袭,呼兰明明有机会反击,但他却主动避让,灵巧地躲过势大力沉的拳头。

    “一招。”

    “什么?”

    冯天霸大惊失色,一拳落空的同时挥臂横摆,坚硬如铁的胳膊宛若一条钢鞭,狠狠抽向呼兰的脖颈。

    “嘶!”

    似乎没料到冯天霸的变招如此迅猛,场边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却不料,呼兰再一次选择避让,身体如不倒翁一般,顺着冯天霸摆臂的方向原地摇晃一圈,又一次避开冯天霸的攻势。

    “两招。”

    望着满眼惊奇的冯天霸,呼兰的嘴角绽放出一抹讽刺十足的诡谲笑意,挑衅道:“再让你最后一招,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狂妄!”

    幡然醒悟的冯天霸被呼兰的鄙视惹得勃然大怒,脚下一蹬,冲天而起,于半空展开双臂,犹如大鹏展翅倏忽而下,双掌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左一右合力夹击,俨然是一招威力惊人的“双风灌耳”。

    “雕虫小技,你们汉人总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伴随着呼兰的一阵嘲讽,他的上半身猛然向后倾倒,不出意料地躲过冯天霸的“双风灌耳”。

    霎时间,呼兰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脚如原地生根般牢牢扎在草地中,纹丝不动。

    “冯施主小心……”

    “啊?”

    “砰!”

    “噗……”

    当悟禅急声提醒的同时,身处半空的冯天霸仍不知身陷险境,直至呼兰的右腿如弹簧般骤然而至,他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一沉。紧接着,一股钻心剧痛迅速袭遍全身。

    气血翻腾,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喷洒而出,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远远抛飞,“砰”的一声砸落在刚刚被他一脚踹翻的桌子上,将杯碟瓦罐砸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他妈的……咳咳……”

    撑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劲,狼狈落地的冯天霸竟“呼啦”一下站起身来,可未等他开口叫骂,难以抑制的虚弱感自小腹蔓延至全身。猛咳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脚下一阵踉跄。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冯天霸奋力稳住心神的同时,数丈之外的呼兰已飞身而至。他未给冯天霸喘息之机,不由分说地发起一轮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冯天霸于恍惚之中慌乱抵挡,心中积压的恶气令他不畏生死,与呼兰硬碰硬。

    虽然章法全无,挨了不少拳打脚踢,但冯天霸如疯子一般的打法,却令呼兰颇感棘手。无视遍体鳞伤的红肿淤青,甚至感觉不到呼兰拳脚带来的痛楚,几乎麻木的冯天霸拳脚并用,乱打一气,恨不能连牙齿都想凑上去狠咬一口。

    只可惜,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难以久持。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冯天霸的体力由盛及衰,慢慢捉襟见肘,力道与速度越来越弱,对呼兰的威胁愈发微不足道。

    “砰!”

    找准时机,呼兰闪身掠至冯天霸背后,重拳骤出,正中其腰,登时令冯天霸脸色一变,口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腰马泄力,情不自禁地瘫软在地。

    此刻,呼兰的身上虽无太多伤势,但他的衣袍却被冯天霸撕扯的一片狼藉。

    似乎怒气未消,面对倒地不起的冯天霸,呼兰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抬脚死死踩住他的腰背,俯身将冯天霸的双腿高高拎起。

    看其架势,仿佛欲将冯天霸的身体生生撕扯成两截。

    “他已经输了,不必伤人性命!”

    看出呼兰的杀机,忽烈的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出言喝止。

    然而,杀意正浓的呼兰对忽烈的劝阻充耳不闻,双手紧紧攥住冯天霸的两只脚踝,不断地向上拽扯,任冯天霸羞愤交加地拼命挣扎,呼兰却面露狞笑,右脚如磐石般死死压住他的身体,令其难以逃脱。

    “呼兰……”

    “王爷!”未等忽烈再度开口,汪德臣突然插话,“刚刚他们有约在先,倘若技不如人,则是死有余辜。既然冯天霸自己不肯认输,呼兰继续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黎海棠急声辩驳,“冯统领不是不认输,而是被他压的说不出话……”

    “那就怪不得别人了。”汪德臣心不在焉地笑道,“你若不服气,不妨上场替冯天霸迎战呼兰?”

    “这……”

    “呼!”

    “啪!”

    “砰!”

    未等黎海棠作答,一个酒杯横空乍现,如流星赶月般自众人眼前一闪而过,重重地砸在呼兰的头上,登时发出一道破碎声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风而至,骤然闪现在呼兰身前。

    未等呼兰辨清形势,来人凌空一腿如苍龙出洞,狠狠蹬在他的胸口,硬是将人高马大的呼兰生生踹飞,于数丈之外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是柳寻衣!”

    ……

第八百章:以屈求伸(五)

    “太好了,是柳大哥!”

    一见柳寻衣出手,黎海棠不禁发出一道兴奋的呼喊。

    与此同时,由于冯天霸与呼兰实力悬殊而兴趣缺缺,无心观战的忽烈、汪德臣等人,不约而同地精神一震,下意识地将身体坐直几分。

    “公主不必担忧,只要柳大哥出手,一定没问题!”潘雨音似乎看出赵馨的紧张,轻轻握住她冰凉如玉的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冯天霸已输,阁下与他无冤无仇,又何必不依不饶,非要置人于死地?”柳寻衣一边将痛的龇牙咧嘴的冯天霸搀扶起来,一边醉意慵懒地对呼兰抱怨,“更何况,冯天霸有伤在身,你打赢他也是胜之不武。”

    “打他胜之不武?”呼兰用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脑袋,咬牙切齿地挑衅道,“那打你呢?”

    “打我……”柳寻衣打了一个酒嗝,断断续续道,“打我好些。”

    “刚刚那人看着还算魁梧,却是虚有其表,不堪一击。现在这人……小白脸似的,比刚刚那人还差劲。”场边,嘎鲁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我猜他连呼兰大哥的一拳都承受不住。”

    “你懂个屁?”另一名汉子出言反驳,“就凭他刚刚一脚踹飞呼兰,足以证明此人绝非庸手。”

    “那是偷袭,算不得真本事……”

    “闭上你们的臭嘴,不要让呼兰分心!”特木伦一声训斥,登时令窃窃私语的嘎鲁几人安静下来。

    “莫非柳大人也有兴致下场切磋?”忽烈明知故问,言辞耐人寻味,“若真如此,本王求之不得。”

    汪德臣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呼兰,这位柳大人不比刚刚那位冯统领,他可是中原大名鼎鼎的高手,甚至连中原的武林盟主……都栽在他手里。”

    “什么高手,一个弱不禁风的醉鬼罢了!”呼兰将血迹胡乱抹在脸上,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满含轻蔑之意。

    面对忽烈和汪德臣的一唱一和,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斟酌片刻,计上心头。

    “王爷,一条羊腿……似乎不值得这么多人抢?”

    “它不仅仅是一条羊腿,更代表着本王对勇士的尊重。”忽烈义正言辞道,“在我们草原,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重,才配享有礼遇。柳大人若能打败呼兰,赢得羊腿的同时也将赢得本王及草原的尊重。”

    “恕我直言,我不想要羊腿,也不想要你们的尊重……”不知柳寻衣是不是仍对忽烈‘轻薄’赵馨耿耿于怀,故而言辞远不如之前那般恭敬,态度甚至有些张扬,“王爷不喜欢汉人的谦逊,我索性学你们蒙古人那般……直言不讳,如何?”

    “好啊!”忽烈眼神一动,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要羊腿,那想要什么?”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沉默片刻,方才一字一句地幽幽作答:“我想用这条羊腿,换大宋一府之地,不知王爷……敢不敢答应?”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蒙古众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无不充斥着震惊与羞恼。反观几名汉人,眉宇间却萦绕着一抹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敬佩的复杂神色。

    “柳寻衣,你在说什么笑话?”沉寂许久,汪德臣率先打破沉默,“仅仅是一场助兴切磋,你有什么资格和王爷讨价还价?再者,什么样的羊腿能抵上一府之地?”

    柳寻衣笑道:“羊腿当然不值,但王爷和草原赐予的‘尊重’……不知又能否抵上一府之地?”

    “这……”

    明知柳寻衣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将忽烈和草原搬出来,众人却无从反驳。

    毕竟,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忽烈的颜面。

    “哈哈……”

    当众人心有愤懑却哑口无言之际,忽烈突然放声大笑,同时挥手打断汪德臣的争执。

    “王爷笑什么?”柳寻衣眉头一挑,故作懵懂,“笑在下异想天开?还是……不相信呼兰能打赢我?”

    柳寻衣的含沙射影令呼兰的脸色变的愈发阴沉,向忽烈拱手请命:“王爷,我发誓一定拆散他的骨头……”

    “住口!”

    呼兰话音未落,汪德臣的眼神骤然一寒,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王爷用一府之地押你赢?”

    “难道汪总帅不相信我……”

    “与相信无关,这场切磋与大宋割地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汪德臣沉声道,“这是柳寻衣的激将法,难道你看不出来?”

    “这……”

    “柳寻衣,难道你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决定军国大事……未免有些儿戏?”忽烈的笑容渐渐收敛,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仿佛要洞穿柳寻衣的内心。

    “呼兰是草原的勇士,王爷对他寄予厚望,谈何儿戏?”柳寻衣从容应答,“更何况,我提出这样的方式并非无本万利。如果呼兰真有本事打赢我,在下立刻遵从王爷的意思,十万石稻米外加一府之地,绝不还价。”

    “哦?”忽烈眉头一挑,似乎对柳寻衣的提议颇感兴趣,“你愿签下割让契书?”

