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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一章:至阴至毒

    翌日清晨,当各怀心事,彻夜难眠的洵溱、潘雨音、唐阿富前来“探望”柳寻衣时,赫然发现他已不在草屋。

    追问之下,梅紫川引他们绕过泉溪,穿过狭长而曲折的山涧小道,于峰回路转处见到一条由乱石搭成的狭窄“天梯”,宽不过三尺,陡峭如立刃,令人望而生叹,啧啧称奇。

    拾级而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攀至山腰,此处与山麓的景色截然不同。没有苍松翠柏,奇花异草,不见莺啼燕语,鱼跃鸢飞。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与倒悬于奇峰怪石之下的如锥冰凌,颇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芜凄凉之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冰天雪地,而是萦绕在悬崖峭壁的一缕薄雾,宛若袅袅炊烟随风飘荡,拂过众人脸颊,散出一丝淡淡的温热。

    “这是……”

    “此乃葬龙潭散发出的热气。”潘雨音向满眼惊奇的洵溱几人解释,“这里一年四季冰雪不融,但在冰封雪掩之下却有一汪常年温热的潭水,即‘葬龙潭’。”

    “我们为何来葬龙潭?”

    “我也不知道……”

    “随我来!”

    潘雨音话音未落,梅紫川淡淡地吐出一句,头也不回地朝山石后走去。

    洵溱几人怀着期待而紧张的心情快步绕过山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洼地。洼地正中,是一汪漆黑如墨,浓稠如浆,方圆数丈,热气袅袅的奇异黑潭。

    此刻,双眸紧闭的柳寻衣浸泡在潭中,潭水没至脖颈。桃花婆婆与黄阳明盘膝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满头大汗的柳寻衣,神思凝重而专注,纵使梅紫川几人来到近前,他们仍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师父,你们岂能让柳大哥入潭?”见此一幕,群疑满腹的潘雨音登时脸色一变,惶恐道,“潭水剧毒无比,你们……”

    “嘘!”

    见潭中的柳寻衣眉头微蹙,桃花婆婆赶忙打断潘雨音的吵闹:“休要喧哗,为师自有分寸。”

    “可……”

    “潘姑娘稍安勿躁!”

    未等忧心如焚的潘雨音向桃花婆婆据理力争,洵溱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向她微微摇头,示意静观其变,不必争论。

    梅紫川蹑手蹑脚地来到黄阳明身旁,满眼关切地问道:“老头子,你感觉怎么样?”

    “舒服多了。”黄阳明朝梅紫川报以憨笑,“几十年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轻松。”

    黄阳明表现的云淡风轻,只是不希望梅紫川替自己伤心难过。实则,功力尽失的他内心无比惆怅,此刻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梅紫川似乎不相信黄阳明的回答,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桃花婆婆,问道:“花楹,他……”

    “幸亏他当机立断,及时将内力传给柳寻衣,脏腑经脉受损不大。”桃花婆婆淡淡地说道,“只要悉心调养,并无大碍。”

    “那就好……”

    “师父,你说什么?”在梅紫川如释重负的同时,大惊失色的潘雨音再度发出一道惊呼,“你说黄前辈将内力传给柳大哥……是什么意思?”

    此刻,洵溱与唐阿富同样面露惊诧,看向黄阳明的眼中充斥着一抹浓浓的不可思议之情。

    “这……”桃花婆婆面露踌躇,似乎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他们。”黄阳明倒是十分洒脱,满不在乎地将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与传功柳寻衣的事和盘托出,直令洵溱几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

    值得一提的是,唐阿富在惊诧之余,狭长的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似纠结、似忧虑,又似……庆幸。

    “如此说来,柳寻衣现已承受黄前辈几十年的内力,再加上他自己的功力……”洵溱黛眉紧蹙,难以置信地望着潭中的柳寻衣,愕然道,“一旦痊愈,他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无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古往今来敢自诩天下无敌者寥寥无几,而且几乎没有好下场。”黄阳明似笑非笑地顾左右而言他,“距我们最近的一位‘天下第一’,应是当年的昆仑派掌门叶桐。然而事实证明,他武功虽高却不是天下无敌。至少,在空盛大师面前他仍不堪一击。”

    “至于空盛大师……亦从未承认自己是天下无敌。”桃花婆婆不可置否地接话,“柳寻衣虽有天大机缘,侥幸继承黄阳明的一身功力,但如果你们将他视作‘天下第一’则大错而特错,非但不能成就他,反而会害死他。”

    “前辈所言极是,是我错口失言。”

    关于“胜不骄、败不馁”的浅显道理,洵溱当然明白。

    虽然黄阳明和梅紫川没有明言柳寻衣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但从他二人刚刚的“教诲”中,洵溱足已猜出一丝端倪。

    经此一劫,柳寻衣纵使不是天下无敌,只怕在中原武林也鲜有敌手。

    远的不提,单说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萧芷柔,只因当年继承叶桐的武功,而今足以将洛天瑾、云追月这些顶尖高手踩在脚下。

    叶桐与黄阳明孰强孰弱?现已无法比较。但凭二人在江湖中的名望,料想黄阳明纵使不敌叶桐只怕也相差无多。然而,论自身功力与天赋资质,柳寻衣无疑远胜当年的滕柔。

    因此,洵溱在心中暗暗揣测,痊愈后的柳寻衣在武学境界上,至少与萧芷柔处于一线之间。

    心念及此,洵溱看向柳寻衣的双眸忍不住精光闪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柳寻衣恢复的如何?”

    突然,梅紫川的声音打断洵溱的遐想,令她心神一禀,赶忙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生怕遗落桃花婆婆和黄阳明的回答。

    “一夜之间多出几十年的精纯内力,是好事也是坏事。”桃花婆婆意味深长地答道,“如此雄厚的内力一股脑地涌入丹田气海,凭他奄奄一息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将希望寄于葬龙潭中蕴含的万年剧毒。以真气压制阴毒,以阴毒淬炼内力,在两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相互攻讦间,再凭其自身的内力逐一消融吸收,化作可以承受的温润之力慢慢重塑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一边采阴补阳,一边恢复元气。”

    “如此一来,柳寻衣纵使痊愈,体内也将蕴含剧毒?”梅紫川沉吟道,“万一将来毒性发作,那……”

    “万一如此,他难逃一死。”桃花婆婆直言不讳,“不过不必过于担心,黄阳明昨夜不仅传授其内力,更将乾坤九极功的心法口诀一并传授于他,帮他尽快掌控体内蕴含的无穷潜力。待他将两股力量融合为一,运用自如,毒发身亡的风险将变得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洵溱迟疑道,“也就是说仍有风险?”

    “当然!”桃花婆婆不可置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葬龙潭能救他也能害他,凡事皆有阴阳利弊,岂能只存‘利’而不存‘弊’?”

    “这……”

    “虽然柳寻衣继承老朽的功力,也与老朽同修一门心法,但他最终练成的‘乾坤九极功’和老朽的‘乾坤九极功’却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

    黄阳明此言,令心乱如麻的洵溱几人感到愈发糊涂。

    “为什么不一样?”唐阿富好奇道,“难道不是一种武功?”

    “武功相同,但法门不同。”黄阳明朝葬龙潭一指,戏谑道,“老朽修炼‘乾坤九极功’从未沾染过半滴潭水,辛辛苦苦几十年方才达到第九重境界。眼下,柳寻衣只用短短一夜便得到老朽几十年的功力,他不像萧芷柔那般可以用二十几年慢慢领悟融合,重伤难治的他要想活命必须在十日之内破茧成蝶。因此,他只能借助葬龙潭的至阴至毒淬体练功,破而后立。如此一来,他的丹田气海将变成‘阴田毒海’,施展出的武功天性阴毒,乾坤九极功自然也不例外。”

    “至阴至毒……”潘雨音呢喃道,“如此说来,柳大哥日后岂非变成‘毒人’,旁人触之即死?”

    “不能掌控就是‘毒人’,若能收放自如则不是。”桃花婆婆幽幽地说道,“如果黄阳明不传授他乾坤九极功的心法口诀,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掌控自身潜力,你们留在他身边必然万分凶险。但如果他能随心所欲,除非时运不济毒发身亡,否则与常人并无二样。”

    “时运不济?”

    “为师刚刚已经说过,柳寻衣毒发身亡的可能微乎其微,你们不必担心……”

    “可有解决之法?”桃花婆婆话音未落,洵溱已忍不住悻悻追问,“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几乎无解!”言至于此,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大失所望的洵溱,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至阴至毒,自然也有至阳至纯。倘若阴阳调和,也许能免除后顾之忧。不过,乾坤九极功和黄阳明几十年的雄厚内力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调和的,若无与之匹敌的纯阳解法,贸然尝试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与之匹敌的纯阳解法指什么?”洵溱仍心有不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加持护佑,二者……缺一不可。”

    “嘶!”

    桃花婆婆此言令洵溱几人怛然失色。

    殊不知,一门至阳至纯的上乘内功已是世间罕见,但至少能寻到踪迹,比如少林的《易筋经》。然而,想找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难如登天。

    毕竟,在中原武林单论内力深浅,已融合黄阳明毕生功力的柳寻衣……几乎无出其右。

    桃花婆婆诚不欺人,柳寻衣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悲亦大幸、大吉亦大凶,阴阳利弊缺一不可。若想趋利避害,果然……几乎无解。

    ……

第九百一十二章:破而后立

    “如是我闻,乾坤居中。开明见暗,乃在虚空。由心生故,五蕴皆明。九阴九阳,无有迷穷。神聚其首,气汇其足。东西由象,南北成观。内无所惊,外无所惧。身心相知,复体不迷……”

    不知不觉,柳寻衣浸于龙潭已整整七天七夜。

    此间,桃花婆婆和黄阳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潭边,每当柳寻衣遇到瓶颈,他们皆第一时间出手相助。一内一外,双管齐下,护佑他连闯十余道生死关。

    在龙潭剧毒与浑厚内力的双重作用下,柳寻衣历经一场痛不欲生的漫长煎熬。

    前三天,柳寻衣从眼耳口鼻、发肤骨血至十二经络、五脏六腑无不先破而后立,最痛苦的时候他思觉失调、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喉舌失音……整个人犹如被砍去四肢,挖空五脏,堵住七窍,又如被无数铁链牢牢禁锢,活活忍受万虫蚀骨之噩,利箭穿心之苦,五内俱焚之痛,千疮百孔之伤……

    那一夜,他撕心裂肺却做不出任何挣扎,歇斯底里却发不出半声哀鸣。真可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几次被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的失去意识,不过很快又被更惨烈的“酷刑”生生惊醒。

    周而复始,循环无尽,如阿鼻地狱,如无间阴山,身陷刀山火海而无法自拔,饱受炼狱之刑而无处伸冤。

    短短一夜,对柳寻衣而言宛若十万八千年。恍惚迷离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昏醒醒多少回?待天近拂晓,死过一次又一次的他已彻底麻木,唯有一缕岌岌可危的淡薄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

    除此,柳寻衣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知觉。

    第四天,当他好不容易熬过身体的淬炼,将朝不保夕的小命从阎王手中赎回,等待他的又是三股力量的相互排斥与彼此角逐。

    一股来自柳寻衣自身,一股来自黄阳明,另一股来自葬龙潭。

    论内力之精纯浑厚,二十多岁的柳寻衣远不及苦练七十余载的黄阳明。

    但论驾轻就熟,外人赐予的当然不如自己一点一滴练出来的更加随心所欲。

    因此,无论是黄阳明的雄厚内力,还是葬龙潭的阴毒之力,在柳寻衣体内皆有些“水土不服”。

    好比将一碗水、一碗油与一碗沙强混于一缸之中,三者表面看上去融为一体,实则却各行其是,泾渭分明,根本做不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柳寻衣尝试运转内力时,两股真气不可避免地排斥抵触,另有虎视眈眈的阴毒之力趁虚而入,与它们相互对抗,企图鸠占鹊巢。

    如此一来,遭殃的无疑是柳寻衣自己,丹田气海中蕴藏的潜力虽源源不绝,但苦于它们自成一派,难以融合,非但做不到强强联手,反而内耗甚巨,比昔日更有不如。

    柳寻衣本欲利用自己的内功心法强行控制黄阳明传给他的内力,结果一连尝试七八次,皆以失败而告终。

    万般无奈,柳寻衣只能回到原点,耐着性子听从黄阳明的指教,一心一意地从头修习“乾坤九极功”。

    常人修炼内功,皆是先领悟,再突破,法门由浅入深,内力由少聚多,最后臻至化境。

    今日的柳寻衣截然不同,他已具备深不可测的内力,但对“乾坤九极功”的领悟却空若白纸。

    与黄阳明相比,柳寻衣修炼“乾坤九极功”的步骤俨然是本末倒置。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当柳寻衣从“如是我闻,乾坤居中……”慢慢参悟时,一向天赋异禀,触类旁通的他第一次尝到全无头绪,屡试屡败的复杂滋味。

    殊知,黄阳明参悟第一重境界前后不过尝试三次而已。依照他的原话“纵使资质平庸的娃娃,只要打牢基本功,参悟第一重境界也不会太难,尝试七八次足矣。”

    然而,柳寻衣却连败二三十次,始终不见一丝起色,不仅令桃花婆婆和黄阳明面面相觑,同时令柳寻衣自己大为恼火。

    其实,并非柳寻衣天资愚钝,亦非他基础不牢,只因他在接触“乾坤九极功”前已凭借其他武功将自己练成高手中的高手。

    在其日积月累,扎实稳固的武学基础上,再重新修炼一门内功心法,宛若在一张涂满颜料的彩纸上渲染着色,当然比在一尘不染的白纸上困难的多,亦麻烦的多。

    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黄阳明不厌其烦的指教与柳寻衣锲而不舍的尝试下,他如“榆木疙瘩”的脑袋终于渐渐开窍,开始学着摒弃自己的惯用路数,暂时遗忘昔日所学,将所有的“自以为是”统统抛开,令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初学者。

    从新开始,用心领悟,步步夯实,由浅入深……

    终于,柳寻衣在第五天突破“乾坤九极功”的第一重境界。

    由此开始,他的傲人资质与武学天赋如雨后春笋般争相而出,“从零到一”他整整参悟一天一夜,“从一到二”却只用一天,“从二到三”不足半日,“从三到四”更是区区两个时辰……

    第六天,柳寻衣对“乾坤九极功”的参悟几乎可以用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来形容。

    短短一日,他竟从第四重境界一路突破至第八重,直令桃花婆婆和黄阳明目瞪口呆,连连咂舌。

    有雄厚的内力与强健的体魄保驾护航,宛若有人将柴米油盐、山珍海味等一切原料准备充足,供柳寻衣肆意挥霍。他只要在一次又一次尝试中学着如何做一名“巧妇”即可。

    正因如此,他才能省去几十年“积攒原料”的时间,短短数日将“乾坤九极功”练至如火纯青的高深境界。

    殊知,练一门武功最耗费时间与精力的不是参悟本身,而是日积月累的内外兼修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经验教训。

    对今时今日的柳寻衣而言,后两者他已登峰造极,故而前者才能水到渠成。

    在“乾坤九极功”的加持下,柳寻衣学会化戾气为祥和,让外来的两股力量相互牵制,自身的内力不再参与角逐,而是剑走偏锋,循循善诱,对三者融合起引导催化之效。

    开悟法门,柳寻衣顺风顺水,直至突破“乾坤九极功”最后一重境界时,他再度陷入踌躇,苦思一夜仍不得其妙。

    第七天,柳寻衣已无性命之虞,亦无需黄阳明与桃花婆婆在旁协助。因此,在他的反复劝说下,操劳多日的两位老者终于如释重负,决定回去歇息,留柳寻衣一人在此继续参悟。

    值得一提的是,整整七天时间,除第一天洵溱几人前往葬龙潭探望之外,其余几日他们皆未再出现。

    并非他们不想探望,而是桃花婆婆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柳寻衣练功。

    清晨,身心俱疲的桃花婆婆与黄阳明相互搀扶着回到峡谷,期待多时的洵溱、潘雨音几人迅速围上前来。

    “师父、黄前辈,柳大哥他……”

    “放心,柳寻衣已无大碍。”桃花婆婆朝满心焦急的潘雨音绽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别有深意道,“丫头,现在轮到你准备了。”

    “我?”潘雨音一愣,俨然没听懂桃花婆婆的意思,“师父让我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和你的心上人洞房花烛喽!”黄阳明戏谑道。

    “什么?”

