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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各留一线

    “寻衣小心!”

    洛凝语对徐铁崖颇有耳闻,知晓他的混元一气掌非同小可,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开口惊呼道。

    “嘭!”

    洛凝语话音未落,柳寻衣与徐铁崖的掌势已重重地撞在一起,一道劲气涟漪登时自二人掌心之中辐散而出,威力之大,足令周围的人群纷纷向后避退。

    掌力相接的瞬间,原本一脸自信的徐铁崖神色陡然一凝,紧接着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骤然涌入眼中,可还不等他仓惶变招,身体却已倒飞而出,一连向后飞出数米方才狼狈落地。

    落地后的徐铁崖仍站立不稳,又紧跟着向后踉跄三五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柳寻衣,在与徐铁崖对掌的瞬间,身子猛地一颤,掌中内力瞬息之间倍增而至,生生将徐铁崖震飞,但他自己却只是肩膀一甩,便将徐铁崖的力道尽数泄去,双脚也未曾向后挪动分毫。

    一招交手,徐铁崖与柳寻衣二人的武功,已立判高下。

    刚刚这一掌柳寻衣与徐铁崖都使出真本事,并非试探。虽然徐铁崖的掌法颇具威力,但他所修炼的内功却是混杂不堪,故而在内劲上远远不及内力精纯的柳寻衣,因此才被一掌震退,吃了大亏。

    “咳咳……噗!”

    徐铁崖体内气血紊乱,经脉紧缩,胸内更是沉闷难当,宛若淤积着一团浊气,不吐不快。片刻后,徐铁崖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痒,但他又不想在光天化日下丢人现眼,故而只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却不料才咳出两声,一大口鲜血便是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洒而出。

    至此,徐铁崖方才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稍稍舒畅一些。

    “嘶!”此情此景,令茶楼内一片哗然,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徐铁崖在洛阳一带颇有名气,如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掌震的吐血。此事若只是道听途说,只怕没人相信。

    “贤王府何时多出这样一个年轻高手?”

    诸葛武的武功远不及徐铁崖,因此在徐铁崖败退后,他也不敢再冒然向前,只是神色紧张地站在汪清术身旁,似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汪清术解释缘由。

    “真是个高手。”徐铁崖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贤王府内果然卧虎藏龙,这位小兄弟我之前从未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他叫柳寻衣,新入府的弟子。”洛凝语见柳寻衣大显神威,顿时喜上眉梢,抢话道,“识相的就快快让开,不然让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洛鸿轩眉头一皱,低声道:“凝语,不可造次。”

    “原来是柳兄弟。”徐铁崖眼神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冷笑道,“这一掌我徐铁崖记下了,在洛阳城能接下我混元一气掌的人没几个,在下佩服!”

    其实柳寻衣深知洛鸿轩心思,更明白洛天瑾也不想得罪蒙古人。

    但他刚刚还是擅自出手,并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丝毫不给徐铁崖留情面。

    柳寻衣之所以如此,首要原因自然是想救下岌岌可危的林方大。但除此之外,他还暗藏着另一个私心“想故意破坏贤王府与蒙古人的关系。”二者的关系越僵,那暗中勾结的可能性就越小。

    阻碍贤王府和蒙古人交好,这是柳寻衣从秦卫口中得知秘密消息后,必须要做的一件大事。

    这一切同样被洛鸿轩看在眼中,柳寻衣在临危之际出手救林方大并不奇怪。但救人归救人,他又何必表现的如此强势?何必让徐铁崖当众出丑,难以下台?

    虽然洛鸿轩心有不悦,但他只以为柳寻衣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天高地厚,再加上对林方大兄弟情深,所以行事才会有些鲁莽,故而倒也没有多想其他。

    柳寻衣目光深沉地盯着汪清术,幽幽地说道:“在你们那,抢女人算不算是一种斗志我不知道。但在中原,虽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却更应懂得‘求之有道’的道理。中原女子并非猪马牛羊,不是你用钱、用权就能买回去的,所以我奉劝阁下,不要强人所难。”

    “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汪清术气极反笑,嘲讽道,“你以为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天底下就没人能治你了吗?刚才那个就已经够猖狂了,你却比他还要狂妄,竟敢大言不惭地教训我?我不仅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更有一千种手段可以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子,这里是洛阳,不是你的和林,你信不信老子让你今天走不出东海茶楼……”

    “够了!”

    不等从一片狼藉中仓促起身的林方大出言喝骂,洛鸿轩陡然发出一声冷喝,令喧嚣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洛鸿轩走到徐铁崖面前,问道:“徐二当家,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收场?”

    “不知洛公子的意思是……”

    “很简单。”洛鸿轩神色冷漠地直言道,“如若你们的小王爷仍一意孤行,非要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林方大和柳寻衣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我就将他们二人即刻逐出贤王府,任由你们双方去打个痛快。到时万一出现什么死伤,徐二当家可莫要怪到我贤王府头上。”

    “你……”

    “要么此事就此作罢,大家各退一步。”洛鸿轩径自说道,“先让这对儿父女离开,之后我们再各走各路。改日贤王府定会派人携厚礼上门,并给小王爷一个交代。”

    说罢,洛鸿轩缓缓凑到徐铁崖身侧,附耳提醒道:“徐二当家应该清楚,今日只凭你们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的对手,倘若真撕破脸,你们怕是难保小王爷周全。”

    徐铁崖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威胁道:“洛公子,就算你现在把林方大和柳寻衣逐出贤王府,小王爷若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你贤王府也同样难辞其咎。”

    “不错。”洛鸿轩点头道,“不过蒙古人在找贤王府的麻烦前,一定会先惩治你们的保护不周之罪。万一小王爷今天死在这儿,说不定你们也会因此而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徐铁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洛鸿轩,迟疑道:“洛公子不必唬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们今日拼死保护,相信汪将军绝不会迁怒到我们头上……”

    “汪将军不会,但洛府主会。”不等徐铁崖把话说完,洛鸿轩已是喃喃念道,“徐二当家,真因为这点小事而拼的鱼死网破,就算蒙古人不为难你们,那他们又是否肯派大军日夜保护你们呢?如若不能,那我爹面前你们又该如何交代?徐二当家是聪明人,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道理,我的人不听话,回去后自会重罚,但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否则这件事越闹越大,真闹到满城皆知的时候,蒙古小王爷在洛阳城强抢民女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天下。至于金刀门和铁掌帮,便会沦落成狐假虎威的帮凶走狗,到时无论是汪将军还是你们帮主,面子上只怕都不太好看吧?”

    “可如今打也打了、闹了闹了,茶楼内鱼龙混杂,此事难免会被人宣扬出去……”

    “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我洛鸿轩保证,今天的事绝不会有人向外泄露半句。”洛鸿轩神色一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犹豫不决的徐铁崖。

    思量许久,徐铁崖方才目光迟疑地轻轻点了点头。

    洛鸿轩转身回到洛凝语身旁,亲自将洛凝语的手从梅花的胳膊上拽开,还不等洛凝语怒声质问,洛鸿轩已开口对梅花父女说道:“你们走吧!天黑前离开洛阳城,我妹妹菩萨心肠,但也只能保你们今日无忧。至于明日如何?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洛鸿轩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将其塞进梅花手中,淡淡地说道:“姑娘的梅花三弄情深意切,我等如闻天籁。若他日有缘,洛某愿再听姑娘吟唱一曲《梅花引》。”

    “多谢公子!”梅花深深看了一眼洛鸿轩,而后怯生生地将钱袋收起,继而搀扶着刘老汉,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汪清术欲要出面阻拦,徐铁崖却先一步将其拦下,并附耳上前窃窃私语一番,这才勉强打消了汪清术的执念。在他那双充满怒火的目光注视下,梅花父女缓缓离开了东海茶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洛鸿轩转而朝汪清术和徐铁崖、诸葛武三人拱手说道:“一场误会,希望没有打扰三位的兴致,洛某告辞!”

    “洛公子好走!”徐铁崖和诸葛武赶忙拱手回礼,但汪清术却始终瞪着一双冷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柳寻衣和林方大,对洛鸿轩的寒暄视而不见。

    “走吧!”

    洛鸿轩此刻心情不佳,面色阴沉地招呼一声,随即带着愤愤不平的洛凝语,以及几名贤王府弟子快步走出茶楼。当柳寻衣和林方大经过汪清术身前时,他突然冷声喝道:“你们两个胆敢坏我好事,这笔账小王记下了,此事绝不会轻易算了!”

    林方大欲要出口还击,柳寻衣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并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柳寻衣轻瞥一眼脸色铁青的汪清术,而后一言不发地拽着林方大,快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茶楼外的贤王府众人,汪清术转而向徐铁崖和诸葛武质问道:“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

    徐铁崖慌忙解释道:“小王爷息怒,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他们势大,咱们不可硬拼。待回去之后,我们再细细商议对策,绝对让小王爷出了这口恶气。”

    闻听此言,汪清术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继而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沉吟道:“那梅花……”

    “小王爷放心,刚才是为了敷衍贤王府的人,所以才会放那对儿父女离开。徐某保证,那位梅花姑娘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她抓回来,到时让她日夜侍候小王爷,插翅难飞!嘿嘿……”

    ……

第一百零五章:投石问路(一)

    傍晚,贤王府中堂内灯火通明,以洛鸿轩、洛凝语为首,今日参与东海茶楼闹事的十几名弟子,个个面色忧虑地站在堂下,准备听候洛天瑾发落。

    洛天瑾略显思量之意,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凌潇潇则满目担忧地坐在一旁,目光一寸不离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此刻,中堂内还坐着三人,中间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邓长川。

    邓长川右手边是一位五旬上下,目光如炬的威武男人。此人刀眉虎目、鹰钩鼻、薄唇,嘴边蓄着约莫半寸长的浓密胡须,一身素衣,十分利落。他神色怡然地安坐于旁,即便在洛天瑾面前也毫无拘谨之意,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地浅尝两口。最惹眼的是他那如萝卜般又粗又短的十根手指,指节硕大,怪异突兀。尤其是大拇指,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个黑黝黝的铁疙瘩挂在掌边,甚是骇人。

    此人正是贤王府七雄之首,谢玄。也是那位曾代表洛天瑾前往临安与朝廷谈判,结果半路被西府捣乱,怒而打道回府的人。

    谢玄的十指之所以怪异,则是因为他苦练了几十年“达摩指”的结果。

    在邓长川左手边,坐着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俊俏儒生,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此人手持白纸扇,白玉骨,白绸面,奇怪的是扇面上却空空荡荡,正反都不见一字一画。

    休看此人年轻稚弱,实则也是一位江湖中颇有声名的人物。

    按照贤王府的等级划分,林方大也要受此人牵制。他乃贤王府三大执扇之一,执掌“生、开、休”三门的“白执扇”苏堂。

    时才,洛鸿轩已将发生在东海茶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

    洛天瑾却一言未发,既没有责备他们惹是生非,也没有称赞他们打抱不平。只是默默思量着,随着左右徘徊的步伐,其凌厉而深邃的目光,亦在林方大和柳寻衣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直看的众人浑身不自在。

    “爹,这件事真不能怪我们,明明就是那蒙古小王爷不对,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洛凝语早已忍受不住这种“折磨”,率先开口辩解道。

    “此事定是你这丫头先惹的事。”凌潇潇语气不悦地斥责道,“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总喜欢抛头露面?难道府里还不够你折腾吗?”

    “娘,我身为江湖儿女,又岂能和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一样?”洛凝语不满地轻哼道,“莫要忘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还是娘教给我的!”

    “凝语不必替我顶罪!”面色复杂的林方大突然开口,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洛天瑾面前,认罪道,“府主,最初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是我先忍不住与那伙官差叫骂起来,故而才挑起事端,之后也是我执意要护着那对儿父女,甚至……甚至还对鸿轩的劝阻置之不理……因此一切罪责都应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我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府主和夫人要打要罚只管开口,我林方大绝无二话!”

    “此事我也有错!”柳寻衣见林方大欲要一肩承担,不禁神色一变,快步走到林方大身旁跪下,拱手道,“府主,与徐铁崖动手的人是我,我愿与大哥一起受罚。”

    “贤弟不必如此。”林方大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是为救愚兄,所以不得已才出手,此事从头至尾都与你无关……”

    “你们二人都给我住口!”

    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喝,顿时将林方大的话噎了回去,只见苏堂瞪着一双冷厉的眸子,目光隐晦地绕过林方大,直袭柳寻衣而来。

    “柳寻衣,自你入府以来,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但却万没料到,今天你竟会做出如此蠢事!你要救林方大无可厚非,可你为何要震伤徐铁崖?莫非想出风头?”

    “喂!”看到苏堂有意针对柳寻衣,洛凝语顿感不悦,当即跑上前来打抱不平,一双杏目嗔怒地瞪着苏堂,娇喝道,“当时情况急迫,又岂容他多想?更何况打都打了,轻打是打,重打也是打,为何只需徐铁崖对林方大下死手,就不许柳寻衣狠狠教训教训他?”

    苏堂被洛凝语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不禁哑然失色。他面色尴尬地望向洛天瑾,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总而言之,苏堂是断断不敢顶撞洛凝语这位大小姐的。

    “小妹休要胡闹,苏执扇在教柳寻衣学规矩,你不要插嘴。”洛鸿轩正色道,转而望向洛天瑾,请罪道,“爹,此事其实罪在孩儿。当时我若极力劝阻,想必林方大和柳寻衣断不会执迷不悟,小妹或许也不会多管闲事。”

    见到洛鸿轩主动认错,洛天瑾冷漠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注视着自己的爱子,却仍旧一声不吭。

    “其实……其实这件事孩儿也曾犹豫再三,但最终还是想救下那对儿卖唱的父女。”

    “哥,你……”

    “语儿不要插话。”洛天瑾悄然开口,耐人寻味的目光紧盯着洛鸿轩,淡淡地说道,“说下去。”

    “是!”洛鸿轩稍稍整理思绪,继续开口道,“当时孩儿想救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道义,更是为了维护贤王府的威严。世人皆知,洛阳乃是我贤王府的根基所在,洛阳上下无不遵循贤王府的规矩,多年来相安无事,百业兴旺。城中无论士绅百姓,还是绿林豪杰,有谁不曾受过贤王府的恩惠?又有谁不对‘北贤王’仰慕崇敬?归根到底,只因爹是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贤王府是个规矩严明的名门正派。可今日在东海茶楼,那位蒙古小王爷竟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纵容官府差役强抢民女,此等恶贼行径,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我等身为贤王府子弟,又岂能视而不见?更何况,当时茶楼内人多眼杂,我等若置之不理,万一被人宣扬出去,洛阳百姓又会如何在背后非议我们?他们会说贤王府是浪得虚名,定下的规矩只针对寻常百姓,而面对有权有势的蒙古人时,一切规矩都会变成一纸空谈。如此一来,日后我贤王府该如何在洛阳立足?爹这个‘北贤王’又该如何在武林群雄面前树威?”

    洛鸿轩此言,令洛天瑾和凌潇潇面色舒缓,更令一旁的谢玄、邓长川、苏堂三人面露惊喜之色,纷纷点头认同。

    洛天瑾转而望向谢玄,笑道:“我儿能想到这一节,足以证明他这段时日进步颇多。”

    “公子通幽洞微,知机识变,已将诸多利弊思虑周祥。”谢玄点头应道,“最终既未与蒙古小王爷正面冲突,也未丢贤王府的颜面,不可不谓两全其美。”

    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望着洛鸿轩,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爹谬赞了!谢二叔过誉了!”

    “林方大是个什么性子我很清楚。”洛天瑾走到林方大身前,淡笑道,“你虽鲁莽,但却不糊涂,我刚刚听轩儿讲述你今日的言行举止,似乎不太对劲。”

    洛天瑾虽一语戳中林方大的心思,但却并未点破,也未再刨根问底。他又来到柳寻衣面前,用一抹阴阳难辨地语气缓缓说道:“寻衣,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鲁莽行事,所以今天的你……也不太对劲。”

    洛天瑾此言令柳寻衣心头一颤,瞬间淌下一身冷汗。

    洛天瑾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转而回到凌潇潇身旁入座,嗤笑道:“这对儿卖唱的父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们统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那位蒙古小王爷了,你们能因为一个卖唱女而变的鲁莽冲动,想必那位小王爷也一定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才是。哈哈……”

    洛天瑾言语十分轻松,似乎根本就不把这场闹剧当成一件大事。

    “瑾哥,那位蒙古小王爷毕竟是新调任的洛阳将军的公子,而且还是汪德臣的子侄,你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赔个礼?”凌潇潇沉吟片刻,开口提议道。

    洛天瑾缓缓摇了摇头,淡笑道:“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没必要去巴结他们。更何况,此事的确是汪清术失礼在先,轩儿他们并没有做错。”

    “爹说的太对了,我们本来就没错。”洛凝语听到洛天瑾的话,不禁兴奋地连连点头附和着。

    谢玄眉头微皱,凝声道:“府主,这位新来的汪将军,在一个月中几乎把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宴请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拜会我们贤王府,此事会不会有些奇怪?”

    洛天瑾稍稍一愣,正色道:“不错!汪绪统故意避开我,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他究竟是想孤立我,还是想拉拢我,到现在我还看不出来,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此他不动,我也不动,这也是我不让人去赔礼的另一个原因,正好借此事来投石问路。”

    “可咱们得罪的毕竟是蒙古的小王爷,我料想他们绝不会轻易作罢。”邓长川思量道,“我们若不去赔礼,难保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哈哈……”闻言,洛天瑾陡然放声大笑,在众人费解的目光中,洛天瑾神秘地笑道,“倘若他们真敢来兴师问罪,我反倒能松一口气了!”