    “当然!如果我技不如人,即刻写下割让契书。千古骂名,我甘愿一人背负。”柳寻衣言之凿凿,字字铿锵。

    “看来……你对这场比武信心十足。但汪总帅刚刚所言不无道理,本王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忽烈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本欲出言拒绝,余光却一不小心瞥到坐在一旁的赵馨,尤其看见她心神不宁,手足失措的忐忑模样,到嘴边的话不禁戛然而止,眼神渐渐变的纠结起来。

    “爱妃,你……是否希望本王答应柳寻衣的提议?”

    忽烈的态度和语气极尽温柔,似乎担心自己过于威严,吓坏弱不胜衣的赵馨。

    “我……我……”

    赵馨明明有脱口而出的冲动,可当她看到忽烈、汪德臣凝重的眼神,以及杀气腾腾,对柳寻衣蠢蠢欲动的呼兰时,却又迟迟张不开口。

    见此一幕,忽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失落道:“爱妃不肯明言,并非认同本王的决定,而是……担心呼兰伤到柳寻衣的性命,对不对?”

    “王爷,我……”

    “爱妃不必多言,本王不会怪你。”忽烈摆手打断赵馨的解释,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汪德臣,话里有话地问道,“呼兰是你极力举荐的人才,又是汪古部的第一高手,不知……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又能否承担本王的重托?”

    “这……”

    汪德臣一愣,他知道忽烈真正想问的是“呼兰的身手比柳寻衣如何”。然而,汪德臣也没见过柳寻衣出手,因此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无奈摇头。

    “苏禾!”

    思忖片刻,忽烈陡然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苏禾,别有深意道:“你来说说!”

    忽烈此言,令苏禾如遭当头一棒,登时脸色一变,呆若木鸡。

    此刻,除忽烈、汪德臣等一众蒙古人外,赵馨、柳寻衣等汉人亦将期待而紧迫的目光投向苏禾。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所有人都明白忽烈之所以有此一问,足以表明他已有答应柳寻衣提议的心思,只不过在摸清柳寻衣与呼兰究竟孰强孰弱之前,尚未做出最终的结论。

    然而,忽烈的最终抉择,全仗苏禾如何作答。

    因此,苏禾在一瞬间沦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众目睽睽,千呼万唤,思绪万千的苏禾终于打破沉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先用极尽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柳寻衣,转而朝忽烈拱手一拜,顾左右而言他:“回禀王爷,苏某未和呼兰交过手,因此对于他的武功……不便妄加揣测。”

    “那你说说柳寻衣。”汪德臣不耐道,“柳寻衣的武功究竟如何?”

    “这……”苏禾一怔,吞吞吐吐,“柳大人的武功……十分高强……”

    “十分高强?”汪德臣似乎不满意苏禾的回答,愠怒道,“本帅认为呼兰的身手也很高强,这算什么回答?”

    “苏禾,你不妨以自己为尺,向本王和汪总帅解释一下什么叫‘十分高强’?”忽烈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这……”

    终于被问到最关键的一句,苏禾的心犹如被一块千钧巨石死死压住,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此时,柳寻衣看向苏禾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哀求”来形容,双腿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两步,真恨不能立刻冲到苏禾身边,求他千万不要在忽烈面前抬举自己。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幻想也只是奢望。

    在忽烈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非但柳寻衣没有怂恿苏禾替他遮掩的机会,甚至连苏禾自己……也没有含糊其辞的魄力。

    一瞬间的目光交织,柳寻衣从苏禾的眼中看到迷茫、惆怅、纠结、惭愧……

    一道道复杂而隐晦的目光,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心惊胆落,魂飞魄散。这一刻,他回看苏禾的眼神只包含一种感情。

    失落,浓浓的失落……

    纵使理解苏禾的苦衷,纵使内心有万千不甘,纵使他仍抱着一丝明知不可能却仍挥之不散的飘渺希望,但柳寻衣最不情愿听到的答案仍如约而至,且响彻心扉。

    “回禀王爷,苏某虽未与柳大人真刀真枪地较量过,但凭他在中原的赫赫战绩以及我对他的认识,柳大人的武功比起苏某……怕是不遑多让。”

    ……

第八百零一章:以屈求伸(六)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仿佛耗尽苏禾毕生的气力。如他这般光明磊落的汉子,生平至今从未表现过如今日这般纠结与不安,简直比与人大战一场还要虚脱。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对忽烈意味着什么?对柳寻衣又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苏禾的回答也如一声满怀悲愁的丧钟,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令他心灰意冷,静如泥塑。

    这一刻,众人迥然不同的反应和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忽烈的若有所思、汪德臣的如释重负、赵馨的失魂落魄、潘雨音的愁眉不展,冯天霸、黎海棠、悟禅的垂头丧气,殷战及汪古部众勇士的难以置信……

    形形色色的心思百态,竟在朗朗乾坤,惠风和畅的茫茫草原不期而遇,着实令人五味杂陈,不知其味。

    果不其然,苏禾和柳寻衣打骨子里是一类人。在家国大义面前,私情永远不可能掩盖国恩。

    苏禾的回答即是如此,他明知柳寻衣的心意,可在回答忽烈的质问时非但没有帮他遮掩,反而有意无意地对其稍加抬举。

    一句“不遑多让”,将柳寻衣日思夜盼,来之不易的希望瞬间击溃。

    “王爷!”

    汪德臣再一次打破众人的沉思,向眉头紧锁的忽烈建议道:“呼兰固然身手了得,但比起苏禾却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我希望王爷驳回柳寻衣的提议,不要将军国大事寄希望于一场小小的切磋。”

    面对汪德臣的极力劝谏,纵使心高气傲的呼兰,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曾以一己之力连挑胡马帮和二十四城的苏禾,令大汗和忽烈争相抬举的草原英雄,又岂是浪得虚名?

    此时,听苏禾亲口说出“不遑多让”四个字,呼兰对眼前这位满身酒气,萎靡不振的汉人不得不抛开成见,重新认识。

    “比武切磋,岂有常胜不败?一场赌局,又岂有稳赚不赔?”冯天霸不顾满身的伤痛,愤愤不平地反驳,“如果呼兰稳赢柳寻衣,我们又岂敢拿大宋一府之地做赌注?正因为呼兰和柳寻衣的输赢眼下没有定论,这场赌局才能成立。苏禾没和柳寻衣较量过,也没和呼兰切磋过,仅凭他一句揣测便认定我们稳赢不输,吓的连比都不敢比,你们蒙古人的胆量……未免太小。”

    “你说什么?”

    “一个汉人竟敢在漠北嘲笑我们蒙古人,找死不成?”

    “你自己刚刚被呼兰打的满地找牙,莫非忘了?”

    “汉人只会嘴硬,拳头却软的像面团!”

    ……

    冯天霸的挑衅与讥讽,立即招来一众蒙古勇士的激昂愤慨,连声讨伐。

    “够了!”

    面对沸沸扬扬的众人,沉默许久的忽烈突然开口,瞬间令喧嚣的场面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他投去期许的目光。

    “本王斟酌再三,决定今日的切磋……到此为止。”

    此言一出,赵馨、柳寻衣等人无不眼神一暗,心中溢满失望之情。

    “但是!”

    就在灰心丧气的柳寻衣欲转身下场之际,忽烈的声音再度响起:“本王实在不忍爱妃伤心难过,因此念在她的情面上……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嘶!”柳寻衣精神一震,谨慎追问,“什么机会?”

    “一次参加‘那达慕’的机会。”忽烈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准许你们汉人参加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七月十五,本王将钦派勇士与你们连战三场。依照‘那达慕’的规矩,比赛分为赛马、射箭和摔跤。本王知道中原人大都不善骑术,因此为秉公正,决意将三场比试改为拳脚、兵刃和弓箭。至于柳大人和呼兰的较量,待到‘那达慕’再分高下。到时,只要你们能赢两场……”

    言至于此,忽烈的语气陡然一滞,令柳寻衣高高悬起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紧张之情,无以复加。

    “能赢两场如何?”冯天霸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要能赢两场,本王便答应你们的请求,放弃接管大宋的地盘,只收十万石稻米作为云牙镇的补偿。”

    “这……”

    忽烈的“格外开恩”,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但有一个条件。”忽烈话锋一转,又道,“如果你们侥幸替大宋保住一府之地,剩下的十万石稻米……本王等不及你们回到临安后再上奏大宋皇帝,一来一去不知又要耽误多少时日。”

    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

    “十车陪嫁可以慢慢等,但十万石稻米……本王自己派人去取。”忽烈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不急不缓地娓娓道出,“今年秋收过后,本王会派‘河西王’按陈率两千兵丁南下兴元,就近取回十万石稻米,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这……”

    “柳大人,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急着接管大宋的地盘,自然也该知道本王对十万石稻米……同样如饥似渴。”忽烈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本王真要怀疑你口中的‘十万石稻米’……究竟是不是一纸空谈?”

    “好吧!”柳寻衣斟酌再三,认为两千兵丁尚不至于对大宋关防造成威胁,故而将心一横,点头允诺。

    “好!”忽烈颇为满意地笑道,“如果你们能在‘那达慕’大会上赢得两场,便以大宋使臣的身份写一张‘欠条’,方便按陈南下取粮。”

    “若真如此,我定飞鸽传书于临安、兴元,让他们提早备好十万石稻米候在秦淮南麓,方便河西王取用。”

    “如此甚好!”

    经过一场场算计博弈,柳寻衣和忽烈终于达成一致,彼此妥协。

    然而,相比于汪德臣等人的‘惊’、柳寻衣等人的‘喜’,此刻心情最为复杂纠结的,莫过于惊喜交加,百感交集的赵馨。

    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忽烈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全仗他对赵馨的宠爱与疼惜。

    “王爷大恩,赵馨……无以为报!”

    赵馨自幼知书达理,值此关键时刻,她虽心乱如丝,却仍不敢失了礼数?于是盈盈起身,朝忽烈叩行大礼。

    “爱妃,快快请起!”