    “为师有言在先,救活柳寻衣的条件是让你们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桃花婆婆义正言辞道,“如今柳寻衣破茧成蝶,是时候践行承诺了。”

    “这……”潘雨音既羞涩又尴尬,言辞吞吞吐吐,“可柳大哥刚刚恢复……”

    “不必担心,他已成功继承老夫几十年的内力,非但伤势无碍,而且功力大增。”黄阳明一脸坏笑地说道,“现在的柳寻衣……啧啧啧,简直是龙精虎猛,生气勃勃。相信洞房花烛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嘿嘿……”

    留下一句老不正经的调侃,黄阳明不再理会脸颊通红的潘雨音和神思各异的洵溱几人,大步流星地朝梅紫川和宝儿走去。

    多日未见,他对自己的妻儿甚是思念。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潘雨音本欲辩解,可话一出口又觉不妥,非但不能缓解尴尬,反而越描越黑。一时间左右为难,分外纠结。

    “雨音,你是不是担心柳寻衣不肯守信?”

    “不不不!”潘雨音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之前顾念柳大哥伤势未愈,此事一直没有告诉他。既然柳大哥毫不知情,又谈何守信之说?”

    “原来如此!”桃花婆婆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洵溱,淡笑道,“洵溱丫头,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当初也是你极力促成雨音和柳寻衣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是不是?”

    “我……”

    “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见洵溱面露犹豫,桃花婆婆不禁脸色一沉。与此同时,坐在远处的梅紫川向她投来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洵溱固然是柳寻衣的救命恩人,但桃花婆婆和黄阳明对他恩情更大,如果双方闹得不可收场,纵使柳寻衣从中斡旋,结局也会不欢而散。

    心念及此,洵溱神情一禀,大义凛然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此事与我何干?我又为何反悔?”

    “说得好!”桃花婆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一双老眼直直地盯着神态镇定,谈吐从容的洵溱,稍作沉吟,缓缓开口,“当日,你的聪明才智、能言善辩令老身念念不忘。如今,你又对雨音和柳寻衣的姻缘极力赞成,可谓深明大义,言而有信。老身斗胆提议,不如由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柳寻衣,说服他尽早和雨音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洵溱姑娘意下如何?”

    “师父!”见桃花婆婆咄咄相逼,又见洵溱面露窘态,潘雨音忍不住出言相劝,“此事与洵溱姑娘无关,您老人家不要为难她……”

    “乐意至极!”潘雨音话音未落,洵溱竟出人意料地欣然允诺,“当日,是我替柳寻衣许下承诺,潘姑娘岂能说与我无关?”

    言尽于此,洵溱似乎等不及桃花婆婆和潘雨音的回应,蓦然转身朝葬龙潭的方向走去。

    “洵溱姑娘,你……”

    “双喜临门,岂能耽搁?我现在就去找他!”

    洵溱头也不回地朝欲言又止的潘雨音洒脱挥手,在众人古怪而迥异的目光中,她的脚步越走越快,毅然决然地消失在山涧尽头。

    ……

第九百一十三章:破茧重生

    一路而来,洵溱在心中反复斟酌见到柳寻衣后该如何开口。

    然而,当她来到葬龙潭时,却发现黑漆漆的潭中竟空无一人,四处亦寻不到柳寻衣的踪迹。

    “难道柳寻衣已经离开?”

    “砰!砰!砰!”

    心思未定,静如死寂的葬龙潭突然传出三声巨响,直将洵溱吓得一怔。

    紧接着,波澜不惊的潭水翻滚沸腾,三道水柱宛若三道黑色闪电冲天而起,于半空缠绕交织,争先恐后地直插云霄。

    霎时间,波涛汹涌的葬龙潭被“节节高升”的三条水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吸干”,令聚积沉淀在潭底的沙石土砾、兽骨虫骸重见天日。

    直至最后一滴潭水飞离地面,三条水柱于半空幻化成一条水缸粗细,十丈见长的恐怖蛟龙,追云赶日,盘山而绕,驱雷策电,搅海翻江。

    “轰!”

    虎啸龙吟,威震八荒。忽见一道人影快若闪电般顺着蜿蜒腾涌的“蛟龙”逆流而上,直至破水而出,乍现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当此人横空出世的一刹那,蛟龙似乎完成它的使命,仰天长啸,凌空激荡,化作一阵狂风暴雨,噼噼啪啪地坠回葬龙潭中,将几近干涸的潭池重新填满。

    惊魂未定的洵溱下意识地抬头观望,但见半空之中,一道魁梧挺拔,棱角分明的身影在日光映射下若隐若现,熠熠生辉。

    “那是……”

    当满心困惑的洵溱屏息凝神定睛细瞧,双眸渐渐适应刺目的阳光,辨清半空中的人影正是破茧重生的柳寻衣时,尚未面露欣喜,眼神却骤然一变,脸上瞬间溢满尴尬与羞恼。

    与此同时,她急忙收回目光,气哼哼地转过身去,嗔怒道:“无耻之徒,你为何不穿衣服?”

    “啊?”

    正在全心全意沐浴阳光,感受重生美妙的柳寻衣根本没料到附近有人。

    因此,当他听到洵溱的惊呼,登时精神一振,面露慌乱,身体四周迅速萦绕出一团混沌氤氲,阻挡洵溱视线的同时,亦将自己的身躯笼罩于内。

    “你……你不在山下好生呆着,跑来这里作甚?”

    大惊失色的柳寻衣连忙飞身落地,手忙脚乱地将放在潭边的衣袍胡乱裹在身上,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似乎在尽力缓解尴尬。

    “光天化日……一个大男人竟然一丝不挂,好不知羞耻!”洵溱脸颊通红,头也不回地斥道,“难不成你有什么怪癖?”

    “怪癖?”柳寻衣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委屈作答,“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我在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如果一直穿着衣服……岂不是很奇怪?”

    “你……”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是我粗心大意,刚刚多有冒犯,万望洵溱姑娘恕罪。”柳寻衣似乎不想在自己的囧事上过多纠缠,于是连连向洵溱拱手赔罪。

    “是我自己倒霉,一大清早就看见……”言至于此,洵溱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难以启齿,匆匆转移话题,又道,“桃花婆婆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看来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托你的福,侥幸捡回一条命。”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又见洵溱迟迟不敢回身,不禁讪讪一笑,低声道,“我已穿好衣袍,你……可以转身。”

    “哦!”

    阴阳怪气地答应一声,洵溱佯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淡定模样,眼神飘忽不定,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今日的柳寻衣,无论是精神气色还是举手投足,皆与七日前判若天地。

    当初的他眼神浑浊,神态萎靡,气若游丝。今日的他目光深邃而明亮,面色红润而饱满,气息浑厚而悠长,俨然已重回巅峰。

    “这是……内力外化?”

    当洵溱看到柳寻衣周身渐渐消散的氤氲时,不禁暗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如今的他已吸收黄阳明几十年的内力,能够做到“内力外化”也是情理之中,故而不再大惊小怪。

    “幸得黄前辈倾囊相授,让我的武功突飞猛进。”柳寻衣朝自己的身体打量一番,感慨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没想到,此番道理在我身上如此灵验。”

    “福祸相依,你也算因祸得福。”

    “若无你们出手相救,纵使我有十条命也不够死。”柳寻衣自嘲道,“经此一劫,我已看透人生无常,生死由命。其实,过去的很多事,我都不该斤斤计较……”

    “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却不能不计较。因为你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洵溱话里有话地打断,“殊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活在世上会让很多人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你可以不记恨他们,但他们却日日夜夜‘惦记’着你。”

    “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没有收走我的命,就是因为我在人间的恩怨尚未了结。”

    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回忆起这段时间自己遭受的种种不公与折磨,清澈的眼神骤然一寒,两道摄人心魄的幽光宛若两道利剑迸射而出。即使知道柳寻衣并非针对自己,但洵溱仍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柳寻衣,你的武功……进步如何?”洵溱好奇道,“与清风相比、与昔日的洛天瑾相比……又如何?”

    “我不知道。”柳寻衣苦涩摇头,“黄前辈的‘乾坤九极功’固然高深莫测,但清风与洛府主的‘紫薇神功’也非浪得虚名。”

    “只论内力,你以为如何?”洵溱心有不甘地追问,“见你刚刚轻而易举地施展出‘内力外化’,想必内力至少已达到九重。”

    闻言,柳寻衣面露纠结,吞吞吐吐:“并非我妄自尊大,今日的我内力之浑厚充盈前所未有,应该比将‘易筋经’练至大成的悟禅小师傅……更胜一筹。”

    “如此甚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揶揄道,“以你现在的‘江湖地位’,如果没有保命的本事,恐怕连长白山都走不出去。”

    面对洵溱的挖苦,柳寻衣哭笑不得,撇嘴道:“有劳洵溱姑娘专程跑来提醒我。”

    “此言差矣!”洵溱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犹豫,不过稍纵即逝,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向你道喜。”

    “道喜?”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洵溱的意思,“在下何喜之有?莫非恭喜我大难不死?”

    “非也!”洵溱讳莫如深地缓缓摇头,“此事与我要说的喜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你们汉人常说‘人生四大喜事’,如今你正中其一。”

    “这……”柳寻衣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

    “有道是‘**一刻值千金’,你的洞房花烛夜……已近在眼前。”

    “什么?”柳寻衣惊呼一声,眼中布满愕然,“什么‘**一刻’?什么‘洞房花烛’?”

    “你以为桃花婆婆为什么不避生死,不顾清誉地出手救你?”洵溱不答反问,“正因为潘姑娘对你一片痴心,桃花婆婆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儿痛失挚爱,因此才心生恻隐,对你格外开恩。”

    “这……”洵溱的直言不讳,令柳寻衣疑惑更甚。

    “其实,桃花婆婆救你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你与潘姑娘做一对名副其实的真夫妻。”洵溱不顾柳寻衣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说道,“至于黄阳明为何肯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你,除走火入魔之外,当然也少不了桃花婆婆的‘极力促成’。昔日,你和潘姑娘已拜过堂、成过亲,如今倒也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岂不美哉?”

    “一事归一事,岂能混为一谈?”柳寻衣连连摆手,“不错,我和潘姑娘确实在颍川行过成亲之礼,但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并且我们事先已为彼此立下休书,写明缘由,她……她怎么可能对我一片痴心?更何况,以我现在的处境,根本自顾不暇……”

    “柳寻衣,潘雨音对你的情义早在颍川时便已初现端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洵溱柳眉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至于你的处境……呵,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虚情假意,道貌岸然?”

    “我……”柳寻衣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措手不及,心乱如麻,“潘姑娘对我……也许一时糊涂。但我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猜……潘姑娘之所以让桃花婆婆产生误会,皆因救我心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为救一个男人不惜出卖自己的清白,难道不能说明一切?柳寻衣,莫非你认为潘姑娘配不上你?”洵溱此言,颇有几分替潘雨音鸣不平的意味。

    “胡闹!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岂能混淆不清?更何况,感情之事岂能用配与不配来衡量?”柳寻衣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桃花婆婆不明缘由,乱点鸳鸯谱。对我、对潘姑娘都不公平,不行!我去找她说清楚……”

    “你若现在‘悔婚’,能否对得起桃花婆婆的救命之恩与黄阳明的传功之情暂且不提,只说潘雨音……一个身家清白的黄花闺女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戏耍,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洵溱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提醒道,“当初在武林大会,你迫于洛天瑾的压力,不得不在天下人面前拿出对潘姑娘的休书,美其名曰‘夫妻情分不在’。你可知,此事对你们男人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但对女人而言却是灭顶之灾。一位被夫君休掉的女子,此生此世都难逃世人的诟病。当时,你已狠狠羞辱她一次,只是潘雨音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心甘情愿地默默忍受一切嘲讽谩骂,而你却没心没肺,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时至今日,难道你忍心在她师父面前再拒绝她一次?再抛弃她一次?再羞辱她一次?”

    ……

第九百一十四章:蕙心兰质(一)

    “什么拒绝?什么抛弃?什么羞辱?”

    面对洵溱的咄咄逼问,柳寻衣心慌意乱,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我与潘姑娘清清白白,一向行的端、坐的正,谈何世人诟病?又谈何嘲讽谩骂?”

    “此事恰如你‘卖国求荣’,你说自己清白,试问谁能相信?”洵溱对柳寻衣的解释嗤之以鼻,“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当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潘姑娘只是弱质女流,一再与你纠缠不清,日后如何嫁人?”

    “这……”

    被洵溱一通斥责,柳寻衣一阵语塞。细细回忆自己与潘雨音阴差阳错的一段“缘分”,作为男人的他确实未放心上,但身为女子的潘雨音……境遇却大不相同。

    心念及此,柳寻衣不禁暗怀羞愧。他羞愧的不是自己与潘雨音假意成亲,毕竟此事的根源是为帮潘家缓解燃眉之急,错不在他。他羞愧的是自以为“一纸休书”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却忽视了清白声誉对于一名良家女子究竟何其重要?

    “怎么会这样?”柳寻衣心慌意乱,连连摇头,“桃花婆婆明知我与潘姑娘是清白的,为何旧事重提?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也许会令潘姑娘更加难堪?”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悻悻地说道:“其实……错在于我。”

    “你?”柳寻衣一愣,“什么意思?”

    “旧事重提的人不是桃花婆婆,也不是潘姑娘,而是我。”洵溱踌躇不决,断断续续地解释,“当日,我见桃花婆婆执意不肯替你治伤。万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用潘姑娘对你的情义博取桃花婆婆的恻隐之心……”

    “洵溱,你……”

    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到神思复杂的洵溱面前,本欲出手揪住她的衣领厉声训斥,但手伸出一半却又生生悬停在半空,终究叹息一声,未出恶言。

    毕竟,洵溱此举完全是为救他的性命,而非故意挑拨离间。如果洵溱有错,柳寻衣岂不是罪魁祸首?

    “你可知自己的无奈之举不仅令我方寸大乱,同样令潘姑娘进退两难?”柳寻衣眉头紧锁,语气愈发纠结,“难不成……我只能与潘姑娘假戏真做?”

    “如果你愿意……”洵溱面无表情,幽幽作答,“自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洵溱,“如果换做是你,让你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你会欢喜吗?婚姻大事绝非儿戏,结为夫妻意味着二人后半生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让潘姑娘和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同床异梦,虚度余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纵使潘姑娘心甘情愿,可我却无法从心里待她情深义重,如此姻缘与做戏何异?让潘姑娘给我柳寻衣当一辈子使唤丫头……对她真的公平吗?”

    “这……”

    当洵溱设身处地替潘雨音着想,她渐渐明白柳寻衣的良苦用心。毕竟,“一厢情愿”不等于“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

    “洵溱,此事根源在我,但你也难辞其咎。”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你必须帮我,既不能将错就错,又不能让潘姑娘受辱。”

    听到柳寻衣鲜明而坚决的答复,洵溱表面上愤愤不平,实则内心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真不明白,潘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想娶她的人多如牛毛,为何偏偏入不了你的眼?”

    言至于此,洵溱柳眉一挑,别有深意道:“莫非……你心里仍对赵馨念念不忘?”

    听到“赵馨”二字,柳寻衣心头一颤,神情变的有些黯淡,不耐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解决潘姑娘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见柳寻衣闪烁其词,洵溱的表情愈发耐人寻味,但她并未刨根问底,而是接着柳寻衣的话锋细细思忖:“感情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外人插手只会越帮越忙。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道理我明白,但……究竟该怎么做?”

    “事已至此,桃花婆婆和黄、梅二人皆笃定心思,欲促成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当然,他们在乎的并不是你的感受,而是潘姑娘的幸福。因此,你纵使说出天大的理由,也休想打消他们的念头。除非……”洵溱眼珠一转,坏笑道,“除非你以排山倒海的手段逼他们乖乖就范,否则我们连活着走出虎穴龙潭的机会都没有。”

    “不可!”洵溱的提议令柳寻衣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当场回绝,“桃花婆婆对我有救命之恩,黄前辈对我有传功之情。我岂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可!不可!此法万万不可……”

    “如果你不愿强迫他们,就只能说服他们。”洵溱对柳寻衣的反应早有预料,不急不缓地说道,“但说服他们不能靠你,只能靠潘雨音。”

    “潘姑娘?”柳寻衣从混乱的思绪中渐渐理清头绪,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让潘姑娘说服桃花婆婆?”

