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血蓑衣TXT下载血蓑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血蓑衣全文阅读

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殚精竭虑(一)

    入夜,洛阳南城,四喜客栈。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萧阳、苏忽、荀布道依次端着茶壶茶杯、酒坛酒碗及一盆清水步入烛火幽黄的客房。

    “大小姐……”

    “放下东西,去歇息吧!”

    “明天就是‘锄奸大会’,大小姐肩负重担,一人关乎大局成败,必须养足精神。”萧阳将锦帕在清水中沾湿,毕恭毕敬地递到洵溱面前,关心道,“这段日子,大小姐一直为柳寻衣的事昼夜操劳,已然削瘦许多。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早些休息。我们三人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不必!”洵溱用湿帕沾了沾手,心不在焉地打断,“我今晚要见几位朋友,否则他们睡不踏实,我也睡不踏实。”

    “可是……”

    “下去吧!”

    “是……”

    见洵溱态度坚决,萧阳三人纵使心有不甘亦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彼此相视一眼,无不摇头叹息,悻悻地退出房间。

    “砰砰砰!”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令形似假寐的洵溱缓缓睁开双眸,将脸上的困倦之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扫而空。

    “什么人?”

    “在下慕容白。”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应答。

    “七爷请进……”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轻轻推开,神色匆匆的慕容白闪身而入。

    “洵溱姑娘,府主让我来……”

    “七爷不必心急,小女子知道你的来意。”洵溱将满满一碗酒水推到慕容白面前,云淡风轻地笑道,“清风和凌潇潇布在城中的眼线已于今日下午全部撤回。如我所料不错,今夜的贤王府一定十分热闹。”

    “不错!”慕容白举酒欲饮,但听到洵溱的猜测又迅速将酒碗放下,低声道,“原以为清风此行只带数十人,却不料……今夜竟一下冒出三四百人。府主推测,这些人可能比清风更早潜入洛阳城,只不过一直在暗中监视江湖各派。如今‘锄奸大会’召开在即,清风开始收拢人马,府主担心……他也许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否则以清风的行事做派,断不会如此轻率地暴露自己隐藏的实力。”

    “谢府主的担忧不无道理。清风急着召回武当弟子,八成担心明日有变,这些流散在外的弟子来不及支援。”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不知……谢府主何意?”

    “府主的意思是……我们与清风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啊!明天就是‘锄奸大会’,重新部署已然来不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洵溱沉吟道,“今夜的贤王府有没有异常?”

    “除了人多一些? 其他的一如往常。表面上看……清风对我们没有起疑。”

    “柳寻衣如何?”

    “放心!寻衣由‘自己人’保护,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洵溱欲言又止,似乎心有踌躇。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情绪十分低迷,但并未作出任何反常的举动,也没有引起清风和凌潇潇的怀疑。”一提起柳寻衣,慕容白不禁面露苦涩? “毕竟? 他曾亲自参与围杀自己的父亲。虽然当时不知情,但……终究有悖人伦,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唉!”叹息一声? 洵溱神情一禀? 正色道,“罢了!劳烦七爷回去告诉谢府主,我们已万事俱备? 只待他明日振臂一呼? 各路人马将一起现身。”

    “如此甚好……”

    见慕容白有些心神不宁? 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大家同坐一条船? 最忌讳相互猜忌。七爷不必吞吞吐吐? 大可直言不讳。”

    “我想问问潞州甘家……”

    话未说完,慕容白猛然想起谢玄的告诫,故而心生唐突,溜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七爷想问什么?”

    “罢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反而徒增不快。刚刚是我一时意气,望洵溱姑娘勿怪。”慕容白毫无预兆地态度大转,全然不顾洵溱的错愕,毅然拱手道别,“府主在等我的消息,在下告辞!”

    “七爷慢走。”

    面对稍显慌乱的慕容白,洵溱难免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她既未解释亦未挽留,只是似笑非笑地目送其离开房间。

    “砰、砰砰!”

    慕容白离开不久,敲门声再度响起。

    “谁?”

    “萧芷柔。”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亲自开门相迎:“不知萧谷主驾临,恕小女子未曾远迎。”

    “洵溱姑娘不必客气,我来此……是为向你道谢。”

    “向我道谢?”洵溱稍一愣神,连忙将萧芷柔让入房间,“萧谷主何出此言?”

    “你屡次三番帮寻衣绝处逢生,难道我不应该谢你?”

    言罢,萧芷柔朝若有所思的洵溱报以微笑,从而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待她看到桌上满满一碗酒时,眼眸深处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精光。

    “是慕容白。”洵溱似乎察觉到萧芷柔的疑虑,一边主动解释,一边斟茶倒水,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萧芷柔面前,“萧谷主请喝茶。”

    “他们都说洵溱姑娘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客人未到,你却已备好茶酒。知道什么人喝茶、什么人喝酒,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寥寥几句调侃,却是意味深长。

    洵溱心头一紧,端着茶杯的双手微微一颤,杯中清茶荡起丝丝涟漪,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姑娘不必多心,你有恩于寻衣即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萧芷柔飘然落座,又朝旁边的圆凳轻轻一指,示意洵溱不必拘谨。

    “寻衣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此事……想必洵溱姑娘早已探查的一清二楚。”萧芷柔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们母子有恩,我们自当尽力报答。然而,在承受你更大的恩情前,我有必要问清楚一件事。至少让我们母子知道,自己究竟承了谁的恩?领了谁的情?受了谁的好处?又……欠了谁的债?”

    “其实,小女子早就料到萧谷主会来问我。”见萧芷柔迟迟不肯接茶,洵溱将茶杯放在桌上,矮身落座的同时自嘲一笑,“只不过,相比萧谷主对柳寻衣的爱护,我再聪明仍棋差一招。原以为萧谷主会在‘锄奸大会’后向我兴师问罪,却不料……你竟来的如此之快。”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始终是寻衣的救命恩人,我永远不会向你‘兴师问罪’。”萧芷柔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绕圈子,想必你也一样。直说吧!我知道你是少秦王的人,你们将寻衣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究竟有什么用意……我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什么天下兴亡、千秋大业……云云而而我一窍不通,也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今夜,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或者少秦王,有没有想过伤害寻衣?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处境,你们有没有动过……哪怕一丝一毫伤害他的念头?”

    “以前,他以朝廷密探的身份潜伏在贤王府,意图破坏少秦王与北贤王的合作……我们确实动过杀他的念头。”不知是被萧芷柔的护子之情深深感动,还是忌于她的江湖地位及深不可测的武功,洵溱在她面前竟一改往日的狡黠,郑重其事地回答,“然而,从我们知道他真正身世的那一刻……至少到今天,未再想过伤害他。”

    “如果你们费尽心思帮他度过难关,但寻衣却不肯与你们继续合作呢?”萧芷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思凝重的洵溱,不依不饶地咄咄逼问,“如果他非但不与你们合作,而且以‘民族大义’为由与你们反目成仇呢?”

    “我……不知道。”面对萧芷柔直抵灵魂的拷问,洵溱竟出人意料地扭捏起来,“我……没有想过……”

    “你在撒谎!”萧芷柔眼神一寒,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没有撒谎!”

    洵溱先被吓了一跳,从而将心一横,面无惧色地回视着凛若冰霜的萧芷柔,任由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她仍没有一丝退怯之意,大义凛然地替自己辩解:“萧谷主,我们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救你儿子,千方百计地还你儿子清白,不惜血本地帮你儿子成事。你要么相信我,要么……现在杀了我!”

    四目相对,一言不发,诡异的沉默足足持续一炷香的功夫。

    “洵溱姑娘,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他。”

    终于,萧芷柔面色一缓,凝聚于四周的彻骨寒意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度朝惊魂未定的洵溱绽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不知不觉已满身大汗的洵溱鬼使神差般追上前两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萧谷主,我明天一定会演一出‘好戏’给你看!”

    话一出口,洵溱顿生懊悔,可惜覆水难收。她目光忐忑地注视着萧芷柔纤细而婀娜的背影,一时间叫苦不迭,进退两难。

    “难为你呕心沥血谋划数月,此时抢走你得功劳实在不近人情。洵溱姑娘,我来不止是向你道谢或者辨清敌友。还想告诉你,我和腾族长、云圣主商议妥当,明日的‘锄奸大会’,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愿全力配合你的计划,听从你的调遣。”

    “萧谷主,你们……”洵溱一怔,似是难以置信,“你们……真的相信我?”

    “明天,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反对。”萧芷柔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脚步一滞,语气变得复杂而苦涩,“我只有一个条件,让寻衣……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言罢,萧芷柔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离开四喜客栈。

    欲言又止的洵溱愣愣地站在原地,耳畔一遍遍回荡着萧芷柔近乎祈求的话语,忽觉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深陷纠结而难以自拔。

    ……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殚精竭虑(二)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柳寻衣,背主弑父也许是你人生最大的不幸,但能有萧谷主这般疼爱你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你的大幸?唉!”

    唏嘘作罢,洵溱渐渐从沉思中清醒,恍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沉重。

    刚刚与萧芷柔的一场对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激荡。

    毕竟,二人辈分不同、地位悬殊,洵溱不得不强提着一口气方才能与萧芷柔分庭抗礼,不至于在气势上沦落下风。

    然而,“虚张声势”对精力损耗极大。当洵溱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将一身冷汗缓缓褪去,整个人宛若经历一场生死鏖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皆疲惫的近乎虚脱。

    关上房门,用手搀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向铜盆,用湿帕轻轻擦拭脸颊,努力让自己混沌的精神清醒几分。

    “砰、砰砰!”

    然而,未等洵溱缓口气,紧闭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何人?”

    “洪寺、严顺、雷震求见大小姐!”

    听到门外的回答,洵溱迅速将湿帕投入铜盆。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倦乏的眼神再度恢复明亮。

    “进来吧!”

    当洪寺几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时,洵溱已精神奕奕地端坐桌旁,并为他们斟好四杯清茶。

    “拜见大小姐……”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洵溱一边满不在乎地打断他们叩拜施礼,一边用审视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当他看到洪寺、严顺、雷震身旁的人竟然不是袁孝,而是一张唯唯诺诺的陌生面孔时,不由地一怔,好奇道:“你是何人?”

    “回……回禀大小姐,小人‘袁大海’,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拜见……”

    “你家老爷是……袁孝?”

    “回禀大小姐,是……是袁孝。”袁大海结结巴巴,神态举止颇为忸怩。

    事觉蹊跷,洵溱黛眉微蹙,故意试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袁大海一愣,慌乱作答,“小人不知……不不不!小人知道……”

    见袁大海说话颠三倒四,雷震勃然大怒,厉声呵斥:“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大小姐饶命!小人知道,刚刚只是一时口误……”怛然失色的袁大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由于内心极度惶恐,以至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小人在沈州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 我看这个袁大海……八成是个憨货。一问就紧张、一吓就哆嗦,不是心里有鬼? 就是这里有问题。”严顺用手朝自己的脑袋指了指,低声道,“袁孝是不是吃错药?竟派这样一个蠢东西来见大小姐,他……”

    “袁孝在哪儿?”洵溱用眼神打断严顺的讥讽? 又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向袁大海说道,“你不要跪着? 坐下喝杯茶。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你不必紧张。”

    “我……”

    “我什么我?大小姐让你坐你就坐? 叽叽歪歪像什么男人?”

    雷震粗暴而蛮横地将不知所措的袁大海拽到洵溱身旁? 强行将他按在凳子上。

    “抬起头? 看着我。”洵溱将一杯茶推到袁大海面前? 不急不缓地问道? “告诉我,袁孝为什么不来?”

    “老爷说……贤王府今晚不太平? 他担心节外生枝,不敢轻举妄动。”战战兢兢的袁大海双手捧着茶杯? 断断续续地答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我一定如实转达。”

    “你什么时候拜入袁孝门下?在袁府……担任何职?”

    “小人七年前进入袁府,一直在下院伙房干活……”

    “伙房?”

    袁大海此言一出? 不仅令洵溱一愣,同时令洪寺、雷震、严顺大吃一惊。

    “闹了半天,原来你只是给袁孝烧火做饭的下人?难怪一副怂包样,一问三不知。”雷震肆无忌惮地冷笑揶揄,“袁孝是不是疯了?竟然使唤一个下人向大小姐复命……”

    “行了!”

    洵溱玉手一挥,不胜其烦地打断忿忿不平的雷震三人,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诚惶诚恐的袁大海,凝声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袁孝……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袁大海一脸错愕,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老爷生龙活虎,什么事也没有。”

    “当真?”

    “小人宁死也不敢欺骗大小姐,老爷真的没事。来此之前,老爷亲口嘱咐我,见到大小姐一定要恭恭敬敬,千万不能失礼……”

    “我知道了。”望着信誓旦旦的袁大海,洵溱莞尔一笑,“其实,我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找袁孝聊聊天。辛苦你白跑一趟,喝完这杯茶……回去休息吧!”

    “哦!”

    见洵溱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袁大海连忙将茶水囫囵吞下,又朝面面相觑的洪寺、严顺、雷震依次拱手作揖,而后逃也似的离开客房。

    “大小姐,他……”

    “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袁孝。”袁大海走后,洵溱的笑容渐渐凝固,“一个时辰前,慕容白来过这里。为何他不怕节外生枝,偏偏袁孝不敢轻举妄动?纵使无法脱身,袁孝为何不派一名精干的手下,偏偏选一个糊里糊涂、呆头呆脑的伙夫?他究竟是在故意敷衍?还是迫不得已?又或者……他想通过袁大海向我暗示什么?”

    “前天晚上,袁孝和我们一起议事,当时……没有察觉他有问题。”洪寺回忆道,“为何两天不见……”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两天……”洵溱沉吟道,“可慕容白告诉我贤王府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袁孝遇到什么麻烦,或者……他被清风揭穿身份,贤王府不可能如此平静。”

    “会不会是慕容白撒谎?”严顺心念一转,大胆揣测,“他会不会是清风和凌潇潇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

    “不可能!”雷震斩钉截铁地否认,“如果慕容白有问题,雷某早就死了。”

    “也许他想放长线钓大鱼……”

    “这……”经洪寺一番“提醒”,雷震不禁心生动摇,“应该……不会吧?谢玄与慕容白情同手足……”

    “也许……谢玄也有问题,天知道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

    “信口开河,简直越说越离谱!”见洪寺、严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忌谢玄和慕容白,洵溱面色一沉,语气不善地出言训诫,“我知道你们和袁孝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更是荣辱与共的兄弟。你们不愿意相信问题出在袁孝身上,我也不愿意。但你们不能为掩饰袁孝的嫌疑,故意抹黑谢玄和慕容白。如此意气用事,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将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也拖下水?那我呢?你们要不要连我一起怀疑?”

    “大小姐息怒,我等万万不敢!”

    见洵溱大发雷霆,洪寺三人无不吓得脸色一变,纷纷跪倒在地,惶惶不安地向她叩首赔罪。

    “今夜将你们叫来,一是问问你们准备的如何。二是向袁孝打听清风的动向。三是向洪寺追问洪洋的情况。现在看来,三件事没有一件能令我顺心。”袁孝的一反常态,洪寺三人的避重就轻,再加上自身的疲倦,令洵溱难以保持平日的气量与风度,变得有些焦虑、烦躁、易怒,“这一次,是你们与中原门派第一次联手。人家已经蓄势待发,偏偏你们在关键时刻错漏百出。如果因此耽误少秦王的计划,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大小姐息怒,我等知错!”

    “洪舵主,我有没有冤枉你?”洵溱阴阳怪气地问道,“如果你已经找到洪洋的下落,我马上收回刚刚的话。”

    “大小姐神机妙算,洪某确实……确实没有找到洪洋的下落。”豆大的汗珠顺着洪寺的脸颊向下流淌,此时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就知道!”

    “啪!”

    忍无可忍的洵溱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直将跪在面前的三人吓得心神一颤。

    “我不希望再从你们口中听到无谓的抱怨和牢骚,更不希望你们三位步袁孝后尘,再出现任何意外。无论是意外的‘惊喜’,还是意外的‘惊吓’,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做好分内的事,不要找任何借口推诿搪塞!”洵溱一字一句地告诫,“记住你们的身份,早已不是上京四府的‘土霸王’,而是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的舵主。柳寻衣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如果他出现任何闪失,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还有,袁孝的事你们不必多心,各自回去准备,一切按计划行事。”

    “遵命!”

