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血蓑衣TXT下载血蓑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血蓑衣全文阅读

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三章:乱象丛生

    “疯了!全都疯了!”

    八月初二,静江府鸠摩崖。

    一大清早,宋玉举着一纸密函如火如荼地跑到青天阁,远远地看到临江用膳的金复羽,忍不住高声呼喊。

    今日,陪金复羽用膳的人是冷依依和董宵儿。除此之外,丁傲站在三人面前,手中同样拿着一封书信,正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不时惹得金复羽三人忍俊不禁,笑声朗朗。

    听到宋玉的呼喊,阁中的谈笑戛然而止。

    冷依依停杯投箸,蓦然起身,一边朝宋玉迎去,一边低声抱怨:“坞主难得清静几日,你乱喊什么?”

    “坞主,这是探子刚刚传来的密报,整个江湖都疯了!”

    宋玉不顾冷依依的拉扯,径自冲到金复羽面前,拱手施礼的同时将密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吃过早膳没有?”

    然而,金复羽的反应远不像宋玉那般急躁。他将桌上的一盘糕点推到宋玉面前,云淡风轻地笑道:“我猜你又是一夜未眠。来,坐下吃点东西。”

    “这……谢坞主!”

    宋玉不敢拒绝金复羽的恩赐,纠结的目光在冷依依、董宵儿、丁傲身上相继扫过,而后勉为其难地缓缓落座。

    “继续说。”

    金复羽一边将茶杯递给欲言又止的宋玉,一边举筷朝丁傲示意。

    “是。”丁傲整理思绪,继续道,“丁轻鸿的信上还说,若不是苏禾在‘那达慕’当众认输,柳寻衣根本没机会与呼兰交手,更不可能用下三滥的招数取胜。”

    “苏禾……”金复羽的筷子悬停在半空,同时面露沉吟,“我对此人印象颇深。当年在秦府,他以一己之力化解汉人与蒙古人的矛盾,我至今记忆犹新。算起来,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豪杰。”

    言至于此,金复羽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丁傲,问道:“你与苏禾、柳寻衣早在天山时便打过交道,是老相识。你说说,凭柳寻衣的武功……能否打败龙象榜第二位的苏禾?”

    “这……”丁傲一怔,眉宇间涌现出一抹纠结之意,迟迟没有开口作答。

    “不想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准。”丁傲苦笑道,“若以当年在天山时的武功判断,柳寻衣和唐阿富应该相差无多,当时的唐阿富绝不是苏禾的对手。如此想来,柳寻衣与苏禾应该有些差距,纵使他这些年武功精进,可……”

    “可打赢苏禾仍让人难以置信,是不是?”金复羽接话道。

    “是。”

    董宵儿似乎不认同丁傲的推论,狐疑道:“但从上次武林大会的表现来看,柳寻衣力挫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无道神僧’,足见其武功进步绝非一星半点。”

    “可是……”

    “毕竟是洛天瑾的‘爱徒’,焉能没有进步?”金复羽兴致索然地摆手打断丁傲与董宵儿的争执,“罢了!我现在更在意蒙古对大宋的态度,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家,眼下却因为一场和亲变成如胶似漆的亲家。忽烈连云牙镇的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足见他有意与大宋修睦。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坞主所言甚是。”丁傲沉声道,“依老朽之见,此事并非柳寻衣扭转乾坤,根本是丁轻鸿办事不利。”

    “不错!如果他早些除掉赵馨,岂有今日的麻烦?”冷依依连声附和。

    “连陆庭湘都在蒙古人手里吃了亏,更何况丁轻鸿?”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笑道,“忽烈何许人?眼睛一瞪都能将丁轻鸿吓的半死,纵使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在漠北刺杀忽烈的女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玉愠怒道,“当初坞主就不该相信他……”

    “咳咳!”

    冷依依轻咳两声,令宋玉意识到自己失言,神情瞬间变的惶恐,声音更是戛然而止。

    “柳寻衣几人结伴而行的消息,是不是丁轻鸿透露给清风的?”金复羽深深看了一眼心慌意乱的宋玉,再度将话锋转向丁傲。

    “不是。”丁傲笃定道,“丁轻鸿离开漠北后,昼夜兼程赶往临安,根本没工夫向清风告密。即使他想对付柳寻衣,也会通过朝廷,而非武当。更何况,他已拜在坞主麾下,岂敢吃里扒外?”

    “有意思!”金复羽眉头轻挑,似笑非笑,“这个柳寻衣……本事不大,闯祸不小,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不过区区数年,结下的仇家却比我们任何人都多,而且个个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先有神秘人偷偷向武当告密,紧接着清风一反常态地亲自排兵布阵。呵,无论他们事先认不认识,在对付柳寻衣这件事上却是同仇敌忾,毫无保留。”

    “那丁轻鸿……”

    “告诉丁轻鸿,江湖上的事让他不必插手,我自有办法应对。”金复羽眼神一动,思忖道,“当务之急,是让他帮我监视朝廷的动向。云牙镇的事,虽然蒙古人不再追究,但毕竟死伤惨重,而且丢失十车陪嫁,料想大宋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的是……朝廷或已知晓云牙镇的血案是我们酿成的,万一追查下来……又是一桩麻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坞主的担忧不无道理。”董宵儿应和道,“云牙镇当夜,黎海棠一直隐藏在暗处,他无疑是最大的隐患。”

    “对于黎海棠……老朽深感奇怪。”丁傲提醒道,“龙象山与柳寻衣一向没有交情,而且双方在颍川时曾因潘初八结过梁子,本应是水火不容的对头,为何突然化敌为友?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打死我也不信。”

    “此事无外乎两种可能。”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一者,柳寻衣和云追月之间存在鲜为人知的瓜葛。二者,云追月不服清风做武林盟主,因此借柳寻衣之手故意和他作对。”

    “还有一件怪事……”丁傲稍作思量,再度开口,“如今,清风亲自干预对柳寻衣的追杀,江湖中除龙象山和绝情谷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外,其他门派几乎都要给武林盟主三分情面,甚至连与柳寻衣交好的河西秦氏都要逢场作戏,装装样子。唯独湘西腾族……至今仍一言不发,按兵不动。腾三石一向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纵使他心里不服清风,也不至于闹的如此僵硬。老朽认为……此事也有古怪。”

    “自从数月前腾三石向天下英雄宣布,他与绝情谷主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后,湘西腾族对武林大事的关心越来越少,腾三石更是对江湖恩怨不闻不问,一心只想与自己的女儿共叙天伦。”董宵儿轻蔑道,“看来腾三石真的老了,心气也大不如前。”

    “我看未必!”宋玉思忖道,“腾三石虽然年迈,但萧芷柔却春秋鼎盛,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位痴心错付的云追月。倘若湘西腾族与绝情谷、龙象山合而为一,凭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的城府、武功及势力……足以在江湖中另起一派,一跃成为武林中的超然大宗,其地位如同当年的归海刀宗,于整座江湖一枝独秀,无出其右。到时,莫说眼下的各门各派无法与之匹敌,纵使清风以武林盟主之名号令群雄,怕也只能与他们平分半壁。此一节……我们不可不防!”

    “宋玉此言,是我今日听到最有见解的一番话。见微知著,观往知来,说的好!”

    “谢坞主谬赞!”

    金复羽毫不吝啬地大赞溢美之词,令惴惴不安的宋玉顿时踏实许多。

    “自从我得知腾三石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后,便派人暗中监视绝情谷与腾族,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金复羽一边用锦帕擦拭嘴角,一边向宋玉问道,“对了,你刚才为何慌慌张张?”

    “坞主,这是今晨传来的密报……”

    “不必看它,我听你说。”

    金复羽将桌上的密函随手一扔,从而朝丁傲轻轻挥手,示意其落座。他自己却悠悠起身,闲庭信步般向围栏走去。

    “遵命!”宋玉有条不紊地回禀,“这几日,江湖中有不少人声称自己见到柳寻衣,并有一些人扬言将柳寻衣绑送贤王府……”

    “等等!”冷依依黛眉微蹙,匆匆打断,“你说江湖中有不少人见到柳寻衣……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有多少人见到?又有多少人将柳寻衣擒下?”

    “更奇怪的在后面。”宋玉哭笑不得地答道,“这些声称见到柳寻衣的人,大部分相互矛盾。有的是在同一天,不同的地方察觉柳寻衣的踪迹,有的是在同一个地方,不同时间发现柳寻衣的下落。”

    “这……”

    宋玉此言,不禁令冷依依、董宵儿哑然失色,面面相觑。

    丁傲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金复羽处变不惊,优哉游哉地眺望着阁外的江景。

    “如我所料不错,那些人见到的柳寻衣……八成不是真的。”丁傲在心中快速盘算,断断续续地揣度道,“换言之,有人不希望柳寻衣落难,因此用障眼法……替他消灾挡祸。”

    ……

第八百二十四章:另辟蹊径

    “正是!”

    面对丁傲的谨慎试探,宋玉神情一禀,直言不讳:“后经证实,那些靠画像找到的柳寻衣……无一例外,全是假的。更有意思的是,这几日贤王府门庭若市,几乎每天都有三四个‘柳寻衣’被人绑送上门,闹的凌潇潇接应不暇,晕头转向,贤王府上下更是鸡犬不宁。”

    “这……”

    宋玉的解释令董宵儿和冷依依如闻天书,她们愣愣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宋玉与神思凝重的丁傲,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

    “一夜之间,中原武林处处都有柳寻衣的身影,令蓄势待发的江湖群雄统统傻了眼。整日被人牵着鼻子到处走,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宋玉继续道,“眼下,已有不少人被折腾的精疲力竭,心灰意冷。”

    “哈哈……”

    突然,金复羽放声大笑,头也不回地赞叹道:“看来柳寻衣不仅仇家多,朋友也不少。一招鱼目混珠用的如火纯青,轻而易举地冲破清风的天罗地网。妙!真是妙!”

    “坞主一语中的。”宋玉连连点头,“如今,追杀柳寻衣的各路人马已经乱成一团,清风迟迟没有应对之策,想必他也是手忙脚乱,章法全无。”

    “清风毕竟是清风,虽然坐上洛天瑾的位子,却没有洛天瑾的本事。”金复羽故作惋惜道,“连这种雕虫小技都无法应对,日后又如何执掌中原武林?不如……你们说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从那些假扮柳寻衣的人入手,挨个查清他们的底细。”冷依依思忖道,“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不用查,那些人的底细肯定比江湖上任何人都干净。”金复羽打断道,“能想出鱼目混珠的妙计,又岂能想不到这些?”

    “坞主英明!”宋玉钦佩道,“那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多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他们收了人家的钱,于是打着‘柳寻衣’的旗号一路朝临安而去。至于幕后主使……他们却一问三不知。追根溯源只能查到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的人,是他们花重金找人,再让他们找的人继续找人,因此抓住的大部分人都是被自己的朋友找来的,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至于张三、李四……早已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被宋玉泼了一盆冷水,冷依依不禁一阵语塞。

    金复羽并不急于表态,反而饶有兴致地循循善诱:“这场闹剧究竟是柳寻衣的主意?还是另有高人指点?刚刚丁傲的意思是另有其人,说说你的理由。”

    “很简单,柳寻衣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江湖中更是孤家寡人,势力全无。仅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谋划并实施这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因此,他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不错!”宋玉不甘示弱地接话,“支持柳寻衣的人不仅与他交情匪浅,而且财雄势大,否则不可能营造出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乱局。”

    董宵儿迟疑道:“有没有可能是……龙象山?”

    “可能性微乎其微!”丁傲缓缓摇头,“龙象山远在云南,想在短短十几天内与千里之外的柳寻衣默契配合,简直难如登天。”

    “可黎海棠在柳寻衣身边……”

    “你太高估黎海棠的本事了。”宋玉微微一笑,耐心解释,“放眼整个江湖,能做成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至少也是一方霸主。如果云追月亲自出手,也许有可能。但仅凭黎海棠……却是万万不可能。”

    “这……”

    “有没有可能是朝廷在暗中相助?”冷依依沉吟道,“柳寻衣毕竟是朝廷命官,宋廷不可能置其生死于不顾。”

    “这种以假乱真的做法是十足的江湖做派,如果是朝廷帮忙……”

    “不可能!”丁傲断然否决,“如果朝廷是始作俑者,此事断不会做的如此干净利索。”

    “为何?”

    “如果朝廷有这般大马金刀的魄力和手段,大宋岂会衰弱到今日这步田地?又岂会被蒙古人压得龟缩一隅,连头都不敢抬?”丁傲冷笑道,“凭朝廷喜欢内斗的堕落习性,他们绝不可能真心诚意地帮柳寻衣。因为有人帮忙,就一定有人拆台。若是如此,柳寻衣的行踪早已暴露,又岂能瞒到今天?”

    “好一句‘有人帮忙就一定有人拆台’。”金复羽笑道,“丁傲慧眼如炬,洞若观火,将朝廷那群酒囊饭袋的习性了解的清清楚楚。”

    “谢坞主!”面对金复羽的赞扬,丁傲诚惶诚恐,连忙起身拜谢。

    “其实答案很简单。”金复羽蓦然转身,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来回打量着宋玉四人,别有深意地笑道,“帮柳寻衣的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是生死不计的交情,其二是雄霸一方的权势,其三是……近在咫尺的地盘。整个江湖,能同时达到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秦氏家主,秦苦!”丁傲直截了当地道出心中所想,“他和柳寻衣交情深厚,又是秦家家主,同时盘踞在河西一带,此乃柳寻衣南下的必经之路。只有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柳寻衣藏起来。”

    “我赞同!”宋玉应道,“利用流言蜚语混淆视听,恰恰是秦苦的惯用伎俩。”

    “言之有理!”董宵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想来,猜出幕后黑手也不是一件难事……”

    “乱想乱猜当然不是难事,难的是找到如山铁证。”金复羽提醒道,“你们以为清风对秦苦没有怀疑?他当然怀疑,甚至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秦苦。问题是无凭无据,纵使他是武林盟主也不能信口雌黄。”

    “那去找证据……”

    “找证据?”金复羽眉头一皱,似乎对冷依依的提议颇为失望,“且不论秦苦会不会留下证据,就算有证据,等你们找到不知又是猴年马月?到那时,说不定秦苦已经死了,你们辛辛苦苦找来的证据又有何用?”

    “这……”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混淆自己的目标。”金复羽眺望着山峦江河,讳莫如深地笑道,“我们的目标是柳寻衣,而不是秦苦,千万不能舍本逐末,在秦苦身上徒耗精力。”

    “坞主此言……老朽不敢苟同。”丁傲硬着头皮开口辩驳,“如果秦苦和柳寻衣串谋,那他一定知道柳寻衣的真正下落。”

    “说的好!”金复羽不怒反笑,甚至向丁傲投去一道欣慰的目光,“我倒要问问你们,天下英雄浩浩荡荡,为何谁也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唯独秦苦可以?”

    “这……”

    “言者无罪,你们尽管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金复羽的鼓励下,宋玉吞吞吐吐地回道:“秦苦当然可以找到柳寻衣,因为他是柳寻衣的朋友……”

    “正是!”金复羽神情一禀,又道,“为何柳寻衣的仇家苦寻多日而无果,但他的朋友却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这……”

    金复羽的咄咄逼问,令宋玉四人渐渐陷入混沌,一时间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有人踏破铁鞋无觅处,有人得来全不费工夫。”金复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耐心提点,“其中……是否暗藏着诛杀柳寻衣的良策?”

    “嘶!”

    此言一出,宋玉四人登时脸色一变,被束缚的思想仿佛瞬间挣脱,一个又一个大胆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

    “坞主的意思是……”沉思良久,宋玉眼前一亮,茅塞顿开,“追杀柳寻衣的良策并非清风那般守株待兔,而应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董宵儿一脸错愕,“柳寻衣天性狡猾,岂肯被我们引出来……”

    “我们都是柳寻衣的仇家,当然引不出来。”宋玉解释道,“可如果是他的朋友,找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冷依依似懂非懂地追问:“那……又是怎么找?”

    “怎么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找到他。”丁傲晚宋玉一步想通要害,同时看向金复羽的眼神变的愈发崇敬,“道理就像打鱼,一个人不会钓鱼,又很想吃鱼,怎么办?最好的办法不是等鱼自己跳上岸,而是找一只鱼鹰,让它去河里替自己捕鱼。至于鱼鹰究竟用什么法子捉到鱼,根本不重要。”

    “果然一点就透。”金复羽对宋玉和丁傲的领悟十分满意,“眼下的局势,柳寻衣就像一条狡猾的鱼,江湖群雄就像想吃鱼但不会钓鱼的人,他们统统用错了方法,结果非但捉不住鱼,反而被鱼耍的团团转。既然你们已发现‘捕鱼’的技巧,接下来只需找一只乖乖听话的鱼鹰即可。”

    “鱼鹰……”董宵儿恍然大悟,“坞主的意思是找一位柳寻衣信任的朋友,让他替我们引蛇出洞。”

    “不错!”