    一见赵馨叩首,忽烈再也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赶忙上前将赵馨搀扶起来,柔声道:“本王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爱妃,这一次本王为你连大汗的心意都不顾,应该算得上……仁至义尽吧?”

    “王爷,我……”不知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激动,赵馨竟语无伦次,不知所言。

    “至于结果究竟能不能如偿所愿,则要看柳大人他们的本事。”忽烈轻揽着赵馨的柳腰,转而环顾众人,朗声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请王爷示下!”

    “那达慕大会召开之日,即是本王与爱妃举行大礼之时。”忽烈神清气爽,大义凛然,“既是两国和亲,便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如今,人家的公主万里迢迢来到草原,本王又岂能一拖再拖?”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未等赵馨面露惊愕,汪德臣等一众蒙古人已纷纷围上前来,一个个热情洋溢,笑容满面,争先恐后地向二人连声道贺。

    虽然早知结果如此,但突然听到这则消息,潘雨音、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仍难掩苦涩之意。

    他们的苦涩一是为赵馨的命运从此尘埃落定,二是为柳寻衣的感情自此灰飞烟灭。

    再看柳寻衣,刚刚沉浸在欣喜之中尚未理清思绪,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其心头一颤,一切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大喜大悲的他,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竟忽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被忽烈揽在怀中,心死如灰仍强颜欢笑地接受众人恭贺的赵馨,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仿佛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荡于茫茫草原,融化于晴天碧日,消逝于无尽空虚。

    一刹那,哀莫大于心死。

    对他而言,什么家国大义,碧血丹青?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一切如梦幻泡影,飘渺虚妄。一个人一旦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剩下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

    ……

第八百零二章:权宜之计

    回到行营已是晌午,冯天霸、黎海棠、悟禅聚集在柳寻衣的大帐,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那达慕”大会。

    然而,整整一下午的激烈讨论,一直在冯天霸和黎海棠之间展开,悟禅偶尔插几句话。柳寻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怀抱着一坛烈酒深陷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虽然知道柳寻衣没心情理会“那达慕”的事,但七月十五距今不过三天时间,可谓转瞬即逝。因此,冯天霸和黎海棠纵使心有不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发问。

    毕竟,柳寻衣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哪怕其他人激昂慷慨,吵的沸反盈天,最终决定何去何从的仍是柳寻衣。

    “柳大人,那个呼兰……不容易对付。”

    冯天霸用手扶着隐隐作痛的腰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从呆若木鸡的柳寻衣手中拿走酒坛,并换上一碗清水。

    “冯某无能,空有一身蛮力,但弓马刀箭却无一拿得出手。因此,‘那达慕’大会……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仿佛被冯天霸的声音惊扰,怅然若失的柳寻衣身体微微一颤,愣愣地望着满面愁容的冯天霸,一时间竟是茫然无措,眼中布满懵懂之意。

    俨然,黎海棠和冯天霸整整一下午的讨论,柳寻衣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

    “柳大人,你……还好吧?”

    “哦!没……没事。”柳寻衣幡然醒悟,迅速稳定心神,关心道,“你的伤……”

    “皮外伤,小意思。”冯天霸满不在乎地扭动着四肢。

    “那就好!”柳寻衣暗松一口气,安慰道,“那达慕的事你不必担忧,放心交给我们。”

    “就是!”

    黎海棠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朝忧心忡忡的冯天霸说道:“我早就说过,呼兰再厉害能比柳大哥厉害?由他对付呼兰,绝对能赢一场。再由我‘神箭无敌’拿下‘弓箭’的比试,岂不是轻轻松松地斩获两场胜利?至于‘兵刃’的比试,是输是赢根本不重要。”

    “我对柳大人的武功当然信心十足,但‘拳脚’比试不允许使用内力。呼兰明显是赤手空拳,近身搏杀的高手,这种打法他几乎天天钻研,早已将各种技巧烂熟于心。反观柳大人……经验或有不足。”冯天霸解释道。

    “不错!”悟禅连连点头,“上午,连苏施主都承认呼兰身手了得,因此我们不该低估他的实力。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忽烈和汪德臣何其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冯天霸接话道,“他们敢让我们参加‘那达慕’,足以说明胸有成竹,早已暗中算计好一切。”

    “这……”

    被悟禅和冯天霸连番提醒,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此事的蹊跷,沉吟道:“如此说来,拳脚、兵刃、弓箭三场比试,我们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黎海棠的箭法出神入化,但蒙古人善长骑射也是妇孺皆知的事。”冯天霸无奈道,“他们能用弓马刀箭打下偌大的江山,箭法又岂能小觑?说不定,忽烈早已在心中选定一位箭术超群的高手,那人的箭法……未必逊于黎海棠。”

    言至于此,冯天霸赶忙朝愤愤不平的黎海棠拱了拱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小僧认为,呼兰虽身手卓绝,但恰恰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因为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悟禅若有所思,出言不急不缓,“反而是‘兵刃’与‘弓箭’两场比试,我们不知道蒙古会派出什么样的高手,因此……胜负难料。”

    “小和尚,你这样说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黎海棠对悟禅的担忧嗤之以鼻,撇嘴道,“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箭法……我认天下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冯天霸反驳道,“我知道你天赋过人,曾苦练于寒冬酷暑,但谁能保证天下没有比你天赋更高,苦练更久的人?”

    “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是对人不对事!”黎海棠恼羞成怒,面露不悦,“你们不是不相信我的箭法,而是不相信我的人。”

    “你为人轻浮圆滑,狂妄自负,不相信你有什么奇怪?”冯天霸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此事关乎大宋一府之地,那可不是仨瓜俩枣,而是万顷疆域及百万黎民……”

    “依你之见,我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黎海棠怒极而笑,自嘲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又不是朝廷命官,何必多管闲事,冒着性命之虞替你们背负千古骂名?”

    “你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你是汉人,岂能漠视天下兴亡?”

    “真是不可理喻!”黎海棠恼怒道,“让我帮忙的是你,不让我帮忙的也是你,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将‘那达慕’当做一场儿戏,更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盲目自大!”

    “你分明是信不过我……”

    “不要吵了!”

    沉默良久的柳寻衣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沉声道:“比输赢更重要的是人心,如果我们自己内讧,岂不是让蒙古人看笑话?”

    “柳施主可有高见?”为免冯天霸和黎海棠再吵起来,悟禅匆忙转移话题。

    “谈不上高见,但总好过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柳寻衣思忖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闻言,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不禁一愣,纷纷陷入沉思。

    “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我们除呼兰之外,对其他人一无所知。”冯天霸将信将疑,吞吞吐吐,“又如何判定谁是上驷?谁是中驷?谁是下驷?”

    “我们虽不知对方的底细,却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柳寻衣微微一笑,趁机缓解冯天霸和黎海棠的矛盾,“虽然你对黎海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他的箭法我们却有目共睹。且不论什么‘人外之人,天外之天’,只说你我生平至今,可曾遇到过比黎海棠的箭法更高明的人?

    “这……”冯天霸一阵语塞。

    “毋庸置疑,我们中的‘上驷’非海棠莫属。同样,蒙古人善骑射,想必不缺箭术高超之辈,但能否达到海棠这般登峰造极,尚未可知。因此,蒙古在‘弓箭’比试中派出的人……姑且算他们的‘中驷’。”柳寻衣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以上驷对中驷,海棠无疑最有把握先下一城。”

    “那中驷和下驷……”

    “若与柳施主相比,小僧自愧不如。因此,他应该是‘中驷’。”悟禅抢在柳寻衣前面作答,“只不知……蒙古人在‘兵刃’与‘拳脚’两场比试中,呼兰算‘上驷’还是‘下驷’?”

    “不知道。”柳寻衣一愣,转而面露苦涩,“呼兰的功夫我们已经见识过,冯天霸被他连让三招,却仍讨不到半点便宜。足见这位深受汪总帅青睐的汪古部第一高手……不简单。至于我,相比于拳脚,其实更擅长兵刃。因此,若全力以赴的来一场比武,我用‘兵刃’的胜算更大。”

    “柳施主所言甚是!其实,小僧并不擅长兵刃,相比之下赤手空拳更适合小僧……”

    “等等!”黎海棠眉头一皱,连忙挥手打断,“忽烈说过,‘那达慕’让柳大哥与呼兰一较高下。如果临时换成小和尚,忽烈和汪德臣肯不肯答应?”

    “不肯!”柳寻衣笃定道。

    “嘶!”

    此言一出,黎海棠三人不禁大惊失色,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茫然之意。

    俨然,他们谁也不知道柳寻衣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因此,中驷是我,下驷……也是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这三场比武关系到宋蒙未来的国策,无论是我们还是蒙古派出的高手,一定会死战不退,绝不认输。悟禅小师傅乃佛门中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又岂能痛下决心与他们不死不休?”

    “如果让你以一敌二,会不会……”

    “放心,我早已想好对策。”柳寻衣淡笑道,“那达慕召开之日,无论先比‘兵刃’还是先比‘拳脚’,我都会将全部精力注入第一场,并且拼死赢下第一场。至于后面一场……则会量力而行,不会强求。”

    “好主意!”黎海棠第一个赞同,“如果柳大哥全力以赴,纵使切磋拳脚想必也能胜呼兰一筹。”

    悟禅稍作思量,从而缓缓点头。唯独冯天霸一直愁眉不展,似是郁结难舒。

    “冯兄,你意下如何?”

    “实不相瞒,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担心。”冯天霸满眼纠结,扭捏道,“如果说出来,希望柳大人不要见怪……”

    “但说无妨!”