    “下去吧!”

    “是……”

    在洵溱颇为不耐地催促下,胆战心惊的洪寺三人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郁结难舒的洵溱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摇曳跳动的烛火,口中不住地呢喃自语,“袁孝啊袁孝……你应该是我最值得依仗的人,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砰!”

    就在洵溱心烦意乱,苦思不解之际,虚掩得房门猛然被人撞开。

    紧接着,满身酒气的秦苦在秦大、秦二、秦三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闯入房间。

    “我的‘洵溱大小姐’,整整一晚上……你将七大姑、八大姨见了一圈。燕瘦环肥,各有千秋……说也说了、笑也笑了、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轮到翻小弟的‘牌子’了?嘿嘿……”

    ……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殚精竭虑(三)

    “大胆秦苦,竟敢在大小姐的房中耍酒疯!”

    就在酒气熏天的秦苦不顾洵溱心情欠佳,扯着嗓子插科打诨时,萧阳、苏忽、荀布道匆匆赶来“解围”。

    “躲远些!当心……我一时忍不住吐你们一身。”

    秦苦似乎意识不到萧阳三人的不悦,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手推搡,一边晃晃悠悠地朝桌旁走去。

    “你……”

    “不必担心!”未等萧阳出手阻拦,洵溱的声音悄然响起,“你们先出去,我和秦府主有事商议。”

    “大小姐,秦苦醉成这幅德行,连站都站不稳……”

    “呼!”

    “噌!”

    “嘶……”

    萧阳话音未落,烂醉如泥的秦苦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萧阳腰间的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在半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弧,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抵住萧阳的脖颈。

    此举,不仅令猝不及防的萧阳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令大惊失色的苏忽、荀布道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在秦苦“憨态可掬”的威胁下,二人不得不将抽出一半的钢刀慢慢插回鞘中。

    相比于惊慌失措的萧阳三人及面面相觑的“秦氏三杰”,洵溱非但未有一丝动容,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我虽然站不稳,却能夺下你的刀,你猜……我有没有喝醉?”

    此刻,秦苦庞大的身躯几乎趴在萧阳瘦小而僵硬的身体上,圆卜隆冬的大脑袋随意地耷拉在他的肩头,目光慵懒地望着愤愤不平的萧阳,口鼻中不断喷出温热的酒气。

    “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

    “行了!”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萧阳的抱怨,“下去吧!”

    闻言,秦苦咧嘴一笑,冰冷的刀锋从萧阳的脖子上缓缓挪开。大手一挥,将欲言又止的萧阳推到一旁,迈步上前的同时将短刀重新插入他的腰间。

    “你们也出去。”

    秦苦趔趄着走到桌旁,头也不回地向“秦氏三杰”吩咐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洵溱对面,拎起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一通畅饮。

    待心有不忿的萧阳三人和一头雾水的“秦氏三杰”离开房间,萦绕在秦苦眼中的朦胧醉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精光涌动的狡黠之色。

    “出事了?”

    听到秦苦没来由的疑问,洵溱微微一怔,不答反问:“秦府主何出此言?”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秦苦用手朝洵溱的脸庞比划几下,话里有话地问道,“是不是计划有变?”

    “计划没变,只是有些人……让我不放心。”洵溱无意隐瞒自己的担忧。

    “是谁?”

    “袁孝。”

    “袁孝?”秦苦眉头一皱,沉吟道,“用不用我帮你……”

    “万万不可!为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以免节外生枝。”言至于此,洵溱话锋一转,满心期待地问道,“言归正传!秦府主,我让你帮忙监视的人……有没有异常?”

    “金复羽、陆庭湘这些人似乎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热闹,无意插手‘锄奸大会’。”秦苦撇嘴道,“这几天,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无外乎吃吃喝喝或者与相熟的江湖朋友小聚。不久前? 武当派的孤日、孤月代表清风在天香楼宴请武林群雄? 名义上是‘宴请群雄’? 实则主要宴请金复羽、陆庭湘及青城派掌门左弘轩、峨眉派掌门妙安? 其他人都是陪衬。有趣的是,当日在主桌陪坐的除孤日、孤月及两名武当弟子外? 还有蜀中唐门金玉房的房主唐易、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崆峒派弟子荀再山。这些分属不同派系,甚至素有积怨的人坐在一起? 非但没有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反而把酒言欢,亲如一家? 丝毫看不出裂隙。我猜……两大派系的核心人物清风和金复羽也许已在某种程度上达成默契,至少……双方不会在‘锄奸大会’上闹出不愉快。”

    “咄咄怪事!清风和金复羽都是聪明人? 应该懂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洵溱黛眉微蹙,似乎心有不解? “清风的目的是当众处死柳寻衣,挽回自己的声誉。因此? 他不希望金复羽从中搅局,故而主动向他示好,此事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也符合清风的立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金复羽,他一向不服清风做武林盟主,巴不得拆他的台。依照常理,‘锄奸大会’这种天赐良机,金复羽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他非但没有借机发难,反而主动配合清风演一出‘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戏……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金复羽别有图谋……”

    “清风不是傻瓜,我派人监视金复羽的这段日子,武当派的眼线从未离开半步。如果金复羽别有图谋,清风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可能上赶着和他‘称兄道弟’,自取其辱。正因如此,我才说金复羽和清风似乎达成某种默契。”秦苦煞有介事地说道,“洵溱,你不必绕圈子,直说吧!你对此事……是不是早有预料?”

    “不错!”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如我所料不错……金复羽也许已经猜出一丝端倪,知道这场‘锄奸大会’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换言之,金复羽已经猜到有人欲借‘锄奸大会’向清风发难,于是故意置身事外,意在……坐山观虎斗。”

    闻言,秦苦的眼神陡然一变,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复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他未必知道我们的计划,甚至未必知道‘我们’是谁?但他一定知道欲借‘锄奸大会’对付清风的人……绝不是自己的朋友。”洵溱讳莫如深道,“因此,我们与清风拼的你死我活,对金复羽而言无疑是‘敌人’与‘敌人’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对他只有好处,没有损失。否则,他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洛阳城参加这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锄奸大会’,更不会虚情假意地配合清风演戏。”

    “依你之见,是谁将秘密泄露给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不知道金复羽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我敢断言……察觉到‘风雨欲来’的人绝不止金复羽一个。”洵溱眼神一寒,幽幽地说道,“也许……清风也有预感。”

    “什么?”秦苦难以置信道,“清风怎么可能知道……”话未说完,他忽然灵光一闪,面露惊愕,“难道是袁孝?”

    “我收到的消息太少,因此拿捏不准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洵溱无奈道,“但纵观清风近日一系列举动,他也许已经知道我们欲对他不利。”

    “此话怎讲?”

    “清风屡次三番大排筵宴,遍请武林群雄,甚至连他的‘死对头’金复羽都喝过他的酒,为何偏偏没有邀请腾族长、萧谷主和云圣主?当然,秦府主应该也没有收到他的邀请。”洵溱不急不缓地回答,“亲疏远近,泾渭分明。足以表明在清风的心里……早已将我们当成敌人,比金复羽更加棘手的敌人。”

    “这……”洵溱的大胆揣测,令秦苦五味杂陈,一时哑口无言。

    “也许,我们和清风的这场‘博弈’早已不是深藏不露的偷袭,而是光明正大的交锋。”洵溱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呆若木鸡的秦苦,字里行间充斥着刀光剑影,凌厉而苦涩的语气尤其令人压抑,“这也是眼下……清风笼络人心、袁孝情形不明、金复羽作壁上观的唯一解释。”

    “以你的聪慧,此事不可能毫无预料……”

    “我确实早有预料,但我仍心存忧虑。”洵溱神情一暗,摇头叹息,“我忧虑的不是清风猜出我们欲对他不利,而是我不知道清风究竟猜出多少?”

    “应该……不多。至少谢玄和慕容白、邓泉安然无恙……”

    “秦府主,我现在已不敢轻易做出判断。因为这场‘锄奸大会’涉及的势力比我想象的更庞杂,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关系及心思比我想象的更繁复,清风和金复羽……更是比我想象的难以琢磨。”洵溱有气无力地自嘲一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清风一知半解,我们倒不必过于担心。可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仍敢如期举办‘锄奸大会’,就一定做足准备。如此一来,我们明天极有可能从‘出奇制胜’变成‘自投罗网’。而这……正是我狐疑不决,忐忑不安的原因。”

    “这……”秦苦暗吃一惊,踌躇道,“眼下,我们的‘筹码’比他多、‘点数’比他大,论胜算……我们似乎更大一些。”

    “姑且不论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的态度,单论少林、昆仑、崆峒和唐门。如果清风已将他们牢牢攥在手中,甚至可以枉顾北贤王遇害的真相而执意与武当同仇敌忾,那我们的‘筹码’和‘点数’优势将荡然无存。休要忘记,清风至今仍是中原武林盟主。如果我们不能摧毁其‘武林正统’的招牌,不能令其变成‘孤家寡人’,根本不可能扳倒他。唉!本以为可以借金复羽搅一搅浑水,给清风一记更致命得打击,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他们。”

    “如果将局势想到最坏……”犹豫半晌,秦苦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有几分胜算?”

    “明天最坏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抛开仁义道德和声名地位,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江湖大厮杀。”洵溱缓缓起身,一字一句地答道,“我们与清风一派皆有不可小觑的高手坐镇,皆有赤胆忠心的大批拥趸。因此,谁胜谁负我真的不知道。但若无其他意外,厮杀过后的最大赢家……必是金复羽无疑。”

    “无论如何,我们已无路可退……”

    望着喃喃自语的秦苦,洵溱眼神一动,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府主,你……怯战吗?”

    秦苦先是一愣,从而咧嘴一笑,反问道:“纵使怯战,我和秦氏……又能有好下场吗?”

    闻言,洵溱如释重负,面露欣慰,而后抬脚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成也好、败也罢,即是大势所趋,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所难免。现在,我要去见今晚最后一位朋友,了却我们对清风父女‘痛下杀手’前的……最后一桩心事。”

    ……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苦命之人(一)

    借着朦胧月色,洵溱独自一人离开四喜客栈,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疾步而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洵溱拐入一条暗巷,直抵最深处的一间民宅。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与贤王府仅一街之隔。站在巷中举目眺望,能清楚地看见伫立于贤王府大门前那座题着“紫气东来”的琉璃牌楼。

    二者距离之近,足可窥见一斑。

    “砰、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敲门声,静如死寂的院中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紧接着,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将院门打开一道缝隙。

    待他辨认出洵溱的身份,眼神悄然一变,连忙拽开院门,毕恭毕敬地将洵溱让入院中。

    “拜见大小姐!”

    昏暗的小院内,七八名持刀带剑的黑衣汉子一齐朝洵溱叩拜施礼。

    “近日如何?”

    “回禀大小姐,太平无事。”

    “那就好!”

    洵溱漫不经心地左右张望一番,而后抬脚朝烛影幽黄的北屋走去。

    “吱!”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简陋的狭小卧房。一灯如豆,在斑驳的墙上映射出“一坐一站”两道倩影。

    其中,端着一碗米粥,满眼忧虑地站在床边的人是潘雨音。抱膝坐于床角,神情木讷,面如死灰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洛凝语。

    蓬乱纠缠的头发、空洞呆滞的眼神、苍白如纸的面色、泪痕斑斑的妆容、骨瘦嶙峋的身材、褶皱凌乱的裙袍……无不彰显今时今日的洛凝语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落魄?何等的凄惨?何等的绝望?

    一忧未解,又添新愁。

    以洛天瑾生死为界,仿佛人世间所有美好尽数赋予当年的洛凝语。双亲和睦、兄妹友爱、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富贵荣华、心想事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无疑是天下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然而,近两年她又尝遍人世间所有凄凉,兄长卧床、父母反目、家道中落、爱人离散、焦心劳思、忍辱负重……真真切切将生死有命,修短随化体会的淋漓尽致。

    仿佛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常人恐怕难以想象,一介弱质女流究竟是如何在大起大落中屹立不倒?又是如何在大喜大悲中挺到今天?

    “洵溱姑娘,你来了……”

    一见洵溱,潘雨音先是一怔,从而面露苦涩,目光投向桌上早已放凉的饭菜,叹息道:“一连半月,几乎……天天如此。我已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济于事。只有等她体力不支,饿晕困极时,才能勉强喂她几口粥米。”

    “这几日……她有没有哭闹?”

    “没有。”潘雨音缓缓摇头,“刚来的几天哭闹得厉害,这几日变得越来越安静。像这样依偎在床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已有两三天。洛小姐病势未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情绪低迷,过度忧虑……继续强撑下去,我担心她元气大伤,落下病根。”

    “不会一直这样? 待明日‘锄奸大会’一过……尘归尘、土归土,洛小姐也该回家了。”

    “是了!”经洵溱提醒,潘雨音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今日已是五月初四? 明天就是锄奸……是端午节。”意识到自己失言,潘雨音连忙改口。

    闻言? 静若泥塑的洛凝语眼神微微一动? 僵硬而缓慢地抬头望向一本正经的洵溱。

    不知为何?洵溱感觉洛凝语今日的眼神有些……异于平常的深邃。以至于当她回视洛凝语的双眸时,古井不波的心境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涟漪。

    似乎被“审视”的有些不自在? 洵溱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愧疚道:“让洛小姐在这里委屈这么久? 实属迫不得已,万望海涵。不过,你很快就能回家……”

    “回家?”洛凝语终于打破沉默,只不过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玩味、有些嘲讽、有些轻蔑、有些鄙夷? “呵!‘锄奸大会’一过,我……还有家可回吗?”

    虽然洛凝语神态倔强? 言辞鄙薄,但她话一出口,晶莹的泪珠仍如断线的珠串,不争气地滚落而下。

    望着色厉内荏的洛凝语向洵溱发出一道近乎嘶哑的质问? 再联想到她的悲惨遭遇,心地善良的潘雨音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怜悯,忽觉鼻子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入眼眶。

    为免引起洛凝语的察觉,潘雨音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贝齿紧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洛凝语含泪默念,似哭似笑,“洵溱姑娘,事到如今你仍想送我回家,也算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只不过……”

    言至于此,洛凝语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如烟,一缕阴戾杀机自眉宇间缓缓浮现,一字一句地说道:“只不过,你的‘善’是‘伪善’,你是天下第一大‘伪善人’。”

    “洛小姐,你……”

    未等潘雨音出面圆场,洵溱已挥手打断她的辩解。默默注视着对自己横眉竖目的洛凝语,洵溱的心思变得愈发复杂,表情变得愈发纠结。

    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抵不过喉咙阵阵发紧,唇齿微微颤抖。沉默半晌,洵溱方才鼓足勇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诚恳赔罪:“洛小姐,对不起……”

    “如果我杀死你的娘和外公,杀死你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再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敷衍搪塞,你会不会原谅我?”似乎被洵溱“云淡风轻”的态度深深刺痛,亦或透过她的道歉,坐实自己内心最不愿承认的恐怖念想,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全然不顾身体的虚弱与四肢的麻木,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洵溱面前,冷笑道,“多亏你软禁我半个月,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厘清所有线索,解开所有疑惑……”

    “什么线索?什么疑惑?”洵溱似乎没理解洛凝语的意思,“软禁你是我不对,但谢府主与你有约在先……”

    “根本不关谢二叔的事!因为整件事是你在幕后策划,是你蛊惑柳寻衣重返贤王府、是你怂恿谢二叔向娘和外公报仇、是你精心设计一个又一个圈套,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洵溱,我与你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得我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

    洛凝语越说越激动,双手拽住洵溱的衣领拼命摇晃,但洵溱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反抗,甚至没有一句辩解。

    “洛小姐,你冷静一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滚开!”怒不可遏的洛凝语将上前劝阻的潘雨音狠狠推到一旁,气急败坏地厉声斥责,“我爹生前对潘家情深义重,当初为帮你们化解危机不惜拖少林下水,与秦氏为敌……你身为潘八爷的孙女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帮他们一起欺负贤王府的‘孤儿寡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潘雨音,你的‘假慈悲’比洵溱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道你喜欢柳寻衣,但你不能因为喜欢他而是非不分,忘却礼义廉耻。你这样做居心何在?良心又何在?”