    “这……可能吗?”冷依依面露踌躇,“能被柳寻衣信任的人,也一定很信任柳寻衣。正如秦苦,与柳寻衣的交情固若金汤,岂肯乖乖听我们的话?”

    “让一个人听话无外乎两种方法,要么威逼,要么利诱。眼下,柳寻衣正值生死关头,能让他相信的朋友,一定不惧怕威逼,至于利诱……”

    言至于此,宋玉与金复羽对视一眼,眉宇间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之意,从而胸有成竹地笑道:“我知道一人,既是柳寻衣的朋友,又能被我们利诱,乖乖听话。”

    “既然你已有计划,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遵命!”

    宋玉欣然领命,欲转身离去,却被冷依依匆匆拦下。

    “你和坞主究竟在打什么哑迷?‘鱼鹰’到底是谁?”

    面对冷依依、董宵儿、丁傲紧张而期待的眼神,宋玉不禁面露犹豫,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金复羽,见其微微点头,方才神情一缓,面露诡笑。

    “我找的‘鱼鹰’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八百二十五章:外强中干(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哪怕他是名震天下,主宰一方的武林霸主?

    洛天瑾的死,确实在洛阳城上上下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波,甚至连官府都下令全城吊唁三月,期间禁红、禁喜、禁娼、禁赌……几乎令洛阳百业停滞,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极大的冲击。

    然而,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洛天瑾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曾几何时万众瞩目,人人敬仰的“北贤王”,而今已彻底沦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戏谑谈资。

    此情此景,恰如当年被贤王府一夜除名的金刀门和铁掌帮。

    死去的洛天瑾,与早已沦为冢中枯骨的郑天雕、诸葛雄并无不同,任你在世时耀武扬威,风光无限,死后依旧是明日黄花。变成人人可谈论、人人可笑骂、人人可编排的“江湖故人”。

    短短数月,洛阳城已恢复如初,繁华重现。

    市井街巷,大小商铺每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茶楼酒肆、赌坊妓院依旧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一切的一切,与洛天瑾在世时如出一辙。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转眼又到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街上行人来往,个个喜笑盈腮,热情洋溢,浓郁的节日气氛足可窥见一斑。

    今日的贤王府同样热闹非凡。更准确的说,是一如既往的“嘈杂”。

    自从洛天瑾死后,贤王府几乎日日有人拜访,夜夜有人登门,大都是来往于此的江湖过客,借吊唁之名打探柳寻衣的底细,以抢夺清风与凌潇潇许下的丰厚报酬。

    毕竟,柳寻衣曾是贤王府的黑执扇,在此生活数年。若问江湖中有谁熟悉他的习性?前十名里至少有八名是贤王府弟子。哪怕只是一名寻常弟子,他对柳寻衣的认识也远比外人全面深刻。

    再加上这段时间江湖中四处冒出“柳寻衣”,以至不少邀功心切的人争相到来,要么向贤王府提供线索,要么直接将“柳寻衣”绑送上门。

    只可惜,一切只是虚假繁荣。长期以来,既没有一条线索经得起推敲,亦没有一位“柳寻衣”货真价实。

    结果是江湖群雄大失所望,悻悻而归。贤王府众人通宵达旦,头晕脑胀。

    为免应接不暇,被人鱼目混珠,贤王府的“新主子”谢玄下令于府门外连设三道屏障,分别由林方大、苏堂、洛棋把守,由他们逐一应对查问,将那些冒名顶替的“柳寻衣”和子虚乌有的线索统统拒之府外。

    谢玄的方法立竿见影,尤其是对百事缠身,忧心忡忡的凌潇潇,更是难得的清净。

    洛天瑾的死令洛凝语遭受沉痛打击,以至性情大变,昔日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彻底变成一位悲观厌世,郁郁寡欢的“苦命人”。

    如今,儿子洛鸿轩依旧昏迷不醒,女儿洛凝语又日渐憔悴,令身为人母的凌潇潇愁肠百结,寝食难安,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中秋佳节,凌潇潇也提不起丝毫兴趣。贤王府上下沉闷而压抑,一点喜气都没有,简直与洛天瑾在世时判若天地。

    清晨,凌潇潇和往常一样分别探望洛鸿轩和洛凝语,而后怀着一颗沉重疲惫的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将一众婢女统统屏退。

    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愈发浓艳的妆容下是一张愈发枯瘦而老态的面容,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难以遮掩她由内而外的颓唐与憔悴。

    常言道“相由心生”,由于她内心的险恶狡诈,以及谋害亲夫的蛇蝎行径,令其原本端庄俊秀,雍容华贵的相貌,在日复一日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削瘦的身姿,枯萎的面容,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尖酸刻薄之感。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淌落而下。

    虽然凌潇潇的眼神依旧冷漠,表情依旧淡然,实则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俨然,对洛天瑾狂风暴雨般的“复仇”,并没有为她带来想象中的快乐。相反,她在失去洛天瑾的同时,亦失去自己的人生,令其彻底迷失在昏暗而肮脏的无尽深渊。

    在外人面前,凌潇潇无时无刻都要带着一张面具,一张写满“骄傲”与“坚强”的虚伪面具。唯有独处时,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悲伤才会情不自禁地冲破枷锁,悄然流露。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凌潇潇如今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得心应手,实则却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叩响,令默默垂泪的凌潇潇精神一震,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头也不回地说道:“进来吧!”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思凝重的谢玄缓缓步入房中。

    今日的谢玄,同样与昔日意气风发的“谢二爷”判若两人。两鬓斑白,皱纹丛生,愈发深邃的眼神已有几分浑浊,原本苍劲挺拔的身姿亦变的有些佝偻。

    短短数月,谢玄仿佛老了几十岁。

    “拜见夫人。”

    行至近前,谢玄朝凌潇潇拱手而拜,态度毕恭毕敬,语气却寡淡如水,声音也不像当初那般浑厚洪亮,反而有些低沉嘶哑,似乎……有气无力。

    “如今的你已贵为贤王府的府主,因此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凌潇潇并未转身,而是透过铜镜观察谢玄的反应。

    “夫人终究是夫人,无论什么时候谢某都不能僭越礼法。”谢玄淡淡地说道,“夫人突然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你我同住一府,却难得见上一面。”凌潇潇望着镜中低眉垂目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说道,“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找你闲聊几句。”

    “有劳夫人惦记,谢某受之有愧。”谢玄心知凌潇潇在故作寒暄,但他并未道破,反应依旧平淡无奇。

    凌潇潇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这几日可有柳寻衣的线索?”

    “江湖上沸沸扬扬的消息目前没有一则是真的,柳寻衣至今下落不明。”

    “一夜之间,各种流言蜚语,冒名顶替搅得江湖不得安宁,看来……是有人在暗中帮柳寻衣绝处逢生。”凌潇潇幽幽地说道,“此事,你有何高见?”

    “连清风盟主都束手无策,谢某一介莽夫,又岂敢谈什么高见?”谢玄谦逊道,“就算有人帮柳寻衣瞒天过海,我们也找不出一点证据。那些假冒柳寻衣的人大都身家清白,他们口中的‘张三’、‘李四’八成也是化名,想在偌大的江湖找出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事你要多多上心,切不可怠慢。”凌潇潇叮嘱道,“柳寻衣必须为瑾哥的死付出代价,他一日不死,你我一日不得安宁。”

    “记下了!”谢玄拱手领命,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对追杀柳寻衣这件事,似乎不是很上心。”凌潇潇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镜中神情木讷的谢玄,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明知江湖上有人鱼目混珠,却依旧被人牵着鼻子走,将精力白白浪费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上,反而对柳寻衣的真正下落兴致缺缺。怎么?你是不想替瑾哥报仇?还是认为柳寻衣……罪不至死?”

    凌潇潇此言一出,谢玄古井不波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慌乱之意。

    其实,在追杀柳寻衣这件事上,谢玄一直在避重就轻。原因无他,只因谢玄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的骨肉,并且洛天瑾死前不止一次向他托孤。

    出于对先主的赤胆忠心,谢玄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左右逢源。一边装出一副忙的不可开交的疲惫模样,应付清风和凌潇潇的不断施压。一边装傻充愣,故意被江湖流言牵着鼻子走,凡是有可能触及柳寻衣的真相,他统统选择视而不见。

    “夫人明鉴,谢某这段时间一直在悉心追查柳寻衣的下落,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柳寻衣太过狡猾,自从他最后一次在京北大营露面,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能让柳寻衣在河西‘人间蒸发’,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无非是蒙古人或者秦家。”凌潇潇提醒道,“既然他出现在京北大营的消息广为流传,说明蒙古人无意替他保密,更无意帮他。如此一来,只剩秦家。你为何不从秦苦入手……”

    “夫人所言甚是,秦苦……确有嫌疑。”谢玄故作为难,吞吞吐吐,“只不过,秦苦今非昔比,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流落江湖的毛头小子,而是手握大权的秦氏家主。眼下无凭无据,莫说谢某不敢贸然上门,即便是清风盟主……怕也不便向他兴师问罪。”

    “借口!”凌潇潇脸色一沉,语气变得愈发不善,“我爹是武林盟主,于情于理他必须保持中立,遇事秉持公正严明。但你不一样,你是贤王府的新主人,是瑾哥的好兄弟,纵使做出一些过激之举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天下人不会胡乱妄议。可如今,你竟用‘无凭无据,不敢贸然上门’这样的借口装聋作哑,任由柳寻衣和秦苦唱双簧,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掉以轻心,是不是太讽刺了?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又是不是太牵强了?”

    “夫人,我……”

    “归根到底,你一直怀恨在心的人并不是柳寻衣,而是我!”凌潇潇厉声道,“你故意放纵柳寻衣,目的是报复我,甚至是报复我爹。你想看我们父女无计可施,想让我们身败名裂,从而被中原武林耻笑,被天下英雄唾弃!”

    ……

第八百二十六章:外强中干(二)

    “夫人何出此言?谢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有此念头!”

    “谢玄,我要提醒你,遭逢大变的贤王府之所以没有衰亡,之所以没有遭受排挤,之所以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全仗我爹和武当的庇佑。如今,我们与武当唇齿相依,荣辱与共。倘若我爹遭遇变故,仅凭贤王府现在的力量,岂能在风雨飘摇,虎狼横行的江湖中苟全?洛阳乃北方繁盛之地,外边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贤王府的利益?又有多少人日思夜盼取我们而代之?”

    “夫人居安思危,谢某佩服……”

    “你要记住,覆巢之下无完卵!”凌潇潇眼神一寒,出言威胁,“休要以为我们父女落难,你能置身事外。从你背叛瑾哥的那天起,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一旦东窗事发,对你我皆没有半点好处!”

    凌潇潇的威吓,令谢玄羞愤难当,恨不能一掌拍碎她的脑袋。

    只可惜,谢玄纵使怒火滔天,却不能不考虑重伤未愈的洛鸿轩及痛失父爱的洛凝语。凌潇潇再坏,可她终究是洛天瑾的发妻,是洛鸿轩与洛凝语的亲娘。再加上她与武当的血脉之亲,令其成为贤王府苟延残喘的最大依仗。

    一旦凌潇潇出现意外,谢玄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洛天瑾。无论是为洛家的一双儿女,还是为洛天瑾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谢玄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于一旦。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洛天瑾的“心血”。

    若非如此,谢玄早已在洛天瑾出事当夜随他而去,又何必含羞忍辱地苟且偷生?

    心念及此,谢玄不得不再一次选择隐忍:“夫人此言振聋发聩,令谢某万分惶恐。我有自知之明,断不敢暗藏祸心,更不敢与武林盟主为敌。”

    “并非我强人所难,实在是迫不得已。”见谢玄噤若寒蝉,凌潇潇方才心满意足,从而神情一缓,淡淡地说道,“我爹以武林盟主之尊发出江湖追杀令,至今已有大半年,可柳寻衣仍不知所踪。继续耽搁下去,非但贤王府颜面无存,就连我爹……也要遭人非议。”

    “谢某明白……”

    “还有,外人追杀柳寻衣图的是名利,人家可以帮忙,也可以不帮,谁也不能强求。但我们不同,我们要替瑾哥报仇,要尽自己的本分。当然,也要保住我爹的威望。”凌潇潇再三告诫,“即使天下人都对柳寻衣失去兴趣,甚至对他网开一面,我们也要追查到底,不死不休。外人终究是外人,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性。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绝不能指望外人,应该依靠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最懂自己的痛。”

    “谢某一定全力追查柳寻衣的下落,给夫人和清风盟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仅给我们,也是给你和瑾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某谨记。”此时,谢玄不想在凌潇潇面前多留一刻,故而主动告辞,“若无其他吩咐,谢某先行告退……”

    “等一下!”

    未等谢玄离去,凌潇潇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一事,我想……再问你一遍。”

    “夫人说的是……”

    “瑾哥与萧芷柔那个贱人留下一对野种,至今存活于世。我已猜出其中一个野种是云剑萍,但她毕竟是女儿家,掀不起什么风浪。”凌潇潇的眼中寒光乍现,脸上的肌肉由于内心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真正令我如芒在背,如刺在心的是另一个野种,却不知……他是何人?”

    “这……”

    被凌潇潇旧事重提,谢玄不禁面露愕然,回答与前几次如出一辙:“连夫人都猜不出他的身份,谢某又如何知晓?”

    “你真不知道?”凌潇潇蓦然转身,一双精明的眸子死死盯着表情憨实的谢玄,仿佛要洞悉他的内心,“你可是瑾哥最信任的人,你们兄弟一向无话不说,难道……他真的没有提过这件事?”

    谢玄故作苦思冥想,从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没有。”

    “你可不要骗我。”

    “夫人说的哪里话?”谢玄自嘲道,“府主仙逝后,谢某如丧家之犬。若非夫人抬举,我恐怕早已曝尸荒野,今日又岂敢在夫人面前撒谎?”

    “替我查一查!”凌潇潇对谢玄的回答依旧将信将疑,却并未刨根问底,而是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凭你的本事,只要尽心尽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

    “夫人谬赞,谢某愧不敢当。”

    “从今天开始,贤王府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事,暂且交由雁不归和慕容白他们,你只要全神贯注地办好两件事即可。”凌潇潇言辞柔和,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其一,尽快解决柳寻衣这个麻烦。其二,将瑾哥和萧芷柔的野种找出来,并……杀无赦。”

    凌潇潇表现的越是狠戾,谢玄对柳寻衣的处境越是担忧。无奈,他既要敷衍清风与凌潇潇,又要暗中保全柳寻衣,可谓夹缝生存,步履维艰。

    其处境,甚至比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还要复杂。

    稍作寒暄,谢玄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离开凌潇潇的房间。半个时辰后,武当弟子郑松仁飞马进入洛阳城,直奔贤王府而来。

    凌潇潇对待郑松仁的态度与对待谢玄时截然不同。在她心里,郑松仁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

    “爹的身体如何?”凌潇潇亲自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郑松仁递上一杯茶,同时开口问道,“你火急火燎地赶来洛阳,是不是爹出事了?”

    “师姐放心,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郑松仁将茶水一饮而尽,干的冒烟的喉咙方才渐渐舒润几分,“他让我告诉你,此次伏杀柳寻衣的计划已经失败,师姐不必再浪费时间。”

    “失败?”凌潇潇暗吃一惊,“什么意思?”

    “师父说,柳寻衣的背后有高人相助,我们在明而他们在暗,纠缠下去对我们愈发不利。更何况,柳寻衣销声匿迹已有大半月,师父推测他八成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现已趁乱回到江南。如今,江湖群雄已渐生不满,对师父的手段也颇有微词,尤其是被冒名顶替的‘柳寻衣’当猴一般戏耍,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越是如此,爹越不能虎头蛇尾。”凌潇潇思忖道,“之前追杀柳寻衣,武当并未参与太多,结果让陆庭湘和金复羽浑水摸鱼。他们的铩羽而归,令二人……尤其是陆庭湘在江湖中的威望大打折扣。虽然如此,但仍有缓和的余地,因为他们不是武林盟主。如今不同,由爹亲自挂帅,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结果仍让柳寻衣漏网,这件事只怕……好说不好听。”

    “师姐一言切中要害,师父他老人家正是这般心思。”郑松仁恭维道,“师父说过,柳寻衣干系重大,不仅仅是替洛天瑾报仇,更是稳住自己的盟主之位。”

    望着侃侃而谈的郑松仁,凌潇潇黛眉一蹙,试探道:“爹是不是早已想好后招?你休要在我面前卖关子!”