    “为今之计,只有她主动阐明立场,不同意这门亲事,你才能逃过一劫。如若不然,桃花婆婆爱徒心切,断不会善罢甘休。”洵溱揶揄道,“因此,只有潘姑娘不肯与你洞房花烛,桃花婆婆才不会强人所难。如果只是你不同意,我料桃花婆婆纵使下药……也会将你骗进潘姑娘的闺房。毕竟,桃花婆婆在乎的人不是你,而是潘雨音。”

    “这……”虽然柳寻衣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洵溱言之有理。

    “我来是替桃花婆婆做说客的,因此潘姑娘面前……只能由你去说。”洵溱沉吟道,“潘姑娘心地善良,只要你与她开诚布公地将一切说清楚,我料……她不会强求姻缘。”

    “她当然不会!只不过……我这样做会不会伤到她?”柳寻衣迟疑道,“就像你说的……羞辱她?”

    “多少会有一些心酸,但至少可以挽回。如果进了洞房,你再百般推脱……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奇耻大辱。”洵溱叹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在铸成大错前及时挽救,总好过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所有人不欢而散。”

    “说得对!我马上去找潘姑娘解开心结。”

    “用不用我帮你引开其他人?”

    “不必!”

    话音未落,迫不及待的柳寻衣已飞身跃下“天梯”,迅速消失在欲言又止的洵溱的视线中。

    愣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重归平静的葬龙潭,洵溱的眼中涌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凄婉与惆怅。沉默良久,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转身朝山下走去。

    当精神抖擞的柳寻衣闪掠而至,飞落于忧心忡忡的潘雨音面前时,不禁引来四周一阵惊呼。

    潘雨音看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柳寻衣,先是一愣,从而脸上绽露出一抹激动之情。

    “柳大哥,你……没事了?”

    “多亏你们,我才能化险为夷。”

    “太好了!”大喜过望的潘雨音朝柳寻衣身上来回打量,口中连连感慨,“师父不愧是师父,果然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说话的功夫,唐阿富、阿保鲁等人纷纷围上前来,当他们看见前几天仍奄奄一息的柳寻衣,今日已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无不满眼惊诧,啧啧称奇。

    面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嘘寒问暖”,柳寻衣却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搪塞一番,向潘雨音说道:“潘姑娘,我有事和你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潘雨音心神一禀,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当她看到心神不宁,如芒刺在背的柳寻衣时,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了然之意。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自潘雨音心底油然而生。不过她掩饰的极好,并未被人察觉蹊跷。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未等潘雨音作答,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紧接着,桃花婆婆在黄阳明、梅紫川的陪同下朝柳寻衣走来。

    此时,她的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却分外坚定,淡淡地说道:“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大可当众直言不讳。如果是‘悄悄话’,便等到洞房花烛你二人慢慢叙谈。”

    “这……”

    “柳大哥,其实我也有事和你商量。”潘雨音对柳寻衣的窘态视而不见,朗声道,“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早晚要让大家知道。”

    “什么事?”

    心猿意马的柳寻衣下意识地接话。此刻,在桃花婆婆、黄阳明、梅紫川及唐阿富等人别具深意的目光审视下,他突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师父,对不起!柳大哥,对不起!”

    突然,潘雨音朝眼神狐疑的桃花婆婆及茫然无措的柳寻衣欠身一拜,愧疚道:“其实,我一直在欺骗你们。”

    “什么?”

    潘雨音此言,登时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梅前辈,我没有胡说!”潘雨音一本正经地解释,“当初为救柳大哥,洵溱姑娘道出我与柳大哥有私情,而我……并没有否认。其实,我并不喜欢柳大哥!只因他对我们潘家有恩,因此我对他心怀感激,不忍见死不救。我心里一直将他当成兄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此事千错万错,错在我报恩心切,与其他人无关。如果你们要怪,尽管怪我一人,不要怪罪柳大哥和洵溱姑娘,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真相。因此……”

    言至于此,心灰意冷的潘雨音蓦然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面沉似水的桃花婆婆身前,恳切道:“因此,我不想嫁给柳寻衣,更不想与他……洞房花烛。事关徒儿的贞洁清白和毕生幸福,希望师父……原谅徒儿的过错。恳求您老人家……收回成命,不要逼徒儿出卖自己的感情。”

    ……

第九百一十五章:蕙心兰质(二)

    “丫头,花楹一心替你着想,你岂能辜负她一片苦心?”梅紫川愠怒道,“是不是柳寻衣和洵溱对你说过什么,迫使你将一切罪责独揽上身?不用怕,今日由老身替你做主!”

    “多谢梅前辈的好意。”潘雨音感激道,“但我所言皆出自真心,并没有受人胁迫!”

    “可是……”

    “雨音,你跟我来!”

    面色铁青的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柳寻衣,吩咐一声,径自朝自己的草屋走去。

    “潘姑娘,我……”

    “柳大哥,此事与你无关!”

    潘雨音向心神不定的柳寻衣报以微笑,而后不顾他的劝阻,埋头朝桃花婆婆追去。

    “关门!”

    一入草屋,桃花婆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一声厉喝直将惶惶不安的潘雨音吓得身子一颤。

    “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我……”

    “你刚刚在外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桃花婆婆叱责道,“为师为促成你们的好事,枉顾黄阳明和梅紫川的感受,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柳寻衣治伤,舍下一张老脸求黄阳明传功于他。可到头来……你竟说自己不喜欢柳寻衣,一切都是哄骗我们的诡计。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为师的感受?有没有想过黄阳明和梅紫川的感受?”

    “师父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见年事已高的桃花婆婆大动肝火,潘雨音吓得脸色煞白,出于内心的愧疚及对桃花婆婆身体的担忧,她连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叩首赔罪,“是徒儿思虑不周,是徒儿行事狡猾,是徒儿让师父蒙羞……要打要罚,徒儿绝无二话。只希望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动怒,以免气坏身子……”

    望着眼圈通红,似有满腹委屈无人倾诉,只能默默忍受的潘雨音,桃花婆婆不禁心头一软,本欲出言安抚,却因郁结难舒而欲言又止。

    其实,相比于愤怒,桃花婆婆对潘雨音更多的是心疼。

    “你以为自己的心思能瞒过为师的眼睛?”沉默片刻,桃花婆婆再度开口,语气虽仍有不悦,但已不像刚刚那般严厉,“你不是不喜欢柳寻衣,只是不愿强迫他接受你,更不愿为师因此责罚他。于是,你故意掩埋自己的感情,主动站出来替他抗下所有罪责。”

    “感情之事,岂是人力所能控制?师父让洵溱姑娘去说服柳大哥,我便已猜到结局。其实,师父也早就猜出柳大哥的答案,否则也不会让洵溱姑娘去做‘说客’。事实亦如人所料,刚刚柳大哥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徒儿虽才疏学浅,却也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身为女子,面对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怎好死缠烂打,强人所难?如此,不仅有辱自身,更有辱家门。更何况,我对柳大哥只有仰慕之意,并无男女之情……”

    “你为他甘心赴险,生死不计,岂容狡辩?”桃花婆婆冷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太在乎柳寻衣的感受……”

    “我若对他无情,嫁他何意?我若对他有情……又岂能不在乎他的感受?”潘雨音垂泪无声,喃喃自语。

    “待到木已成舟,你们有的是时间风花雪月,培养感情。”桃花婆婆心有不忿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丫头,你一旦失去这次机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若是命中无缘,纵使今日勉强在一起,明日也会劳燕分飞。”

    “你……”潘雨音的冷静和固执,令桃花婆婆颇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恼怒道,“你在为师面前能说会道,为何在柳寻衣面前哑口无言?你可知,为师已想出不下于一百种法子让你们珠联璧合。只要你不退缩,柳寻衣一定是你的,谁也无法改变。黄阳明和梅紫川已许下承诺,如果柳寻衣敢过河拆桥,定不让他活着走出虎穴龙潭。”

    “师父,徒儿的事就让徒儿自己决定吧!日后难过也好、后悔也罢,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与其他人无关。”潘雨音苦苦哀求,“我知道黄前辈与梅前辈对我一番好意,但‘逼婚’这种事……恕徒儿真的做不出来。黄、梅二位前辈面前我自会解释,绝不让师父为难。”

    “雨音,你以为师父是替自己难过吗?”潘雨音的冥顽不灵,令桃花婆婆既感慨又心酸,“不!我是替你感到不值。你为柳寻衣付出这么多,应该得到他的回报……”

    “感情不是买卖,岂能事事算计得失?更何况,洵溱姑娘对柳大哥恩情更大,难道柳大哥也要对她……回报?”

    “你以为不会?”桃花婆婆怒极而笑,“为师明明让洵溱去说服柳寻衣,却不料她竟蛊惑柳寻衣找你解围。单凭此节,足以看出洵溱的手段远比你高明,其用心也比你狡诈。正因为她知道你心地善良,遇事忍让,因此蛇打七寸,唆使柳寻衣戳你软肋。事实证明,她确实将你的心思拿捏的分毫不差。傻丫头,她不像你坐以待毙,一味地等待回报,而是主动出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师父,我与洵溱姑娘相识多年,她的聪明无可厚非,但心机……绝不像你说的那般险恶。”

    “为师早就说过,无论是谁,一经碰触男女之情都会变得无比自私。无论多聪明、多睿智、多理性,一旦深陷情网,必将本末倒置,轻重失宜。”桃花婆婆对潘雨音的妇人之仁又急又气,“在感情上,任何人都会不择手段,你为何迟迟不懂这个道理?”

    “如果我像洵溱那般‘诡计多端’,恐怕师父也不会收我为徒。”

    “你……”

    “师父,如果您不希望徒儿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求您再也不要提及此事。”潘雨音神情一禀,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师父强迫我与柳大哥成亲……徒儿宁肯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也不愿践踏尊严,辱没清白。”

    “这……”

    潘雨音心思笃定,志向坚决,令桃花婆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又倍感无奈。沉吟片刻,终究摇头苦笑,出言自嘲:“为师明明是一番好意,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料……到头来竟将你逼到‘削发为尼’的地步?”

    “师父,我……”

    “罢了!”桃花婆婆满眼疲惫地轻轻摆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师身为外人……又能多说什么?你一向与人为善,心甘情愿地被柳寻衣和洵溱驱使摆布,为顾他们的感受不惜含羞忍辱,为师……又能多说什么?”

    “师父……”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对自己一片苦心,更知道她为帮自己达成所愿甘心做‘恶人’,结果潘雨音非但不能领情,而且“倒戈一击”,将桃花婆婆置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心念及此,潘雨音对桃花婆婆羞愧更甚。她甚至有些怨恨自己为何不能冷酷一些、阴险一些、卑鄙一些,如此也不至于辜负疼爱自己的师父。

    “雨音,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强求。黄、梅面前你不必多言,为师自有交代。”桃花婆婆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身心俱疲,故而不敢纠缠,怯生生地答应一声,起身朝门口退去。

    “将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出破绽。”桃花婆婆的声音悄然响起,“记住,是你拒绝柳寻衣,不是柳寻衣拒绝你。”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感激涕零的潘雨音匆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朝闭目养神的桃花婆婆深鞠一躬,而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心绪,毅然决然地拽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出草屋。

    此刻,洵溱已回到峡谷,正与阿保鲁、萧阳几人窃窃私语。

    一见潘雨音,心思迥异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她投来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愤愤不平的梅紫川本欲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桃花婆婆唤入草屋。

    “潘姑娘!”

    满心纠结的柳寻衣望着眼圈通红却强颜欢笑的潘雨音,吞吞吐吐道:“洵溱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柳大哥不必多言,师父已答应我不再追究。”潘雨音漫不经心地打断。

    “当真?”

    “当真!”在柳寻衣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潘雨音含笑点头,“其实,我与柳大哥情同兄妹,又怎么可能……另有私情?是洵溱姑娘和师父她老人家误会了。”

    “当然!当然!”此刻,柳寻衣心乱如麻,全然不知所言,只能顺着潘雨音的解释连连附和。

    其实,柳寻衣对潘雨音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如明镜,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羞愧与感激。因为洵溱曾义正言辞地提醒过他,“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存“鸾凤之想”,便不要怜香惜玉地招惹人家,更不要故作仁义地与人家暧昧,以免让人产生误会,徒存幻想与希望。”

    柳寻衣细细琢磨,认为洵溱此言至情至理,再回想自己昔日对洛凝语、潘雨音的种种“关心”,后知后觉的他至今才发现自己大错而特错。

    为免一误再误,柳寻衣必须重新衡量自己内心的尺度,纠正自己的言行。

    “柳大哥,如今你已痊愈,随时可以和洵溱姑娘离开虎穴龙潭。”

    “那你呢……”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令柳寻衣顿生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万万来不及。

    “我?”潘雨音一愣,心生酸涩的同时脸上笑容更甚,“我当然要留在师父身边学习医术。更何况,这里山明水秀,与世无争,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不错!”柳寻衣环顾四周,缓缓点头,“如此世外桃源,岂能因我而遭受打扰?我留在虎穴龙潭的时间越长,对你们越不利,确实该早些离去。”

    柳寻衣的回答令潘雨音暗生失望,踌躇道:“那……柳大哥打算何时离开?”

    “对于虎穴龙潭的主人,这里当然是一处世外桃源。但对于不熟悉山川地形的外人,这里却是一座插翅难飞的囚笼。”柳寻衣神情一正,并未直言作答,而是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洵溱与唐阿富,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如此牢不可破的天然囚笼,无疑是‘聆音察理,审思明辨’的好地方,不用……岂不可惜?”

    ……

第九百一十六章: 寻根究底

    “砰、砰砰!”

    “请进!”

    “吱!”

    伴随着柳寻衣的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晌午日头正烈,昏暗的草屋内洒入一片耀眼白光,同时进来的还有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找我?”

    满眼狐疑的洵溱在屋内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襟危坐的柳寻衣身上。

    “是。”柳寻衣似笑非笑地朝桌上的酒壶一指,“找你喝酒。”

    “喝酒?”洵溱黛眉微蹙,揶揄道,“如我所料不错,这是桃花婆婆为你和潘姑娘准备的喜酒吧?”

    “一场误会,不提也罢。”

    “可我倒想问问,这壶酒是庆祝你大难不死?还是惋惜你错失佳人?”

    “随心所欲,何需理由?”言罢,柳寻衣朝似懂非懂的阿保鲁轻轻挥手,“我想和洵溱姑娘单独一叙,劳烦阁下回避。”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逐客,阿保鲁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怎么?难道你怕我伤害她?”

    “我……”

    “阿保鲁,你先出去!”

    看看岿然不动的阿保鲁,再看看安之若素的柳寻衣,洵溱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意。

    “我在门口守着,有事尽管招呼!”

    迟疑不决的阿保鲁朝洵溱拱手一拜,而后留给柳寻衣一道冰冷的目光,转身走出草屋。

    “洵溱姑娘,请坐!”柳寻衣一边斟酒,一边热情招呼。

    洵溱心思缜密,一进门便察觉到此时的柳寻衣与上午在葬龙潭时截然不同,尤其是他的神态语气,似乎“另有图谋”。

    稍作犹豫,洵溱踱步上前,矮身坐于柳寻衣对面。

    “来,我先敬你一杯!”柳寻衣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将另一杯酒递到洵溱面前,诚挚道,“若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今天。因此,第一杯酒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言罢,柳寻衣也不等洵溱回应,径自一饮而尽。

    “区区一杯酒,就想打发我?”洵溱朝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瞥,却迟迟不肯接下,“难道你的命只值一杯酒?”

    “当然不是。”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解释,“一事归一事,这杯酒只是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柳寻衣,你真的不善长逢场作戏,尤其是你虚情假意的模样,看着让人别扭。”洵溱夺过柳寻衣手中的酒杯,“咣啷”一声扔在桌上,任由酒洒满桌,她却视而不见,沉声道,“违心的话不必说,说了我也不会信。不如你我坦诚一些,开门见山吧!”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一愣,与其四目相对,二人谁也没有闪避半分。

    良久,柳寻衣发出一道轻笑,将自己的酒杯轻轻放下,钦佩道:“洵溱不愧是洵溱,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洵溱毫不避讳地反唇相讥,“难怪你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多年而不露破绽。”

    “认识你这么久,我发现你的称赞听上去……总像是挖苦。”柳寻衣撇嘴道。

    “你若坦诚相待,我又何必含沙射影?”洵溱柳眉轻挑,不甘示弱,“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不说清意图,此酒我岂敢乱喝?”