    “不……”被洛凝语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猝不及防的潘雨音登时乱了方寸,满眼惊慌地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想救柳大哥不假,但从未想过伤害你,更未想过落井下石……洛小姐,你误会我们了……”

    “误会?你们明明已磨刀霍霍,为什么还要找出诸多借口替自己狡辩?”一连半月寝食难安的洛凝语经过刚刚一番“折腾”,此刻再也抵挡不住身体的虚弱,精疲力竭的她渐渐松开洵溱的衣袍,如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地,口中有气无力地哀叹不已,“你们串通一气对付娘和外公,非但不承认自己行径卑鄙,反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误会’……试问,天下还有比你们更无耻的人吗?”

    “恕我直言,论卑鄙无耻……我们远不及清风和凌潇潇十分之一。洛小姐,你明明知道我们对付清风和凌潇潇绝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单纯地为柳寻衣洗脱罪名。更重要的原因是替死去的洛盟主……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报仇雪耻。至于洛盟主的真正死因,他究竟被何人所害……我想谢府主已经和你说的一清二楚。”洵溱俯身搀扶着摇摇欲坠得洛凝语,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知道你夹在中间十分痛苦,也明白你对凌潇潇、清风的感情远非我们这些外人可以体会。但恩是恩、仇是仇、真相就是真相,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你只看到今日的我们串通一气,又可曾看到昔日的清风和凌潇潇是如何瞒天过海?你指责我是幕后主使……我无法反驳,因为我确确实实参与其中,并且暗中帮助柳寻衣和谢府主解决许多麻烦。如果没有我……柳寻衣可能活不到今天,谢府主也可能找不到替你爹报仇的机会……”

    ……

第一千零二十章:苦命之人(二)

    “啪!”

    “啊……”

    就在洵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耐心劝说时,心乱如麻的洛凝语突然恼羞成怒,毫无预兆地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洵溱的脸上。直令站在一旁的潘雨音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

    霎时间,五道清晰的指印在洵溱的脸颊缓缓浮现,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丝丝渗出。

    “我娘为什么谋害我爹?她与什么人暗中串通?又为什么与人串通?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洵溱,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不是你蛊惑游说,爹岂有谋反的念头?如果爹没有谋反,纵使柳寻衣是朝廷安插的内奸,局势也不会变得无法收场,娘更不会与赵元暗中勾结,误入歧途。归根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因为没有你,爹根本不会死!”洛凝语恶狠狠地瞪着恍若失神的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家破人亡,就是从你出现在贤王府的那一天开始的。你害死我爹还不够,现在又想害死我娘……”

    “砰!”

    似乎被房中的动静惊扰,守在院中的七八名护卫火急火燎地撞门而入,一窝蜂地涌入房间。

    “大小姐,发生什么事……”

    “全部退下!”洵溱头也不回地打断他们的追问,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进房门半步。违者,严惩不贷!”

    “是……”

    众护卫脸色一变,匆忙拱手领命。纵使一头雾水,却再也不敢多事,一行人悻悻地退出房间。

    “洵溱姑娘,你流血了……”

    “不碍事。”

    洵溱心不在焉地推开潘雨音递上来的手帕,神思凝重地与洛凝语四目相视。沉吟良久,方才别有深意地吐出一句:“洛小姐刚刚的一巴掌……让我的心里舒服许多。”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休以为区区一巴掌可以一笔勾销。”洛凝语眼圈通红,一边流泪一边怒叱,“你明知我恨你入骨,却偏偏跑来见我,无非想给自己的良心寻找一丝慰藉。洵溱,如果明天我娘和外公惨遭不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应该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言尽于此,洛凝语朝惴惴不安的潘雨音投去一道怨恨的目光。

    “洛小姐明知纵使没有我,洛盟主与凌潇潇也不会白头偕老,他们夫妻反目的根源并非洛盟主密谋造反,而是……感情不和。早在二十多年前,凌潇潇对身怀六甲的萧芷柔赶尽杀绝的那一天,一颗仇恨的种子便已深深埋下。时至今日,因为凌潇潇的东窗事发导致洛盟主心灰意冷,逼得其由爱生恨,行此极端……明明是祸起萧墙,变生肘腋? 洛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 诿过于我?”

    “你……”

    在能言善辩的洵溱面前? 洛凝语本就讨不到一丝便宜。更何况,洵溱所言句句属实,令洛凝语辩无可辩。

    “还有!洛小姐的心里为何只有娘和外公?”洵溱又道,“据我所知,洛盟主生前对你十分疼爱? 如今他含恨而死? 你身为女儿为何不愿替他报仇?难道你希望洛盟主在九泉之下永远得不到安息……”

    “爹已经死了!”

    一提起洛天瑾? 洛凝语似乎被人揭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致命伤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令她生不如死,刻骨铭心。

    这一刻,她的心灵与身体皆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 夺眶而出的眼泪犹如决堤奔涌的洪水。一时间忘乎岁月、忘乎自我、忘乎恩仇,不顾矜持地放声呐喊,发疯似得捶胸顿足。

    “爹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爹已经死了……”

    洛凝语如癫如痴地重复同一句话,此言无情无义? 甚至有些“人走茶凉”的绝情意味。如此丧尽天良? 泯灭人性的“不孝之言”。若非万般无奈? 她断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万箭穿心之苦,五内俱焚之殇,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的心再一次狠狠碾压。

    “爹已经死了……你让我怎么办?”洛凝语泣不成声地咄咄逼问,“爹已经死了,可娘和外公仍好端端地活着……爹是疼我爱我的亲人,娘和外公也是疼我爱我的亲人……替爹报仇就要杀死娘和外公,否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们让我怎么选?如果换成你们,你们又会怎么选?”

    似乎被洛凝语的肺腑之言深深感动,望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凄惨模样,洵溱再也不忍心出言刺激。伸手将其揽入怀中,任由她挣扎片刻,而后趴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感情复杂而多变,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对与错’,更不是一句‘恩怨分明’可以轻易动摇。洛夫人害死洛盟主是事实,但洛夫人将洛小姐养育成人,对她万般宠爱也是事实。我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面对朝夕相处的至亲骨肉怎么可能做到爱恨分明?又怎么可能做到铁石心肠?”潘雨音一手按在洵溱的肩头,一手轻抚着洛凝语的后背,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感动,她竟已泪流满面,字字哽咽,“上一辈的是是非非我们无法干涉,但无论谁对谁错,洛小姐是无辜的……”

    “洵溱姑娘,我求求你……”

    突然,洛凝语态度大转,泪眼模糊的她紧紧抱住洵溱的胳膊,不顾尊严地苦苦哀求:“你放我出去,让我去见娘和外公,让我化解这场仇怨……好不好?你们处心积虑做这么多事,无非是想洗脱柳寻衣的罪名,恢复他的真正身份,对不对?我发誓,绝不让娘和外公伤害柳寻衣一根汗毛,也不让他们追究你和谢二叔……以及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的过错。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好不好?柳寻衣这个‘哥哥’我不认了,爹的仇……我不报了,甚至连贤王府我也不要了。我只要娘和外公平平安安地活着……让我去求他们,让我去求谢二叔……千错万错,全都算在我身上好不好?洵溱姑娘,我求求你!当初,我无法从柳寻衣手中救爹一命已是追悔莫及,如今我不希望重蹈覆辙,更不希望看到柳寻衣和娘拼的你死我活……相信我!我一定能化解这场危机……你让我试试,我求求你……”

    眼神复杂地望着惶惶不安,痛哭流涕的洛凝语,洵溱不断地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可惜……永远也擦不干净。

    “洵溱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怪你、不该骂你,更不该打你……我无知、我糊涂、我混账……你骂我吧!打我吧!只求你放我出去……”洛凝语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洵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求求你大发慈悲,求求你给我一次化解仇恨的机会……”

    “洵溱姑娘,难道此事……真没有调和的余地?非要闹得不死不休?”潘雨音忍不住开口替洛凝语求情,“洵溱姑娘一向聪明过人,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事涉及之广、牵连之大、影响之深……远非你们可以想象。纵使我们肯收手,清风和凌潇潇也不肯善罢甘休……”

    “让我去说!”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恳求,“他们毕竟是我的娘和外公,一定会念及亲情……”

    “如果他们肯念及亲情,当初就不会对洛盟主痛下杀手,更不会瞒着你、瞒着天下人对柳寻衣穷追猛打。”

    “洵溱姑娘,我……”

    “洛小姐,对不起!”

    笃定心思的洵溱不再给洛凝语争辩的机会,强忍着内心的纠结,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将洛凝语最后的希望彻底湮灭。

    言罢,狠下心肠的洵溱不顾洛凝语的哀嚎叫嚷,奋力甩开她的手。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潘姑娘,劳烦你好好照顾洛小姐。”

    叮嘱一声,洵溱快步走出房间,又向面面相觑的众护卫严辞下令:“明天日落之前,绝不能让洛凝语离开这里半步!”

    “遵命!”

    吩咐作罢,心烦意乱得洵溱担心自己抵不住洛凝语的再三哀求,从而意志动摇,于是将心一横,脚步匆匆地离开宅院。

    然而,当五味杂陈的洵溱走出巷口时,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迎面而来,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是谁……”

    “洵溱莫慌,是我!”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孔缓缓呈现在洵溱面前。

    “阿保鲁?”辨清来人,洵溱先是一愣,从而按下心头郁结,狐疑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明天就是‘锄奸大会’,兹事体大,我岂敢耽搁……咦?”话未说完,阿保鲁突然发现洵溱微微肿胀的脸颊,登时眼神一变,愠怒道,“你的脸……”

    “小事一桩,不提也罢!快告诉我,我让你接应的人……”

    “放心!公子已于傍晚时分抵达洛阳城。”

    “当真?”

    阿保鲁此言一出,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竟忍不住喜形于色,情见乎词:“今夜一再发生变故,坏消息纷至沓来,以至忠奸难辨,敌友难分,搅得我不胜其烦,心神不宁。如今他到了,我……再无后顾之忧。”

    ……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锄奸大会(一)

    千呼万唤,端阳降临。五月初五,碧日晴天。

    天光初亮,早已望眼欲穿的各路人马纷纷上路,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股股“洪流”朝贤王府涌来。

    此次“锄奸大会”,清风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发出上百道“英雄帖”。凡有资格收到“英雄帖”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威震一方的豪强。

    换言之,正儿八经受邀前来者,不过区区百余人。纵使算上他们的随从弟子,林林总总也不过两三千人。

    然而,实际情况却与清风的预料大相径庭。

    凌晨时起,贤王府内已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待黎明将至,贤王府门前更是马咽车阗,华盖云集。

    昨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几乎“塞满”方圆三五里内的所有“缝隙”。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少说聚集上万乃至数万之众。

    且不论规模大小,宾客多寡。单论今日这般熙来攘往,门庭若市,洛天瑾在世时几乎年年都有。可自从他遇害后,如此热闹变得十分罕见。

    归根到底,今日之盛仍不是贤王府之盛,而是由于清风位居“武林盟主”之故。

    此时此刻,隐藏在花天锦地,笑语欢声背后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禁令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没有收到“英雄帖”的人,意味着没有资格进入贤王府,只能聚在府门外心急火燎,翘首跂踵。

    至于拿到“英雄帖”的人,无不在自家弟子的开路下,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在周围一道道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踏上贤王府门前的十三级汉白玉阶。

    这一刻,他们手中的“英雄帖”不单单是受到邀请的凭证,更代表高人一等的江湖地位及傲视群雄的莫大尊荣。

    江湖虽然不是庙堂,但依旧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只不过,江湖中的等级不像朝廷那般明明白白地分为一二三品。而是被师门、辈分、武功、德行、势力、财富、人脉等其他因素隐晦替代。

    然而,“人上人”与“人下人”的本质区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与庙堂的官阶相比,江湖的尊卑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性的丑陋,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只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做出不同的掩饰。可说到底,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当然? 逆来顺受? 墨守成规一向不是江湖中人的做派。

    因此,一些没有收到“英雄帖”却心怀不忿的“刺头”开始煽动人群? 伺机捣乱。

    他们成群结队地冲上玉阶,争先恐后地朝大门挤去? 企图趁乱混入贤王府。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不守规矩”的行列中。气势汹涌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冲破贤王府弟子的阻拦,令在门前接迎的苏堂、洛棋顾应不暇,叫苦不迭。

    纵使他们喊破喉咙,也难以在嘈杂混乱的局面中维持应有的秩序。

    “洛老,当心有人鱼目混珠!”

    “鱼目混珠不可怕,可怕的是再这样乱哄哄地闹下去? 原定于辰时初刻开始的‘锄奸大会’必将受到影响,被迫延后。”

    “延后?”苏堂望着你推我搡的人群,无奈道,“恐怕三天三夜也休想消停……”

    “混账东西!你们没有‘英雄帖’岂敢硬闯贤王府?”

    “我们……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望七爷勿怪……”

    “从哪儿冒出来的泼皮无赖?竟敢在这里撒野!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们当贤王府是什么地方?”

    “八爷息怒,我们知错!我们知错……”

    就在门前混乱不堪之际,府中陡然传出一道厉喝? 紧接着是一阵诚惶诚恐的辩解。

    刚刚趁乱混入贤王府的十几名汉子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便在众人诧异而错愕的目光中,一边捣蒜似的作揖赔罪,一边忙不迭地退出府门。

    紧随其后的是面沉似水的慕容白、邓泉以及武当派的孤日、孤月两位道长。

    四人一现身,忙的焦头烂额的苏堂、洛棋登时面露狂喜,连忙吩咐麾下弟子,将聚集在门前而没有“英雄帖”的人统统“请”下台阶。

    “七爷,不是我们故意闹事,而是不想白白错过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人群中有胆大的率先道出自己的不满,“清风盟主实在偏心,‘英雄帖’只发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名门大派。难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人物,还有那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就不算中原武林之人?”

    “就是!想当初,清风盟主召集天下英雄共同追剿柳寻衣的时候可没有‘厚此薄彼’。我们虽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但同样遵从盟主号令,在追剿柳寻衣的事情上也算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常言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我们出过力,今天的‘锄奸大会’就应该让我们参加,否则太不公平!”

    “对!不公平!不公平……”

    少数人的直言不讳,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起多数人的共鸣,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霎时间,各种各样的质疑、抱怨乃至嘲讽、谩骂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数以万计的争论呐喊,直将半座洛阳城震得地动山摇。

    “诸位所言……不无道理!”

    慕容白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环顾着慷慨激昂的众人,运足内力令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通透,亮如洪钟。一字一句皆清晰入耳,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难以散尽。与此同时,亦令人声鼎沸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无数道愤愤不平又满含期待的目光一齐投向贤王府门前的慕容白四人。

    “现在距辰时初刻已不足半个时辰,可贤王府内外仍旧乱作一团。清风盟主也没有料到竟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前来参加‘锄奸大会’。眼下,他老人家既深感欣慰,亦深感愧疚。欣慰的是,天下英雄重视‘锄奸大会’,意味着重视他这位‘武林盟主’。愧疚的是,由于事先准备不足,以至局面混乱不堪。”慕容白不急不缓地说道,“此刻,清风盟主既不希望因为秩序混乱而贻误‘锄奸大会’,也不希望厚此薄彼,令天下英雄徒增间隙。当然,他老人家更不希望没有收到‘英雄帖’的江湖朋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清风盟主能时刻惦记我们,也不枉我们对他惟命是从。”

    “不错!我们只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绝没有诋毁清风盟主的意思。”

    “我就知道清风盟主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见众人随声附和,孤日、孤月含笑点头,站在一旁的邓泉却在不经意间面露鄙夷。

    “因此,经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反复斟酌,决定将在贤王府东院举办的‘锄奸大会’挪至贤王府门前的青石广场。”

    言至于此,慕容白蓦然抬手,朝被车马人群层层包围的“琉璃牌楼”一指,朗声道:“就在这座‘紫气东来’的牌楼下,希望诸位主动退让十丈,以便更多的江湖朋友能够亲眼目睹这场……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

    言罢,慕容白与邓泉、孤日、孤月相视一眼,从而大手一挥,以林方大为首的百余名贤王府弟子,及以郑松仁为首的数十名武当弟子自贤王府鱼贯而出,未等四周人群做出反应,他们已风风火火地大肆清场。

    伴随着一阵窃窃私语,以“琉璃牌楼”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的人群被迫一退再退。又有十余名贤王府弟子匆匆赶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一片狼藉的青石广场清扫的一尘不染。

    净水泼地、红毯垫道,东、南、西、北分别以一丈为间隔,整整齐齐地摆上一张张太师椅。

    椅后伫立着一杆杆大旗,旗上龙飞凤舞地绣着“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峨眉”、“青城”、“贤王府”、“金剑坞”、“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等名门大派的金字名号。

    有趣的是,在武林盟主清风的座位旁另有一把太师椅,不过椅后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旗号。

    此位,是清风专门留给秦卫的。碍于秦卫的特殊身份,不宜在蒙古统治下的洛阳城太过招摇,因此才没有树旗。

    今日这场“锄奸大会”规模之宏大,丝毫不亚于两年前的“中原武林大会”。

    与当时一样,有资格落座的“大人物”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无名之辈”只能远远地站在四周看热闹,以至贤王府门前的整条街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的亭台楼阁、房脊屋顶,皆被心潮澎湃得绿林好汉“强行霸占”。

    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此刻,他们连自家大门都出不去,更谈不上报官。只能躲在家里忍气吞声,任由头顶“叽叽喳喳”、“咚咚作响”,亦无可奈何,敢怒而不敢言。

    “咣!”