    “师姐聪慧过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郑松仁尴尬道,“师父让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柳寻衣必死无疑。”

    “这……”凌潇潇一愣,俨然没听懂郑松仁的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郑松仁神情一禀,而后左右环顾,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凌潇潇面前,低声道:“眼下,师父和孤月、孤星两位师叔已秘密前往临安。”

    “嘶!”凌潇潇大惊失色,心生惶恐,“爹去临安作甚?难不成要亲自出手?经过上一次风波,皇帝龙颜大怒,百官惶惶不安。眼下的临安城戒备森严,固若金汤,断不会让江湖人再有可乘之机。爹若冒险出手,万一……”

    “师姐不必担忧,师父此去临安并非闹事,而是……赴约。”

    “赴约?”凌潇潇面露愕然,“赴谁的约?”

    “其实,自从师父继任武林盟主后,临安一直有人来武当拉拢示好。只不过师父一向清高,对于那些别有所图的人一直保持似亲似疏,若即若离的微妙态度……”

    “等等!”凌潇潇挥手打断,“你说‘那些别有所图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当然是朝廷的人。”

    “朝廷……难道是赵元?”凌潇潇狐疑道,“莫非他贼心不死?拉拢贤王府不成又将目标转向武当?”

    “洛天瑾死后不久,赵元确实派人去过武当。但只有一次,被师父草草打发后,再也没有派人来过。”

    “你的意思是……”凌潇潇若有所思,“除赵元之外,还有别人?”

    “正是!他们的脸皮比赵元更厚,哪怕师父对他们爱答不理,他们也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地派人攀交。”

    “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朝廷那些大臣我也分不清楚,不过听他们的口吻……应该和赵元不是一路。”郑松仁回忆道,“听那些人说,赵元背后的靠山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赵元更是大势已去,死到临头。如果我们再和他牵扯不清,难免遭受池鱼之殃。反之,如果师父肯与他们精诚合作,则会得到诸多好处。”

    “朝廷的人一向巧言令色,他们的承诺断不可信!”

    “师父也说这些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本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瓜葛。可……”言至于此,郑松仁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可不久前他们送来一道密信,师父看后态度大转,决定去临安与他们当面一叙,并在临行前让我飞马来此,告诉师姐三件事。其一,不必再为真真假假的‘柳寻衣’浪费时间。其二,用不了多久,柳寻衣的事就能彻底了断。其三……”

    “等一下!”凌潇潇的心里油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忐忑,急声追问,“信中什么内容?”

    “密信已被师父烧为灰烬,我也不知道信中的内容。”

    “这……”郑松仁的回答令凌潇潇怛然失色,沉吟道,“其三是什么?”

    “其三,师父去临安这件事不想被外人知晓,因此他让师姐尽快从贤王府抽调一些亲信好手,前往临安与武当弟子秘密埋伏,随机应变,以防不测。”

    ……

第八百二十七章:秋草人情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八月二十四,已在临安城滋扰数日的秋雨渐渐进入尾声,天气寒凉一日更胜一日,雨前的临安百姓尚且身着单衣布履,雨后已纷纷换上棉服厚靴。

    清晨,毛毛细雨仍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一辆马车冒雨出城,于坑洼泥泞的城郊小路缓缓而行,直奔秋塘湖畔。

    今日,秋塘湖畔戒卫森严,披坚执锐的将士如刀砍斧剁般整齐划一,里三层、外三层将方圆数里围的水泄不通。

    伴随着一阵“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响,马车姗姗而来。

    霎时间,十余名甲士围上前来,任风雨飘摇打湿他们的铠甲仍不为所动,一个个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贫道在城外,你们让我进城。贫道进了城,你们又让我出城。”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马车内幽幽传出,将风吹草动,雨打秋叶的自然空灵瞬间打破。

    “请道长进城,是因为我家大人感激阁下远道而来,故而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道长出城,则是因为我家大人看出阁下心存顾忌,于是想表一表君子之心。”

    伴随着一阵亮如洪钟的笑声,一位龙行虎步的中年大汉,在两名军士的陪同下快步朝马车走来。

    与此同时,孤星、孤月相继现身,待他们将伞撑开,方才将道骨仙风的清风请下马车。

    环顾着枫叶荻花,感受着浓浓秋意,清风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他将和蔼的目光投向满脸堆笑的中年大汉,问道:“将军何人?”

    “在下西府中侍郎,白锦。奉枢密副使钱大人之命,在此恭迎武当派掌门人,清风道长。”

    “钱大人何在?”

    “钱大人在秋塘垂钓。”

    闻言,孤星不禁面露不悦,质问道:“我们远道而来,钱大人为何不亲自相迎?岂是待客之道?”

    “这……”

    “罢了!钱大人位高权重,我等草民岂能僭越礼法?”清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白大人,烦请头前带路。”

    “三位里面请!”

    白锦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清风三人身上迅速打量一番,见他们并未携带兵刃,方才欣然允诺,引着他们朝秋塘走去。

    此刻,秋塘岸边摆放着两把竹椅。一左一右,左边的稍稍靠前,右边的稍稍靠后。

    身披大氅的钱大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左边的竹椅上,手握钓竿,神态悠然,一双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的老眼静静注视着被雨滴激起层层涟漪的湖面,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其身后,一名魁梧不凡的银甲护卫毕恭毕敬地撑伞而立。

    “大人,清风道长……”

    “嘘!”

    白锦刚一开口,形同假寐的钱大人突然轻嘘一声,右手漫不经心地朝旁边的竹椅微微一指,示意清风落座。

    “这……”

    未等孤星、孤月打抱不平,清风已优哉游哉地坐在钱大人身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秋塘美景,一言不发,神态淡然。

    不知沉默多久,静如泥塑的钱大人突然双眸一睁,从而手腕一挑,挥臂将鱼竿高高甩起。紧接着,一条不断挣扎的红鲤破水而出,于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中。

    钱大人一边将红鲤从鱼钩摘下,一边似笑非笑地与清风寒暄:“刚刚鱼儿正在咬钩,恕本官不能起身相迎。”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清风意味深长地笑道,“一连数日贫道都等得,短短一刻又岂会等不得?”

    清风此言听上去客气,实则暗讽钱大人怠慢客人。

    “本官在这里见过很多人,很多不是西府的人。与他们谈论过很多事,很多与西府无关的事。”钱大人对清风的含沙射影置若罔闻,言谈举止依旧云淡风轻,“他们之中,有些人自作聪明,沦落悲惨境地,甚至沦为冢中枯骨。有些人识大体、顾大局,因此一朝得势,枯木发荣,现已坐拥富贵,名利双收。”

    言至于此,钱大人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清风,沉吟道:“道长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官的意思。”

    “贫道是江湖草莽,愚笨不堪,对大人的高深义理实在领悟不透,只能一知半解。”清风不阴不阳地说道,“不如我们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如何?”

    “也好!”钱大人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本官的书信想必道长已经看过,不知意下如何?”

    “恕贫道直言不讳,大人实在不该用贫道的骨肉至亲相威胁。”清风的面色平和依旧,但语气却渐渐变的凌厉,“殊不知,昔日在洛阳城,天机侯赵元曾亲笔写下一纸承诺,至今仍在小女手中。承诺中,即包括洛天瑾密谋造反,与贤王府其他人无关。朝廷只对付洛天瑾一人,绝不连累其他家眷,也不觊觎贤王府任何东西。算起来,小女大义灭亲,理应是大宋朝廷的功臣,而今大人又岂能重翻旧账,非但不承认小女的功劳,反而以‘株连九族’相要挟?”

    “那些承诺是赵元擅自做主,与朝廷无关,皇上也不会承认。”钱大人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本官现在是代表朝廷、代表皇上与道长磋商此事。”

    “哦?”见钱大人故意狡辩,清风不怒反笑,“如此说来,贫道今天根本不该来见大人,而应该去见天机侯……”

    “道长且听本官一句劝告,如果你现在离开秋塘,贤王府和武当派都将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笑话!”未等清风作答,愤愤不平的孤月已抢先驳斥,“如今的洛阳城可是蒙古人的地盘,贫道不信你敢大张旗鼓地率人北上。什么万劫不复?你以为仅凭三两句威胁便能吓唬我们?”

    “你们误会本官的意思了。”钱大人缓缓摇头,“本官从未想过强势压人,更未想过派兵剿杀。我口中的‘万劫不复’,其实是有人向皇上谏言,恳求皇上颁布一道圣旨,将洛天瑾密谋造反的丑事昭告天下。天下子民虽对朝廷和官府有所不满,但他们尚知自己是炎黄子孙,尚知礼义廉耻、忠孝仁义,如果让天下人知道武林盟主的女婿曾串通外族,密谋推翻汉人江山,不知……中原武林那些仁人义士又会作何感想?到时,恐怕无需朝廷出手,自有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替皇上……株杀洛天瑾的九族。”

    “你……”

    钱大人此言正中清风的软肋,令其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言罢,钱大人再度将鱼钩投入湖中。不急不躁,给清风足够的时间慢慢权衡。

    斟酌再三,清风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大人邀贫道来此,莫非只为威胁我们?”

    “此言差矣!本官是在救你们,而非威胁你们。”钱大人辩解道,“实不相瞒,曾一再怂恿皇上颁布圣旨,将你们推入火坑的人,正是对令嫒许下承诺的丞相和赵元。反之,一直在皇上面前极力斡旋,处处袒护你们的人……恰恰是枢密使与本官。”

    “这……”

    钱大人的一席话,令清风三人大惊失色,同时变的愈发糊涂。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清风神情一禀,试探道,“枢密使与大人如此抬爱,贫道猜想……应该不止是出于善心吧?”

    “枢密使与本官一致认为,剿不如抚、战不如和、敌不如友,尤其在国家危难之际,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皆应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而不应相互攻讦,徒增内乱。”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本官的目的,与当初赵元找洛天瑾的目的大同小异。当然,这也是令嫒对赵元的承诺。希望道长以家国大义为重,广聚江湖贤能,在危难之际不避刀斧,不畏生死地替君分忧,为国效力。”

    清风眼神一变,狐疑道:“莫非大人想招安……”

    “不!”钱大人极口否认,“本官不是丞相,西府也不同于东府。我不贪图招安、归顺这些虚名,本官只要清风道长能在朝廷需要时,举民间之力慷慨相助即可。至于中原武林……仍是你的天下,皇上没兴趣过问、朝廷也没兴趣插手,本官更没兴趣自找麻烦。”

    “这……”清风面露迟疑,“若为天下苍生挺身而出,我等武林义士自是义不容辞。只不知,大人口中的‘朝廷需要’……究竟有哪些?”

    “很简单,无外乎‘战时’与‘非战时’两种情况。”钱大人解释道,“若遇战时,需道长招募民间义士组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与官军一道冲锋陷阵,保家卫国。非战时,需道长好生掌管中原武林各方势力,不求他们言听计从,但求他们不要给朝廷和地方官府招惹麻烦,尤其不能干一些占山为王、杀人越货的不义之举。当然,若遇一些不义之人行不义之事,很多时候官府难以插手,此时需道长出面解决这些麻烦。比如数月前,一些江湖人跑来临安兴风作浪,搅得皇上和百官心神不宁。此类荒唐事,日后断断不能重现。你们有句话叫‘江湖事江湖了’,本官希望江湖亦有江湖的秩序,也许与大宋律法不尽相同,但……至少不能背道而驰。”

    “天下英雄数不胜数,有权有势者不在少数,钱大人为何选中贫道?”清风的心里快速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因为清风道长是中原武林的盟主,很多事由你出面自然可以水到渠成。”钱大人毫不避讳地答道,“当年,东府选中洛天瑾的时候,他只是一方枭雄。朝廷又是安插内应、又是暗中相助、又是威逼利诱,辛辛苦苦折腾数年,结果却一败涂地。西府不想重蹈东府的覆辙,因此在适当取舍后,决定与道长精诚合作。更何况,本官刚刚说的那些条件……似乎并不过分?”

    “大人对我们江湖人的心思……真是洞若观火。”清风感慨道,“你知道我们对名节的重视远胜于性命,因此你主动舍弃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安虚名,却又实实在在地借我之手将中原武林牢牢把持。贫道不得不承认,大人行事,确实比丞相和赵元更高明……”

    言至于此,清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面露踌躇,仿佛心有郁结。

    “听道长的言外之意,似乎另有什么难处?”钱大人好奇道,“莫非不同意本官的建议?”

    “非也!”清风故作尴尬,勉为其难地答道,“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其实贫道的武林盟主之位现已饱受非议,摇摇欲坠,不知……还能风光几天。”

    “哦?莫非清风道长有什么难言之隐?”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贫道眼下确有一个小小的麻烦……”清风眼珠一转,讳莫如深道,“如果大人肯帮贫道解决此桩麻烦,贫道愿与大人刑马作誓,歃血为盟,共保大宋千秋太平。”

    “何事?”

    “替小婿报仇雪耻,诛杀奸贼……柳寻衣!”

    ……

第八百二十八章:燕子归巢

    九月初一,上午。

    临安城的北门熙熙攘攘,喧嚣如常。

    南来北往的行人于重兵把守的城门川流不息,出城的人畅行无阻,一马平川。反倒是入城的人们,于城门外排起一条长龙,依次接受守城军士的询查,确认无误后才能放行。

    虽然平日也有循例检查,但远没有今日这般细致严苛。究其根源,仍是不久前临安经历的那场影响甚巨的“江湖风波”,以至龙颜大怒,上至朝堂、下至临安府衙无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当时在临安府衙负责维护治安的一众官吏,大都已受到惩处,轻则降职调任,重则抄家问斩。

    正因为前车之鉴鲜血淋漓,令今时今日的临安府衙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他们抱着宁枉勿纵的态度严守城门,誓要将一切外来的隐患扼杀于临安城外。

    长长的队伍中,一支由十余人组成的商队一步步地向前缓缓挪动。

    商队中多是灰头土脸,短衣打扮的伙计,领头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及一对年轻男女。其中,女子挺着一个大大的肚子,俨然怀有身孕。

    “哪儿来的?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间,这支商队来到城门下,两名军士长枪交叉拦下他们的去路,另有两名军士围着商队前后打量,不时用刀朝马车上的货物敲一下、捅一下,检查的颇为仔细。

    领头的军士手拿纸笔,一边质询,一边记录。

    “军爷辛苦,我们是江陵来的茶贩,进城给几家茶楼送货。”老者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一边解释一边回身朝两辆马车比划一番。

    军士头领朝众人轻扫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小老儿的孙子、孙媳。”老者先朝唯唯诺诺的年轻男女一指,而后又朝十几名伙计指了指,“其他的都是鄙号的伙计。”

    “大肚子是怎么回事?”

    “小老儿年事已高,打算将生意交由孙子打理,所以带他来认识认识临安城的老主顾。”老者答道,“孙媳有孕在身,孙子不放心她一人在家,于是一起带来,顺便给她置办些金银首饰。临安毕竟是皇城,新鲜玩意儿多,我们小地方比不了。嘿嘿……”

    “那是!”军士头领傲慢道,“依照规矩,凡做生意的进入临安城,一个人……收一两银子。”

    “什么?”老者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们两车茶叶也赚不了几个钱……”

    “府衙的规矩,由不得你废话。”军士头领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后面人多,老子没时间陪你磨蹭,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我……”老者犹豫再三,而后顺怀中掏出六两银子,依依不舍地递给眼冒精光的军士头领,委屈道,“我们祖孙三人,再加三个伙计,至于其他人……我让他们在城外候着。”

    “看你懂事,老子网开一面,让你多带一人进城。”军士头领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心满意得地挥手放行。

    “多谢军爷……”

    如丧考妣的老者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而后领着敢怒不敢言的年轻男女及四名伙计慢吞吞地朝城中走去。

    进入临安后,这支外来的商队突然变得轻车熟路,于大街小巷七扭八拐,径自钻入城南的一处民宅。

    “上天保佑,这一路总算有惊无险!”