    “为何?”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此事孰对孰错,世人皆知。如若汪绪统为了包庇儿子,故意混淆是非黑白,甚至还要倒打一耙,那只能说明他也是个酒囊饭袋之辈,庸碌无为之徒。”洛天瑾解释道,“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去揣度一个庸人的心思?和之前的洛阳将军一样,他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不过也是想借机敛财罢了。故而只要他们敢来兴师问罪,此事反倒简单。”言至于此,洛天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寒光乍现,缓缓继续道,“现在我不怕他来找麻烦,不怕他趁机狮子大开口,甚至不怕他对我避而不见,故意使缓兵之计,怕只怕……”

    “报!”

    还不等洛天瑾把话说完,一名弟子已匆匆来到堂外,高声道:“府主,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洛天瑾与凌潇潇疑惑地对视一眼,遂开口问道。

    “他们自称是将军府的人。”

    谢玄一愣,继而大笑道:“看来府主所料不错,汪绪统果然护子心切,黑白不分,只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哈哈……”

    “苏堂,召集上三门弟子前往府外集合!”邓长川冷笑起身,快步行至门前,向传报弟子问道:“他们来了多少兵马?”

    “兵……兵马?”传报弟子闻言一愣,满头雾水地答道,“没有任何兵马,府外只来了三个人,一个自称是将军府的大管家齐泰,另有两名随从。”

    “什么?”凌潇潇大吃一惊,忙问道,“那他们可否带着兵刃?”

    “回夫人的话,他们并未携带兵刃,倒是那两名随从手里各抱着一个礼盒。”传报弟子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礼盒?”洛鸿轩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望了望神色凝重的洛天瑾,转而问道,“他们可说为何而来?”

    “说是……为了今日在东海茶楼之事,特来向贤王府赔罪!”

    此言一出,洛天瑾脸色骤然一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神情严肃地喃喃轻语道:“怕只怕他们反过来给我赔罪……看来这位汪将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捉摸!”

    ……

第一百零六章:投石问路(二)

    “洛阳将军麾下小卒,将军府管家齐泰,奉命前来拜会洛府主!”

    伴随着一阵爽朗而自信的笑声,一位须发灰白的六旬老者,带着两名仆从迈步入堂。三人皆是一身蒙古服饰,老者头戴圆顶立檐帽,下垂两条飘带,精神翟硕,神采奕奕。

    一入中堂,齐泰先朝首位的洛天瑾恭敬一拜,随即转身朝凌潇潇欠身施礼,继而又不卑不亢地向谢玄、邓长川、洛鸿轩、柳寻衣等人依次拱手抱拳。从始至终,洛天瑾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全是齐泰主动所为。

    “齐管家不必多礼。”洛天瑾静候齐泰施礼完毕,方才轻声寒暄道,“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面对洛天瑾的明知故问,齐泰仍是满脸笑意,他并未急着回答洛天瑾的问话,而是挥手示意身后的两名随从,将各自怀中的礼盒打开。盒内摆满金灿灿的元宝,在烛光映射下,一个个大金元宝璀璨生辉,分外惹眼。

    这些金元宝随便拿出一个,都足以供养一家寻常百姓数年衣食无忧。而此刻在这两个礼盒内,如此珍贵的金元宝却足有整整三十个之多。

    齐泰微笑着朝洛天瑾拱手拜道:“这是我们王爷的一点心意,还望洛府主笑纳!”

    “洛某一向无功不受禄,不太明白汪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面对价值连城的金元宝,洛天瑾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平淡如水,甚至还略带着一丝不耐。

    齐泰笑道:“今日在东海茶楼,我家小王爷与洛公子等人发生了一些小误会。王爷知晓此事后极为震怒,已对小王爷严厉惩戒,并且还特命小老儿带着些许薄礼,前来向洛府主赔罪!”

    “哦?”洛天瑾眉头一挑,故作疑惑地看向洛鸿轩和林方大等人,淡淡地问道,“今日是谁在东海茶楼冲撞了小王爷?”

    “不敢不敢!今日之事王爷已经查明,是小王爷鲁莽在先,与洛公子一行人概无关系。”齐泰赶忙解释道,“除去这些薄礼外,王爷还于明日傍晚在将军府略备薄酒,希望洛府主及贤王府的诸位少年俊才能不吝赏光。”说罢,齐泰那双精明的目光紧紧盯着洛天瑾,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复。

    “既是汪将军盛情相邀,洛某又岂敢不识抬举?”洛天瑾微微一笑,但还不等齐泰满心欢喜的答应,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洛某早有结识汪将军之意,不过汪将军初到洛阳,连月来公务繁忙,因此洛某才没敢冒昧讨饶。既然明日傍晚汪将军难得闲暇,那又岂敢劳烦将军备酒?烦请齐管家回去转告汪将军,就说明日傍晚,洛某会在天香楼设宴,一来为远道而来的汪将军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二来愿借此机会,与汪将军交个朋友。”

    “这……”

    “至于东海茶楼一事,洛某稍后自会查问清楚,明晚定会给汪将军和小王爷一个交代。”不等齐泰犹豫,洛天瑾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至于这些金元宝,洛某实在受之有愧,所以就劳烦齐管家拿回去吧!”

    “洛府主,此事……本是我家王爷做东,又怎好让洛府主破费?”齐泰辩解道。

    “!”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汪将军初到中原,又怎能不尝尝洛阳当地的美味佳肴?不是洛某自夸,洛阳城内最好的厨子都在鄙府之中,而且我还有珍藏了十几年的地道琼花露,明日也要献给汪将军细细品饮一番。呵呵……”

    看洛天瑾胸有成竹的模样,齐泰心知自己不可能再说服他明日去将军府赴宴,因此稍稍思量一番,勉强答应道:“既然洛府主盛情难却,那小老儿自当回去禀告王爷,我在此先替王爷多谢洛府主美意。”

    “哪里!”洛天瑾淡笑道,“宴请汪将军乃洛某之幸,只是明日要劳烦汪将军和小王爷移驾天香楼。”

    齐泰环顾左右,目光在林方大和柳寻衣二人身上稍稍停顿,拱手道:“想必你们二位就是林少侠与柳少侠吧?”齐泰之所以认识他们,全赖汪清术对他们二人样貌的细细描述。

    “是又如何?”林方大没好气地应道。

    “哦!”齐泰也不恼怒,而是将目光转向洛天瑾,笑道,“在来此之前,王爷特意交代过,明日之宴势必要请林少侠和柳少侠赏脸,王爷要当面让小王爷向他们二位赔罪。”

    “不去……”

    “咳咳!”不等林方大下意识地驳斥,坐在一旁的洛鸿轩突然轻咳两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遂对齐泰拱手道,“还请转告汪将军,明日如无意外,他们定会去天香楼向汪将军和小王爷奉茶认错。”

    “我……”

    “如此甚好!”齐泰赶在林方大发飙前抢先应答,转而向洛天瑾辞行道,“天色已晚,小老儿不敢过多打扰,先行告辞。”

    “回去替我问候汪将军。”洛天瑾点头笑道,“还有这些金元宝……”

    “将军府的规矩是送出去的东西,绝不再收回。”齐泰坦言道,“如若这些东西不合洛府主心意,任凭丢弃便是。”

    说罢,也不等洛天瑾再度开口,齐泰已命人将两盒金元宝放在地上,自己则拱手而退,迅速带人离开了贤王府。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齐泰走远后,憋了半天的洛凝语方才迫不急地开口笑道,“我只见过有人拼命想得到金元宝,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将这么多金元宝往外推。实在有趣!”

    说罢,洛凝语忙将目光转向满眼沉思的洛天瑾,好奇地问道:“爹是北贤王,那个汪将军请爹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爹为何非要反过来请他?”

    “小妹此言差矣。”洛鸿轩解释道,“只凭一个汪绪统,当然没资格与爹平起平坐,但其背后的势力却丝毫不容小觑。其实爹反过来请他的真正缘由有三,其一是防人之心,汪绪统想在将军府设宴,可那里毕竟是他的地盘,酒菜、奴仆、厨子都是他的,难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因此为免误中埋伏,爹才选择不去将军府赴宴。其二和其三正是爹刚才所说,‘以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旁敲侧击,让汪绪统明白在洛阳城究竟谁是主?谁是客?而‘与汪绪统交朋友’则是为了窥探他的底细,以及查明他对我们贤王府的真正意图。”

    “不错!”苏堂点头道,“之前府主说猜不透汪绪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晚的一场酒宴,正是要探一探汪绪统的虚实。”

    洛凝语从未将事情想的如此复杂,似懂非懂的她只能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问道:“明天你会去向汪清术奉茶认错吗?”

    柳寻衣一直在暗中思量着汪绪统宴请洛天瑾的真正意图,同时也在不断揣摩着洛天瑾对蒙古人的真正态度。心中暗想:“汪绪统定是有备而来,意在拉拢洛天瑾,而眼下洛天瑾又是什么心思?他是否有意和蒙古朝廷交好?若他们一拍即合,那对大宋朝廷而言,岂不是火上浇油?对我身负的使命,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柳寻衣?”

    由于柳寻衣深陷沉思,因此并未留意洛凝语的问话,直到洛凝语再三呼唤他的名字,方才突然醒悟,茫然地看向洛凝语,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是问明晚你会不会去天香楼向汪清术奉茶认错?”洛凝语略显不满地嘟囔道。

    此刻,洛天瑾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柳寻衣身上,耐人寻味的眼神中涌现着一抹审视之色,似乎对柳寻衣的答案颇有兴趣。

    “反正我不去!”林方大大手一挥,愤愤不平地说道,“要我去给那个王八蛋奉茶认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林方大,休要胡闹!”苏堂训斥道,“明日去不去要听府主的意思,由不得你擅自做主。就算是死,你也得等明天之后再死!”

    “可是我……”

    “寻衣。”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你还没回答语儿的问题。”

    洛天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他脑中快速盘算着洛天瑾此话的用意,眼珠下意识地左右转动着,竟是半晌没有应答。

    “柳寻衣?”洛凝语嗔怒地喝道,“你是木头吗?不理我也就算了,竟敢连我爹的话都不理?”

    “啊?”柳寻衣一惊,慌忙答道,“我是在想明天见到那个小王爷后,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会不会借机故意刁难我们?”

    洛凝语闻言黛眉紧蹙,诧异道:“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向汪清术屈服?哼!真没骨气!”

    “府主不想与汪将军交恶,我又岂能为府里惹麻烦?”柳寻衣苦笑道,“为顾全大局,我去认个错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汪绪统和汪清术已经点名,我和大哥若不肯去,岂不让府主难堪?”

    柳寻衣之所以笃定明晚要去天香楼,其真正用意并非认错,而是要设法破坏这场的宴席,绝不能让汪绪统和洛天瑾圆满收场。

    哪怕冒着被洛天瑾责罚的风险,柳寻衣也要故意捣乱。而关键就在于“奉茶认错”这一节,激怒汪绪统和洛天瑾或许不易,但激怒汪清术却是易如反掌。只要在宴席上双方闹僵,甚至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柳寻衣就算大功告成。

    “大哥,你说呢?”柳寻衣为表“忠心”,甚至还将林方大拉入“奉茶认错”的阵营。

    “这……”林方大犹豫不决地望着洛天瑾,思量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若是为大局着想,我也愿意昧着良心去认个错。”

    “如此甚好……”

    “我看倒不必费此周章!”还不等忐忑不安的洛鸿轩暗松一口气,神色古怪的洛天瑾却是眯着眼,别有深意地盯着柳寻衣,突然开口道,“你们二人明天不必去天香楼,也不必向汪清术卑躬屈膝。”

    “什么?”柳寻衣万没料到洛天瑾会有如此决定,故作慌忙道,“我们若不去,汪清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岂不是……”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代给你们。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装,寅时初刻来书房找我,天亮前便动身离开洛阳城。”

    ……

第一百零七章:归海宿怨(一)

    夜半三更,寅时将至,洛天瑾的书房内依旧闪烁着幽幽烛光。

    书案上放着一封请柬,洛天瑾目光深邃,面带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瑾哥,天快亮了。”整整一夜,凌潇潇一直陪在洛天瑾左右,寸步未离。看着眉头深锁的丈夫,凌潇潇心中也如同悬着一块大石般忐忑不安。

    凌潇潇绕步至洛天瑾身侧,一边为其按揉着肩头,一边轻声说道:“眼下东海茶楼的闹剧尚未收场,若是冒然将林方大和柳寻衣派出洛阳,难免汪绪统父子会起疑心。”

    “明晚汪绪统真正想见的人是我,至于那两个晚辈,不过是由头罢了。”洛天瑾不以为意地淡道,“而且柳寻衣今天的表现着实有些古怪,此子时而精明,时而糊涂。曾独自一人远赴西域,在鱼龙混杂之地临危不惧,游刃有余,由此来看他绝非鲁莽冲动之辈。但这次在东海茶楼,他却目光短浅,行事莽撞,甚至和还跟着林方大一起胡闹,似是有意而为之……”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柳寻衣!所以明晚若是让他出现在天香楼,只怕非但不能化解干戈,或许还会徒增变故。”

    凌潇潇恍然大悟道:“说来说去,根源还是这个柳寻衣。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瑾哥你甚至连他的脾气秉性都琢磨的如此清楚,真是难得。”不知怎的,凌潇潇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竟略带一丝莫名的酸味,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也不曾见你如此用心教导过轩儿,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柳寻衣这个外人如此上心?瑾哥莫要忘了,轩儿才是你唯一的儿子。”

    似乎听出凌潇潇话中的幽怨,洛天瑾稍稍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突然伸手将故作不悦的凌潇潇拦腰搂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腹,戏谑道:“那不如夫人与我再生几个儿子?这样你就不会整天把轩儿挂在嘴边了。”

    “瑾哥,你好没正经!”顷刻间,凌潇潇脸颊上已是飞起一片红霞,连忙推开洛天瑾的胳膊,迅速退后一步,嗔怒道,“你我都到了这般年纪,竟还说这些嗤话?若是让儿女听到成何体统?”

    “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些房中密话又有何妨?”洛天瑾笑道,“倒是夫人此刻的模样,仍和二十多年前我所认识的‘小师妹’一样,欲拒还迎,娇羞无限。”

    “呸!”凌潇潇轻啐一声,急忙将话锋一转,道,“汪清术名声极差,与他爹不同,这个小王爷可是个锱铢必较之人,生来就吃不得半点亏。只怕……就算汪绪统不在意此事,汪清术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这也是我安排林方大和柳寻衣暂时离开洛阳的另一个原因。”洛天瑾不可置否地应道,“如今局势混乱不堪,我们身在洛阳,可谓危机四伏。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对我们虎视眈眈,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与蒙古朝廷为敌,对这些蒙古权贵也最好不要招惹。汪清术是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明晚若见到林方大和柳寻衣势必百般刁难,而以林方大的牛脾气,肯定会忍不住与之翻脸,至于柳寻衣……”洛天瑾言语一滞,面色犹豫地沉吟道,“虽然他自愿奉茶认错,看似顾全大局,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有他在,贤王府与将军府的矛盾会只会越来越深……”

    “所以瑾哥就让他们暂时离开洛阳城,一者,为了让他们避一避汪家父子的锋芒,二者,为避免明晚在天香楼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祸事。”凌潇潇冰雪聪慧,片刻间便已听出洛天瑾的弦外之音。

    “不错!”洛天瑾点头笑道,“本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但彼此若互不相让,再三争执,说不定……就会衍变成血光之灾。既然他们奈何不了汪清术,那不如暂避其锋芒,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免有伤和气。”

    说罢,洛天瑾的目光转向书案上的请柬,似笑非笑地说道:“潘八爷大寿在即,此事本应派轩儿前往最为妥当,但眼下我更希望轩儿随我一同去会一会汪绪统,也好借机增长他的见识。故而一时难以再挑出适合的人选,索性就将此事交由林方大和柳寻衣去办。”

    “潘八爷过寿?往年我们只是送些寿礼以示诚意,就连他三年前的八十大寿,我们亦是礼到即可,今年为何偏偏要专程派人去祝寿?”凌潇潇费解道。

    洛天瑾伸手轻轻一点凌潇潇的鼻尖,提醒道:“难道夫人忘了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呵呵……”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林方大和柳寻衣先后步入书房。他们二人神色迷茫,显然对离开洛阳之事仍是一头雾水。

    “府主……”

    “收好这封请柬。”

    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叩拜,洛天瑾却已将案上的请柬扔到林方大手中。林方大迅速打眼一扫,但见落款处题着“颍川潘初八”五个龙飞凤舞的小字,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显浓郁。

    “府主,这是……”

    “潘八爷大寿在即,你们二人替我走一趟颍川,向潘八爷祝寿。”

    柳寻衣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低声向林方大问道:“大哥,这位潘八爷是何方神圣?”

    “我只知道潘八爷是府主的故交,曾经也算是一位江湖豪杰。”林方大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不过他几十年来极少在江湖行走,听说是改行做生意了,所以我对他的事知道的不多。”

    洛天瑾点指着柳寻衣,笑道:“如今的潘八爷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因此在你们年轻一辈中,极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讳,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他是腊月初八生人,父母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就应节给他取名为‘潘初八’。他在颍川经营船运生意已有数十载,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富甲一方,故而熟悉他的朋友都会尊其一声‘潘八爷’。对了,潘八爷与东善商号的沈老爷,也是生意上的朋友。”

    柳寻衣看了看请柬,眼中仍有几分不解之意,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贤王府结交的都是武林同道,却没想到府主的朋友中,竟还有这样一位富贾。”

    “虽然如今的潘八爷杜门晦迹,息交绝游,与江湖朋友极少往来,但他毕竟曾是武林中人。”凌潇潇道,“提起潘八爷你或许不知,但若是提起他的同门师兄,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

    “还请夫人明示。”

    “霸刀秦罡。”

    “嘶!”

    凌潇潇此话一出,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诧异道:“夫人刚刚所说的‘霸刀’,可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河西秦氏的开山老祖,秦罡?”