    在一片嘈杂忙乱之中,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突如其来的铜锣声响遏行云,震耳欲聋,令沸反盈天的场面瞬间安静。

    人们无不精神一颤,纷纷举目观瞧。

    一时间,成千上万道炙热而殷切的目光凝聚于庄严肃穆的贤王府大门。

    上万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大庭广众竟然鸦雀无声,凝重而诡异的气氛持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直至“哗啦哗啦”铁锁镣铐的摩擦声响自贤王府内悄然传出。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高高悬起的心恨不能一下提到嗓子眼。

    数百日夜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令天下英雄“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柳寻衣……今天终于现身了。

    ……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锄奸大会(二)

    万众瞩目之中,一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可怜囚徒”,在铁锁镣铐的层层束缚中,在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的刀剑押解下,拖着虚弱而疲惫的残躯,迈着沉重而飘忽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出贤的大门,一步步朝广场中心的琉璃牌楼走去。

    如果众人不知今天的主角是“大名鼎鼎”的柳寻衣,恐怕谁也不会将眼前这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徒”,与昔日那位丰标不凡、玉树临风的“柳执扇”联想在一起。

    短短五十天,柳寻衣已与潞州客栈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削瘦的脸颊、佝偻的身、蹒跚的步伐、萎靡的神、洞的目光……无一不与昔日判若两人。

    他沾满血污的脸庞几乎被蓬乱纠缠的头发遮住大半,身上横七竖八地满触目惊心的鞭伤血痕。污浊、残破而凌乱的衣袍在鲜血一遍遍地浸透下,只见片片殷红,不见本来颜色。

    由于他一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许久未见阳光。因此,当他走出地牢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举起胳膊,尽力遮挡着对常人而言毫不刺目的日头。

    然而,当他迈下贤门前的十三级汉白玉阶时,由于视线到胳膊头发的遮挡,加上身虚弱,神恍惚,以至重心不稳,双脚相绊,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噗”一声栽倒在地,“叮呤咣啷”地从台阶上翻滚下去。

    见此一幕,众人下意识地发出一难以信的惊呼。与此同时,不同的人看到柳寻衣如此狼狈后的心态亦迥然不同。

    有人暗怀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无奈叹息……

    此时此刻,心情最为杂、情绪最为激动的人,莫过于已经在青石广场落座的萧芷柔和腾三石。当然,秦苦、云追月、薛胡子等人同样百感,五味杂陈。

    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金羽、陆庭湘、左弘轩、妙非但镇定自若,而且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别有一丝玩味之意。

    “寻衣……”

    “柔儿,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忧心如焚的萧芷柔欲不顾一切地起身上前时,却被虎目红的腾三石时劝止。

    这一刻,五内俱焚? 柔肠寸断的她如坐针毡,一双目一寸不离地紧紧注视着被张松义几人粗暴搀起? 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拖到琉璃牌楼下? 用手腕粗细的铁链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

    若非白纱遮面? 令外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如此失态的萧芷柔恐怕早已被人发现破绽。

    “清风匹夫? 你令我孙儿的苦,腾某定十倍、百倍讨回来!此仇不报? 我腾三石誓不为人!”

    腾三石虎目如炬? 死死盯着半死不活的柳寻衣,心里暗暗发誓,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太师椅的扶手,硬生生地在两条扶手上捏出十清晰可见的凹痕。

    其内心之愤怒? 足可窥见一斑。

    “武盟主到!”

    在众人惊诧于柳寻衣的窘态,以至心思各异,浮想联翩之际? 一高昂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众人心神一禀,一齐朝贤的大门望去。

    片刻之后? 在谢玄、凌潇潇、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人的陪同下,满面笑的清风与神态傲然的秦卫携手揽腕,并肩迈过门槛。

    一行人有说有笑,相继出现在众人面前。

    得一提的是,秦卫虽在贤居住多日? 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好兄弟”柳寻衣。

    然而? 他并没有因为柳寻衣的惨状或昔日的情分而有所表示。其傲慢的目光在奄奄一息的柳寻衣身上一扫而过,非但未有半刻停留,反而变得愈发冷漠。

    时至今日,无论是顾忌自身的前,还是顾忌已成事实的定,秦卫皆已对柳寻衣彻底“死心”。

    他深知对柳寻衣的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因此,在秦卫的眼中,柳寻衣早已不是自己的同僚,更不是自己的兄弟。他只是一名罪恶滔天的朝廷钦犯、一个人人喊打的武敌、一只身陷囹圄的待宰羔羊、一位死到临头的……陌生人。

    “那个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是谁?清风盟主在此,连玄明方丈和谢主都要退居二线,他岂敢贸然上前?又有什么资与清风盟主并排而行?”

    “此人名叫‘秦’,扬州人士,来历不详……”

    “没见识!这位‘秦子’根本不是武中人,而是……大宋朝廷来的‘监斩官’。坊间传闻,‘秦’、‘扬州人士’……不过是他掩饰身份的幌子罢了。清风盟主将其视为上宾,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大宋皇帝面子。”

    “他当真是……朝廷的人?”

    “此事在洛阳城早已是不开的秘密,是你们孤陋寡闻。”

    “我们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风盟主为与他们勾勾搭搭……”

    “什么‘勾勾搭搭’?分明是朝廷主动向清风盟主谄媚示好。柳寻衣是什么人?不仅是杀死洛盟主的狗内奸,更是里外国的卖国贼。去年冬天,兴三的粮仓被蒙古人抢掠一,饿死黎民百姓无数,罪魁祸首正是柳寻衣。过去的一年,朝廷人四处缉拿柳寻衣未果,眼下却被我们武中人擒下,大宋朝廷颜面尽失,于情于理都要人装模作样地过问一番,否则皇帝老儿的威严在?又如向天下百姓代?”

    “不错!清风盟主本不屑与朝廷为伍,但顾念民大义,可怜天下苍生,方才勉允许朝廷人参加‘锄奸大会’,我们要谅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原来如此!”

    ……

    由于清风早有谋,将事先酝酿的借口说辞过武当、少、昆仑、崆峒、唐门等名门正弟子大肆散播。因此,今时今日的湖群雄对“秦”的真正身份大都已心照不宣。非但无甚异议,反而对清风的“深明大义”倍感钦佩。

    “诸位,请!”

    “清风盟主,请!”

    在清风的热情招呼下,谢玄、凌潇潇、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秦卫相继走下台阶,与在座的金羽、陆庭湘、腾三石、秦苦等人相互抱拳拱手。一场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众人纷纷找到自己的位落座。

    片刻之后,在这片青石广场上,严阵以待的贤护卫各门各的弟子外,仍旧“傲立”当中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迫不得已被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另一人则是威风凛凛,神奕奕的清风。

    今日,清风一袭墨黑袍,袍上用暗金细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阴阳八卦。面慈祥,目光深邃,神态从,举止儒雅,颇有一丝骨仙风,世外高人的超凡意境。

    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地环顾四,半晌一言不发。

    清风迟迟不开口,众人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无不屏息凝视,暗怀待。

    正是这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气魄、这叱咤风云,挥斥八极的权力、这威加四海,震慑八方的势,令无数英雄豪杰为“中原武盟主”之位疯狂着迷,不惜争得头破血流,拼得你死我活。

    昔日的洛天瑾如此,今日的清风亦如此。

    无论有多少人心怀不忿?无论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无论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武盟主终是武盟主,只要在位一天,他是中原武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人物。代表义正统,手握生杀大权,跺一跺脚整座湖都要天翻地覆,地动山摇的群雄共主,武至尊。

    “呵呵……”

    不知沉默多久,傲视群雄的清风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清风一笑,众人无不如释重负,高高悬起的心悄然落地,纷纷面露笑,压抑而肃穆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清风笑了,意味着他不计较刚刚混乱不堪的面,同时意味着他不追究刚刚闹事者的罪责。

    “老夫万万没有到,一场小小的‘锄奸大会’……竟能招龙凤,令这么多英雄豪杰远而来。你们给足老夫面子,老夫却没有给足自己面子,以至准备不足,险些闹出笑话。”

    清风一番自嘲,来四一片哄笑。

    至于他口中“小小的锄奸大会”一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作谦逊。

    毕竟,清风千方百计地将事情闹大,是为吸更多的人关注“锄奸大会”。他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柳寻衣最终死于清风之手。借此挽回自己的声誉,坐稳武盟主的宝座。

    “诸位英雄,老夫清风……这厢有礼了!”

    “见过清风盟主!”

    清风向众人拱手施礼,立来四面八方阵阵山呼。

    “老夫今日不仅仅代表前任武盟主洛天瑾,更代表惨遭不测的小婿、代表离鸾别凤的小女、代表痛失父爱的一双孙儿、代表顿失梁柱的贤众弟子……向各位侠肝义胆、满腔热血的仁人义士三拜谢!若不是你们锲而不舍地追剿奸贼,柳寻衣不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老夫也不能轻而举地将他擒下。若不是你们替贤的孤儿寡母主,夺夫之仇不知时能报?杀父之恨不知时能?若不是你们摘奸发伏,讨逆暴,中原武千百年来第一奇耻大辱,不知年月才能雪耻?诸位高义,应……老夫三拜!”

    言罢,清风郑重其事地朝东、、西、北四个方位依次拱手作揖,起身时竟已满面悲愁,眼泛泪光。

    其态之诚恳、言辞之悲愤、语气之哀伤,仿佛死得人不是他的女婿,而是他的亲儿子。

    清风的惺惺作态,令无数不明真相之人纷纷动,甚至有人慈心泛滥,被其感动得眼泪汪汪。

    与此同时,萧芷柔、腾三石等深知清风表里不一,貌岸然之人,无不对其虚伪奸诈深恶痛绝,恨得咬牙切齿。

    ……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锄奸大会(三)

    “清风盟主节哀!洛夫人节哀!”

    面对老泪纵横的清风,众人无不精神一振,纷纷拱手还礼,同时高呼“节哀”。

    “早在天瑾大丧之日,老夫当众立誓不惜一切代价斩杀奸贼柳寻衣,并用他的头颅祭奠天瑾的在天之灵。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老夫都要替天瑾报仇雪耻,至死不渝。”

    似乎说到伤心处,清风捶胸顿足,故作沧桑老态。他颤颤巍巍地环顾四周,义愤填膺地重述当日诺言:“小女有言,谁能将柳寻衣交给贤王府,无论死活,皆赏金百万,赐田千顷,并且可以在贤王府珍藏的武功秘籍中任意挑选三本。与此同时,老夫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许下两大承诺。其一,凡擒获、斩杀奸贼柳寻衣者,无论何人皆有资格成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其二,老夫曾与天下英雄歃血立誓,凡擒获、斩杀奸贼柳寻衣者,将被视作中原武林第一大恩人,可以要求天下英雄帮他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任何人……皆不可推辞。”

    清风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安静的场面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今天是‘锄奸大会’,既是柳寻衣的死期,亦是老夫兑现承诺的日子。”

    言至于此,清风缓缓转头,一双老眼别有深意地注视着神思凝重的谢玄,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潞州客栈力擒柳寻衣的人……正是天瑾生前的挚友兄弟,贤王府今日的主人,谢玄。然而,各位或有不知,谢府主之所以能及时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全赖潞州甘家的鼎力相助。因此,甘家家主甘永麟……同样功不可没。只可惜,甘老爷在柳寻衣被擒当夜,即被他的党羽上门寻仇。一场大火将甘府化为灰烬,甘家男女老幼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这……”

    清风的一席话,引起一片哗然。

    “事后经老夫探查,屠戮甘家的凶手正是帮柳寻衣一再从绝境中脱身的……‘妖女’洵溱。”清风语气一沉? 直言不讳? “此女……并非中原人士? 却屡次三番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惹是生非。小女告诉老夫,天瑾生前也曾遭受此女蛊惑,终而招至杀身之祸。俗话说‘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柳寻衣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可想而知与他狼狈为奸的洵溱定然不是善男信女。此女蛇蝎心肠? 阴狠毒辣,从她血洗甘家足可窥见一斑。老夫听说……当初金剑坞突遭大火,貌似也与此女有关? 真是罪孽深重。”

    “嘶!”

    三言两语? 清风竟将话锋从“论功行赏”转向“声罪致讨”? 将矛头由柳寻衣转向洵溱。

    他先对谢玄的忠勇果敢大加赞赏,再对潞州甘家的凄惨遭遇扼腕叹息,最后将置身事外的金剑坞拉下水……似乎在混淆立场? 又似乎在含沙射影,令不明就里的众人一头雾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 清风此举意在“先发制人”。

    他明知洵溱和谢玄沆瀣一气,即将对自己发难,于是先一步挑明柳寻衣被擒非自己之劳,而是谢玄与甘永麟之功。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武林盟主的“公正严明”、“过人气度”,又能将谢玄与“惨死”的甘家牢牢地绑在一根绳上,为谢玄制造无形的压力。

    一旦他临阵倒戈,即是背叛帮过自己的潞州甘家,即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如此一来,谢玄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印象与地位必将一落千丈。到时,他揭穿清风的丑恶嘴脸将变成妖言惑众,小人诬陷。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清风借潞州甘家与金剑坞的惨痛经历,对洵溱的“累累血债”大加挞伐。与此同时,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将柳寻衣与洵溱归为淫朋狎友,狐群狗党。

    清风“大义凛然”的一席话,看似不畏强势,为受到伤害的金剑坞与甘家公然叫嚣洵溱及其背后的少秦王。实则,他是在“良知”与“道义”上抢占先机,率先为柳寻衣、洵溱及有可能与他们暗中勾结的人贴上“蝇营狗苟”、“乌合之众”的标识。

    虽然清风不想与少秦王撕破脸,但事到如今他与洵溱、柳寻衣的矛盾已达到水火不容的彻底对立,面临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唯一抉择。

    因此,清风已顾不上许多,只能孤注一掷,通过自己的“仗义执言”,对上拉拢秦卫及大宋朝廷,对下收买江湖群雄,令他们对秉公灭私,以义断恩的自己心服口服。

    清风故意将金剑坞拖下水,目的是万一遭到少秦王报复,金复羽能与自己同仇敌忾。

    毕竟,金剑坞的实力及其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清风万万不敢小觑。

    对于清风的如意算盘,金复羽自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碍于眼下的场合及自己的身份,金复羽纵使心有不满也不会当众发作。

    他心知肚明,这场“锄奸大会”的真正意义并不是“杀人祭天”,而是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的生死较量。

    眼下,纵使清风说的天花乱坠,江湖群雄听的群情汹涌,也不过是开场前的“小曲小调”。真正的“大戏”尚未开演,金复羽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傻乎乎地站出来抢清风的“戏份”。

    换言之,金复羽此行只想看热闹,不想蹚浑水。

    见金复羽对自己的“主动拉拢”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笑而不语,清风不禁老脸一红,而后迅速岔开话题:“妖女洵溱固然恶贯满盈,但就今日之事而言,罪魁祸首仍是奸贼柳寻衣。”

    “清风盟主不必多言,洛盟主生前待柳寻衣恩重如山,却不料被此子残忍杀害。如此忘恩负义之徒,佛口蛇心之辈简直是中原武林第一败类。我建议,绝不能让此等旷世奸贼死的太痛快。先废其武功、断其筋脉,再敲碎他全身的骨头,割掉他的眼耳口鼻舌,最后砍掉四肢,将残躯高悬于琉璃牌楼之下,任其自生自灭,痛苦而死。”

    “不仅如此!死后再曝尸七七四十九天,以儆效尤!”