    一进入院子,赶车的伙计立即将马鞭扔到一旁,伸手从一大缸茶叶中来回摸索一番,最后竟掏出一把腰刀。

    与此同时,年轻男子和另一名伙计从另外两口茶缸中掏出一柄宝剑及一张铁弓。

    “怀有身孕”的女子伸手入腹,竟于众目睽睽下拽出一个绣花枕头,圆鼓鼓的肚子登时消失不见。

    此刻,一名獐头鼠目的伙计端来一盆清水,待几人将脸洗净,他们的本来面目方才重见天日。

    年轻男女,正是黎海棠与潘雨音。赶车的伙计是冯天霸,另一名伙计则是柳寻衣。

    为他们端来清水的人,是秦苦的亲信,亦是他儿时的玩伴,张顺。

    至于老者和另外一名伙计,也是秦苦安排的亲信。

    一个月前,秦苦经过千挑万选,精心打造这支特殊的商队,目的是护送柳寻衣四人顺利回到临安。

    结果显而易见,一路南下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凶险。更有甚者,有几次他们与那些伏击“柳寻衣”的江湖人同住一间客栈,亦没有被人察觉蹊跷,可谓承天庇佑,顺风顺水。

    “张顺,回去后替我向秦兄再三道谢。”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向张顺叮嘱,“我又欠他一个人情,待此事平息后,一定请他喝酒。”

    “柳大哥放心,小弟一定转达!”张顺一脸谄笑,欣然允诺。

    “对了!”柳寻衣眉头一挑,好奇道,“你知不知道秦苦究竟找了多少人假扮我?”

    “听秦大哥说好像有十几个……”张顺一愣,“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南下这一路,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据传,被人绑送到贤王府的‘柳寻衣’足有数十人之多。如果秦兄只找了十几人假扮我,那其他的‘柳寻衣’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

    经柳寻衣提醒,张顺、冯天霸几人不禁面露愕然。直至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会不会是谣言?”潘雨音揣测道。

    “也许吧!”柳寻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但我总觉得……这段时间江湖中出现的‘柳寻衣’实在太多、太多,多的有些……不像是秦兄一人的安排。”

    “会不会有人在暗中相助?”黎海棠若有所思道,“也许有人与秦府主心思相同,于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帮柳大哥逃过此劫?”

    “难道是……云追月?”

    “圣主远在大理,应该……不是他。”黎海棠的回答模棱两可,“但也说不准,圣主办事一向神鬼莫测。”

    “还有!”柳寻衣话锋一转,又道,“进城前,我发现临安城外有许多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些人是用贤王府的暗号进行联络,不知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仍不死心,想像上次一样闯入临安闹事?”

    “说不准……”

    “我去查!”未等柳寻衣作答,黎海棠已主动请缨,“反正你们要回朝廷复命,我无处可去,索性出城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黎兄弟,你可以暂时在这里落脚。”张顺趁机提议,“这间院子是秦家在临安置办的产业,十分隐秘。”

    “河西秦氏能在临安置办产业,想必其他门派在此也有藏身之所。难怪上次清剿处处掣肘,原来他们一直潜伏在最危险的地方。”

    感慨作罢,柳寻衣收敛心思,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潘雨音,踌躇道:“潘姑娘,如今我们已回到临安,我的伤势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你不必再担心。眼下,朝廷的局势尚不明朗,你与我们走的太近……也许会引火烧身。依我之见,你应尽快回到潘府,记得替我向潘大爷、潘夫人和潘公子问好。”

    “我……何时才能再见到柳大哥?”潘雨音本欲拒绝,但她又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故而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曾答应过公主……”

    “潘姑娘,公主对你的嘱托……不过是一时意气,你不必放在心上。”柳寻衣神情一禀,心中再三措辞,方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你是潘家的大小姐,又是桃花婆婆的徒弟,本应过着锦衣玉食,春诵夏弦的逍遥日子,日后无论从商从医,皆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因为公主的一句话而耽误自己的大好青春,更不该因为我……整日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可……”

    “如果我能逃过此劫,定去潘府拜访潘大爷与潘夫人!”柳寻衣不给潘雨音争辩的机会,向茫然无措的黎海棠匆匆嘱咐,“替我送潘姑娘回家。”

    “我……”

    “柳大人,我们耽搁多日,想必丁轻鸿早已回到临安。”冯天霸不合时宜地插话,“我们怎么办?直接向皇上复命还是……”

    “皇上岂是你我说见就能见到?”柳寻衣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你先回丞相府,将此次和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丞相,我回天机阁向侯爷复命。至于接下来何去何从……只管听命行事。”

    “有道理!”冯天霸连连点头,“丞相和天机侯处事周全,我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顺便也能打听一下丁轻鸿有没有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不错!”柳寻衣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商议作罢,张顺与秦家的人先一步乘马车离开,而后是满眼尴尬的黎海棠催促着心乱如丝的潘雨音走出院门,最后是柳寻衣与冯天霸各奔东西。

    眨眼间,这座热闹一时的民宅再度恢复往日的静谧。除留在院中的几大缸茶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证明这里刚刚来过一群匆匆过客。

    ……

第八百二十九章:仁善之家

    “潘姑娘,其实柳大哥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赶你走……他只是不希望潘家惹上麻烦。”

    前往潘府的路上,潘雨音一直闷闷不乐,黎海棠知道她是因为柳寻衣刚刚的一番话而心生郁结。

    只可惜,纵使黎海棠好言相劝,潘雨音仍愁眉苦脸,不为所动。

    “潘姑娘,你应该知道柳大哥是什么人?说他整日刀口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毫不为过。”黎海棠仍不死心,继续道,“行走江湖之人,身边多一人陪伴,心中便多一份牵挂。江湖中什么人最潇洒?便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最好七大姑、八大姨统统死光,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豁的出去,既能随心所欲,又不担心被仇家追杀。”

    “你说的不对!”沉默一路的潘雨音陡然开口,语气分外倔强,“江湖中有家有室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不同样活的好好的?”

    “真的好吗?”黎海棠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反问道,“远的不提,就说昔日风光无限的洛天瑾,能坐到武林盟主的位子上,他在江湖的势力与声望绝对算首屈一指。可即便像他这般厉害的人物,下场同样凄惨。他死后,留下的孤儿寡女,难道不可怜吗?”

    “这……”

    “身在江湖,一个人的牵挂越多,弱点也越多。”黎海棠似乎察觉到洛天瑾的话题过于沉重,令本就心烦意乱的潘雨音雪上加霜,于是匆匆改口,“台上的风光不是风光,能安安稳稳地下台才是真正的幸运儿。昔日的‘伏虎刀’莫岑,深谙江湖凶险难测,有妻儿后马上金盆洗手,祈求安度晚年。只可惜……入江湖易,想退出江湖却难如登天。”

    “可柳大哥并不是江湖人……”

    “虽然柳大哥是朝廷命官,但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黎海棠纠正道,“一朝踏入江湖内,一世即为薄命人。潘姑娘,你应该体谅柳大哥的情非得已。”

    “我……”面对黎海棠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潘雨音不禁陷入沉默。

    踌躇再三,黎海棠谨慎试探:“恕在下多嘴,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

    “恩?”

    “你是不是……喜欢柳大哥?”

    “这……”在黎海棠好奇而忐忑的目光中,潘雨音的脸颊顿时一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嗔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言至于此,潘雨音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红的如熟透的苹果。

    “这里没有外人,我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根本是无稽之谈!”潘雨音神情一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认道,“我只将柳大哥当成朋友、当成兄长,照顾他亦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断无你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真的?”

    “字字无虚!”潘雨音骤然驻足,郑重其事地告诫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日后不要再提,否则休怪我翻脸!”

    一男一女于大庭广众之下闹僵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投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潘雨音一向平易温柔,此刻突然严词厉色,直将猝不及防的黎海棠吓了一跳,连忙答应:“是我胡言乱语,望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似乎被周围的好事目光惹得羞臊,潘雨音“狠狠”瞪了黎海棠一眼,而后快步离去。黎海棠讪讪一笑,埋头跟在后面,不敢再插科打诨。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街角一间名为“望川绸缎庄”的店铺前。

    “这间绸缎庄是我爹的生意,后面是我家的宅院。”潘雨音解释道,“你一路说个不停,想必已是口干舌燥,进去喝杯茶吧!”

    “这……”

    “到了门口,如果不让你进去,岂是待客之道?”言至于此,潘雨音突然灵光一闪,赶忙提醒,“不过你见到我的家人后,千万、千万不能说自己是龙象山的人。”

    “为何?”

    “因为你们龙象山的徐仁,曾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爷爷、二叔,皆因他而死。”潘雨音神情一暗,面露悲恸。

    “这……”

    对于徐仁在颍川做的一切,黎海棠知之甚少。因此听到潘雨音的解释,不禁大惊失色。

    “不过你可以放心,徐仁是徐仁、你是你,虽然你们都是龙象山的人,但……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潘雨音又道,“爷爷自幼教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断不能做出是非不分,恶其余胥的事。而且,这段时间我对你有所了解,你和徐仁不一样,他丧尽天良,穷凶极恶,而你心地善良,待人坦诚。因此,我绝不会将徐仁犯的罪孽牵连到你身上。”

    言罢,潘雨音朝心猿意马的黎海棠投以诚挚微笑,以宽其心。

    “天呐!世上怎会有如此单纯的女子?”黎海棠心中暗惊。

    潘雨音的宅心仁厚,善良纯朴,令黎海棠既惊讶又感动,同时惭愧不已。

    其实,黎海棠虽不像徐仁那般暴戾恣睢,但他也并非潘雨音想象的那般正义友善。

    恰恰相反,黎海棠能与徐仁并列于龙象山十大无常,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箭下亦有诸多冤魂,而且大部分与黎海棠没有任何仇怨。

    龙象山的祖训和风气,注定每一位龙象山弟子皆不是善良之辈。

    黎海棠也做过和徐仁同样的事,奉命杀害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换言之,倘若当年奉命前往颍川的人不是徐仁,而是黎海棠,他的做法……未必比徐仁慈悲,结果也并无不同。

    甚至连今时今日,黎海棠舍生忘死的保护柳寻衣,亦是遵奉云追月的命令行事,而非潘雨音想象的那般……出于友情。

    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思想不同,注定潘雨音永远无法理解黎海棠,为何肯为一道命令而舍生忘死。

    同样,黎海棠也永远不会明白潘雨音,为何将世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虽然我知道你和徐仁不是一类人,但你毕竟出自龙象山,我的家人……”

    “潘姑娘!”突然,心思杂乱的黎海棠精神一震,含笑打断,“我……还要替柳大哥打探消息,不如下次再去府上打扰?”

    “你……”

    “小妹?”

    未等潘雨音接话,一道满含惊喜的声音陡然自绸缎庄内传来。紧接着,满眼激动的潘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口。

    “哥!”

    一见潘云,潘雨音不禁眼圈一红,赶忙迎上前去。乱世动荡,兄妹二人一直相互惦念,今日安然重逢,未免喜极而泣。

    “小妹,你终于回来了!数月前,你不辞而别,害的爹娘和我整日为你担惊受怕。”

    “哥,我错了……”

    “无论如何,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哥就心满意足了。”潘云满眼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潘雨音,“小妹,这段日子你在外边一定吃了很多苦,看上去削瘦许多。”

    “哥,这位是黎海棠……”

    “原来是黎兄,失敬!”潘雨音话一出口,潘云赶忙朝黎海棠拱手一拜,口中千恩万谢,“看兄台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定是一位仁人义士。如我所料不错,定是兄台将小妹送回家来,请受潘云一拜!”

    “这……”

    望着由于内心激动而语无伦次的潘云,黎海棠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匆忙拱手还礼。

    见二人十分滑稽地相互作揖,潘雨音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快!随我进去见过爹娘,好让他们安心。”

    言罢,手忙脚乱的潘云不顾潘雨音的辩解,不由分说地将她与黎海棠拽入绸缎庄。

    穿堂过院,直奔内宅。

    “爹、娘,小妹回来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又是一幕令人感动的场面。

    黎海棠虽是外人,但见他们一家四口相拥而泣的真情流露,不由地触景生情,心生感慨。

    如今的潘文夫妇,相较于当年略显几分老态。但他们的精神气色却十分饱满,尤其看潘文愈发富态的体型,足见他们一家在临安的生活十分优渥舒心,至少比在颍川时惬意。

    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潘文一家早已看透世间冷暖,因此不再像当年那般争名逐利,甚至不再奢求大富大贵。当年变卖家产的钱,足够他们一家人锦衣玉食,一生富贵。

    如今,潘文在临安城开间绸缎庄,做些小生意,虽不比在颍川时那般风光,但至少能安稳生活,乐享太平。

    “雨音,这位是……”

    欢喜过后,老泪纵横的潘文方才察觉到黎海棠的存在,赶忙命人奉茶待客。

    “爹、娘,他叫黎海棠,是……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

    潘文夫妇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古怪之色。

    “小兄弟多大了?”潘夫人上下打量着黎海棠,别有深意地问道,“哪里人士?家里是做什么的?是否婚配……”

    “娘!”渐渐察觉到潘夫人的意图,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又羞又恼,“您在乱说什么?”

    “欸!”潘文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娘可不是乱说,如今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能说?再者,嫁夫生子,也能有人约束你,省的你到处乱跑,害爹娘为你操心。”

    “就是!就是!”潘云戏谑道,“黎兄一表人才,与你十分般配……”

    “哎呀!”此刻,潘雨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慌乱道,“黎海棠是柳大哥的朋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柳大哥?”潘文眉头微皱,“哪个柳大哥?”

    “当然是柳寻衣。”

    “柳寻衣?”

    听到潘雨音的回答,潘文夫妇及潘云同时脸色一变,神情变的愈发古怪。

    “难道……你这段时间和柳寻衣在一起?”潘夫人低声问道。

    “实不相瞒,女儿不辞而别,正是寻柳大哥去了……”

    “什么?”潘文急不可耐地打断潘雨音的解释,“柳寻衣现在在哪儿?”

    “柳大哥是朝廷命官,自该回天机阁复命。等他忙完朝廷的事……”

    黎海棠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他赫然发现,潘文夫妇与潘云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脸色竟瞬间变的苍白如纸。

    见此一幕,黎海棠端起茶杯的手瞬间停滞在半空。与此同时,心中突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怎么?”黎海棠眉头一皱,小心试探,“难道柳大哥……不该回来?”

    “这……”

    闻言,潘文夫妇面面相觑,却迟迟没有开口作答。

    “究竟怎么了?”潘雨音蓦然起身,急声追问,“是不是柳大哥送亲的这段日子,临安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岂止是变故?简直是变天!”潘云忍不住内心的纠结,脱口而出。

    “云儿,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潘云不顾潘文夫妇的劝阻,愤愤不平道,“今日的朝廷,早已不是四个月前的朝廷。今日的天机阁……亦不再是四个月前的天机阁。”

    ……

第八百三十章:天翻地覆

    “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还敢胡言乱语?当心让那个女人听到,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天机阁门前,七八名遍体鳞伤的金刀校尉一字排开,他们扎着马步,双臂平展,手中各拎着一桶水,屁股下焚着一根香。

    此刻,香烧不过半,一个个已累的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却仍不敢放松半分,看样子在接受某种严酷的惩罚。

    小丑似的表演,令南来北往的行人不时驻足观瞧,掩面偷笑。

    “这叫什么事?”一名金刀校尉忍不住内心的羞愤,开口抱怨,“我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如今竟要受一名流莺女子的气,简直没有天理!”

    “休要胡说!”一名年纪稍长的金刀校尉厉声喝止,“什么‘流莺女子’?当心祸从口出,难道还嫌自己吃的苦头不够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另一名金刀校尉苦笑附和,“咱们几个能留在天机阁有口饭吃,已是人家格外开恩。想想其他人,遭排挤的遭排挤、遭驱赶的遭驱赶,因一时义愤而弄丢饭碗者比比皆是,岂非更郁闷?”

    “我就不信,堂堂天机阁如今竟沦落到女人做主!”年轻气盛的金刀校尉愤愤不平,大肆扬言,“不行!我要去找……”

    “你想找谁?也不看看今日的天机阁是谁做主?那个女人固然贪财慕势,虚荣骄奢,但她眼下可是人家的心头好,是光明正大的恃宠而骄。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罪过,在枕边说几句甜言蜜语,人家什么气都消了。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自己。”

    “唉!”

    闻听此言,几名金刀校尉无不面露惆怅,苦涩叹息。

    “说起来……他以前不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仿佛一切都变了。”

    “不!他并非被女人改变,而是被利欲熏心……”

    “嘘!有人来了。”

    伴随着一声提醒,窃窃私语的几人登时神情一禀,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急于复命的柳寻衣快步而来。

    他本欲长驱直入,却不料撞到眼前的一幕,出于好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柳……柳大人?”

    当几名金刀校尉辨清柳寻衣的身份后,无不脸色骤变。一时扎马不稳,纷纷栽倒在地,水桶、香炉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望着满地狼藉,柳寻衣心生愕然,困惑更甚。

    “柳大人,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柳寻衣一愣,“我为何不能回来?”

