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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锄奸大会(十一)

    “这……”
    清风直言不讳地揭穿柳寻衣与“西律武宗”的关系,乃至“西律武宗”与大辽皇族的渊源,直令一头雾水的众人听的心惊肉跳,怛然失色。
    “当初,天瑾执意拒绝朝廷招安,原因之一正是与少秦王暗中勾结,欲……起兵造反,自立为王。”清风不顾众人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揭露一个又一个惊天秘闻,“后因计划败露,引起大宋朝廷极度不满,因此赵元才决定铤而走险,率人混入贤王府行刺。”
    言至于此,清风眼神一暗,满面羞愧地朝四周拱手作揖,苦涩道:“今日,老夫必须向天下英雄诚心忏悔。因为当我得知事情的真相后,顾念自己与天瑾的翁婿之情,以及对贤王府孤儿寡母的怜悯之心……并未及时将天瑾与少秦王沆瀣一气的秘密公之于众,而是选择替他隐瞒。当时,天瑾已经遇害,也算……遭到天谴。贤王府妻儿老小仍要在江湖立足,老夫不希望他们因为天瑾的过失而一生背负骂名。再者,天瑾虽有谋反之心,但终究只是一厢情愿。既未成就事实,亦未铸成大错,也算是冥冥之中给他、给小女、给老夫的一双外孙、给贤王府众弟子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嘶!”
    洛天瑾曾与少秦王密谋造反?此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登时令心猿意马的众人精神一颤,恨不能惊掉下巴。甚至连萧芷柔、腾三石等人亦感到匪夷所思,满心骇然。
    妙安左右顾盼,似乎心有迟疑:“清风盟主,事关洛盟主一世英名,你……”
    “妙安师太,今日若非他们欺人太甚,老夫断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清风知道妙安的心思,故而一脸无奈地摆手打断,“老夫毕竟是天瑾的岳父,挑明他的罪过对我百害而无一利。你可见过有人无中生有,故意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殷白眉伺机安抚,“清风盟主不必过于自责,你的所忧所虑、所作所为皆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洛盟主已死,一切恩怨自当一笔勾销。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而不依不饶,更不会迁怒无辜。”
    “殷掌门高义,老夫不胜感激!”清风朝殷白眉拱手一拜,从而话锋一转,“天瑾死后,少秦王仍与贤王府藕断丝连。一些图谋不轨之人伺机与他攀交,甘心沦为犬马,替少秦王蚕食中原武林,荼毒汉人河山。其中,尤以柳寻衣最为猖獗!此子一向以‘家国天下’、‘仁义道德’标榜自居,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一个叛逆小人。”
    “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秦苦心有不忿,故而戏言讥讽,“你哪只眼睛看到柳寻衣数典忘宗?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他投敌叛国?什么‘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又岂会被你们打的鼻青脸肿,当街示众?”
    “一面之词?哼!死鸭子嘴硬!我且问你,洵溱又如何解释?”孤月朝洵溱一指,义正言辞道,“她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亦是少秦王在中原的‘化身’。当初,蛊惑洛盟主密谋造反的人……正是此女。刚刚谢玄已亲口承认,是他与洵溱暗中勾结,一起帮助柳寻衣逃出生天。试问如果没有得到少秦王的应允,谢玄岂能对洵溱如臂使指?依我之见,投靠少秦王的人远远不止柳寻衣。谢玄、萧芷柔、腾三石……尽是一丘之貉。”
    “孤月,你休要造谣中伤,血口喷人!”
    见孤月将自己贬为卑躬屈膝之徒,趋炎附势之辈,一向注重自身清誉的腾三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他不顾云追月的劝阻,一个箭步冲到孤月面前,怒叱道:“老夫根本不认识什么‘少秦王’?更没有加入什么‘西律武宗’?大胆孤月,你竟敢在天下人面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腾族长,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你问心无愧,又何必急于辩解?”未等孤月反唇相讥,清风已缓步上前,面无惧色地注视着横眉冷目的腾三石,不卑不亢地说道,“袁孝和欢儿,前者是柳寻衣安插在老夫身边的内奸,后者是谢玄安插在小女闺房的眼线。现如今,他二人俱已如实招供,柳寻衣暗通少秦王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你……”
    “袁老爷,劳烦你将自己与洵溱、少秦王的关系,以及柳寻衣在关外如何避开我们的追杀?如何从长白山金蝉脱壳?又如何摇身一变成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一五一十地告知天下英雄。”
    在清风“慈眉善目”的威逼下,满面羞愧的袁孝先看看一身血污,垂头不语的柳寻衣。又看看眼神阴郁,面沉似水的洵溱。再看看义愤填膺,攘袂切齿的雷震三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面色愈发纠结。
    终于,踌躇再三的他口中发出一道饱含辛酸与无奈的叹息,从而艰难地闭上双眼,心有不甘地缓缓点头,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清风盟主所言……字字无虚。柳寻衣确是少秦王钦点的……‘西律武宗’副宗主。‘上京四府’分批入关……亦是为‘西律武宗’在中原站稳脚跟夯实基础。这一切,要从大小姐将奄奄一息的柳寻衣带到沈州的天袁客栈开始说起……”
    伴随着袁孝的点滴回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诸多疑团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柳寻衣曲折离奇的经历与洵溱瞒天过海的计划亦令在场之人听的心潮腾涌,连连咂舌。
    袁孝一气呵成,连贯细腻,令众人对他的“坦白”大都无甚异议。纵使一些人心存质疑,也只是质疑袁孝为何临阵倒戈?
    当袁孝用尽毕生气力,几乎哽咽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洵溱已是心灰意冷,兴味索然。阿保鲁、萧阳几人更是咒天骂地,懊恼不已。
    “接下来,轮到欢儿了。”见局势渐渐逆转,清风的表现愈发镇定从容,“欢儿,告诉天下英雄你是如何被谢玄利用?又是如何将夫人的秘密泄露出去?”
    “我……我……”
    此刻,战战兢兢的欢儿不敢直视慕容白的眼睛,溢满汗水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在清风“柔声细语”的催促下,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在慕容白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欢儿字字如刀,句句似剑,直令心烦意乱的谢玄、慕容白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大家都听到了?”
    当“泄露天机”后的袁孝与欢儿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时,清风已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他负手而立,傲视群雄,严辞正色,掷地有声:“柳寻衣与谢玄诬陷老夫谋害自己的女婿,从始至终全凭一张嘴,毫无真凭实据。而老夫对他们的‘揭发’却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今日,腾三石与萧芷柔对柳寻衣百般包庇,料想……他们与柳寻衣的关系也许真的不简单。然而,纵使柳寻衣是萧芷柔的儿子,也不等于他是天瑾的骨肉,更不代表柳寻衣不是杀害天瑾的凶手。”
    “什么意思?”见清风含沙射影地诋毁萧芷柔,腾三石勃然大怒,“你敢侮辱我女儿的清白?”
    “一个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对一位有家有室的男人以身相许的女人……谈何清白?”孤月轻蔑一笑,“她能在洛盟主面前放荡轻浮,也可以在其他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有什么奇怪?”
    “你找死……”
    “阿弥陀佛!”未等怒不可遏的腾三石向口出不逊的孤月出手,玄明暗含内力的一声佛号悄然响起,登时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下三分,“贫僧相信谢施主与萧施主、腾施主不会用自身清白哄骗世人,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效仿清风盟主,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而非空口白话,强势压人……”
    “玄明方丈此言差矣!”谢玄沉声反驳,“如果柳寻衣不是洛盟主的儿子,洛盟主为何对他以德报怨?谢某又为何对他百般保护?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皆可出面作证……”
    “现在,柳寻衣是不是洛盟主的儿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暗通少秦王意图祸乱中原武林。相比于国仇家恨,儿女情长又算什么?”唐辕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争辩,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就算柳寻衣是洛盟主的儿子,他敢投敌叛国依旧罪不容诛!”
    “说得好!”被唐辕戳中心坎,清风窃喜不已,满眼赞许地连连点头,“万幸天瑾尚未铸成大错,否则老夫断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使他是我的爱徒、是我的女婿,老夫也会大义灭亲,誓不徇私。华夏大地,炎黄子孙无不知晓大义,恪守天道,任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在大是大非面前,莫说武林盟主的儿子,纵使武林盟主也要懂得分寸。若敢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势必自绝于天地,自绝于祖宗,自绝于苍生,自绝于江湖。”
    ……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锄奸大会(十二)

    被清风冠以天大的罪名,在“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阴霾笼罩下,曾被谢玄、洵溱“引以为傲”的柳寻衣的身世,难免显得微不足道,苍白无力。
    不得不说,清风利用袁孝、欢儿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柳寻衣的“身世”转移到他与少秦王的“暧昧”。
    对于自幼接受“仁义礼智信”的洗礼,将民族大义深深刻入骨髓的汉人而言,清风此举无疑正中江湖群雄的软肋,亦牢牢掐住柳寻衣的七寸。
    自己人和自己人纵使斗得天翻地覆亦无关紧要,可一旦牵扯到异域外族……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皆会下意识地齐心协力,同仇敌忾。
    “现已真相大白,清风盟主与柳寻衣、谢玄一伙究竟孰善孰恶?孰真孰假?孰正孰邪?孰是孰非?相信天下英雄自有公断!”
    见时机成熟,孤日当机立断,抢先为今天的闹剧“盖棺定论”。
    “原来如此!洛盟主因暗通少秦王而激怒大宋朝廷,因此遭到赵元与柳寻衣的暗算。”钟离木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清风与谢玄身上来回打量,故作恍然大悟,“于公于私,清风盟主替洛盟主报仇皆是理所应当。谢府主顾念柳寻衣与洛盟主的……特殊关系,故而向西域的少秦王求援。柳寻衣在洵溱的鼎力相助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侥幸逃生,不仅治好内伤,而且找到一座新靠山。摇身一变从流亡天涯的武林公敌、朝廷钦犯成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时……谢府主也许已经猜出少秦王的险恶用心,无奈骑虎难下,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至于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有些人与柳寻衣血浓于水,不得不与他共同进退,无从选择。有些人则是被柳寻衣和洵溱的花言巧语蛊惑蒙蔽,一时头脑发热……不知不觉沦为从犯。想来……他们并非故意助纣为虐。”
    钟离木此言既含蓄委婉又富有心机,他将谢玄喻为“骑虎难下”,将河西秦氏、龙象山、三义帮喻为“受人蒙蔽”。既能缓和当下针锋相对的僵局,又能在无意中分化他们的“联盟”。
    毕竟,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云追月这些人掌控的势力足以占据武林半壁,纵使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誓同生死,双方一旦爆发混战,结果仍是两败俱伤。
    更重要的是,眼下除武当之外,其他门派与柳寻衣并无深仇大恨,犯不上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此一节,不仅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心照不宣,清风同样心知肚明。
    再者,金复羽、陆庭湘一伙一直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一会儿帮柳寻衣一派推波助澜,一会儿又帮清风一派据理力争。看似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实则煽风点火,居心叵测。有他们在一旁虎视眈眈,清风又如何专心致志地对付柳寻衣?
    “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单独拎出哪一个都是雄霸一方的名门大派。如果他们因为柳寻衣而暗结珠胎,必会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比当年的‘归海刀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不其然,见钟离木措辞隐晦,似乎有意为双方各让一步留下余地,金复羽再三权衡,决定为渐渐湮灭的冷灶再加一把火:“若真如此,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雄踞中原,将各门各派踩在脚下,从此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
    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这些字眼的分量有多重?又意味着什么?金复羽不可能不知道。其言可恕而其心可诛,令清风、玄明等人对坐山观虎斗的金复羽愈发鄙夷。
    “听金坞主的意思……你已认定清风父女是被人栽赃陷害?谢某与腾族长、萧谷主皆是包藏祸心,欺罔视听的卑鄙小人?”谢玄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幽幽地问道,“难道在你心里,腾族长、萧谷主、秦府主、薛帮主这些名震江湖的豪杰加在一起,仍敌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袁孝和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肯不肯说真话,与尊卑大小无关。我们只想知道真相,被谢府主……刻意掩盖的真相。”未等金复羽开口,陆庭湘已出言反驳,“谢府主刚刚已亲口承认他们的身份,难不成……你想自食其言?如果他们是清风盟主安排的人,岂会对柳寻衣和洵溱在关外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又岂会知道少秦王这么多秘密?”
    “不错!”
    谢玄知道,袁孝和欢儿在众人心中引起的震撼实在太大,绝非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轻易抵消。如果强行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漏洞百出。因此,与其和陆庭湘逞口舌之争,倒不如坦率承认:“谢某确实有求于洵溱,袁孝确实是我们安插在清风身边的内应,从欢儿口中套取消息……也确实是谢某所为。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做过的事我不怕承认,也不怕天下英雄非议。毕竟,在清风父女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谢某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但是,做过的事我可以承认,没有做过的事却宁死也不会妥协,更不怕与人当众对质。”
    “哦?”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谢府主哪些事做过?哪些事没有做过?”
    “投靠少秦王,意图在中原武林作威作福……这些事谢某连想都不敢想,更谈何做?”谢玄沉声道,“至于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一是为报答洵溱的救命之恩,二是为获得更多的帮助。毕竟,他的对手是手握大权的中原武林盟主,若不能迅速积攒力量令自己变得强大,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谢府主所言,恕金某不敢苟同!”金复羽颇为失望地缓缓摇头,“只要他因时制宜,道出真相,自有天下英雄为他主持公道,谈何死路一条?难道……谢府主认为中原武林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都是欺软怕硬之徒,怯大压小之辈?”
    渐渐地,谢玄从金复羽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一丝蹊跷。他看似对自己咄咄相逼,实则却在旁敲侧击地为自己创造辩解的机会。
    俨然,“一面倒”的局势并不是金复羽乐于看到的。他更希望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势均力敌,最好……拼的你死我亡,同归于尽。
    虽然知道金复羽用心不善,但谢玄眼下别无他法,只能顺水推舟,不答反问:“难道金坞主认为不是?”
    “嘶!”
    谢玄一句话得罪一群人,登时引起众人的不满。
    “谢府主,金某借秦府主的一句话提醒你。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诸位一听便知!前年腊月初七,赵元与柳寻衣里应外合,于贤王府东院设局行刺洛盟主。此战,朝廷与贤王府皆死伤惨重。曾记得洛盟主大丧之日,凌潇潇声泪俱下地回忆东院的惨状,是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由此可见,当夜的厮杀何其惨烈?奇怪的是,当日客宿在贤王府的‘英雄豪杰’竟没有一人惊醒?凌潇潇的解释是柳寻衣在饭菜中投下蒙汗药,令所有宾客蒙头大睡,不省人事。此言听似合情合理,然则……根本经不起推敲。殊知,当夜客宿在贤王府的都是什么人?少林方丈玄明、昆仑派掌门殷白眉、崆峒派掌门钟离木、唐门总管唐辕……每一位都是纵横天下、阅历无数的‘大人物’。每一位都是在大风大浪中摸爬滚打,在血雨腥风中几进几出的‘老江湖’。他们什么机关暗器没有遇过?什么鬼蜮伎俩没有见过?什么江湖路数没有玩过?怎么可能会对一包小小的蒙汗药浑然不察?休说什么‘在贤王府全无戒备’,此言只能哄骗一些不谙世事的傻瓜,对常年行走江湖的诸位而言,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话。饭菜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茶酒有没有掺杂异物?他们甚至不用银针探毒,只需扫一眼、嗅一下、抿一口足以判断虚实。”
    “谢府主所言……确有几分道理。”金复羽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但金某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强势逼人、生死兴衰之际,再耿直的‘英雄豪杰’也会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谢玄出言无忌,直将心里有鬼的玄明、殷白眉几人说的老脸臊红,手足无措,“一个是大权在握的武林盟主,一个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内奸。孰轻孰重?何去何从?当夜客宿在贤王府的诸位‘英雄豪杰’已经给出我们最‘明智’的答案。”
    “谢玄,你自己死到临头,可不要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不错!你休要混淆视听,顾左右而言他。你与柳寻衣暗中勾结少秦王的事尚未解释清楚……”
    “你刚刚已经诬陷过清风盟主与洛夫人,现在又想故技重施诬陷我们,想来已是黔驴技穷,辩无可辩……”
    “前年腊月初七夜,你们究竟有没有被人下药?又被何人下药?恐怕也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面对气急败坏的殷白眉、唐辕等人,谢玄对他们的张牙舞爪视而不见,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径自发出一道似乎蔑笑自己,又似乎藐视旁人的冷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教谢某如何相信公道正义?又如何相信金坞主口中的……‘英雄豪杰’?”
    ……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锄奸大会(十三)