    “兄台此法不妥,曝尸多日岂非臭气熏天,白白引来一大群苍蝇?哈哈……”

    “苍蝇何罪?焉能与柳寻衣这般狼心狗肺的畜生一概而论?依我之见,与其挂起来招苍蝇,不如一把火将他烧为灰烬,再将骨灰撒于城门内外,令其日日夜夜遭受万人践踏。”

    “不好!不好!听说洛盟主生前对柳寻衣有过怀疑,于是命人在贤王府架起一口油锅,打算将他炸的外焦里嫩。窃以为,此法对付内奸堪称一绝。而今洛盟主含冤而死,可谓‘壮志未酬’,不如……我们帮洛盟主完成遗愿,将柳寻衣扔下油锅,如何?”

    ……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肆无忌惮地建议杀死柳寻衣的方法。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东传出一句、西传出一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你一言、我一语,人们越说越亢奋,越说越残忍,越说越离谱,恨不能将古往今来所有极端酷刑,尽数施展在柳寻衣身上。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性之恶,在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体现的淋漓尽致。

    “诸位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

    清风的心里明明已乐开花,表面上却佯装正派,一边挥手制止众人的讨论,一边朝被绑在柱子上无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柳寻衣怒目而视,义正言辞道:“诸位嫉恶如仇的心思,老夫深感认同。但我们毕竟不是柳寻衣、洵溱那样的恶贼毒妇,仁人义士杀人却不辱人,更不屑用严苛酷刑折磨人。令其一命抵一命,已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奸贼柳寻衣,潜入贤王府做内奸,与赵元合伙谋害洛盟主在先。暗通蒙古人,洗劫兴元三府粮仓在后。可谓蒙面丧心,穷凶极恶,他不仅仅是中原武林的败类,更是天下汉人的公敌。今天,他将在天下英雄面前验明正身,然后被我们就地正法。为惨遭毒手的洛盟主、为无辜枉死的三府百姓、为浩气长存的中原武林、为丹心碧血的炎黄子孙讨回公道。一雪当年之耻!一泄心头之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在清风极具煽动性的慷慨陈词中,数以万计的江湖儿女无不瞋目竖眉,攘袂切齿。

    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各路人马,充斥着羞愤与怒火的呐喊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此起彼伏的“呼喊”以排山倒海,犁庭扫穴之势铺天盖地而来,将一切有利于柳寻衣的声音尽数淹没。

    “寻衣……”

    见此一幕,萧芷柔、腾三石心如刀绞,悲愤交加。谢玄、秦苦、薛胡子等人气愤填膺,怒火冲天。

    这一刻,他们怒由心起,恶向胆生,满腔热血不断上涌。恨不能立即出手,将装腔作势,摇唇鼓舌的清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然而,面对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不愤怒,因为他所有的情绪皆已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心、委屈彻底取代。

    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孤独、无力、悲伤、压抑、绝望……

    艰难地抬起头,默默地环顾四周。不知是心灵遭受无与伦比的震撼,还是伤口引发撕心裂肺的痛楚。总而言之,此时此刻的柳寻衣,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知不觉,两行满含屈辱的血泪……渐渐溢出眼眶,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淌落而下。

    “柳寻衣,难道这就是你赤胆忠心,誓死护佑的‘汉人天下’吗?你为他们出生入死,奋不顾身,到头来……非但没有得到赞扬、得到尊重,甚至没有得到理解、得到同情,反而换回今日这般无穷无尽的诋毁、谩骂。你将他们视为一脉相承的手足骨肉,可他们……却将你视作满腹祸心的无耻奸贼。你曾经历的一切苦难,是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人间炼狱,又……真得值吗?柳寻衣,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一刻,永远爱惜自己,永远……不再犯傻。”

    街道尽头,一间人满为患的茶楼上,女扮男装的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等人的重重保护下,静静地站在围栏前,默默地注视着忍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柳寻衣。

    思潮腾涌,百感交集的她红唇紧抿,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锄奸大会(四)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儿受辱,为娘的……生不如死!”

    白纱下,心如刀绞,泪似泉涌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

    她明知自己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泛不起一丝涟漪,可她仍喃喃自语般解释一句。似乎说于腾三石,又似乎说于自己。

    在云追月惊愕而复杂的目光中,萧芷柔缓缓起身,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奸计得逞的清风,藏于袖中的右手骤然一翻,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内力逸散而出,令袖口四周的空气诡异扭曲,渐渐变成一团如云似雾的白色氤氲。

    此刻,除云追月之外,在场其他人的目光皆汇聚于柳寻衣。因此,短时间内无人注意到萧芷柔的异样。

    “柔儿,你要干什么?”

    云追月眼神一变,蓦然起身,欲上前拽住怒不可遏的萧芷柔。然而,他的右手稍一碰触萧芷柔的衣袖,一股难以抗衡的内劲瞬间袭来,直令猝不及防的云追月手臂一麻,五根手指宛若被锋利的荆棘深深刺痛,下意识地高高弹起,再也不敢凑近一寸。

    似乎注意到萧芷柔和云追月的古怪,沉浸愤懑的腾三石、秦苦、薛胡子几人相继一愣,从而眼神一狠,纷纷起身。

    俨然,他们已做好与萧芷柔共同进退的打算。

    “金坞主,你看!”

    对面,陆庭湘不着痕迹地抬手示意若有所思的金复羽。

    “他们……想干什么?”

    当金复羽看到对面的萧芷柔几人一反常态时,疑惑的目光悄然一变。

    “清风盟主!”

    就在四周众人怒吼不断,清风父女洋洋得意,萧芷柔几人跃跃欲试,金复羽、陆庭湘静观其变之际,一道在内力加持下声如炸雷的呼喊陡然在青石广场响起,登时令心思各异的众人精神一振,令沸反盈天的“声讨”偃旗息鼓,令嘈杂混乱的街道渐渐恢复平静。

    见谢玄出面,满心杀机的萧芷柔先是一怔,而后在腾三石的眼神安抚下,心有不甘地散去凝聚于掌心的内力。

    见状,心思纠结的云追月不禁暗松一口气。

    “谢府主?”

    清风先用余光朝萧芷柔几人轻轻一瞥,又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缓步上前的谢玄。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收敛? 直至彻底消失。

    “不知谢府主有何赐教?”清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莫非……你也有处死柳寻衣的建议?”

    “谢某斗胆,敢请清风盟主履行承诺。”心知萧芷柔一行已忍无可忍,再耗下去局势将变得不可控制? 于是谢玄将心一横? 不再犹豫,亦不再与清风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目的。

    谢玄此言犹如一道信号,一道“好戏”开场的信号,令沉思不语的金复羽、陆庭湘相视一眼? 眉宇间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承诺?”清风似是而非地缓缓点头,“你的意思是……”

    “谢某不才,在潞州客栈侥幸擒下柳寻衣。”谢玄面无表情地打断清风的试探? “清风盟主有言在先? 谁能擒下柳寻衣? 无论死活……皆可封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同时,可以向天下英雄提一个要求? 只要符合道义……谁也不能拒绝。”

    “嘶!”

    谢玄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不禁令四周众人暗吃一惊。他们不明白谢玄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清风“邀功”?更奇怪的是? 谢玄的态度和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谢玄? 你这是作甚?”

    凌潇潇知道“风雨将至”,虽然她对此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她的内心仍感到万分忐忑。以至身体抑制不住地阵阵发抖,甚至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微发颤。

    “夫人勿怪,谢某只想让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此刻,谢玄的神情冷漠如冰,声音平淡如水,在凌潇潇面前的姿态与昔日判若两人。毕竟,今时今日的谢玄已没有必要,更不屑于在她面前故作谦卑,“眼下,我是贤王府的府主,夫人承诺的黄金百万、良田千顷及武功秘籍……说到底,都是自家东西,谢某不要也罢。但清风盟主的承诺不一样,谢某这样做……是替清风盟主着想,以免世人污蔑他鸟尽弓藏,言而无信。”

    “嘶!”

    谢玄拐弯抹角地讽刺挖苦,令全场一片哗然。毕竟,在众人的意识中,谢玄与清风……不是一家,胜似一家。

    “谢玄,你太放肆了……”

    凌潇潇勃然大怒,一声怒叱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她又懊悔不已。毕竟,以当下的场合与二人的身份,此言尤为不妥。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是万万不可能。

    一时间,面对四周异样的目光,凌潇潇欲说还休,进退两难。

    “谢府主说的不错!”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边替满脸尴尬的凌潇潇解围,一边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谢玄,“老夫一诺千金,绝不会食言自肥。谢府主是擒获柳寻衣的第一功臣,此事有目共睹,天下皆知。”

    “既然如此,请清风盟主履行承诺。”谢玄面无惧色地回视着绵里藏针的清风,“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谢某就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我是不是可以……”

    “不急!”

    清风大手一挥,皮笑肉不笑地轻轻摇头:“据老夫所知,柳寻衣被擒,谢府主确实厥功至伟,但……并不代表全是你的功劳。如果没有潞州甘家提供消息、如果没有雁不归和贤王府弟子舍命相助、如果没有武当高手及时赶到……仅凭谢府主,恐怕很难在‘漠北第一快刀’和‘无情剑客’的全力保护下将柳寻衣带回贤王府。”

    “什么?”

    此言一出,人群沸腾。清风故意提到“无情剑客”,众人无不将惊愕而愠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一旁的萧芷柔。

    “雁不归和贤王府弟子是谢府主的麾下,他们尽心尽力地帮你乃人之常情。老夫派武当高手助拳也是出于公义,不提也罢。今天,我们只说潞州甘家……又是跟踪、又是报信、又是埋伏。可谓忙前忙后,劳苦功高。”

    不知是不是顾忌云追月与萧芷柔的关系,清风并未在唐阿富身上多做文章,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从而将话锋再度引向谢玄:“世人皆知,潞州甘家的甘永麟与谢府主是相交莫逆的多年好友,这也是他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后不吵不闹,而是第一时间派人告诉谢府主的原因。呵呵,谢府主能有这般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朋友……老夫好生羡慕。”

    “永麟兄慷慨仗义,能和他交朋友是谢某的福气。”面对话里有话的清风,谢玄淡定依旧,“可惜永麟兄已不在人世,否则谢某愿将擒获柳寻衣的首功让给他。”

    “谢府主重情重义,甘永麟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言罢,清风转身朝柳寻衣一指,“现在,害死甘永麟一家的罪魁祸首就在那里!甘家遇害与柳寻衣被擒有关,相信谢府主一定恨不能将此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告慰因帮自己而惨遭不测的甘家老少。”

    谢玄的心里“咯噔”一沉,表情渐渐变得冷峻而阴沉。

    “清风盟主此言何意?”

    “潞州甘家为帮谢府主擒获柳寻衣,付出全家灭门的惨痛代价。实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清风目不斜视地盯着眼神复杂的谢玄,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谢府主有没有想过亲手替自己的‘挚友’报仇雪恨?”

    “这……”

    “今天,老夫愿将处死柳寻衣的机会让给你。”清风不给谢玄喘息之机,炮语连珠似得咄咄相逼,“在黄天厚土之间,在天下英雄面前,不仅让谢府主替死去的天瑾报仇雪恨,同时替惨死的甘永麟一家出口恶气。只要你手刃奸贼柳寻衣,老夫马上兑现承诺,当场推举你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如此一来,你接受老夫的‘报酬’将变得理所应当,问心无愧。毕竟,擒获柳寻衣的功劳你不是独一份,但手刃奸贼的壮举却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相信世人再无异议。老夫这么做……也是替谢府主着想,以免日后有人污蔑你窃取他人之功。”

    清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替潞州甘家报仇为借口,将谢玄“登堂入室”的计划彻底打乱。

    原本,谢玄打算借邀功之际让清风将自己封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再与另一位副盟主腾三石一起,借向天下英雄提要求的机会合力揭发清风父女的累累罪行。

    万万没有料到,清风非但一眼看穿谢玄的意图,而且将计就计,将柳寻衣与潞州甘家彻底推向对立,逼他在“伸张正义”与“恩将仇报”之间做出抉择。

    眼睁睁地看着谢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满心羞愤的凌潇潇不禁面露轻蔑,嘴角扬起一丝令人后背发寒的阴戾诡笑。

    殊知,如果清风推举谢玄为中原武林副盟主,即承认其代表武林正统的身份与地位。

    到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就不再是谢玄,而是清风。

    这场波谲云诡的“锄奸大会”,双方互有算计,斗智斗勇。他们拼的不止是武功的高低,拥趸的多寡,更是舆论的褒贬,乃至立场的正邪。

    毕竟,相比于杀死对方,保全自己更加重要。

    保全自己,指的不单单是保全性命,还有身份、清誉、威望及最重要的……未来的江湖地位。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皆有可能改变最终结局。

    这场生死博弈对清风一派和柳寻衣一派同样重要,也同样致命。

    因此,从他们走向对立的第一步开始,双方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熟虑,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绝不能留给对方一丝一毫得余地,哪怕是……潜在的余地。

    恰如此时此刻的清风与谢玄,明知马上撕破脸,却仍虚情假意地相互试探,企图打乱对方的节奏,将其引入自己的圈套。

    归根到底,他们是在竭尽所能地避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锄奸大会(五)

    “素闻谢府主的‘达摩指’威力无穷,独步天下。不知……今日能否令我等开开眼界?”见清风死死掐住谢玄的七寸,孤月伺机推波助澜,“相信以谢府主的武功,只需施展出一成功力,足以将苟延残喘的柳寻衣‘一指毙命’。”

    孤月此言一出,立即引来四周一片附和。

    看看慷慨激昂的众人,再看看目光挑衅的孤月,又看看笑而不语的清风……谢玄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一时哑口无言,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作出回应。

    “也许……府主不愿弄脏自己的手!”

    见谢玄踌躇不决,凌潇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别有深意的目光朝身旁的雁不归稍作示意,登时令其心领神会,于是“挺身而出”,主动替谢玄圆场。

    然而,雁不归在迈步上前的同时,竟然缓缓抽出自己的宝剑,“毕恭毕敬”地呈到谢玄面前,提议道:“不如……府主一剑刺穿奸贼柳寻衣的心窝?”

    “这……”

    雁不归虚情假意的“解围”,看似有商有量,实为“赶鸭子上架”,彻底堵死谢玄的退路。令其脸色微变,纠结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

    “夫人让我告诉你,念在你为贤王府兢兢业业二十余载的情分上……”雁不归双手托剑,腰身微曲,看似低眉垂目十分谦恭,实则借机向谢玄说几句“悄悄话”,不易被外人察觉蹊跷,“只要你愿意手刃柳寻衣,无论之前做过什么,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而且,夫人会在清风盟主面前力保你成功上位。这一届,你屈居中原武林副盟主,下一届……你就是中原武林盟主。”

    闻言,谢玄的眼神悄然一变,默默注视着煞有介事的雁不归,久久未发一言。

    “眼下的局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清风盟主上有朝廷扶持,下有武林拥护,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见谢玄有些动摇,雁不归心中窃喜,连忙趁热打铁?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白白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雁不归啊雁不归……”沉默良久? 谢玄忽然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叹息。但他终究没有伸手接剑,而是迈步向前,身体微微前倾? 语气复杂地凑到雁不归耳畔低声细语? “你不愧是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实走狗,事到如今还想替他们诓骗我,也算鞠躬尽瘁。府主一世英名,任何人是忠是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连柳寻衣……府主也不曾看错。唯独对你……看走了眼。”

    “你……”

    “砰!”

    “额……”

    话音未落? 面无表情的谢玄骤然出手,毫无预兆地一指狠狠戳向雁不归的小腹,直令猝不及防的她忽觉丹田一沉? 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闷哼? 从而身体一颤? 后腰处的衣袍被一股贯穿躯体的浑厚内劲瞬间冲破。

    “你……你……”

    “我刚刚确实顾念旧情,心有动摇。但动摇的不是杀不杀寻衣? 而是……杀不杀你。”

    “噗!”