    “能能能!当然能!”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几名金刀校尉赶忙七嘴八舌地赔笑应和。

    “你们这是……”

    “赶快收拾干净,当心被人发现又要受罚!”柳寻衣话未出口,年长的金刀校尉已迫不及待地开口催促。

    闻言,几人无不面露惶恐,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同时连劝带哄地将柳寻衣推入天机阁,似乎不愿再与其纠缠。

    “你们几个准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因此被侯爷责罚。”

    柳寻衣复命心切,故而笑骂一句,未再刨根问底。

    令他愈发奇怪的是,今日的天机阁内竟冒出许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路穿堂过院,柳寻衣被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但他们只是远远观望,并没有横身阻拦。

    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当柳寻衣与他们热情寒暄时,这些“熟人”竟一反常态地埋头远去,任柳寻衣如何招呼,他们也不肯回头。

    诡异的气氛令柳寻衣既惊诧又困惑,越往天机阁深处走,他的感觉越奇怪,似乎今日的天机阁与往常大不相同,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除了那些生面孔。

    “笨手笨脚,连几件衣裳都洗不干净。做事不用心,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当柳寻衣穿过校场时,忽闻一道女子的厉声训斥,及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哀嚎。与此同时,他看到不远处人影憧憧,颇为热闹。

    定睛细瞧,原来是一名衣着光鲜,佩金戴玉的年轻女子,正颐指气使地教训着几名婢女。那些婢女被人按在长凳上,另有几人挥舞着棍棒朝她们身上连番招呼,直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仍不肯停手。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令柳寻衣大惊失色,同时疑窦丛生,“天机阁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女人?”

    “住手!”

    大喝一声,快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打人的几名彪形大汉相继推开,愠怒道:“一点小错,何故伤人性命?再不住手,她们就要被你们活活打死了!”

    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恍然发现,在场的这些男男女女他竟一个也不认识。

    “她们卖身为奴,连命都是我的,为何不能打?”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年轻女子不禁黛眉微蹙,不悦道,“你是什么人?岂敢管姑奶奶的闲事?”

    “你又是什么人?”

    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年轻女子,不得不承认,此女的身材相貌皆属上乘。肤若凝脂,身似玲珑,举手投足散发出的妖娆妩媚十分撩人。

    只不过,她此刻表现出的狭隘与蛮横,却与其国色天香的姣容大相径庭。

    “你不认识我?”见柳寻衣一脸懵懂,年轻女子不怒反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见其一身布衣,苦力打扮,美目中不禁闪过一抹轻蔑之意,“哪里来的土包子?是不是新招的下人,为何这般不懂规矩,竟跑到这里逞英雄?”

    “以貌取人,好生无礼!”柳寻衣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里是天机阁,你说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天机阁,但你……我不认识。”柳寻衣环顾四周,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仍镇定自若,不卑不亢。

    “你不认识我,那你可认识天机阁的主人?”

    “什么意思?”见年轻女子言之凿凿,有恃无恐,柳寻衣不禁心中暗惊,狐疑道,“莫非你与侯爷……”

    “不错!”女子傲慢道,“我是侯爷的夫人,亦是天机阁的女主人!”

    “什么?”此言一出,柳寻衣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你是侯爷的夫人?这……怎么可能?侯爷的夫人早已故去,你怎么可能……”

    年轻女子认为柳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故而杏目一瞪,嗔怒道:“真是混账!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侯爷是……”

    “兰绮!”

    女子话音未落,一道冷漠的声音陡然自柳寻衣身后传来。

    闻听此言,柳寻衣和兰绮同时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趾高气昂的兰绮突然表露出一副乖巧可人的娇羞模样。

    至于柳寻衣,在听见这道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后,眼中瞬间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秦兄!”

    蓦然转身,柳寻衣难掩欣喜之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猝不及防的秦卫紧紧抱住。

    却未发现,今日的秦卫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态气质,皆与昔日判若云泥。

    浮躁尽散,内敛沉稳。纵使面对多日未见的好兄弟,他也不像昔日那般亢奋激动,反而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哎呀!”

    见柳寻衣抱住秦卫,兰绮顿生慌乱,赶忙向手下催促道:“那人身上又脏又臭,你们快快将他拽开!”

    “遵命……”

    “滚开!”

    然而,未等几名汉子上前拽扯,秦卫突然眼神一寒,一声断喝,登时将众人吓的身子一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此刻,秦卫才缓缓张开双臂,将心潮澎湃的柳寻衣轻轻抱住,淡笑道:“柳兄,你回来了。”

    “我……”

    “侯爷,你认识他?”

    就在柳寻衣开口的一刹那,兰绮怯懦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其精神一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紧搂着秦卫的双臂情不自禁地缓缓松开。

    后退半步,柳寻衣惊骇的目光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秦卫,唇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难以置信道:“秦兄,她刚刚……叫你什么?”

    望着神思恍惚的柳寻衣,秦卫眼神复杂,表情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叫我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言罢,秦卫迈步向前,欲和以前一样与柳寻衣携手揽腕。

    “等等!”

    柳寻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慌意乱的他愣愣地望着今非昔比的秦卫,似乎不敢、不想、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误会了!原来你是侯爷的兄弟……”

    “住口!”兰绮欲出言谄媚,却不料被秦卫冷声喝断,“我们兄弟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你插嘴。”

    “侯爷在哪儿?”柳寻衣百感交集,心乱如麻,断断续续道,“我……我要见侯爷……”

    “柳兄……”

    “带我去见他!”

    这一声,柳寻衣几乎是吼出来的。态度之强硬,语气之坚决,根本不容秦卫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

    “啪!”

    未等旁边的大汉出言斥责,秦卫猛然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那人的脸上,直将其打的头晕目眩,口鼻冒血。

    “我要见侯爷!带我去见他!”柳寻衣揪住秦卫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

    “好!”

    望着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秦卫轻轻点头,而后掰开他的双手,转身朝中堂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沿途遇到之人无不对秦卫肃然起敬,叩首施礼。

    一幕幕出人意料的场面,令柳寻衣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二人来到中堂外。

    “侯爷他……”

    “他就在里面!”秦卫伸手朝紧闭的大门一指,“你……进去看看他吧!”

    柳寻衣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秦卫,从而大步流星地拾级而上,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前。

    然而,当柳寻衣站在门前的这一刻,十万火急的他却心生犹豫,颤抖不已的双手陡然悬停在半空,半晌没能向前挪动一寸。

    “呼!”

    内心不知挣扎多久,柳寻衣终于鼓足勇气,双手哆哆嗦嗦地贴在门上,从而将心一横,双瞳骤凝,奋力将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

    “吱!”

    伴随着一道门轴转动的刺耳声响,两扇木门应声而开。一股浓郁的檀木焚香的味道,夹杂着一阵阴寒刺骨的凉风扑面而来,令柳寻衣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机灵。

    虽然在开门前,他心中已冒出无数念头。然而,当真相映入其眼帘时,他仍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颤,从而双腿一软,“砰”的一声重重跪在门槛上。

    昏暗而阴森的中堂内,白布挽联分饰左右,幡棍冥纸高悬于梁,元宝蜡烛一字并列,黑金棺椁正摆当中。

    尤其是迎面一个大大的“奠”字,更如锋刀利剑,瞬间扎穿柳寻衣的五脏六腑,泄光他的精气元神,令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碎如糜,万念俱灰。

    ……

第八百三十一章:泣血捶膺

    赵元不仅仅是柳寻衣的救命恩人,更是将他养育成人,调教成才的慈父恩师。不仅仅延续他的生命,更赐予其生存价值与锦绣前程。

    如果没有赵元,他也许早已饿死在黔州街头。

    如果没有赵元,一个沿街乞讨,孤苦无依的小乞丐,不可能成为衣食无忧,文成武就的朝廷命官。

    如果没有赵元,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因此,很难用一种感情表达赵元对柳寻衣的意义。

    虽然他们最后相处的一段日子并不愉快,赵元因为柳寻衣与赵馨的藕断丝连大动肝火,甚至有意弃柳寻衣于不顾,但比起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这些间隙又算什么?

    瑕不掩瑜,根本不会影响赵元在柳寻衣心中的地位。

    他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前后短短数月,回来竟与赵元阴阳两界,天人永隔。

    突如其来的噩耗,对柳寻衣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令其久久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赵元会毫无预兆地溘然长逝。

    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发呆足足一个时辰,心慌意乱的柳寻衣才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承认眼前的一幕……绝非儿戏。

    一瞬间,情绪爆发如江河决堤,柳寻衣若崩厥角,如丧考妣,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过高高的门槛?又是如何跪在赵元的灵前?

    泪眼婆娑的他痴痴地望着赵元的灵位,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用刀一片片地削砍。万箭穿心之痛,烈火焚烧之苦,内心的折磨丝毫不亚于一场凌迟,令他呼吸干涸,心脏颤栗,甚至连流动在体内的血液也渐渐凝固成膏。

    追忆往昔,与赵元的一点一滴如雨后春笋般接踵而至,一幕幕跃然于脑海,令情难自已的柳寻衣时而呢喃自语、时而呼天抢地、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呆若木鸡……

    五内俱焚,如山崩地裂,乾坤颠倒。肝肠寸断,令石人落泪,铁佛伤心。

    情到深处,柳寻衣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依偎在赵元的棺椁旁,哭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从始至终,秦卫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没有阻拦、没有劝解,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眼圈泛红、默默地泪如泉涌。

    天近黄昏,踽踽凉凉、凄凄惶惶的柳寻衣仿佛已耗尽全身的力气。啼血哀鸣渐渐止息,涕泪交流的脸上尽显仓惶,红肿的双眼布满悲恸,失魂落魄般直挺挺地跪在赵元灵前,宛若一尊木雕、一杆铁枪、一方石碑。

    只有微微摆动,不断将冥纸投入火盆的双手,彰显着他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活人。

    “唉!”

    不知沉默多久,神情凝重的秦卫缓缓迈步上前,将堂中的几盏烛台逐一点燃,令昏黑的灵堂渐渐泛出一抹幽黄。

    当柳寻衣那张黯然**的惨淡脸庞渐渐映现于烛火之中时,秦卫微微一怔,从而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秦兄……”终于,神郁气悴的柳寻衣说出进入灵堂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分外嘶哑,“侯爷他……是怎么死的?”

    闻言,秦卫眼神一动,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黑金棺椁,喉头微微蠕动几下,淡淡开口:“暴毙而亡。”

    “暴毙而亡?”柳寻衣将手伸入火盆,全然不顾烈火的凶猛,轻轻翻动着盆底几张尚未烧尽的冥纸,心不在焉地问道,“侯爷无病无痛,身体一向康健,为何会暴毙而亡?”

    “其实,侯爷去年在洛阳城与洛天瑾大战一场后,内伤一直没有痊愈。”秦卫不急不缓地解释,“你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朝廷又发生一些变故,令侯爷急火攻心,不幸离世……”

    “变故?”柳寻衣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什么变故?”

    “你刚回来,我日后再向你慢慢解释……”

    “不!”柳寻衣打断道,“现在告诉我。”

    见柳寻衣态度强硬,秦卫不禁眉头一皱,稍作沉吟,缓缓开口:“简而言之,西府向皇上弹劾东府,侯爷他……遭受池鱼之殃。”

    “西府弹劾东府?”细细回忆,柳寻衣的脸色渐渐变的难看之极,声音颤抖地问道,“此事……可否与我有关?”

    秦卫的眼中精光涌动,宽慰道:“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必太过内疚……”

    虽然秦卫没有正面回答柳寻衣的问题,但一句“不必太过内疚”,无疑坐实赵元之死与柳寻衣有莫大的牵连。

    果然,当柳寻衣听到秦卫的回答后,本已干涸的双眼再度蒙上一层满含愧疚与悲愤的泪雾。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府在洛天瑾身上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却招安失败,此事令皇上耿耿于怀。”秦卫慢条斯理地说道,“后来临安又冒出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兴风作浪,归根溯源……此事仍是东府办事不利,引狼入室。再后来,你和公主……屡屡纠缠不清,甚至动用蒙古人要挟皇上,彻底引来龙颜大怒,誓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反观西府,因为与蒙古人谈判成功,为大宋解除兵患,立下不世之功。此消彼长,皇上对西府十分信任,对东府……不满甚巨。”

    “这……”

    “除此之外,还有云牙镇的事。”秦卫继续道,“朝中谣言四起,一致认为云牙镇的血案是……因你而起。如此算来,东府又闯出一桩祸事,由于此事牵扯到蒙古人,皇上极为重视。”

    “后来呢?”

    “后来在西府的推波助澜下,百官一起向皇上谏言,以‘荡除奸佞,匡扶朝纲’为名,将东府二品以上官吏……全部弹劾。”

    “什么?”

    秦卫的惊人消息,令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丞相和侯爷也在被弹劾之列?”

    “非但在列,而且排在首位。”秦卫苦涩道,“皇上一怒之下将丞相、侯爷及一半以上的东府官吏全部重罚。其中,丞相与侯爷被罢官夺权,囚禁待审。其他人……治罪的治罪、罢官的罢官、降级的降级,总之朝野震荡,东府上下一片哀鸿。”

    “这……”

    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纷至沓来,令柳寻衣应接不暇,方寸大乱,久久回不过神。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肃清波及的范围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甚至连当朝丞相都沦为阶下囚。”秦卫哽咽道,“侯爷在牢中不堪屈辱,一时急火攻心才……”

    “原来……侯爷是被我害死的……”羞愧交加的柳寻衣凝望着赵元的灵位,由于情绪激动,以至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已,“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柳兄,这些事不能怪你……”

    “不!”柳寻衣心如刀割,连连摇头,“如果不是我对公主执念深重,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与公主当面诀别,如果我没有答应送亲……丞相和侯爷断不会遭此大难。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啪!啪!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扬手,狠狠抽打自己的耳光,瞬间脸颊淤青,口鼻溢血。

    “柳兄,逝者已矣,你不要这样!”

    秦卫大惊,赶忙上前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急声劝阻:“如果侯爷泉下有知,他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最器重的人如此妄自菲薄,作践自己!至少……至少我们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争执中,失声痛哭的柳寻衣扑倒在秦卫怀中,拳头如雨点般一下下砸在地上,直将青石地砖砸的粉碎,仍难解心头之痛。

    “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为过去的事而自责?”秦卫紧紧揽着泫然流涕的柳寻衣,含泪而笑,“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在这场风波中受到牵连,你也没有在半路遇难,你我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后知后觉的柳寻衣缓缓推开秦卫,纠结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费解道:“为什么你能全身而退?他们又为什么叫你‘侯爷’……”

    “还记得你我分别前,我的处境吗?”回忆过往,秦卫的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侯爷和贾大人联手害我,他们让我诬告小王爷,让我做东府的替死鬼……”

    “是了!”柳寻衣幡然醒悟,猛然拽住秦卫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此事你如何解决?难道真依照他们的意思……”

    “当然没有!”秦卫冷笑道,“如果我遵照他们的意思,岂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又岂能取代侯爷的位置,一跃成为天机阁的新主人?”

    “新……主人?”柳寻衣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不错!”秦卫得意道,“当皇上亲自向我垂询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我并未依照贾大人和侯爷的意思欺君罔上,而是……实话实说。事后,皇上虽雷霆大怒,但并未责怪我,反而称赞我赤胆忠心,勇气可嘉。不久后,东府遭到肃清,而我……竟稀里糊涂地被皇上敕封为‘新天机侯’,接替侯爷执掌天机阁。论官阶,虽比不上昔日的侯爷,但至少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

    ……

第八百三十二章:秦卫之志

    “嘶!”

    秦卫的大起大落远远出乎柳寻衣的意料,他本应为秦卫的绝处逢生而高兴,可不知为何?柳寻衣的内心深处却隐约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你刚刚说东府二品以上的大人至少有一半被贬,就连丞相也……”柳寻衣心乱如丝,想到什么问什么,“那……东府现在由谁主持大局?”

    “你一向聪明过人,不妨猜猜?”

    “这……”柳寻衣一愣,沉吟道,“西府处心积虑扳倒丞相,如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想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权旁落。我猜……八成是西府的哪位大人入主东府。”

    “猜对一半!”秦卫故作神秘,“你只猜到西府的心思,却没有猜到皇上的心思。”

    “此话怎讲?”柳寻衣困惑更甚。

    “丞相倒台后,百官一起上谏推举荣王爷主持东府大局。”秦卫幽幽地说道,“自和亲之事后,荣王爷与西府越走越近,此一节你应该有所耳闻。此番西府举百官之力推举荣王爷掌权,足见荣王爷与枢密使已在暗中达成某种默契。一旦其入主东府,日后的朝廷将不再有派系之分,而是一家独大。此事对西府自是梦寐以求,但对皇上……却是一种隐患,皇权旁落,权臣当道的亡国之患。”

    “这……”

    此时,柳寻衣惊讶的并非西府的野心亦或皇上的权谋,而是惊诧于秦卫的侃侃而谈。

    殊不知,四个月前的秦卫还是一位不谙政事,不善权谋的武官,而今却对当权者的心思揣摩的头头是道,又岂能不令柳寻衣“刮目相看”?