    “冯某绝不是不相信柳大人的武功,也不担心柳大人和呼兰的比试。”冯天霸在心中反复措辞,踌躇道,“真正令我担心的,恰恰是‘兵刃’的那一场。万一‘兵刃’的比试在前,而柳大人付出全力却难以取胜,那……大宋岂不是输定了?”

    “柳大哥刚刚已经说过!”黎海棠不满道,“相比于拳脚,他更擅使兵刃。顾名思义,柳大哥在‘兵刃’的比试中胜算更大……”

    “话虽如此,但……也要分遇到什么对手。”

    “嘶!”

    冯天霸此言一出,登时令柳寻衣重足屏息,掩面失色。与此同时,欲言又止的黎海棠和悟禅也在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在冯天霸五味杂陈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胜券在握的柳寻衣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尽深渊,心里空荡荡的宛若游荡在幽冥地狱的孤魂野鬼,永远暗无天日,永远……盼不到黎明的曙光。

    “千算万算……”柳寻衣神情呆滞,喃喃低语,“偏偏漏算近在眼前的他……”

    “柳大哥,你……说的是谁?”

    “我……”

    “柳兄弟!”

    未等柳寻衣开口作答,一道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自帐外响起。

    帐帘被人轻轻拨开一道缝隙,似乎又犹豫一下。紧接着,帐帘高高撩起,踱步走进一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威武汉子。

    来人,正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

第八百零三章:草原酒馆

    “苏禾,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竟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见苏禾,冯天霸的脸色陡然一变,怒气冲冲地迎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一通喝斥。

    “亏你口口声声和柳大人称兄道弟,今天却在背后捅刀子,这里不欢迎你……”

    “住口!”面沉似水的柳寻衣陡然喝止,“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要不是他在忽烈面前胡言乱语,也许我们不用和蒙古人比试三场……”

    “一派胡言!”

    “可……”

    “冯统领,坐下喝口茶。”

    黎海棠见机行事,一边将愤愤不平的冯天霸拦在身后,一边朝苏禾讪讪一笑,示意他不要怪罪。

    “苏大哥,冯天霸他……”

    “苏某明白冯统领的心情,不会与他计较。”苏禾不以为意地苦涩一笑。

    “那就好。”柳寻衣的态度虽一如往常,但言辞却十分生疏,“天色已晚,不知苏大哥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苏禾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行营内说话不方便,如果柳兄弟不忙……可否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

    对于当下的处境,柳寻衣本欲出言拒绝,可当他看见苏禾那副紧张而期待的神情时,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好!”

    踌躇再三,柳寻衣将心一横,向黎海棠、冯天霸叮嘱几句,而后跟着苏禾一路离开行营。

    金乌西坠,令天色变的愈发昏暗。各怀心思的苏禾与柳寻衣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在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出七八里地。

    “苏大哥,我们究竟去什么地方?”柳寻衣望着埋头前行的苏禾,又回望一眼渐行渐远的行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动打破沉默,“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快到了!”苏禾并不接柳寻衣的话茬,自顾说道,“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是。”

    “是哪儿?”

    “一个能令人忘却烦恼的地方。”

    “这……”

    未等柳寻衣继续追问,苏禾已越走越远,魁梧的身姿在晚霞的映射下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彩晕,仿佛与草长莺飞,一碧万顷的大草原渐渐融为一体。

    片刻之后,柳寻衣和苏禾走入一片起伏不平的草地,不远处隐约可见炊烟袅袅,于空荡寂寥的漠北草原显的分外离奇。

    他们朝炊烟的方向快走几步,待翻过一座草坡后,一间泛着幽幽烛光的凉棚,赫然呈现在二人眼前。

    简陋的凉棚七扭八歪地架在草地上,被风一吹仿佛摇摇欲坠,看上去极不结实。

    凉棚下,架着一口锅灶,灶旁堆放着成山的奶酒和干肉。不远处摆着一张斑驳破旧的长桌及两条坑洼遍布的长凳。

    除此之外,棚下只剩两盏聊胜于无的烛台,一盏挂在棚柱上,另一盏放在桌子中间。

    凉棚四周,聚集着数十只膘肥肉厚的绵羊,于日月交替的惬意时光,优哉游哉地咀嚼着生生不息的肥美水草。

    此时,一位年过六旬的佝偻老人,手持长鞭慢慢悠悠地轰赶着远处的绵羊,口中不断发出阵阵吆喝。

    另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守在灶火旁,用一柄大勺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满满一锅羊肉,不时朝热气腾腾的浓汤中投入几把香料,令本就香气扑鼻的羊肉变的愈发鲜美,浓浓的肉香随风飘荡在辽阔草原,沁入姗姗而来的柳寻衣和苏禾的口鼻,令二人情不自禁地口中生津,腹中打鼓。

    “巴音!”

    “啊……”

    当少年全神贯注地熬制肉汤时,苏禾蹑手蹑脚地来到近前,突然开口,登时将这名叫“巴音”的少年吓的身子一颤,手中的大勺“咣啷”一声掉进锅里,口中发出一道惊呼。

    “浑小子,是不是又把汤锅打翻了?”

    远处的老者循声而望,同时抬脚朝凉棚走来。

    “苏大哥!”

    当猝不及防的巴音辨认出苏禾后,眼中的惊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欣喜之意。

    “爷爷,是苏大哥!是苏大哥来了!”

    巴音一边朝骂骂咧咧的老者解释,一边兴奋地绕着苏禾手舞足蹈。

    反观苏禾,面对少年的过分热情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出手揽住他的腰,像拎一只小鸡仔似的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再慢慢悠悠地放下来。

    “两年未见,你又长了不少肉。”

    “爷爷告诉我,只有多吃肉才能像苏大哥一样强壮。”

    面对苏禾的宠溺,巴音嘿嘿一笑,转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柳寻衣,错愕道:“他……是苏大哥的朋友?”

    “柳兄弟,我来为你介绍。”苏禾引荐道,“他叫巴音,与我出自同一部族。那位放羊的老人名叫赛罕,是巴音的爷爷,也是这间草原酒馆的主人。”

    “草原酒馆?”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里是一间酒馆?”

    “只是名义上的酒馆,实则一年半载也做不成几单生意,我和孙儿不仰仗它吃喝,我们有自己的草场和羊群。”赛罕将手中的长鞭放到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

    赛罕的步伐有些奇怪,一瘸一拐,似乎左脚是跛的。

    “柳兄弟,你可不要小瞧这位老人,他曾追随窝阔台大汗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论资历与功勋,他今日的地位应与‘河西王’按陈旗鼓相当。”苏禾低声解释,“不过赛罕一生淡泊名利,自从他为窝阔台大汗断了一条腿后,自知此生再难披坚持锐,因此主动舍弃大汗赐予的高官厚禄,请辞回家颐养天年。这片草场,就是窝阔台大汗在世时赏赐他的。”

    苏禾一席话,令柳寻衣目瞪口呆。他愣愣地望着其貌不扬的赛罕,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曾几何时竟是于万军从中大杀四方的蒙古骁将。

    “皆言漠北是英雄地、龙虎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寻衣由衷感慨,朝赛罕恭敬一拜。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情难自已地涌出一抹淡淡哀愁。漠北遍地是能征善战之辈,男女老幼无不崇尚勇士,并且奋发图强。

    相比之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大宋……显的愈发蠢弱而可怜。

    “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年轻人好意思说,老东西我却不好意思听。”赛罕朝柳寻衣拱手还礼,别有深意地笑道,“十几年来,苏禾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这里。”

    “哦?”柳寻衣大惊,看向苏禾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

    “看你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蒙古人?”

    被赛罕打断思绪,柳寻衣匆忙应答:“老人家好眼力,在下是汉人。”

    “汉人?”

    赛罕和巴音对视一眼,虽未明言,但柳寻衣却能从他们的眉宇间看出一丝惊诧。

    “汉人好啊!”赛罕称赞道,“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出现过无数能人异士。窝阔台大汗在世时曾再三叮嘱,欲汗国强盛,必摒弃异族之见,重用中原文人,效仿你们开科取士,广纳天下英才。”

    “窝阔台大汗高瞻远瞩,难怪能将不可一世的金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柳寻衣分辨不出赛罕的夸赞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冷嘲热讽,但他五味杂陈的心……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他叫柳寻衣,是大宋派来与我们议和的使臣。”苏禾仿佛看出柳寻衣的惆怅,主动转移话题,“我与柳兄弟有事相商,劳烦替我们准备些酒肉。”

    “没问题!”赛罕欣然允诺,“巴音,去切十斤牛肉,再上十坛奶酒。我去架火,亲自为他们烤一只肥羊。”

    “老人家,我们吃不下这么多东西,不必这么麻烦……”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吃不下?我在你们这么大时,一个人吃一只羊也未必见饱。漫漫长夜,谁也不用着急,我慢慢烤,你们慢慢聊。哈哈……”

    未等柳寻衣寒暄,赛罕和巴音已各自忙活去了。

    “柳兄弟,这里酿的奶酒和烤全羊是赛罕的拿手绝活,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苏禾将手足无措的柳寻衣拉到桌旁坐下,豪爽道,“还记得我们曾约定找机会不醉不归,今日便是你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苏大哥……”

    “柳兄弟,什么也不必说,苏某……先敬你一坛!”

    苏禾从巴音手中接过酒坛,却把他准备的酒碗推到一旁,撕掉酒封,未等柳寻衣反应过来,他已抱起酒坛仰天大灌,伴随着一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满满一坛奶酒竟被苏禾三下五除二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痛快!”

    苏禾将空坛扔到一旁,打酒嗝的同时大呼过瘾。

    “苏大哥,你这是……”苏禾固然豪爽,却令柳寻衣一头雾水,“喝酒没问题,但总该有个说法。你为何先敬我一坛……”

    “因为苏某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会令柳兄弟……不太舒服。”

    “嘶!”