    “正是此人。”洛天瑾应道,“潘八爷与秦罡是同门师兄弟,当年都属‘归海刀宗’一脉。”

    “归海刀宗……归海刀宗……”柳寻衣眉头紧锁,默默重复道,“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个消失已久的门派,传闻归海刀宗的刀法睥睨天下,其镇派绝学《归海刀法》更有‘万刀之祖’的美誉。不过,归海刀宗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数十载,其独门刀法也早已失传,怎么会……”

    “归海刀宗衰败至今已是整整一个甲子。”洛天瑾叹息道,“你只知归海刀宗没落,但你又可否知道它究竟因何没落?”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皆是一脸好奇之色。

    洛天瑾解释道:“因为内讧。其实当年的归海刀宗,麾下分为阴阳两支。阴支一派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阴柔内修。而阳支一派则认为刀法之精要,在于罡猛外修。阴阳两支各有拥趸,多年来争执不休,后来甚至衍变到在每隔十年的掌门大会上,阴阳两支要公然比武,获胜一方便能推举新掌门人,执掌归海刀宗未来十年的生死大权。而惜败一方,则会被伺机打压。直至六十五年前,归海刀宗最后一任掌门牧盛上位,他见善若惊,嫉恶如仇,才思敏捷,智勇无双,尤其在武学造诣上,可堪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牧盛在接任掌门之位时,只有区区三十岁,可谓风华正茂,大器早成。”

    “真想不到江湖中竟还有如此奇人?”柳寻衣下意识的惊叹道。

    洛天瑾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牧盛本是出自阴支一脉,可他却立志要化解阴阳二支积攒了上百年的成见,誓要一统归海刀宗。志向虽好,但却操之过急。在他的执掌下,阴阳二支貌合神离,彼此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其中更不乏奸险之徒挑拨离间,诡计频出,以至阴阳二支的矛盾越来越深。”

    看着满脸惊奇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凌潇潇忽然接话道:“因此在牧盛上位的第三年,阴阳二支的仇怨,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二支弟子积怨爆发,由暗斗改为明争,甚至衍变成厮杀。那时的牧盛已无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海刀宗葬送在自己手中。由于心力憔悴,急火攻心,牧盛一病不起,在苦苦挣扎了两年后,终究含恨而亡。他在临终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给自己最宠爱的两名弟子,并叮嘱他们若想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必要内外兼修,阴阳调和,方能达成圆满至臻之境。并要求两名弟子在功德圆满后,定要替他重振归海刀宗。”

    凌潇潇话音未落,洛天瑾陡然发出一声冷笑,轻蔑道:“但牧盛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两名弟子,竟会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他们一直跟随牧盛,但却从未真心扶持。相反,他们早已分别纳入阴阳二支,在牧盛面前佯装一团和气,实则却在暗地里相互较劲,只认自己一支为归海正宗,千方百计地排除异己。这场内讧对于归海刀宗而言,无异于自断经脉,屹立百年的武林大派,由此分崩离析。在牧盛死后短短数月之内,曾经名震天下的归海刀宗,便彻底消失在这片江湖。”

    一段江湖往事,令柳寻衣百感交集,感触良深。而林方大更是听的呆若木鸡,久久回不神来。

    突然,柳寻衣神色一禀,继而满眼震惊地望向洛天瑾,喃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背叛牧盛前辈的两名弟子,一个就是‘秦家老祖’秦罡。另一个则是……发出请柬的这位,‘颍川潘初八’。”

    ……

第一百零八章:归海宿怨(二)

    对于柳寻衣的揣度,洛天瑾与凌潇潇只是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算是默认。

    林方大只知潘初八与洛天瑾是多年之交,但却不知其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江湖旧事,难免唏嘘不已,低声嘟囔道:“背叛师门,骗取秘籍。看来这个潘初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明白府主为何会与这种人做朋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洛天瑾也不恼怒,淡然道,“潘八爷当年也不过是你们这般年纪,年轻气盛,难免误入歧途。多年来他一直为此懊悔不已,并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其风华正茂之时,本应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潘初八,却突然尽收锋芒,急流勇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转而一门心思地做起生意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赎罪吧?他非但退隐江湖,并且还在牧盛坟前,自废武功,甚至挑断手筋,令自己余生之年再也拿不起刀。当年这件事,还是由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亲自去做的见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也是我为何如此敬重潘八爷的缘故。”

    柳寻衣暗吃一惊,感慨道:“刀客一生都视刀如命,潘八爷师出归海刀宗,必定是用刀高手,竟甘心自断手筋,永不提刀……此举果真令人钦佩,想来他应是真心忏悔。”感慨之余,柳寻衣不由地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夫人说牧盛前辈在临死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于秦家老祖与潘八爷,但不知如今这两卷……”

    “这两卷至今仍在潘、秦两家手中。”洛天瑾直言道,“《归海刀法》的上下两卷,分别为‘赤火卷’、‘玄水卷’。其中的‘赤火卷’便是阴阳二支中,阳支一脉所追捧的罡猛外修之道,而‘玄水卷’则是阴支一脉所信奉的阴柔内修之术。虽是一种武功,但上下两卷的修炼之法却迥然不同,各自所蕴含的招数也千差万别。由于《归海刀法》威力无穷,若人人习得,恐会天下大乱,因此当年归海大师在临终前,为后人定下一条铁律:‘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修炼完整的《归海刀法》,门下弟子只能学习自己所属一脉的半步残卷。’其实将半步残卷练至大成,已足能纵横天下,再加上同修上下两卷,所需极高的天赋与毅力,甚至还要有莫大的机缘,绝非轻而易举可以练成,因此就算没有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单凭此一节,便足以令无数人望而却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应和道:“越是绝世武功,就越难练至大成,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废,重则重伤殒命。当年归海大师定下这条规矩,想来也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担心他们练功心切而误入歧途。”

    “不错!”洛天瑾赞许道,“归海刀宗屹立百年,先后继任十余位掌门,但真正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的却寥寥无几。许多掌门因贪功冒进而走火入魔,或前功尽弃,或一命呜呼。甚至就连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牧盛,也因急于求成而屡屡挫败,至死未能练成《归海刀法》。过往种种乃是前车之鉴,令门下弟子只信奉‘赤火上卷’或‘玄水下卷’,笃定赤火、玄水根本无法同修,真正的《归海刀法》也只存在于传说野记。甚至江湖中还曾传出谣言,揣测归海刀宗其实有两种至高无上的刀法,一是《赤火刀法》,二是《玄水刀法》,因此当年的归海大师,才会在开山之初便划分出阴阳两支。”

    “原来如此!”柳寻衣和林方大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知其味的感慨。

    凌潇潇道:“潘八爷诚心忏悔,于是自废武功,并早早将‘玄水下卷’封藏起来。后来他只传授一些基本功夫给子孙,以求强身健体,遇难自保之用。但身怀‘赤火上卷’的秦罡却毫无悔意,他利用‘赤火上卷’开创河西秦氏,并融合天下各路刚猛刀法于其中,将《归海刀法》的‘赤火上卷’改名换姓,变成今日威震天下的《秦家刀法》。此消彼长之下,当今武林中还记得‘玄水下卷’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人们只知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内蕴雄厚,势力强盛,却早已忘却了秦罡当年的所作所为。自古成王败寇,无论昔日的秦罡手段如何‘卑鄙下作’,却丝毫不会影响河西秦氏今日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所以你们的府主宁愿与潘家结交,也不耻与河西秦氏为伍。”

    柳寻衣神思恍惚,感慨万千,不由苦笑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正是因为潘八爷对当年之过心有忏悔,方才得以延年益寿。而秦罡虽杀鸡取卵,令自己功成名就,但他却早在四十年前突生怪病,暴毙而亡。秦家第二代家主也在九年前死于非命。秦家之人大都短命,最长也活不过六十岁,这或许是上天对秦家的惩罚吧!”

    “秦罡虽死,但河西秦氏却日渐昌盛,如今的秦家家主‘秦明’方至不惑之年,但其武功、才智却更在秦罡之上。”洛天瑾道,“九年前,秦明继任秦氏家主时,眼光便已远超其祖、其父。他认为《秦家刀法》虽威力无穷,但却并非达到刀法的至臻之境,若想令秦氏武功更上一层楼,就势必要得到‘玄水下卷’,让真正的《归海刀法》重现江湖。”

    凌潇潇补充道:“非但如此,秦明还认为只有练成《归海刀法》,平衡阴阳调和之术,方才能破除河西秦氏的‘短命诅咒’,不再受天命所限,以求老当益壮,长命百岁。故而,秦明即位之初,便率人亲赴颍川,向潘八爷索要‘玄水下卷’。但由于当时的他根基未稳,再加上有我们贤王府出面调和,秦明这才勉强罢手。”

    “勉强罢手?”柳寻衣狐疑道,“江湖风闻,秦明颇有其祖遗风,甚至连‘霸刀’之名也一脉相传。霸刀、霸刀……顾名思义,此人行事必定雷厉霸道,‘玄水下卷’非但关乎秦家刀法能否踏入至臻之境,更关乎秦氏族人的‘短命诅咒’能否破除。兹事体大,寻常百姓尚且不会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秦家家主?”

    “所言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年秦明虽肯暂时罢手,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搬出昔日归海刀宗的规矩,以阳支一脉弟子的身份,向阴支一脉的潘家发起挑战,并立下十年之约。潘家若能在比武中胜过秦家,秦明便就此收手。但潘家若败于秦氏,则要交出‘玄水下卷’。”

    林方大冷笑一声,轻蔑道:“秦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明知潘八爷早已退出江湖,潘家上下如今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竟还用‘比武’向潘家发难?这岂不是摆明要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此举有违江湖道义,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凌潇潇道:“秦明早已料到我们会以此为借口,阻碍他的好事。因此他才‘慷慨’地把比武之日定在十年之后,美其名曰‘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选的规矩,同时也留给潘家十年时间养精蓄锐。’十年虽不长久,但若想培养出一两个高手,对于怀揣着‘玄水下卷’的潘家来说,倒也并非不可能。殊不知,这十年时间秦明不仅是留给潘家,更是留给他自己,好让他趁势稳固根基,以及壮大河西秦氏在武林中的影响力。”

    柳寻衣苦笑道:“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当年的秦明,好比今日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年纪轻轻,难以服众。可历经十年磨练,秦明早已变成行事老辣、说一不二的枭雄霸主,在江湖中亦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再加上如今贤王府与河西秦氏,关系颇为生疏,此时再想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只怕已没那么容易了。”

    “唉!”洛天瑾叹息道,“最无奈的是,对于秦明的条件,当年的潘八爷竟欣然允诺。虽已退隐多年,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将自己视为归海刀宗的弟子。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彻底了结潘、秦两家多年的恩恩怨怨,他答应秦明的十年之约,并与其歃血立誓。”

    “难道他想将‘玄水下卷’交出去?”林方大诧异道。

    “玄水下卷是牧盛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他又岂肯轻易交出?”凌潇潇沉吟道,“更何况,对方还是归海刀宗的叛徒之孙。倘若真将‘玄水下卷’交于秦明,那无异于将《归海刀法》拱手送给河西秦氏。在河西秦氏手中,《赤火刀法》已经变成《秦家刀法》,若让他们再得到‘玄水下卷’,那《归海刀法》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后世之人只知《秦家刀法》举世无双,却没人会记得归海一脉。秦家此举与窃贼何异?他们所窃取的不止是一本武功秘籍,更是归海大师的心血,与归海刀宗的百年声誉。窃贼秦罡将名正言顺地取代归海大师的‘刀圣’之名,《秦家刀法》也将夺走《归海刀法》‘天下第一刀法’的美誉。‘玄水下卷’若在,那昔日的归海刀宗就在。若‘玄水下卷’不在了,那归海刀宗也将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可惜了!”林方大惋惜道,“当初潘八爷没有自废武功就好了,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对付秦明这种小辈岂不是绰绰有余?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

    “大哥此言差矣。”柳寻衣摇头道,“正所谓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就算潘八爷当年没有自废武功,那今日的他也未必是秦明的对手。毕竟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打拼了几十年,久经刀光剑影,秦氏子孙的武功也自然愈发精进。相比之下,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久疏战阵的潘家,就算身怀不弱于《秦家刀法》的‘玄水下卷’,只怕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武功也早已荒废的七七八八了。”

    “秦家与潘家的十年之约在即,如此说来,潘家岂不是输定了?”林方大焦急地说道,“万一秦明真练成《归海刀法》,那河西秦氏必定实力大增,说不定还会一跃成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甚至会重现昔日归海刀宗的鼎盛。河西秦氏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不行!不行!我们贤王府与四大世家一向是方枘圆凿,格格不入,若让河西秦氏做大,早晚变成我们的祸患!”说罢,林方大将急迫地目光投向洛天瑾,忙问道,“府主,这十年间,潘家究竟有没有培养出像样的高手?”

    “不知道!”洛天瑾摇头苦笑道,“因为潘八爷有言在先,退隐江湖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过多往来。因此,我与他多是在逢年过节时,以书信薄礼相互问候,并无太多接触。因而这十年间潘家究竟境遇如何,我也不清楚。”

    说罢,面对着满脸错愕的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年开春便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今年寿辰,潘八爷特意派人送来请柬,势必让我前往颍川,当面一叙。只不过眼下汪绪统来意不明,洛阳局势混乱繁杂,我分身乏术,故而决定让你们替我前去。此去一是拜寿,二是要你们亲眼看看,潘家当下实力究竟如何,回来如实禀告于我。另外,你们还需替我向潘八爷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

第一百零九章:逢场作戏

    一日无话。

    傍晚,洛阳城天香楼。

    平日人满为患,喧声鼎沸的天香楼,今夜却异常安静。只因北贤王要在此宴请洛阳将军,故而贤王府早早包下整间酒楼,并下令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今夜,偌大的天香楼内空空荡荡,只有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

    此刻,大堂内焚香列鼎,馔玉炊金,桌上摆满麟肝凤髓,山肤水豢。八仙桌左侧站着一排贤王府的婢女,右侧候着一列天香楼的伙计,排场之大,甚为罕见。但桌旁却是空无一人,虚位以待,静候宾主。

    天色擦黑,洛天瑾在洛鸿轩、谢贤及一众弟子的陪同下,率先而至。片刻后,在一队气势汹汹的蒙古兵马开路下,两匹骏马引着一辆装潢奢侈的马车,缓缓而来。

    骑马之人分别是“小王爷”汪清术,以及“老管家”齐泰。马车内所坐的,正是“洛阳将军”汪绪统。

    在马车之后,还跟着两路人马。左边为首的,是位燕颔虬须,目若悬珠的雄壮大汉,此人乃“金刀门门主”诸葛雄,其后跟着的是诸葛武及十余名金刀门弟子。右边为首的,是位鹤发鸡皮,蓬头厉齿的驼背老人,此人是“铁掌帮帮主”郑天雕,其后跟随着二当家徐铁崖,以及十几名铁掌帮弟子。

    行至天香楼前,百余名训练有素的蒙古军士,迅速将天香楼团团围住。站在门外迎客的谢玄和洛鸿轩,神色凝重地望着来者不善的众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待马车停稳,汪清术、齐泰、诸葛雄、诸葛武、郑天雕、徐铁崖等人纷纷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马车内的汪绪统请出来。

    汪绪统头戴一顶金色圆顶铁帽,留着蒙古人典型的三搭头,一小撮黑发垂散于额前,耳畔左右各扎两个发辫,垂于肩头。肥头大耳,身宽体胖,看上去十分雄壮,一双狭长细眼散发着幽幽精光,人未下车便已将天香楼的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洛鸿轩在谢玄的陪同下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在下贤王府洛鸿轩,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汪将军、小王爷!”

    “洛天瑾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父王到此,他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汪清术冷眼打量着洛鸿轩,语气中尽显不屑之意,讽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迎接我父王?”

    “你……”

    “术儿,不得无礼!”不等贤王府弟子驳斥,汪绪统却先一步喝止了汪清术的出言不逊,对洛鸿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烦请世侄头前带路。”

    “将军请!小王爷请!”洛鸿轩也不恼怒,转身引着汪绪统一行步入天香楼。

    天香楼内,洛天瑾与汪绪统虽是初次见面,但二人却如老朋友一般相互寒暄,彼此没有半点生疏。至于汪清术,则是目光不善地在天香楼内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等会儿见到那两个狗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狠狠教训他们。”汪清术小声对诸葛雄和郑天雕叮嘱道,说着还朝诸葛武和徐铁崖白了一眼,冷哼道,“千万别像他们两个一样,还未动手,就已经被人吓破了胆。”

    被汪清术如此挖苦,徐铁崖和诸葛武也只能满脸尴尬地悻悻一笑。毕竟昨日在东海茶楼,他们的确没敢和贤王府的人硬碰硬。

    开席入座,洛天瑾与汪绪统对面而坐,二人身旁陪坐的分别是洛鸿轩和汪清术。谢玄与齐泰坐于左侧,诸葛雄和郑天雕坐于右侧。至此,八仙桌旁所有位置均已有主。剩下的诸如徐铁崖、诸葛武等人,也只能站在一旁侍候。

    “本王尚在和林之时,就听说北贤王乃中原侠士之首,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汪绪统虽外形粗犷,但言谈举止却不失礼数,似乎胸中还颇有些儒家笔墨。

    “不过是浪得虚名,承蒙将军抬举。”洛天瑾淡笑着举起酒杯,遥敬道,“将军初到中原,这第一杯酒,洛某愿为将军接风洗尘!”