    “这……”
    “事到如今,谢某亦无可隐瞒。我承认,洛盟主生前确实与少秦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反。我刚刚之所以闭口不谈,原因与清风大同小异。既为顾忌洛盟主的颜面,亦为避免贤王府弟子枉受牵连。”谢玄环顾着神态迥异的众人,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然而,密谋造反之事,早已随洛盟主殡天而烟消云散。谢某既无承继霸业之心,亦无谋取天下之志,更无背祖弃宗之胆。自从洛盟主遇害,谢某一直忍辱偷生,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分身保护流离在外的柳寻衣?再者,凌潇潇对萧谷主心怀妒恨,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绝情谷与湘西腾族的一举一动,我不想提早暴露柳寻衣的身世,因此不敢与他们联络。万不得已,谢某只能借助少秦王的力量保护柳寻衣,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沉冤昭雪,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地替洛家延续香火,以告慰洛盟主的在天之灵。”
    “惺惺作态,一派胡言!”
    望着神态悲凉的谢玄,四周众人无不心生踌躇。然而,孤月却忍不住冷笑出声,揶揄道:“谢玄,如果你真的重情重义,又岂会与洵溱合伙屠戮甘家?为掩人耳目,担心甘家走漏风声,于是恩将仇报,杀人灭口,此举岂止忘恩负义?简直禽兽不如!诸位,谢玄对自己的恩人都能痛下杀手,其心之歹毒、其行之卑鄙、其言之奸诈、其人之下作,足可窥见一斑。如此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小人,他说的话……又如何值得我们相信?”
    “不错!”殷白眉沉声附和,“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能戕害无辜。难道柳寻衣的命是命,甘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就不是命?”
    “这……”
    被殷白眉戳中软肋,谢玄登时心头一紧。
    他无愧于洛天瑾、无愧于柳寻衣、无愧于洵溱亦无愧于自己,唯独对潞州甘家……谢玄一直怀有一份深深的愧疚。在残忍的事实面前,纵使他再能言善辩,也找不出半点借口替自己推脱。
    见谢玄哑口无言,清风、孤日、孤月不禁面露得意。与此同时,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亦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
    “先与少秦王暗中勾结,再与洵溱合谋包庇柳寻衣,又利用甘家愚弄天下英雄,最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诩奸计得逞,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终究令你原形毕露。”孤日义正言辞道,“谢玄,在如山铁证面前,看你如何狡辩?”
    “我……”
    “甘家之事与府主无关!”见谢玄方寸大乱,支支吾吾,情急之下的慕容白仓促开口,“府主也是事后才知晓甘家罹难,彼时木已成舟……”
    “等一下!”似乎被慕容白的辩解勾起兴趣,金复羽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此说来,甘家灭门并非谢府主之意?而是……洵溱自作主张?”
    “这……”慕容白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若是如此,金某有一策既可以证明谢府主的清白,亦可以令天下英雄信服。”
    “哦?”腾三石眉头一皱,狐疑道,“金坞主有何高见?”
    “一言以蔽之,由谢府主亲自动手,于天下英雄面前处死洵溱,替无辜枉死的甘家报仇雪恨。”
    “嘶!”
    金复羽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惊呼。
    “不错!”陆庭湘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谢府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投靠少秦王。既然如此,由你亲手杀死少秦王的亲信,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明。常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谢府主当众杀了洵溱,清风盟主对你的‘误会’必将荡然无存,天下英雄对你的怀疑也将不攻自破。此法甚妙,一举两得,谢府主何乐而不为?”
    “这……”
    慕容白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一句话竟会被金复羽和陆庭湘揪住把柄,直将谢玄与洵溱从同舟共济的“盟友”,推向势不两立的“敌人”。
    这一刻,心怀忐忑的人何止谢玄与慕容白?清风、玄明几人亦忧心忡忡。
    倘若谢玄“杀鸡取卵”,将洵溱毙于当场。柳寻衣与少秦王固然交恶,但清风利用袁孝、欢儿取得的优势也将付之东流。
    一旦“投敌叛国”的罪名无法成立,天下英雄必然对谢玄与柳寻衣心生恻隐。到时,局势将变得对清风十分不利。
    “谢玄,你可不要听信谗言,过河拆桥。”见谢玄踟蹰不语,阿保鲁虎目一瞪,愠怒道,“休要忘记,是谁在危难时帮你照顾柳寻衣?又是谁帮你促成今日的局面,让你有机会揭穿清风父女的真面目,替洛天瑾报仇雪耻?”
    “不可置否,你们对柳寻衣和谢玄确实有些恩情,但……残害潞州甘家也确实令人发指。”云追月见缝插针,伺机挑拨,“当初,你们屠戮甘家是为‘大局’着想。今日,谢玄杀死你们……同样也是为‘大局’着想。”
    见一向沉默寡言的云追月突然向洵溱发难,腾三石、萧芷柔、秦苦、薛胡子纷纷一愣。
    他们本欲出言劝止,但转念一想当下的局势与柳寻衣、谢玄的处境。几人无不心生唐突,面露纠结。犹豫再三,终究没有一人站出来替洵溱说话。
    俨然,在腾三石、萧芷柔、秦苦、薛胡子的心里,柳寻衣的清白荣辱远比洵溱的生死安危更加重要。
    更何况,此事败露皆因袁孝临阵倒戈。袁孝是洵溱一手安排的人,麾下犯错洵溱自然难辞其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原因。
    在萧芷柔、腾三石这些人心中,洵溱自作主张将柳寻衣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事“先斩后奏”本就不合规矩。再加上他们皆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深知洵溱欲借柳寻衣拉拢中原门派替少秦王效力的心思,故而对她的“别有用心”更是十分不满。
    洵溱步步算计,从未将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他们同样暗藏私心,亦未将洵溱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正因如此,当隔岸观火的金复羽为他们指明一条“化腐朽为神奇”的出路时,不仅令云追月有机会替蒙古人离间少秦王与柳寻衣的关系,同时令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等人心思动摇。甚至连身处漩涡中心的谢玄……亦有些举棋不定。
    “云圣主此言何意?”萧阳不悦道,“莫非你在怂恿谢府主对我们恩将仇报?故意陷他于不仁不义?”
    “难道你们对甘家的所作所为……不是恩将仇报?不是不仁不义?”云追月处变不惊,不答反问,“再者,少秦王满腹祸心,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之前甚至怂恿洛天瑾密谋造反。对于这样一个无时无刻不想染指中原武林、侵占汉人河山的异族枭雄,我们对他……何需仁义?”
    “云圣主此言说得痛切!”人群中有仇视外族者忍不住高声应和,“有道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现在你们想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还让我们对你们讲什么狗屁仁义?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们江湖人虽然读书不多,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傻瓜。少秦王又是派人营救柳寻衣、又是推举他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又是帮着谢府主对付清风盟主与洛夫人……岂能不求回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大家心知肚明。”
    “我现在甚至怀疑,谢府主与清风盟主的矛盾就是洵溱这个妖女挑拨的!”
    “谢府主,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与少秦王不是一丘之貉。立刻杀死洵溱,以示清白。”
    “不错!只要谢府主愿意杀死洵溱,柳寻衣愿意舍弃‘西律武宗’副宗主之位,我们就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
    一时间,群情激愤,四面八方传出阵阵呼喊。
    形形色色之人说出形形色色之辞,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不仅令谢玄始料未及,同时令清风倍感意外。
    风云突变令洪寺、雷震、严顺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迅速归拢人马,互成掎角之势将洵溱护在中间,以防满腔热血的众人群起而攻。
    再看渐渐沦为众矢之的的洵溱,对四周的声声讨伐置若罔闻,一双精光涌动的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左顾右盼的谢玄。
    “他妈的!我早就说过汉人根本靠不住!”阿保鲁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刀柄,满眼谨慎地提防四周,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们费尽心机地帮柳寻衣‘重获新生’。到头来,谢玄竟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替我们说。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帮他,今天更不应该冒险现身。眼下被一群‘虎狼’重重包围,万一你出现什么闪失,教我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如果我们不亲临现场,不亲眼看一看、不亲耳听一听,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洵溱的反应远不如阿保鲁那般慌乱,她不动声色地审视众人,慢条斯理地低声应答,“其实,眼下的局面我早有预料。纵使没有袁孝捣乱,此一劫亦在所难免。这也是我迟迟不肯向谢玄解释潞州甘家‘被灭门’的原因,就是想借机探一探他们……和柳寻衣的底线。”
    ……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锄奸大会(十四)

    “这……”
    “不必啰嗦!如果我们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未来一切计划皆是纸上谈兵。”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阿保鲁的质疑,“今天若能顺利过关,非但能为日后省去诸多麻烦,而且能够证明少秦王这步棋……没有走错。”
    “洵溱,你在玩火……”
    “不!此乃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洵溱纠正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绿林匪盗尚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岂能贪图安稳?”
    “我不是贪图安稳,我只是担心万一你预判有误……”
    “未虑胜,先虑败是对的。但今天……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就在洵溱与阿保鲁窃窃私语之际,目光如剑的邓泉一边环顾沸反盈天的人群,一边缓步走到谢玄身旁,低声道:“府主,众怒难犯!”
    “什么意思?”谢玄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邓泉的弦外之音。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犹豫再三,邓泉将心一横,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眼下,所有的麻烦皆因袁孝而起,是洵溱御下无方,理应由她收拾烂摊子。”
    “如何收拾?”谢玄面露狐疑,“难道你认为我应该遵照众人的意思,亲手杀了洵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邓泉并未正面回答谢玄的问题,而是别有深意地婉言提醒,“更何况,府主真的想让‘少主’沦为少秦王的傀儡吗?真的想让我等背负数典忘宗的骂名吗?真的想让贤王府变成中原武林的耻辱吗?”
    “这……”
    “邓泉所言……不无道理,府主应该慎重考虑。”慕容白趁机插话,“如今,寻衣既有绝情谷、湘西腾族鼎力相助,又有河西秦氏、三义帮、龙象山暗中帮衬,再加上他自身的才华与武功,以及我们这些人的尽心辅佐。相信用不了一年半载,贤王府必能重振雄风,进而一跃成为睥睨天下,傲视古今的中原第一大门派。说句不好听的……寻衣现在根本没必要再和少秦王牵扯任何瓜葛。”
    “你的意思是……”
    “这些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的意思!”慕容白神情一禀,正色道,“你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我们和少秦王只是相互利用,而非赤诚相待。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你说‘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如今,虽然大事未成,但已端倪初现。更重要的是,眼下的洵溱对我们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变成我们的累赘和麻烦。清风之所以有恃无恐,靠的就是我们与少秦王‘暗中勾结’这项罪名。只要我们与少秦王划清界限,当众除掉洵溱……清风将失去最大的筹码,再也无法要挟我们,天下英雄也必将站在我们这边。到时,我们再趁热打铁推‘少主’上位,帮中原武林‘锄奸’……一切将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不错!”邓泉眼神一狠,阴戾道,“归根到底,少秦王和洵溱也只是利用我们罢了!倘若今日夹在中间的人是他们,想必绝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虽然我们对谋害府主的清风父女深恶痛绝,但也不屑于向异域外族俯首称臣。更何况,凭我们当下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再借助异域外族的力量,只需联合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足以打垮清风和凌潇潇。因此,现在是时候趋利避害,终止我们与少秦王的合作。”
    “那洪寺、雷震、严顺……”
    “一不做、二不休!将洵溱及其党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亦可趁机收买天下人心。”慕容白冷声道,“至于‘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一介虚名而已,想必寻衣不会贪恋。”
    “他当然不会贪恋,未来的贤王府‘府主’、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乃至中原武林最年轻的盟主,无论哪一个头衔,江湖地位皆远胜有名无实的‘副宗主’。”
    当邓泉信心满满地勾勒柳寻衣的锦绣前程时,谢玄先是一怔,从而与慕容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点头。
    “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要再犹豫了……”
    “不可置否,你们的建议……确实十分明智。”谢玄来回打量着洵溱一伙,似乎心中仍有顾忌,“但此事毕竟出自金复羽之口,我心里……总感觉不太踏实。”
    “金复羽今天像一根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无非希望我们与清风拼的两败俱伤,以便他坐收渔人之利。”慕容白轻蔑道,“此人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纵使清风贵为武林盟主,仍不被他放在眼里,我们更不必提。但少秦王和清风、和我们都不一样。说穿了,他和金复羽打骨子里是同一类人。皆是不安于称霸武林,一心幻想谋取天下的当世枭雄。因此,金复羽虽然乐意看我们与清风斗得你死我活,却极不希望少秦王借我们之力入主中原。俗话说‘多个香炉多个鬼’。单论实力,中原武林本来是金复羽一家独大,武当、少林皆要排在后面。可一旦少秦王强势来袭,并与‘少主’强强联手,金复羽的超然地位必定难以保全。说不定,日后会多出一位……乃至多位枭雄与他逐鹿中原,共争天下。换做是我,我也不希望外人闯进自己的地盘,分走自己一杯羹。”
    “金复羽以为拿金剑坞做幌子就能蒙骗天下人,说少秦王是‘异域外族’,他金复羽又何尝不是?只是潜入中原比较早、隐藏比较深罢了。”邓泉鄙夷道,“府主在世时,此人行事尚且收敛三分。如今府主不在了,他以为中原武林再也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于是愈发肆意妄为,无所顾惮。”
    “此话不假!如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火上浇油。在场无数英雄好汉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严加申饬,甚至连清风、玄明这些人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由此足见,天下英雄已无人敢与金复羽作对,生怕引火烧身。今时今日,他的江湖地位已然达到常人难以比肩的恐怖境地,纵使武林盟主清风……也要避其锋芒,礼让三分。”
    “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早晚自食恶果。”
    “我就是不希望被金复羽牵着鼻子走,因此才……”话说一半,谢玄忽觉索然无味,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从而话锋一转,“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保全寻衣,推翻清风更加重要。”
    “不错!”见谢玄松口,慕容白、邓泉不禁喜上眉梢,面露欣慰。
    “还有一事……”谢玄灵光一闪,担忧道,“语儿被洵溱软禁在什么地方?我们谁也不清楚。万一……”
    “今天,洵溱身边只有阿保鲁和一些西域高手,迟迟不见苏禾与唐阿富的影子。”慕容白思忖道,“如我所料不错,他们现在应该和小姐在一起。虽然我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江湖传闻苏禾是一位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好汉,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害。毕竟,我们与洵溱的恩恩怨怨与小姐无关,她是无辜的……”
    一提起洛凝语,谢玄三人无不眼神黯淡,面露悲愁。
    “但愿如此……”
    面对慕容白、邓泉苦口婆心的劝说,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欲言又止的纠结,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惴惴不安的凝视,四周众人屏息凝神的期待……心乱如麻的谢玄先朝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柳寻衣投去一道复杂的目光,从而将阴郁的眼神缓缓转向面无表情的洵溱。
    “谢玄,你……你想干什么?”渐渐预感到不妙的阿保鲁大惊失色,急声道,“你可知潞州甘家……”
    “闭嘴!”
    洵溱目不斜视地望着心绪不宁的谢玄,头也不回地喝断阿保鲁的解释。
    “谢府主,你……是否做出决定?”金复羽不顾清风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郑重其事地向谢玄问道,“究竟要不要杀了洵溱,自证清白?”
    “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整件事因我而起,无论是谢二爷还是少秦王、洵溱,亦或潞州甘家……皆是受我连累,被我拖下水。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谢二爷也无需向任何人自证清白。”
    就在谢玄反复权衡利弊,笃定心思对洵溱倒戈一击时,一道低沉嘶哑却坚定如铁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在静如死水的青石广场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循声而望。但见满身血污的柳寻衣一改刚刚的萎靡颓废,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明亮而深邃,透过凌乱的头发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幽光。
    柳寻衣话一出口,清风、玄明、金复羽等人无不脸色微变。谢玄、萧芷柔、腾三石一众再度将心提到嗓子眼。
    “寻衣,你……”
    “谢二爷不必多言!”柳寻衣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斩钉截铁地打断谢玄的劝诫,“以邻为壑,卑鄙无耻。嫁祸于人,猪狗不如。为我,你们已违背良心对甘家犯下弥天大错。现在,我不希望你们再为我……一错再错。”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锄奸大会(十五)