    柳寻衣大惊失色,刚刚平复的心弦再度紧绷,谨慎试探:“苏大哥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苏禾性情坦荡,不善故弄玄虚,因此直言不讳,“那达慕的事,王爷已经找过我,让我代表蒙古与你们比试一场。”

    “这……”虽然柳寻衣早有预料,但当苏禾亲口告诉他时,柳寻衣仍难掩内心的震惊与惶恐,“不知……苏大哥意下如何?”

    “柳兄弟,我……”苏禾踌躇不决,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之情,“此乃天授之命,苏某身为蒙古子孙……责无旁贷。”

    ……

第八百零四章:歃血安达

    苏禾的回答令柳寻衣神情僵固,陷入沉默。一时间,千思万绪涌入脑海,令其心潮腾涌,心乱如丝,久久不能平复。

    “柳兄弟,你……”

    “好!”

    突然,柳寻衣摆手打断苏禾的劝慰,犹豫不决的眼神中猛然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抿嘴而笑,重重点头:“苏大哥说的好!不仅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将小弟的心里话说的入骨三分。”

    “柳兄弟,你……这是何意?”苏禾一愣,俨然没明白柳寻衣的心思。

    “苏大哥不要误会,你身为蒙古子孙替草原一争高下自是责无旁贷。小弟身为华夏男儿,替大宋放手一搏……亦是义不容辞。”

    望着心有郁结而强颜欢笑的柳寻衣,苏禾忽觉胸中如堵,说不出的压抑。他随手拎起一坛新酒,愧疚道:“其实,苏某还要为今天上午的事……再敬你一坛。冯统领说的不错,我们一直以兄弟相称,但今天上午我非但不能帮你,反而……”

    “苏大哥!”

    柳寻衣神情一禀,伸手盖住坛口,义正言辞地说道:“小弟虽然愚笨,却也懂得自古忠义难两全。今天上午的事……你我各为其主,没有谁对谁错。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和苏大哥一样的选择。古语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事小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迁怒于苏大哥。”

    言罢,未等苏禾接话,柳寻衣突然将他手中的酒坛夺走,效仿苏禾一饮而尽。

    “好!苏某果然没有看错人!”苏禾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溢满赞许之意,豪爽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柳兄弟,干!”

    “干!”

    苏禾饮酒如水,柳寻衣亦不甘示弱,二人相继喝空六大坛酒,彼此相视一笑,一时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渐渐地,萦绕在柳寻衣和苏禾之间的愁绪烟消云散,二人把酒言欢,大发豪情,言谈举止已有几分醉态。

    “还有一事……我应该告诉你。”脸色胀红的苏禾将一大块牛肉塞入口中,囫囵道,“和你们一起来的丁轻鸿,今天下午被王爷叫去中军大帐。”

    柳寻衣的动作微微一滞,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我猜……八成是王爷向他打探你们的底细。”

    “底细?”柳寻衣冷笑道,“我们的底细还需要打探吗?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过……忽烈为何突然对丁轻鸿感兴趣?”

    “这……说不准。”见柳寻衣对丁轻鸿告密的事一无所知,苏禾陡然想起昨夜忽烈的叮嘱,为免节外生枝,故而未再过多解释,搪塞道,“丁轻鸿绝非善类,柳兄弟对待此人定要加倍小心。”

    “丁轻鸿看我不顺眼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柳寻衣蔑笑道,“实不相瞒,蔚州客栈的埋伏……我一直怀疑和丁轻鸿有关,否则天下岂有这般巧合的事?”

    “言之有理。”

    “罢了!”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眼下的局势远比蔚州客栈复杂的多,我能逃过此劫再追查丁轻鸿不迟。”

    “柳兄弟的意思是……”

    “苏大哥,今夜你我暂且抛开宋蒙之间的成见,就事论事。”柳寻衣借着酒意,将平日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和盘托出,“云牙镇的伏击你我皆亲身经历,苏大哥认为……此事真是大宋朝廷的错吗?”

    “这……”被柳寻衣当面质问,苏禾不禁一阵语塞。

    “即便是大宋朝廷的错,可忽烈提出用一府之地作为补偿,又真的合乎情理吗?”柳寻衣灌下几口酒,炮语连珠似的连声抱怨,“汪德臣有一言说的痛切,城下之盟,谈何平等?说到底,无非是蒙古强盛而大宋衰微,你们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罢了。”

    “柳兄弟,这种事……你让苏某如何回答?”

    “休看忽烈今日大发慈悲,给我们一个参加‘那达慕’的机会。其实,他只是借机讨好赵馨,在赵馨面前展示自己的宽仁大度,反衬我的渺小可怜……”

    “啪!”

    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提起赵馨令他“旧伤复发”,原本有说有笑的柳寻衣突然心情大变,将喝空的酒坛猛然砸在地上,登时发出一声巨响,直将候在一旁的巴音吓的脸色一变。

    “柳兄弟,你醉了……”

    “我没醉!”未等苏禾上前安抚,柳寻衣突然出手拽住他的胳膊,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喘着粗重的酒气,语气羞恼而暗含悲凉,“其实,我早已料到忽烈会请你出手。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比试兵刃,舍你其谁?”

    “柳兄弟……”

    “苏大哥,我不是不敢和你一较高下,我只是……”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圈一红,语气哽咽,“你可知,在偌大的漠北我最不想遇到的对手是谁?就是你!不是因为你的刀法出神入化,而是因为你是我柳寻衣打心眼里敬重的英雄,我实在不愿和自己最敬佩的兄长……拼的你死我活。”

    “柳兄弟此言,令苏某无地自容。”

    “哪怕对手是赤风岭主颜无极,我也浑然无惧,胆敢拼死一战。唯独你苏禾……让我心存顾虑,不忍出手,又如何以死相拼?”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簌簌而下。或是被他的肺腑真情深深打动,苏禾的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深沉的泪光。

    “苍天啊!我柳寻衣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夺走我最宝贵的东西?先是父母、再是妹妹、还有……心爱的女人。时至今日,我在江湖中已是臭名远扬,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你却毫不怜惜,甚至要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一一夺去。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听着柳寻衣悲天怆地的呼喊,望着他泪流满面的哀愁,饶是苏禾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触目伤心,见哭兴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顺势挣脱束缚,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

    “我不想和你打,却又不能不拼尽全力,三局两胜……容不得我心存半点侥幸。”柳寻衣举酒豪饮,似乎想用酒中的辛辣遮掩内心的酸楚,“三场切磋……对蒙古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但对大宋……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命脉。我不是傻子,能看出忽烈的心思,其实他根本不用‘格外开恩’,大可以铁血手段夺下兴元三府,纵使我宁死不从,皇上为顾全大局……想必最终也会忍痛割爱,向他妥协。‘那达慕’对他而言,正如今天上午的‘羊腿之争’,只是一场助兴的闹剧罢了。更何况,这样一场闹剧不仅仅能威慑大宋朝廷,戏耍大宋使臣,更能……博取大宋公主的感激之心。呵,一石三鸟,胜则名正言顺地霸占大宋一府之地,败则坐收十万石稻米,缓解粮草之急。再加上……不明真相,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赵馨。什么慷慨仁慈的退让?什么扭转乾坤的时机?什么合乎公平的比武?对忽烈而言,根本是稳赚不赔的一笔算计。”

    “柳兄弟,自古胜者为王败者贼。这里毕竟是漠北,王爷毕竟是手握大权的蒙古王族,你们远道而来,势单力薄,又如何斗得过王爷?”苏禾叹道,“对他而言,‘那达慕’或许只是一场可胜可败的游戏,但对你们而言……却容不下半点闪失。”

    “是啊!权势者跺一跺脚,人微言轻的我们便要天塌地陷,朝不保夕。”柳寻衣先是苦笑,再是大笑,最后是狂笑。笑声中满含对苍天厚此薄彼的不公,对现实弱肉强食的无奈。

    “柳兄弟,你随我来!”

    望着含泪大笑,心灰意冷的柳寻衣,苏禾的眼神陡然一正,蓦然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凉棚外走去。

    “苏大哥,你这是……”

    苏禾对柳寻衣的困惑置若罔闻,径自带他来到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烈焰凶猛,火光冲天,带来滔滔热浪的同时,亦将二人的脸庞映的彤红无比。

    此刻,赛罕正将一只刮洗干净的肥羊架在篝火上烤,不断外渗的羊油融化于随风摇曳的火舌,接连不断地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烤全羊的火候不够,你们再等一等……”

    “巴音,拿两坛酒来!”

    苏禾不理会赛罕的解释,头也不回地向巴音吩咐一声,转而对柳寻衣说道:“柳兄弟,苏某今夜找你不仅是为告诉你王爷派我出手。其实,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也是我踌躇良久方才下定决心,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似乎被苏禾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柳寻衣的酒意渐渐清醒几分,懵懂道:“什么事?”

    “今夜月明星稀,秋风飒爽。我们置身于浩瀚苍穹之下,辽阔草原之中,实乃天赐福地,祥瑞吉时。苏某斗胆提议,你我以羊肉奶酒为祭,以赛罕巴音为证,在此叩禀天地,结为安达。不知……柳兄弟意下如何?”

    安达,蒙语‘兄弟’的意思。结为安达,即结拜兄弟。

    “这……”

    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苏禾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的建议,当下一愣,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有些事,你我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但有些事,你我却可以随心所欲。”苏禾大义凛然,信誓旦旦,“苏某生平遇人无数,唯独与柳兄弟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焉能失之交臂?若柳兄弟不弃,苏某希望与你结为安达,无论是生是死,兄弟情义永不背离。”

    “苏大哥,小弟是汉人……”

    “汉人如何?蒙古人又如何?苏某交的是人,不是出身。”

    苏禾此言豪气干云,气吞山河,令柳寻衣振聋发聩,感慨无限,满含激动的双眸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能与苏大哥这样的英雄义结金兰,是小弟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柳寻衣凝声道,“人生苦短,自当快意恩仇。家国大事我们无法左右,但如你我这般松柏寒盟,金石至交,却也是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大幸事。承蒙苏大哥抬举,小弟……求之不得。”

    “好!”