    “正因为荣王爷与西府交往过密,因此皇上力排众议,驳回百官的谏书。”言至于此,秦卫的语气渐渐变的有些复杂,令人听不出他对皇上的决议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最终,皇上不顾众臣的反对,乾坤独断,重新启用已被罢官的贾大人,非但令其官复原职,而且让他代行丞相之事。”

    一提起贾大人,秦卫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愤懑之意。俨然,他至今仍对贾大人利用他的事耿耿于怀。

    “贾大人曾是丞相的左膀右臂,很多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皇上重用他……未必是为制衡。”柳寻衣思忖道。

    “虽然皇上美其名曰‘贤能卓著’,实则百官皆知,贾大人能够劫后余生,全仗他姐姐生前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他又是皇上唯一的爱女瑞国公主的亲舅舅,因此才……”

    言至于此,滔滔不绝的秦卫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柳寻衣面前妄议朝政,故而匆忙改口:“罢了!罢了!圣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做臣子的能够猜透?”

    “这……”

    望着欲言又止,胡乱搪塞的秦卫,柳寻衣的心里忽觉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哀。俨然,今日的秦卫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与自己畅所欲言,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虽然相貌如故,称呼依旧,但二人相处时的感觉,却已不再像曾经那般随心所欲。

    “柳兄,其实我没料到你能回来。”秦卫不知柳寻衣的心事,自顾说道,“原以为你会听从我的建议,趁送亲之际与公主远走高飞,此生此世再不蹚朝廷这趟浑水……”

    “我奉命行事,尚且令诸多无辜之人落难。倘若我中途带走公主……不知又会捅出多大的篓子?”柳寻衣苦涩道,“若真如此,说不定连东府二品以下的官吏都休想置身事外。”

    “即使不带走公主,你也该独自远遁,何必再回临安?”秦卫叹道,“你可知,皇上对你怒气未消,说不定……”

    “秦兄!”柳寻衣打断秦卫的感慨,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已经回来了!”

    秦卫一怔,而后幡然醒悟般干笑两声,连连点头:“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侯爷遭此大难,为何我一路走来未见一人披麻戴孝?天机阁内外也没有半点治丧的意思……”

    “柳兄误会了,并非我不愿将侯爷风光大葬,而是皇上有旨,不许大肆治丧。”

    “为何?”柳寻衣眉头一皱,语气颇有不悦,“死者为大!如今侯爷已去,还有什么事值得皇上斤斤计较?”

    “嘘!”秦卫赶忙用手捂住柳寻衣的嘴,低声道,“妄议圣上乃大逆不道,当心祸从口出。”

    “可……”

    “侯爷离世时毕竟是戴罪之身……”秦卫无奈道,“前脚治罪,后脚治丧,难免……有损圣颜。因此颁下圣旨,不许任何人大肆治丧,只许在天机阁内为侯爷搭一间灵堂,由我们送他最后一程。”

    “唉!”

    柳寻衣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转而望向挽联上的“忠义千古”四字,忽然感到莫大的讽刺。

    “侯爷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只可惜一生不受重用,甚至连死后都……得不到皇上的肯定。”柳寻衣泪洒祭坛,喃喃自语,“侯爷啊!你恪守一生的忠君大义……究竟有何用?你为朝廷殚精竭虑,不计生死,又有何用?”

    “柳兄,你要节哀……”

    “其他人呢?”柳寻衣神情一禀,沉声道,“为何这里只有你我?其他人为何不来替侯爷守灵?仇寒何在……”

    “他们走了。”

    “什么?”

    秦卫的回答,令柳寻衣脸色骤变,惊愕道:“走了?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秦卫惆怅道,“侯爷死后,皇上擢升我为天机阁主,仇寒和一些天机阁的元老……难免心有不忿,又不甘心受我驱使,因此……负气而走。更有甚者,许多人不辞而别,连声招呼都不打。唉!”

    闻言,柳寻衣突然回想起刚才见到的诸多陌生面孔,以及那位嚣张跋扈的年轻女子,不禁心生思忖,狐疑道:“那些出现在天机阁的陌生人是谁?”

    “去年洛阳一行,令天机阁元气大伤。十大少保只剩三人,金刀校尉死伤大半,其中精锐更是残存无几。如今,仇寒等人相继离开……说句不好听的,眼下的天机阁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万不得已,我只能重新招募一批新人,否则根本不能替皇上和东府办差。”秦卫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日你见到的那些陌生人,便是我新招募的金刀校尉。待侯爷入土为安,我想举行一次选拔,从这些新人中挑选一些高手,添补少保之缺。柳兄,你意下如何?”

    “那名女子又是何人?”柳寻衣不答反问,语气分外古怪,“如果我没有听错,她自称是你的……夫人?”

    “休听她胡言乱语,什么夫人?”秦卫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你离开临安不久,我无意中遇到流落街头的兰绮,见她一介弱女子背井离乡,无依无靠,故而心生恻隐,将其带回来做个……使唤丫头。”

    “这……”

    “兰绮不认识你,在校场时难免有些冒犯,我代她向你陪个不是。”秦卫又道,“明日我会好好告诫她……不止是她,还有那些新招募的金刀校尉,日后见到你要像见到我一般恭敬,在天机阁谁敢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

    “秦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秦卫打断极口否认的柳寻衣,义正言辞道,“柳兄,还记得临别前我对你说的话吗?”

    “什么?”

    “我说过‘自己若能劫后余生,化茧成蝶,必会设法帮你摆平一切。’”秦卫意气风发,言辞笃定,“从小到大,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习武修文,一直都是你关照我、提携我,如此才让我在天机阁占据一席之地,不至于被侯爷扫地出门。如今,我侥幸受到圣上抬举,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好兄弟。你我相识二十余载,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今天开始,天机阁既是我的地盘,也是你的地盘,我会向朝廷力荐你为天机阁副阁主。虽然在皇上面前我是天机侯,可私底下,你我不分彼此,皆是天机阁的主人,皆可任意调动天机阁的一切。”

    秦卫的肺腑之言,着实令柳寻衣感动。可他并没有坐享其成的习惯,亦没有和秦卫平分权力的野心,故而谦逊一笑,推脱道:“既然皇上命你执掌天机阁,那天机阁就该由你一人当家作主。至于我……若能在皇上的余威下苟活性命,当什么差都无所谓……”

    “借口!”秦卫脸色一沉,抱怨道,“你是不拿我当兄弟?还是认为我不配与你平起平坐?亦或……你也像仇寒那些人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秦兄,我的为人你最清楚。你能平步青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嫉贤妒能?”

    “打虎不离亲兄弟,我不能没有你!”秦卫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的本事别人不清楚,我却心知肚明。只有你我联手,才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秦卫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穷困潦倒,更不会任人欺凌。我们一起出人头地,闯出功名!一起入阁登坛,拜将封侯!一起扬名立万,傲视天下!”

    ……

第八百三十三章:改操易节(一)

    九月初七,赵元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亦是其入土为安的日子。

    天近拂晓,临安城上空彤云密布,星月无光,紧接着狂风骤起,雷电交加,一场声势浩大的滂沱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直将猝不及防的临安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未等天明,替赵元送葬的车队已冒着狂风暴雨自天机阁缓缓而出,直奔城郊的一座墓园,这里是皇上亲赐于赵元的葬身之地。毕竟,赵元不仅仅是朝廷的二品官吏,更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虽然戴罪而死,但皇家的体面终究与常人不同。

    送亲的人并不多,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三四十人,以秦卫和柳寻衣为首,队伍中大多是新招募的“生人”,只有少数是天机阁的“老臣”。

    从入殓下葬至盖棺封土,柳寻衣和秦卫皆亲力亲为,整整忙活一上午。

    当赵元的墓葬安置妥当,二人已如落汤鸡般被暴雨淋的浑身湿透,脸上、手上、腿上无不涂满泥泞,看上去既颓唐又狼狈。

    “侯爷,往事如烟,随风消逝,愿你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息!”

    柳寻衣呆呆地站在赵元墓前,任风潇雨晦,天昏地暗,他却岿然不动,久久不愿离去。

    “柳兄,该回去了……”

    “不!”面对秦卫的劝说,柳寻衣仍固执己见,“你们先走,我想……多陪侯爷说说话。”

    “唉!”

    见柳寻衣态度坚决,秦卫不禁叹息一声,缓缓点头:“也罢!我有公务在身,不能继续留下,你……”

    “不必担心,去吧!”

    柳寻衣朝秦卫绽露出一抹苦涩而惨淡的笑容,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脸上,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失魂落魄的恍惚模样令人不禁触目生悲。

    “你们留下保护柳大人,他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绝不轻饶。”

    “遵命!”

    吩咐作罢,秦卫在两名魁梧大汉的陪同下,快步朝墓园外的马车走去。

    “屠龙、屠虎,快为我更衣。”

    “是!”

    待秦卫钻入马车,一名汉子赶忙递上锦帕,同时为其褪衣脱靴,待将秦卫身上的泥泞擦拭干净,另一名汉子才将事先准备的新衣为其小心翼翼地换上。

    屠龙、屠虎是一对孪生兄弟,亦是秦卫新招募的金刀校尉。

    “侯爷,我们去哪儿?”

    “枢密院!”

    ……

    半个时辰后,秦卫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枢密院的大门前。

    “秦大人可真是一位大忙人,就连钱大人想见你一面也是十分不易。”

    伴随着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白锦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主动向秦卫拱手施礼。

    昔日,二人官阶相仿,见面尚可称兄道弟。如今秦卫已官居三品,地位远非白锦可比。因此,他纵使心有不忿,表面上也不敢失礼。

    “白大人莫非在取笑本官?”秦卫死死盯着皮笑肉不笑的白锦,别有深意地说道,“秦某再忙,也忙不过日理万机的钱大人。然而,我也不比白大人这般悠闲自在,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随叫随到。”

    秦卫的冷嘲热讽令白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若非碍于秦卫如今的身份,恐怕他早已忍不住破口大骂。

    在白锦心中,今时今日的秦卫即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得志”。

    “秦大人,里面请!”白锦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语气生硬地说道,“钱大人已恭候多时,我为你带路……”

    “不必了,本官又不是第一次来。”

    秦卫毫不留情地打断白锦的寒暄,未等其回应,他已迈步朝枢密院走去。

    望着秦卫桀骜的背影,白锦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戾之色,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咔咔作响。

    “呵呵,秦大人真是稀客。你能拨冗前来,本官不胜感激。”

    书房内,面对跪地行礼的秦卫,钱大人优哉游哉地坐在案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捧着书卷,虽然言辞十分客气,但实际上却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大人此言,令小人诚惶诚恐!”秦卫在钱大人面前表现的十分谦卑,甚至比昔日更恭敬,“小人能有今时今日的一点点功名,全仗大人的厚爱提携。如果没有大人,根本不会有秦卫的今天。无论我是天机阁少保还是天机侯,在大人面前,秦卫永远是吴下阿蒙,高阳酒徒。永远是庸耳俗目,浊骨凡胎。永远是才疏学浅,德薄能鲜的后生。大人让我生、我便生,大人让我死、我便死。小人的一条贱命,一直攥在大人手里,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功名利禄,皆拜大人所赐,此一节小人粉身碎骨也不敢忘记。”

    “欸!”钱大人摆手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的一飞冲天,可一点不比当年的吕蒙逊色。刚刚本官不过说几句戏言,你不必当真。”

    “无论大人说的是不是戏言,小人永远奉为金科玉律!”

    秦卫郑重其事地向钱大人再三表达忠心,虽然钱大人表面上不以为意,实则内心甚是受用。

    “罢了!”钱大人放下书卷,朝秦卫轻轻挥手,“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以免有失朝廷大员的威仪。”

    “小人早已将大人视若父师,儿子拜老子、徒弟拜师父,焉能不庄严正色?”秦卫一本正经地朝钱大人再三叩首,而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钱大人将茶杯放下,缓缓起身,亲自将秦卫拉倒一旁落座,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官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可以放心,本官既然决定栽培你,就一定会扶植到底,绝不会因为你的平步青云而从中掣肘。只要你对皇上忠心、对朝廷忠心,本官便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大人……”

    “本官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的野心,对名利的**也大不如前。”钱大人笑道,“本官非但不会嫉妒你的年轻有为,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越来越好。如果未来的东府能由你主持大局,相信对东、西二府的和睦及大宋王朝的安定皆有莫大好处。秦卫,如今不仅仅枢密使与本官对你寄予厚望,甚至连皇上也对你十分器重,希望你不要辜负圣恩。”

    “大人的敦敦教诲,小人铭记于心。”

    “如今的你道行尚浅,朝廷中仍有许多事需要你用心揣摩,慢慢领悟。不必急于一时,回想本官在你这般年纪……不过是西府的小小主簿。呵呵,比起朝中大部分官吏,你已是少年得志,大器早成。日后凡遇到不明白的事,尽管来问我,本官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恩深似海,小人万死难报!”秦卫满眼激动,再度朝钱大人叩首跪拜。

    “好好好!”钱大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从而话锋一转,“赵元的丧事处置的如何?”

    “今日上午,侯爷已入土为安。”一提起赵元,秦卫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黯淡。

    钱大人眉头一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回来几天了?”

    “他初一回到临安,今天是第七天。”

    “哦!”钱大人若有所思,再度沉吟,“对于赵元的死……他反应如何?”

    “侯爷之死,令柳寻衣痛不欲生。”

    “应该的!”钱大人似笑非笑地回道,“毕竟是赵元将你们养大成人,调教成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大人这番话在秦卫听来刺耳无比,仿佛他在借柳寻衣的“如丧考妣”暗讽自己的“冷酷无情”。

    “对于东府的变局,柳寻衣作何反应?”

    “侯爷之死对他打击甚大,眼下无心理会其他的事。更何况,东府变局乃皇上的旨意,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是于事无补。”

    “对你呢?”

    “什么?”秦卫一愣,似乎没听懂钱大人的弦外之音,“大人何意?”

    “依照丞相和赵元的本意,柳寻衣才是继承天机阁的理想人选。这么多年,赵元一直对他视若己出,无论是栽培调教还是提拔重用,皆对他格外照顾。”钱大人讳莫如深地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东府一场巨变,不仅令风光无限的丞相、赵元身败名裂,更将前途似锦的柳寻衣打回原形。反观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少保,摇身一变成为天机阁的新主人。此事说的好听些,是柳寻衣时运不济。说的难听些……是你鸠占鹊巢。对此,柳寻衣难道没有一点芥蒂?”

    “我与他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别人也许嫉妒我,但他不会。”

    “他视你为生死兄弟,自然不会。可如果……”言至于此,钱大人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一抹诡谲之色,话里有话地问道,“如果他视你为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奸贼,又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钱大人的一席话,令秦卫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望着欲言又止的秦卫,钱大人恍然大悟:“看来……他还不知道赵元的真正死因,也不知道你和西府的关系。”

    “我……”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或者……永远不告诉他?”

    ……

第八百三十四章:改操易节(二)

    “我……”

    面对钱大人的质询,秦苦心乱如麻,哑口无言。

    “柳寻衣是天煞孤星,休看他年纪不大,却天生具备翻江倒海的本事,此一节就连本官也不得不承认。”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他在天机阁做校尉、做少保,却能与小王爷称兄道弟,与郡主勾勾搭搭。他在江湖做探子,亦能得到洛天瑾的赏识,结交武林强人。一个小小的柳寻衣,竟将朝廷、江湖搅得鸡犬不宁。上至朝廷大员,下至绿林草莽,无不与他有千丝万缕的恩怨关联。此人惹是生非的本事无人能及,绝处逢生的本事更是令人惊叹。你说……柳寻衣是不是天生的灾星?”

    “恕小人愚笨,我……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本官的意思是,如果柳寻衣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你将他留在身边,无疑是为自己埋下一个巨大的祸根。”钱大人提醒道,“他的脾气秉性,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他知晓,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柳寻衣重情重义,与我是生死之交。”秦卫极力辩解,“只要我不断施恩于他,他绝不会与我反目。”

    “莫非这就是你的权宜之计?”钱大人似乎对秦卫的自信嗤之以鼻,“上奏朝廷,推举柳寻衣为天机阁副阁主?你以为这样就能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船上?”