    “少主,此乃救你于水火,还你清白的唯一办法……”
    “论救我于水火,在场之人谁能比得上洵溱?”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打断邓泉,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还我清白……更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这……”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令我彻底看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柳寻衣颇为失落地摇晃着脑袋,脖颈脊椎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从而自嘲一笑,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什么清白不清白?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你们真的是在辩论‘清白’吗?不!你们是在审时度势、你们是在权衡利弊、你们是在拉帮结伙、你们是在趋利避害……呵!什么天下英雄?什么公道人心?统统是假话、空话、废话、笑话!尔等争来争去,争的无非是谁更能惺惺作态、谁更会冠冕堂皇、谁更懂虚情假意……一群人明明是逢场作戏,却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明明是‘蝇营狗苟’、‘同流合污’,却非要冠以‘惩奸除恶’、‘替天行道’的虚伪名头,自己骗自己……是不是很有意思?敢问诸位,如果我不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孩子,如果我背后没有名门大派扶持相助,如果今天没有人站出来替我据理力争,如果我只是无门无派、孑然一身的无名小卒……又会有什么下场?你们还会不会讨论我是不是清白、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人冤枉?不会!一定不会!你们会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被人乱刀砍死,然后自吹自擂地标榜匡扶正义,继而大排筵宴、弹冠相庆,最终落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柳寻衣的一席话至情至性,却也胆大包天。直令四周众人听的心惊肉跳,连连咂舌。
    “就在两个时辰前,在谢二爷挺身而出替我讨回公道前,诸位尚且集思广益,积极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什么千刀万剐、什么挫骨扬灰、什么扔下油锅、什么曝尸城门……啧啧啧!心思之冷酷、手段之残忍、言辞之恶毒……简直极尽天下腌臜之能事。如果不知道诸位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我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一个下三滥的强盗窝。敢问诸位,彼时的你们可否想过我是不是含冤待雪?是不是满腹委屈?洛盟主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柳寻衣不顾众人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宣泄而出,“清风与凌潇潇满腹祸心、机关算尽,你们视而不见。金复羽引风吹火、借刀杀人,你们充耳不闻。为什么?你们也许会说无凭无据,不能冒昧揣度。那好!我敢问诸位,他们说我柳寻衣杀害洛盟主,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他们说我吃里扒外,卖国求荣,你们又有谁亲眼看见?为什么你们对清风、金复羽不敢捕风捉影,对我就可以风闻言事?就在刚刚,谢府主‘出人意料’地为我喊冤,并将我与洛盟主、萧谷主的……渊源公诸于世,从而牵出腾族长、秦府主、云圣主、薛帮主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对我慷慨相助,甚至愿与我同仇敌忾,明目张胆地与清风‘打擂台’。那时,天下英雄为何无人再催促将我置于死地?为何无人再津津有味地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为何开始渐渐转变风向,试图向清风与凌潇潇讨要说法?从无人问津到谢府主替我喊冤,再到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三义帮相继加入讨伐清风父女的阵营,诸位的态度与立场也在不断改变。至此,你们见我身后的‘靠山’已是庞然大物,清风父女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故而绝口不提洛盟主的真正死因究竟如何?绝口不提谢二爷与清风的争论究竟孰真孰假?甚至绝口不提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你们在金复羽的‘好心提醒’下,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身份最敏感、实力最薄弱的洵溱。义愤填膺地逼迫谢二爷拿她开刀,真正目的并不是为证明谁的清白,而是为转嫁矛盾,给所有人一个‘心安理得’的台阶。说到底,诸位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清白,而是……谁更强势。”
    言至于此,柳寻衣将凌厉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谢玄、慕容白与邓泉,直言不讳:“这一项心思,不仅外人如此,你们……亦如此!”
    “这……”
    柳寻衣的讽刺挖苦,令心思迥异的众人怛然失色,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不认同我的观点,但不能不认同眼前的事实。”柳寻衣环顾四周,嘴角扬起一丝戏谑微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下出言无忌,恨不能指名道姓地将天下英雄奚落的体无完肤,可你们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对我厉声驳斥。为何?不是因为你们胸襟坦荡、也不是因为你们心生恻隐,更不是因为你们懂得反省。而是因为你们……‘投鼠忌器’,不想也不敢因为我这只‘鼠’而得罪谢府主、萧谷主、腾族长……你们害怕‘木秀于林’引来‘狂风暴雨’,从而步潞州甘家的后尘。”
    “柳寻衣,你休要不识好歹!”左弘轩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可知天下英雄让谢玄杀死洵溱自证清白,归根到底是为帮你洗脱污名?”
    “洗脱什么污名?”柳寻衣不答反问,“难道让我为‘莫须有’的污名去杀害一个屡次三番救我性命的恩人?”
    “柳寻衣,你在此喋喋不休,大放厥词,听似‘众人皆醉你独醒’。实则满腹牢骚,胡搅蛮缠。”殷白眉沉声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保护洵溱,还敢说自己与少秦王没有勾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殷掌门,清风究竟许给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害我?”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令殷白眉有些心里发虚,“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你们为我扣上的罪名吗?你以为我现在还傻乎乎地奢求你们还我清白吗?你以为……”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语气登时变得阴戾而恐怖:“我他妈还会继续忍受你们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你……”
    “柳寻衣,你是不是疯了……”
    “洵溱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我柳寻衣的身上……至今仍流淌着她的鲜血。如果没有洵溱,只等你们救我于水火?等你们还我清白?呵!我早他妈死了一千次、一万次!因此,今天无论是谁?无论抱着什么心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谁敢动洵溱一根头发,就是我柳寻衣的死敌,我必十倍、百倍奉还!”柳寻衣目光冷漠地扫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等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以为洵溱无依无靠,任人欺凌?错!她今天不是孤家寡人,更不是单打独斗,纵使这里不是少秦王的地盘,她也有另一座‘靠山’可以仰仗。她的靠山……就是我!”
    “咔嚓……砰!砰!砰!”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伤痕累累的身躯瞬间紧绷如铁。
    霎时间,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他身上的一条条手腕粗细的铁链,竟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内劲生生挣断。伴随着一阵金属崩裂的惊天巨响,铁索连环已然四分五裂,碎成一段段拳头大小的铁屑,“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嘶!”
    久经折磨,明明已奄奄一息,岌岌可危的柳寻衣竟突然变得精神奕奕,生龙活虎。尤其是他赤手空拳挣脱铁链束缚的那一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震撼不已。
    哑然失色的众人之中,尤以清风、孤日、孤月几人的反应最为精彩。
    他们并不惊讶柳寻衣对一身伤痕置若罔闻,而是诧异柳寻衣明明已被他们喂下慢性毒药,可如今看其状态,非但不见虚弱,反而……愈发威猛。
    知道的,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蚀肉腐骨的毒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滋阴壮阳的‘十全大补丸’。
    “这……”
    “我没有杀害洛盟主,一切都是清风与凌潇潇的阴谋。我也没有投靠少秦王,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只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相信我的人,在下感激不尽。不愿意相信我的人,我也不强人所难。从今往后,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愿做的事……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亦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志不同、道不合者,可以视我为无耻奸贼,对我百般诋毁、大加挞伐亦无所谓,大不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谁敢包藏祸心,欺罔视听,企图踩着我争名逐利……我柳寻衣不会再忍气吞声,更不会再手下留情!”
    言罢,一股青黑疾风平地而起,化作一道闪电蛟龙于柳寻衣周身肆虐盘旋,直将一切尝试靠近他的人生生逼退。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自不量力,欲上前擒下柳寻衣,立时被一股浑厚而罡猛的气劲生生震飞,四散坠地后忍不住连连猛咳,口吐鲜血。
    这一刻,柳寻衣无视心乔意怯、呆若木鸡的众人,无视面色铁青、眼泛寒光的清风,无视神思恍惚、泪流满面的萧芷柔,无视如释重负、欣喜若狂的阿保鲁,无视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谢玄,无视泪目晶莹、红唇紧抿的洵溱……眼神坚定,步伐从容,强而不横,傲而不狂。
    脚踏一步,石碎一方,地裂一丈……
    举手投足间逸散出驱雷策电之威,排山倒海之势,直令在场之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底生寒,身体发紧。
    不知是接二连三的屈辱令柳寻衣心死如灰,还是九死一生的锤炼令他心如铁石,亦或他在葬龙潭修炼的阴毒内力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今日的柳寻衣,无论是心志还是气势,皆与昔日大不相同,甚至……判若两人。
    尤其是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言辞,亦正亦邪的态度,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锄奸大会(十六)

    其本仁义,无奈仁义不敌残暴。归根到底,柳寻衣的变化是一种“妥协”,对人情世故的妥协。
    虽然他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未令自己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亦未令自己变成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市侩小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恪守圣人教诲,秉承“忠恕”之道。无论在庙堂当差或者在江湖行走,无不竭尽所能地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遇到事端,他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若非避无可避,尽量不与人针锋相对。遇到麻烦,他无不尝试以理服人,若非迫不得已,尽量不与人刀剑相向。遇到纠缠,他必先反省自查,设身处地体谅他人难处,若非欺人太甚,尽量不与人拼的你死我活。
    言及于此,不得不提到一人,赵馨。
    在柳寻衣心志不坚,气血未定的懵懂年代。若无赵馨在他面前施以善良、忠义、宽仁、明理的品质,整日以刀枪棍棒为伴、以打打杀杀为生、以威逼利诱为谋、以杀伤性命为业的柳寻衣,不可能在血海沉沦中保留一份赤子之心。纵使不变成第二个秦卫,也会变成第二个仇寒,断不会成就独一无二的自己。
    恰恰因为柳寻衣是“过来人”,深知环境对性格的影响何其深远?故而在天机阁时,他才会对“半大小子”丁丑格外关照,时常教诲。就是不希望他变成下一个急功近利,自私无情的杀人木偶。
    然而,“忠恕”之道非但没有令他善有善报,反而令柳寻衣的坎坷命途变得愈发凄惨。
    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面前,格格不入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辩论是非对错,甚至没有资格探究善恶正邪。不肯同流合污,唯一的“忠臣”即是最狡诈的“佞臣”。不肯狼狈为奸,唯一的“善人”即是最卑鄙的“奸贼”。不肯同恶相济,唯一的“英雄”即是最阴毒的“懦夫”。
    现实的残酷将“古道热肠”生生逼成“铁石心肝”。历经千劫,柳寻衣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若想打破‘规则’,必先遵循‘规则’。若想惩治‘恶人’,必先成为‘恶人’。
    “玄明大师慧眼如炬,依你之见……柳寻衣的武功是不是已臻化境?”殷白眉满眼震惊地望着气势雄浑的柳寻衣,错愕道,“我记得武林大会时……他的武功远不及此……”
    “内力外化,非‘九重境界’不可达到。此子非但能够内力外化,而且能够随心所欲地幻影成形,九重内力的至高境界……大抵不过如此。他的武功相较于武林大会时,精进何止一星半点?”心潮澎湃的钟离木激动地喉舌发紧,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言辞更是难以置信,惊叹不已,“区区一年半载,他似乎……修炼出几十年的内力,打破常规的进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青风萦绕,混沌缠身。柳施主今日逸散出的气势似乎……不是循序渐进修炼而出的‘正功’,而是通过某种诡道秘法修炼而出的至阴至毒的……‘邪功’。十丈开外,戾气如刀,寒意渗骨,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与他昔日表现出的阳刚之势截然不同。”沉默半晌,神思凝重的玄明方才幽幽开口。此刻,其神态之严肃、眼神之深邃、语气之复杂,实乃数十年罕见,“如果贫僧所料不错,柳施主在武学上的突飞猛进……应该与他前往长白山治疗内伤有关。”
    “玄明大师的意思是……虎穴龙潭?”唐辕费解道,“可虎穴龙潭又岂会……”
    话说一半,唐辕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是……‘双宿谪仙’?”
    闻言,玄明、殷白眉、钟离木无不眼神一变,彼此顾盼,眉宇间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阴郁之色。
    “看来……清风盟主隐瞒我们的不仅仅是柳寻衣的身世,更有其他秘密。”回忆这段时间,清风对他们百般殷勤,可话里话外却处处透着蹊跷古怪,殷白眉不由地心生愤懑,愠怒道,“难怪我们每一次问起柳寻衣在长白山的经历时,清风盟主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原来他早就知道柳寻衣在虎穴龙潭得到‘双宿谪仙’指点,武功大增……”
    “岂止是指点?简直是倾囊相授!”钟离木煞有介事地纠正,“纵使黄阳明与梅紫川,恐怕也没有今日的柳寻衣这般高深修为。看样子……他们也许已将毕生功力传于柳寻衣,一来帮他起死回生,二来助其破茧成蝶。”
    “这……”
    玄明几人不仅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前辈,更是潜心钻研武学多年的一等高手。
    因此,柳寻衣毫不掩饰地展现自身实力,其“变化”根本逃不过他们的法眼。稍一琢磨,即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的**不离十。
    “此子与‘双宿谪仙’究竟有什么渊源?竟能受到如此馈赠?”唐辕眼神颤抖地望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忍不住连连咂舌,“现在,我已分不清柳寻衣究竟是‘天下第一不幸’?还是‘天下第一有幸’?明明已山穷水尽,却不料竟峰回路转,莫非……真是天不亡其命?”
    “柳寻衣时来运转,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依照清风盟主的意思,这场‘锄奸大会’不过是逢场作戏,各路人马走走过场,根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可眼下的局势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说句不中听的……清风盟主为让我们与武当共同进退,故意隐瞒诸多秘密,实在令人心寒。他这样做,只会令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措手不及。现在,我们纵使想帮他也不知从何入手。”钟离木心念一转,别有深意地低声提醒,“虽然不知道柳寻衣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但从他逸散出的气势与内力外化的程度判断,至少……不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下。”
    “钟离掌门此言……未免有些含蓄。”殷白眉自嘲一笑,“老夫曾与柳寻衣打过几次交道,当年的他已是江湖后进中的凤毛麟角,令天下英雄不敢小觑。至于今时今日的他……别人不敢说,老夫扪心自问已远非他的对手。”
    “嘶!”
    殷白眉此言一出,不仅令玄明、钟离木、唐辕几人心头一禀,同时令站在他们身后的各派弟子怛然失色。
    “一个柳寻衣尚且令我们感到万分棘手,如果再加上他背后的人……纵使我们与清风盟主同仇敌忾,只怕也难有五成胜算。”说话的功夫,唐辕伸手朝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一指,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果我们向柳寻衣发难,那些人岂会坐视不理?谢玄、腾三石、秦苦已是名震江湖的高手,可他们仍算不上柳寻衣的最大依仗。休要忘记,在前年武林大会上‘一枝独秀’的绝情谷主……可是对柳寻衣舔犊情深的亲娘。恕唐某斗胆直言,敢问玄明大师、殷掌门、钟离掌门,你们谁敢与萧芷柔正面交锋?”
    “这……”
    一提起萧芷柔,玄明几人无不哑然失色,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毕竟,她在华山之巅一掌震退云追月的“壮举”,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人心有余悸,难以释怀。
    云追月的武功他们已在武林大会上见识的一清二楚,一位比肩洛天瑾、金复羽的顶尖高手,在看似弱不禁风的萧芷柔手中竟抵挡不住一个回合。由此足见,萧芷柔的武功在天下英雄的心目中,无疑是一骑绝尘,无出其右。
    此刻,在忧心忡忡的玄明几人之中,尤以殷白眉的心情最为复杂。
    毕竟,萧芷柔师承昆仑派前任掌门叶桐,算起来与殷白眉同属一脉。虽然此事双方从未公开承认,但绝情谷“偷师”昆仑派一事曾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恨不能人尽皆知。因此,关于绝情谷与昆仑派的各种流言蜚语,这些年从未间断。
    也许是同宗同源令人天生亲近。也许是昆仑派近些年江河日下,逼得殷白眉不得不另觅“长盛不衰”之法。也许是江湖新秀层出不穷,殷白眉眼馋其他门派后继有人,唯独昆仑一派青黄不接,以至穷则思变。
    总而言之,如今的殷白眉对萧芷柔乃至绝情谷早已不再像当年那般深恶痛绝。恰恰相反,他非但不再对“偷师”一事耿耿于怀,反而暗暗庆幸绝情谷与昆仑派一脉相承。
    自从洛天瑾帮绝情谷洗脱异教之名,令萧芷柔师徒回归武林正道之后,殷白眉不止一次地与尹鹤风、冷空阳商议斟酌,有意与绝情谷打破隔阂,修睦结好。甚至……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让绝情谷“认祖归宗”的大胆念头。
    绝情谷曾是“江湖四大异教”中最为低调神秘的一派,实力一向不俗。尤其是萧芷柔座下大弟子唐阿富,昔日在浔阳江畔力挫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更是在殷白眉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果昆仑派能够将绝情谷纳为己有,莫说后继无缺,纵使当下的实力与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会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正因如此,殷白眉打骨子里不愿与柳寻衣和绝情谷闹得水火不容,更不愿为护佑清风与武当派的江湖霸业,狠心置昆仑派的前程兴衰于不顾。
    有趣的是,殷白眉透过玄明、钟离木、唐辕几人的言谈举止,发现对清风有此“异心”者……似乎不止自己一人。
    恰如柳寻衣揶揄的那般,他们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清白,而是……谁更强势?
    ……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锄奸大会(十七)