    言罢,二人在赛罕、巴音惊愕而感慨的目光下,一起跪倒在地,背倚熊熊烈焰,面朝苍茫天地,八拜而交,歃血结义。

    苏禾年长为兄,柳寻衣年幼为弟,二人血酒相融,朝天起誓。

    “今日起,情同骨肉,亲如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坦诚以待,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第八百零五章:喋血兄弟

    夜深人静,疾风骤至,如一阵来势凶猛的波涛席卷一望无垠的草原,令本就十分凉爽的夜晚变得愈发寒意逼人。

    此时,熊熊燃烧的篝火烧的只剩下一堆泛着火星的灰烬,忽明忽暗,宛若漫天闪耀的星斗。膘肥肉厚的烤全羊也只剩下一副骨架屹立于寒风中,十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凉棚内,狼藉遍布的桌上尚有一些遗落的酒菜及温凉的肉汤。

    然而,刚刚在此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爷爷,他们已结为安达,刚刚还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为何现在却水火不容,刀剑相向?”

    瑟瑟寒风中,赛罕牵着巴音的手远远地站在草坡上,祖孙二人神情凝重地观望着草坡下相视而立,刀剑对峙的柳寻衣与苏禾。

    面对懵懂无知的巴音,赛罕浑浊的老眼不禁微微一颤,意味深长道:“他们亲密无间是真,刀剑相向也是真。但刀剑相向,并不等于水火不容。”

    “为什么?”巴音费解道,“他们不是安达吗?安达不应该两肋插刀吗?为何他们……”

    “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赛罕打断巴音的追问,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再长大一些自然能够明白他们的苦衷。”

    “爷爷,当大人真累。”

    “是啊!爷爷希望你永远是个不懂事的浑小子,永远不要长大……”

    草坡下,酒气熏天,醉眼迷离的柳寻衣与苏禾相距三丈之遥,凝重而纠结的目光紧紧交织,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二人的眼神渐渐由复杂变得纯粹,由恍惚变得精明。

    无极剑在左,锋芒毕露,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血影刀在右,寒光乍现,冷厉阴森,令人胆寒。

    “好兄弟,草原广阔,月夜无边,足够你我打个天翻地覆,酣畅淋漓。”不知沉默多久,苏禾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骇人精光,幽幽地说道,“‘那达慕’大会人多眼杂,你我兄弟难免心有挂碍。不如趁夜深人静,大醉之时,你我抛开一切烦忧,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结果……愚兄自会禀明王爷和汪总帅,是赢是输,听天由命。”

    “说的好!”柳寻衣仰天大笑,尽显万丈豪情,“若无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又岂有一场悍然不顾的大战?烈酒敬兄弟,刀剑敬英雄!其实,小弟的无极剑早已望穿秋水,巴不得亲自领教一下‘漠北第一快刀’的高招。”

    “好一个烈酒敬兄弟,刀剑敬英雄!”苏禾神情一禀,言之凿凿,“你我既是兄弟,亦是英雄,苏某又何尝不盼望能与如日中天的柳寻衣一较高下?”

    “大哥不必对我留情,因为小弟……一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唯有全力以赴,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言罢,柳寻衣与苏禾默默相视,脸上不约而同地绽露出一抹满含战意的嗜血笑容。

    “噌!”

    “呼!”

    未等彼此的笑容完全绽放,柳寻衣与苏禾仿佛心有灵犀,几乎同时出手,伴随着两道肉眼难辨的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夜空,二人于一刹那将三丈之遥缩至咫尺之间。

    “铿铿铿!”

    刀剑相撞,声如炸雷,响彻在赛罕、巴音的耳中,可他们的瞳孔内仍残留着柳寻衣和苏禾尚未消散的身影。

    “好快!”赛罕发出一道由衷的感慨,“真想不到汉人之中竟有如此高手,难怪被苏禾视为相见恨晚的兄弟,果然非同凡响。”

    瞬息之间,血影刀迅如猛虎,无极剑快似蛟龙,伴随着柳寻衣与苏禾延绵不绝的奇招频频施展,刀来剑往宛若龙争虎斗,于天地之间风驰电掣,纠缠不休。

    “快!再快一点!”

    苏禾被柳寻衣狂风暴雨般的猛攻激出无尽战意,出刀越来越猛,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与此同时,他仍感觉不过瘾,口中不断催促,生生逼着柳寻衣一次又一次提升自己的攻势。

    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道闪电火星,响起一阵阵雷霆金鸣,直将远处的赛罕、巴音震得头晕目眩,耳朵发麻。

    论骨骼经脉的千锤百炼,二人不相上下。论搏杀经验,他们亦在伯仲之间。但内力的差距与造诣的深浅,却实实在在地造成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若非柳寻衣在月牙泉畔突破“相思断魂剑”的大成之境,武功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今夜的他根本不是苏禾的对手,甚至连一成胜算都不敢妄言。

    毕竟,龙象榜第二位与第五位的天壤之差,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跨越?

    然而,今夜的柳寻衣与苏禾已鏖战一百五十合仍平分秋色,不分上下。除其武功精进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的心中秉持着一股强大的信念,一股“只能胜,不能败”的顽强信心。

    这股信念犹如一根钢钉深深扎进柳寻衣的心底,令他在这场比武中发挥出远超自身的战力,攻防交替间施展出的招式,大都是他以往交手中极少施展的险招。

    所谓险招,即剑走偏锋,出奇制胜。拿捏得当,自然可以发挥出人意料的功力,但若稍有差池,引来的灾祸也必将数倍于其他招式。

    柳寻衣并非求胜心切,只因他平日里信手拈来的那些打法,在苏禾近乎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血影刀下讨不到丝毫便宜,唯有兵行险着,方有一丝胜算。

    战局愈发胶着,他们向彼此施展出的功力,由最初的三五成相互试探,渐渐提升至七八成互有攻守,再到毫无保留的十成功力,彼此几乎形成针尖对麦芒的对攻之势。

    二人默契十足,相继放弃被动的防守,甚至连对致命杀招的闪避也变成一种浪费,远不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正面抗衡来的切实痛快。

    不知不觉间,这片草原的上空已被遮天蔽月的刀光剑影层层覆盖,徐徐而至的寒风在一道道罡猛浩瀚的刀风剑气冲击下,衍变成错综复杂,四散而射的劲气乱流,将一片又一片草原连根拔起,令青草黄泥腾空飞扬,飘荡于天地之间,散落于方圆数里之境。

    苏禾出手如龙盘虎踞,一招一式皆是虎啸龙吟,雷霆万钧。

    柳寻衣挥剑似金戈铁马,一收一放皆是万马齐喑,排山倒海。

    原本岌岌可危的简陋凉棚,哪里能经受住这般肆虐,在柳寻衣和苏禾刀来剑往的余威下,可怜的凉棚毫无意外的分崩离析,四散炸裂。

    赛罕早早看出形势不妙,迅速拽着如痴如醉的巴音一退再退,而他们原本观战的草坡,亦在柳寻衣和苏禾战至二百余合时,被刀风剑气洞穿的千疮百孔,夷为平地。

    “柳兄弟,你的武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激战正酣,苏禾忍不住开口惊叹,“究竟是愚兄昔日眼拙,还是你的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大哥休要取笑,你的攻势愈发凌厉,俨然尚有余力。而小弟早已是黔驴技穷,即将转盛为衰,油尽灯枯。”

    此刻,柳寻衣与苏禾互有损伤。

    苏禾的衣袍被柳寻衣的无极剑撕扯的褴褛不堪,胸前一道两尺长的伤口汩汩冒血,将其半身衣袍浸染的艳红无比。左腿中剑险些割断他的脚筋,右腿中剑险些挖掉他的髌骨,万幸有惊无险,并不致命。

    相比之下,柳寻衣的伤势则要狼狈许多。全身上下被苏禾的血影刀留下大大小小十几道血口子,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血葫芦。

    这些伤口深则入骨,浅则破皮,皆是柳寻衣接二连三的兵行险着,一不小心付出的血淋淋的代价。

    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处伤口,在他的左膀锁骨偏上的位置,距脖颈要害不足一寸。一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半尺刀口令人胆战心惊,不忍直视。

    至此,二人已激战三百余合,柳寻衣渐落下风,持续的全神贯注与电光火石间的攻防交替,令其内力及体力皆逼近山穷水尽的地步。

    反观苏禾,虽然同样是气喘吁吁,血汗如雨,但透过他不断变幻的招式及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俨然兵锋正盛,精力犹存。

    “痛快!痛快!愚兄已有许久未像今夜这般痛快!”血影刀在苏禾的手中挥舞出无数残影,令人眼花缭乱,攻势亦变的愈发疯狂,“上一次这般痛快,还是在河西秦府与‘跛刀客’秦天九的那一战。不过与他相比,你的武功俨然更胜一筹。”

    得到苏禾的赞扬,柳寻衣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苏禾能以高屋建瓴之势评价自己与秦天九的优劣,恰恰说明他的武功远在二人之上。

    “我承认自己不是大哥的对手,但今夜一战……我绝不能输!”