    “我早该料到,在你面前耍心机无异于布鼓雷门,非但徒劳无功,反而自取其辱。”柳寻衣故作委屈,主动妥协,“罢了!既然你快人快语,我也不再兜圈子。其实,我找你别无所图,只想向你请教一件事。之前我屡次三番向你求教,但每一次都被你岔开话题。由于我重伤未愈,精力不济,因此未能一探究竟。如今,我的伤势已然无碍,但心中的困扰却愈发强烈,甚至已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地步。”

    “什么困扰?”洵溱心中忐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生常谈而已,少秦王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柳寻衣双瞳骤凝,一针见血,“不要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出于好心,更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柳寻衣……不是傻瓜,更不想被人当成傻瓜!”

    “听你的言外之意,我们出生入死地救你……只为戏耍你?”洵溱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

    “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今日的我不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柳寻衣,更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言至于此,面无表情的柳寻衣突然展颜一笑,狡黠道,“这件事一日没有说清楚,我们一日不离开虎穴龙潭,直至真相大白为止。”

    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虽然笑容可掬,但暗含威胁之意,直令洵溱的脸色变得阴郁而凝重。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为难你,更不想为难你。”见洵溱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柳寻衣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而后摆出一副看似“善解人意”,实则“死皮赖脸”的惆怅姿态,“如果你今日不想说,我们可以明日说,明日不想说可以后日说。总之,三五天也好,一年半载也罢,哪怕十年八年……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在外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出去只会招惹是非,倒不如留在虎穴龙潭逍遥快活。洵溱姑娘,你说……是吧?”

    “十年八年?难道你不报仇了?更何况,你想留在虎穴龙潭,可否问过黄、梅二人是否同意?”洵溱冷笑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将你从鬼门关拽回来,难道只为让你龟缩深山,逍遥快活?”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结恩怨又何必急于一时?”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一副看破红尘的高深模样,“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至于黄、梅二位前辈,他们现在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师母,而且我答应替他们照顾宝儿。我若选择留下,料想他二人不会反对。至于你们千辛万苦救我一命……恰恰是我最大的困扰。”

    言至于此,柳寻衣脸上的戏谑之意陡然收敛殆尽,严词正色道:“因此,决定我们离不离开、何时离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柳寻衣,我辛辛苦苦救你,你却想将我软禁在虎穴龙潭?”洵溱恼羞成怒,“砰”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如果你执意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如何相信你们对我没有图谋?”柳寻衣识破洵溱的心思,故而紧追不放,不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还记得我在沈州的天袁客栈对你说的话吗?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们的傀儡,如提线木偶般被你们肆意摆布……”

    “柳寻衣,明明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何算在我头上?”

    “正因为我不想疑神疑鬼,才更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柳寻衣义正言辞,据理力争,“洵溱,如果将你换成我,你会不会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和意图的情况下,贸然与人同心同德,共同进退?”

    “我……”

    “你们救过我不假,但不代表我的命是你们的,更不代表我要听从你们的驱使。”柳寻衣的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并非我忘恩负义,亦非我小人之心,实在是……少秦王身份特殊,我不得不万分谨慎,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洵溱怒极而笑,轻蔑道,“说来说去,你仍忘不掉骨子里的愚忠,纵使大宋朝廷将你当成乱臣贼子,你也不肯心存二志,是也不是?”

    “你只说对一半!”回忆起朝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柳寻衣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我是忠,但不是愚忠。我忠的是汉人的血脉,是华夏的祖宗,不是那个文恬武嬉,礼崩乐坏,党恶佑奸,蠹国害民的昏庸朝廷。”

    “既然你已对临安朝廷心灰意冷,又何必在意少秦王的身份?”见柳寻衣对大宋朝廷仇根深种,洵溱心中窃喜,趁势推波助澜,“不错!少秦王是辽人、我也是辽人,可那又如何?难道只因我们不是汉人,就一定满腹祸心,图谋不轨……”

    “洵溱,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柳寻衣大手一挥,厉声打断,“少秦王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的野心以及对中原的垂涎你更是烂熟于心。虽然我的势力远远不及昔日的北贤王,虽然我猜不透少秦王究竟为何看中我,但我可以肯定,他处心积虑地帮我,其根本目的……一定和当年你们接近洛府主有异曲同工之处。洵溱,我说的对不对?”

    “这……”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洵溱难免心生慌乱,眼神下意识地飘忽不定。

    “你看着我的眼睛!”

    柳寻衣蓦然起身,双臂展开,双手撑着桌面,将自己的上半身朝六神无主的洵溱迅速逼近,直至与其面对面、眼对眼,距离之近恨不能鼻尖相触,彼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喘息。

    “砰!”

    就在洵溱方寸大乱,哑口无言之际,紧闭的房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气势汹汹的阿保鲁拎着弯刀冲入草屋,不由分说地将刀架在柳寻衣的脖子上。

    反观柳寻衣,依旧目不错珠地死死盯着洵溱,对阴寒刺骨的刀锋置若罔闻。

    “姓柳的,你他妈想干什么?”阿保鲁恶狠狠地问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贤王府的黑执扇还是大宋的朝廷命官?记住!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你现在无权无势,身无分文,甚至可以说一无所有,根本没资格在洵溱面前大呼小叫……”

    “阿保鲁,出去!”洵溱头也不回地下令道,“如果柳寻衣想杀我,你以为自己能拦住他?”

    “可是……”

    “出去!”

    “哼!”

    见洵溱态度坚决,阿保鲁不禁怒哼一声,心有不忿地收起弯刀,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恰巧与闻讯赶来的萧阳、苏忽、荀布道撞个对脸,立时又是一阵你推我搡,骂骂咧咧。

    “柳寻衣,你真想知道真相?”

    平复心绪,重回理智的洵溱不再像刚刚那般慌张,她面无惧色地回视着柳寻衣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真相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卑劣’,你日后不能再怀疑少秦王,而且……必须和我联手共事。”

    “只要不让我助纣为虐,背祖弃宗,我什么事都能答应你,权当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此言当真?”柳寻衣的承诺令洵溱眼前一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第九百一十七章:瞒天过海(一)

    “其实,真正害死洛天瑾的人不是你,而是清风和凌潇潇。你、赵元、云追月最多算是帮凶。”

    “嘶!”

    洵溱的直言不讳令情绪激动的柳寻衣心中大惊,脸色骤变,坚定不移的目光变得有些慌乱,居高临下的气势亦如雨打的茄子渐渐萎靡。恍惚间,踉跄着瘫坐在木墩上。

    “柳寻衣,我说的对吗?”

    面对洵溱的追问,思绪万千的柳寻衣缓缓抬头,迟疑道:“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然是有人告诉我。”见柳寻衣没有否认,洵溱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其实,向我通风报信的人,也是恳求少秦王救你的人。”

    “什么?”柳寻衣颤抖的眼睛死死盯着言之凿凿的洵溱,“你的意思是……真正想救我的人不是少秦王,他只是受人所托?那人是谁?”

    “洛天瑾遇害,试问谁最难过?”面对心乱如麻,炮语连珠似的柳寻衣,洵溱却慢条斯理,不答反问,“谁最不甘心?”

    “洛府主惨遭不幸,最难过的人当然是……洛凝语……”

    言及于此,柳寻衣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洛凝语的模样。她的刁蛮任性、她的智勇超群、她的洒脱不羁、她的一往情深、她的梨花带雨、她的心死如灰……

    尤其是洛天瑾遇害前,早有预感的洛凝语孤身一人出现在柳寻衣面前,不顾大小姐的体面及女子的矜持苦苦哀求他高抬贵手……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柳寻衣的心底。每每想起,皆令其心痛如绞,愧断肝肠。

    柳寻衣自诩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待人接物无不恩怨分明。唯独对洛凝语,纵使说他“忘恩负义”也毫不为过。

    毕竟,洛凝语对他从始至终只有恩情,未有异心。柳寻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利用她、伤害她。

    正因为柳寻衣怀揣着对洛凝语的深深愧疚,因此当他被清风、凌潇潇栽赃诬陷、被仁人义士口诛笔伐、被天下英雄追剿捕杀的时候,才会三缄其口,忍气吞声,从不肯站出来替自己辩解一句。

    洛凝语失去父亲已经痛不欲生,如果让她知道害死洛天瑾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不知又要承受怎样的沉痛打击?

    倘若善无善报,柳寻衣于心何忍?

    “不对!”混乱的思绪中,柳寻衣灵光一闪,连连摇头,“凝语当时不在场,她不可能知道真相,凌潇潇更不可能让她知道真相。因此……告密者另有其人?”

    “知道洛天瑾遇害的真相,又有能力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贤王府内寥寥无几?”

    “谢玄!”

    洵溱话音未落,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幡然醒悟,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难道向你们告密的人是谢玄?”

    “正是!”洵溱坦言作答,“你以为谢玄背叛了洛天瑾,为求活命向清风、凌潇潇俯首称臣?其实不然,他只是卧薪尝胆罢了。”

    “卧薪尝胆?”柳寻衣大惊失色,满眼愕然,“你的意思是……谢玄假意投诚,其实是在等待时机,替洛府主报仇雪恨?”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果然一点就透。”洵溱笑道,“谢玄追随洛天瑾多年,二人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早已结下固若金汤的深厚情义,岂能轻易背叛?更何况,以你对谢玄的了解,他可是那种卖主求荣之徒,贪生怕死之辈?”

    “这……”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谢二爷对洛府主赤胆忠心,断断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现在你明白了?”

    “我……”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谢二爷替主报仇的心愿,也明白他现在身陷囹圄,势单力薄,必须借助一股足够与清风抗衡的势力才能达成所愿……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让少秦王救我?”

    “答案显而易见。”见柳寻衣渐渐陷入自己的“弥天大谎”,洵溱愈发胸有成竹,言辞愈发行云流水,“其一,你是为数不多知道洛天瑾真正死因的人,而且你不属于清风、凌潇潇一派,永远不会被他们收买。有朝一日,谢玄将他们的丑事公之于众,你就是最好的证人。其二,你心中对洛天瑾有愧、对洛家有愧、对贤王府有愧,昔日你是朝廷的人,不得不听命行事,而今你已被朝廷革职,不再受世俗教条的约束,因此谢玄想替洛天瑾报仇,你无疑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其三,中原武林虽然口口声声对你杀无赦,但你并非孑然一身,至少龙象山的黎海棠、河西秦氏的秦苦都曾为你挺身而出,慷慨相助。对谢玄而言,多拉拢一方势力便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这……”伴随着洵溱有理有据的解答,柳寻衣的疑虑再度打消几分。

    “少秦王已经答应帮助谢玄,并且……不遗余力。”洵溱又道,“至于谢玄和少秦王之间有什么约定,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出一二。”

    “原来少秦王的野心和计划并没有因为洛府主的死而动摇,他只是……换了一个盟友。”柳寻衣心慌意乱,低声呢喃,“原来少秦王看中的人不是我,而是谢玄。我只是他拉拢谢玄的‘诚意’而已……”

    “是不是诚意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确确实实救了你一命,并帮你凤凰涅槃,化茧成蝶。”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你不会连谢玄和少秦王的‘交易’都想插手吧?”

    “我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有何资格干涉人家的事?”柳寻衣苦涩道,“如此说来,背叛祖宗江山的人……是谢玄?”

    “其一,少秦王心存复国之志不假,但他从未想过入主中原,只想借助中原之力夺回大辽的地盘。其二,谢玄与少秦王合作,未必效仿洛天瑾那般起兵造反。纵使他起兵造反,自立为王,中原九州依旧是你们汉人的地盘,只不过改朝换代,皇帝由姓赵改为姓谢而已。”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汉人仍是汉人,江山仍是江山。谢玄不取,蒙古人早晚会取,赵家王朝早已积重难返,陷入穷途末路,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此想来,你帮谢玄成就大业,至少华夏血脉不断,汉人江山永存。反之,蒙古大军南下,汉人必将惨遭屠戮,甚至……亡国灭种。”

    “这……”

    “柳寻衣,你一向心怀天下,可怜苍生。此事利害得失,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分得清楚。”见柳寻衣意志动摇,洵溱趁热打铁,“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傀儡,那你不是我的傀儡,更不是少秦王的傀儡,而是天下汉人的傀儡,华夏江山的傀儡。”

    “不要再说了!”柳寻衣挥手打断洵溱的怂恿,沉声道,“谢玄谋反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大宋王朝也许如你所言,积重难返,穷途末路,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改朝换代也好,蒙古入侵也罢,皆是天命气数,而非人力可以左右。倘若真到那一天,我也无可奈何,但如果你们想让我落井下石,帮谢玄一起推翻大宋朝廷……此事我万万做不到。”

    “为何?”洵溱费解道,“难道你至今仍对大宋朝廷念念不忘……”

    “个中缘由十分复杂,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洵溱的追问,“但我绝不会帮你们造反,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们因此说我忘恩负义,大可一剑斩下我的头颅,柳寻衣这条命是你们救的,大不了……还给你们就是。”

    “你……”

    见柳寻衣固执己见,洵溱又气又恼,本欲出言驳斥,但转念一想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心念及此,洵溱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腹中,从而眼珠一转,故作无奈道:“大宋朝廷纵有千般不是,但它毕竟将你养大成人,你顾念旧情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你若执意不肯参加谢玄与少秦王的‘大事’,我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庙堂的事你可以不插手,但江湖的事你却不能袖手旁观。毕竟,洛天瑾对你恩重如山,你替他报仇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此事不仅关系到洛天瑾的仇怨,更关系到你自己的处境。我猜……你也不想一辈子背着弑主求荣的骂名东躲西藏,浪迹天涯。”

    “这件事……容我三思……”

    “你在担心洛凝语?”洵溱何等聪慧,一见柳寻衣吞吞吐吐,再联想刚刚柳寻衣提起洛凝语时那副又羞又愧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沉吟道,“她是凌潇潇的女儿不假,但她也是洛天瑾的女儿。难道只因洛天瑾死了,她就可以自欺欺人,不顾杀父之仇?”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纠结道,“凌潇潇再错也是她的亲娘,再狠毒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凝语天性善良,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互相残杀……”

    “洛小姐不止天性善良,而且心思细腻!”洵溱意味深长地打断,“纸里包不住火,你以为真相能隐瞒多久?”

    “这……”

    洵溱此言,再度勾起柳寻衣的回忆。当初,洛凝语能预感到洛天瑾有难,想必今日也能预感到贤王府内的波谲云诡。

    “眼下,谢玄、凌潇潇、洛凝语同住一个屋檐。他们朝夕相处,难免……在不经意间表露心迹。”洵溱幽幽地说道,“贤王府内暗流涌动,谢玄与凌潇潇更是面和心不和,洛凝语知道真相……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

    “柳寻衣,你以为‘沉默’是大慈大悲,其实是见死不救。”洵溱此言如锋刀利剑狠狠戳进柳寻衣的内心,“谢玄复仇之心坚如磐石,无论你现不现身,他都不会收手。因此,你若挺身而出,也许能从中斡旋,至少能在真相大白之际,给洛凝语一个依靠和一份慰藉,不至于让她沦为孤家寡人,陷入万劫不复。可你若作壁上观,洛凝语孤苦伶仃,势必生死莫测,福祸难料。”

    “这……”

    “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应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不仅为你自己,更是为洛天瑾、为洛凝语、为武林正义、为公道人心。”

    ……

第九百一十八章:瞒天过海(二)

    “洵溱,以我今时今日的处境妄谈武林正义、公道人心,岂非天大的笑话?”柳寻衣自嘲道,“如今,与我不共戴天才是公道正义……”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不得不承认洵溱所言不无道理,并且令他感慨良多。

    “所谓‘公道正义’,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贼’的冠冕诠释。”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今日你我不论庙堂,只论江湖。昔日,洛天瑾力压群雄成为中原武林百年以来第一位盟主。彼时的他,一言一行皆代表武林正统,一举一动皆视为公道正义。哪怕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中原武林数百年的传统,肆意妄为地将各门各派划分宗级,天下英雄虽心有不忿,但敢怒而不敢言。甚至连洛天瑾的死对头金复羽,也要阳奉阴违,陪着他逢场作戏。为何?皆因当时的武林大权被洛天瑾牢牢攥在手中,与他作对即是与武林正统作对,即是江湖败类、武林魔头。因此,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坚强的后盾与全身而退的把握前,谁也不敢公然叫嚣。纵使代表大宋朝廷的赵元……也要联手清风、凌潇潇和云追月才敢破釜沉舟,舍命一搏。然而,纵使这样一位叱咤风云,挥斥八极的人物,你敢说他做的每一项决策都是正义之举?你敢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颇?你敢说他从未想过以权谋私,借武林盟主的超然地位排除异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柳寻衣纠结道,“洛府主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纵使做了武林盟主……”

    “莫说武林盟主,纵使大宋皇帝、蒙古大汗又如何?”洵溱冷笑道,“他们同样是人,同样有七情六欲、喜怒爱憎。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使这些富有四海的大人物离经叛道,荡检逾闲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是人皆有私心,所作所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谁也不必自命清高,更不必将别人想的清高。‘圣人’也好、‘贤人’也罢,世上也许有,但我……至今未曾见过。”

    “这……”洵溱的一番高谈阔论令柳寻衣的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变颜变色,踌躇许久,方才发出一道由衷地叹服,“你所言……真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大实话。”

    “彼时的洛天瑾即是此时的清风,武林大权被他牢牢攥在手中,他说你是天地不容的奸贼,你就是天地不容的奸贼,此乃中原武林的‘公道正义’。”洵溱继续道,“更何况,朝廷与他沆瀣一气,上至王宫贵胄,下至市井百姓,无不对你口诛笔伐,大加鞭挞,直将你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至今日这步田地。”

    “唉!”被洵溱重揭伤疤,柳寻衣不禁心生苦闷,连连叹息,“正因如此,我才不敢贸然答应你。试想,以我现在的身份,如果站出来替谢玄摇旗呐喊,恐怕非但不能扳倒清风,反而事倍功半,白白将谢玄拖下水。更何况,你刚刚也说清风手握大权,他的一言一行皆代表公道正义。此消彼长之下,纵使我说出真相……又有几人相信?”