    就在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各怀鬼胎,相互试探之际,青石广场上的局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挣脱束缚的柳寻衣,目不斜视地一步步朝清风逼近。
    与此同时,义愤填膺的萧芷柔、腾三石几人无不精神一振,纷纷摒弃杂念,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
    此刻,唯有谢玄依旧在混乱的局势中保持三分理性,深知“过犹不及”的他一直用担忧而忐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桀骜不驯的柳寻衣。
    “既然我儿将洵溱姑娘视为救命恩人,为娘的自然鼎力支持。”
    “谁敢与我外孙作对,便是老夫与湘西腾族的死敌。”
    “秦某不才,也想厚着脸皮凑凑热闹。”
    “贤王府众弟子誓死效忠洛盟主,誓死效忠‘少主’!”
    “我们是洛盟主的结拜兄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儿受人欺负。因此,寻衣侄儿的事就是我们三义帮的事,寻衣侄儿的恩人就是我们三义帮的恩人,寻衣侄儿的仇人就是我们三义帮的仇人!”
    “西律武宗弟子誓与副宗主共存亡!”
    众目睽睽之下,以萧芷柔为首的十余名绝情谷弟子、以腾三石为首的百余名腾族弟子、以秦苦为首的数十名秦氏弟子、以慕容白为首的上百名贤王府弟子、以薛胡子为首的八百名三义帮弟子、以洪寺、严顺、雷震为首的千余名西律武宗弟子……无不争先恐后地涌入广场,人头攒动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柳寻衣左右,气势汹汹如黑云压城般朝面沉似水的清风及惶惶不安的武当弟子聚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来的巨变令惊魂未定的众人难以抑制地陷入新一轮的恐慌。
    面对来者不善的柳寻衣,以郑松仁为首的数百名武当弟子及以刘忠、刘义为首的近千名贤王府“新募弟子”连忙抽刀拔剑,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将清风、凌潇潇、孤日、孤月等人死死护在身后,与虎视眈眈的柳寻衣一众形成对峙之势。
    双方人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干什么?今天是中原武林‘锄奸大会’,不是中原武林‘火并大会’!”
    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环顾着剑拔弩张的众人,清风非但没有一丝退怯,反而主动推开挡在身前的郑松仁,大义凛然地高声训斥:“诸多掌门家主、江湖前辈、武林泰斗在此,岂容尔等肆意妄为?同为中原武林之人竟然枉顾同道之谊,一言不合即刀剑相向,又成何体统?”
    “师父,是他们先咄咄相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清风义正言辞地打断郑松仁的辩解,“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如果连武当弟子都管教不严,又如何执江湖牛耳?武当众弟子听令,收起你们的刀剑,全部退到一旁!”
    “可是……”
    “退下!”
    “遵命。”
    望着态度决绝的清风,郑松仁、刘忠、刘义几人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忤逆。于是心有不甘地将刀剑插回鞘中,率众陆陆续续地退出青石广场。
    “寻衣,我知你心有怨恨,却不能因一时冲动而误中清风的奸计……”一眼识破清风的诡计,忧心忡忡的谢玄连忙出言提醒,“他自知硬碰硬不是我们的对手,于是故作光明磊落,佯装以一己之力平息此事,目的是为我们戴上‘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帽子,以此博取天下人的同情……”
    经谢玄提点,柳寻衣的眼神微微一动。见状,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彼此相视一眼,稍作犹豫,而后率领麾下弟子渐渐散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聚拢,亦如潮水般退却。
    眨眼间,人满为患的青石广场再度变得空旷,可压抑的气氛却丝毫未见轻松。
    此时,场中只剩清风、柳寻衣、谢玄三人。
    孤日、孤月、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慕容白、邓泉、洪寺、严顺、雷震等人无不暂避一旁,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不仅思绪繁重的玄明、殷白眉几人如释重负,甚至连默默坐在一旁的秦卫也情不自禁地暗松一口气。当他缩在袖中,紧紧握拳的双手缓缓松开时,掌心早已被不知何时溢出的汗水浸成一片湿潮。
    “金坞主?金坞主……”
    被陆庭湘连唤好几声,神思恍惚的金复羽方才渐渐醒悟。当他一脸茫然地望向满眼期待的陆庭湘时,眼眸深处隐约可见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之意。
    俨然,柳寻衣一派与清风一派未能爆发混战,令金复羽倍感失落。
    “陆公子有何见教?”
    “岂敢言‘见教’?陆某是想向金坞主讨教。”陆庭湘谦逊道,“对于眼下的局势,不知金坞主意下如何?”
    “今日的柳寻衣……确实出人意料。”金复羽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故而对陆庭湘的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们……”
    “从现在开始,我们只看热闹,不蹚浑水!”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这场‘锄奸大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柳寻衣和清风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互有后招,而且层出不穷,令今日的结局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依眼下形势,且看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他们半晌不言不语,似乎已心生退意。如果连他们都不愿与武当同舟共济,足见清风大势已去,今日必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柳寻衣刚刚的一番‘慷慨陈词’不知戳中多少人的软肋?引起多少人的不满?料想此事不会轻易罢休,一定会有人趁机发难。”
    “趁机发难?”妙安迟疑道,“可贫尼看柳寻衣的架势,似乎无惧于天下……”
    “非也!”金复羽缓缓摇头,“柳寻衣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近日又饱经折磨,受尽羞辱,说他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倒也不足为过。只不过,看透不等于想透,决心不等于恒心,他自诩大彻大悟,实则……只是恼羞成怒,一时热血。他现在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头上,连死都无惧,当然无惧天下。然而,虽然柳寻衣能豁出去与天下人为敌,但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这些人却不糊涂,他们绝对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绝对知道来日方长,一旦得罪天下人会有什么后果?因此,他们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因一时头脑发热而自断后路。”
    “有道理!”金复羽的解释令若有所思的妙安心服口服。
    “与此同时,柳寻衣力保洵溱的举动,无异于变相坐实自己与少秦王沆瀣一气。此一节……恐怕不容易蒙混过关。”金复羽心念一转,又道,“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清风与柳寻衣再无尽释前嫌的可能。接下来,一动不如一静。我也很好奇……柳寻衣和清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金坞主所言甚是!”左弘轩连声附和,“清风八成已经看出少林、昆仑等派与自己貌合神离,仅凭武当一派绝非腾族、秦氏、绝情谷之敌。因此,他决定避实就虚,以退为进,既能彰显自己德高望重,不恋刀兵,又能避免与柳寻衣一派正面冲突,真是一只老狐狸。”
    “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本就是江湖争斗中的惯用伎俩。清风老谋深算,用一招‘缓兵之计’自是无可厚非,亦无甚奇怪。”金复羽轻笑道,“不过他应该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我所料不错,清风一定会死死揪住柳寻衣与少秦王的‘小辫子’不放,不惜一切代价怂恿天下英雄除奸讨逆,迫使举棋不定的少林、昆仑等派与武当合力抗敌。”
    “金坞主明鉴!”
    通过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的态度不难看出,其实他们与玄明、殷白眉几人一样,早已将当下的利弊得失分析的一清二楚,深知在气势如虹的柳寻衣面前,率先保全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青石广场上,谢玄、柳寻衣、清风三人相互审视,彼此打量,久久未发一言。
    这一刻,四周众人无不全神贯注,重足屏息,方圆数里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柳寻衣,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沉声道,“不过,你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洗脱你勾结少秦王荼毒中原的罪行?你以为拉拢一群小丑在天下英雄面前虚张声势,就能威胁老夫承认你是被人冤枉?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这些年,厚颜无耻之徒我也见过不少,但如清风盟主这般脸皮厚过城墙的人,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发出一声冷笑,“你究竟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庭广众,被一名晚辈指名道姓地冷嘲热讽,清风难免感觉有失体面,故而老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朝柳寻衣逼近一步。
    未等心有顾虑的谢玄上前阻拦,清风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而后凑到柳寻衣的耳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主动挑衅:“老夫做过什么?我心里当然清楚。可你算什么东西?你心里……又清不清楚?”
    ……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锄奸大会(十八)