    面对苏禾的咄咄相逼,柳寻衣的招法已初现乱象。

    然而,在他的意志濒临崩溃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丞相、赵元、赵禥、秦卫、仇寒、丁丑等一众远在临安,静候漠北佳音的同僚故人,又回忆起云牙镇惨死的兵丁护卫及因此遭受灭顶之灾的无辜百姓。

    最后,柳寻衣的脑海渐渐定格在令其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赵馨身上。

    当他看到赵馨脸上温柔婉约的笑容渐渐消失,紧接着忽烈的身影由远及近,并将惊恐万分,可怜无助的赵馨强行揽入怀中时,柳寻衣的心头陡然一沉,精神为之一振,原本空虚匮乏的身体瞬间被无尽的怒气与滔天的杀机生生塞满。

    本已章法大乱的无极剑仿佛注入灵魂一般,骤然逼退呼啸而来的血影刀。

    朝天一指,剑锋一颤,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如雷剑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将彻骨寒意与恼羞妒火化作一道冲天剑气,直射九霄。于夜幕苍穹荡出一道道劲气涟漪,拨云散雾,转风逆水,瞬间令天地焕然一新。

    霎时间,在赛罕、巴音叹为观止的惊呼中,在苏禾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几乎败局已定的柳寻衣竟重燃战火,反守为攻,再一次突破自身的桎梏,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摆脱防不胜防的劣势,直将苏禾打的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面对判若两人的柳寻衣,苏禾不禁大惊失色,一时犹豫竟引来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高手过招,本就凶险无比。尤其是在双方精疲力竭的决胜时刻,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苏禾在一瞬间的恍惚被柳寻衣见缝插针,穷追不舍,甚至……隐约绽露出一丝兵败如山倒的颓迹。

    ……

第八百零六章:终有归宿(一)

    “寻衣,你的意志虽然坚强,但死扛不退对自身的损伤难以估量。”

    “大哥尽管放马过来,今夜小弟即便战死也断不认输!”

    “大宋朝廷究竟对你有多大的恩情?值得你为它豁出自己的性命?别忘了,在临安时大宋皇帝已将你打入天牢,差一点对你动用极刑。难道……你一点也不怨恨他们?”

    “小弟纵使恨透了他们,也不敢辱没自己的使命。大哥也许认为小弟愚不可及,甚至连小弟也认为自己食古不化,但养育之恩、栽培之情以及深刻在骨头里的民族烙印,让小弟即便撞死在南墙下,也绝不能回头。”

    “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大哥也不再多劝。今夜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你我尽凭天意!”

    “如果难逃一死,能死在大哥的刀下,也算小弟一桩幸事。”

    “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那我出招了?”

    “来吧!”

    ……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耀眼刺目的刀光由远及近,遮天蔽月,迅速溢满柳寻衣的视野。与此同时,剑影霍霍,银光璀璨宛若暴雨梨花,辐散于茫茫草原,盛开于漫山遍野。

    “好快!好快的刀……”

    “柳大哥!柳大哥!柳大哥……”

    当身陷于刀光剑影而眼花缭乱的柳寻衣仓惶地寻找苏禾的破绽时,一道急促而焦虑的女子声音陡然响彻在他的耳畔,令其不禁一愣,心生狐疑,刚欲挥剑迎战的姿态随之一僵。

    紧接着,四周的刀光血影、激昂战意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白茫混沌的虚无幻境。

    “柳大哥!柳大哥……”

    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喊,柳寻衣的世界开始天塌地陷,地动山摇,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剧烈摇晃,眼前的景象由刺眼的白光迅速坠入无尽的黑暗。

    “怎么回事?怎么……”

    突然,一缕清澈的阳光将黑暗撕开一道裂缝,令心慌意乱的柳寻衣油生暖意,如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思绪慢慢镇定下来。

    渐渐地,满眼担忧的潘雨音浮现在柳寻衣的视线中,周围的环境也由寒风呼啸的草原变成温暖静谧的大帐。

    而他自己,此刻正躺在榻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袍被汗水浸透,潮乎乎的贴在肌肤上,一道道伤口不时传来阵阵灼痛,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原来,柳寻衣早已从草原酒馆回到忽烈的行营。

    然而,柳寻衣的记忆至今仍停留在他与苏禾的一场鏖战。至于他何时回来,又是如何回来的?脑中却是一团浆糊。任其苦思冥想,终究一片空白,一点印象都没有。

    “柳大哥,你终于醒了!你的伤势虽重,但我已及时用药,本应早早苏醒,可你却一连几天昏迷不醒,我差点以为自己用错了药。”

    愣愣地望着喜极而泣的潘雨音,听着她对自己的关心,柳寻衣的意识渐渐恢复,刚欲开口安慰,突然灵光一闪,浑浊的眼神登时涌现出一道满含惊诧的幽光。

    一时间,他再也顾不上隐隐作痛的伤势及干涸苦涩的喉舌,挣扎着坐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

    “你刚刚说我‘几天昏迷不醒’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炮语连珠似的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今天是几号?我……究竟昏睡了多久?”

    “你被人扔在营门外,是殷将军派人将你送回来的。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整整三天。”潘雨音担心柳寻衣急火攻心,伤势加重,于是连忙作答。

    “嘶!”

    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混乱不堪的脑袋于瞬息之间闪过无数念头,却又久久理不清思绪。

    “柳大哥,你和苏大侠究竟去哪儿了?”潘雨音好奇道,“出去时明明没磕没碰,生龙活虎,为何回来时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若不是冯统领连夜将我找来,说不定你已失血过多而死。”

    柳寻衣眉头紧锁,不答反问:“我被人扔在营门外?是谁?”

    “不知道,殷将军只说是一名少年用马车将你送到营门。”潘雨音缓缓摇头,“至于其他的事,气急败坏的冯统领已向殷将军问过无数遍,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

    “苏大哥呢?”柳寻衣心念一转,忐忑道,“苏大哥在哪儿?”

    “从你回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苏大侠。”

    “这……”

    “柳大哥,那天晚上你们究竟……”

    “等一下!”突然,心乱如麻的柳寻衣脸色一变,急声道,“你刚刚说我昏睡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七月十五?”

    “是。”

    “也就是‘那达慕’大会召开的日子?”

    见柳寻衣心急如焚,潘雨音却下意识地面露犹豫,顾左右而言他:“柳大哥,你运气好才能捡回一条命。现在应该静心休养,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潘姑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柳寻衣不容置疑地问道,“这里为何只有你一人?冯天霸和黎海棠他们在哪儿?是不是去参加‘那达慕’了?”

    “是……”潘雨音心有不甘地答道,“柳大哥,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这怎么行?”柳寻衣不顾潘雨音的劝阻及身体的虚弱,强忍剧痛翻身而起,胡乱套上一件衣袍,而后拽着忧心忡忡的潘雨音火急火燎地朝帐外走去,边走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那达慕’大会什么时辰开始?又在哪儿召开?”

    ……

    举办“那达慕”的草原,位于和林与忽烈的行营之间。

    平日空旷寂寥的草原,今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来自蒙古各部的勇士及来自其他国家的使节、商客们加在一起足有数千之众,一个个热情洋溢,喜笑盈腮,拍手叫好此起彼伏,欢呼沸腾络绎不绝。

    赛马、摔跤、射箭是“那达慕”大会最热闹的三项比赛,高超的本领与娴熟的技艺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争相一睹为快。

    对于功夫卓著,本领高强的勇士,不仅仅能得到蒙古大汗的赏赐,还能获得王公贵族们抛出的“橄榄枝”。到时,入阁登坛,拜将封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一切寻常人家的子孙奢望而不敢奢求的富贵荣华,皆有从天而降,唾手可得的机会。

    在“那达慕”摘得桂冠,不逊于中原的金榜题名,皆是底层平民逆天改命的绝佳时机。近在咫尺的至高荣耀,令来自蒙古各部的勇士无不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毕竟,在“那达慕”上技惊四座,绝对是扬名立万,坐拥荣华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几乎每年的“那达慕”大会都有“黑马”杀出,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都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壮举出现。

    “那达慕”大会的真正用意,除向草原各部族宣扬尚武精神之外,还能为蒙古朝廷不断甄选后起之秀,避免出现大宋王朝那般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这也是蒙古自成吉思汗至今,连年征讨非但战力不衰,反而愈发强盛的一大原因。

    一年一度的蒙古狂欢、草原盛事,最引人注目的无外乎亲眼见证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于众目睽睽之下一举战胜那些威名赫赫的草原勇士,成为新一代受人追捧的部盟英雄。

    当焦急万分的柳寻衣和潘雨音匆匆赶到“那达慕”的会场时,已是晌午时分。

    此时,蒙古各部的勇士们大都已分出高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比拼,最终三位勇士脱颖而出,分别摘下摔跤、赛马和射箭的桂冠,得到蒙古大汗的亲口赞扬及丰厚赏赐。

    其中,来自汪古部的勇士“呼兰”,不出意外的霸占“摔跤”比赛的鳌头,任其他部族的勇士轮番挑战,他皆能轻松取胜。甚至连去年的“摔跤王”在他面前,也没能撑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枝独秀的风采,令呼兰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深得蒙古大汗和忽烈的赏识。

    呼兰技压群雄,令汪德臣颜面有光。整整一上午,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壮汉败在呼兰手中,又见其他部族的首领面沉似水,闷闷不乐,汪德臣不禁心情大好,几乎笑的合不容嘴。

    “柳大人,你怎么来了?”

    远远看到柳寻衣,坐在一旁观战的冯天霸、黎海棠和悟禅纷纷眼神一变,稍作犹豫,而后迅速迎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到忽烈为其预留的座位上。

    此刻,坐在远处的赵馨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到来,下意识地侧目观望,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涌现着一抹浓浓的担忧之色。

    然而,她又担心坐在身旁的忽烈察觉异样,因此不敢凝望太久,只能在心中默默焦急。

    “柳大人,你的伤……”

    “微不足道,不提也罢!”柳寻衣摆手打断冯天霸的追问,关心道,“今日情形如何?”