    听到谢玄满含羞愤、恼怒、悲伤、失落、无奈的复杂语气,五内翻腾? 气血紊乱的雁不归五官变得愈发狰狞? 欲出言叱责,却不料胸口发涨,从而喉头一甜,一股殷红的鲜血参杂着破碎的内脏如黄河决堤般自口鼻喷涌而出,直溅的谢玄满身血花。

    “不要怪我暗中偷袭,胜之不武。我只是用你对付府主的手段……对付你。记得,九泉之下见到府主,你要好好忏悔……”

    “嘶!”

    突如其来的巨变毋庸置疑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一刹那,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怵目惊心的“峰回路转”、“局势突变”活生生地在他们眼前上演,令人难以置信的同时,亦令人久久难以释怀。

    这一刻,天地萧瑟,日月凝固,上万人神湛骨寒,重足屏息,非但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呼吸与心跳都仿佛消失不见,宏大的场面静如死寂,诡异而恐怖。

    “咣啷!”

    突然,雁不归手中的宝剑倾斜坠落,清脆刺耳的声响犹如夜深人静的街巷响起一道惊天炸雷,好似万籁俱寂的密林轰塌一棵参天巨木,又似波澜不惊的湖面迎来一场暴雨流星。

    宝剑不止跌落在青石广场,更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底,令恍若失神的人群幡然醒悟,短暂的面面相觑过后,一阵如沸水翻腾,铜锣撒豆的嘈杂一哄而起,场面变得混乱而喧嚣。

    “不!”

    眼睁睁地看着腰腹扭曲,七窍流血的雁不归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始料未及的凌潇潇终于挣脱恍惚的精神,渐渐辨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象。五内俱焚,柔肠寸断的她,口中发出一道参杂着惊恐、愤怒甚至绝望的尖叫,不顾周围人的重重劝阻,颤颤巍巍地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上广场,扑倒在有出气、没进气的雁不归身上,剧烈颤抖的双手轻轻捧着死不瞑目的雁不归的脸颊。

    一时间,开口无言,泪如雨下,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谢玄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对雁不归痛下杀手,此举不仅出乎凌潇潇的意料,同样出乎清风和孤月的意料。

    纵使他二人与谢玄、雁不归近在咫尺,亦未能及时出手制止。直至木已成舟,他们才恍然大悟,可惜为时晚矣。

    毕竟,以谢玄深不可测的武功,一旦抱着必杀的决心偷袭一个心有旁骛、全无防备的人,无论那人是谁,皆必死无疑。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当最后一缕生机从雁不归满含眷恋的眼中彻底消失,悲愤交加的凌潇潇如疯子般胡乱抓起地上的宝剑,毫不留情地朝谢玄刺去。

    “刘忠、刘义,快将洛夫人搀下去!”

    一片混乱中,孤日沉声喝令,登时令呆若木鸡的刘忠、刘义精神一振,二人连忙冲上广场,将呼天抢地,怒不可遏的凌潇潇强行搀到一旁。

    见此一幕,一头雾水的众人对当下的局势惊诧更甚、糊涂更甚、好奇更甚。

    萧芷柔、腾三石几人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对面的金复羽、陆庭湘几人同样一言不发,但表情悠哉,似乎兴致正浓。

    再看与清风同一立场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几人,无不满眼忧虑,相互顾盼,似乎有些乱了方寸。

    不远处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雁不归的尸体,眼神之复杂非言语所能形容。俨然,谢玄此举亦令他倍感意外。

    “谢府主……”

    清风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强忍着内心的震怒,目光冷厉地盯着怅然所失的谢玄,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刚这是……唱的哪一出?”

    “谢某是贤王府的府主,雁不归是贤王府弟子,我杀她……貌似不需要向外人解释?”

    “谢府主此言差矣!”孤月沉声驳斥,“纵使雁不归是贤王府弟子,你也不能想杀就杀。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否则王法正气何在?武林道义又何在?如果江湖上人人都像谢府主这般随心所欲地草菅人命。试问中原武林谈何扶危拯溺,剪恶除奸?谈何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又谈何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我等仁人义士今日汇聚于此举办‘锄奸大会’,岂非变成一场‘群魔乱舞’?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又有武林盟主与天下英雄在此,岂容你暴戾恣睢,滥杀无辜?”

    “不错!”殷白眉重重点头,“雁四爷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她的死绝不能不明不白。”

    “阿弥陀佛!”玄明双手合十,幽幽开口,“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一条人命?谢施主突然对雁施主发难,着实令我等百思不解。希望谢施主能给大家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也给往生的雁施主……一个满意的交代,以消冤冤相报,因果轮回。”

    “既然殷掌门和玄明方丈皆认为我应该对雁不归的死做出交代,那……谢某恭敬不如从命。”谢玄朝雁不归的尸体轻轻一瞥,而后昂首挺胸,环顾四周,义正言辞道,“我杀她,绝不是草菅人命,更不是滥杀无辜,而是……替贤王府清理门户。”

    “嘶!”

    谢玄此言,又一次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清理门户”对寻常百姓也许只是一句可轻可重的戏言。但对尊师重道,一脉相承的武林门派,绝对是一项堪比“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严重罪名。

    “咳咳!”

    紧迫而诡谲的气氛中,腾三石轻咳两声,意味深长地问道:“谢府主为何说杀死雁不归是清理门户?莫非……雁不归做过什么背叛贤王府的丑事?”

    见腾三石旁敲侧击地帮衬谢玄,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下意识地朝他投去一道阴戾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凑巧?当清风看向腾三石的时候,腾三石亦用一双凶狠的虎目死死凝视着他。

    四目交织的瞬间,一股浓浓的敌意自二人心头急剧攀升。

    “不错!”

    谢玄用一句冰冷地不参杂一丝感情得回答,打破人们的所有幻想:“雁不归的所作所为岂止是丑事?简直是恶行!滔天恶行!”

    “她……究竟做过什么?”秦苦的喉结微微蠕动,迫不及待地高声追问,一语道出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前年腊月初七夜,‘中原武林盟主’洛天瑾于贤王府惨遭不测,雁不归……正是行刺者之一!”

    ……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锄奸大会(六)

    “嘶!”

    谢玄此言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登时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雁不归身为贤王府七雄之一,一直被世人视为洛天瑾的心腹,地位纵使比不上谢玄,亦相差无几。

    而今,谢玄竟当众揭露雁不归刺杀洛天瑾的丑闻。对不明真相的众人而言,谢玄此举无异于“失心疯”,非但出人意料,而且诸多蹊跷,甚至给人一种兄弟阋墙之感。

    “谢府主,兹事体大,唐某劝你三思而后言。”唐辕迟疑道,“雁不归身为贤王府弟子,又是洛盟主生前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怎么可能行刺?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唐总管此言在理!”钟离木小心试探,“是不是……谢府主与雁不归私下有什么过节?”

    “怎么?难道诸位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金复羽别有深意地提醒,“洛盟主遇害至今已一年有余。期间,谢府主与雁不归同在一个屋檐下一直‘相安无事’。如果她曾行刺洛盟主,谢府主怎么可能留她活到今天?”

    “不错!”陆庭湘连声附和,“俗话说‘捉贼拿赃’。既然谢府主一口咬定雁不归行刺洛盟主,可否拿出证据?”

    “依谢府主之意,莫非雁不归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左弘轩一脸狐疑,“谢府主,并非我等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是……你给雁不归定的罪名过于骇人听闻。更何况,雁不归已死,死无对证。如果你拿不出真凭实据,又无法解释重重疑点,则由不得天下英雄……胡思乱想。”

    “谢府主,在场之人多是见善若惊,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你不必藏着掖着,大可直言不讳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省的大家猜来猜去,也省的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腾三石的目光炯炯有神,声音亮如洪钟,“至于是非对错……你不必多言,相信天下英雄自有公断。如果证实雁不归真的行刺洛盟主,她今天的下场就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如果你含糊其辞,说不出前因后果……相信清风盟主和在座诸位也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腾三石的一席话听似义正言辞,实则暗中催促谢玄一鼓作气。以雁不归为线,将她身后的凌潇潇、清风一举牵出。

    “腾族长所言极是……”

    “谢府主!”清风的声音陡然响起,语气耐人寻味,“你可要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如果拿不出真凭实据,无法说服天下英雄,老夫身为武林盟主……断不会徇私。”

    “我……”

    “呵呵……如果铁证如山,证明谋害洛盟主的首恶元凶不是柳寻衣,而是另有其人。希望清风盟主也能守正不阿,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徇私。”

    未等谢玄接话,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陡然自交头接耳的人群中响起。

    紧接着,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及严顺、雷震、洪寺等“西律武宗”的人马重重保护下? 如众星捧月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步流星地迈入青石广场。

    “她……她是洵溱!”

    一见洵溱,神郁气悴的凌潇潇登时眼神一变,再度从椅子上挣扎起身,怒指着不卑不亢的洵溱,厉声道:“他们都是柳寻衣的同伙,速速拿下他们!”

    “遵命……”

    “我看谁敢?”

    谢玄一声暴喝? 登时将以苏堂、洛棋为首的一众贤王府弟子吓得身体一颤。一个个愣愣地站在原地? 看看面沉似水的谢玄? 再看看睚眦俱裂的凌潇潇? 一时间狐疑不决? 进退两难。

    当凌潇潇道破洵溱身份的一瞬间? 金复羽的眼神悄然一变。然而,未等愤愤不平的宋玉和冷依依上前“请战”? 他已不假思索地摆手制止:“洵溱明知自己的出现? 必会沦为众矢之的? 可她仍敢堂而皇之地现身,我料……他们一定有备而来。尔等静观其变,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可她曾纵火焚烧金剑坞……”

    “一事归一事,我们与洵溱的恩怨日后可以慢慢清算。但今天这场‘锄奸大会’的主角不是我们,你们不要抢着出风头,以免被人利用。”

    “坞主明鉴!”

    听到金复羽的解释,宋玉、冷依依渐渐冷静下来,同时朝处变不惊的金复羽投去一道钦佩的目光。

    “谢府主,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越来越过分?”见谢玄公然袒护洵溱,孤月勃然大怒,毫不避讳地出言斥责,“天下皆知,洵溱与柳寻衣狼狈为奸,又是屠戮甘家的凶手。她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对中原武林及天下英雄的莫大挑衅。此女双手沾满武林义士的鲜血,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岂敢擅自包庇?”

    “实不相瞒,洵溱是谢某请来的客人。”

    谢玄此言一出,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洵溱……是你请来的客人?”殷白眉一脸错愕,“谢府主,老夫没有听错吧?她可是……”

    “谢府主邀洵溱来此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们何不听他慢慢解释?”秦苦撇嘴道,“你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全是没头没尾的废话,只会让我们越听越糊涂。”

    “秦府主,在座的大都是江湖前辈,岂容你说三道四?”唐辕略有不悦。

    “唐总管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真相。”秦苦不与唐辕争辩,反而嬉皮笑脸地煽动其他人,“相信大家和我一样,被眼前的局势搅得一头雾水,根本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奸贼?”

    郑松仁轻蔑一笑,揶揄道:“事到如今,如果秦府主仍分不出好人奸贼,我只能说……你是有眼无珠。”

    “你他妈说什么?”见秦苦受辱,秦大虎目一瞪,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府主不敬?”

    “被我们戳中软肋也不必恼羞成怒。”张松义冷笑道,“秦明死后,河西秦氏真是人才凋零,什么人都能当家作主……”

    “混账!”

    “啪!”

    这一次,未等秦氏弟子暴跳如雷,孤日率先表态。一声断喝,紧接着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口无遮拦的张松义的脸上,直将其打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秦府主乃一派之主,岂容尔等尊卑不分,出言不逊?”孤日先对郑松仁、张松义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而后朝皮笑肉不笑的秦苦拱手一拜,“武当弟子没大没小,出言无礼,皆因贫道管教不严,过于放纵。希望秦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贫道代他们赔罪!”

    孤日此举并非真心实意的道歉,而是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折损清风和武当的颜面。

    毕竟,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如果连武当弟子都没规没矩,他又如何令其他门派心服口服?

    “好了!”

    腾三石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朗声道:“‘锄奸大会’不是闹剧,我们没功夫更没兴趣看你们逞口舌之争。现在……”

    言至于此,腾三石将目光掠过神情冷峻的清风,直直地投向义愤填膺的谢玄,大义凛然道:“是时候让谢府主给天下英雄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你为何杀雁不归?为何说她是谋害洛盟主的凶手?洵溱……又为何变成你的客人?”

    腾三石顺水推舟,既能彰显自己的公正,又能将话语权顺利交给谢玄。

    谢玄理清思绪,缓步走到柳寻衣面前,愤怒的表情慢慢变成苦涩,冷厉的目光渐渐变得悲伤,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谋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并不是柳寻衣。从始至终,他都是被冤枉的……洵溱姑娘只是受人之托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柳寻衣脱险。”

    “受人之托?谁?”

    “我!”

    “什么?”

    谢玄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满心好奇的众人掩面失色,震惊不已。

    “柳寻衣是被冤枉的?这……怎么可能?”

    “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得内奸,后来被朝廷派去漠北送亲,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

    “如果柳寻衣不是杀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那……究竟是谁?难不成是雁不归?”

    “如果是雁不归,谢府主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今天才杀?”

    “洛夫人曾亲口证实柳寻衣是罪魁祸首……不对!不对!我记得洛盟主大丧之日,不止洛夫人证实柳寻衣的罪行,甚至连谢府主也亲口承认,为何今日突然改口?”

    ……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质疑自四面八方接踵而来,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谢某之所以突然改口,并非反复无常,出尔反尔。而是……忍辱偷生,卧薪尝胆。”情到深处,谢玄悲恸万分,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其实,洛盟主的死……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此事牵连之大、涉及之广、影响之深……远非诸位可以想象,更非谢某单枪匹马可以扭转乾坤。如果谢某不在洛盟主遇害之初选择隐忍、选择苟且偷生、选择屈身事贼……我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更不可能揭露真相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府主遇害至今整整十八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在积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时机……为的就是今天!待鸾翔凤集,群英荟萃之际,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谋害洛盟主的幕后真凶。旌善惩恶,濯污扬清,还中原武林以清平世界,浪荡乾坤!”

    ……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锄奸大会(七)

    “这……”

    见谢玄由于内心的巨大悲愤而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那个……”秦苦摇晃着大脑袋,故作茫然地左顾右盼,朗声道,“谢府主刚刚是不是说过一句……忍辱偷生、屈身事贼?这……秦某自幼浪迹天涯,大字不识一筐,读书不过一卷,实在不明白‘忍辱偷生’和‘屈身事贼’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哪位老大有学问,能不能帮小弟解释一下什么叫‘忍辱偷生’?什么叫‘屈身事贼’?”

    “嘶!”

    秦苦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装疯卖傻一番戏言,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谢玄和雁不归转向清风与凌潇潇。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傻瓜,面对谢玄的含沙射影,他们自是心照不宣。

    忍辱偷生,指的不正是谢玄在贤王府生活的近一年半?屈身事贼,已贵为贤王府府主的他,除洛天瑾的遗孀和当今武林盟主之外,又有什么人值得他“屈身而事”?

    “谢府主的一席话固然耸人听闻,可事关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我们不能不慎重对待。更何况,谢府主无缘无故撒此弥天大谎……貌似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因此,金某假设谢府主所言无虚,洛盟主之死另有隐情。但不知……你口中的巨大阴谋究竟是什么?”金复羽明知谢玄针对清风父女,却仍装模作样地逼他将话挑明,“你说的‘牵连之大、涉及之广、影响之深’……是不是暗指洛盟主的真正死因与江湖上某些‘大人物’有关?金某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连谢府主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挑战?不得不避其锋芒,忍辱偷生。莫非……这些‘大人物’在中原武林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

    当金复羽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意无意地朝清风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

    “这……”

    金复羽的大胆揣测,在不同的人听来感觉亦迥然不同。

    清风一派对金复羽的“多管闲事”十分恼怒,可碍于当下的场合及金复羽的身份,他们也只能暗怀不悦,表面上仍要装的若无其事。

    对萧芷柔、腾三石几人而言,金复羽的一番话在扑朔迷离的局势中无疑对他们更有利。然而,他们对诡计多端的金复羽并无谢意,相反愈发谨慎。

    尤其是洵溱,已开始暗暗思忖金复羽对柳寻衣的事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以及他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至于其他人,无疑对当下的局势及谢玄、腾三石、秦苦、清风、金复羽几人似敌似友、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感到愈发迷惘。

    渐渐地,一些心思细腻之人开始在变幻莫测的局势中,在谢玄、金复羽几人讳莫如深的对话中察觉出丝丝端倪。与此同时,他们也慢慢领悟到这场“锄奸大会”……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锄奸大会”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话但讲无妨!”