    “本王来洛阳已有月余,哪儿还有什么风尘。呵呵……”汪绪统摆手笑道,“不过既然是洛府主的盛情,那本王自当却之不恭。请!”说罢,二人便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好酒!”汪绪统赞道,“虽不及我们草原的酒烈,但却也别有一番醇香。”

    “此乃洛某珍藏十几年的琼花露,若非将军大驾,洛某还真舍不得将它拿出来。哈哈……”洛天瑾分明是话中有话,但却又讳莫如深,转而又斟满一杯,再次敬道,“第二杯酒,是洛某对将军的到来欢喜无限,故而想略尽地主之谊!”

    “!”汪绪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驳道,“洛府主是北贤王,本王如今是洛阳将军,这洛阳城是你的,也同样是本王的。你我皆是洛阳之主,洛府主又谈何地主之谊?不如祝愿你我二人,从今以后可以诚挚合作,共享繁华。”

    说罢,汪绪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笑问道,“本王与洛府主一见如故,有心与他结为安达,不知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好啊!如若汪将军与洛府主可以结为异族兄弟,必是一桩美谈,更是洛阳百姓之福!”诸葛雄应声答道。

    “不错!其实这段日子,我们两家一直在为玉成此事而搭桥引线,只不过汪将军与洛府主都是雄视一世,作则千年的大人物,又岂是我们这些白丁俗客,布衣黔首所能左右?”郑天雕笑道,“今日借此酒席,我们倒是愿意为汪将军和洛府主做个见证。嘿嘿……”

    虽然措辞谦逊,但言外之意却暗藏汹涌波涛。汪绪统一见面便要和洛天瑾争做洛阳之主,只凭这一节,不难看出此人来者不善。

    “哈哈……”在汪绪统、郑天雕和诸葛雄的联合怂恿下,洛天瑾突然放声大笑,道,“洛某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岂有资格与将军称兄论弟?刚刚的确是洛某失言,洛阳城自然是将军的属地,日后洛某自当遵从将军差遣,希望能在将军的神威庇佑下,混口饭吃。”

    “本王在洛阳城能不能睡个好觉,也要依赖洛府主的多多照顾。”汪绪统喜怒不形于色,故意佯装出一副不知其深意的糊涂模样,举杯与洛天瑾轻轻一碰,再度将琼花露送入腹中。

    “这第三杯……”

    “!”这次不等洛天瑾开口,汪绪统却突然抢话道,“这第三杯酒应该由本王来敬,为昨日发生在东海茶楼的误会,向洛府主赔罪。”汪绪统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在一旁候命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笑问道,“但不知这些青年才俊之中,哪两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

    “爹,那两个人不在其中。”汪清术冷声答道,“我看他们是没胆子来见我了。”

    “洛府主,这……”

    “府内偶有急差,故而洛某交代他们办事去了。”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若非事出紧急,我定会让他们来此,向汪将军与小王爷赔罪。不过请你们放心,待他们二人回来后,我定会让他们去将军府登门谢罪。”

    “分明撒谎……”

    “术儿!”汪绪统高声喝止道,“既然洛府主说他们有急事要办,那就一定有急事。再者,东海茶楼之事本就是你的过错,洛府主这是在替你遮羞,你岂能不识好歹?”

    “将军高义。”谢玄敬酒道,“谢某佩服!”

    说罢,谢玄朝贤王府弟子轻轻挥了挥手,但见八名弟子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汪绪统面前。谢玄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夜齐管家去贤王府送来一份厚礼,今日我家府主也特意为将军和小王爷准备了一份回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谢玄话音未落,两个木箱已人齐齐掀开。顷刻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满了整整两大箱子,价值比昨夜那两盒金元宝,超出数十倍不止。

    直看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等人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汪清术,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汪绪统一愣,转而看向神色怡然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洛府主这份回礼未免太过贵重吧?”

    “洛某一介武夫,自认是个粗人,一向不会附庸风雅。昨夜将军所赠之礼是黄金,那洛某便也以金银回赠,虽有些粗俗,但我想将军应该能明白洛某的心意。”洛天瑾淡笑道,“更何况,与洛某对将军的敬仰相比,这些金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日后贤王府还需将军庇佑,洛某自当还有重谢。”

    “嘶!”整整两大箱金银财宝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种话在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洛天瑾能说的出来。

    “财不外露”对北贤王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莫说是洛阳城,就算是整个江湖,又有谁敢打贤王府的主意?

    汪绪统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开口问道:“洛府主莫非想贿赂本王?”

    “不过是杯茶钱,谈何贿赂?”洛天瑾笑道,“莫非将军不肯给洛某这份薄面?”

    汪绪统不断试探,洛天瑾话中有话,他们二人都想将对方收入自己麾下。反观诸葛雄和郑天雕,愈发诚惶诚恐,如坐针毡。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与汪绪统皆是在逢场作戏。天香楼内看似风平浪静,相互推举。实则却是明争暗斗,相互试探,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天香楼内一片肃穆。一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动。

    “就这样把洛府主的礼物拿回去,本王未免受之有愧。”沉默许久后,汪绪统缓缓开口笑道,“不过幸好本王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只要洛府主哂纳,这两箱东西我便收下。此物对本王而言,一文不值。但对洛府主这样的江湖人来说,或许能有些用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知将军说的是何物?”

    汪绪统笑而不语地拿起一个木盒,当众缓缓推开,其中叠放着一幅画卷。

    “此乃‘惊风化雨图’,本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江湖中人无不对其推崇有加,想必对洛府主而言,也一定有所价值。呵呵……”

    “嘶!”

    汪绪统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暗暗惊奇。洛天瑾疑惑的脸上随之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错愕之意,他目光闪烁着轻声问道:“敢问将军,此物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此物并非真迹,只是临摹出来的。”汪绪统笑道,“听说临摹之图远不止这一幅,洛阳一带尚且少见,但在江南一带却是广为流传,只要稍施手段,便唾手可得。区区玩意儿不成敬意,至于真假如何,还请洛府主明辨。”

    洛天瑾满目疑惑地将这幅“惊风化雨图”慢慢展开,与此同时,口中还下意识地沉吟道:“为何一时之间,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的临摹赝品?难不成……”

    洛天瑾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的难堪之极,复杂的目光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冷厉之色。

    因为洛天瑾发现这幅临摹赝品,竟与柳寻衣献给自己的那幅“真迹”,一模一样。

    ……

第一百一十章:冤家难舍

    五日后,柳寻衣与林方大踏入颍川地界。

    颍川繁盛虽比不上洛阳,但由于其毗邻淮水,四通八达,故而河运昌盛,倒也算颇为富足。

    夕阳渐落,风尘仆仆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在颍川城内的高升客栈落脚。

    安全起见,洛天瑾为潘初八准备的寿礼,将由其他弟子秘密送至颍川,最后在高升客栈转交给他们。

    客栈大堂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食客们围坐在一起,烫一壶酒,点几碟小菜,兴致勃勃地畅谈对饮。这些食客中,有不少是船夫苦力,他们出一趟船往往是十天半月,平安归来后便会找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闲聊。日子虽辛,却也能苦中作乐。

    林方大已在此坐了半个多时辰,慵懒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桌上的菜肴,但却只喝酒,不动筷。一连数日,他皆是这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失落模样。

    直到林方大独自一人喝空了一壶酒,柳寻衣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大哥,这两日我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说与小弟听听?”

    林方大闻言一愣,复杂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似乎内心在犹豫些什么。

    “当日在东海茶楼,大哥就有些奇怪。可我记得咱们在去茶楼之前,大哥明明是满心欢喜,一切如常。”柳寻衣又道,“莫非是那位蒙古小王爷,惹的大哥不痛快?”

    “区区一个汪清术,不至于让我念念不忘。”林方大神郁气悴地搪塞道,他似乎在刻意逃避着什么,目光闪烁着不敢与柳寻衣对视,“你就别问了,我没事……”

    “大哥且慢。”柳寻衣按下林方大欲要端起酒杯的手,正色道,“大哥不想告诉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小弟追问也并非不识时务,大哥为人仗义,性情豪爽,寻常琐事绝不会令你如此忧虑,你我既已结为金兰兄弟,只希望大哥不要再把我当成外人。小弟虽没什么本事,但也愿竭尽所能为大哥分忧。”

    闻听此言,林方大不禁轻叹一声,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唉!罢了!贤弟言之有理,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又何必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问清楚,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当林方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脑中所思所想的皆是洛凝语,眼前浮现的也是当日在东海茶楼,洛凝语对柳寻衣的痴眼凝望的画面。每每想到这些,林方大心里总是五味陈杂,极不是滋味。

    柳寻衣刚刚只是略施“欲擒故纵”的伎俩,便让林方大忍不住把心事说了出来,由此也不难看出林方大心性单纯,素无心机。

    柳寻衣放下酒杯,正色道:“大哥请问,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刻,柳寻衣心中忧虑的是林方大会不会质疑自己的真正身份,虽然他表面坦荡,但其内心早已是惴惴不安。

    二人各怀心思,彼此却又同样心怀忐忑。一时间,气氛变的稍有尴尬。

    “贤弟不必如此在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终于,林方大再三鼓起勇气,勉为其难地吞吐道,“我只想问问……贤弟你是不是……是不是……”

    言至于此,林方大的舌头开始不由自主的打结,吞吞吐吐半天,可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是不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其实林方大是在害怕,害怕万一柳寻衣也对洛凝语有意,那他又该如何抉择?

    此时,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又何止林方大一人?柳寻衣也同样感到心底一阵阵发紧,他生怕林方大问及自己的真正来历。以他和林方大现在的关系,柳寻衣实在不想再利用林方大的善良,一次次的撒谎欺瞒。

    “大哥,你到底想问什么?”柳寻衣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我是兄弟,何不直言?”柳寻衣心中万般纠结,但却又不敢表露出半分紧张。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心中羞涩,林方大的脸竟是一片涨红,恨不能滴出血来。他既渴望又担忧,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柳寻衣身上扫来扫去。

    犹豫良久,林方大终于暗暗打定主意,倘若柳寻衣与洛凝语真是情投意合,那他就主动退让,成全这桩好事。想罢,林方大的脸色镇定许多,坦言道:“其实我想问贤弟你是不是喜欢……”

    “嘭!”

    话音未落,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突然砸在桌上,直将心情紧张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吓的险些惊叫出声。

    “喂!我说你们两个未免也太不够义气了吧?竟丢下我一个人,偷偷跑到颍川来玩?”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林方大和柳寻衣抬眼望去,但见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正满脸不悦地站在桌边,一双杏目怒瞪着二人。

    “凝语?”林方大稍稍一愣,很快辨认出此人竟是女扮男装的洛凝语,诧异道,“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洛凝语的突然出现,令林方大倍感紧张。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仿佛漏跳一拍,脸上涌现着一抹说不出的尴尬之色。

    “小点声!”洛凝语伸手在林方大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继而快速落座,似乎不想招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问道:“小姐,你怎么也到颍川来了?”

    “怎么?你们能来,我就来不得?”洛凝语轻哼一声,转而抽出一根筷子,突然指向柳寻衣,训斥道,“以后再见到我别叫什么小姐,听着别扭。你可以和林方大一样,直呼我的名字。”

    洛凝语这番话柳寻衣倒没听出什么特别,反倒是林方大,心里顿生一阵酸楚,但却又不敢胡乱答腔,只能坐在一旁黯然神伤。

    “能来是能来,只不过……”柳寻衣眉头一挑,笑道,“你该不会是偷听了府主和我们的谈话,偷偷跑出来的吧?”

    “这可不行!”林方大惊呼道,“凝语,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定会狠狠责罚你。”

    “以爹的武功,我还未靠近就已经露馅,哪里能偷听什么?”洛凝语噘着小嘴,不满地嘟囔道,“不怕告诉你们,这回本姑娘可是‘奉旨办差’。从现在开始,就连你们两个也得听从本小姐差遣。”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不禁对视一眼。柳寻衣一脸茫然地问道:“难道是府主派你来的?”

    林方大嘟囔道:“八成是你又缠着府主不放,最终府主实在拗不过才妥协的。”

    “呔!”洛凝语美目一瞪,怒哼道,“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管的了?后天就是腊八节,你们两个来给潘八爷拜寿,难道就打算两手空空的去潘府?”

    “莫非府主准备的寿礼在你身上?”柳寻衣狐疑道,“府主只让我们来高升客栈等着,却万没想到来的竟会是你。”

    洛凝语反呛道:“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护送寿礼?”

    “能是能,只不过……”林方大话未出口,便被洛凝语骇人的目光给狠狠瞪了回去,只能细若蚊丝的喃喃自语道,“让你护送,还不如让我们直接带来更稳妥……”

    “小……凝语,寿礼在哪?”柳寻衣赶在洛凝语变脸前赶忙打圆场,话锋一转,笑问道,“难道是这包袱?”说罢,柳寻衣已伸手向包袱摸去,洛凝语却突然用筷子狠狠一敲,柳寻衣手背吃痛,又赶忙收回来。

    “哼!”洛凝语不悦地盯着神色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兴致索然地说道,“寿礼不在我儿,我手里只有一张货票。”

    “货票?”

    “潘淮船商的货票。”洛凝语点头说道,“爹准备的寿礼如今还在江上飘着,明日一早会抵达码头,咱们凭票去取便是。”

    闻言,柳寻衣和林方大顿时心中释然。二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凝语,你可曾见过潘八爷?”林方大好奇地问道,“人品如何?武功如何?”

    “我也只是偶然随爹见过他一面而已。”洛凝语迟疑道,“还是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后来就再没见过。他的人品应该不错,爹曾说过潘八爷是位性情中人。至于武功……一个在师傅坟前自断手筋,自废武功的人,又谈何武功?时至今日,江湖中还记得潘八爷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在颍川地界,当地人只知潘八爷是跑船经商的,极少有人知道他和武林还有关系。”

    “大隐于市,看来这位潘八爷倒也不失为一代豪杰。”柳寻衣感慨道,“能大彻大悟地真心悔过,将前半生与后半生隔绝的如此彻底,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林方大的嘴砸吧几下,苦笑道:“咱们来给潘八爷拜寿,却谁也没见过他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万一把寿礼送错人都不知道。”

    “咱们虽没见过,可这颍川城中却人人识得潘八爷。”洛凝语嗤笑道,“潘淮船商在颍川妇孺皆知,街上随便找人一问,便知潘府的大门朝哪开,又岂会送错人?”

    柳寻衣听出他们的言语中似乎有些斗嘴之嫌,赶忙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潘淮商船的码头,先将寿礼取下,再找人打听潘府不迟。”

    “哎呦!你这瘸子怎么走路不长眼睛……有种你别走!死瘸子,竟还跑的挺快,真他娘的晦气……”

    突然,客栈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叫骂声。柳寻衣三人下意识地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苦力,正遥指着昏暗的街道,跳脚大骂。至于他口中所说的“死瘸子”,此刻却早已不见踪迹。

    ……

第一百一十一章:水陆码头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柳寻衣一行三人来到颍川城外的水陆码头,此地汇集大大小小几十家船商,终日人满为患,龙蛇混杂。

    朝露未落,潘淮船商的码头已是喧声四起,忙碌不堪。

    河道中,是拔锚解揽,亦或停泊靠岸的船工。

    浮桥上,是来来往往忙着装卸货物的苦力。

    码头上,有拿着算盘笔墨,不时刷刷点点的账房先生。有端着簿册,挨个货船清查点验的主簿文书。还有面色焦急,等着接货的各路客商,以及三五成群,伺机寻找生意的脚夫、车夫。

    当然,四周也少不了一些携刀带剑的护卫。

    码头上的护卫,大抵分为两类。其一是船商自己的护卫,其二则是各路客商请来押送货物的镖师。这两类护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船商的护卫多行走于码头内,镖师则多等侯在码头外。

    如是送货镖师,则要在码头外,先静候货物装船,由客人与商船双方清点完毕后,再放他们上船。反之,接货镖师亦是如此,先要等货物卸船,主顾双方当面清算后,方才将货物带走。

    一个码头,同一时间往往是多家客商,同时装船或卸船。如此一来难免情形混乱,故而为保周全,同时也为划清权责,船商的护卫与客人所请的镖师,往往分侍在码头内外,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柳寻衣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摩肩接踵,挤来挤去。

    洛凝语虽是女扮男装,但她毕竟是女儿家,和这么多汗臭熏天的男人挤在一起,难免有失体统。好在林方大粗中有细,一路照顾地颇为周全,这才没让洛凝语在人群中,被人白白占去便宜。

    “敢问这位兄弟,取货在什么地方?”柳寻衣三人艰难地穿过人群,跻身至柜前。林方大朝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嘿嘿一笑,随之递上手中的货票。却不料那汉子竟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不善地直接驱赶道:“要取货就去渡口排队,这儿是装货的地方,瞎转悠个屁?没看老子正忙着呢!”

    “嘭!”

    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一巴掌将货票拍在柜上,喝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大爷们给钱养活你们,不是来听你吆五喝六的!让你拿根鸡毛,你他娘的还真当成令箭了?”说罢,也不等那管事的汉子驳斥,林方大已突然出手,一把将汉子从柜里拽出半截身子,任由那汉子拼命撕扯,却始终挣脱不开。

    见到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柳寻衣赶忙拦下林方大欲要砸落的拳头,将货票举到那汉子眼前,威胁道:“我大哥脾气不好,你不过是混口饭吃,真闹起来,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更何况,现在你人在我大哥手中,惹恼了他,真打断你几根骨头,岂不是自讨苦吃?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这水陆码头的规矩,烦请兄弟指教一二!”