    “众人相不相信,并非取决于是不是‘真相’,而是取决于说出‘真相’的人。”洵溱蔑笑道,“换言之,如果你是武林盟主,纵使你说洛天瑾是自杀,大家也会相信。”

    “可我不是武林盟主……”

    “清风和凌潇潇陷害你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武林盟主。”洵溱摆手道,“武林盟主只是一个外人赋予的身份,真正重要的是你自身具备的分量。分量不够,让你坐龙椅你也当不成皇帝。分量够了,‘山野村夫’亦能指点江山,扭转乾坤。”

    “身份?分量?”柳寻衣眉头紧锁,似懂非懂地望着高深莫测的洵溱,狐疑道,“有什么区别?”

    “有身份的人不一定有分量,有分量的人也不一定有身份。”洵溱的一双美目精光涌动,似笑非笑地解释道,“往小了说,如今的你一无所有,而且是朝廷钦犯、武林公敌,论身份远不及贵为西辽皇族的我和阿保鲁,但在虎穴龙潭,你的分量远胜我们,否则你也不敢以‘软禁’为要挟,逼我将谢玄的事告诉你。往大了说,大宋皇帝的身份尊贵无比,但在诸国使臣面前,他的分量却不如蒙古王爷,甚至不如蒙古将军,与蒙古大汗更是天壤之别。”

    “这……”

    “一个人的身份与分量,往往因时、因地、因事而不断变化。”见柳寻衣百思难解,一头雾水,洵溱难免忍俊不禁,“洛天瑾遇害之初,清风、凌潇潇、谢玄同为他的至亲心腹,身份大抵相同,但由于清风背倚武当这颗参天大树,再加上他们父女早有准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在武林群雄心中的分量无疑远胜洛天瑾的生死兄弟谢玄。也因谢玄料到此节,方才委曲求全,隐忍不发,心甘情愿地留在贤王府被清风和凌潇潇驱使。如果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揭穿清风父女的谎言,谢玄早已振臂高呼,澄清真相,又何必忍到今天?”

    “那……他在等什么?”

    “等自己有足够的分量向清风父女发起挑战。”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想当初,洛天瑾突然遇害,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唯独清风父女有恃无恐。因此,他们在其他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以高屋建瓴之势掌控全局,一举夺下武林大权。当初,他们为扳倒洛天瑾费尽心思。如今,谢玄想扳倒他们同样需要准备万全。”

    “准备万全?”柳寻衣若有所思,缓缓点头,“与少秦王联手……就是他的准备?”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柳寻衣错愕道,“究竟是不是?”

    “谢玄与少秦王联手的重头戏在于霸业之争,至于江湖之斗……少秦王只是雪中送炭的强援,而非左右成败的关键。”

    “那……关键是谁?”

    “你!”

    “我?”

    洵溱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柳寻衣既震惊又怀疑,一时难以接受。

    “休要说笑!我刚刚已经说过,以我现在的处境……”

    “现在的你当然不够分量和清风父女分庭抗礼,因此谢玄向少秦王求助,希望我们能帮你枯木发荣,争取早日揭穿清风和凌潇潇的谎言,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他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亲自出马……”

    “因为谢玄现在是贤王府的府主,整日在凌潇潇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一举一动皆受到严密的监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洵溱笑道,“但你不同,你非但是自由之身,而且有足够的理由与清风父女不死不休。毕竟,纵使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对付你。”

    “少秦王呢?”柳寻衣心有不甘地追问,“你们财雄势大,强手如云,足已和清风抗衡,何必多此一举地帮我?难道……只为向谢玄表示诚意?”

    “诚意只是原因之一。你也知道,少秦王的根基在西域,而非中原。如果少秦王大张旗鼓地插手中原之事,未等与谢玄里应外合,清风就会先一步和朝廷联手,以‘民族大义’为名煽动天下汉人将我们赶尽杀绝。更何况,谢玄与辽人联手,公然对抗中原武林盟主,此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其影响甚至比和你这位‘奸贼’联手更恶劣。”

    “如此说来,你们非要赶鸭子上架?”

    “你这只‘鸭子’哪里是我们赶的?明明是清风父女和大宋朝廷联手将你架在火上烤。我们是在救你、帮你洗脱冤屈,你休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哈哈……”

    洵溱一脸嗔怒,却惹得柳寻衣哈哈大笑。

    “实不相瞒,我为朝廷效力多年,学到最多的不是文才武功,而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尤其是‘便宜莫贪’四字,帮我躲过无数次灾祸。正因如此,你们这些‘吕洞宾’如此不求回报地‘好心’帮我这条‘丧家犬’,反倒令我疑窦丛生,心里极不踏实。”言至于此,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洵溱,沉吟片刻,忽然大手一挥,苦笑道,“罢了!既然你们如此慷慨,我又岂能不识时务?更何况,现在的我早已别无选择,如果不接受你们的帮助……离开长白山之日也许就是我命丧九泉之时。曾记得,在我重伤恍惚之际,你说帮我报仇雪耻,还说……”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淡淡的哀思,落寞道:“还说帮我东山再起,夺回失去的一切,不知……作不作数?”

    闻听此言,洵溱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莫名地注视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面无表情地问道:“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赵馨吧?”

    柳寻衣表情一僵,嘴角微微抽动几下,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几次鼓足勇气欲开口作答,终究喉咙发紧,唇齿生涩,半晌一声未吭。

    “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唯唯诺诺?”洵溱看向柳寻衣的目光愈发耐人寻味,“我洵溱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一定不会食言。但你必须明白,我只能从旁辅佐,而不能决定成败。因此,你能否夺回失去的一切……不在于我够不够尽心尽力,而在于你能不能一往无前。”

    洵溱一席话,令柳寻衣胜读十年书。与此同时,心中对她钦佩更甚、感激更甚。

    望着大义凛然的洵溱,柳寻衣反复斟酌,却想不出一句可以表达内心感受的言辞。

    一瞬间,四目相对,似已心照不宣。彼此微笑,更胜万语千言。

    “洵溱,多谢!”

    “不必客气,柳寻衣!”

    ……

第九百一十九章:画策设谋(一)

    解开心结,柳寻衣终于摒弃成见,放下戒备,毫无保留地与洵溱畅所欲言。

    整整一下午,柳寻衣将自己深埋于内心的复杂感情以及对柳寻玉的思念、对赵馨的不甘、对秦卫的伤心、对赵禥的感激等秘密,一股脑地向她和盘托出。

    倒不是柳寻衣对洵溱多么信任,亦非二人的关系多么亲密,只因柳寻衣积压在心中的“包袱”实在太多太多,难得遇到一位睿智而“真诚”的倾听者,郁郁寡欢的他一时情难自已,沉重而繁复的感情犹如黄河决堤,不可抑制地宣泄而出。

    不得不承认,洵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今天,本是柳寻衣对她的“拷问”,最后却变成她对柳寻衣的“教诲”。“骗”的柳寻衣主动说出许多心事,她却将自己的秘密隐藏的滴水不漏。

    面对柳寻衣的肺腑之言,洵溱对答如流,在虚虚实实间尽显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最后,非但没有引起柳寻衣的怀疑,反而被其引为志同道合的知己。

    柳寻衣与洵溱推心置腹,相谈甚欢。直至夜幕降临,草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二人才幡然醒悟,哑然失笑。

    “天色已晚,该掌灯了。”

    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缓缓起身,于黑暗中摸索一翻,而后用火石尝试点燃桌上的半截蜡烛,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然而,由于草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柳寻衣迟迟对不准火石与灯芯的位置,白白折腾半晌。

    “我帮你举着蜡烛,你来打火。”

    “如此也好。”

    黑暗中,洵溱伸手朝桌上摸去,但摸索半天也未能找到蜡烛,反而与柳寻衣的手不小心搭在一起。

    “蜡烛……在哪儿?”

    为免尴尬,洵溱佯装若无其事,用手朝柳寻衣的手背轻轻一拍,示意他将蜡烛递过来。

    “在这儿!”

    不知是会错意,还是下意识,柳寻衣并没有将蜡烛递到洵溱手中,反而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引其朝桌上探去。

    “拿好!”

    “嗯……”

    “啪!”

    “嗤!”

    在柳寻衣的柔声叮嘱与洵溱细若蚊丝的答应下,火石发出一道脆响。霎时间,一缕聊胜于无的淡淡幽黄自灯芯向外层层晕出。

    与此同时,二人相互靠拢,近在咫尺的脸颊于幽黄的烛火映射下缓缓浮现。

    灯下看美人如芙蓉出水,令燕妒莺惭。

    洵溱白皙的脸颊透着一丝诱人的桃红。明眸皓齿,红颜绿鬓,肤若凝脂,吐气胜兰,如无暇美玉般玲珑剔透,直令柳寻衣在猝不及防间心猿意马,恍若失神。

    “嘶!”

    不知是不是故意?洵溱举着蜡烛的手稍稍向上一抬,轻轻摇曳的烛火正巧燎到柳寻衣的手背,突如其来的灼痛令其精神一振,匆忙收敛目光,轻咳两声,故作心不在焉地扔下火石,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个……洵溱,你所言令我受益良多,我们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柳寻衣吞吞吐吐道,“我如何才能变得有分量?如何才能斗过清风?”

    洵溱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内心的波折,从而神情一禀,煞有介事地问道:“论武功与智谋,你不比任何人逊色。论胆识与气魄……你也算上流。可即使如此,你仍输得一败涂地,可知为何?”

    “为何?”在洵溱的引导下,柳寻衣渐渐恢复理智。

    “其实,你并不是败给一两个人,而是败给一方权势。”

    “一方权势?”

    “不错!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智谋再深,也敌不过权势二字。权易得,因为是别人所赠。势难积,因为靠自己打拼。你若不谙此道,就算让你起死回生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结果仍是铩羽而归。如果你想打破命运的枷锁,堂堂正正做人,必须放弃仰仗他人的思想或者单打独斗的执念,苦心钻研霸业之谋,权势之道。”

    “霸业之谋、权势之道……”柳寻衣心生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权、势二者,任择其一而精耕细作,皆可风生水起,笑傲天下。”洵溱不急不缓地解释,“然而,权势皆有利有弊,既无一劳永逸之权,亦无坐享其成之势。比如大宋丞相,位极人臣,权力滔天,却是皇帝所赐,昨日且俾睨天下,今日已家破人亡。再如洛天瑾,权力不足七品县令,却可以令满朝文武礼让三分,为何?只因他‘势’大。然而,势力大意味着朋友多,朋友多意味着仇家也多。因此,去年贤王府一场巨变,洛天瑾因疏于防范令千年道行一朝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如山之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再说说你,离开朝廷后,‘官权’二字已距你千里之外,你不必惋惜,更不必奢求。为今之计,你只有入江湖、聚强势。”

    柳寻衣眉头紧锁,似懂非懂:“怎么聚?”

    “其实,聚势就是聚人,人分‘贵人’、‘能人’。贵人远在天涯,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有缘,足以令你一日千里。能人近在左右,常常可望而不可及,一旦归心,必可为你披荆斩棘。贵人在精不在多,能人在忠不在精。有贵人而无能人,虽一朝得势却不能生根发芽。有能人而无贵人,虽众志成城却难以开花结果。纵观中原武林,凡聚大势者,无不贵人加持、能人辅佐,二者缺一断不能成事。”

    “这……”

    “恰如洛天瑾,他的贵人是清风和腾三石,身边的能人则有谢玄、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等忠诚果敢之士。二者相辅相成,贤王府方能显赫一时。”洵溱笃定道,“非但洛天瑾如此,其他枭雄亦如此。没有谁仅靠自己的力量就能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原来如此!”柳寻衣若有所思,“你将‘上京四府’引荐给我,就是想帮我聚势?”

    “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柳寻衣不是神人鬼怪,没有三头六臂,因此也不能例外。出于谢玄的情面也好,出于少秦王的命令也罢,亦或出于冥冥之中的机缘巧合。总之,我的出现就是为帮你尽快聚势。”洵溱不可置否,莞尔一笑,“唯有如此,你才有足够的分量与清风父女一争高下,甚至与大宋朝廷……分庭抗礼。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洗脱冤屈、报仇雪耻,甚至……夺回失去的一切,更不能秀而不实,妄想空谈。若想实现自己的夙愿,你必须足够强大。换言之,你的势力越大,你能实现的愿望越多。说句大言不惭,异想天开的狂言,如果你的势力强大到令蒙古大汗瑟瑟发抖,莫说夺回赵馨轻而易举,纵使将所有蒙古王妃一并占为己有……也不是不可能。

    “这……”面对洵溱的揶揄,柳寻衣不禁一愣,苦涩道,“连今时今日的少秦王都远远达不到令蒙古大汗忌惮的地步,更何况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的我?洛府主从无名之辈变成武林盟主,足足耗费二十多年的光阴。可即便如此,他的权势仍距蒙古大汗十万八千里之遥。权势、权势……说来容易,真正一点一滴地去争、去抢,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耗费多少岁月……”

    “想当年,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从斩蛇起义至登基称帝,耗时不过七年而已。欲成大事必先恒定决心,断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洵溱冷笑道,“古人如此,今人亦如此。不怕你人微言轻、不怕你一无所有、不怕你穷途末路,就怕你心灰意冷,妄自菲薄。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竭尽全力去做未必成功,但如果连尝试的勇气和坚持的信心都没有……必败无疑。”

    “洵溱,你……说得对!”洵溱此言犹如醍醐灌顶,令柳寻衣茅塞顿开,神情变的愈发凝重,“只是我现在心乱如麻,实在不知该何去何从,愿闻赐教!”

    “我刚刚已经说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上京四府的人再多,终究是少秦王的拥趸,而非你柳寻衣的心腹,让他们摇旗呐喊尚可,但若指望他们帮你自立门户……只怕难如登天。”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少秦王和我救你于危难,扶你于将倾,因此算是你的‘贵人’。当务之急,你要尽快召集一些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能人’,与你相依为命,生死与共。”

    “能人?”

    “不错!”洵溱重重点头,“恰如洛天瑾身边的谢玄、邓长川,金复羽身边的宋玉、冷依依,清风身边的日、月、星、辰四位道长,甚至连凌潇潇身边的雁不归……都是身怀绝技,可堪大任的能人。这样的人不必多,但必须和你情同手足,莫逆于心,绝不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为何?”

    “因为他们是你顶门立户,自食其力的臂膀。是你挥剑成河,撒豆成兵的宝器。是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救星。更是你纵横天下,风虎云龙的羽翼。”

    ……

第九百二十章:画策设谋(二)

    “常言道‘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当今世道可谓靠山山倒、靠树树摇,无论你背后的靠山多么稳固,无论你对他们多么忠心,也无论你替他们卖过多少年命。在利益面前,你终究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是弃是留凭的不是忠义,更不是感情,而是你的利用价值。”洵溱漠视柳寻衣的踌躇,毫不避讳地揭开他的伤疤,“此一节,从你被朝廷栽赃陷害足可窥见一斑。你若不想重蹈覆辙,从今往后就不能再寄希望于任何靠山。有道是‘靠人不如靠己’,你柳寻衣……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我连你也不能相信?”