    “你什么意思……”
    “中原武林源远流长,英雄豪杰数不胜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公道人心?什么是趋炎附势?难道千百年、千万人仍抵不过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得通透明白?在天下英雄面前,何时轮到你恬不知耻地说三道四,吆五喝六?”此刻,清风一改平日老成持重的模样,上半身几乎压在柳寻衣的肩膀上,凑在其耳畔阴阳怪气地低声揶揄,“休以为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生下的野种,便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王孙公子’。呵!野种就是野种,永远改变不了‘小人得志’的贱样。自以为‘认祖归宗’就能野鸡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柳寻衣,你要牢牢记住,你一天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就一辈子是野种。不仅你是狼心狗行的野种,还有你始乱终弃的爹、卖弄风骚的娘、矫揉造作的妹妹……统统是牛马襟裾,沐猴衣冠的下三滥!早晚有一天,老夫会将你们这一窝‘蛇虫鼠蚁’斩尽杀绝,将你、你娘、你妹妹、你外公……挨个送到九泉之下与洛天瑾团聚……”
    “清风老贼,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的狗命!”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清风对柳寻衣极尽侮辱之能事。其态度之傲慢、言辞之恶毒、语气之嚣张……简直比泼皮无赖更加肮脏下流,令柳寻衣勃然大怒,杀意骤起。
    旁人可以辱骂自己,但不能辱骂自己来之不易的家人,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更何况,清风不仅是直言不讳的辱骂,更是开门见山的威胁,试问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谁能够忍气吞声?
    霎时间,怒不可遏的柳寻衣发出一声如雷暴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掌,直取清风的面门。
    掌势即出,一团黑色劲气登时化作一条混黑蛟龙,顺着柳寻衣的胳膊盘旋缠绕,自肩头一路向前。以犁庭扫穴之势,破坚摧刚之威凝聚于掌心正中,幻化成一只方圆丈余的巨大手印,伴随着一道“葬龙殉虎”的恐怖嘶鸣,黑色手印犹如万马奔腾、群狼扑食般席卷而下,瞬间将清风的身体湮没殆尽。
    与此同时,方圆数里疾风骤起,彤云忽聚,令五月端午的艳阳如火毫无预兆地坠入寒冬腊月的冷冽如冰,仿佛天地为之一颤,空气为之一凝,整座洛阳城为之一寒,直令在场众人心乔意怯,目瞪口呆。更有甚者,竟下意识地裹紧衣袍,以此取暖。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内力之高深、手段之狠绝、气势之凶猛、路数之阴毒……无不令人神湛骨寒,望而生畏。
    “寻衣不要……”
    “不可冲动……”
    就在柳寻衣向清风出手的一瞬间,站在一旁的谢玄与候在场边的洵溱几乎同时发出一道满含焦虑的惊呼。
    只可惜,他们虽然有心劝阻,无奈柳寻衣动作太快,当他们的呐喊响彻在肃然无声的青石广场时,柳寻衣满含悲愤的一掌已然大展神威,全无收招的可能。
    “如此雄浑的掌力,老夫亦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置身于黑云笼罩下的清风难逃一劫时,一道凝重而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道殷红如血的太极符文凌空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万千。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眨眼间,一幅栩栩如生的“血色八卦”映照当空,飘荡于天地之间,绽放在众人面前。
    “这一招是……‘镇魂掌’!”
    人群中有博闻强识之辈,一眼辨认出清风抵挡柳寻衣的掌法,正是来自武当绝学《紫微神功》中的‘镇魂掌’。
    对于“镇魂掌”,柳寻衣同样不陌生。
    因为在前年腊月初七夜,洛天瑾迎战赵元时,也曾施展过一模一样的掌法。
    “嘭!”
    就在众人惊诧于清风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从容应对来自柳寻衣的突袭,感慨其不愧为中原武林盟主之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而起,立时将心猿意马的众人拽回现实。
    紧接着,一道道凌厉而狂躁的劲气涟漪自“黑风血雨”中辐散而出,遮天蔽日,延绵不绝,宛若漫天箭雨,汹涌雷霆,一股股四处乱窜的劲气犹如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刀剑,登时将近在咫尺却又猝不及防的谢玄生生掀飞,并将他的衣袍割裂成片片褴褛。
    面对接踵而至的恐怖气浪,围观众人无不心生慌乱,连连后退,纷纷调转内力抵挡来势凶猛的余威。
    二人的掌力透过彼此的身躯,如江河奔涌般穿梭于对方的奇经八脉,并在他们各自的内力疏引下,自脚底的涌泉穴倾泻而出,直将二人脚下的青石震得碎如齑粉。
    坚固的地面立时凹陷半丈有余,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铺设在四面八方的一块块青石如蛛网般四分五裂,自众人脚下向外蔓延,一直延续到街道尽头方才渐渐消失。
    这场技惊四座的交手,清风看似“以无意防有意”,实则却是“以有备攻无备”。
    其实,当他决定对柳寻衣说出那番话时,其缩在袖中的右手已渐渐凝气聚力。早在柳寻衣出手前,清风的“镇魂掌”已然蓄势待发。
    因此,当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的柳寻衣骤然出手时,清风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不闪不避,正面抗衡。
    不慌不乱,是为彰显中原武林盟主的气势。不闪不避,是为挽回武林泰山北斗的尊严。至于正面抗衡……则是为借机探一探柳寻衣的底细。
    依清风判断,柳寻衣即使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刹那间施展出最大威力。自己以有备攻无备,拿出武当绝学“镇魂掌”迎敌,纵使不能取胜,至少保命无虞。
    不可置否,清风的预判没有失误,但柳寻衣的手段……却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虽然柳寻衣只是一时发怒,仓促出手,施展出的掌法本身亦平庸无奇,但在他深不可测的内力与至阴至毒的真气加持下,纵然只是一记普普通通的“少林掌”,其掌势、掌风、掌力却丝毫不逊于厚积薄发的“镇魂掌”。
    非但不逊,甚至……更胜一筹。
    “哼!”
    掌力交汇,彼此僵持。聚力、发力、注力、泄力……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须臾之间。
    就在四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余威”搅得鸡犬不宁之际,满眼惊骇的清风忽觉气血上涌,喉头一甜。然而,他却紧咬牙关,闷哼一声,硬是将破腔而出的一口脓血硬生生地咽回腹中。
    为在天下英雄面前保住自己的颜面,清风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逼出内伤亦在所不惜。
    这一幕,被慧眼如炬的各派掌门看在眼里,心中无不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清风,枉你自诩光明磊落,高山景行,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清风刚刚抵挡自己的那一掌并非临危出手,而是……早有准备。
    此刻,他的右手如同被人剁去一般,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一条臂膀连带半边身体更是抑制不住地隐隐胀痛,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吸收融合别人的功力,与自己一点一滴地修炼仍有不少差别。
    柳寻衣若想随心所欲地掌控自身浩瀚无穷的潜力,仍需时光雕琢,耐心磨合。
    然而,相比于看似镇定从容,实则伤及元气的清风,柳寻衣的“狼狈”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柳寻衣,若不是你运气好,今日必定死在老夫的掌下……”
    “废话!”面对清风的挖苦,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打断,“老天爷饶我大难不死,就是让我在世人面前揭开你的丑恶嘴脸。”
    “老夫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就凭你,也想翻老夫的船?”清风强忍着五内翻腾之苦,依稀可见丝丝鲜血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狞笑,“和我斗……你的道行还差得远!”
    “你……”
    言罢,清风不再给柳寻衣驳斥的机会,蓦然后退几步,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愤懑模样,怒指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义正言辞地高声叱责:“好一个笑里藏刀的柳寻衣,老夫有意与你阐明道理,你却狂妄自大,目无尊卑。先对老夫出言不逊,后又出手偷袭,真是……咳咳,真是下作!”
    “嘶!”
    清风此言一出,立即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引起一片哗然。
    顶尖高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场较量,可谓“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眼下,除柳寻衣知道清风在“贼喊捉贼”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内情,只知柳寻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对清风痛下杀手。
    “你陷害我?”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目光,柳寻衣幡然醒悟,从而面露愠怒,“你刚刚是故意激怒我……”
    “柳寻衣,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中原武林盟主?简直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实在太放肆了!”
    当羞愤交加的柳寻衣欲极口否认时,相机行事的孤日、孤月骤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柳寻衣扑来。
    “谁敢伤我儿一根头发,我今天要他的命!”
    见孤日、孤月夹击柳寻衣,心急如焚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飘然起身,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掠至柳寻衣的上空。
    “萧……萧谷主……”
    “寻衣莫怕,为娘在此!”
    ……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锄奸大会(十九)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白色倩影倏忽而至。
    萧芷柔用自己削瘦娇小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护住身形魁梧的柳寻衣,双臂展开如“母鸡护佑小鸡”一般,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
    愣愣地望着萧芷柔的窈窕背影,生平第一次尝到有人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滋味,柳寻衣登时将对清风的懊恼怨恨抛诸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萧芷柔的复杂感情。
    这种既渴望又抵触、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隔阂的混乱思绪,令其难以抑制地陷入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当他在寒冬街头流浪乞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投入娘的怀抱?当他在酷暑严寒刻苦练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向娘撒娇?当他在夜半三更噩梦惊醒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得到娘的安抚?当他被人奚落、受人凌辱、挨人欺负的时候,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啃噬残羹冷炙的时候,当他遇到难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独自承受,默默垂泪的时候,又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叫一声“娘”。
    然而,当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柳寻衣反而有些始料未及、有些惊慌失措、有些畏首畏尾、有些无所适从……
    曾经在梦中勾画的成千上万幅“骨肉重逢”的温馨画面,在这一刻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梦想成真太过突然,令全无准备的他方寸大乱,以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相信眼前的一幕?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如何接受眼前的……娘亲?
    “嘶!”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萧芷柔双手疾挥,催动两条长袖凌空而舞,顺势化作两道凌利气劲,一左一右直直地迎上呼啸而来的孤日、孤月。
    “砰!砰!”
    孤日、孤月各自运力抵挡萧芷柔的攻势,又在清风的招呼下收招而退,远远地飞落在数丈之外。
    俨然,他们刚刚对柳寻衣的“讨伐”不过是装腔作势以表姿态,并非真心实意地舍命相搏。
    “我……”
    “不必担心!莫说天塌不下来,纵使天塌下来,也由娘替你顶着。”
    相比于惴惴不安,吞吞吐吐的柳寻衣,萧芷柔既无尴尬,更无避讳。但见她满眼疼惜地上下打量着蓬头垢面,血污斑斑的柳寻衣,而后在数以万计的目光注视下,不假思索地从自己的裙袍上撕扯下一块锦缎,小心翼翼地替柳寻衣擦拭脸上的污浊。
    紧接着,她又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自己的裙袍撕扯下一条条绸布,认真而细致地替柳寻衣包扎伤口。
    一向白纱遮面,不露真容的萧芷柔,今日竟为照顾柳寻衣而枉顾女子矜持,不惜将自己的冰肌玉骨暴露在世人面前。
    昊天罔极,爱子情深……令人触景生情的同时,亦无人再怀疑二人的母子关系。
    见此一幕,以常无悔为首的绝情谷弟子纷纷涌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褪下自己的外氅,七手八脚地披在萧芷柔和柳寻衣的身上。
    此时,坐在场边默默注视一切的云追月,忽然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眼神变得愈发阴戾。
    “快让娘看看,刚刚与清风交手有没有伤到哪儿?”
    “萧……你不必如此,我无甚大碍……”
    面对忧心如焚,关怀备至的萧芷柔,柳寻衣的心里既感动又迷惘。
    二十多年来,一直独自舔舐伤口的他忽然被人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难免感到浑身不自在。
    “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就在局势诡变,人心思乱之际,凌潇潇尖酸刻薄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众人心神一禀,纷纷朝她投去惊愕的目光。
    “当娘的自甘堕落,寡廉鲜耻,只会勾引有妇之夫。生下的儿子也是鸡肠狗肚,雕心雁爪,只懂得暗中偷袭。”凌潇潇恶狠狠地瞪着萧芷柔与柳寻衣,不顾体面地恶语谩骂,“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你们真是地地道道的一家子。一家子虚情假意、一家子满腹祸心、一家子卑鄙龌龊、一家子厚颜无耻……萧芷柔、柳寻衣,我凌潇潇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当娘的勾引我的夫君,破坏我的家庭。当儿子的更可恶,非但潜入贤王府图谋不轨,害死我夫君。而且肆意玩弄我女儿的感情,害得她性情大变,无故失踪。如今,你们又不择手段地污蔑我爹的清誉,一心想置他老人家于死地……究竟是何居心?你们已经害得我家破人亡,究竟要将我害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凌潇潇近乎疯癫的凄绝哀嚎,令惶惶不安的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清风与凌潇潇一唱一和,令明明是受尽委屈的“受害者”,不知不觉变成恃强凌弱的“施暴者”。
    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诞一幕,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粉墨登场。
    更要命的是,对于这场明目张胆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闹剧”,非但没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反而博得“满堂彩”。
    见四周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似乎已渐渐认同清风对柳寻衣的污蔑。谢玄、洵溱、腾三石、秦苦等人无不心生唐突,面露纠结。
    “凌潇潇,多行不义必自毙!二十多年前,你设计害我、派人追杀我的事尚未了结,今日竟又大言不惭地信口雌黄,对我们母子倒打一耙,简直天良丧尽,无可救药。”未等恼羞成怒的柳寻衣反唇相讥,萧芷柔已抢先开口,“也罢!今日你我将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看看到底是我该死?还是你该杀?”
    “你……”
    “动辄喊打喊杀,真不愧是异教魔头,果然恶性难改。”清风挥手打断凌潇潇的驳斥,面无惧色地盯着义愤填膺的柳寻衣与萧芷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柳寻衣,刚刚与你交手老夫已经知道你今非昔比,功力大增。我也承认……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可又能如何?古语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任你武功天下第一,如果丧失仁心道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仍会被仁人义士所不齿,仍会自绝于天地。到头来,不过是中原武林多出一个暴戾恣睢的杀人魔头罢了!纵观古今,如你这般凶残暴戾、戕害无辜的武林魔头数不胜数,天下英雄早已见怪不怪。昔日的‘桃花仙人’如何?过去的任无涯、宇文修又如何?他们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可结果……有哪一个落得好下场?又有哪一个能动摇中原武林的根基命脉?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你们这般邪魔外道……永远不可能战胜名门正派。”
    “自古邪不胜正,清风盟主说得好!”
    “有本事就让柳寻衣将我们统统杀光,否则我们绝不会背信弃义。”
    “我等身为中原武林之人,势必与中原武林盟主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
    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义气蒙心,四周已有人被清风的“高谈阔论”蛊惑的热血沸腾,忍不住高声附和。
    这一幕,令柳寻衣一派的处境变得愈发被动。
    “迄今为止,老夫仍是堂堂正正的中原武林盟主。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老夫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也确实技不如人,但老夫宁愿一死,也断不会向异域外族俯首称臣,更不会向武林败类卑躬屈膝。只要老夫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和你的狐朋狗党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为所欲为!”清风一鼓作气,继续煽动,“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鸠占鹊巢?以你为杀了我就能替自己洗脱骂名?你以为杀了我就没有人再追究你的罪行?柳寻衣,你错了!你可以杀死老夫,也可以像屠戮甘家那般荡平武当。但我告诉你,即使老夫与所有武当弟子全部死在你手里,天下英雄也不会向强势低头,更不会向奸贼屈服。他们必会推举出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武林盟主……誓与尔等不仁不义、无君无父的蝇营狗苟之徒,狐媚猿攀之辈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明明是一派胡言,却能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清风的虚伪做作,令柳寻衣匪夷所思,望尘莫及。
    昔日,他只知清风自私残忍,与天下人眼中的德高望重,与世无争大相径庭。
    即使如此,柳寻衣仍一厢情愿地认为清风身为武林前辈、一派掌门,至少应该顾忌自身的体面。自私归自私、狠毒归狠毒、狡猾归狡猾……但他不应该是跳梁小丑,更不应该毫无底线地哗众取宠。
    然而,柳寻衣万万没有料到,清风竟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此人不仅心肠歹毒,而且无耻下作。尤其是他那副煞有介事地摇唇鼓舌,昧着良心胡说八道的恶心嘴脸,简直比撒泼耍混的市井无赖更令人作呕。
    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行事手段竟如此卑劣不堪,再一次颠覆柳寻衣的认识。
    身居高位者,难道一定是高风峻节的端人正士?
    人微言轻者,难道一定是庸耳俗目的浊骨凡胎?
    令天下人穷尽毕生奉为圭臬,誓死捍卫的成与败、正与邪、善与恶、是与非的衡量尺度……究竟是亘古不变的天道仁心?还是……上位者为蒙蔽世人而肆意捏造的弥天大谎?
    ……

第一千零四十章:锄奸大会(二十)

    “明明是清风挑衅在先,现在却诬陷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寻衣,不要冲动……”
    “休要拦我!”
    见柳寻衣被清风彻底激怒,欲不顾一切地与之决一死战,萧芷柔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然而,柳寻衣却出人意料地发出一声如雷暴喝,同时愤然挥臂,直将猝不及防的萧芷柔吓了一跳,刚刚碰到柳寻衣的手亦被其狠狠甩开。
    更诡异的是,当怒不可遏的柳寻衣蓦然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向萧芷柔的双眸竟然红光涌现,杀意逼人。
    “嘶!”
    这一幕,不仅令近在咫尺的萧芷柔倍感错愕,同时令不远处的谢玄、常无悔等一头雾水,更令不明就里的江湖众人面面相觑。
    “寻衣,你这是……”
    当雷霆大怒的柳寻衣与茫然无措的萧芷柔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他先是一怔,后又幡然醒悟,眼中的戾气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踌躇之意。
    “我……我……”
    这一刻,柳寻衣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有些慌神,愣愣地望着满眼担忧的萧芷柔,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不对劲!”场边,洵溱一直紧紧注视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柳寻衣气势汹汹地拒绝萧芷柔的劝诫时,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狐疑,“昔日的柳寻衣不会轻易被人激怒,更不会草率地表露杀机。他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怎么会这样?”阿保鲁一脸惊诧,“会不会是清风变本加厉,触到他的逆鳞……”
    “我认识的柳寻衣能屈能伸,纵使被人犯忌也不会如此失态……”洵溱黛眉微蹙,缓缓摇头,“我怀疑……柳寻衣性情的变化,极有可能与他在葬龙潭修炼的阴毒武功有关。”
    “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寻衣至今仍不能完全掌控体内的阴毒之力?”萧阳难以置信道,“可是桃花婆婆说……”
    “他能够借助黄阳明传授的‘乾坤九极功’压制体内的阴毒之力,不代表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这股子戾气。”洵溱沉吟道,“看他现在的样子,非但不能如臂使指,反而……有些被阴毒之力反噬的迹象。”
    “这……”
    洵溱此言,令阿保鲁、萧阳几人哑然失色。
    “还记得桃花婆婆的告诫吗?虽然柳寻衣能够压制体内的阴毒之力,但并非万无一失,也有可能……毒发身亡。以前,我一直认为桃花婆婆口中的‘毒发身亡’如同常人服毒那般肠穿肚烂,七孔流血。可今天看到柳寻衣的古怪我才渐渐领悟,桃花婆婆的意思也许不仅仅是身体中毒,还有……神智中毒。”
    “神智中毒?”
    “不错!将一个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善人’慢慢衍变成一个穷凶极恶,冷酷无情的魔头。虽不是‘毒发身亡’,但更胜‘毒发身亡’。”洵溱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也许,天下人对他的嘲讽及清风对他的污蔑,激发出他体内的阴毒之力。也许……冲动易怒,不计后果就是他鬼迷心窍的先兆。一旦放任自流,说不定他会从暴戾中寻找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甚至越来越迷恋这种离经叛道,纵情恣欲的感觉,做出越来越出格的举动……”
    “这……”阿保鲁心头一沉,连忙凑到洵溱耳畔低声提醒,“我们绝不能过于放纵柳寻衣,万一他真的变成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混人’,日后又如何替少秦王效力?你知道,少秦王一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
    “唉!”洵溱一声叹息,颇为不耐地打断阿保鲁的担忧,“桃花婆婆提出的‘阴阳调和’之法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又要至纯至阳的上乘内功心法,又要一位内力远胜柳寻衣的人加持护佑,此二者……”
    “我明白!”见洵溱面露不悦,阿保鲁连忙解释,“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们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萧芷柔和云剑萍,希望她们能用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化柳寻衣,帮他回归正常。”
    场中,萧芷柔并没有因为柳寻衣的恶劣态度而心生不悦。她非但没有退怯,反而主动向前,用自己温润如玉的双手轻轻握住柳寻衣沾满血污,并且一直在微微颤抖的手,柔声细语地问道:“告诉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柳寻衣看到自己伤痕累累,又脏又糙的手与萧芷柔肤若凝脂,白皙如玉的手“泾渭分明”时,忽觉自惭形秽,欲下意识地缩回双手,却不料竟被萧芷柔紧紧攥住。
    “上一次握你的手,你的‘小手’还没有娘的掌心大……今日再握你的手,竟有这么多茧子、这么多疤痕,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二十多年,我从未尽过一天做娘的本分,让你和萍儿历经折磨、饱尝辛酸、受尽委屈……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萧芷柔轻轻抚摸着柳寻衣手上的伤痕老茧,回忆往昔忽觉心痛如绞,柔肠寸断,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在柳寻衣面前她仍强颜欢笑,竭尽所能地保持着一位母亲应有的坚强:“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没娘的孩子。寻衣,求你给娘一次机会,让娘倾尽所有补偿你们……好不好?”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与温暖,聆听着朝思暮想的娘亲对自己倾吐肺腑之言。柳寻衣仿佛置身于久违的梦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有些……不太真实。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掺杂着殷红的血迹,顺着柳寻衣的脸颊淌落而下。
    这一刻,他多想、多想、多想不顾一切地扑在萧芷柔的怀中,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唤一声“娘”,再将自己默默忍受二十余载的辛酸与委屈尽情宣泄。
    然而,当他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浮现出萧芷柔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倾世容颜时,这一声“娘”……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寻衣……”
    “这场‘锄奸大会’因我而起……与清风的恩恩怨怨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你走吧!”
    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狠下心肠,不再与泪眼婆娑的萧芷柔纠缠,奋力挣脱她的双手。
    纵使……柳寻衣的内心万千不舍,可他仍表现的毅然决然。
    “娘不走!死也不走!娘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无情、知道自己愚蠢,你不肯原谅我没有关系,不肯认我也没有关系,但你千万、千万不要轰我走……娘错一次已是懊悔半生,不想再错第二次……”
    “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只求你能好好照顾玉儿,不要再让她无依无靠……如此,我已心满意足。”柳寻衣匆匆打断语无伦次的萧芷柔,似哭似笑地苦涩自嘲,“至于我……命中注定孑然一身,任何人与我走得太近都不会有好下场。非贫即贱、非痛即苦、非死即伤……连承天庇佑的大宋公主和声振寰宇的武林盟主都能被我‘克’的背井离乡,家破人亡,更何况一向命途多舛的……萧谷主?”
    “你知道娘不会在乎那些歪理邪说,更何况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我在乎!”柳寻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与此同时,他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挥手阻挡不断向前的萧芷柔,似乎……不敢让她靠自己太近。
    “寻衣……”
    众人无法想象,凶名赫赫的绝情谷主今日竟如同一名被人抛弃的小女孩,于万众瞩目之下,惶惶不安地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见此一幕,四周众人无不怛然失色,不知所措。
    洵溱、谢玄、秦苦、薛胡子、洪寺等人触目伤心,见哭兴悲。腾三石、云剑萍更是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场边的秦卫在亲眼目睹萧芷柔与柳寻衣的“母子情深”之后,心中先是感动,再是欣慰,可渐渐地……他的内心深处竟难以抑制地萌生出一丝“醋意”。
    尤其是他看到萧芷柔对柳寻衣不屈不挠地百般体贴时,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想起自己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的爹娘……
    霎时间,一股无名邪火自心底急剧攀升,迅速袭遍全身。令秦卫五内俱焚,痛不欲生,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森可怖。
    是懊恼、是怨恨、是嫉妒、是憎恶……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从他们亡命天涯的那一天开始,在秦卫的意识里,柳寻衣和柳寻玉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当柳寻玉失踪后,柳寻衣毋庸置疑地变成他亲情世界中的“全部”。
    同样,秦卫也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柳寻衣在世上的唯一“亲人”。
    但今天,伴随着柳寻衣身世的揭露,云剑萍、萧芷柔、腾三石的相继出现。秦卫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柳寻衣的“唯一”。反观柳寻衣,却仍是他的“唯一”。
    因为“不公”而引起的心里落差,不仅是手足兄弟的背叛,更像被人抢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相爱相杀的兄弟情义在秦卫的心中土崩瓦解,令他变得丧心病狂。
    如果说……昨天的秦卫对柳寻衣的“大难临头”仍有一丝不忍、一丝羞愧、一丝留恋。那么此时此刻,他已从灵魂至身体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摒弃对柳寻衣的所有同情。
    非但不再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救赎之心,反而由衷地希望他能更倒霉一些、更悲惨一些、更痛苦一些,甚至……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锄奸大会(二十一)