    “就是就是!”洛凝语知道这里是潘八爷的码头,自己又是来拜寿的,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自然不想招惹麻烦,于是随手扔去几个碎银子,皮笑肉不笑地“赔罪”道,“他鲁莽了些,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

    那汉子本想趁机发火,但听到柳寻衣的“威胁”和洛凝语的“赔罪”后,心中不免一阵唐突。犹豫再三,只能暗道一声“倒霉”,继而轻瞥一眼货票,没好气地嘟囔道:“你们去丙字渡口排队,稍候便可取货。”说着,他还朝左边指了一下,但见柜台左侧的三个渡口上,分别写着“甲、乙、丙”三个红色大字,此刻在每个渡口前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

    “还没见到潘八爷,却先被他的下人惹了一肚子气。真不知潘家平日是如何管教下人的?真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林方大站在队伍后还不忘埋怨几句,顿时惹来柳寻衣和洛凝语的一阵偷笑。

    “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柳寻衣安慰道,“这些商贾之家不同于我们江湖门派,在门派中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即便是师兄弟之间,也不容有半分造次,依靠的是门规戒律。但商贾之家却不同,他们依靠的是钱财利益,今日潘家给一两银子,他们愿为潘家干活,明日李家若出二两,那这些人眨眼就会转投李家门下。”

    “这岂不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林方大不以为然地撇嘴道。

    “若身在江湖,自是欺师灭祖。但对他们而言,无论在潘家还是李家,都是谋一份差事,养家糊口罢了。”柳寻衣摇头道,“因为师傅给徒弟的,远比掌柜给伙计的要多的多,故而伙计对掌柜的感情,也远比徒弟对师傅要淡的多。大家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因此不能相提并论。”

    洛凝语黛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我听你话中的意思,似是有意在为刚才那个无礼之徒开脱?莫非……你认为即便身在江湖,若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师门,也同样情有可原?”

    洛凝语的话令柳寻衣心中一沉,刚刚他那句“处境不同,身份亦不相同”,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暗指他自己的意味。可洛凝语的一句反问,却在无意间触动他的隐痛,故而令其不免心生苦涩。

    “我……”

    “这位客爷,到你了。”

    言谈之间,三人已来到丙字渡口柜前。点货主簿的一句话既打破了柳寻衣的尴尬,也打断了洛凝语的咄咄相逼。

    交上货票,稍后片刻,两名苦力从船上搬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箱,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前。主簿挥笔点指着木箱,笑道:“请客爷查验。”

    柳寻衣三人彼此相视一眼,他们谁也不知道洛天瑾为潘八爷准备的究竟是什么寿礼,但碍于码头交货的规矩,三人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将木箱撬开查看。

    木箱内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檀木天然散香,因此在木箱被撬开的瞬间,一阵幽香便逸散而出,令柳寻衣三人顿觉精神一振。

    打开紫檀木盒,只见一物被厚厚的红绸包裹,洛凝语将红绸细心剥开,一尊两尺余高的白玉观音,赫然浮现在三人面前。

    “嘶!”

    白璧无瑕,浑然天成,碧水流光,日月星辉。此尊白玉观音是由一块天然璞玉,精心打磨、雕琢而成。通体晶莹,灵犀剔透,价值连城,稀世罕见,令人叹为观止。

    “府主果真是好气魄、好胆量,如此一尊白玉观音竟不派高手护送,而只交由船商如褴褛敝帚般随意运来。看似凶险四伏,实则出人意料,安全之极。”柳寻衣由衷感慨,心中对洛天瑾的崇敬之意更胜三分。

    “既然无碍,那就请取走吧!”

    小心谨慎地将木箱重新盖上,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将其抬走,一只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大手,却突然重重地按在木箱上,令柳寻衣三人同时一愣。

    抬眼望去,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正死死挡着他们的去路。在黑脸汉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打手模样的随从。

    “生面孔?”黑脸汉子斜眼打量着柳寻衣三人,转而用手在木箱上轻拍几下,毫不客气地说道,“往哪走?这箱货的份钱还没交呢!”

    “什么份钱?”洛凝语反问道,“我们有货票在手,船费早已结清,哪里还欠什么份钱?”

    “船钱是结清了,可这码头的钱你们却还没结?”黑脸汉子冷笑道,“你们这箱货看着不像是小玩意儿……罢了!念你们初来乍到,就便宜点……给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林方大虎目一瞪,怒喝道,“我们的东西从水上运来,总共也花不了五两,你现在竟敢要我十两银子?”

    “在水上可能用不了十两银子,可你想把它带出码头,那就得十两!这是东湖帮的规矩。”黑脸汉子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废话少说,你们若不想交钱,那就把东西留下,自己滚蛋!后面可还有大把的人等着交钱取货呢。”

    柳寻衣转而望向柜里的主簿,欲要询问究竟,却见那主簿竟故意扭过头去,佯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俨然是不想这趟浑水。

    “刚才那些人的箱子比我们的大,你也只收一两银子而已,为何到了我们这儿就变成十两?”洛凝语指着远处的几个客商,嗔怒道,“什么狗屁东湖帮?看你们的样子,既不像是潘淮船商的人,也不像是官府的人,收的又是哪门子份钱?分明是拦路抢劫!”

    “拦路抢劫那是犯王法的死罪,不懂可千万别乱说话!再者,若真是抢劫,又岂会只要十两银子?不是抢劫,这是规矩!颍川的规矩!水陆码头的规矩!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你们三个要么交十两银子乖乖滚蛋,要么就留下这箱东西。想找麻烦,也得先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湖帮,乃颍川第一大帮派,谈不上是武林门派,不过是一群绿林劫匪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

    东湖帮的人整日在水陆码头横行霸道,收取份钱。前些年还有人反抗,但轻则被打个头破血流,重则直接被活活打死,继而抛尸江河。最无奈的是,官府对此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东湖帮在水陆码头收份钱,成了约定俗成的地下规矩。尤其是近些年,来往于此的商客,无不主动交钱示好,以求平安。即便带着镖师护卫的客人,大都也不愿与东湖帮为敌,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只想求财,不想惹事。更何况东湖帮收的份钱,不过是三瓜俩枣的小钱,来往商客多是做大买卖的生意人,也不在乎几个琐碎银子,权当是破财免灾。

    只不过,东湖帮今天碰上的并非寻常客人,更不会被他的狠话轻易唬住。

    弄清缘由的林方大突然转性,他满脸笑意地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入怀,胡乱摸索几下,继而手背朝上,缓缓朝黑脸汉子伸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想要钱,我给你便是!”

    黑脸汉子见林方大示弱,不禁面露得意之色,继而毫无避讳地伸手去接林方大的“银子”,但就在他们二人手指接触的瞬间,林方大突然五指张开,一把攥住黑脸汉子的手腕。

    此时众人方才看清,林方大的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半两银子。

    黑脸汉子意识到不妙,可还不等他匆忙抽回手臂,林方大突然向前一拽,直将那黑脸汉子顺势拽到自己身前,接着左手握拳,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狠狠地捶在黑脸汉子的小腹上。

    这一拳打的黑脸汉子痛不欲生,宛若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珠上翻,口舌唇齿抑制不住的连连颤抖,整个身体也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迅速蜷缩在一起。

    “嗖!”

    林方大突然出手,一旁的东湖帮弟子见势不妙,急忙朝天放出一支哨箭,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天际,淮水一线延绵十余里的水陆码头上,竟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出一群群人影,这些人大都手持棍棒,也有人举着刀剑鱼叉,匆匆朝潘淮船商的码头聚拢而来。片刻之间,竟已聚攒了两三百号人马,将潘淮码头围的水泄不通。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似乎也意识局势不妙,喉头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犹豫片刻,林方大转而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满眼尴尬地苦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东湖帮的人,为何敢在码头上如此嚣张了。寻衣、凝语,你们说……咱们三个能一人打翻一百多个吗?”

    ……

第一百一十二章:东湖匪帮

    “休要乱动!否则老子扭断他的脖子!”

    面对四周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林方大忙将黑脸汉子的脖子勒住,虎目一瞪,倒也不失一股临危不乱的霸气。

    “小子,今天你们算是踢到铁板了。”黑脸汉子憋的脸色通红,嘴里却嚣张不减,冷笑道,“识相的就赶快放了我,否则我让你们走不出水陆码头!”

    “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要你们好看!”

    “胆敢伤了二爷,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识相的赶紧放人……”

    黑脸汉子一声吆喝,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顿时高声嚷嚷起来,他们用手中的棍棒刀剑,整齐划一地重重敲打着地面,口中高呼“放人”二字。顷刻间,码头上回荡起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声势极为浩大。

    与此同时,巨大的动静也吸引来不少好事之徒,朝此处聚拢而来。

    此地是颍川地界,贤王府虽实力雄厚,但毕竟远在洛阳。此刻只有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三人,面对偌大的东湖匪帮,相比之下难免显的有些势单力薄。

    此情此景,令林方大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三人的处境,理智战胜鲁莽,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他满脸凝重地望向柳寻衣和洛凝语,似是在询问他们二人的打算。

    洛凝语贵为贤王府大小姐,平日出出入入大都是前呼后拥,护卫如林,极少身处险境。又何尝见过今日这般场面?她深知这些地痞恶匪,大都是亡命之徒,一向不守江湖规矩,行事鲁莽,且肆无忌惮。因此即便自己亮明身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横生枝节。

    心念至此,洛凝语不由心生三分怯意,下意识地将身子朝柳寻衣贴近几分,低声道:“我们初来乍到,与这些人硬斗只怕会吃亏。而且看眼下的局势,潘淮商会似乎也不敢招惹他们,只怕无法为我们撑腰,不如……给他们十两银子算了。”

    柳寻衣环顾着凶神恶煞的东湖帮弟子,苦笑道:“只怕现在已不是十两银子可以解决的了,这些匪霸恶贼,骨子里就是些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之辈,好勇斗狠、贪得无厌之徒。如今好不容易碰上我们三个外来的‘软柿子’,他们不折腾个痛快,又岂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林方大急声道,“难不成真要打?你我倒是无妨,大可杀出一条血路,可凝语她毕竟是……混战中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受伤,又该如何?”

    “你们能打,我也能打!”洛凝语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倒也不必如此。”柳寻衣道,“我很了解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他们虽好勇斗狠,但也欺软怕硬。我们只需以雷霆之势,用狠辣手段除掉一两个,杀一儆百,其他人自会怯战。不过此举只能保我们今日无虞,但颍川我们怕是不能再呆了,而且……或许还会给潘八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不等柳寻衣话落,林方大已迅速抢话道:“如今已是万不得已,我看就先拿手里这个开刀,你们以为如何?”

    “诸位烦请稍安勿躁!正所谓和气生财,任何事皆可慢慢商议,又何必动刀动枪?呵呵……”

    不知何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锦服,五旬上下的男人,此人在几名潘家护卫的陪同下,满脸笑意地迎上前来,俨然是想充当和事佬。

    “在下潘文,是这潘淮船商的掌柜。今日来码头监工,不料却遇到一场误会。”

    潘文是潘初八的长子,聪慧过人,头脑精明。潘初八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前便将潘淮船商,交由他全权打理。

    故而如今潘淮船商的主人,正是潘文。

    说话的功夫,潘文已走到近前。他先朝柳寻衣三人稍稍拱手,转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被林方大挟持的黑脸汉子。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镇定自若的潘文在看清黑脸汉子后,脸色竟陡然一变,忙道:“哎呀!这不是东湖帮的李豹‘李二爷’吗?这怎么……”言至于此,潘文又将目光转向林方大,诧异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因何要与李二爷为难?”

    “潘老大,这里是你潘家的码头,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李豹虽被林方大死死钳制,但却死鸭子嘴硬,言语仍旧傲气十足。

    “潘伯伯,你可还认得我?”洛凝语一见潘文,顿时面色一喜,三两步走到近前,但潘文却一头雾水,细细打量半天,也没能认出洛凝语的身份。

    “这也难怪,当年我才十来岁,这么多年过去,潘伯伯不认识我也不稀奇。”洛凝语莞尔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那潘伯伯可还记得潘八爷的……洛阳故人?”

    “洛阳?故人?”潘文迟疑片刻,上下审视着女扮男装的洛凝语,狐疑道,“难道这位公子认识家父?”

    “公子?”洛凝语稍稍一愣,转而又想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不禁“扑哧”一笑,她这极具小女儿之态的娇羞模样,顿时惹的潘文眼神一凝,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洛阳贤……”

    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但见洛凝语笑而不语地缓缓点头,潘文脸上瞬间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

    “即是自己人,烦请这位小兄弟先放了李二爷,如何?”潘文暗示洛凝语和柳寻衣不必多言,迅速凑到林方大身旁,低声劝道,“如若信得过潘某,不如就将此事交由潘某处置。”

    “既然潘掌柜开口,那我自当却之不恭。”林方大痛快答应,随之一掌将李豹推倒在地,周围的东湖帮弟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好你个潘老大……”

    “李二爷,误会了,这三位是我潘家的朋友。”不等李豹开口训斥,潘文却先一步凑到李豹身前,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迅速塞进李豹手中,这些银票每一张都价值百两。

    面对依旧愤愤不平的李豹,潘文又道:“这些钱李二爷拿去给兄弟们喝茶,今日之事权当是场误会,希望李二爷能念在潘家与李帮主多年的交情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原本不肯罢手的李豹,在听到潘文提起“帮主”二字后,脸色悄然一变。他恶狠狠地盯着林方大,但却心中犹豫,迟迟未再出言刁难。

    “李二爷?卖我一个面子,如何?”潘文见状,再次赔笑道。

    李豹瞪了一眼林方大,转而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潘文,最后又将目光投在银票上,似是喃喃自语道:“潘老大,你和我大哥交情不错,所以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只不过今天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好生难堪。我颜面尽失,又该如何?你这几张银票……”

    “明白!明白!”李豹话音未落,潘文已再度掏出一沓银票,塞入李豹之手,低声笑道,“加上刚才的几张,一共是一千两。李二爷你看此事不如就……”

    “哼!”李豹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双手却迅速将银票清点一遍。确认无误后,他将银票塞入怀中,惺惺作态地冷喝道,“今天我给你潘老大面子,暂且放他们一马,让他们三个以后放聪明点。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们!”

    “那是!那是!”

    “走!”李豹对连连赔笑的潘文毫不理睬,径自招呼一声,带人离开了潘家码头。

    与此同时,聚拢在周围的数百东湖帮弟子,也陆陆续续地散去。

    “妈的,挨了一拳就赚了一千两,天下竟还有这种便宜事?”看着渐行渐远的李豹,林方大仍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恶气,于是哼哼唧唧地骂个不停。

    洛凝语笑道:“打得好,这一千两花的值!若能再来一次,我愿出一万两,让你打他个半死!”

    “那倒不用,对付那种外强中干的货色,再让我打上两拳,保证他没命。”林方大接话道,言辞中尽显对李豹的不屑之意。

    柳寻衣微微一笑,对潘文拱手道:“潘掌柜,这一千两银子,改日定当如数奉还。”

    “不必不必!”潘文连连摆手道,“莫说是一千两,就算是一千万两,也远远抵不上家父与洛府主的情义!哈哈……”

    “洛阳有事,因此我爹不能亲自前来。故而遣我们三人代他而来,向潘八爷祝寿!只不过……没想到我们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潘伯伯见面。”洛凝语表明来意,语气中略显几分愧疚。

    “家父昨日已收到洛府主的书信,知道你们三位都是洛府主的亲信,更是贤王府的中流砥柱。你们不辞辛劳而来,鄙府蓬荜生辉!”潘文谦逊道,“请三位速速与我回府,家父早已等候不及,要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哈哈……”

    洛凝语笑道:“潘伯伯不必多礼,我们是晚辈,理应去拜见潘八爷。”

    几人相谈甚欢,潘文命人备好车驾,并亲自带他们前往潘府。

    途中,林方大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再三追问有关东湖帮的事。

    潘文搪塞不过,只能叹息道:“颍川一带,自古靠水吃水,故而滋生出不少水霸恶匪,他们以拦路抢劫为生。当年的恶霸拉帮结伙,各成一派。直到十多年前,颍川突然冒出一个强人,诨号‘李老虎’。此人手段过人,颇有头脑,短短数年便将颍川一带的各个帮派合而为一,并新立一派,正是今日的东湖帮。东湖帮虽蛮横,但却从不踏出颍川地界,因为李老虎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离开颍川,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什么浪也翻不起来。因此他们多年来始终据守颍川,虽不能成就大势,但日子过的倒也算逍遥。历经多年,东湖帮在此地早已是树大根深。上通官府,下至市井,财雄势大,盘根错节,就连我们这些商号也不得不巴结东湖帮,才能求得一隅安稳之地。”

    “那刚刚那个李豹又是什么人?”

    “他是李老虎的义弟。李豹原本不姓李,姓曹。听说他小时候曾跟李老虎一起厮混,多年来鞍前马后,忠心耿耿,颇受李老虎器重。后来李老虎发迹,认其为义弟,曹豹为了拉近自己与李老虎的关系,竟悖逆祖宗,私自改姓为“李”,之后便一直以李豹自居。如今的他,在东湖帮内地位仅次于李老虎,故而人称‘李二爷’。”

    “竟有如此混人?”洛凝语诧异道,“既然东湖帮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何不联合起来,除之而后快?”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有精力与他们缠斗?”潘文苦笑道,“更何况,就算今日除掉一个东湖帮,明日又会冒出一个西湖帮、南湖帮……这类恶霸地痞,天下到处都有,又岂能斩草除根?与其如此,倒不如给他们点甜头好处,彼此相安无事,得过且过吧!”

    “我们可以帮你。”林方大插话道,“只要府主下令,剿灭东湖帮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保准让他们灰飞烟灭。”

    闻言,潘文不禁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杀鸡焉用牛刀?更何况,如今潘家所要面临的麻烦,远比一个小小的东湖帮强大的多,也可怕的多。东湖帮只不过是求财,但现在却有人想要我们潘家的命……唉!”