    面对柳寻衣的“现学现用”,洵溱稍稍一怔,不过她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反而嫣然一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这……”洵溱的狡黠令柳寻衣一阵语塞,苦笑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这……”

    柳寻衣当然明白洵溱口中的“心仪人选”指的是什么,只是没料到她竟如此迫不及待。

    “此事……容我琢磨琢磨。毕竟,现在的我犹如一尊瘟神,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又岂肯与我相依为命?”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柳寻衣仍是原来的柳寻衣,非但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而且喜欢妄自菲薄,庸人自扰。其实,我早该料到你的答案。”洵溱杏目一瞪,故作嗔怒,“你只知自己四面楚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却不知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倘若你春风得意,又岂能分辨出哪些是侠肝义胆的真朋友,哪些是阿谀奉承的伪君子?福祸相依的道理你烂熟于心,为何眼下只看到走投无路的难处,却看不到绝渡逢舟的机会?”

    “这……”

    “罢了!令你起死回生只需十天半月,但令你脱胎换骨却非一朝一夕。我知你此刻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索性不再逼你。”言至于此,洵溱深深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柳寻衣,而后伸出一根纤细玉指朝酒杯中轻轻一沾,在桌上龙飞凤舞勾勒几下。

    “洵溱,你这是……”

    “来此之前,我已替你斟酌良久。不得不说,你在江湖中结下的仇家虽多,但肯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也不少。”洵溱头也不抬地说道,“经我多番打探,反复权衡,发现此人不仅文武兼备,智勇双全,而且重情重义,实属难能可贵。因此,你若想成事,第一个要找的人非他莫属。”

    说话的功夫,洵溱抬袖缩手,两个娟秀小字赫然浮现在柳寻衣面前。

    “这……”

    柳寻衣纠结再三,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借着幽黄烛光朝桌面望去。

    “苏禾?”

    当满面狐疑的柳寻衣缓缓读出“苏禾”二字,脸色骤然一变,猛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拉拢苏大哥?”

    “正是!”洵溱一本正经地答道,“据我所知,你与苏禾已在草原结为‘安达’。如今是异性兄弟,生死之交。眼下你遇到麻烦,找他相助有何不妥?”

    “话虽如此,但……”柳寻衣眉心紧锁,吞吞吐吐,“但我不想拖大哥下水,在漠北时我亏欠他太多,而今有何颜面再去找他帮忙?”

    “此言差矣!此事不仅是帮你,更是帮他。”洵溱讳莫如深地反驳道,“你可知苏禾在‘那达慕’过后,去了什么地方?”

    “这……”柳寻衣迟疑道,“‘那达慕’当夜,我曾去结拜的草原酒馆找他,但没有找到。料想,大哥八成已回赤风岭……”

    “他没有回赤风岭。”

    “什么?”洵溱直截了当的一句否决,登时令柳寻衣眼神一变,当他细细回忆当日在草原酒馆与赛罕的一场对话,心中忧虑更甚,“莫非……大哥回家了?”

    “他也没有回家。”

    “这……”洵溱的故弄玄虚,令方寸大乱的柳寻衣心急如焚,“你怎知大哥没有回家?”

    “少秦王的眼线不仅遍布中原,在漠北同样广布耳目。”洵溱道,“苏禾何许人也?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草原上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想打听他的行踪并不困难。无论是赤风岭还是他的家乡科尔沁,都没有发现他的下落。因此我才敢在你面前断言,苏禾既没有回赤风岭,也没有回家。”

    “那……大哥是不是被蒙古大汗留在和林效命?”

    “连赤风岭和科尔沁都有我们的耳目,和林岂能没有?”洵溱揶揄道,“你曾出使和林,应该知道那里鱼龙混杂,绝非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森严禁地。”

    “我大哥在哪儿?”柳寻衣越听越心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满眼急迫地望着侃侃而谈的洵溱,恳求道,“你快告诉我,大哥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过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洵溱似乎没料到柳寻衣对苏禾竟会如此关心,反应竟会如此强烈,故而下意识地一愣神儿,断断续续道,“在进入长白山之前,我收到的最后一则消息是……苏禾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什么意思?”

    洵溱此言直令柳寻衣的心脏漏跳一拍,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凝固,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惶恐,颤颤巍巍地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大哥侠肝义胆,武功盖世,怎么可能下落不明?更谈何生死未卜?”

    “也许……他无法接受败给你的压力,无颜面对大失所望的颜无极和蒙古大汗,无力承担草原各部的谩骂嘲讽,因此郁结难舒,一时想不开……”

    “你想说什么?”

    忍无可忍的柳寻衣勃然大怒,厉声道:“不可能!我大哥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懦夫行径。”

    面对柳寻衣的叱责,洵溱既不恼怒,也不妥协,而是发出一道意味深长地叹息:“据我所知,‘那达慕’过后,蒙古大汗和忽烈再也没有派给苏禾一件差事,甚至连召见……都未再召见一次,俨然已对他心灰意冷,打算弃之不用。至于颜无极……更是迫于草原各部的压力,不得不将他从赤风岭暂时除名,甚至将其列为不忠不义的反面典型,以此提醒后人。反倒是‘漠北二十四城’的龙羽,本就与胡马帮十分亲近的他见苏禾大势已去,果断借机上位。如今,龙羽已深得蒙古大汗和忽烈的器重,颇有取代苏禾的意味,渐渐成为草原上新的‘后进翘楚’、‘青年楷模’。”

    “岂有此理!”柳寻衣愤懑道,“我大哥为蒙古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因为区区一场比武而抹杀他多年的功绩?”

    “奇怪吗?”洵溱柳眉轻挑,似笑非笑地问道,“苏禾的悲惨遭遇,你听着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这……”

    “你为大宋朝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却因为兴元三府粮库被抢而被他们抹杀功绩,甚至将你诬陷成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相比之下,大宋皇帝比蒙古大汗更险恶,你的遭遇比苏禾更不堪……”

    “我明白了!”面对洵溱的循循善诱,柳寻衣幡然醒悟,“你刚刚劝我靠人不如靠己,其实大哥同样如此。他若想挽回尊严,绝不能再依仗蒙古大汗和颜无极的怜悯,而应该用自己的实力……夺回失去的一切。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是他的结拜兄弟,纵使没有清风、凌潇潇的麻烦,我也不能对大哥的困境坐视不理。”

    “不错!”见柳寻衣如梦初醒,洵溱心满意得,笑逐颜开,“如你所言,苏禾不会自寻短见,但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回去求众人原谅。因此,我猜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得过且过,打算虚度残生。”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大哥!”

    “放心!来长白山之前,我已吩咐袁孝他们再去打探,说不定此时已有消息。”洵溱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明日动身离开虎穴龙潭,直奔漠北寻找苏禾的下落,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我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什么事都能快人一步。”洵溱的未雨绸缪,算无遗策,令柳寻衣既感动又感慨,“若能找到大哥,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不忙道谢!还有一事,我必须提醒你。”

    “什么事?”

    “除苏禾之外,另有一人……你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最好,今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这……”明知洵溱话里有话,但柳寻衣却百思不解,一头雾水,“你说的是……”

    “唐阿富!”

    “唐阿富?”柳寻衣一愣,依旧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对唐兄……决断什么?”

    “你真以为他是萧芷柔派来探望桃花婆婆的?”洵溱双瞳一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诡谲与阴沉,“错!其实……唐阿富是来杀你的!”

    ……

第九百二十一章:不愧不怍

    “唐兄岂会杀我?”

    “会与不会,你一问便知。”

    “难道……你想让我杀他?”

    “你不会杀他。”

    “为何?”

    “你与唐阿富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因此你舍不得杀他。”

    “那……你让我决断什么?”

    “我让你决断的并非杀与不杀,而是留与不留。”

    “什么意思?”

    “无情剑客颇有手段,若能得他相助,对我们岂非如虎添翼?”

    “可他是绝情谷的人。”

    “我知道!他若不肯,我们最好与其分道扬镳。此行漠北,一者寻觅苏禾的下落,二者暂避清风的锋芒。因此,知道我们行踪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唐阿富心怀叵测,留在身边后患无穷。”

    “唐兄出现在天袁客栈确有可疑,但……我认为他不会害我。”

    “但愿如此!”

    ……

    夜深人静,虎穴龙潭一片静谧。

    柳寻衣拎着一壶酒来到溪边,席地而坐,仰望星河,颇有一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与寂寞。

    溪水潺潺,寒风阵阵。云雾隐隐,星月冥冥。

    任松风水月,烟岚云岫,可柳寻衣却无心观赏天地造化,自然秋韵。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洵溱的“逆耳忠言”。

    萦绕不绝,挥之不散。令柳寻衣深深陷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柳寻衣身后响起。紧接着,唐阿富削瘦的身影渐渐走出昏暗。此时他的手中,拎着无情剑。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出来吹吹风、赏赏月、喝喝酒。”

    柳寻衣早已辨出唐阿富的脚步声,但他既未起身,亦未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举起手中的酒壶,轻轻摇晃几下,权当招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遥望夜幕苍穹,柳寻衣浮想联翩,头也不回地问道,“唐兄你看,满天星河璀璨无比,不知天际尽头……可否有你我这般踽踽独行,茕茕孑立之人?”

    见柳寻衣神思恍惚,醉言醉语,对自己毫无防备,唐阿富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寒光。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朝剑柄探去。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唐阿富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一边朝柳寻衣步步逼近。

    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捡起一颗石子,远远地抛向溪中,又道:“唐兄,难得秋夜清凉,深谷幽静,你为何不与周公梦会?三更半夜跑出来……莫非怕我孤单?”

    “我若梦会周公,岂不是让你白等一夜?”

    柳寻衣问的别有深意,唐阿富答的意味深长。二人的心境宛若石子入水,打破波澜不惊,泛起层层涟漪。

    仿佛,他们对今夜见面的意图早有预料,却谁也不肯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此刻,唐阿富距柳寻衣七步之遥,右手将剑柄攥得更紧。

    短短七步,凭唐阿富的剑法,足以取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纵使柳寻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休想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完全避开唐阿富的杀招。

    换言之,如果唐阿富突然偷袭,醉意阑珊的柳寻衣纵使不死,也要见血。

    然而,柳寻衣真的醉吗?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什么?”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

    “唐兄,你尝过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吗?”柳寻衣不答反问,戏谑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酸楚,“今时今日的我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无论走到哪儿都会遭到数不清的嫌弃和白眼。我为苍生呕心沥血,苍生却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奸贼。他们处心积虑地编排我,不择手段地追杀我,恨不能将我剥皮抽筋才解恨。我不明白,我和世人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个人都像被我杀光全家一样,对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难道我活着……真会妨碍他们的清平世界?我活着……真令世人如此不痛快?殊不知,两个月前他们还将我视为忠肝义胆的英雄。为何转眼间……一切都变了?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些称赞我的人和诋毁我的人,根本是一群人,而他们……十之**未曾见过我,更谈不上认识我、了解我。夸也好、骂也罢,统统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难道世上真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歪理?唉!世道人心,我实在捉摸不透……”

    听着柳寻衣不知是自嘲还是牢骚的一席话,唐阿富不禁回忆起自己的不幸童年。

    当年,唐家惨遭灭门,他被沈东善用花言巧语骗走万贯家财,又被喂毒后扫地出门,也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此,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他尝过。遭尽嫌弃与白眼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或是出于昔日的情谊,或是出于噩运的共鸣,本欲先发制人的唐阿富再一次陷入纠结。踌躇良久,他握剑的手缓缓松开,终究没有对柳寻衣发动偷袭。

    与此同时,一直背对着唐阿富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缩在袖中的左手微微并拢,夹在指间的三颗石子瞬间被他捏成齑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荒草泥沙之中。

    “其实,洵溱已将天袁客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言至于此,柳寻衣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痛饮几口,而后拂袖一抹嘴角,不阴不阳地说道,“此事我也问过潘姑娘,她的回忆与你所述大同小异,当日出现在天袁客栈的人正是姬侯、扶隐。料想,打昏潘姑娘以及在酒菜中投毒的人……就是他们。”

    “是又如何?”唐阿富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如溪中之水平淡无奇。

    “姬侯、扶隐本是桃花剑岛的元老,可宇文修死后他们非但不知重振旗鼓,报仇雪恨,反而树倒猢狲散,率众另谋靠山,转投金复羽麾下卖命。我猜他二人骨子里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助纣为虐并不奇怪。”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转身,看向唐阿富的眼神凝重而复杂,“但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和他们不一样,为何也沦为金复羽的爪牙?”

    闻言,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变,不过异样稍纵即逝,淡淡地问道:“你怎知我是金复羽的爪牙?”

    “你和姬侯、扶隐同时出现在天袁客栈的后厨……天下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柳寻衣嗤笑道,“你谎称自己碰巧路过,如此蹩脚的理由……又如何令人信服?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你来关外的目标根本不是桃花婆婆,而是我。”

    “是又如何?”唐阿富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的脑袋价值连城,清风和凌潇潇许以厚利,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你垂涎三尺。”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是来杀我的?”见唐阿富直言不讳,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失落之情。

    “纵使你不问,我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唐阿富对柳寻衣的反应漠然置之,“我来,确是为取你性命。”

    “唐兄,你一向恩怨分明,从来不屑向权贵卑躬屈膝。金复羽究竟给你多少好处,竟值得你甘心被他驱使?”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唐阿富将无情剑横在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也不必再装腔作势,出手吧!”

    “不!如果你想杀我,就不会让我活着抵达虎穴龙潭。”柳寻衣对唐阿富的挑衅视而不见,心有不甘道,“虽然洵溱一直派人提防着你,但我心里清楚,凭无情剑客的本事,如果真想杀我,莫说阿保鲁几人防你不住,纵使黄阳明和梅紫川这般江湖老手,也休想做到滴水不漏。从天袁客栈到虎穴龙潭,一路上你有太多、太多的机会置我于死地,但你始终没有出手。由此足见,我并没有看错人……”

    “以前不杀你,是因为你命悬一线,我不想趁人之危,胜之不武。但是,不杀你不代表不想杀你,更不代表放弃杀你的念头。如今你已恢复如初,我不必再有任何忌讳,是时候……”

    “为什么?”见唐阿富固执己见,柳寻衣不禁心生愠怒,“别人不明真相也好,利欲熏心也罢,他们追杀我……我无话可说。但你不同,你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人,明知清风和朝廷对我百般诬陷,又为何为虎作伥?为了金银珠宝?为了武功秘籍?为了权力地位?还是……为了女人?”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统统不感兴趣。”唐阿富冷漠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现在只对你的脑袋感兴趣。”

    望着冥顽不灵,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唐阿富,柳寻衣既懊恼又无奈。

    踌躇许久,心灰意冷的他终于放弃内心的执念,朝唐阿富慵懒地摆摆手,苦涩道:“罢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你。你……还是走吧!”

    “我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先例。”唐阿富一本正经地拒绝,“我知道你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内力,眼下功力大增,也知道自己八成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能朝秦暮楚,出尔反尔。因此,今夜你我必须做出了断。哪怕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也无怨无悔。”

    言罢,思绪繁重的唐阿富将心一横,从而眼神一狠,“仓啷”一声抽剑出鞘。

    霎时间,一道银弧划过半空,在月光下折射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瘆人幽光。

    “柳寻衣,现在的我不是鬼鬼祟祟的刺杀,而是光明正大地向你挑战!胜负各凭本事,生死……两不相欠。”

    ……

第九百二十二章:色厉内荏

    “唐兄,你这是何苦……”

    “纵使一言不合,也不必刀剑相向。更何况,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向柳寻衣发起挑战,真的是‘忠人之事’吗?”

    正在唐阿富咄咄相逼,柳寻衣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清脆悦耳的笑声陡然自黑暗中响起。

    “洵溱?”