    “啪!啪!啪!”

    就在众人暗暗感慨萧芷柔与柳寻衣历经千难万险方才母子重逢之际,一阵清脆、响亮却极不合时宜的掌声陡然在青石广场响起,登时将浮想联翩的众人从恍惚拽回现实,将萧芷柔与柳寻衣“难舍难离”的混乱思绪无情打断。

    “好手段!好功底!好演技!”

    一脸轻蔑的清风于众目睽睽之下朝萧芷柔和柳寻衣竖起大拇指,口中一连发出三个“好”字。

    “如果老夫不知道你们的下流勾当,不清楚你们的卑鄙罪行,不曾领教你们的鬼蜮伎俩,恐怕也会被你们这一出入木三分的‘母慈子孝’感动得老泪纵横。”清风阴阳怪气地说道,“母亲一心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儿子却不想连累母亲,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啧啧啧!《孝经》里的故事恐怕都没有你们这般感人。”

    “清风老贼,你休要欺人太甚!”

    情绪本就十分焦躁的柳寻衣在听到清风肆无忌惮地嘲讽后,心中刚刚湮灭的怒火再度爆燃,好不容易被温情“驯化”渐渐恢复的一丝理智再一次冲破束缚,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如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此刻,一道狰狞恐怖却又虚无缥缈的声音悄然回荡在柳寻衣的耳畔,一团焦虑压抑、沉闷暴躁的戾气宛若挥之不散的幽灵,死死笼罩在他的四面八方。

    它们忽近忽远、若隐若现,直令心神不宁,意识涣散的柳寻衣不胜其烦,躁动不安。

    “柳寻衣,你卖主求荣于先,里通外国于后,乃中原武林第一败类,炎黄子孙第一巨奸……你可知罪?”

    清风的咄咄相逼,令心烦意乱的柳寻衣双瞳骤凝,迸射出两道彻骨寒光的同时,一团蕴藏着龙虎之势、雷霆之威的黑色气旋自掌心凝聚而出。

    柳寻衣无视天下英雄的质疑,明目张胆地对清风再起杀心,众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毕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令众人难以理解,更难以释怀。

    难道……柳寻衣真的因为武功大涨而变成嚣张跋扈,恣睢无忌的嗜血魔头?真敢漠视天下英雄的存在?真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中原武林?

    见此一幕,不仅旁人连连咂舌,甚至连慕容白、邓泉、林方大、许衡、凌青这些与柳寻衣交情匪浅的“故友”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印象中,柳寻衣一向懂道义、守规矩。即使谈不上“温良恭俭”,至少也是“先礼后兵”。断不会像今日这般我行我素,一言不合即杀心骤起,不留余地。

    眼下,就连主动挑衅的清风也忍不住脸上变颜变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头发紧,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俨然,刚刚与柳寻衣的“切磋”已令其心生忌惮,不敢再贸然与之硬碰硬。

    “柳寻衣,莫非在如山铁证面前你已无言以对,故而恼羞成怒,打算……强势压人?”

    “清风老贼,我今天不想与你逞口舌之争。任你巧舌如簧,待到森罗宝殿,看看那些阎王判官肯不肯相信你的悖言乱辞?那些凶神恶鬼又会不会纵容你的胡搅蛮缠?”

    “你……”

    “废话少说!受死吧……”

    “寻衣!”

    未等笃定杀心的柳寻衣再度出手,谢玄已迫不及待地掠至近前,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封住他的去路。

    “谢二爷,你让开……”

    “不可莽撞!”面对气势逼人的柳寻衣,谢玄面无惧色,寸步不让,“难道你看不出这是清风的激将法?他时才故意挑衅你,正是为激怒你,诱你说出一些冲动偏激之言,做出一些倒行逆施之事,你岂能误中他的奸计?”

    “是又如何?”柳寻衣发出一道满不在乎的冷笑,“对付此等卑鄙无耻之徒,我们必须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如果他‘只是’清风,无需你出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但他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清风,更是中原武林盟主。至少……他现在仍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谢玄苦口婆心地晓以利弊,“如果你不肯说清楚前因后果,不足以令天下英雄信服……你与他的恩怨就永远不可能是私人恩怨,而是关乎武林秩序、关乎江湖道义、关乎长幼尊卑的大事。你应该知道,武林盟主代表中原武林正统,任何人与他为敌……皆被视作邪魔外道。因此,你若贸然向他出手,无异于向整个中原武林宣战,无异于承认自己勾结少秦王图谋不轨。此事不仅仅是江湖大忌,更是人生大忌。谢某肩负‘北贤王’托孤重任,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自绝后路……”

    “说清楚?”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揶揄道,“清风混淆视听,指鹿为马,三言两语将在场之人耍的团团转……谢二爷竟然奢望‘说清楚’?恕我直言,纵使你愿意说,他们又是否愿意听?纵使你说得清楚,他们又能否听得明白?”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着冷静。”似乎感受到柳寻衣的心灰意懒,谢玄神情一禀,从而话锋一转,“寻衣,且不论我们能不能自证清白,只说眼下的局势。如果清风真的死在你手里,反而成就他‘一世英名’。一旦‘盖棺定论’,任你武功再高、势力再大,也终究无法改变‘杀害中原武林盟主’的事实。到时,非但中原再无你立足之地,甚至连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也将受到牵连。再者……”

    话未说完,谢玄突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如果清风因你而死,你又因清风身败名裂,试问……谁能坐收渔利?”

    “谢二爷的意思是……”经谢玄提醒,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朝隔岸观火的金复羽投去一道审视的目光。

    “寻衣,你可以强势‘压’人,但不能强势‘杀’人。”见柳寻衣渐渐醒悟,谢玄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有些潜伏在水面下的敌人容易被我们忽视,但绝不能被我们遗忘。很多时候,不一定‘非此即彼’,也不一定‘非敌即友’。我们与清风拼的你死我活,不代表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们中的一方,也可能是置身事外的‘旁人’。此一节,正如萧谷主刚刚质问孤月的那番话‘你急着杀他灭口,莫不是做贼心虚’?一旦你对清风痛下杀手,且不论结果如何,‘做贼心虚’的罪名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这……也许正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下怀。”

    “我做贼心虚?我……”

    “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你光明磊落,但他们……”谢玄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不明就里的众人,苦涩道,“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和清风究竟谁是荡荡君子?谁是戚戚小人?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迄今为止,天下英雄对我们揭露清风的证据全是‘道听途说’,反而对清风诬陷我们的证据……大部分已亲眼目睹。寻衣,如果你能跳出自己的立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纵览全局,我们和清风……你又会相信谁?”

    “这……”面对谢玄的质问,渐渐冷静下来的柳寻衣难免一阵语塞。

    “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江湖经验也不够老辣,一时冲动乃人之常情。遥想我与府主像你这般年纪时,任性妄为、杀伐果决、到处惹事、四面树敌……遇到的麻烦和捅出的娄子比今时今日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的我们,同样无惧与天下人为敌。可后来我们经历的磨难越来越多,方才渐渐明白,年轻不仅仅意味着血气方刚,更意味着来日方长,因此绝不能早早地授人以柄,更不能早早地堵死自己的退路。”谢玄回忆往昔难免笑中带泪,提起年轻时的自己与洛天瑾,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府主的武功固然傲视天下,但能成就一方霸业却不止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为人机谨,处世周全。”

    “不可置否,谢二爷所言……句句在理。”柳寻衣深吸一口气,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语重心长的谢玄,郑重其事地问道,“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谢二爷如实相告。如果我们不以排山倒海之势迫使清风父女就范……依照当下处境,老老实实地遵循谢二爷口中的‘武林秩序’、‘江湖道义’……究竟有没有逆转乾坤,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眼神一正,不答反问,“寻衣,你……信不信我?”

    “谢二爷为我押上全部身家,我岂能不相信你?”柳寻衣似乎没听懂谢玄的言外之意,“只不过……”

    “如果你相信我,能不能将与清风博弈的权力交给我?包括……生杀之权。”谢玄不给柳寻衣追问的机会,别有深意地说道,“不仅仅是决定贤王府的战和,更是左右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所有与你同仇敌忾之人的进退。我希望自己接下来做出的每一项决定,都能得到你的支持,不能有一字一句的争论及一丝一毫的质疑。当然……仅限今天。”

    最后一句,谢玄专程说于萧芷柔,避免她怀疑自己居心叵测。

    “这……”似乎意识到什么,信誓旦旦的柳寻衣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谢二爷莫不是打算……舍弃洵溱和西律武宗?若是如此,恕我万万不能答应……”

    “谢某对天发誓,今天绝不动洵溱和西律武宗弟子一根头发。”

    “那你……”

    “不必多问,你只说答不答应?”

    “这……”

    踌躇再三,忐忑不安的柳寻衣终于在萧芷柔的眼神鼓励下将心一横,而后向神情激动,目光颤抖的谢玄重重点头。

    “谢二爷,我……答应你!”

    ……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锄奸大会(二十二)

    “谢玄、柳寻衣,你们说又说不清、打又不敢打,故意在此一唱一和地装腔作势,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清风颇为不耐地挑衅,柳寻衣欲反唇相讥,却被谢玄先一步抢话:“清风,你身为武林前辈,何以对一名晚辈大加挞伐?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你以大欺小?”

    “笑话!”清风怒极而笑,看向谢玄的目光满含鄙夷,“谢玄,你是不是面对如山铁证,深知自己辩无可辩,因此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企图混淆视听?这场‘锄奸大会’根本不是老夫与柳寻衣的私人恩怨,更不是长辈与晚辈的矛盾冲突,而是黑白之分、正邪之斗、善恶之争。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势必与柳寻衣此等奸贼败类水火不能相容。事到如今,你居然恬不知耻地妄谈什么‘以大欺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你一口咬定柳寻衣是奸贼败类,敢问……他究竟犯下何罪?”谢玄无视清风的冷嘲热讽,语气依旧不瘟不火。

    “谢玄,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孤月愠怒道,“柳寻衣犯下的滔天罪行早已人尽皆知,你何必明知故问?”

    “刚刚我们相互攻讦,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想必天下英雄大都听的一知半解。”谢玄淡淡地说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总不能稀里糊涂妄下定论。既然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自诩见善若惊,嫉恶如仇,何不将柳寻衣的罪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要以偏概全,含糊其辞。”

    “你……”

    “我知道你又想避重就轻,可老夫偏不给你浑水摸鱼的机会。”清风挥手打断孤月的争辩,沉声道,“既然老夫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召开‘锄奸大会’,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指证柳寻衣的卑鄙恶行,让天下英雄听的清清楚楚,也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谢玄面无惧色,轻蔑一笑:“好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谢某……洗耳恭听。”

    “今日,柳寻衣以下犯上,当众顶撞老夫,此事姑且不提。单论其犯下的不赦之罪,已有四款之巨。”清风不急不缓地朗声解释,看似回答谢玄的质疑,实则说于四周众人,“其一,虚情假意,叛师弑主。他潜入贤王府替大宋朝廷网罗江湖消息,并千方百计地博取洛盟主的信任,最后于前年腊月初七夜串通赵元将洛盟主残忍杀害。此款罪状,亦是今日召开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其二,通敌叛国,卖主求荣。柳寻衣暗通蒙古人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以至去年冬天饿死百姓无数。此款罪状,乃大宋朝廷公之于众,大宋皇帝御笔亲批‘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依照常理,我们江湖人从不过问朝廷的事,但此事关乎兴元三府的无辜百姓,中原仁人义士又岂能置若罔闻?其三,勾结外族,图谋不轨。柳寻衣投靠西域少秦王,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日后必将成为中原武林的心腹巨患。其四,恩怨不分,滥杀无辜。远的不提,只说潞州甘家惨遭灭门一事,足可窥见一斑。四款罪行,无论拎出哪一款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更何况柳寻衣变本加厉,身兼数罪仍不知悔过,岂有不杀他的道理?”