    ……

第一百一十三章:危若朝露

    正午,颍川城北。

    潘府设宴,潘初八亲自款待柳寻衣三人。

    潘淮船商,在颍川众商中首屈一指,潘家亦是此地的名门望族,坐拥金山银海,富甲一方,田连阡陌,家累千金。

    来此之前,柳寻衣三人无不将潘家想象成金镳玉辔,长戟高门,门庭赫奕,家道从容。潘府之人无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一副钟鼎之家的富贵景象。

    可当他们真正踏入潘府后,却发现潘家处处节俭,丝毫不见奢靡之象。

    除了五进的府邸宅院,略显几分气派之外,府内的布置摆设、应用之物、繁杂器具……竟皆如寻常人家一般,府中子弟虽身着绸缎绫罗,但却不见披金戴银,环佩玎的招摇打扮。

    潘初八虽年事已高,但仍精神翟硕。一双炯炯虎目分外有神,眉皓发,鼻直口阔,心明眼亮,体态犹健,身材稍显佝偻,却不失浩然正气。

    本该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的潘初八,竟是一身芒布衣,朴实无华。出出入入也不见半个奴仆伺候,他哪里像个员外老爷?简直比寻常老叟,还略显几分寒酸。

    柳寻衣和林方大第一次见到潘初八时,甚至误将其当做潘府下人。直到潘文引荐,二人方才恍然醒悟,暗暗庆幸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想,并未嘴上说,避免当众出丑。

    相互见礼,洛凝语亲自将白玉观音奉上,双方又是一阵寒暄。潘初八亲自将柳寻衣三人请入正堂,此时堂中已备好一桌丰盛酒席。

    “老夫生有两子一女。”潘初八一边请柳寻衣三人入座,一边点指着堂中的男男女女,淡笑道,“长子潘文,次子潘武。还有一个小女儿潘凤,早年远嫁嘉州,三五载都不曾相见一面。唉!”

    与文质彬彬的潘文不同,潘武是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四旬上下的年纪,方面大耳,虎背熊腰。他外表如此粗犷,但性情却十分内敛,甚至有些孤僻。即便是潘初八引荐,他也只是朝柳寻衣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多说半句。

    在潘文、潘武身旁分别站着一位妇人,她们是大夫人和二夫人。

    待众人分宾主落座,潘初八又指了指一位年约十**岁的俊生,笑道:“他是老夫的小孙儿,潘文之子,名叫潘云。潘武也有一个儿子,年龄比潘云大四岁,名叫潘春。潘云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在家中跟他爹学做生意。至于潘春,则在三年前被我送到淮南新军府磨练,日后战端一起,即可执剑从戎,报效国家。哈哈……今日的颍川虽已被蒙人控制,但我潘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自当为守护汉人江山而尽绵薄之力。”

    闻听此言,柳寻衣拱手称赞道:“前辈心系家国天下,晚生佩服!”

    潘初八哈哈一笑,转而指向坐在潘云身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眼中顿现一抹慈爱之色,笑道:“她是潘文之女,老夫唯一的孙女,潘雨音。”

    正是豆蔻梢头,风信年华。生的柳眉星眼,杏脸桃腮,贝齿红唇,雪肤花貌,丰肌弱骨,楚腰卫鬓,这位潘玉音倒也不失为一个玲珑标致的小美人。

    当潘初八介绍她的时候,潘玉音还不忘起身向柳寻衣三人依次施礼,颇有教养。

    潘文的一双子女,好似一对儿金童玉女,男子生的俊美飘逸,女子温婉绰约,果真羡煞旁人。

    “府中其他人都是些旁亲外戚,潘家自己人,便只有这些。”潘初八言语中略显几分悲凉,苦笑道,“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算不错。可就眼下的潘家而言,未免有些人丁单薄。老夫何尝不想多子多孙,只可惜……唉!大抵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

    柳寻衣三人已从洛天瑾口中得知潘初八的陈年往事,因此对他所说的“惩罚”,也自然心领神会。

    潘文见潘初八旧事重提,怕他再生悲伤,于是急忙举杯转题,在座之人彼此心照不宣,故而谁也没有多言,皆佯装出一副皆大欢喜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潘初八的眼睛在洛凝语、柳寻衣和林方大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将目光落在柳寻衣身上,笑道:“年纪轻轻便已成高手,了不起!”

    被潘初八一语道破,柳寻衣不禁一愣,谦逊道:“前辈过誉,不过是瞎练几年花拳绣腿罢了。”

    “我潘家子孙中,若有人能有你这般花拳绣腿,老夫又何至于如此苦闷?”潘初八叹息道,“相信在来之前,洛府主已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吧?”

    柳寻衣先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继而缓缓点头道:“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约将近,事关‘玄水下卷’的归属,关乎潘家一脉的生死,甚至还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

    闻言,潘初八神色一禀,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我虽年事已高,但却并不糊涂。但只要有我在一天,那秦家就休想将‘玄水下卷’据为己有。我隐退江湖数十载,无非是想避开昔日的恩恩怨怨,时至今日,天下人只知道颍川潘家是做生意的,又有几人还记得老夫曾出身于江湖?只可惜,天命知所归,又岂是我说逃就能逃的?一朝入江湖,一生一世便是江湖中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柳寻衣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数月前,莫岑前辈也想金盆洗手,从此与妻儿安稳度日,可结果……却令他一家因此而命丧九泉。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不是想了结就能了结。你或许不想招惹别人,但别人却总想来招惹你,逼得你要么杀出一条血路来步履维艰,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林方大附和道:“这就叫两头都想得到,结果弄的自己两头不靠岸,活该!依我之见,既然身在江湖,那就应该笑看生死。天下就是这样,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谁也不必装圣贤……”

    “咳咳!”林方大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急忙轻咳几声,打断他后面的话。林方大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向潘初八赔罪道:“潘八爷别误会,我说‘两头不靠岸’不是指你,是说别人……”

    林方大越描越黑,以至于语无伦次,只能一脸尴尬地赔笑。再看潘家众人,无不面露难堪之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此,潘初八却不以为意,自嘲道:“老夫早已是有心无力,否则也绝不敢麻烦洛府主。”

    柳寻衣道:“来此之前,府主曾特意交代我们,向前辈转达一句话:‘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闻言,潘初八的老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感动的泪光,感慨道:“洛府主不愧是北贤王,愿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助。果真是情深义重,老夫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爹,你何不将‘玄水下卷’直接交给秦家,换我潘家上上下下太平无事。”二夫人突然插话,言辞中颇有抱怨之意,“如今我们家大业大,衣食无忧,积攒的家业几辈子也吃喝不尽。爹又何苦非要与那河西秦氏为敌?殊不知秦家之人都是些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我们是正经人家,哪儿能惹的起他们?”

    “弟妹此言差矣,玄水下卷对爹而言,价值重于性命。又岂能轻易拱手送人?”潘文赶忙解释道。说罢,他还一个劲地朝二夫人挤眉弄眼,提醒她不要多言,以免激怒潘初八。

    “我只是奇怪,究竟是玄水下卷对爹重要,还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对爹重要?”二夫人对潘文的“提醒”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辩解道,“我无意与爹争执,只是不想因为一件死物,而白白断送咱们潘家的大好前程。爹,您老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您的儿孙们想想不是?”

    说罢,二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潘武,忽然哽咽抽泣起来,低声道,“只可怜我这夫君,这些年来一事无成,终日只能关在后院,苦练什么玄水刀法,到头来把自己练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辛苦苦不说,反而潘家的偌大家业,却也半点没捞到。”

    “混账!”潘初八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吹须瞪眼地点指着二夫人,怒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潘家就只有一个家主,那就是我,潘初八!什么叫潘家的家业半点没捞到?潘家的家业再大,也皆由老夫一人做主。无论是潘文还是潘武,在老夫没有咽气之前,都只是替这个家守业而已。咳咳……”

    众人见潘初八动怒,纷纷凑上前去,好言劝慰。唯有潘武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二夫人则是连连抹泪,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敢怒而不敢言。

    “弟妹,还不快来向爹磕头认错?”大夫人催促道。

    二夫人将眼泪一抹,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她虽不敢顶撞潘初八,但却敢驳斥大夫人。

    二夫人面带不屑地嘲讽道:“你们一家尝尽甜头,捞尽好处,当然会哄爹开心!只恨我的春儿,三年没有回来,如若让他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家受这等冤枉气,非要你们好看不可……”

    “啪!”

    还不等二夫人把话说完,沉默不语的潘武竟突然扬起手臂,狠狠一巴掌重重打在二夫人脸上。直将二夫人从椅子上打飞而出,在半空连翻几圈,狼狈地摔落在地。一开始还有几声呜咽,可随之又消失不见,俨然是昏死过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一团和气的酒席顿时变的尴尬起来。柳寻衣三人坐在一旁,呆若木鸡。此刻他们帮潘八爷不是,帮二夫人更不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自然不好插嘴。

    打翻二夫人后,潘武淡淡地留下一句:“爹,我回去练功了。”转而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堂,弃一团乱局于不顾。

    此刻,潘初八气的浑身颤抖,潘云和潘雨音只能唯唯诺诺地安慰爷爷。潘文夫妇则是满眼复杂,似乎心中颇多感慨。

    至于二夫人,则始终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伤势如何。潘家的一众外戚,更是全然没了主意,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进退。

    面对这番景象,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暗道:“潘家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麻烦,非但外患岌岌可危,而且内忧……更是迫在眉睫!”

    ……

第一百一十四章:家贼难防

    黄昏将至,颍川东郊,一处幽深僻静的院落前,一名浓眉大目,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小心守候着。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寒风呼啸肆虐,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又疼又冷。守门的汉子冻的浑身僵直,顶着冷冽寒风,不断搓动着双手,以求祛除几分寒意。

    “哒哒哒……”

    街道尽头,突然响起马车晃动的声响,由远及近,姗姗而来。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已停在院门前。

    守门的汉子见状,顿时精神一震,快步迎上前去,朝马车内的人拱手笑道:“夫人,帮主已恭候多时。”

    “嗯!”伴随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应答,车帘缓缓掀开,但见一位黑纱遮面,身披墨色斗篷的小巧妇人,颇为谨慎地探出身来,左右观瞧一番。在守门汉子的小心搀扶下,慢慢下车,快步入院。

    妇人进院后,守门大汉又重新将院门关死,并将马车牵至后巷,隐藏起来。

    妇人似是轻车熟路,穿院而过,直奔北屋。她快速推门而入,又急忙转身将房门关上,举手投足无不谨小慎微,似乎生怕自己被外人看到。

    直到她将门闩死死插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翠儿,你让我等的好苦!”

    不等妇人回身,一道人影突然从房中闪出,一下从身后揽住妇人娇躯,直吓的她险些叫出声来。

    “你想吓死我不成?”妇人奋力挣脱,转身怒瞪着身后的男人,眼中却又暗藏几分娇媚之意。这种眼神虽不比妙龄少女那般清澈,但却别有成熟妩媚之韵,反而更加诱人。

    房间内的男人五十岁上下,豹头环眼,燕颔虬须,配之黝黑发亮的肤色,长相宛若凶神一般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他那肥胖的身躯,较之凶恶样貌却略显可笑。身宽体胖,分外臃肿,此人一身绫罗绸缎,玉扳指、金手串璀璨生辉,全身上下,处处彰显着一股庸俗铜臭之气。

    休看此人大腹便便,好似酒肉之徒。他正是威震颍川的东湖帮帮主,诨号“李老虎”。

    当年的李老虎也是一条威武壮硕的好汉,身如铁塔,臂似精钢,铜皮铁骨,坚如磐石。

    只不过近些年,东湖帮日渐昌盛,李老虎早已不再冲锋陷阵,打打杀杀。如今他坐享其成,锦衣玉食,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久而久之,变成这副肥腻油滑的德行。

    论武功,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猛虎”。但论心肠之歹毒,性情之贪婪,今日的李老虎比之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翠儿,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李老虎对妇人的抱怨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一抹坏笑。说罢,他还欲要出手揭下妇人面前的黑纱。妇人却眼神一变,急忙转过头去,分明有意闪躲。

    “翠儿,你这是……”

    “虎哥,这黑纱还是让我继续戴着吧!”妇人的声音中略带一丝哭腔,与此同时,她还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李老虎脸色一变,笑容缓缓收敛。趁其不备,他突然探出左手,攥住妇人的手腕,接着右手两指一夹,将黑纱撕扯下来。霎时间,一张伤痕累累的俊俏脸蛋浮现而出。

    但最令人诧异的,并非妇人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淤青,而是她的身份,竟是潘家二爷的内子,潘武之妻,丁翠。

    潘家二夫人竟与东湖帮帮主私通,此事若宣扬出去,势必会在颍川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其实,丁翠与李老虎并非半路苟合,恰恰相反,早在丁翠嫁入潘家前,二人就已经相识。更甚至,在丁翠成为潘武的女人前,她其实就已经是李老虎的女人了。

    实则,当年丁翠嫁入潘家,李老虎“功不可没”。

    二十多年前,李老虎还是个无名小卒时,潘家就已在颍川名利双收,富甲一方。他垂涎于潘家的雄厚家财,因此施展诡计,故意将自己的姘头嫁入潘府。

    后来李老虎和东湖帮异军突起,其实是潘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予其财力上的支持。

    只不过其中的晦涩之处,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潘老二又打你了?”李老虎神情冷厉地问道。

    丁翠强颜欢笑,有气无力地叹道:“不知为何,这几年潘武性情大变,对我也远不比昔日那般体贴温柔。自从他开始练玄水刀法,整个人就变的越来越不正常,沉默寡言不说,脾气还十分暴躁,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今日亦是如此,我不过说几句公道话,潘武这个窝囊废,非但不帮我,反而还动手打我。我看天底下最蠢的人非他莫属,他大哥都要把家产全部霸占了,他竟视而不见?还一心一意地练什么破刀法!再这样下去,只等他爹一死,我们马上就会被潘文扫地出门。哼!”

    李老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他的刀法练的如何?”

    “还能如何?”丁翠满眼不屑地嗤笑道,“依我看,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和你比都相差甚远,更别说河西秦氏了……”言至于此,丁翠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潘武那个废物,再怎么练也是一身蛮力,绝不能与虎哥你相提并论……”

    李老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潘初八为人固执,他让潘武苦练玄水刀法,定是想和秦氏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听你的意思,潘武似乎远不是秦氏对手,十年之期在即,看来潘家是躲不过这场浩劫了。”

    李老虎与丁翠私通多年,因此对潘家之事,他知晓的甚是详尽。

    “虎哥,我不想陪潘家一起死。”丁翠直言道,“若非舍不得万贯家财,我早就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省的整日受他们的冤枉气!”

    李老虎轻抚着丁翠的秀发,安慰道:“明年一战,潘家若败,依潘初八的性子,定会宁死不屈,闹个鸡飞蛋打。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到那时,潘家的万贯家财将会在河西秦氏的清剿下,碎如齑粉,荡然无存。”

    “这正是我担心的。”丁翠连连点头道,“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积攒钱财,但无奈潘淮船商的大权在潘文夫妇手中,我拿到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现在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实在心有不甘。”说罢,丁翠眼神一变,阴狠地说道,“虎哥,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秦氏发难前,我们先将潘家的家产据为己有,如何?”

    “你的意思是……”

    “东湖帮人多势众,虎哥大可派人闯进潘淮船商,抢劫一空。”丁翠恶毒地提议道,“虎哥以为如何?”

    李老虎冷笑着摇了摇头,道:“商号里能有多少现银?三万两还是五万两?现在潘家每年都会给我上贡至少一万两。隔三差五还有孝敬,这可是细水长流。现在你让我去抢潘淮船商,岂不是杀鸡取卵,自断财路?而且事情一旦传出去,我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势必会再起波澜,到时颍川的富贾人人自危,还有谁心甘情愿地给我们上贡?没有这些年贡,我又拿什么孝敬官府里的老爷们?若是官府对我不满,定会派兵围剿东湖帮,我转瞬间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这个险……值得冒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金山银山落入秦氏之手?”丁翠心急如焚,语气颇有不甘。

    “潘初八何其精明?难道他会坐以待毙?”李老虎迟疑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少斤两,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我对潘初八的了解,他绝不会将潘家的所有希望,全都寄放在潘武一个人身上,一定还有后招……”

    “对了!”潘初八一语惊醒梦中人,丁翠惊呼一声,连连点头道,“今天潘府来了三个外人,说是什么洛阳贤王府的人。听他们谈话,好像贤王府的府主和潘家老不死的有些交情。”

    “贤王府?”李老虎脸色骤然一变,急忙问道,“你肯定是洛阳贤王府?他们的府主可是叫洛天瑾?”

    “是姓洛不假。”丁翠言之凿凿地点头道,“老不死的还说那人是什么‘北贤王’……”

    “那就是了!”李老虎恍然大悟道,“难怪潘初八有恃无恐,原来他在背后早就攀上了贤王府的高枝。”

    “虎哥,什么是贤王府?谁又是高枝?”

    “那些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了你也不懂。”李老虎颇为不耐地搪塞两句,突然话锋一转,忙问道,“我听说李豹今天在码头收份子时,碰上三个愣头青,最后还是潘文出面破财免灾,莫非那三个就是贤王府的人?”

    丁翠一头雾水,模棱两可地摇头道:“不知道,但来潘府的确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男一女?”李老虎一愣,“我为何听说是三个男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丁翠兴致索然,颇为担忧地喃喃自语道,“如今左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河西秦氏,右有一个来路不明的贤王府,潘家已乱成一锅粥,只怕朝不保夕。虎哥,我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当年我孑然一身进潘府,难道今日还要我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不成?这不只是我的心血,更是虎哥你多年的心血啊!”

    李老虎缓缓摇头道:“对这些江湖门派,我一向是敬而远之。但敬归敬,我也绝不惧怕。他们来颍川不招惹我也就罢了,但若敢打我的主意,我东湖帮也不是吃素的!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颍川城是我的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夹着尾巴!不必担心,这两天我先去官府打声招呼,早做安排,以防不测。无论最终河西秦氏与贤王府究竟谁技高一筹,我都有一种预感,潘家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那潘家的家业……”

    “你刚刚所言不错,你我二十几年的心血,绝不能拱手送人。潘家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即便我不取,也自会有别人来取。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先便宜我!”