    一见来人,柳寻衣与唐阿富同时一怔,面露狐疑。

    “无情剑客名声在外,一向言必行,行必果。有始无终……不是你的风格。”洵溱闲庭信步般走到近前,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唐阿富身上来回打量,“见到柳寻衣前,你以为自己能做到无欲无情,对其痛下杀手。却不料,见到柳寻衣后你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般铁石心肠,尤其是面对剑沉丰狱,虎落平川的柳寻衣,你纵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其性命,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一边不能言而无信,另一边不能狠下决心,于是你进退维谷,纠结万分。从天袁客栈到虎穴龙潭你一直举棋不定,一拖再拖,直至今天。”

    被洵溱三言两语揭穿自己的心思,唐阿富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堪。

    “如今见柳寻衣因祸得福,本应惋惜错失良机的你非但没有一丝懊恼,反而如释重负。为何呢?因为你终于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如此一来,你既不用违背对‘雇主’的承诺,也不用杀死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柳寻衣。有一说一,就此事而言你确实没有滥杀无辜,不失为一名明辨是非的豪杰。”

    “什么意思?”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什么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唐阿富明知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却仍向你发起挑战,此举犹如飞蛾扑火,以卵击石。”洵溱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反问,“他很清楚与你正面交手的下场,却仍笃定心思一往无前。你说……什么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难道……”在洵溱的提醒下,柳寻衣幡然醒悟,立时大惊失色,“难道他想主动送死?”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答案。除非……你不是他的对手。试想,如果唐阿富死在你手里,或者身负重伤,那他既不算违信背约,也没有昧心行事,岂非两全其美?”洵溱不可置否地嫣然一笑,“当然,他不杀你或有另一层顾虑。担心自己与金复羽沆瀣一气,为绝情谷和萧芷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无情剑客的另一个身份是萧芷柔的爱徒,堂堂正正的绝情谷大弟子。”

    “你的意思是……此事与萧谷主无关?”柳寻衣面露沉吟。

    “起初我也拿捏不准,但现在我敢断言。”洵溱胸有成竹道,“唐阿富是萧谷主一手养大的爱徒,对她赤胆忠心,鞠躬尽瘁。如果此事与萧谷主有关……亦或萧谷主下令杀你,唐阿富一定奉命行事,绝无二话,断不会像今日这般踌躇不决。在他心里,与你虽有情分,但远不能与萧谷主相提并论。因此,我断言他和金复羽的这场‘交易’,萧谷主一定毫不知情。”

    “这……这算什么?”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唐阿富,惊诧道,“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金复羽而瞒着萧谷主追杀我,今夜又莫名其妙地送死,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吗?”

    “值与不值姑且不论,只说唐阿富此举……”洵溱柳眉一挑,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敢苟同的轻蔑之意,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似两全其美,其实偏袒太甚。根本没有做到他口口声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说什么?”唐阿富似乎被洵溱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闲事”激出怒意,沉声道,“洵溱,不要以为自己是一介女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信口雌黄。”

    “我若言之有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如果被我戳中软肋,你可不许恼羞成怒。”面对唐阿富的威胁,洵溱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优哉游哉地走到柳寻衣身旁,暗示自己有人撑腰,言辞愈发有恃无恐,“如果你真的‘忠人之事’,就该在柳寻衣最虚弱的时候砍下他的脑袋回去交差,而不是一等再等,等到自己优势尽失,再冠冕堂皇地跳出来蜉蝣撼树。如此明显的‘做戏’,你以为金复羽看不出来?”

    “你……”

    “既然你心里早有选择,又何必自欺欺人?”洵溱不给唐阿富狡辩的机会,炮语连珠似地问道,“究竟是你高估了自己的果决狠辣?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亦或者……你看错了金复羽的为人。你以为自己豁出性命替他办事,哪怕是死,他也会践行对你的承诺?若真如此,我只能说你猪油蒙心,不了解金复羽的奸猾狡诈。”

    “我……”

    “唐阿富,我敢以性命担保。莫说你死了金复羽不会心存感激,纵使你活着将柳寻衣的脑袋带回去,他也未必信守承诺。说不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才是你最后的下场。”

    听着洵溱毫不掩饰的揭露,柳寻衣的心里五味杂陈,连忙劝道:“唐兄,你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岂会看不出金复羽的险恶用心?”

    “错!”洵溱斩钉截铁地纠正道,“他不是误入圈套,而是心存侥幸。”

    “什么?”柳寻衣由惊转怒,心有不忿,“为什么?金复羽究竟许给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

    “我……”

    “你连死都不怕,又在畏缩什么?”

    直至此刻,柳寻衣终于后知后觉,唐阿富今夜的一意孤行根本不是见利忘义,恰恰相反,他是舍生取义。

    然而,他舍生取义的根源并非对金复羽的“信任”,而是对金复羽承诺酬谢的“痴恋”。

    可令柳寻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金复羽究竟给出怎样的好处?竟让性情孤傲的唐阿富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我……”在柳寻衣与洵溱一唱一和的追问下,唐阿富的眼神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踌躇半晌,方才含糊其辞地答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不想置柳寻衣于死地。但金复羽答应我的事……我也不能不顾。哪怕……他只有一成机会信守承诺,我也要试一试……”

    闻言,柳寻衣与洵溱相视一眼,不可思议的同时纷纷陷入沉思。

    “江湖传闻,无情剑客不图名、不贪利,对吃喝嫖赌更是兴趣缺缺。”洵溱的心里飞速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心试探,“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听候金复羽的差遣,我猜原因无外乎‘威逼’或者‘利诱’。威逼……似乎不太可能,毕竟‘无情剑客’是一位视死如归的拧种,如你这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江湖人,往往吃软不吃硬。至于利诱……倒是有几分可能,但金复羽的‘利’应该不是寻常人在乎的荣华富贵,否则你不会以命相拼。有命赚、没命花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恕我冒昧揣度,金复羽对你的‘利诱’八成是一份情义,而且是一份恩情。”

    “恩情?”洵溱的娓娓道来似乎勾起柳寻衣的某些回忆,待他细细琢磨,登时恍然大悟,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沈东善!”

    其实,唐阿富的童年遭遇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他大张旗鼓地向沈东善寻仇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曾记得,柳寻衣与唐阿富“不打不相识”,起因正是在泉州溯水阁,唐阿富行刺沈东善引起的一场风波。

    被柳寻衣一语道破玄机,唐阿富的神情变得愈发复杂。

    见状,洞若观火的洵溱与心思缜密的柳寻衣自知猜中要害,二人再度相视一眼。

    “唐兄,金复羽是不是答应帮你对付沈东善?”

    “不止如此!”柳寻衣话音未落,洵溱已幽幽开口,“单单对付沈东善,似乎不足以让他这么拼命。我猜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条件,比如……”言至于此,洵溱深邃而明亮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一道讳莫如深的精光,仿佛要洞穿唐阿富的身体,直视他的内心,“比如揪出元凶,替唐家报仇雪耻。”

    “嘶!”

    此言一出,柳寻衣和唐阿富的心里顿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同的是,柳寻衣对洵溱的大胆推测既惊讶又怀疑。反观唐阿富,看向洵溱的眼神变的愈发晦涩莫名。

    似惊诧、似错愕、似猜疑、似忌惮……

    “江湖人言,洵溱是诡计多端的西域妖女。以前唐某从不相信这些鬼话,直至今日亲身领教,才算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妖女’的可怕之处。谈笑间将唐某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令我无地自容的同时亦无言以对。佩服!实在佩服!”

    “承蒙无情剑客抬举,小女子愧不敢当!但听阁下的言外之意,金复羽许给你的好处,似乎……已被我侥幸猜中?”洵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神郁气悴的唐阿富,沉默稍许,忽而神情一禀,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说……无需借助金复羽,柳寻衣可以帮你找出元凶,替唐家惨死的六十三口男女老幼报仇雪恨。你……信不信?”

    ……

第九百二十三章:君子协定

    “你说什么?”

    洵溱一言如剑,穿心而过。令唐阿富身体一僵,眼中溢满震惊之色。当然,震惊之余也不乏一丝狐疑。

    “相比于心怀叵测的金复羽,柳寻衣更值得相信。”见唐阿富心生动摇,洵溱趁势怂恿,“毕竟,你二人惺惺相惜……”

    “洵溱,你在胡说什么?”洵溱信誓旦旦地游说,令柳寻衣既尴尬又心急,附耳提醒道,“我对唐家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元凶是谁?怎么可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洵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神不宁的唐阿富,头也不回地低声打断,“现在是拉拢唐阿富的最佳时机,你若得他相助,无异如虎添翼。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至于替唐家报仇的事……日后再慢慢商议不迟。”

    “口惠而实不至……岂是君子所为?”柳寻衣又惊又怒,却不敢大声斥责,一副欲言又止的小心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

    “谁说‘实不至’?唐阿富命途多舛,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你不想帮他?”

    “我当然想,只不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的执念,“一切事在人为。”

    “可是……”

    “等等!”突然,唐阿富从混乱的思绪中厘清线索,将信将疑地望着窃窃私语的二人,迟疑道,“金复羽好歹是金剑坞的坞主,势力盘根错节,人脉遍布天下。可柳寻衣……是什么?朝廷钦犯、武林公敌,眼下自身难保,又如何帮我?”

    “风水轮流转,他现在虽然一无所有,但你想报仇也非一朝一夕。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一年又何妨?”

    “再等一年?”唐阿富一愣,“什么意思?”

    “一年之内,柳寻衣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和势力一定不亚于金复羽。到那时……”

    “哼!”洵溱的侃侃而谈,令唐阿富忍俊不禁,看向他们的眼神变的愈发鄙夷,“信口开河,大言不惭!你以为中原武林是你们家的后花园?你以为江湖地位是红口白牙吹出来的?眼下,清风号令天下英雄对柳寻衣格杀勿论,莫说他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纵使他有,也休想在一年之内颠倒乾坤。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你们威风,柳寻衣想在中原武林立足都是奢望,更谈何与金复羽分庭抗礼?”

    “中原武林容不下柳寻衣,无非是因为他害死洛天瑾。”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害死洛天瑾的人根本不是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洵溱,休要乱说!”

    见洵溱出言无忌,柳寻衣脸色骤变,匆忙喝断。

    可惜,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此刻想收回已是万万来不及。

    果不其然,洵溱的脱口而出及柳寻衣的惊慌失措,令唐阿富呆若木鸡,心里抑制不住地连连生疑。

    “你们……你们刚刚说什么?”唐阿富难以置信地追问,“你说害死洛天瑾的人不是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哎呀!”洵溱眼神一变,用手朝额头狠狠一拍,一副错口失言,悔不当初的懊恼模样,在柳寻衣哀怨而愠怒的目光下,一个劲儿地数落自己,“怪我!怪我!怪我一时大意将实话说出来……就算无情剑客是自己人,我也不该乱说……”

    望着装模作样的洵溱,柳寻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毕竟木已成舟,他就算气死、呕死、恼死也于事无补。

    “罢了!罢了!”洵溱自怨自艾,又向群疑满腹的唐阿富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柳寻衣是被清风父女栽赃陷害的替罪羊,正如大宋朝廷诬陷他卖国求荣。”

    “这……”

    虽然唐阿富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不知为何?他对洵溱的一面之词打心眼里相信。非但没有提出半句质疑,反而若有所思地接话:“即使如此,柳寻衣凭什么向武林盟主叫嚣?就算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相信……”

    “凭柳寻衣一己之力,当然无法和武林盟主作对。倘若少秦王愿举西辽之力对他倾囊相助……结果将大不相同?”

    “少秦王?”唐阿富似懂非懂地望着讳莫如深的洵溱,眼中困惑更甚。

    “既然已经开门见山,再遮遮掩掩也毫无意义。实不相瞒,我舍命救出柳寻衣正是遵奉少秦王的命令。”洵溱神情一禀,义正言辞,“我们不仅要救他,而且要帮他平反昭雪,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唐阿富,你也许对少秦王知之甚少,但对任无涯和洛天瑾应该一清二楚,他们在世时……皆以结交少秦王为荣。言尽于此,你应该明白柳寻衣能得到少秦王的帮助,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

    “据说,萧谷主对你报仇的事一直不瘟不火,甚至不赞同你在羽翼未丰时冒然行事。”洵溱对唐阿富的猜疑视若无睹,话锋一转,直戳其软肋,“这么多年你一直单枪匹马,未能得到绝情谷的帮助。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与金复羽同流合污。今日,只要你肯和我们共同进退,一旦柳寻衣得势,我们必倾尽全力帮你追查元凶,以报血海深仇。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想让我背叛谷主?”唐阿富眼神一寒,“不可能!”

    “不要误会,我无意让你背叛萧谷主,只希望和你暂时联手,各取所需。正如……你和金复羽的‘交易’。”洵溱别有深意地笑道,“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金复羽狡猾如蝎,你和他‘做买卖’一不小心就会赔的血本无归。可柳寻衣不一样,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一旦答应替你寻仇,断不会出尔反尔。”

    “可我和金复羽有言在先,又岂能朝三暮四?”

    “做事……确实应该有始有终。”望着踌躇不决的唐阿富,洵溱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善解人意地连连点头。

    沉吟片刻,她将狡黠的目光投向忧心忡忡的柳寻衣,同时一改之前的口风:“既然无情剑客不忍杀你,你是否愿意体谅他的苦衷?”

    “洵溱,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柳寻衣没好气地问道。

    “既然唐阿富承诺于人,又岂能对你一剑不发?我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该由你为他做出了断。”

    “这……”见洵溱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柳寻衣和唐阿富同时一愣,“你让我们……”

    “做出了断,不等于你死我活。”洵溱煞有介事地解释,“无情剑客,你可敢与柳寻衣赌一局?”

    “赌什么?”

    “你是无情剑客,就赌你手中的剑!”洵溱思忖道,“十合之内,看看柳寻衣能不能赤手空拳夺下你的无情剑。若能,则证明你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完成对金复羽的承诺。天意如此,你无可奈何,他也不能怪你。作为赌输的条件,你必须和我们联手。若不能……我们也不再强人所难。从今往后你尽管放马追杀,偷袭也好、设伏也罢,哪怕暗器、投毒,柳寻衣将照单全收,绝无二话。如何?”

    “洵溱,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对于一名剑客,宝剑比性命更重要。”柳寻衣怛然失色,连忙拒绝,“杀他容易,但夺下他的剑却……”

    “怎么?难道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重注的,你可别让我赔钱。”洵溱故作嗔怒地打断道,“如果你连夺剑的本事都没有,又谈何成事?若真如此,我趁早告诉少秦王对你死心,省的浪费精力。”

    “你……”

    “我同意洵溱的建议。”未等柳寻衣反驳,神思凝重的唐阿富幽幽开口,“能不能让我改弦易辙,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眼下,你非但无权无势,反而血债累累,和你联手的风险一点也不比和金复羽联手小。金复羽不可捉摸的是人心,你不可预知的是前途。如果你能在十合之内夺下我的无情剑,我就相信你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倘若不能,今夜所言权当废话,你我各行其是,好自为之。”

    “这……”

    “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

    洵溱看热闹不怕事大,如同一个纯真无知的小女孩般激动地连连拍手。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番,转而走到左右为难的柳寻衣身旁,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无情剑客性情孤傲,不可一世,再多花言巧语也不可能触及他的内心。若想赢得他的尊重,只有……打!狠狠地打!毫不留情地打!一次打得他心服口服!今夜,你将唐阿富的锐气挫的越狠,日后他对你越死心塌地。我要是你,一定不会留手。”

    言罢,洵溱伸手朝若有所思的柳寻衣的肩膀轻轻一拍,蓦然转身,竟然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草屋走去。

    “你去哪儿?”

    “高手过招,闲人免观。更何况……我困了。”

    “这……”洵溱的回答令柳寻衣哭笑不得,“你刚刚不是对我们的比武很期待吗?”

    “是期待,不过我期待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笑声未落,洵溱已慵懒地舒展着腰肢,优哉游哉地消失在黑暗中。

    ……

第九百二十四章:辞行风波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师父、师母,你们对寻衣恩同再造,只恨我眼下一身的麻烦,非但不能昼夜守护,孝敬二老,反而为你们引来无穷祸患。每每念及于此,寻衣皆愧疚不已,良心难安。”

    柳寻衣跪在黄阳明与梅紫川身前,一为道谢、二为道别、三位道明心迹。

    “我们年事已高,早已无争名逐利之心,故而隐居山林,颐养天年。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应怀凌云之志,誓成一番作为。”黄阳明不以为意地笑道,“虽然你只做了老朽几天的徒弟,却尽得我真传,想来咱们爷俩也算缘分不浅。然而,缘分归缘分,有一事你必须牢记于心。”

    “请师父示下。”

    “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徒弟。”黄阳明煞有介事地叮嘱,“不是老朽自命清高,也不是嫌你丢人,实在是……我们清静惯了,不愿再牵扯江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徒儿明白!你们放心,待有朝一日我了却恩怨,必回虎穴龙潭为师父、师母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大可不必,我们一辈子不求人,老了也不想变成人家的拖油瓶。”梅紫川对柳寻衣的孝心似乎提不起半点兴趣,淡淡地说道,“只希望我们死后,你能善待宝儿。不求大富大贵,锦衣玉食,只求宝儿能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

    “师母此言……令徒儿痛穿心肺。”见桀骜半生的梅紫川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出低三下四的托孤之辞,柳寻衣忽觉英雄迟暮可悲可叹,一时忧郁丛生,黯然伤神。

    “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的陪同下来到近前。

    见柳寻衣心神不安,似郁结难舒,洵溱稍作思量,提议道:“二位前辈年事已高,不如……我们请袁老爷派一些下人过来伺候?”