    “我……”

    “你要知道,柳寻衣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因为一时意气,他可是连自己的船都敢翻。”

    “正因如此,我才向皇上推举他为天机阁副阁主。”秦卫固执道,“眼下木已成舟,他纵使杀了我,侯爷也不能死而复生。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府之变也非我一人之错,而是集万千祸患于一身,他……不能怪我。”

    “如果柳寻衣和你一样识时务,他就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见秦卫一意孤行,不肯听从自己的劝诫,钱大人不禁暗生叹息。

    “不知皇上对我推举柳寻衣的事……可有圣断?”

    “此事非议众多,尚且没有定论。”

    “这……”秦卫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故而神情一缓,朝钱大人拱手恳求,“此事劳烦大人多多费心,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美言几句。他在漠北奋不顾身地与蒙古人据理力争,力保大宋三府之地,此乃天大的功劳……”

    “此言差矣!与蒙古人修睦,公主厥功至伟,而非柳寻衣的功劳。”

    钱大人的言外之意是:公主因和亲而北上,和亲乃西府极力促成。归根到底,一切皆是西府的功劳。

    “柳寻衣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钱大人继续道,“本官说过,柳寻衣是烫手的山芋,谁敢将他揣进怀里,谁就要被烫的皮开肉绽。此话放到今天……亦不为过。”

    “莫非皇上仍对柳寻衣昔日的过错念念不忘?”

    “如今公主已经出嫁,昔日的过错不提也罢。”钱大人稍稍摆手,“眼下只说云牙镇的血案,害的护卫将军徐广生惨死他乡,西府禁卫营三百精锐与相府五十名护卫魂断秦淮,此事……”

    “此事柳寻衣已向我解释清楚,并非他的过错,而是徐广生与金剑坞暗中串通。”秦卫解释道,“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向皇上禀明……”

    “你说什么?”钱大人眉头一皱,匆忙打断,“你的意思是……云牙镇的血案与徐广生有关?”

    “是。”秦卫答道,“徐广生与金剑坞里应外合,事后金剑坞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杀人灭口……”

    “此事……可有真凭实据?”钱大人谨慎追问。

    “这……”秦卫面露难色,缓缓摇头,“暂时没有……”

    “没有证据岂能信口雌黄?简直一派胡言!”突然,钱大人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羞恼之色,语气略显不悦,“明明是柳寻衣招惹的祸端,他竟敢将罪责推给一个死人,根本是死无对证,替自己狡辩!”

    “这……”

    “去年,柳寻衣向朝廷密报‘金剑坞在横山寨暗藏兵马,意图造反’。皇上听信他的蛊惑,派遣钦差明察暗访,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横山寨根本找不到一兵一卒。”钱大人沉声道,“事实上,真正暗藏兵马,意图造反的人是洛天瑾。当时,朝中不少人怀疑柳寻衣是故意借金剑坞转移朝廷对洛天瑾的打压。洛天瑾死后,丞相和赵元在皇上面前替柳寻衣再三邀功,皇上不忍追究功臣之过,故而令此事不了了之。万没料到,他今日竟敢故技重施,真是岂有此理!”

    “这……”

    “秦卫,你早已不是当年的无名小卒,一言一行皆要万分谨慎,当心被人利用,更不要授人以柄。”钱大人神情凝重,讳莫如深,“如今的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是真相亦胜似真相。因此,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你千万不能信口开河,尤其在皇上面前。一旦有人揪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你极有可能失去今日的一切,甚至沦为欺上罔下,混淆视听的奸佞之臣。更何况,徐广生不久前才被皇上追封为‘忠义将军’,如今你竟跳出来说他与金剑坞里应外合,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简直是……打皇上的脸。”

    “嘶!”

    钱大人此言正中秦卫的要害,令其猛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

    “大人教训的是,我险些犯下大错……”

    “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人家说什么,你便听什么。”钱大人教诲道,“依我之见,此事……先不忙禀告皇上,待本官替你查清后再做定夺。”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见钱大人慷慨相助,心有余悸的秦卫赶忙千恩万谢。

    其实,钱大人并非不相信柳寻衣的告密。恰恰相反,早在云牙镇的祸事传到临安城的第一天,他便对徐广生有些怀疑。

    毕竟,徐广生不仅仅是朝廷命官,更是江南陆府的表亲。

    云牙镇的血案,傻子也能猜出与江湖势力有关,故而徐广生的特殊身份促使钱大人不得不对其产生怀疑。

    然而,天大的怀疑也只能深埋心底。纵使徐广生卖主求荣,罪不容诛,钱大人也不能承认他是内奸。

    只因徐广生是西府的人,而且是枢密使极力举荐担任此次送亲的护卫将军。如果他有问题,非但西府难辞其咎,皇上和朝廷的颜面也将遭到极大的羞辱。

    如此一来,西府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必将大打折扣。

    这段日子,皇上一直因东、西二府实力不均而设法制衡,如果让他抓住西府的把柄,必会以雷霆之势狠狠挫一挫“功高震主”的枢密使,说不定……会像对付东府那般,对西府也来一次彻底清算。

    到时,枢密使连同钱大人一个也休想置身事外,统统要步丞相与赵元的后尘。

    此事的后果,远比云牙镇一场“小小的风波”严重的多。

    因此,钱大人宁肯让云牙镇的血案不了了之,真相永无天日,也不会让徐广生牵扯进去,更不会让西府受到一丝一毫的拖累。

    商议作罢,二人又闲聊几句,而后在钱大人的亲自相送下,秦卫率人离开枢密院。

    “大人,秦卫是否答应替我们解决柳寻衣?”

    白锦撑伞站在钱大人身后,深邃的眼眸忽明忽暗,凝视着暴雨中渐行渐远的马车,似乎另有所想。

    “秦卫对柳寻衣……多少有些义气。”钱大人虽未正面回答,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怎么?他敢忤逆大人的命令?”

    “不!”钱大人幽幽地说道,“是本官细细琢磨后改变心意,让秦卫对付柳寻衣……未必水到渠成,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因此,我今天并未强人所难。”

    “那柳寻衣……”

    “柳寻衣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鱼饵,死是他的最终归宿。如何让他死的更有价值,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问题。”钱大人将手缓缓探出,任由一滴滴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自己的掌心,没来由地说道,“金剑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金剑坞?”白锦眉头紧锁,思忖道,“上次,皇上派人并未查到横山寨的藏兵,要不然……我再派人去一趟?”

    “不必了!”钱大人蔑笑道,“如果由朝廷去查,纵使派一千个、一万个钦差,结果都是一样。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的金剑坞,毕竟打着‘江湖’旗号兴风作浪。”

    “大人的意思是……让清风对付金复羽?”

    “清风此人一向自命清高,如今好不容易有求于我们,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大人所言极是!”白锦似懂非懂地缓缓点头,“以柳寻衣为饵,让清风和金复羽狗咬狗,我们则可坐收渔利。可清风是只老狐狸,断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如果我们一直吊着柳寻衣不杀,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

    “谁说不杀柳寻衣?”

    “这……”白锦一愣,愈发糊涂,“借秦卫之手除掉柳寻衣是最好的办法,事后可以将一切麻烦推到秦卫身上,说他嫉贤妒能,担心柳寻衣抢走自己的位子,因此先下手为强。毕竟,柳寻衣刚刚在漠北立下大功。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他都会招来诸多非议,民心不可欺啊!”

    “这也是皇上对柳寻衣迟疑不决的根本原因。诛杀功臣,必会引起天下士子的口诛笔伐,对朝廷颜面的损失必将不可估量。因此,欲杀柳寻衣,必要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钱大人沉吟道,“我现在还不想舍弃秦卫,因此……容我三思。”

    “秦卫他……”

    “不必担心,此子野心勃勃,一心想借我上位,故而三五年内不会对我有异心。”钱大人的眼中精光闪烁,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切记!那个兰绮……你要好生调教,谨慎利用,她是我们未来牵制秦卫的一颗重要棋子。”

    ……

第八百三十五章:池鱼笼鸟(一)

    晌午,愁肠百结的柳寻衣依依不舍地离开赵元的墓地。

    此时,风雨初歇,云开雾散,和煦的阳光倾洒而下,天空浮现出一道绚烂的彩虹。空气中夹杂着雨露、花草与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振奋,耳目清新。

    一见柳寻衣出来,候在墓园外的十几名金刀校尉赶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道:“柳大人,马车已备好……”

    “不用了!”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袍,一边心不在焉地打断,“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

    闻言,众金刀校尉不禁面露难色,纷纷左顾右盼,似乎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状,为首的校尉干笑两声,恭敬道:“柳大人,侯爷吩咐我们护送你回天机阁……”

    “我知道,但我现在不想回去。”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欲转身离去。

    “那个……”

    见柳寻衣一意孤行,为首的校尉匆忙抢步上前,下意识地拦住他的去路,劝道:“柳大人,最近世道不太平,侯爷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从漠北一路回到临安且太平无事,今日只是四处逛逛,又能有什么危险?”见众校尉再三阻拦,并且一个个神情紧张,柳寻衣不禁暗生疑窦,戏谑道,“更何况,凭你们的武功想保护我,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言罢,柳寻衣朝众校尉绽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从而迈步离去。

    “柳大人!”

    十几名金刀校尉再度追上前来,并在无形中对柳寻衣形成合围之势,未等柳寻衣质疑,为首的校尉已抢先开口:“如果你想买什么东西,尽管吩咐我们去……”

    “我想去西湖边散散步。”

    柳寻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似乎眼前这些金刀校尉并不是保护他,而是监视他,甚至……限制他的自由。

    纵使内心的感觉十分强烈,但柳寻衣仍不愿承认这种念头。

    毕竟,秦卫曾信誓旦旦地允诺,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是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的兄弟,又岂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然而,柳寻衣虽君子坦荡,但这些金刀校尉却没有放行的意思。虽然他们的言辞依旧恭敬,但态度却愈发鲜明。

    “柳大人,这是侯爷的交代,希望你别让我们为难……”

    “如果我没有记错,秦兄只让你们保护我,并没有让你们软禁我。”柳寻衣眉头微皱,目光不善地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众校尉,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可是……”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未等众校尉狡辩,为首之人赶忙拱手向前,赔罪道:“大人息怒!我们都是入阁不久的新人,不熟悉天机阁的规矩,为免出现纰漏,做事不得不一板一眼。因此,有时难免矫枉过正,万望大人海涵。”

    “我记得你叫……褚茂?”柳寻衣上下打量着刀眉虎目的中年汉子,饶有兴致地说道,“看你的眼神及手上的老茧,似乎久经战阵,而非新人。”

    “柳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佩服!”褚茂谄笑道,“小人曾在殿前司任‘云骑尉’,半年前因醉酒值守被管军罢黜,后来受侯爷之邀,进入天机阁效命。”

    “殿前司?”柳寻衣眼神一变,“你是西府的人?”

    “曾经是。”褚茂处变不惊,淡笑道,“我想,柳大人应该不会因为在下的出身而心存偏见。”

    “我只是……有点惊讶。”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褚茂,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是一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小人明白!只不过,眼下外边有许多江湖草寇对大人虎视眈眈,万一大人出现什么闪失,我们实在不好向侯爷交差……”

    言至于此,褚茂忽觉柳寻衣的眼神愈发阴沉,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改口:“如果大人实在不愿回天机阁,至少……让我带人随行保护,以防不测。”

    “我不习惯被一群人跟着。”柳寻衣眉头一挑,气势愈发强硬。

    “这……”

    在柳寻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褚茂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又与其他金刀校尉对望一眼,从而将心一横,妥协道:“那好!我只带三人随行保护,让其他人先回天机阁。”

    “看来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们是不打算放我离开?”

    “小人不敢……”

    “不嫌无聊,尽管跟着便是。”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故作惶恐的褚茂,径自迈步远去。

    ……

    穿街过巷,直奔西湖阆苑。

    当柳寻衣在久违的西湖岸边兜兜转转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冯天霸?”

    岸边的一间酒肆中,神郁气悴的冯天霸独自一人坐于角落。他饮酒如水,一碗接着一碗,似乎心有郁结,故借酒消愁。

    “冯兄!”

    柳寻衣让褚茂四人在另一桌落座,自己走到冯天霸身旁,直接抢过他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谁他妈……柳大人?”

    冯天霸刚欲发怒,猛然辨清来人,赶忙将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咽回腹中,眼中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冯兄,别来无恙!”

    望着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的冯天霸,柳寻衣不用问也知道,这几天他定然过的和自己一样糟心。

    “柳大人,天机侯的事……我听说了。”冯天霸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一边为柳寻衣倒酒,一边好言抚慰,“你节哀顺变。”

    “有心!”

    “来!第一碗酒,我们敬天机侯的在天之灵。”

    冯天霸不顾周围酒客怪异的目光,蓦然起身,与柳寻衣一道将酒洒在地上。

    “第二碗酒,我们敬身陷囹圄的丞相!”

    “干!”

    “第三碗酒,我们敬那些含冤落难的东府大人们!”

    “再干!”

    没有无谓的寒暄、没有多余的劝慰、没有寡淡的惆怅,二人一见面便已心照不宣。

    一切尽在酒中,不一会儿,他们已喝空数坛。

    今日的柳寻衣与冯天霸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尤其是冯天霸,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情到深处,神情激动的他突然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开始滔滔不绝,吐沫横飞。一会儿替丞相喊冤、一会儿替东府叫屈、一会儿指天骂地,抱怨不公、一会儿对西府大张挞伐……

    可他骂来骂去,唯独没说大宋皇帝半句不是。

    “冯兄,丞相落难,他们对你作何安排?”

    “贾大人让我继续留在相府当差,护卫丞相的家眷。”冯天霸苦涩道,“贾大人的意思是,丞相一日没有被定罪,相府一日没有被抄家,一切则按部就班,待圣旨下达后再对我们这些人重新安排。”

    “如此看来,贾大人也算有情有义。不过丞相遭此大劫,官复原职恐怕无望。”柳寻衣担忧道,“冯兄,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冯天霸满不在乎地笑道,“烂命一条,大不了……再回平江府衙门做捕头,只要能报效国家,在哪里当差都一样。你呢?我听说……天机阁主的宝座原本应该是你的,秦卫趁你不在才能窃据高位……”

    “冯兄,休要胡言乱语!”

    见褚茂四人的脸色愈发阴沉,柳寻衣赶忙将酒碗塞进冯天霸手中,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说的也对。”冯天霸打了一个酒嗝,哀怨道,“此番送亲,我们算是白忙一场。归来数日,除了第一天向贾大人回禀之外,再也没人理睬你我。本以为我们在漠北拼死拼活,回来至少能得到几句嘉奖,却不料……”

    冯天霸看似自嘲,实则暗含无尽辛酸。付出努力而得不到认可,饶是他这般对朝廷近乎愚忠的人,都会感到一丝心灰意冷,更何况柳寻衣?

    “身逢乱世,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万分不易,又岂敢贪图什么嘉奖?想想丞相与天机侯,相比之下,你我今日能坐在这里喝酒,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是柳大人看的透彻……”

    “哎呦!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敢跑到这里要饭?”

    “大爷,求你赏我一口吃的!”

    “快滚!脏兮兮的,若吓跑我的客人,我非打死你不可!”

    “大爷,我给你们磕头了……”

    “去去去!我们这里是酒馆,不是善堂……”

    当柳寻衣与冯天霸闲聊之际,酒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惹得众酒客纷纷举目观瞧。

    人影憧憧之间,但见一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端着一个破碗,全然不顾酒肆伙计的打骂,捣蒜似的朝他们连连叩首,甚是凄楚可怜。

    “小叫花子,再不滚休怪老子不客气……”

    “住手!”

    或是触景生情,眼前的一幕令柳寻衣回忆起儿时的遭遇,不禁心生恻隐,连忙出言喝止,同时起身上前。

    “掌柜的,给他准备一些饭菜,记我的账!”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将哆哆嗦嗦的少年搀扶起来,而后将一锭银子塞进其脏兮兮的破碗中。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当惊喜交加的少年抬头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时,眼神骤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脸上的肌肉由于内心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口中发出一道难以置信地呼喊:“柳……柳大人!”

    闻言,本欲回席的柳寻衣不禁一愣,待他定睛观瞧,忽觉面前满脸污泥的少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柳大人,是我!”

    少年用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将蓬乱的头发仓促捋顺,原来的面目方才渐渐绽露出一丝端倪。

    见此一幕,满脸困惑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你是……小丁子?”

    ……

第八百三十六章:池鱼笼鸟(二)

    “是我!是我啊!”