    “清风盟主言之甚是!”唐辕不可置否地重重点头,“柳寻衣所犯之罪,早已超出江湖恩怨的范畴。此子野心勃勃,血债累累,其罪关乎炎黄子孙的国仇家恨与中原武林的荣辱兴衰,焉有不杀之理?”

    清风的煞有介事与唐辕的推波助澜,潜移默化地渗入众人内心,令他们对柳寻衣的“十恶不赦”认同更甚。

    “如果柳寻衣果真犯下清风口中的四款罪状,纵使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亦不为过。”在一道道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谢玄处变不惊,幽幽开口,“可事实是,柳寻衣并未犯过任何一款,清风所言……纯粹是子虚乌有,栽赃污蔑。”

    “谢府主,难道这就是你的解释?”殷白眉面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说来说去,结果仍是抵死不认。既然如此,你刚刚装模作样地问东问西,莫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柳寻衣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亲生骨肉,此事谢某、萧谷主、腾族长皆可作证。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在贤王府的事,谢某刚刚已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洛盟主遇害……罪不在柳寻衣,而在清风与凌潇潇。”谢玄不理会殷白眉的质询,径自朝四面八方拱手抱拳,义正言辞道,“至于卖主求荣,叛国投敌……更是丝毫经不起推敲,如果柳寻衣真的暗通蒙古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为何不留在漠北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冒着千难万险赶回临安自讨苦吃?在场诸位,又有谁能拿出真凭实据证明柳寻衣暗通蒙古?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众所周知,朝廷论罪往往‘莫须有’,其中曲折与阴谋更是层出不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早已屡见不鲜,这也是我们江湖人一向不和朝廷打交道的一大原因。纵使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也应该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否则便是人云亦云。我等江湖豪侠,岂能被朝廷的一纸通缉诏令轻易左右?如果大家真的相信朝廷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当初宇文修打着‘武林侯’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这……”面对谢玄炮语连珠似的辩解,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洛盟主之死,谢府主与清风盟主各执一词,究竟孰是孰非我们暂时无法分辨。”陆庭湘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故作沉吟,“至于卖主求荣,投敌叛国……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以前,我们确实不应该听信朝廷的一面之词,因此也不能一口咬定兴元三府粮仓被抢就是柳寻衣的罪过。然而,前两款罪状也许纠缠不清,存在疑点,但勾结少秦王与屠戮甘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谢府主又如何解释?”

    陆庭湘此言听似在情在理,实则有意迎合谢玄,旁敲侧击地替柳寻衣“打掩护”。此举,不仅令谢玄、柳寻衣大出意外,令清风、凌潇潇倍感不满,更令金复羽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毕竟,金复羽刚刚已清清楚楚地告诫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他们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看热闹,不蹚浑水。

    然而,陆庭湘却值此关键时刻枉顾金复羽的忠告,公然与谢玄此唱彼和,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其实,他说一句“公道话”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是否蕴含着“特殊意义”,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公子问得好,此事正是谢某想替柳寻衣向天下英雄做出的交代。”

    见陆庭湘主动给自己台阶,谢玄纵使心有狐疑却也来不及多想,索性顺水推舟,道出自己酝酿已久的真实想法。

    “此话怎讲?”

    “其实,与少秦王秘密联络、潞州甘家不幸罹难……此二者皆与柳寻衣无关,是谢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布局,独自操纵。”面对众人的好奇,谢玄神情一禀,大义凛然地开口解释,“如果不是谢某暗中联络少秦王,洵溱根本不知道柳寻衣的境遇,更不可能将他带到关外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因此,柳寻衣是在生死一线的危乱境遇中,稀里糊涂地被我和洵溱拽上少秦王的船,既非他主动,亦非其自愿。说到底,他一直受我们蒙骗,幡然醒悟已为时晚矣。因此,如果非要说与少秦王暗中联络就是勾结外族,图谋不轨……那有罪之人应该是我,而非柳寻衣。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柳寻衣即是如此。至于潞州甘家……更是被谢某生生拉下水。潞州客栈的‘闹剧’由谢某一手安排,柳寻衣从始至终不知内情。当夜,甘家上下被人灭口,此事谢某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事后我也没有追究。因此,恩怨不分,滥杀无辜的人同样不是柳寻衣,而是我!”

    “谢二爷,你这是……”

    见谢玄将一切罪责独揽上身,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情变得愈发激动。他欲出言争辩,却被谢玄不容置疑的目光生生噎了回去。

    原来,谢玄想出的“解决办法”并非与清风据理力争,亦非说服天下英雄。而是舍弃自己,替柳寻衣洗脱污名。

    为让局势不利的柳寻衣摆脱与天下人为敌的噩运,谢玄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谢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清风渐渐意识到不妙,语气难免有些慌乱,“休以为你替他扛下一切就能大事化小,柳寻衣可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乃不争事实……”

    “稍后,他会当众宣布放弃‘西律武宗’副宗主的位子,希望天下英雄看在他‘受人蒙蔽’、念在他是洛盟主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的情分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柳寻衣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今日在场之人大都与洛盟主有些交情,谢某代九泉之下的洛盟主……恳求各位一展侠义心肠,帮一帮他命途坎坷,多灾多难的孩儿。”言及于此,谢玄已是满眼悲恸,举止、神态、语气皆分外诚挚,“当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对诸位多有惊扰。尤其是潞州甘家无辜枉死,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因此,必须有人向天下英雄、向潞州甘家做出交代。那个人……就是我!”

    “这……”

    “今天,谢某愿以死谢罪,一为证明柳寻衣的清白无辜,二为告慰潞州甘家的在天之灵,三为化解天下英雄心中的那口怨气。谢某死后,所有对柳寻衣的栽赃诬陷亦将随风而逝。到时,我希望天下英雄可以真真正正地站在公正严明的立场上,替惨遭谋害的洛盟主与含冤受辱的柳寻衣主持公道,不要再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锄奸大会(二十三)

    “此事万万不可……”

    “寻衣,别忘记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未等柳寻衣挺身辩护,谢玄已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低声提醒:“今日之局,不单单是实力的较量,更是名分的角逐。纵使动武,也要名正言顺,如此方能令那些支持你的人……师出有名,不至于沦为武林叛逆。毕竟,来日方长,大家仍要在这片土地安身立命,你即使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要替他们的日后考虑。”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谢玄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心思忐忑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可是……”

    “我和他们不一样。府主死后,谢某在世上已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能忍辱偷生地活到今天全凭一股复仇的执念,别无其他。”谢玄似乎看出柳寻衣的不忍,故而眼神一缓,好言安抚,“我和你也不一样。你年纪尚浅,大好前程不可限量。谢某日渐迟暮,精气神皆已大不如前,纵使活下去也难有其他成就,无非等死而已。更何况,你爹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如今能用自己的残躯朽命帮你度过此劫,也算报答你爹对我的大恩大德。”

    萧芷柔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笑谈生死的谢玄,踌躇道:“真想不到你能为寻衣做到这般地步,我……”

    “萧谷主不必如此,谢某只是报恩而已。”

    言罢,谢玄缓缓松开柳寻衣的胳膊,又朝欲言又止的他轻轻摆手,以示自己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谢二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

    “寻衣,如果你不希望辜负谢玄的一片苦心,不希望更多的无辜之人因此遭难,此时此刻就必须保持理智,绝不能感情用事。”萧芷柔眼神一正,接替谢玄拉住柳寻衣的胳膊,将心有不甘的他强行拽到一旁。

    这一刻,清风的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变颜变色。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几人左右顾盼,茫然无措。腾三石、秦苦、薛胡子、云追月几人或面露钦佩、或心生悲愤、或扼腕叹息、或如释重负……心思各异,不一而同。

    对于谢玄的舍身解围,洵溱的心里既感动又懊恼。

    感动的是,谢玄一肩承担所有罪名,既将柳寻衣摘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将少秦王与自己拖下水,算是仁至义尽。

    懊恼的是,谢玄竟公然提出让柳寻衣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此举无疑令洵溱苦心经营的计划功亏一篑,她又岂能甘心?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某大限将至,想在弥留之际与玄明大师、殷掌门、钟离掌门、唐总管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谢玄不理睬面沉似水的清风及寒意逼人的孤日、孤月,闲庭信步般走到心神不宁的玄明四人面前,依次抱拳拱手,诚心诚意地说道,“四位皆是洛盟主的生前挚友,洛盟主能顺利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亦多多仰仗四位鼎力相助。当然,洛盟主生前对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也是极尽慷慨之能事。此一节,从洛盟主将你们推举为‘地宗门派’足可窥见一斑。谢某至今仍深信不疑,四位乃中原武林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绝非无情无义之辈,更非趋炎附势之徒。你们一定由衷地想替洛盟主报仇雪恨,想维系中原武林的光明正道,想明辨是非对错,揭露真相。只不过,今日也许碍于某些原因……令你们投鼠忌器,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玄,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孤月忍无可忍,怒声斥责,“你以为自己豁出一条命就能掩盖柳寻衣的卑鄙罪行?你以为凭自己的胡言乱语就能改变你们公然攻讦武林盟主,勾结外族对抗中原武林的事实?你以为自己故作深明大义就能令天下英雄忘记你们的双手沾满潞州甘家男女老幼的鲜血?你的命值多少钱?焉能抵上你们欠下的累累血债……”

    “谢府主确实利用潞州甘家蒙蔽清风及其党羽的耳目,也确实对潞州甘家有所亏欠。然而,他欠潞州甘家的是一份天大的人情,而非你们口中的累累血债。”

    就在孤月与谢玄针锋相对,在座之人各怀鬼胎,四周众人互有见解之际,洵溱清冷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打破青石广场的僵局,同时令思绪万千的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

    “什么意思?”心急如焚的柳寻衣匆忙挣脱萧芷柔的束缚,迫不及待地追问,“难不成……潞州甘家被灭门另有隐情?”

    洵溱朝眉头紧锁,满身血污的柳寻衣轻轻一瞥,眼中意味莫名。突然,她神情一禀,迈步上前,不卑不亢地环顾四周,正色道:“其实,小女子并未伤害潞州甘家一男半女,屠戮满门不过是我故意制造的假象罢了。”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身处漩涡中心的谢玄、清风几人,无一不被洵溱的解释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洵溱姑娘,你……你……”

    “萧阳、苏忽,请甘老爷出来。”

    “遵命!”

    伴随着一声应答,萧阳、苏忽迅速钻入人群,从雷震、严顺、洪寺身后熙熙攘攘千余名弟子中架出一位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老者。

    待这位身壮如牛,但举止唯诺的老者在萧阳、苏忽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步入青石广场时,谢玄颤抖不已的眼神猛然一变,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剧烈抽搐,惊喜交加的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永麟兄,你竟然活着?”

    然而,面对谢玄欣喜若狂的惊呼,甘永麟的反应却远不如他那般激动。飘忽不定的目光在谢玄、清风、柳寻衣、萧芷柔这些人身上来回打量,唇齿若有似无地张张合合,似乎想和在场之人招呼寒暄,却又因内心焦虑而喉咙生涩,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刚刚在场边,他已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甘永麟渐渐得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率领潞州甘家卷入一场中原武林空前绝后的惨烈争斗时,内心之惊骇、思绪之混乱、情绪之惶恐、立场之纠结,尽是他生平六十余载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

    如果让他提早知道自己的慷慨相助,竟是与当今中原武林盟主作对,恐怕他宁死都不敢答应谢玄的恳求。

    无奈,今时今日木已成舟。甘永麟的心里纵使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潞州甘家串通谢玄对抗中原武林盟主已然铸成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

    纵使甘永麟现在向清风跪地求饶,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耗尽他仅存的一丝理智,于千头万绪中反复权衡利弊得失,甘永麟终于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豁出去陪谢玄、柳寻衣抗争到底。

    虽然他是被迫的,但在清风与旁人眼中……又有什么区别?

    “这……这怎么可能?”凌潇潇愣愣地望着心乔意怯的甘永麟,惊愕道,“我明明派人前往潞州甘家打探……”

    “主人行事尚且马马虎虎,手下行事岂能一丝不苟?”洵溱似笑非笑地揶揄,“洛夫人不妨仔仔细细地问一问你的手下,他们究竟在甘府看到什么?”

    “这……”

    “一场大火,将甘家烧为灰烬。你的人只看到一些化为焦炭的尸骸,便一口咬定甘家满门惨死,却不曾有人追查这些尸骸的来历。”阿保鲁毫不避讳地出言嘲讽,“其实,甘家废墟里的那些骸骨,是我们连夜从乱葬岗找来滥竽充数的尸体。只要你的手下多留一个心眼,在当地找一位有经验的仵作,立刻就能发现蹊跷。只可惜,你派去甘家的人和你一样……看起来精明强干,实则愚不可及。”

    “哈哈……”

    阿保鲁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哄笑,直惹得凌潇潇羞愤交加,脸色涨红,欲出言驳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甘家上下未有一人受到伤害,又谈何灭门?”洵溱挥手打断雷震等人起哄,一本正经地说道,“因此,谢府主只欠甘家一个人情,烧毁人家的宅院府邸,迫使人家背井离乡,日后赔礼道歉自是少不了。但若说滥杀无辜,血债血偿……却大可不必。”

    虽然谢玄的心中已有答案,但他仍将炙热的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甘永麟,难以置信地问道:“永麟兄,洵溱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咕噜!”

    在柳寻衣、谢玄、腾三石几人呼之欲出的期盼中,在清风、孤日、孤月如刀似剑的目光中,在玄明、殷白眉几人进退维谷的犹豫中,甘永麟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从而鼓足勇气,吞吞吐吐地开口作答:“洵溱姑娘……字字无虚。我甘家子弟……尽安然无恙。”

    “如此说来,清风刚刚列举的四大罪状,除前两款证据不足之外,眼下又有一款纯属子虚乌有。”见局势出现逆转,腾三石的气势变得愈发强硬,“如果谢玄只是在万般无奈中不得不寻求少秦王的帮助,以此保护我外孙不受清风的袭扰……似乎远远构不成‘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的死罪。少秦王怎么想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可以断言,我外孙绝不会悖逆祖宗礼法,更不会背叛中原武林。诸位慧眼如炬,清风刚刚列举的四大罪状根本是空穴来风,无一站得住脚。由此足见,此人处处针对我外孙分明是假公济私,目的是巩固势力,铲除异己。从现在开始,老夫希望大家能够抛开成见,秉公处事。不要捕风捉影,更不要落井下石。如果有谁再敢毫无证据地信口雌黄,对我外孙妄加指责,休怪老夫不念旧交,翻脸无情!”

    ……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锄奸大会(二十四)

    “一场声势浩大的‘锄奸大会’,本应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却不料竟闹到这步田地。唉!”

    伴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在场最不希望爆发冲突,最希望息事宁人的殷白眉笃定心思,伺机试探:“眼下,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双方各执一词,相互攻讦,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然而,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实对方有错。争来争去,不过是一个误会接着另一个误会。无论是清风盟主、谢府主,还是玄明方丈、钟离掌门、唐总管、腾族长、萧谷主、秦府主……大家不仅仅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是当今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们这些人不能同气连枝,不能亲如一家,反而兄弟阋墙,争执不休,岂非惹人耻笑?如今,民生凋敝,国是日非,哀鸿遍野,疮痍满目,汉人江山尚且朝不保夕,中原武林更是危若累卵。如果我们不能同舟共济,不能生死相依,仍要势同水火地‘窝里斗’。无论谁输谁赢,势必唇亡齿寒,独木难支。真到那时,在场诸位……恐怕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今日,清风盟主与谢府主争论不休,天下英雄各抒己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皆振振有词,说的话加在一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唯独殷掌门刚刚这番话……最为透彻。”钟离木领会殷白眉的意图,故而顺水推舟,欲左右逢源,“清风盟主不必大动肝火,腾族长也不必愤愤不平,既然你们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指证对方,足见此事尚有许多误会未能化解。依老朽之见,大家与其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倒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彼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殷掌门与钟离掌门的好意老夫感激不尽。你们为大局着想,不希望中原武林祸起萧墙,更不希望江湖同道自相残杀,此等仁义善心令老夫钦佩不已。”见殷白眉、钟离木率先打退堂鼓,清风心中不满,但表面上却不敢发作,仍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君子模样,煞有介事地说道,“只不过,柳寻衣、谢玄之流暗中勾结异域外族,公然对抗中原武林,犯下江湖大忌,实乃罪无可恕。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能为一时安稳而坐视他们成为心腹巨患?更何况,纵使老夫想与他们开诚布公,他们又岂能以诚相待?”