    “好主意……”

    “不必!”未等柳寻衣答应,梅紫川已断然拒绝,“虎穴龙潭乃清静之地,容不下那么多外人。”

    “我们可以让袁老爷少派一些……”

    “一个也不要!”黄阳明朝咬文嚼字的柳寻衣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顶撞梅紫川,从而眼珠一转,干笑道,“不过……你们可以知会那位袁老爷一声。万一我们有事相求,希望他不要拒绝。”

    “老头子,你……”

    “老太婆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见梅紫川动怒,黄阳明连忙辩解,“就算不为我们,也要为宝儿着想。”

    言至于此,黄阳明朝洵溱咧嘴一笑,打探道:“你们口中的袁老爷……可是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

    “正是!沈州袁家乃上京四府之首,在东北一带人熟地熟。虽然二位前辈不屑与地方豪强为伍,但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有袁孝伺候着……二位出出入入多少方便一些。”

    “就这么定了。”黄阳明当机立断,又向欲言又止的梅紫川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老太婆,不是我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是我如今功力尽失,日后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撑着虎穴龙潭。”

    “哼!”梅紫川冷哼一声,未再多言。

    见状,柳寻衣心中窃喜,下意识地朝洵溱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师父、师母,我走后您二老千万保重!”

    言罢,柳寻衣朝黄、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梅紫川面无表情,似乎对柳寻衣无甚感情。反观黄阳明,不知是不是由于传授柳寻衣毕生功力,因此爱屋及乌,此刻竟被感动得老泪纵横。

    起身后,柳寻衣来到桃花婆婆和潘雨音面前,朝二人拱手一拜:“前辈和潘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凡有用到我的地方,二位尽管开口,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柳寻衣,你不必在我面前卖乖,老身救你究竟是对是错……眼下判断为时尚早。不过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手伤人。纵使出手,也尽量不要害人性命。”桃花婆婆仍对柳寻衣拒绝潘雨音的事而耿耿于怀,故而面对他的情真意切,依旧面沉似水,态度冷漠,言辞更是不近人情,“世人皆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皆是被父母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皆有亲朋好友,妻儿老小。因此,你不能只将自己的命当成命,将别人的命当成草。当你手起剑落,快意恩仇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天塌地陷?老身从不敢奢望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江湖人能够放下屠刀,只希望你的剑下可以多一分慈悲,权当……积德行善。”

    “前辈医者仁心,晚辈不胜感动。”柳寻衣应道,“我答应前辈,不到万不得已,我……尽量不伤人性命。”

    “柳大哥,你……一路保重。”

    其实,潘雨音准备了一肚子话打算和柳寻衣道别,但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于,她将千言万语埋在心底,只用一句朴实无华的寒暄略表心意。

    “潘姑娘,你也……”

    “不必依依不舍,雨音丫头和你们一起离开。”

    柳寻衣话未出口,梅紫川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所有人一愣。甚至连桃花婆婆和黄阳明,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一头雾水。

    “梅前辈,你……这是何意?”潘雨音满眼困惑地望着不苟言笑的梅紫川,愕然道,“我何时说过离开?”

    “不是你想离开,而是老身不想让你继续留在虎穴龙潭。因此,我要赶你下山。”

    “这……”

    梅紫川的绝情绝义,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老太婆,此事……”

    “我意已决,你不要和稀泥!”满心诧异的黄阳明本欲出面斡旋,却不料被梅紫川厉声喝断,“花楹,我知道雨音丫头是你的徒弟,但你不必替她求情。一切皆因你教徒无方,约束不严,致使我们三人被他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戏耍利用,颜面尽失。这口气我一直憋在心里,一日不出,老身一日不痛快。”

    闻言,刚欲开口的桃花婆婆不禁眉头一皱,面露沉吟。出人意料的是,她最后竟然选择听从梅紫川的‘劝诫’,果真未再替潘雨音求情。

    见此一幕,洵溱的眼中精光一闪,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讳莫如深之意。

    “雨音丫头,你休要怪我柿子专挑软的捏。柳寻衣来时半死不活,不知者无罪,我怪不得他。洵溱虽然诡计多端,但她毕竟是外人,再能言善辩也休想动摇我们的心志。唯独你,一直被老身当成自家人,我们出于对你的关心和信任,不得不忍气吞声,冒着得罪天下人的风险救你的心上人一命。却不料,你竟与他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们?非但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大言不惭,毫不知羞,实在可恶!”

    “梅前辈,我……”

    “你住口,老身不想听你解释!”梅紫川对满心委屈的潘雨音置之不理,冷漠道,“总而言之,虎穴龙潭绝对容不下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人!”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听到梅紫川对自己的评价,潘雨音真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山上,登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见状,身为“罪魁祸首”的柳寻衣再也看不下去,不顾洵溱的劝阻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师母,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不得潘姑娘……”

    “你的错?”梅紫川冷笑道,“老身不是瞎子,你不必替她遮掩!从始至终都是雨音丫头自说自话,至于你……和我们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又何错之有?”

    “师母,其实……”

    “行了!行了!”梅紫川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老身心意已决,雨音丫头必须离开。”

    “老太婆三思啊!”黄阳明大惊失色,连忙抢话,“她和柳寻衣如此亲近,如果你将她赶出去,由她自生自灭,外边那些对柳寻衣大加挞伐的虎豹豺狼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何去何从、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总之,潘雨音不能再留在虎穴龙潭!”

    气哼哼地留下一句,梅紫川牵着宝儿大步离去。留下心思迥异的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丫头,为师去和她说……”

    “师父,您什么都不必再说,徒儿知道羞耻……我下山就是!”面对桃花婆婆的关心,潘雨音强忍悲愤,抽泣不止,“梅前辈说得对,是我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不惹人家厌烦。”

    言罢,潘雨音不顾众人安慰,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草屋。

    “柳寻衣,她的委屈别人不知道,可你……”

    “前辈放心,潘姑娘因我如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让她遇到危险。”未等桃花婆婆开口,满心纠结的柳寻衣已信誓旦旦地允诺,“可是……潘大爷与潘夫人远走嘉州,一路山长水远,潘姑娘孤身一人多有不便。而我又是众矢之的,冒然返回中原只会引来更大的凶险……”

    “不如……我们先将潘姑娘留在身边,彼此也能有个照应。”见柳寻衣举棋不定,洵溱心生无奈,却不得不出面替他解围,“有她作伴,也省的我天天和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起。”

    “若能如此,老身也就放心了!”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七窍玲珑的洵溱。

    “唉!”

    望着莫名其妙乱成一团的局面,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何必感慨?”

    “洵溱,谢谢……”

    “谢就不必了,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我欠你的……何止人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洵溱微微一怔,仓促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路吧!”

    “再等一下!”

    “等什么?你以为梅紫川会改变心意……”

    “不!我在等另一个人一起上路。”

    “谁?”

    “他!”

    话音未落,柳寻衣突然伸手朝远处一指。顺势而望,但见一人面色纠结,步伐踌躇,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拎着剑,慢慢吞吞地朝柳寻衣和洵溱走来。

    来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

第九百二十五章:强势出山(一)

    黄阳明相送十里,柳寻衣一行于崇山峻岭,茂林深篁中快速穿行。

    由于柳寻衣伤势已愈,不必被人抬着走,再加上对山川地形的逐渐熟悉,因此他们下山的速度极快

    上山时,一行人在山中兜兜转转,足足走了一天。如今下山,却只用区区两个时辰。

    长白山下,袁孝早已安排好人丁车马等待接应。当柳寻衣等人在山麓小镇一露面,立刻改扮易服,登上袁家的马车,一路疾驰赶奔沈州。

    一路上,他们见到不少来自中原的江湖人,其中既有武当、昆仑、峨眉、崆峒等名门正派弟子,亦有独来独往的武林名宿及天南地北的绿林好汉。

    俨然,柳寻衣在东北出现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洵溱猜测,放出此消息的并非金剑坞,而是崆峒派。

    毕竟,他们出关后只遇到过两拨人马,一拨是在天袁客栈设伏的姬侯、扶隐,当然也包括唐阿富。另一拨则是在他们抵达沈州前夜,于辽阳荒野中遇到的崆峒弟子。

    其中,崆峒弟子死伤惨重,势必引起钟离木的滔天之怒,故而不再对柳寻衣的行踪秘而不发,索性公诸于众,以泄心头之愤。

    知道柳寻衣出现的大致范围,再顺藤摸瓜,多方打探,这些人不难猜出柳寻衣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前往虎穴龙潭寻求桃花婆婆治伤。

    因此,当柳寻衣在袁家的掩护下远离长白山的同时,这些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江湖人亦如饿狼扑食般朝长白山迅速逼近。

    见状,柳寻衣等人无不暗暗咂舌,幸亏他们及时出山,倘若再贻误两日,下山之路必然危机四伏,凶险重重。

    不得不说,沈州袁家在东北的势力确实了得。袁家的马车大张旗鼓地一路南下,非但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刁难,反而城城有人保驾,镇镇有人护航。

    无论是官府差役、驻防军士还是村野恶霸、绿林强人,但凡见到袁家的旗号无不毕恭毕敬,放行无阻。

    当然,其中有人出于惧怕,也有人出于依仗。惧怕的多是恶霸强匪,不敢和财大气粗的袁家作对,担心被袁孝灭门。依仗的多是官兵差人,每月拿着袁家的孝敬银子,担心断了财路。

    缘由于此,柳寻衣一行南下沈州可谓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三日无话,十一月初七。

    上午,三辆马车扬铃打鼓地进入沈州地界,大摇大摆地停在袁府门外。

    此时,早已收到消息的袁孝亲自率领奴仆家眷,大大小小四五十人在府门外迎候。

    “袁老爷,如今辽阳一带可不太平,你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迎接柳寻衣,难道不怕扎眼?”

    伴随着一道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怪罪的质询,似笑非笑的洵溱率先钻出马车。柳寻衣、唐阿富、潘雨音、阿保鲁等人紧随其后。

    “说来惭愧,大小姐交代的事……袁某办的乱七八糟。本以为略施手段,可以将那些不速之客赶回关内。却不料,这群人如见了屎的苍蝇,非但挥之不散,反而越轰越多。”袁孝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委屈道,“袁某一看,既然大势所趋无力回天,那沈州的一亩三分地总该打扫干净。如若不然,实在对不起大小姐的信任与托付。于是,我一收到你们的消息,立刻派人在城里演几出‘好戏’,闹的人心惶惶,然后我建议沈州府衙以‘肃清乱匪’为名暂时封闭城门,沈州地界只许出、不许进。城内所有人必须三问、五审、十查,即使本城百姓也不能懈怠,至于外来的……无论什么原因,统统驱逐出城。哪怕走亲戚、回娘家也一律不准。因此,袁某敢以性命作保,今日的沈州城绝无可疑之人,莫说率人迎候,纵使敲锣打鼓放爆竹也未尝不可。嘿嘿......”

    “袁老爷,依你所言那些不速之客好歹是‘苍蝇’,可柳某人却变成......”

    听到柳寻衣的自嘲,侃侃而谈的袁孝幡然醒悟,连忙拱手赔罪:“袁某粗人粗口,柳大侠千万雅量……”

    话未说完,袁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被眼前器宇轩昂,精神奕奕的柳寻衣惊得目瞪口呆,哑然失色。

    殊不知,半月前他见到的柳寻衣还是奄奄一息,垂垂将死的孱弱模样。那时,袁孝虽然口口声声“闻名不如见面”,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毕竟,在他听到的传闻中,柳寻衣纵使没有三头六臂,丈二身材,也不该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然而,当袁孝看见今时今日的柳寻衣时,判若两人的天壤之别难免令其一时难以接受。身姿如枪,目光如炬,言谈举止无不气韵饱满,行立进退无不虎虎生风。

    直到这一刻,袁孝终于明白为何洵溱对柳寻衣充满信心。不为别的,单论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足以羞煞天下多少男儿。

    “柳大侠,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袁某刚刚险些没认出来,你今日真是……真是……”

    袁孝愣愣地望着笑而不语的柳寻衣,一时竟喉咙生涩,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见袁孝时而妄自菲薄,时而语无伦次,洵溱柳眉一挑,话里有话地揶揄道:“袁老爷,我们才刚刚下马,你就滔滔不绝发出这么多感慨。难不成你担心我追究你办事不利的罪责?”

    “不敢!万万不敢!”袁孝神情一禀,连忙辩解,“大小姐和柳大侠屈尊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袁家上下更是荣幸之至。”

    “行了、行了!”阿保鲁颇为不耐地打断道,“大小姐交代的差事办的如何?”

    “大小姐放心,已经有人打探到苏禾的下落。”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问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打探消息的不是袁家弟子,而是泰州洪府的人。”袁孝苦笑道,“大小姐应该知道洪寺的脾气,做事一板一眼,永远不知变通。他说打探苏禾的消息是大小姐吩咐的差事,因此必须向大小姐当面回禀。无论我如何追问,他就是不肯松口。”

    “什么一板一眼,分明是怕你抢功。”阿保鲁冷笑道。

    “也许吧!”袁孝一脸无奈地撇撇嘴,“无所谓!我已将上京四府的家主全部召来,让他们拜见大小姐,顺便见见柳大侠。”

    “他们在哪儿?”

    “昨天夜里陆续抵达鄙府,眼下……还在睡觉。”

    闻言,柳寻衣不禁心生狐疑。泰州洪府打探的消息不肯告诉袁孝。今日袁家兴师动众地迎接洵溱,其他三府却在睡觉,俨然对此事知之甚少。

    如此想来,传说中相濡以沫的“上京四府”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各怀心思,互有提防。

    “派人叫起来,我想和他们叙叙旧。”

    “大小姐、柳大侠,请入府歇息!”

    寒暄作罢,袁孝命人向其他三位家主传话,而后亲自引着洵溱、柳寻衣一行朝中堂走去。

    论规模,袁府不算宏大,至少和洛阳的贤王府、西京的秦府、泉州的陆府无法相提并论。但论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府内却处处可见精致用心。

    里里外外五进的大宅子,左路为上,住的多是袁家内眷及亲信弟子。右路为下,住的是家丁奴仆及外来宾客。中路由前至后分别是前堂、中堂、内堂、书房及宗祠。府内厅堂、厢房错落有致,布局分明,纵使第一次拜访袁府的人也能很快熟悉。

    中堂是袁府最大的建筑,也是袁孝“调兵遣将”的地方,可一次容纳数十人乃至上百人议事。

    袁孝先将洵溱、柳寻衣等人引至偏厅休息,待他们饮茶三杯,下人方才急急忙忙地前来通禀。

    “大小姐、柳大侠,三位家主已经到了,你们看……”

    “都是自己人,不必故作高深,我们出去吧!”

    “大小姐明鉴,请!”

    说话的功夫,袁孝引着洵溱一行走出偏厅,步入人影憧憧,沸反盈天的中堂。

    此刻,中堂内至少五六十号人马,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明显分为三股不同的势力。

    其中,青衣扮相的人多拎着长枪,黑衣扮相的人多套着短坎,灰衣扮相的人多长布绑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挎着腰刀,蓝衣扮相的人,他们是袁家弟子。

    虽然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势力,但彼此似乎十分熟络。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感,相反三五成群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些人犹如一盘散沙,零零散散地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戏谑笑骂。几十人的声音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嗡嗡嗡”的刺耳吵闹。

    叫嚷的叫嚷、吹牛的吹牛、抬杠的抬杠、打闹的打闹……慵懒散漫犹如乌合之众,全无礼数可言。

    有趣的是,堂中五六十人却只有三人正襟危坐,闭目假寐,其余的全部站着。

    并非堂内只有三把椅子,而是这么多人中只有他们三位有资格落座。

    “咳咳!”

    伴随着一阵咳嗽,面沉似水的袁孝率先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状,坐在椅子上的三人相继抬起眼皮,同时挥手示意,麾下弟子纷纷闭上嘴巴,堂中的喧闹嘈杂渐渐偃旗息鼓,眨眼已是鸦雀无声。

    “少秦王三令五申,上京四府虽地域偏狭,但不能放任蛮夷。这些年教你们的规矩,莫非让狗吃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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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