    见柳寻衣认出自己,丁丑激动地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相较于昔日在天机阁的模样,今日的丁丑非但身形更加瘦弱,甚至连眼神都变的有些空洞,远不如当初那般精明。

    “你……你这是……”

    望着面有菜色,带减腰围的丁丑,柳寻衣大惊失色,万分愕然。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到丁丑,更想不到他会沦落到如此窘境。

    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泪流满面的丁丑,一时间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半晌回不过神来。

    “柳大人,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或是出于激动、或是出于委屈、或是出于悲恸,丁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柳寻衣的怀中,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见此一幕,后知后觉的褚茂四人登时脸色一变,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惶恐之意,匆忙起身,火急火燎地朝丁丑走来。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快滚!”

    未等柳寻衣从恍惚中清醒,怒气冲冲的褚茂猛然拽住丁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向外拖去。

    “柳大人救我……”

    “褚茂,你干什么?”

    不明真相的柳寻衣赶忙将惊慌失措的丁丑揽入怀中,同时挥手将褚茂推开,诧异道:“难道你们不认识他?”

    “大人,这种小叫花子满大街都是,一个个奸懒馋滑坏,最会装无辜、博同情,你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当心他们像狗皮膏药似的赖上你。”

    不知为何?褚茂四人面对弱不禁风的丁丑,反应竟如临大敌,他们根本不理会柳寻衣的阻拦,一边出言敷衍,一边再次朝丁丑扑去。

    “柳大人救我……”

    “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竟敢打扰大人的酒兴?”

    丁丑刚一开口,忧心忡忡的褚茂立即抬高自己的嗓音,将丁丑的声音瞬间湮没。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力道骤然加剧,恨不能将丁丑的胳膊生生捏断,疼的其五官扭曲,哀嚎不止。

    “住手!”

    见褚茂出手狠毒,柳寻衣勃然大怒,抬脚将一名拦腰抱住丁丑的校尉踹翻在地。而后出手如电,瞬间抓住褚茂的手腕,五指稍稍用力,褚茂忽觉一阵难以抗衡的麻痛感袭遍整条胳膊,令其攥着丁丑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颤颤巍巍地缓缓松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醉气熏天的冯天霸将另外两名跃跃欲试的金刀校尉死死拦住,不让他们上前帮忙。

    见酒肆发生争斗,酒客们纷纷仓惶而逃,争先恐后地远离是非之地。

    “柳大人,他们明明是你的手下,为何这般放肆?”冯天霸诧异道。

    “我也以为他们是我的手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柳寻衣紧紧攥着褚茂的手腕,任其苦苦求饶仍无动于衷,沉声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我们……我们只是替你驱赶乞丐……”

    “一派胡言!”柳寻衣眼神一狠,指间力道骤增,将褚茂的手腕勒的血气不通,令其右手的颜色由红转白,渐渐失去知觉,“从墓园出来我便察觉到你们举止古怪,再不说实话,你的手可就废了!”

    “大人恕罪,小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褚茂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满眼紧迫地望着自己愈发苍白的右手,心中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肺腑之言?”柳寻衣冷笑道,“对我想做的事千般阻拦,对我的命令万般敷衍,一个个阳奉阴违,虚以委蛇。非但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且对我的一言一行横加干涉,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大人,他们是在监视你!”心情逐渐平复的丁丑愤愤不平地插话,“他们不让我接近你,是担心东窗事发……”

    “小王八蛋,你闭嘴……”

    “你闭嘴!”

    褚茂话音未落,柳寻衣的左手骤然探出,瞬间掐住他的咽喉,令呱噪戛然而止。

    “柳大人,这……”冯天霸一脸茫然地环顾左右,“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兄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言罢,柳寻衣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形容枯槁的丁丑,好奇道,“小丁子,你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远房亲戚,跟着他们离开临安,为何今日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沿街乞讨?”

    “什么远房亲戚?”丁丑一脸懵懂,“柳大人,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秦……”

    “丁丑!”

    褚茂的声音突然响起,由于柳寻衣掐着他的咽喉,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怪异,又尖又细,又有几分嘶哑:“侯爷顾念旧情……给足你们盘缠离开……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丁丑年纪尚浅,面对褚茂狰狞可怖的嘶吼威胁,不禁心惊胆战,手足无措。

    “你说什么?”柳寻衣从褚茂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急声追问,“什么‘顾念旧情’?你口中的‘侯爷’是不是秦卫?”

    “我……咳咳……”

    “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柳寻衣放松几分力道,让命悬一线的褚茂得以喘息。

    “他们……他们都是天机阁的‘老臣’,不甘心屈居侯爷之下,因此屡屡犯上闹事……”褚茂断断续续地解释,“侯爷几次三番对他们好言相劝,可他们却将侯爷的好心视作驴肝肺……最后,侯爷不堪其辱,不得不与他们分道扬镳,并给足他们银两,供他们日后谋生……”

    “如此说来,他们是被秦卫赶走的?而非主动离开?”柳寻衣怛然失色,惊骇无比。

    “他们留在天机阁只会闹事……”

    “你撒谎!”丁丑恼羞成怒,气得浑身颤抖,怒指着言之凿凿的褚茂,驳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我们只想替侯爷讨回公道,算什么闹事?”

    “上任阁主的死因清清楚楚,连皇上都没有异议,偏偏你们嚷嚷着‘不明不白’,究竟是何居心?”

    “你们都是一伙的,当然彼此袒护……”

    “够了!”

    见局势越来越乱,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忽觉烦躁不堪,大喝一声,将二人的争执打断。

    “小丁子,你们为何咬定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柳寻衣沉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们不服秦卫做天机阁的新主人?”

    “我们当然不服,他对侯爷的死漠不关心,一心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

    “就因为你们不服他,因此对侯爷的死大做文章?”柳寻衣的语气愈发不善。

    “当然不是!”丁丑一愣,激动的思绪变的愈发混乱,连忙极口否认,“我们是因为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不服他……”

    “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是一派胡言。”褚茂蔑笑道,“柳大人,丁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向口无遮拦,喜欢胡编乱造,他的话你千万不能相信。”

    “我乳臭未干,我说话不值得相信?”丁丑羞愤交加,急的咬牙跺脚,“柳大人,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说话也许口无遮拦,但他一定不会胡编乱造。”

    “谁?”

    “仇大人!”

    “仇寒?”柳寻衣眼神一变,表情愈发耐人寻味,“仇寒也在临安?”

    “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唯独我和仇大人去而复返,偷偷潜回临安。我们不甘心侯爷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甘心坏人得逞,好人蒙冤。”

    “嘶!”

    丁丑此言别有深意,令柳寻衣心头一震,一抹难以名状的忧虑迅速自心底攀升。

    “小王八蛋,柳大人与侯爷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他马上就是天机阁的副阁主,你休要妖言惑众……”

    “什么?”丁丑一怔,眼中瞬间布满惊骇,“柳大人,你……你要和秦卫同流合污?”

    “混账……”

    “住口!”柳寻衣喝断褚茂的威胁,伸手将六神不安的丁丑拽到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带我去见仇寒!”

    “柳大人,你不能去……”

    褚茂话一出口,登时被柳寻衣凌厉的眼神吓的身子一颤。

    “你……你还是以前的柳大人吗?”丁丑战战兢兢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怯生生地问道,“你……会不会杀我们?”

    “我为何杀你们?”望着心乔意怯的丁丑,柳寻衣忽觉一阵悲凉。

    丁丑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答道:“替秦卫杀我们……”

    “这……”柳寻衣一愣,踌躇道,“他又为何杀你们?”

    面对群疑满腹的柳寻衣,丁丑犹豫再三,方才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你去见仇大人,但……只能是你自己。”

    “可以!”

    “柳大人……”

    “冯兄!”

    未等褚茂劝阻,柳寻衣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褚茂四人的穴道一一封住,转而向一头雾水的冯天霸问道:“你能否替我暂时看着他们四人?”

    “怎么?”冯天霸大吃一惊,“你担心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难道……你真的怀疑天机侯的死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心烦意乱的柳寻衣缓缓摇头,“但从我回到临安,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因此,我必须探明真相,否则对不起侯爷的在天之灵,更愧对他的养育之恩!”

    “可……”

    冯天霸话未出口,柳寻衣已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从而拽着心神不宁的丁丑快步离开酒肆,眨眼消失在行人熙攘的西湖阆苑。

    ……

第八百三十七章:再见仇寒

    临安南城,有一座清冷残破的城隍庙。

    因香火不济,无人打理,故而年久失修,令此庙变得愈发破败不堪。庙中稍微值点钱的东西皆被人一扫而空,甚至连大殿柱子上的红漆都被人用刀一点点刮去。除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及千疮百孔的破烂门窗外,剩下的唯有杂草荒芜与遍地灰尘。

    然而,衰败亦有衰败的好处。善男信女固然无人问津,却引来不少无家可归的乞人在此安身立命。

    庙宇虽破,至少能遮风避雨。乞人们于殿中寻一角落,铺一草席,夏可避暑,冬可御寒,远胜露宿街头。

    久而久之,这座城隍庙变成“远近闻名”的乞人居所。寻常百姓嫌弃它的脏乱,纷纷避之不及。

    前几年,临安府衙偶尔派人驱逐轰散,但伴随着民生凋敝,国是日非,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城隍庙的常客也越来越多,以至驱之不尽、赶之不绝。

    这两年,官府索性不再理会,只要这些乞丐不闹出事端,对他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渐渐地,长居于此的乞丐们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一种默契,每日天明外出谋生乞食,每日傍晚回到城隍庙过夜,各有各的一席之地,大多不会相互滋扰。

    这么多年过去,城隍庙依旧是城隍庙,但流落此庙的可怜人却走走停停,来来往往。几乎每隔三五月便有人发迹而去,亦有人落魄而来。然而,真正长居于此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这座城隍庙不知收留过多少人,又送走过多少人。

    离开天机阁的仇寒与丁丑,正是这座城隍庙的“新客”。

    当丁丑带着柳寻衣来到城隍庙时,天色已晚,一抹红彤彤的晚霞高悬天际,将阴阳交替的昼夜一分为二,一半金乌西坠,一半玉兔东升。

    顺着拥挤而狭窄的街巷,在东倒西歪的乞丐中小心穿行,望着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男女老幼。听着婴孩啼哭,秋虫鸣叫的混乱嘈杂。嗅着腐烂发霉,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柳寻衣越走越惊慌,越走越骇然,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小丁子,这段时间……你们一直住在这种地方?”面对满目疮痍,柳寻衣已不忍直视。

    “以前在天机阁吃穿不愁,从未想过天下会有这种饥寒交迫的地方。”丁丑朝柳寻衣绽露出一抹习以为常的笑容,自嘲道,“污浊、杂乱、潮湿、拥挤,半夜常常被蛇虫鼠蚁咬醒。呵呵,刚来的时候确实住不习惯,但多住一段日子,发现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这里善恶分明,好人很好,坏人很坏,一眼便可区分。不像在天机阁,表面上都是正人君子,口口声声同甘共苦,背地里却勾心斗角,手段一个比一个卑鄙下流。”

    如此悲惨的生活,丁丑竟用调侃的语气轻松道出,柳寻衣忽觉心中一揪,说不出的酸涩。

    “小丁子,刚刚那番话……可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柳寻衣强迫自己尽量不去在意周围那些楚楚可怜的目光,别有深意地问道,“是不是仇寒告诉你的?”

    “柳大人不愧是柳大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丁丑惨然一笑,“其实,我们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消灾避祸,苟且偷生。”

    “这……”

    “毕竟,没人能想到昔日有权有势的天机阁少保,如今甘愿沦为乞丐,并藏在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方。”

    “刚才,褚茂说秦卫曾给过你们一些盘缠……”柳寻衣心乱如丝,言辞踌躇。

    “我们来到这里后,仇大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妇孺忍饥挨饿,于是把钱分给他们。也正因为仇大人的慷慨,这里的人才愿让出一间小屋给我们落脚。”

    “凭仇寒的武功,何至于……”

    “柳大人,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丁丑引着柳寻衣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前。这间屋子没有窗户,甚至连房门也没有,只有一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布充当门帘,将屋里屋外勉强隔绝。

    当丁丑转身看向柳寻衣的时候,眼眶突然一红。

    “小丁子,你这是……”

    “柳大人,仇大人他……”丁丑话未说完,眼泪已“吧嗒吧嗒”地夺眶而出。

    “这……”柳寻衣大惊失色,心中油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了?”

    “你进去就知道了。”

    言罢,丁丑将脸上的泪水胡乱一抹,而后在柳寻衣错愕的目光中,拽着他一起钻入小屋。

    突如其来的昏暗令柳寻衣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股难闻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令其胃中翻涌,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是不是……小丁子回来了?”

    当柳寻衣一边平复心绪,一边适应黑暗时,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悄然自角落传来。

    “仇大人,你看谁来了?”

    丁丑在黑暗中轻车熟路,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半截蜡烛,将其点燃。

    霎时间,一片昏暗中亮起淡淡幽黄,令柳寻衣渐渐看清这间小屋的本来面目。

    果不其然,这里曾是一间柴房,方圆不过丈余,四周至今仍堆弃着一些早已腐烂发霉的柴禾,其中不时传出阵阵蛇鼠钻动的声响。

    小屋的东南角是一张用杂草铺成的床,上面躺着一个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的男人。虽然蓬头垢面,胡茬丛生,但柳寻衣仍能透过其深邃的双眸辨认出他的身份,正是昔日的天机阁少保,仇寒。

    当柳寻衣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仇寒的同时,仇寒亦用他那双布满忧郁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柳寻衣。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的神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语言表的震惊,是二人相同的情感。除此之外,柳寻衣的眼中满含悲恸与怜悯,而仇寒的眼中更多的是亢奋与杀意。

    他的杀意并非针对柳寻衣,而是期望借柳寻衣之手,替自己报仇雪恨。

    “仇……仇大哥……”

    不知沉默多久,柳寻衣猛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满眼悲愤地望着命若悬丝的仇寒,身体由于内心的激动而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仇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柳寻衣扑倒在仇寒身旁,迫不及待地连番追问:“哪里受伤了?我去找郎中……”

    “不!”

    面对心急如焚的柳寻衣,仇寒眼神倔强,紧咬牙关,颤颤摇头。

    眼前的一幕颇为诡异,仇寒五官狰狞,气息急促,俨然情绪激动。然而,他全身上下只有脑袋不断摇晃,躯干、四肢却如残花败柳般耷拉在草垛中,纹丝不动,仿佛与头颅脱节。

    “仇大哥,你……”

    “仇大人身受重伤,五脏六腑皆残,奇经八脉尽毁,郎中说……”丁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哽咽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八成……活不过今年冬天。”

    “什么?”

    丁丑此言如晴天霹雳,令柳寻衣心头一颤,怛然失色。

    “怎么……怎么会这样?”柳寻衣颤颤巍巍的双手在仇寒身上轻轻拂过,眼圈通红,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干的?”

    “秦卫将我们逐出天机阁后,美其名曰派人‘护送’,实则派人‘监视’,将我们一路赶出临安。”丁丑回忆道,“不料,秦卫的人前脚离开,一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后脚杀到,他们人多势众,身手不凡,仇大哥为保护我而无法全神贯注,最终寡不敌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寻衣神思恍惚,喃喃低语,“你的言外之意是……秦卫派人伏击你们?”

    “除了他,我们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丁丑羞愤道,“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除了秦卫,没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临安,更没人知道我们那天会出现在城郊树林。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见到我们没有半句解释,直接出手,招招致命,俨然有备而来……”

    “等等!”

    柳寻衣眉头一皱,仓促打断:“既然你说那些黑衣人有备而来,那他们没理由打伤仇大哥后……又放你们安然离开?”

    “我们能活到今天,并不是他们大发慈悲,而是……被人所救。”仇寒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和小丁子……早已一命呜呼。”

    “有人出手相助?”柳寻衣大吃一惊,“什么人?”

    “不知道。”仇寒缓缓摇头,“那些人黑巾蒙面,认不出相貌。我只记得,为首的……好像是一个女人。”

    “女人?”柳寻衣一愣,思绪愈发混沌,“什么女人?她为什么救你们?”

    “不知道。”仇寒的眼中精光闪烁,渐渐陷入回忆,“他们和那些黑衣人一样神秘,非但出现的毫无预兆,而且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甚至对我的感谢也置之不理。”

    仇寒越是解释,柳寻衣越是糊涂:“真是咄咄怪事!那……他们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有!”言至于此,仇寒的嘴角陡然扬起一抹嗜血狞笑,“他们出手又快又狠,不像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而更像是……和那些黑衣人另有仇怨。”

    “何以见得?”

    “因为那些伏杀我们的黑衣人,最终……一个也没能活着离开。”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33/ 第一时间欣赏血蓑衣最新章节! 作者:七尺书生所写的《血蓑衣》为转载作品,血蓑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血蓑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血蓑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血蓑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