    只此一言,令冯天霸、黎海棠、悟禅同时一怔。一时间,三人神情莫名,面面相觑,竟无人开口应答。

    “你们这是……”

    “柳大哥,有一事我们不能瞒你,但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太激动。”沉默良久,在冯天霸和悟禅的怂恿下,黎海棠硬着头皮缓缓开口。

    见状,柳寻衣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强作镇定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今日上午,你仍昏迷不醒的时候,蒙古大汗亲自主持……”黎海棠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忽烈和公主……已举行成婚大礼。即日起,公主便是名正言顺的……蒙古王妃。”

    ……

第八百零七章:终有归宿(二)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犹如万箭穿心,令柳寻衣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久久做不出任何反应。

    柳寻衣不开口,其他人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达慕”会场喧声震天,柳寻衣周围却静如死寂。

    “哦!”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的口中方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语气平淡无奇,不喜不悲。

    静静遥望着远处的赵馨,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哭似笑,又似无可奈何。

    黎海棠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布满同情与怜悯,心中反复措辞,小心翼翼地劝道:“其实,眼不见,心不烦。你没有亲眼看着公主成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免得触景生情。毕竟,有些事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该来的迟早要来,与其哭天抢地,不如坦然接受。”冯天霸嘟囔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既然你们有缘无分,说明你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不是你的知己红颜。”

    “世间一切皆由缘起缘灭,因果轮回。”悟禅双手合十,耐心劝导,“柳施主的命运,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与公主并非天生一对,姻缘自然不可强求,希望你不要执着痴念。待到天赐时机,真正的有缘人自会出现在你面前。纵使相隔千里、万里,终有鸾凤和鸣,珠璧交辉的一天。”

    闻听此言,默不作声的潘雨音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听听!”黎海棠称赞道,“小和尚虽是佛门中人,但男女之事却看的比我们这些俗人还要通透明白。”

    “什么小和尚?分明是花和尚。这段日子未见你诵经念佛,只见你六根不净,七情不舍。老实说,你拜的根本不是如来,而是月老,对不对?”冯天霸一脸坏笑地揶揄道,“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跟我们跑来漠北。”

    言至于此,冯天霸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潘雨音轻轻一瞥,黎海棠心领神会,忍俊不禁。

    “小僧只想开导柳施主,你们怎么……”小和尚话未说完,余光不小心扫到心不在焉的潘雨音,脸颊迅速红到耳根,再也说不出下文。

    “我没事!”柳寻衣心知他们插科打诨只为缓解自己的情绪,故而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恸,佯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淡笑道,“难怪潘姑娘一直拦着我,原来是担心这件事。”

    “柳大哥,我……”

    “无妨!”柳寻衣似乎不想在赵馨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话锋匆匆一转,又道,“你们与蒙古人的比试如何?”

    “蒙古大汗不同意汉人参加‘那达慕’,忽烈先让蒙古各部的勇士们比赛,等他们热闹完,再派人和我们单独比试。”黎海棠轻蔑道,“他们害怕我抢走蒙古人的风头,如果让我上场,“神箭手”的头衔根本轮不到其他人。”

    “哦?”柳寻衣眉头一挑,高高悬起的心渐渐踏实几分,将信将疑道,“你有多少把握?”

    “他们的比赛我看的清清楚楚,就箭法而言,十成把握不敢说,但……至少有九成。”黎海棠故作谦逊,实则胸有成竹。

    “那又如何?就算让你一骑绝尘,也只能赢下一场。”冯天霸满眼纠结地望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懊恼道,“看柳大人今日的状态,实在……唉!”

    “柳施主,你究竟因何受伤?”悟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当夜你与苏施主一同出去……可否与此有关?”

    “我的伤……正是拜苏大哥所赐。”柳寻衣苦涩道,“当夜,我与他在草原上喝的酩酊大醉,而后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

    “这……”

    “别急!”柳寻衣似乎看出冯天霸的心思,补充道,“苏大哥已被忽烈选中与我们切磋兵刃,我与他……不过是提前一决胜负。”

    “谁赢了?”

    “我……不知道。”

    “额!”

    柳寻衣的回答,令冯天霸几人不禁一愣,一个个神情古怪,说不出是怀疑还是惊诧。

    “我只记得与苏大哥在草原上鏖战数百合而难分胜负……”柳寻衣眉头紧锁,又将当夜发生的事苦苦回忆一番,结果仍是一片空白,“也许是醉酒的缘故,让我迷迷糊糊昏睡三天,将后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

    “话虽如此,但我感觉……自己八成败于苏大哥之手。”面对神情迥异的几人,柳寻衣自嘲一笑,“我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如果是我赢了……又岂会如此狼狈?”

    “不无道理。”黎海棠面露惆怅,“如此说来,我们最后的希望仍在呼兰身上。”

    “只怕……呼兰的身手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悟禅担忧道,“上午的比赛,他无一败绩,而且没有一个对手能在他手中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呼兰是摔跤、射箭、赛马三项比赛中赢的最轻而易举的。”黎海棠撇嘴道,“其他两项比赛拼的十分激烈,前几名的实力互为伯仲,第一名皆是险胜。唯独呼兰,以排山压卵之势赢得轻轻松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刚刚蒙古大汗亲自封赏,另外两个魁首赏的都是草场和羊马,封的是‘上百户’。唯独呼兰……赏的是黄金万两,更被破格擢升为南路大军的先锋副将。我刚刚打听一下,先锋副将相当于‘上千户’,足足比另外两人高出三级,.asxs.比当年的汪德臣还高。”冯天霸的语气听上去既感慨又有些羡慕,“看来蒙古大汗很喜欢这匹半路杀出的‘黑马’。”

    其实,他并非羡慕呼兰的一飞冲天,而是羡慕他能及时遇到伯乐。同为军旅出身,冯天霸最清楚呼兰今日的.asxs.,意味着何等广阔无限的未来。

    相比之下,冯天霸刚正不阿,忠心耿耿,打拼多年却仍是六品都尉,再难擢升。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得罪陆庭湘,被徐广生踢出泉州大营。若非柳寻衣惺惺相惜,极力举荐,他今日或许仍在平江府衙门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头,抱憾度日,了此残生。

    同样胸怀大志,一个平步青云,另一个却命途坎坷,与其说“同人不同命”,不如说宋蒙两国对人才的器重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心念及此,冯天霸愈发愁肠百结,五味杂陈。

    “能让蒙古大汗破格重用,呼兰的前途不可限量。”黎海棠苦笑道,“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率兵攻克临安城的将军就是他。”

    黎海棠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此同时,他看向春风得意的呼兰的眼神,也渐渐变得诡谲而狠戾。

    “柳施主,今日你状态不佳,不如由小僧替你迎战呼兰?”悟禅鼓足勇气,毛遂自荐,“虽然你们有约在先,但你如今身负重伤,相信蒙古大汗和王爷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恃强凌弱,强人所难。”

    “小师傅,不用内力的前提下,你有多少把握打赢呼兰?”

    “这……”悟禅面露踌躇,沉吟道,“或有五成……”

    “不行!”柳寻衣谨慎摇头,“少林武学讲求至阳至刚,对内力的要求十分苛刻。呼兰的路数大开大合,罡猛劲道。你与他交手定然硬桥硬马,以拳换拳。在不施展内力的情况下,你与他胜负各半,几乎没有优势。倘若你是武当弟子,凭借刚柔并济的太极八卦掌……或许可以一战。”

    “内练丹田,外练筋骨。大多数‘外功’皆以至刚至阳为基础,纵有一些刚柔并济的武功,亦是万里挑一,十分难练。”黎海棠无奈插话,“眼下火烧眉毛,我们去哪儿找深谙刚柔并济的高手?”

    柳寻衣微微一笑,戏谑道:“在下不才,既懂一些罡猛路数,亦通一些阴柔功夫。至于你说的万里挑一,十分难练的武功,我恰巧也学过几招。”

    “柳大哥要亲自上阵?”黎海棠大惊失色,“可你的伤……”

    “潘姑娘,行医者大都知道,只要将人的奇经八脉暂时封闭,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一段时间内可以行动自如,不被自身伤势所累。”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与呼兰交手不能用内力,岂非天助我也?”

    “封闭经脉,令你暂时感受不到虚弱与痛苦……我可以行针刺穴,达到这种奇效。”潘雨音不可置否,但言辞吞吞吐吐,“这种方法的本质是透支潜能,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时效难以掌控,因人而异、因体质而异,长则一二时辰,短则……一盏茶的功夫也许都不到。”

    “我不同意!呼兰是个高手,一盏茶的功夫肯定打不赢他。”黎海棠脸色一变,匆忙反驳,“万一在比武过程中突然失效,柳大哥岂不是陷入险境?”

    “一盏茶是最短的时间,岂能这般巧合?”冯天霸踌躇再三,终究硬着头皮艰难开口,“更重要的是,柳大人亲自出马,胜算肯定比小和尚高……”

    “冯天霸,你什么意思?”黎海棠难以置信地望着心怀愧疚的冯天霸,奚落道,“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胜算,你竟连柳大哥的性命都不顾?”

    “赌注是大宋的一府之地,百万苍生的生死存亡,绝不是微不足道!”

    “那也不行!就算能撑一两个时辰,对柳大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小觑……”

    “万物相生相克,今日的伤害,明日补回来便是。但大宋江山一旦缺失,恐怕一百年也休想光复!”

    “你……”

    “咣!”

    当黎海棠与冯天霸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时,一道洪亮高昂的铜锣声陡然响彻在“那达慕”的会场,令众人精神一震,喧嚣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万众瞩目,翘首而盼。忽烈在赵馨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先朝蒙古大汗拱手一拜,转而大步流星地走到会场正中,凌厉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落在面色苍白的柳寻衣身上,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见此一幕,柳寻衣半悬于空的心宛若被一块天降巨石死死压住,令他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屏息凝神,肃穆油生,紧张之情无语言表。

    “终于……轮到我们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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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