    见秦苦与金复羽的说辞越来越隐晦,清风与谢玄的反应越来越诡异,场上的气氛越来越沉闷,腾三石再一次用自己浑厚高昂的嗓音,将心猿意马的众人从沉思中唤醒:“如果谋害洛盟主的真正凶手不是柳寻衣,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雁不归……又是谁的爪牙?”

    “她是……”

    “等一下!”谢玄尚未应答,目无表情的清风突然出言打断? “谢府主,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有真凭实据?为何在老夫听来……纯粹是无稽之谈?如果柳寻衣不是谋害天瑾的凶手,他为何东躲西藏?为何不站出来向天下英雄解释清楚?究竟是信不过天下英雄?还是……心里有鬼?你说自己授意洵溱帮柳寻衣脱险? 意思是不是……你在暗中泄露我们追剿柳寻衣的计划?一直偷偷摸摸地帮柳寻衣躲避各路人马的追剿?换言之,是你在幕后支持他与中原武林作对?公然挑衅天下英雄?”

    “原来如此!”孤月佯装恍然大悟? 阴阳怪气地与清风一唱一和,“今日之前? 贫道一直百思不解? 一个小小的柳寻衣究竟何德何能,竟能一次又一次躲开各路人马的联合剿杀?原来不是他运气好? 也不是我们不尽力? 而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害我们白白折腾。”

    孤月此言,既有嘲讽又有煽动。令不少参与追剿柳寻衣却无功而返的人产生共鸣,从而心生愠怒,朝谢玄投去一道道怨恨的目光。

    更有甚者? 直接破口大骂,对谢玄恶语相加。

    “不错!”

    谢玄无视叽叽喳喳的众人? 目不斜视地盯着一脸冷傲的清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幕后帮柳寻衣潜逃。他不是不想站出来洗脱冤屈,而是一露面即遭到剿杀? 根本没机会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帮他,不是与中原武林作对,更不是挑衅天下英雄,而是……防止有人假公济私,杀人灭口。”

    “嘶!”

    终于,谢玄将矛头直指清风,如刀似剑的一席话登时令窃窃私语的众人闭上嘴巴,令喧嚣四起的街道静如死寂。

    “谢府主……此言何意?”腾三石强按着内心的激动,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追问,“什么‘杀人灭口’?什么‘假公济私’?你可知自己在控诉何人?”

    “我当然知道!因为操纵雁不归的幕后黑手、谋害洛盟主的首恶元凶、栽赃柳寻衣的卑鄙小人……正是我们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清风!当然,还有他的宝贝女儿……谋杀亲夫,狠如蛇蝎的凌潇潇!”

    “这……”

    谢玄近乎嘶吼的呐喊,令数以万计的江湖儿女心乔意怯,怛然失色。

    尤其是贤王府弟子,一个个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惊天奇闻,对于不明真相的众人已不能用“惊讶”形容,简直是“惊悚”。

    清风,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年高德勋的武当掌门、正气凛然的江湖前辈、恩威齐天的泰山北斗……竟是谋害自己的爱徒、残杀自己的东床快婿、篡取武林盟主之位的丧心病狂之徒,卑鄙无耻之辈?

    如此奇谈怪论,试问谁能相信?试问谁敢相信?

    “大胆谢玄!”被谢玄当众揭穿自己的丑恶嘴脸,清风雷霆大怒,布满皱纹的额头清晰可见暴起的一条条青筋,“无凭无据,你休要含血喷人!诋毁老夫,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诋毁?哼!”谢玄连连冷笑,看向清风的眼神愈发鄙夷,“你敢不敢用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及后世子孙对天立誓,说自己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你……”

    “你不敢,我敢!”

    言罢,谢玄于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手起誓,字字铿锵:“我谢玄对天立誓,如果自己冤枉清风父女,或对死去的洛盟主有半分异心,教我祖宗十八代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后世子孙世世代代男盗女娼,永不翻身!”

    “嘶!”

    见谢玄于万众瞩目中立下如此狠绝的毒誓,原本半信半疑乃至不屑一顾的众人纷纷心生动摇,看向欲言又止的清风的目光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谢玄,你……”

    “清风盟主!”

    清风话未出口,腾三石已迈步上前,沉声道:“现在,谢府主对天立誓,揭发你与凌潇潇是谋害洛盟主的真凶,你……承不承认?”

    “腾三石,你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清风愠怒道,“谢玄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老夫怎么可能承认?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好!”腾三石毫不客气地打断清风的辩解,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敢不敢效仿谢府主,在天下英雄面前立下毒誓?”

    “简直胡闹!”清风恼羞成怒,语气变得愈发不善,“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岂能被一个存心陷害我的奸佞宵小牵着鼻子走?老夫一生交友无数,结仇亦无数。如果每一个仇人都像谢玄这般撒泼耍混,动辄就要老夫立下毒誓,那老夫一年四季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从天亮立誓立到天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中原武林盟主的权威乃天下英雄豪杰所赐,岂能被这些狂徒浪子肆意挑衅?”

    “清风盟主所言不错!”犹豫再三,殷白眉终于挺身而出,“我们不能仅凭谢府主的一面之词,指责清风盟主是欺世盗名的虚伪奸贼。腾族长,清风盟主眼下仍是中原武林盟主,老夫希望你端正自己的态度和言辞,不要急于下定论。”

    “多谢殷掌门提醒,刚刚是老夫莽撞。”虽然腾三石主动承认自己的过错,但语气却不见一丝愧疚,反而愈发强势,“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意义是替洛盟主报仇雪耻,我们原以为柳寻衣就是杀害洛盟主的凶手,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殷掌门说的不错,我们不能仅凭谢府主的一面之词诋毁清风盟主。同样,我们也不能因为清风盟主的‘一面之词’而判定谢府主撒谎。他二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洛盟主生前最亲近得人。更重要的是,洛盟主遇害当夜,他们都在贤王府。眼下,二人对洛盟主的死因分歧如此之大,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既然他们各执一词,言之凿凿,足见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已经发生的一件事,不可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换言之,他二人之中……一定有一位在撒谎。”

    “老子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害死我的好兄弟。让老子查出来,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薛胡子愤懑道,“不过,此事既然牵扯到我们的武林盟主,再让他主持公道自然不合适。我提议,现在由武林副盟主腾三石主持大局,直至……洛盟主的真正死因水落石出,或清风盟主彻底摆脱嫌疑。关于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对洛盟主之死的解释,想必天下英雄早已烂熟于心。现在,我们应该听听谢府主对前因后果的交代。”

    “兼听则明,我同意!”局势逆转令秦苦激动地手舞足蹈,忍不住抢先表态,“谢府主,希望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前年腊月初七夜……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事?”

    ……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锄奸大会(八)

    “真是天大的笑话!”

    见腾三石与薛胡子、秦苦此唱彼和,煽风点火。企图撼动清风的盟主地位,孤月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不屑与嘲讽:“当今世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站出来向中原武林盟主叫嚣,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意义和目的早有定论,岂容你们胡搅蛮缠?天下英雄明察秋毫,清正廉明。谁是人?谁是鬼?我们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必要听一个‘丧心病狂’、‘装疯卖傻’的人胡言乱语。谢玄千方百计地诋毁清风盟主,无非是怪清风盟主迟迟不肯将他推举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因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许……谢玄的狼子野心远远不止武林副盟主。也许……他认为洛盟主死后,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应该由他继任。他妒恨清风盟主抢走盟主宝座,于是暗中串通洵溱、柳寻衣于天下英雄共聚一堂之际兴风作浪,造谣生势。对待如此阴险奸诈之徒,我们绝不能受其蛊惑,更不能被其左右。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将谢玄、洵溱与柳寻衣一起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我们只想听听谢府主的解释,孤月道长何必如此激动?”萧芷柔不瘟不火地反驳,“你急着杀他灭口,莫不是……做贼心虚?”

    “萧谷主,绝情谷弟子唐阿富与柳寻衣狼狈为奸,此事天下英雄尚未追究,你岂敢不思悔过,助纣为虐?”

    “咳咳!”见孤月将矛头指向萧芷柔,云追月的眼神悄然一变,沉声道,“孤月道长,既然你们问心无愧,让我们听听谢玄的解释又有何妨?”

    “你……”

    “够了!”

    未等孤月据理力争,清风陡然开口。此刻,他见众人满面狐疑,踌躇不决,纵使面对孤月的“慷慨陈词”亦不言不语,不为所动。俨然,他们的心思已被腾三石、薛胡子、秦苦几人动摇,对谢玄的“解释”充满好奇,不愿轻易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既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则由不得清风阻止。因此,与其背负“做贼心虚”的骂名僵持不下,倒不如坦然应对,以示自身“光明磊落”。

    心念及此,清风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沉思不语的秦卫,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老夫行的端、坐的正,不怕小人谗言诬陷。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老夫奉陪到底就是。”

    “清风盟主不愧是武林泰斗,果然深明大义,晚辈佩服的五体投地。”秦苦戏谑一笑,诡谲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谢玄,“谢府主,你听到了?”

    “前年,初登‘武林盟主’宝座的洛盟主为履行在武林大会上的承诺,广邀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本意是……于腊月初八当众宣布柳寻衣与洛凝语的婚事。却不料,一桩欢天喜地的好事竟以悲情草草收场。腊月初七夜……洛盟主不幸遇害。”在腾三石的眼神鼓励下,谢玄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白纱遮面的萧芷柔。见她静若处子,纹丝不动,方才收敛心绪,渐渐陷入回忆,“然而? 导致这场悲剧的根源并非柳寻衣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奸? 也不是赵元奉旨诏安未果……一切的一切,要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意外邂逅及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说起……”

    千呼万唤之下,谢玄终于鼓足勇气,将洛天瑾、萧芷柔、凌潇潇三人的爱恨情仇和盘托出。又将凌潇潇因爱生恨? 痛下杀心,暗通赵元里应外合,与清风联手害死洛天瑾并嫁祸柳寻衣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公诸于众。

    当然,谢玄的讲述并非事无巨细,有两件事……就被他含糊其辞,匆匆略过。

    其一,萧芷柔怀上洛天瑾的孩子。其二,洛天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

    正因如此,众人以为凌潇潇谋杀亲夫的导火索,是妒忌洛天瑾与萧芷柔在武林大会旧情复燃,而非江一苇爆出萧芷柔诞下“一双儿女”的秘密。

    这一刻,人山人海的街道竟然鸦雀无声,人们无不满心惊骇,神思恍惚,久久回不过神。

    尤其是凌潇潇,短短半日历经几次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此刻已是精疲力竭,意识消沉,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通红的眼圈、哀怨的目光、干涸的泪水、凄然的表情、苍白的面色……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是在替死去的雁不归哀悼,还是替自己坎坷的命运伤心,亦或……回忆往昔与洛天瑾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令其爱恨纠葛,心灰意冷。

    “恕在下冒昧,敢问萧谷主、洛夫人,谢府主刚刚所言……是否属实?”陆庭湘怀着满心好奇,小心翼翼地向“当事人”求证。

    然而,面对陆庭湘的追问及众人炙热的目光,萧芷柔和凌潇潇皆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

    “谢府主所言……字字无虚。”当场面渐渐陷入尴尬,眼神颤抖的腾三石毅然开口,“洛盟主在世时,老夫与他一向不和……究其根源,正是如此。”

    “嘶!”

    见腾三石亲口承认洛天瑾与萧芷柔有私情,众人无不眼神一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洛盟主果然不是柳寻衣杀的……”

    “荒唐!”清风强忍着内心的羞愤,沉声道,“当年,天瑾年轻气盛,难免放浪形骸,做出一些……出格之举。然而,此事他早已向潇潇诚心忏悔,并得到潇潇谅解,谈何由爱生恨?仅凭一段尘封二十余载的陈年旧事,岂能与天瑾被害混为一谈?分明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不错!”孤日沉声附和,“刚刚谢玄已亲口承认,赵元与柳寻衣在贤王府设局刺杀洛盟主。如此说来,且不论柳寻衣是不是杀死洛盟主的元凶,至少也是一大帮凶,此乃不争的事实。至于洛夫人暗中勾结赵元谋杀亲夫,根本是信口开河,无稽之谈。”

    “此言在理!”唐辕将信将疑地望着沉浸悲愤而久久不能自拔的谢玄,“且不论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只说洛盟主与萧谷主旧情复燃,决意休妻,敢问谢府主可有真凭实据?对于洛夫人谋杀亲夫……你又能否拿出如山铁证?”

    “洛盟主在世时,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谢府主,我必须提醒你,洛盟主早已驾鹤西归。死人……是没有办法替你作证的。”金复羽似乎对这段离奇曲折的江湖旧事产生浓厚的兴趣,下意识地将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谢玄的眼中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精光,“虽然你的‘故事’十分精彩,但有些地方听上去……似乎经不起推敲。比如洛盟主明明知道柳寻衣是朝廷的内奸,为何迟迟不肯拆穿,反而在前年腊月初七夜只身赴险?难道……只因为他是洛小姐的意中人?你说赵元招安未果,于是对洛盟主骤起杀心,与洛夫人里应外合,此事也有蹊跷。毕竟是与洛盟主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夫人,凭什么轻而易举地获得赵元的信任?难道因为赵元天生愚笨,容易相信别人?”

    “贫尼也有一事不解。”一直作壁上观的妙安顺着金复羽的话锋,向谢玄咄咄逼问,“柳寻衣是朝廷的内奸、是赵元的手下、是引洛盟主一步步陷入杀局的人,此事无可狡辩。既然如此,无论他是元凶还是帮凶,都是谋害洛盟主的凶手,是贤王府不共戴天的死敌,为何谢府主不遗余力地保护他?难道……帮凶可以既往不咎?还是你想留着‘人证’,以便今日当众揭露清风盟主及洛夫人的……罪行?”

    “即便如此,谢玄也不该戏耍天下英雄!”

    “柳寻衣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替他作证?就算替他作证,试问谁会相信一个叛徒说的话?”

    “不错!此事分明是谢玄编出来的谎言,非但毫无根据,而且错漏百出。”

    “放屁!刚刚腾族长已亲口承认洛盟主与萧谷主‘有旧’,你们是聋子不成?”

    “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谢府主为何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偏冒着生死之虞站出来指证清风父女?肯定是他们有问题!”

    ……

    趁金复羽、妙安质疑谢玄之际,清风一派的忠实拥趸纷纷出言附和。与此同时,柳寻衣一派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双方相互攻讦,彼此叫嚣,场面立时乱作一团。

    “你们说的不错!”

    望着叫骂不断的众人,谢玄将心一横,一声暴喝将四周得喧嚣尽数压下,凝声道:“洛盟主遇害,柳寻衣不是主谋也是帮凶,理应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而,洛盟主明知柳寻衣是内奸而不杀他,谢某明知他参与行刺洛盟主而执意袒护他……究其原因,不是洛盟主心慈手软,也不是谢某贪图什么‘人证’,而是因为柳寻衣……杀不得!”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哑然失色,心中好奇更甚。

    甚至连“铁石心肠”的秦卫,亦忍不住朝谢玄投去一道狐疑的目光。

    “杀不得?”见谢玄的情绪如此激动,金复羽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武林公敌、朝廷钦犯,横看竖看都是一位穷途末路的‘孤家寡人’。无门无派、无权无势,只有满身罪孽,又有何……杀不得?”

    “因为……因为……”

    谢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上变颜变色,唇齿剧烈颤抖。吞吞吐吐半晌仍不见下文,似乎心有顾忌而难以启齿。

    “因为寻衣是洛天瑾的亲骨肉!”一派肃然,寂若无人,萧芷柔纠结而复杂的声音悄然响起,“是二十多年前,洛天瑾和我……生下的孩子。”

    ……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锄奸大会(九)

    “嘶!”