    ……

第一百一十五章:死于非命

    深夜,颍川城中一片静谧,几乎家家闭门,户户熄烛。

    唯独城西街口的一间酒肆,此刻仍未打烊。

    几个时辰前,酒肆突然迎来一群客人,他们在此痛饮畅聊直至夜深人静,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掌柜早有逐客之心,但他在这伙客人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表露出丝毫不耐,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只因这群酒客来自东湖帮,为首之人更是东湖帮的二当家,李豹。

    东湖帮恶名昭彰,平日里在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颍川城内各大商号尚且对他们畏惧三分,更何况这么一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小小酒肆?

    因此掌柜即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小心伺候着,并且战战兢兢,生怕有所怠慢。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他们,砸了他的酒肆不说,更会有皮肉之苦,甚至性命之忧。

    “小二,再拿几坛酒来!”一个喝的脸色涨红的壮汉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命令的口吻向掌柜大声吆喝道,“这次多上几坛,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每次就拿上来一两坛,打发阿猫阿狗呢?”

    “刘三,你跟一个卖酒的嚷嚷个屁?赶紧坐下,听二爷接着说。”另一个醉醺醺的汉子语气不悦地催促道,“正是紧要关头,你别老打岔!”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周围五六个汉子的连声附和。他们再度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醉眼迷离的李豹,刘三谄笑道:“二爷,你刚才说潘家二夫人和咱们帮主早就相好,然后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李豹面露坏笑,舌头打结,含糊不清地囫囵道,“当然是金屋藏娇,无限春意了。哈哈……”顿时,周围的几个汉子无不放声大笑起来。

    “比如现在……”李豹打了一个酒嗝,挥手道,“大哥正在与潘家二夫人在温柔乡里纵情缠绵……否则我又如何能连夜带你们几个出来找乐子?”

    “二爷高义,咱们跟着二爷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咱的福气!”刘三忙恭维道,随即他眼珠一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满脸奸笑道,“咱们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还从没尝过那些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姐们,究竟是个啥滋味……不知与那青楼的娘们儿一不一样?嘿嘿……”

    “当然不一样。”另一个汉子撇嘴道,“青楼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认钱不认人。只要你把银子给足了,她们简直比你我兄弟还要生猛,半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怎能和那些富家小姐相提并论?不过你们也别奢望了,咱们这辈子注定与老鸨俗妓为伍,大家闺秀与咱们这种人无缘。哈哈……”

    “我看那潘家小姐就挺不错,肤白貌美,婀娜多姿,听说还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若是能与这种才貌俱佳的美人**一刻……嘿嘿……就算死也值了!”

    李豹听着他们胡乱调侃,嗤笑道:“龙配龙,凤配凤,大哥也只能勾搭一个夫人,你们这帮王八蛋竟敢惦记人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罢,李豹又将一碗黄汤灌入腹中,话锋一转,坏笑道,“不过那潘雨音的确姿色过人,若真能与她逍遥快活一晚,倒也不枉二爷我这辈子做个男人。”

    “怎么?二爷也有这个心思?”刘三饶有兴致地坏笑道,“若真有那一天,二爷快活后,不知能否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兄弟?嘿嘿……我也是想瞎了心,那潘家小姐如同高居云端,咱都是泥地里的萝卜,天壤之差,又岂能轻易够到?”

    “高居云端?”李豹不禁冷笑一声,阴狠道,“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潘家倒霉,只等其家道中落,潘雨音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到时她指不定落在哪个猪棚马厩,还有个屁的天壤之差?”

    “二爷此话何意?”李豹此言立即引来众人的好奇,纷纷开口追问。

    今夜李豹借着酒劲,已说出不少秘密。比如李老虎和丁翠私通之事,便是他酒后失言,此刻又险些将潘家与河西秦氏的恩怨抖出来。所谓酒醉尚有三分醒,李豹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因此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他反倒清醒几分,于是连连晃动着脑袋,满口胡言乱语地搪塞几句,旁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对了,今天在码头上闹事的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一名大汉凑到李豹身旁,低声道,“我查过他们所接的货,是洛阳贤王府送给潘初八的寿礼。那三个人后来被潘老大带回潘府,而且潘家上下对他们十分恭敬,简直比见到咱们帮主还热情。所以我猜测,那三个应该是贤王府的人。”

    “真是贤王府的人?”李豹缓缓放下酒碗,眉头微皱,沉声道,“难怪他们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原来背后有贤王府撑腰。”

    “那三人武功了得,背后又有贤王府做靠山。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妙。”刘三谨慎地提醒道,“万一把他们逼急了……”

    “怕甚?”李豹不悦地打断道:“都说山高皇帝远,贤王府再厉害也远在洛阳,别忘了这里可是颍川,是咱们东湖帮的地盘,量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今天在码头,老子当众出丑,颜面尽失,若非潘老大出面说情,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帮主与潘家一向是和气生财,二爷今天见好就收,实在是英明之极。万一真惹怒潘家,只怕帮主那儿……咱们不好交代。”

    “此事休要再提!总之这三个人别再犯在老子手上,否则决不轻饶!”

    李豹一想起今天发生在码头的事,便感到心烦意乱,又气又恼。他身为东湖帮二当家,竟被林方大当众制住,确实丢人现眼,有失体面。他知道,虽然旁人表面佯装的若无其事,但背地里定会嘲笑自己软弱无能。

    “二爷,贤王府不同潘府,那可是名震江湖的……”

    刘三话音未落,李豹突然将酒碗扔在桌上,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酒碗顿时摔成四分五裂。紧接着,李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斥道:“这么多废话!不喝了!”

    李豹突然翻脸,令其他几人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诧异地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李豹,气氛异常尴尬,刘三硬着头皮赔笑道:“二爷接下来打算去哪……”

    “撒尿!”李豹冷哼道,“老子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本想带你们出来喝酒痛快痛快,却不料你们几个怂包软蛋,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是可恨!你们现在去给老子找几个女人来伺候,找不到你们就不用回东湖帮了!”

    说罢,也不等面面相觑的刘三几人求饶,李豹已是骂骂咧咧地转身,朝一旁的胡同走去。

    今夜月光微弱,胡同里昏暗无比。李豹踉跄着来到胡同深处,褪下裤子,一泻千里。

    忽然,他感觉自己背后冷风嗖嗖,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酒意未醒的李豹下意识地转头而望,但见漆黑如墨的胡同深处,竟不知何时凭空多出来一道人影。

    “什……什么人?”

    突然冒出的人影险些将李豹活活吓死,醉意也顿时消散大半。他急忙系上裤带,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那人的容貌。

    李豹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那道人影却突然迈步朝他走来。那人步伐忽高忽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竟是个跛子。

    不知何故,李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惊恐。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钢刀,但掌中却扑了一空。恍然想起,刚刚在喝酒时,李豹因嫌钢刀碍事,已被他扔在桌上。

    “你……你是什么人?”李豹艰难地吞咽着吐沫,目光紧张地打量着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向自己逼近的跛子,颤声问道,“我乃东湖帮李二爷,深更半夜的……你这瘸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胡同里作甚?”

    面对李豹的质问,跛子仍是默不作声,反而走向李豹的步伐变的越来越急促。

    直觉告诉李豹,此人来者不善。可不等他鼓起勇气,再度张口叱问,却突然看到那人右手中,不知何时竟翻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短刀。

    “你想干什么?”李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恐惧,一边呵斥着,一边向后退去。反观那跛子却是越走越快,突然脚下一顿,猛地朝他疾跑而来。

    见状,李豹浑身的血瞬间被吓的冰凉,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嗷”的一声尖叫,转身便朝胡同口逃去。

    也许是太过慌张,也许是酒劲未消,李豹猛然间转身狂奔,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左右相绊,没跑出两步,便“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快……快来人……”

    此刻,李豹也顾不上查看伤势,甚至已忘却疼痛,竟连滚带爬地囫囵起身,没命似的向外逃窜。

    “呼!”

    就在李豹不顾一切地逃命之际,那跛子突然飞身而起,贴壁而行,双脚在侧壁上蜻蜓点水,眨眼间便跃过李豹头顶,翻身而落,死死拦住李豹去路。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李豹自知武功不如那跛子,连忙跪地求饶,“我与大侠素不相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豹话未说完,跛子却突然反手一刀,直接割开李豹咽喉,随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连刺出十余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且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跛子根本不给李豹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便已在他身上留下十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顷刻间,血流如注,将痛苦不堪的李豹活脱脱染成一个血葫芦。

    “呜呜……”李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满眼不甘地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跛子,从始至终,他也没看清跛子的容貌。真可谓死不瞑目,做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

    以雷霆之势杀了李豹,跛子头也不回地随手丢下一物,转而消失在漆黑如墨的胡同尽头。

    “二爷?”

    似是被胡同里的动静所惊扰,刘三几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但当他们来到李豹身旁时,倒在血泊中的李豹俨然没了半点生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几人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间,只感到胡同里阴风刺骨,恐怖之极。

    “你们看这是什么?”一个眼尖的汉子从李豹尸体旁,捡起刚刚被跛子丢下的东西。甩去血迹,匆匆拿到其他人面前。

    “潘淮船商……丙字渡口?”借着朦胧月光,刘三细细辨认着被鲜血浸透的字迹,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变,惊呼道,“这是……一张货票……”

    ……

第一百一十六章:龙凤归巢

    翌日上午,颍川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所送寿礼足足堆满半个庭院。

    潘初八为人低调,多年来极少与生意外的人来往,故而今日前来贺寿的大都是商界富贾,以及府衙中一些官吏差使。潘家乃颍川巨富,因此也有不少人不请自来,忠表孝心,以求攀附。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也特意差人送来寿礼,令外人更是艳羡不已。

    今日除柳寻衣三人外,再寻不到其他江湖人的踪影。果然潘初八所言不假,历经几十年风雨雕琢,他早已被武林彻底遗忘。

    潘府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潘初八在大堂设宴十八大桌,招待前来贺寿的众多宾客。

    “潘八爷老当益壮,看着哪里像是八旬之人?分明才六十而已!哈哈……”

    “潘八爷一手开创潘淮船商,不过区区数十年便一跃成为颍川之首,实乃我等众商之标榜楷模。”

    “潘八爷虽富有金银,却恬淡寡欲。虽贵为首富,却平易近人。虽精细于商,却施仁布恩。其天资之奇才,品性之高洁,为人之谦恭,待人之宽宏,性情之磊落,心胸之坦荡,无一不彰显其君子风骨,圣贤气节。试问我等这些年又有谁没受过八爷的恩惠?我等逢艰遇难之时,但凡开口求助,八爷又何曾有过推脱?八爷的声威早已声振淮水,誉满颍川,我等能同八爷共处一世,实乃天赐之福。”

    “不错,不如我等一起敬八爷一杯,恭贺八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厅堂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推杯换盏之间,言辞祝酒之际,不难看出潘初八在颍川的地位威望。有些宾客的祝辞虽略显吹捧,但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若非潘初八这些年确实做过诸多善事,他们又岂会对其如此感恩戴德?

    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被安排与潘家两位夫人及潘云、潘雨音同坐,并未入座主桌,只因他们初来乍到,潘初八不想招惹无端猜忌。毕竟,能坐在主桌的,几乎都是颍川当地的士绅巨富,突然冒出三个面生的年轻人,难免会惹人怀疑。

    潘初八今日心情甚好,凡是前来敬酒的,一律来者不拒,觥筹交错间他竟已连喝十几大杯,醉意微起,一张老脸也变的分外红润。直吓的长子潘文赶忙夺下他的酒杯,并偷偷为其换上醒酒茶。

    “姑奶奶回来了!”

    伴随着堂外家奴的一声吆喝,厅堂内众人纷纷侧目而望,潘初八稍稍一愣,转而问向潘文,迟疑道:“刚刚外边说谁回来了?”

    “可能是小妹!”潘文又惊又喜地回答道,“待我前去看看!”说罢,也不等潘初八答应,潘文已火急火燎地直奔前院而去。

    见状,洛凝语好奇地向潘雨音问道:“你姑姑不是远嫁嘉州,多年不曾回来吗?”

    “姐姐说的不错,姑姑她上次回来是爷爷八十大寿,嘉州据此路途遥远,再者蜀道难行,按照以往习惯,姑姑至少也要五六年才会再回娘家,如今才不过三载,着实有些意外。”潘雨音回答道,不过她虽心有好奇,但言语中却难掩一抹欢喜。显然,对于潘凤的突然归来,潘雨音甚为惊喜。

    “爹,真的是小妹回来了,妹婿也一同来了。”

    随着潘文的热情招呼,面色迟疑的潘初八顿时大喜,老眼中泛起一抹欣慰之色。对自己的小女儿,潘初八一向疼爱有加,远嫁后更是屡屡思念,此刻闻听爱女归来,潘初八自当欢喜无限。

    谈笑间,但见潘文领着一男一女步入厅堂。女人四十上下,长相与潘文、潘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虽算不上美人,但人到中年的她,倒也颇有几分雍容富贵的美态,一身绫罗,腰间环佩,头上金钗,腕上玉镯,不难看出她如今的生活定然也十分富足。

    身材魁梧的男人是潘凤的夫婿,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生的方面大耳,刀眉虎目,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子庄严威武之气。魁梧的身姿,坚实的肌肉,以及高高鼓起的两鬓,再加上其腰间所挂的一把钢刀,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练家子。

    男人名叫贺虎,在嘉州一带经营家中祖传的镖局,名曰“龙威镖局”。贺总镖头在南方绿林中颇有声名。他或许也是潘初八自退隐后,唯一一个堂而皇之,保持着密切关系的江湖中人。

    贺虎与潘凤已结婚二十余载,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二十几年过去仍恩爱如初。二人有一独子,名叫贺青。

    “爹,女儿恭祝您龟年鹤寿,松柏长青!”

    “爹,小婿恭祝您日升月恒,寿与天齐!”

    踏入厅堂,贺虎、潘凤齐齐跪倒在地,向潘初八叩行大礼。

    “快快起来!”潘初八在下人的搀扶下激动地迎上前去,亲自将潘凤夫妇扶起,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此话一出,细心的柳寻衣不禁眉头一皱,暗想道:“听潘八爷此话的意思,似乎他早就知道潘凤夫妇要来?”

    寒暄之后,潘初八又举目朝堂外望去,问道:“青儿呢?为何不见我的宝贝外孙?”

    “青儿性情顽劣,疏于练武,我罚他在家闭关练功,一年内不得踏出镖局半步,因此才没能一同前来。”贺虎答道。

    潘初八点头道:“为父者应当严于管教,无妨!无妨!”

    说罢,潘初八极为亲昵地左右拉起潘凤和贺虎的手,朝主桌走去,众宾客见到潘家姑奶奶千里迢迢回来祝寿,无不纷纷大赞溢美之词。

    “久闻八爷的东床快婿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今日一见,贺总镖头果然英武非凡。”有宾客颂扬道,“八爷有文武虎儿,有至孝之女,又有如此良婿,真当羡煞旁人。”

    此言一出,厅堂中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的确是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潘八爷将潘凤、贺虎拽至自己身边落座,转而举杯向众宾客道谢,“老夫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早已无甚所求,唯有儿孙满堂,方能乐享天伦。哈哈......”

    “春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府外又传来一声吆喝,这次轮到二夫人丁翠激动起身,潘家只有一个“春少爷”,那就是潘武与丁翠的独子,被潘初八送去淮南新军府的长孙,潘春。

    声音未落,但见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踏着流星大步,虎虎生风而来,在其身后还跟着四名布衣打扮的军士。

    由于颍川如今已是蒙古统辖之地,故而潘春等人从淮南而来,断不能身着大宋军服,而要换成素衣打扮。

    此子远远看去倒是魁梧挺拔,威风凛凛,待走近一看,却是兔头獐脑,鼠眼贼眉,鼻梁横大,颧骨高突,下巴内收,嘴唇稍噘。与潘云、潘雨音的潇洒俊俏截然不同,潘春是个其貌不扬的丑人。只凭样貌,外人很难相信,潘春竟会和潘云是堂兄弟。

    “春儿!”

    远远看到潘春,丁翠已按耐不住心中狂喜,三步并两步冲到潘春面前,一下将其紧紧抱住,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爷爷,孙儿给您拜寿了!”

    “春儿,你回来了。”潘初八对于潘春的突然归来似乎也不吃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笑道,“三年不见,我孙儿愈发健硕精神了。好!极好!”说罢,潘初八挥手示意潘春去次桌入座。

    潘初八处变不惊的反应再度引起柳寻衣的揣测,与此同时他对潘凤夫妇和潘春的突然归来,心中也隐隐猜出几分端详。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面对精神饱满的潘春,潘云不禁心生好奇。

    “怎么?你不希望你大哥回来?”还不等潘春开口,丁翠却先一步话中有话地嗤笑道,“潘春是潘家的长孙,今日他爷爷过大寿,他又岂有不来的道理?他若不来,反倒会惹宾客们笑话,说我们潘家长幼无序,没规没矩!”

    丁翠刻薄的话令大夫人不禁脸色微变。

    潘云本无恶意,却平白无故遭逢她一通冷嘲热讽,不禁面露尴尬,急忙赔罪道:“二娘言之有理,是侄儿失言了。”

    “弟妹言重了,云儿只是关心春儿,并无他意,你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大夫人似是对丁翠的指桑骂槐十分不满,于是开口替潘云开脱道,“更何况,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咱们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

    “大嫂教训的好,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的确不应该多嘴……”说罢,丁翠又故作委屈之状,叹息道,“其实在潘家,又什么时候轮到过我说话呢?我说什么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都是横加干涉,若非大嫂处处替我圆场,只怕我这个做儿媳的,早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娘,谁敢将你扫地出门?”潘春闻言脸色一沉,瓮声道,“你刚刚一见我就哭泣不止,可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

    “娘没事……娘……”面对潘春的追问,丁翠仍要佯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欲言又止,唯有连连抽泣。见状,大夫人和潘云、潘雨音无不面露难色,丁翠这一哭,就好像真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

    面对潘家自己人的明争暗斗,柳寻衣三人唯有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多少替大夫人感到些许不平,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又怎好多言?