    “装腔作势!如果你真敢开诚布公,何不将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在贤王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天下英雄?何不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与凌潇潇的卑鄙恶行?”谢玄怒极而笑,“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清风,你只会在这里巧言令色,蛊惑人心,亏你妄谈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简直大言不惭!”

    “谢玄,你太放肆了!”孤日愠怒道,“世人皆知,是柳寻衣暗通赵元在贤王府设下杀局……”

    “邓长川是怎么死的?黄玉郎又是怎么死的?”回首往事,谢玄不禁怒火中烧,厉声打断孤日的辩驳,“清风,你敢对天发誓他们的死与你无关?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过的亏心事骗的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这……”

    “混账!”

    见众人将信将疑,甚至连殷白眉、钟离木这些“盟友”亦渐生退意,局势愈发不利于自己,清风深知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故而将心一横,一声如雷暴喝立时将嘈杂四起的场面镇得鸦雀无声。

    “既然大家对老夫与谢玄的说辞皆心存质疑,不知孰真孰假,我们索性找一位‘局外人’替死去的洛盟主主持公道,由他解释前年腊月初七夜的真相。”

    “嘶!”

    清风此言一出,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殷白眉和钟离木本欲充当“和事佬”,帮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料清风和谢玄皆不领情,反而愈演愈烈。殷白眉自找没趣,难免有些尴尬,故而悻悻地问道:“莫非清风盟主还有其他人证?”

    “他曾在前年腊月初七夜亲眼目睹洛盟主遇害,并与老夫、谢玄均无利益纠葛。天下英雄可以不相信老夫与小女的一面之词,却不能漠视‘旁观者’的公义之心。”

    “这……”

    望着信誓旦旦的清风,进退狐疑的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谢玄眉头微皱,先与柳寻衣对视一眼,而后将质疑的目光投向清风,轻蔑道:“谢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弄虚作假?”

    “事到如今,老夫也不再遮遮掩掩。其实,这位扬州来的秦商公子……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天机侯’秦卫。前年腊月初七夜,时任天机阁少保的他追随赵元潜入贤王府,亲自参与对洛盟主的刺杀围剿。”清风大手一挥,直指面色阴晴不定的秦卫,义正言辞道,“秦大人,今日的情形想必你已看得一清二楚。柳寻衣、谢玄串通一气,誓要置老夫于死地。迫于无奈,只能劳烦你在天下英雄面前替老夫说几句公道话,将柳寻衣谋害洛盟主的事实公之于众。”

    “这……”

    霎时间,成千上万道质疑的目光一齐投向秦卫,直令猝不及防的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弦紧绷,身体僵直。

    直至此刻,秦卫才算真真正正地体会到身处“风口浪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实际感觉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莫说与千万人为敌,哪怕只是被千万人注视,他已是神思恍惚、头重脚轻、心跳紊乱、呼吸局促……

    秦卫难以想象,柳寻衣近一年半几乎无时无刻不身陷漩涡中心,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秦大人与柳寻衣曾同朝为官,一起在天机阁办差多年,若论对柳寻衣的了解……相信在场没有人能比肩秦大人……”

    “等一下!”

    孤月话未说完,心烦意乱的腾三石蓦然开口:“他是你们找的人,当然帮你们说话。更何况,此子乳臭未干,一脸奸相,在江湖中既无名声亦无威望。天下英雄在此,岂能轮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阿猫、阿狗站出来狺狺狂吠?”

    “怎么?难道腾族长质疑秦大人的身份?”孤日不动声色地问道,“赵元来贤王府招安时,秦大人一直追随左右,此事贤王府弟子可以作证。谢玄、慕容白、邓泉、洛棋、苏堂、林方大、许衡、凌青……这些人腾族长总不会怀疑吧?”

    “这……”

    被孤日当众点名,慕容白、邓泉几人不禁面露难堪。此刻,他们已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真正应该质疑的不是秦卫的身份,而是他和清风盟主的暧昧关系!”林方大鼓足勇气,跳脚疾呼,“此人曾参与行刺洛盟主,不是元凶也是帮凶。可清风盟主非但对他既往不咎,反而极力袒护,此事我一直觉得蹊跷……”

    “林方大,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凌潇潇面色一沉,阴戾的语气登时将林方大噎得哑口无言,再也不敢有下文。

    虽然林方大对洛天瑾忠心耿耿,对害死洛天瑾的清风与凌潇潇恨之入骨,但凌潇潇毕竟是将他抚养成人的长辈,在其心中的分量纵使比不上洛天瑾,恐怕也不遑多让。

    因此,在凌潇潇面前,林方大即使再愤怒、再不忿、再鲁莽,依旧不敢以下犯上。

    “林门主言之有理!”薛胡子可没有林方大的顾虑,毫不避讳地嚷嚷起来,“先不管其他的,既然现在揪出一个刺杀洛盟主的凶手,那就先杀一个再说。”

    “我同意!”秦苦大嘴一撇,煞有介事地高声附和,“今天这场‘锄奸大会’怎么说也是替洛盟主报仇雪恨,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英雄豪杰,折腾半天连血都没见几滴,光说不练未免说不过去。既然清风盟主和谢府主都认同秦卫参与行刺洛盟主,即是证据确凿,毫无疑点。依我之见,这里又不是官府,也甭他妈三审六问,直接拉出来乱刀砍死,先让大家过过瘾、解解恨,省的外人说我们中原武林都是起哄架秧子的假把式。”

    “秦小兄弟不亏是威震一方的霸主,年纪虽小却有胆有识有魄力,老子喜欢你。”听到秦苦的怂恿,薛胡子忍不住放声大笑,尹三刀和马如风更是旁若无人般拍手称赞。

    见此一幕,站在秦卫身后的褚茂、屠龙、屠虎等天机阁武官无不紧握刀柄,满眼提防。

    面对林方大、秦苦、薛胡子的轮番挑衅,秦卫羞愤交加,却不敢公然驳斥。

    毕竟,他携带的护卫与浩浩荡荡的“江湖大军”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倘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遭殃的人必定是自己。

    更重要的是,依照眼下的局势清风已是四面楚歌,自顾尚且不暇。一旦祸乱骤起,他肯不肯在生死关头分出精力庇佑秦卫,现在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此刻,寄人篱下的秦卫既冤枉又憋屈,心里七上八下毫无底气,却又骑虎难下,境遇甚是窘迫。

    ……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锄奸大会(二十五)

    此时,秦卫最怨恨的人无疑是清风。有趣的是,他最仰仗的人同样是清风。

    怨恨他,是因为他公然揭穿自己的身份,将自己从幕后推至台前,沦为众矢之的。仰仗他,是因为眼下除清风之外,秦卫找不出第二个既可以与腾三石、秦苦、薛胡子一众分庭抗礼,又情愿庇佑自己的人。

    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秦卫将凝重的目光投向负手而立的清风。虽未明言,但求助之意已不言而喻。

    “秦大人行刺洛盟主确实有错,无奈上命难违,实非本意。他亲手处决赵元,并将柳寻衣置于一败涂地之境,也算将功赎罪。”沉吟片刻,待四周喧嚣渐渐消散,清风方才不急不缓地幽幽开口,“再者,你们有谁想与大宋朝廷为敌?有谁想被官府冠以江湖草寇的头衔?有谁想公然承认自己是乱贼叛逆?如果有,劳烦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老夫和其他武林同道。中原武林不是歪门邪道,仁人义士不是乌合之众、不是盗匪豪强,更不是叛军乱党。江湖与庙堂井水不犯河水,不代表江湖中人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更不代表我们可以枉顾国法,藐视王章。秦大人被大宋皇帝敕封为‘天机侯’,官居三品,乃天子重臣,朝廷栋梁。戕害朝廷命官已属不赦之罪,更何况秦大人此行身负皇命,又与老夫有约在先,为难他不仅不合法度、不合情理,更不合道义、不合规矩。如果有人一意孤行,铤而走险,即是与朝廷、武林两面为敌,有什么后果?尔等自行掂量。在此,我也告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不必质疑老夫的决定。我一天是中原武林盟主,就一天有权代表中原武林决定各项事宜。其中,也包括如何与朝廷打交道。”

    “这……”

    被清风慷慨陈词一通训斥,四周不禁变得鸦雀无声。甚至连腾三石、秦苦、薛胡子这些人也不敢贸然辩驳,生怕被人扣上“叛贼乱党”的大帽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此言不仅是官场的金科玉律,同样是江湖的至理名言。

    不得不承认,清风是玩弄权谋的老手,深知什么时候必须“以理服人”,什么时候可以“以权压人”。三言两语不仅替秦卫化解危机,更替自己免去不必要的难堪。

    “老夫刚刚只是请秦大人说几句‘公道话’,立时引来这么多反对的声音,为什么?”见众人默不作声,清风颇为满意地环顾四周,不瘟不火地继续,“是不是因为你们做贼心虚?是不是你们担心秦大人说出实情不利于柳寻衣,迫使你们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杀人灭口?”

    “清风,你休要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真相马上大白于天下。”孤日毫不客气地呛声萧芷柔,而后将凌厉的目光直射心猿意马的柳寻衣,一字一句地问道,“柳寻衣,你敢不敢让自己的‘老朋友’说话?”

    然而,面对孤日别有深意的质问,柳寻衣却迟迟做不出一丝回应。

    这一刻,他的心思、精神、目光无一不聚焦在如坐针毡的秦卫身上,一分一寸也“舍不得”挪开。

    望着内心惶惶不安,表面上却极力克制的秦卫,柳寻衣的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阵阵绞痛。

    是失落、是愤怒、是羞恼、是绝望、是心力交瘁、是难以割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感情令柳寻衣心潮腾涌,五味杂陈,眼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红润。

    他本以为自己历经生死劫难,足已看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练就一副冷酷无情的铁石心肠。

    毕竟,当初在临安城,秦卫的那一剑不仅刺穿柳寻衣的身体,更刺断他二人的感情。

    柳寻衣一度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已经彻底放下对秦卫的情义,与其完全决裂。殊不知,事到临头他才幡然醒悟,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又岂是说断就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而,有没有‘感情’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是另一回事。

    俨然,今时今日的柳寻衣与秦卫,皆已将对彼此的感情控制的“炉火纯青”。

    至少,迄今为止他们谁也没有因为顾念昔日的情分而冲动行事,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众目睽睽之下,万千期待之中,思绪混乱的秦卫深吸一口气,一双用冷漠掩饰激动的眸子微微颤抖,与柳寻衣四目相对,面色变得愈发狰狞。

    “清风盟主说的不错,洛天瑾之死……皆拜柳寻衣所赐。”

    在柳寻衣明知如此,却仍难以置信的纠结目光中,秦卫昧着良心将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的事半真半假、半是半虚地娓娓道出。

    在他的讲述中,柳寻衣是亲手杀死洛天瑾的凶手,清风是救援不及的好人。

    “秦卫,难道你忘记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云剑萍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转眼已泪如雨下。

    “根本是一派胡言!”

    秦卫的信口开河,令谢玄忍无可忍:“秦卫卑鄙无耻,利欲熏心,踩着柳寻衣上位无所不用其极。清风与朝廷早有勾结,秦卫当然帮他圆谎……”

    “老夫与小女开口,你说我们贼喊捉贼。现在秦大人开口,你又说人家利欲熏心。是不是一切对柳寻衣不利的证据,统统被你视作胡言乱语?”清风嘴角微扬,目光中满含鄙夷之色,“纵使柳寻衣是洛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他亲手弑父仍是罪无可恕……不对!非但罪无可恕,而且罪加一等!”

    “你……”

    “清风盟主、谢府主,二位稍安勿躁!”陆庭湘眉头微皱,语气略有一丝迟疑,“秦大人毕竟身份特殊,恐怕不足以令天下英雄信服。不知……清风盟主还有没有其他人证?”

    “这……”

    “还有我!”

    面对陆庭湘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偏袒,清风难免心生不悦。然而,尚未等他出言辩驳,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陡然在场边响起。

    此声一出,不仅令四周众人精神一振,同时令心有不忿的柳寻衣、谢玄、腾三石、萧芷柔几人心头一禀,眼中布满惊愕之意。

    “如果秦卫身份特殊,有可能与清风勾结而故意撒谎。那我……想必没有人相信会故意袒护清风。因此,由我做他的人证,道明整件事的原委,避免我们的武林盟主……蒙受不白之冤。”

    伴随着一道阴阳怪气的自嘲,云追月在洵溱、秦苦、薛胡子等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迈步上前,淡淡地说道:“实不相瞒,前年腊月初七夜,云某受赵元之邀率龙象山弟子前往贤王府祝其一臂之力,亲眼目睹当时发生的一切。此事,清风、凌潇潇、柳寻衣、秦卫……皆可作证。”

    “嘶!”

    见一向与腾三石、萧芷柔形影不离的云追月竟然临阵倒戈,主动帮清风作证,在场之人无不百思不解,大呼惊奇。

    一头雾水者比比皆是,心怀诧异者不胜枚举。然而,反应最为强烈的莫过于腾三石与萧芷柔。

    “你这是作甚?什么叫‘做他的人证’?什么叫‘避免他蒙受不白之冤’?”腾三石雷霆大怒,一双虎目瞪得宛若铜铃,厉声怒叱,“你不肯帮寻衣作证也就罢了,竟然帮着清风对付自家人?他究竟给你什么好处……”

    “啪!”

    腾三石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倩影倏忽而至。未等众人辨清状况,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狠狠打在云追月的脸上。力道之大,险些将其脸上的面具掀飞。

    一脸嗔怒的萧芷柔冷冷地注视着嘴角溢血的云追月,阴寒刺骨的声音如锋刀利剑直射其心底:“我真是瞎了眼,一次又一次看错你。二十年前,你已害得我一双儿女受尽苦难。如今,我竟再一次相信你会对他们心生仁慈?”

    望着怒不可遏的萧芷柔,云追月饱尝锥心之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萧芷柔的玉臂,却不料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气生生震开。

    “拿开你的脏手!”

    说话的功夫,势如猛虎的柳寻衣夺步而至,横身将萧芷柔挡在身后,再度朝云追月荡出一道罡猛气劲,令其又退一步。

    “柔儿,我……”

    “哼!”

    面对欲言又止的云追月,萧芷柔冷哼一声,蓦然转身,将娇小的身躯“藏于”柳寻衣魁梧挺拔的身姿之后。

    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云追月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洛天瑾从自己手中抢走萧芷柔的那一天。当时,痛哭流涕的他也曾极力挽留,结果却与眼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当时挡在他与萧芷柔之间的人是洛天瑾,今天挡在他们之间的人是柳寻衣。

    或者说,是洛天瑾的儿子、是洛天瑾的化身、是另一个……洛天瑾。

    心念及此,无尽妒火令云追月怒由心起,恶向胆生。但见他缓缓收回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神情冷峻的柳寻衣,而后竟于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将一口血痰啐在柳寻衣的身上。

    “二十年前,我输给你的老子。二十年后,我不可能再输给你!”

    云追月挑衅似的望着杀气逼人的柳寻衣,嘴角绽露出一抹满不在乎的冷笑。而后在腾三石、谢玄、萧芷柔几人懊恼且憎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神思凝重的清风走去。

    “清风盟主,你不必担心有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今天,由云某撕开柳寻衣的虚伪面具,替天下英雄揭露洛天瑾的真正死因,替你与洛夫人……讨回公道。”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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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