    萧芷柔一言既出,直令天下震撼,万心骇然。

    这一刻,除早知内情的洵溱、谢玄、腾三石、云追月、清风、凌潇潇、薛胡子等人依旧能在慌乱中保持一丝理智外,其他人无论是清风一派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还是柳寻衣一派的秦苦、洪寺、严顺、雷震,亦包括金复羽、陆庭湘、妙安、左弘轩这些作壁上观的局外人,无不被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惊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数以万计的江湖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知所措。

    众人之中,尤以秦卫、云剑萍、林方大等与柳寻衣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反应最为强烈、思绪最为混乱、心情最为复杂。

    “娘……”

    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顺着云剑萍微微颤抖的脸颊滚落而下。她不顾黎海棠、常无悔几人的阻拦,踉跄着走到黯然神伤的萧芷柔身旁,断断续续地强颜欢笑:“您刚刚说的……是不是一句笑话?柳……柳寻衣他……他怎么可能是……”

    “萍儿,你以为娘会用自己的清白说笑吗?”

    “这……”

    听到萧芷柔略显哽咽的回答,云剑萍的身体猛然一颤,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柳寻衣。在视线被泪水模糊的一刹那,她隐约看见柳寻衣正用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

    正是这样一双眼睛、正是这样一道眼神、正是这样一种感觉……令六神无主的云剑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而苦涩的心酸。

    紧接着,她忽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仿佛于恍恍惚惚之间坠入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世界,是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的珍贵记忆,恍如隔世的一幕幕场景于脑海逐一闪现,儿时的欢声笑语再度回荡在她的耳畔。

    “哥哥,你拿的是什么……”

    “是蜻蜓!哥哥为玉儿抓的蜻蜓……”

    “寻衣、玉儿,你们快过来!这条河里有好多鱼……”

    “哥哥,鸟窝就在你的头顶,爬高一些,再爬高一些……”

    “哎呀!我被树枝挂住了。寻衣、玉儿,你们快帮帮我……”

    “哥哥、秦卫,你们小心……”

    “哈哈……”

    ……

    一团混沌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牵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与另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在田野追逐嬉戏、在河边戏虾抓鱼、在山上捉虫捕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是一种恬静而美好的令人不敢奢望的日子……

    当尘封已久的记忆被重新唤醒,无需经验累月、无需万语千言、无需潜移默化……只需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在对的场合交汇一道对的眼神。虽然一言未发,却足以洞穿一百道、一千道、一万道堤防戒备,于电光火石间穿越光阴的流逝,挣脱世俗的束缚,进而水乳交融,心心相印。

    “哥哥……”

    一场“轮回”诉不尽前生今世,当云剑萍渐渐从“梦境”中苏醒,心乱如麻的她呆呆地望着蓬头垢面? 满身伤痕却仍含泪朝自己绽露出一抹温暖微笑的柳寻衣时,从灵魂至身躯皆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 与云剑萍心有灵犀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霎时间? 泪流满面,仰天大笑。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柳寻衣究竟在笑什么?众人只以为他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世? 以至精神崩溃而变得疯癫。

    与此同时? 另一位与柳寻衣、云剑萍有着相同回忆的人同样踽踽凉凉? 凄凄惶惶。

    心神不宁的秦卫默默地坐在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久别重逢,又哭又笑的“可怜兄妹”,竟也百感交集,垂泪无声。

    “萧谷主? 此事……此事……”

    “此事? 老夫与谢府主、云圣主皆可作证!”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 腾三石眼神一正? 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愿用湘西腾族列祖列宗的声誉对天起誓,云剑萍与柳寻衣确是柔儿与洛盟主私定终身后……生下的一双儿女。”

    “嘶!”

    萧芷柔出身“江湖异教”? 在天下人心中信誉不高,众人对她也许有些质疑。但腾三石不同? 江湖地位与武林威望皆首屈一指? 再加上湘西腾族的清誉与谢玄、云追月的从旁辅证,可信度自然毋庸置疑。

    毕竟,事关一名女子的清白乃至湘西腾族、绝情谷两大门派的荣辱,谁也不敢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全仗死去的江三爷对我心生恻隐,网开一面。当年,他奉凌潇潇之命追杀我至襄阳城外,将我逼得走投无路。本欲痛下杀手,却无意中得知我怀有洛天瑾的骨肉,于是……”

    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期待中,萧芷柔含泪注视着心情复杂的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娓娓道出。

    “萧谷主口中的‘江三爷’……可是贤王府七雄之一的‘一苇渡江’,江一苇?”

    “正是!”

    言罢,萧芷柔眼神一寒,挑衅似的望向羞愤交加的凌潇潇,毫不避讳地出言嘲讽:“若非江三爷放过我们母子三人,恐怕凌潇潇的阴险狠毒……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阴险?我狠毒?”被一位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当众讥讽,千头万绪的凌潇潇勃然大怒,发疯似得咆哮斥责,“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我夫君,我与瑾哥岂能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潇潇!”

    见凌潇潇大失仪态,口不择言,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变,赶忙出言喝止。

    只可惜,凌潇潇的态度已被在场所有人尽收眼底,她说的话亦被上万双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无需过多解释。

    天下英雄不是傻子,萧芷柔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凌潇潇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萧芷柔,你……”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凌潇潇先是一愣,从而满眼悲愤地望向波澜不惊的萧芷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刚刚是故意激怒我……”

    “你天性恶毒,何需旁人激怒?”谢玄冷声道,“从你勾结赵元谋害府主的那一刻,就应该料到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柳……柳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洛盟主对他偏爱有加就不奇怪,谢府主千方百计地暗中帮他也不奇怪……”言至于此,秦苦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望向清风,笑里藏刀地说道,“至于清风盟主……也许早就知道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因此,他不惜一切代价召集天下英雄追剿柳寻衣……更是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柳寻衣不死,他们父女谋害洛盟主的丑事就不可能永远掩埋,甚至连贤王府雄厚的家业……也要拱手让人。啧啧啧!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真正蒙蔽、利用、戏耍天下英雄的人不是谢府主,而是我们推崇备至的清风盟主。”

    “这……”

    秦苦的一番冷嘲热讽,令四周众人暗吃一惊,从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与此同时,他们看向清风与凌潇潇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太友善。

    这一幕,令从始至终与清风同仇敌忾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倍感尴尬。

    除尴尬之外,他们对清风也有一些怨气与不满。

    毕竟,清风一直将柳寻衣的身世瞒得死死的,令玄明几人面对萧芷柔的“坦白”全无防备,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他们亦产生一种“误上贼船”,被清风戏耍、利用的恼怒情绪。

    因此,他们现在既不想帮清风说“公道话”,也不知如何帮他说“公道话”。常言道“众怒难犯”。他们生怕一不小心非但不能替清风解围,反而令自己陷入泥沼。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局势愈发混乱之际,薛胡子率马如风、尹三刀大步流星地朝柳寻衣走去。

    “薛帮主,你们干什么?”孤月眼神一变,连忙率武当弟子拦下他们的去路。

    “干什么?当然是放人!”满脸横肉的薛胡子趾高气扬地望着孤月,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亲侄儿’。身为叔伯,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侄儿受苦?”

    “你们又想干什么?”马如风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孤月及一众武当弟子,冷笑道,“现已证实柳寻衣是洛盟主的亲生骨肉,你们不会贼心不死,仍想杀人灭口吧?”

    “休要忘记,这场‘锄奸大会’得目的是替洛盟主报仇雪耻,不是让洛盟主断子绝孙。”尹三刀语气不善地出言威胁,“你们若敢杀他儿子,莫说腾族长和萧谷主不会答应,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洛盟主在九泉之下……更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

    “少他妈废话,快放人!”

    在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的煽动下,三义帮、绝情谷、河西秦氏、湘西腾族、西律武宗及部分贤王府弟子纷纷高声起哄,声势愈发浩大,渐渐衍变成阵阵山呼。

    “放人!放人!放人!”

    一时间,群情激愤,震耳欲聋。

    不知何时?慕容白、邓泉、雷震、严顺、洪寺纷纷率人上前,直将“势单力薄”的孤月一众团团围住,并将怒不可遏却又无计可施的他们逼得连连后退。

    ……

第一千零三十章:锄奸大会(十)

    由于清风尚未表明态度,因此面对咄咄相逼的薛胡子等人,武当弟子纵使怒火冲天亦不敢贸然出手。
    值此针尖对麦芒的关键时刻,先动手往往代表理亏。
    “放肆!”
    然而,就在万千“看官”茫然无措,各大门派左右为难,场上的局势几乎一面倒的情形下,一直克制情绪的清风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
    但见他大手一挥,荡出一道劲气涟漪,直将猝不及防的薛胡子一众震得连连后退。
    “老夫身为堂堂正正的中原武林盟主,岂能被尔等的鬼蜮伎俩要挟让步?”清风面沉似水,目寒如冰,气势逼人,字字铿锵,“顾念大家相识一场,老夫本打算给你们留些情面。可你们非但不知反省,反而变本加厉。既然如此,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翻脸无情?”洵溱柳眉一挑,小心试探,“如何翻脸无情?”
    “不必担心!他若想打,自有我奉陪到底。”萧芷柔向前一步,内力外化溢于周身一丈,直令周围的空气泛起层层若有似无的波澜。
    “打?”清风怒极而笑,“你们现在巴不得老夫恼羞成怒,与你们混战厮杀。如此一来,岂非正中尔等下怀?”
    “这……”秦苦一脸错愕,用最诚恳的态度提出最讽刺的质疑,“清风盟主莫不是……怯战?”
    “秦苦,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清风不苟言笑,愤懑的语气中蕴含着一丝无奈与惋惜,“昔日,老夫见你粗中有细,不拘世俗,认为你是荆山之玉,可造之材,故而有心栽培你成就大器,也不枉武当与秦氏相交一场。却不料,你非但苟且偷安,不求上进,而且善恶不分,自甘堕落。整日与柳寻衣这般奸贼浪子厮混在一起,一步步将河西秦氏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实乃有愧于开宗立派的秦家老祖,有愧于忠心耿耿的秦氏弟子,有愧于同气连枝的江湖同仁。”
    明明势如水火,清风却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对秦苦耳提面命,难免令他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谢玄,既然你口口声声揭开真相,直言赵元招安未果,却为何绝口不提赵元因何招安未果?天瑾又因何遭到刺杀?”训完秦苦,清风又将鄙夷的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谢玄,“一位千里迢迢跑到异国他乡招安当地豪强的朝廷钦差,纵使招安未果也应该谋求全身而退,岂敢凭借区区数百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城对中原武林盟主痛下杀手?如此冒险行事,若无‘充分理由’岂非说不过去?至于‘招安未果’、‘气急败坏’云云尔尔,绝不是赵元铤而走险的充分理由。”
    “嘶!”
    清风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沉浸在“一波三折”中的江湖儿女幡然醒悟,渐渐察觉出一丝蹊跷。
    “这……”
    “你是忘记说?还是不敢说?”见谢玄脸色微变,清风气势更盛,“柳寻衣究竟是不是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老夫不知道。但我知道,率天下英雄追杀柳寻衣绝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出于公义。因为柳寻衣从始至终都不是清白无辜……非但他不是,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及与他们沆瀣一气的所有人,皆不是清白无辜。甚至连惨遭不测的天瑾……也不算清白无辜。”
    “什么?”
    清风此言一出,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可置否,老夫身为武林盟主既不公允亦不廉明。我……确实有错,而且是大错特错。”清风一副悔不当初的懊恼模样,“老夫错不该顾念旧情,更不该心慈手软,对他们这些城狐社鼠、害群之马一再包庇纵容,令他们愈发有恃无恐,愈发肆无忌惮。今日被他们反咬一口,皆因老夫一时糊涂,怪不得任何人。其实,这些利欲熏心之徒,卖主求荣之辈,早已数典忘宗,投敌叛国。如今,他们竟敢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妖言惑众,岂止是厚颜无耻?简直是丧尽天良!他们将我等中原义士视为愚夫蠢汉,离间于花言巧语,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老夫若不能揭穿他们的丑恶嘴脸,还中原武林以清明,还天下苍生以太平,老夫就不配做中原武林盟主!”
    “这……”
    见清风激昂慷慨,振振有词,不似虚张声势。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等人无不暗吃一惊。彼此相视,尽是一脸茫然。
    此刻,他们心里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缕不祥之感,但一时又想不透清风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远处,洵溱黛眉微蹙,一言不发,紧紧注视着侃侃而谈的清风,一双美目中涌现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忧虑之色。
    “数典忘宗,投敌叛国……清风盟主刚刚的一席话,着实有些骇人听闻。”陆庭湘在金复羽的眼神授意下,若有所思地发问,“依清风盟主之意……柳寻衣、谢府主、腾族长、萧谷主、云圣主、秦府主、薛帮主这些人……甚至包括已经遇害的洛盟主,他们统统有问题?”
    “不错!”
    “嘶!”
    清风不假思索地应答,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哼!”腾三石恶狠狠地瞪着“大义凛然”的清风,愠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清风盟主,此事非同小可……万望慎言。”金复羽“好心”提醒,“你现在不止将矛头指向与你作对的人,更牵扯到中原武林上任盟主,如果你没有真凭实据……”
    “金坞主不必多虑!老夫不是谢玄和萧芷柔,不会学他们红口白牙,信口开河。”清风信誓旦旦地打断金复羽的狐疑,从而神情一禀,高声喝令,“将他们带上来!”
    “是!”
    伴随着一道应答,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空空荡荡的贤王府大门。
    片刻之后,神郁气悴,步伐飘忽的一男一女在四名武当弟子的陪同下缓缓走出贤王府,先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此二人,在场大多数人仍旧一脸迷茫。然而,洵溱、谢玄几人却眼神骤变,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愕、顿悟、懊恼交织杂糅,迅速涌上他们的脸庞。
    男人,正是令洵溱昨夜心神不安的袁孝。
    女人,则是凌潇潇的贴身婢女,欢儿。
    “他二人……也许有人认识,也许有人陌生。”
    清风闲庭信步般迎上前来,左手拽住欢儿的胳膊,右手攥住袁孝的手腕,将惶惶不安的二人牵入青石广场。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神情纠结的谢玄,提议道:“谢府主,不如由你告诉天下英雄,他二人姓甚名谁?”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佯装听不懂清风的弦外之音,“他们一位是贤王府的丫鬟,名叫欢儿。另一位是武当的‘朋友’,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是来自关外的……袁老爷。”
    “上京四府之一,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清风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转而将诡谲的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洪寺、严顺、雷震,“谢府主对袁老爷一知半解情有可原,因为他们初识不久。但你们三位……对袁孝一定不陌生。毕竟,‘上京四府’雄踞关外多年,混的风生水起,四位相交莫逆,亲如兄弟,几十年的感情……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
    “清风盟主,恕左某斗胆直言,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左弘轩一脸懵懂地望着各怀鬼胎的清风、谢玄等人,一语道破众人心中的不解,“不知这位袁老爷与贤王府的丫鬟……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与柳寻衣又有什么关系?”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为大家道明缘由。”清风淡然一笑,不急不缓地解释,“简而言之,‘上京四府’并非单纯的关外帮派,而是西域少秦王耗时多年,秘密培植的一股隐匿势力。目的是盘踞东北,暗中扩张,必要时与远在西域的辽国旧部遥相呼应。至于何为‘必要时’……相信天下英雄心照不宣,恕老夫不再赘言。”
    “这……”
    “如今,‘上京四府’已经名存实亡。袁孝、洪寺、严顺、雷震分别率麾下精锐入关,在不同的地方依附不同的中原门派重振旗鼓。美其名曰‘关外萧瑟,欲入繁华’,实则只是他们的托辞。其真正目的与他们在关外建立‘上京四府’如出一辙,为少秦王招兵买马,培植拥趸,以备……不时之需。”
    言至于此,清风蓦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宛若锋刀利剑,直射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有趣的是,如今的‘上京四府’已改称‘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宗主由少秦王亲自担任。至于他们的副宗主,即执掌袁、严、洪、雷四大分舵,替少秦王在中原开疆扩土,壮大势力的‘先锋大将’,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被谢玄、萧芷柔一众视为‘忠臣孝子’的……柳寻衣。”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33/ 第一时间欣赏血蓑衣最新章节! 作者:七尺书生所写的《血蓑衣》为转载作品,血蓑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血蓑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血蓑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血蓑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