    “老爷……老爷,又……又有人来了……”

    就在堂中三五成群的畅聊酣愉之时,一道略显慌张的声音陡然自堂外传来。

    闻言,众人无不心生疑虑:此刻已近晌午,宴席也接近尾声,又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到访呢?

    “恭贺恭贺,恭贺潘八爷延年益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虽是恭贺之词,但声音却是异常阴沉,甚至还参杂着一股针锋相对的挑衅之意。

    紧接着,李老虎率领着二三十名东湖帮弟子,强行推开欲要阻拦的潘府家奴,蛮横地闯入大堂。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今日的李老虎竟在头上、腰间各扎一条白布,麾下弟子更是个个披麻戴孝,左右两侧还高举着花圈、白幡、纸人纸马,一路闯入潘府的同时,他们还不断朝天抛洒纸钱。

    此等阵势哪里是来祝寿的?分明是来吊唁死人!

    此情此景令堂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在座之人大都是颍川商贾,人人都受过东湖帮的欺压折辱,对于凶名在外的李老虎更是谈之色变,今日见他来者不善,不由纷纷面露惊恐,不敢多言。

    “李帮主?”见状,潘文勃然大怒,两步冲至近前,怒斥道,“今日家父过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潘老大别误会,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们潘家道喜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闹寿宴

    东湖帮不请自来,令潘府内祥和的氛围顿时变的凝重无比。

    堂中宾客,或重足屏息,掩面失色,或踌躇不决,进退狐疑,更有胆小怕事者早已是结舌杜口,吞声饮泣。

    李老虎坏事做绝,恶名昭彰,颍川人人谈之色变。他往堂中一站,无需多言,便足以令在场宾客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对于李老虎和东湖帮,潘初八其实并不畏惧。人一旦活到他这个年纪,天下已没有什么事能令其感到害怕。只不过碍于如今的身份,以及潘家在颍川的生意,潘初八才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在大寿之日送来祭奠之物,岂止是晦气?更是莫大的侮辱。潘初八可以忍,但其子孙后辈却忍不了。

    “道喜?”潘文对李老虎怒目而视,沉声道,“尔等一个个披麻戴孝,如丧考妣,难道这也算道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贺虎身为龙威镖局的总镖头,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各路贼匪恶霸。今日他一眼便看出李老虎绝非善茬,更非潘文这种儒雅之士所能应对。他既为潘家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贺虎与潘凤成亲多年,但走娘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此他对偏安颍川的东湖帮知之甚少,更不识得李老虎的身份。

    李老虎脸色铁青,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盯着贺虎,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生面孔,之前没见过你?”

    “这位是潘某妹婿,嘉州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潘文回道。

    闻言,李老虎微微皱眉,别有深意地说道:“龙威镖局总镖头……听着来头不小,只可惜嘉州离颍川太远。这儿的事,你这个总镖头管不了。”

    “你是何人?”贺虎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东湖帮帮主,李老虎。”

    “东湖帮?”贺虎对此嗤之以鼻,轻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自称帮派?简直可笑之极!”说罢,他也不等李老虎回话,突然迈步上前,与其面对面,眼对眼,目光交织,寒意迸发。贺虎幽幽地说道:“看你今天的架势,不像拜寿,像吊丧!你是虎,碰巧我也是虎,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两只虎,而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你难道不认为有点挤吗?今天我岳丈过大寿,多余的话我不想说,识相的就马上带着你的手下,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滚!”

    贺虎的霸气是在经年累月的走镖中磨练出来的,做镖局一定要有胆识、有手段、有人脉,故而在李老虎这种地痞恶霸面前,贺虎非但毫无惧意,相反还底气十足。

    面对贺虎的逐客令,李老虎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贺虎,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个‘一山不容二虎’,说的痛切!只不过你休要忘了,眼前这座山是什么山?我这只虎又是什么虎?出了颍川我不知道,但在颍川地界,莫说是来你一只虎,就算再来一条龙,也得给老子乖乖卧着、盘着!贺总镖头若觉得此处拥挤,大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透透气。至于门口在哪?我想就不用给你指了吧?”

    “你……”

    “不要动怒!”未等贺虎驳斥,潘初八却抢先开口道,“先让李帮主把话说完,老夫倒真想看看,李帮主究竟打算如何给我道喜。”

    龙威镖局虽有些势力,但毕竟远在嘉州。东湖帮虽是乌合之众,但却占尽天时地利,并且人多势众,足可呼风唤雨。鞭长莫及的道理,贺虎多少还是明白的。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李老虎头也不回地大手一挥,八名东湖帮弟子竟协力抬着一大口棺材步入大堂。

    “潘八爷,今天我来一是向你贺寿,二是向你道喜。”李老虎冷冷地瞥了一眼贺虎,转而对潘初八说道。

    “老夫过寿,李帮主就抬个棺材来给我道喜?”潘初八不动声色地回道,“恕老夫愚钝,不明白李帮主的意思。”

    李老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锋一转,大声说道:“在座诸位正好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潘淮船商再也不必向东湖帮交一文钱,无论是年贡还是份钱,东湖帮一律不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暗吃一惊。

    众所周知,东湖帮的主要进账,正是颍川各大商号的年贡。而潘淮船商作为颍川首富,其年贡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李老虎一句话就要白白扔掉这块肥肉,谁能相信?

    “天下会有这种好事?”潘初八淡淡一笑,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

    “所以我刚刚才说,今天是来给你潘家道喜的。”李老虎目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东湖帮将会正式加入潘淮船商,对于一切盈亏,东湖帮与潘家皆是……五五分担。”

    “嘶!”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唯有丁翠眼中陡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她掩饰的极好,笑意稍纵即逝,并未引起任何人察觉。

    潘初八虽早知李老虎来者不善,但万没料到他竟会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顿时脸色一沉,质问道:“潘淮船商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李帮主随随便便说句话,便要分走一半,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规矩?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李老虎眼神阴厉地望着潘初八,转而又指了指身旁的棺材,冷声道,“不如潘八爷先看看棺材里的东西,再做定论不迟。”

    潘初八眉心一皱,心中暗想:“李老虎此话何意?莫非棺材中装满了金银财宝,欲要收买我?”心念至此,他冷冷一笑,摇头道:“无论李帮主打算出多少钱,老夫都不可能将潘淮船商分让与你……”

    “嘭!”

    “啊!”

    潘初八话音未落,李老虎却猛地将棺材盖掀开。顷刻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逸散而出,溢满厅堂,令人连连作呕。当众人一齐朝棺内望去时,又有人发出一声满含恐惧的尖叫。

    只因棺材中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死尸,正是昨夜惨死在城西胡同的李豹。

    “潘八爷,现在你认为我的要求还过分吗?”李老虎面对李豹的尸体似是极为震怒,刚一开口,五官便已扭曲成一团。

    “李帮主,这是何意?”潘初八强忍愠怒,反问道,“棺材中的人老夫并不认识,你将他抬来作甚?”

    “你不认识,但这里有人认识!”李老虎充满仇恨的目光在堂中缓缓扫视,最终落在柳寻衣、林方大和洛凝语身上,怒声道,“我结义兄弟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值你潘家的一半家业?”

    潘初八越听越糊涂,他面色狐疑地循着李老虎的目光看向柳寻衣三人,当下一愣。随之沉吟片刻,再度问向李老虎:“恕老夫愚钝,你结义兄弟不幸罹难,究竟与我潘家有何干系?”

    “自己看!”李老虎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货票扔到地上,叱问道,“潘八爷可认得这是何物?”

    潘初八不为所动,一旁的潘文见状,极为识趣地主动将货票捡起来。观瞧片刻,潘文不禁猛吸一口凉气。他已认出货票来历,正是前日洛凝语在渡口取货时所用的那张。

    潘文赶忙将货票拿到潘初八身前,低声道:“爹,这是咱们码头的货票……”

    “是又如何?”潘初八怒道,“我潘淮船商打开门做生意,每天发出去的货票何止百张,我又如何知道这张货票是何人……”

    “是洛小姐的。”不等潘初八把话说完,潘文已面色尴尬地附耳上前,快速解释道,“就是洛府主送给爹的那尊白玉观音。”

    潘初八登时大惊失色,他连忙抢过货票,细细辨认一番,转而又看向洛凝语三人,眼中布满疑惑之色。

    “这张货票究竟是谁的,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李老虎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夜它出现在我兄弟的尸体旁,至于后面的话……还需要老子多说吗?”

    “什么意思?”潘文惊呼道,“你想栽赃我们杀了你兄弟?”

    “栽赃?放狗屁!”李老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张货票,从始至终只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你们潘淮船商,另一个就是拥有这张货票的客人。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拥有它的客人杀了我兄弟,还是你潘淮船商的人杀了我兄弟?”

    “这……”

    被李老虎劈头盖脸一通喝斥,潘文不禁一阵语塞。李老虎话中有话,认定杀害李豹的凶手非此即彼,无论是潘淮船商,还是洛凝语,潘文都不能置之不理。与其自己说什么都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

    “只凭一张货票就妄下断言,李帮主未免太过武断。”潘初八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辩解道,“此事还有很多可能……”

    “没有可能!”李老虎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怒哼道,“我现在只给你们潘家两条路,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以此弥补我的丧弟之痛。要么就交出凶手,任由我东湖帮处置,老子要让其以命抵命。”

    潘文急声道:“可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凶手……”

    李老虎眼神一动,刘三当即会意,赶忙伸手指向柳寻衣三人,嚷嚷道:“帮主,就是他们,前天就是他们在码头上闹事,还当众挟持二爷。”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李豹在颍川混迹多年,帮我做事也并非一天两天。为何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和他们发生争执后就被人杀了?”李老虎审视着柳寻衣三人,语气不善地说道,“潘八爷,他们三个对潘家应该很重要吧?否则前日潘文也断不会拿出一千两银子,替他们解围。现在我兄弟惨死,我不找你潘家麻烦,不灭你潘家满门,反而还给你两条路选,难道不是对你潘家的恩惠吗?难道不算喜事吗?所以今日我来向你道喜,难道不应该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昨日他们三位一直在我府中……”

    “我不管其中到底有没有误会。”李老虎不由分说地大手一挥,丝毫不给潘初八解释的机会,直言道,“总之李豹不能白死,这件事今天你必须给我和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交人,要么将潘淮船商分出一半。究竟是要钱还是要人?你自己选!”

    ……

第一百一十八章:利义之争

    “欺人太甚!”

    见李老虎竟以自己为要挟,洛凝语登时大怒,拍案喝令道:“林方大、柳寻衣,你们给我拿下这个血口喷人的狗东西!”

    “好嘞!”林方大狞笑一声,毅然起身朝李老虎走去。李老虎非但不惧,反而放声大笑道:“好啊!有种你们就动手!看看最后谁后悔!”

    “你什么意思?”潘初八挥手拦下林方大,狐疑道,“你还有什么阴谋?”

    “潘八爷,你潘淮船商家大业大,奴仆伙计百余众,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这些给你买命的伙计,最后都像我兄弟这般,无辜惨死吧?”李老虎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今早我已派人将你的码头和商号团团围住,只要你敢轻举妄动,他们便会大开杀戒!不信你就试试!”

    “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李老虎怒极而笑,“不怕实话告诉你,官府那儿我早已打点好一切,你若食古不化,既不想交人也不想破财,那官府就会以查案为由,查封你潘家在颍川的一切生意。到时候几百个苦力没饭吃,拖家带口来找你们,我看你潘家如何应对?潘八爷,你好自为之!”

    “无赖!无耻!卑鄙下流!”此刻,洛凝语恨不能将自己所会的全部脏话,一股脑儿的用在李老虎身上。她杏目圆瞪,一脸正义地对潘初八说道:“潘八爷不必理会他,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我们如何处置?他若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爹定派人荡平东湖帮,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潘八爷既未理会李老虎的咄咄相逼,也没理会洛凝语的慷慨激昂,而是转身朝众宾客寒暄道:“今日我潘家出了些意外,让诸位见笑了。老夫斗胆请各位暂且离开,我择日再向诸位赔罪!”

    说罢,潘八爷又看向李老虎,拱手道:“李帮主,此事干系重大,老夫一时间难以定夺,可否给我半个时辰,让我与家中儿孙们好好商议一番?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如若不然,就算老夫同意与你平分潘淮船商,但儿孙们不同意,日后李帮主经营起来,岂不是诸多麻烦?”

    李老虎本打算一鼓作气,但细细一想,又觉潘初八言之有理。思量片刻,点头道:“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但同时也会派人死死守住府邸,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当然,若有人在这半个时辰里妄想私逃,那你潘家上上下下可就要倒大霉了。哼!”

    留下几句威胁后,李老虎带人退出大堂。宾客们更是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李老虎没有横加阻拦,于是纷纷迫不及待地向潘初八拱手告辞,争先恐后地逃离潘府。

    片刻间,刚刚还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的厅堂内,便只剩下潘家人及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

    “咳咳!”潘初八率先打破沉默,凝声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们有话不必遮掩,但说无妨!”

    “不知爹的意思是?”潘文沉吟道。

    “不急!”潘初八摇了摇头,“家业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你们所有人。所以你们大可畅所欲言,倘若此刻不说,日后休要后悔。”

    潘初八开门见山,潘家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反观柳寻衣三人,几次想开口,却都被潘初八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我先说!”潘家之中,潘春性情最为豪放,自幼便敢说敢做,不拘小节,此去新军府受训三年,变的更是直爽。

    潘春先朝洛凝语三人微微拱了拱手,转而向潘初八坦言道:“爷爷,恕我无礼,我意不该向东湖帮交出一半家业。显而易见,李老虎是故意栽赃嫁祸,李豹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他的死也与潘家毫无关系,凭什么让我们顶罪?如若我们答应他的条件,岂不是不打自招?外人还以为我们心中有鬼。”

    “不错!”潘文当即点头道,“李老虎今天随便找个借口,便能轻易夺走我们半壁家业,说不定改日他又会想出其他由头,到时岂不要将我们潘家全部吞并?”

    “他本来就是强盗,和强盗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大夫人赞同道,“潘家能有今天,是我们历经三代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岂能拱手送人?李老虎这种人贪得无厌,明明坏事做尽,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倘若开此先河,只怕我们潘家迟早会败在他手里。”

    虽然他们说的合乎情理,但此刻听在洛凝语耳中还是有些别扭。不过别扭归别扭,洛凝语也并未急着开口表态。

    潘初八淡淡地说道:“我料想李老虎之所以找此借口,原因有二:其一是他死了兄弟,但又找不到真凶,故而想拿我潘家泄愤。其二则是要做给颍川其他商号看。如若他强取豪夺,是非不分,那日后颍川还有谁敢再做生意?岂不是人人自危?如此一来,最后损失的人还是他自己,李老虎一向精明,这笔账他算的清。”

    “李老虎虽为人险恶,但我想他尚不至于杀害自己兄弟,故意栽赃给我们吧?”潘凤思索道,“所以......昨夜果真有人杀了李豹?而且还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

    “夫人所言不错。”贺虎思量道,“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我心里定会忐忑不安。毕竟一个藏在暗处的仇家,远比明刀明枪的争斗更加凶险。刚刚我细细观察过李老虎的言行,他的愤怒和担忧皆是发自心底,不像是惺惺作态。而且……”

    言至于此,贺虎缓缓将目光转向洛凝语三人,苦笑道:“而且李老虎现已认定你们三位就是凶手,所以他今天来此大闹一场,除了刁难潘家外,还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想借机敛财,让潘家用一半家业来息事宁人,化解干戈。他却并未一意孤行,非要找出凶手为李豹报仇,不难看出,其实在李老虎心里,对你们还是颇为忌惮的。其二,他想向你们三位立个下马威,让你们知道,在颍川他才是老大,其他任何外来的强势,都休想在他的地盘肆意妄为。”

    “你的意思是......他在给贤王府立威?”林方大满眼不屑地讥讽道。

    “其实李老虎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他在颍川的势力,早就能查清你们的来历。”贺虎不可置否地应道,“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贤王府作对,所以才将打算拿潘家开刀。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潘文急声道:“那就更不能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岂不要让他诡计得逞?以为我潘家是软柿子好欺负?”

    “可若不答应,那洛小姐他们又该如何?”潘云心存疑惑地说道,“虽然李老虎忌惮贤王府,但他既然敢向潘家发难,就说明他对贤王府并非完全畏惧,我们一旦将其激怒,谁又能保证洛小姐三人在颍川的周全?”

    潘雨音点头道:“哥哥说的对,此人丧心病狂,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贤王府虽不屑东湖帮,但……李老虎今天就要我们给出答复,就算洛府主现在派人快马加鞭而来,半个时辰也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吧?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应审时度势,不可率性而为。”

    见潘云与潘雨音替自己说话,洛凝语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淡笑道:“无妨,我不信他真敢对付我们。”

    “弟妹,刚刚我们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你又是什么意思?”潘文问向一言未发的丁翠。

    丁翠犹豫片刻,幽幽开口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洛小姐他们的周全,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闪失,至于一半家业……终究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日后我们再赚回来便是!”

    “嘶!”丁翠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万分诧异。平日里她对钱财最是斤斤计较,如今却能说出这般慷慨大义的言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连刚刚还对其颇有微词的柳寻衣三人,也不禁对其侧目。

    “娘,你真这么想?”潘春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可是咱们的一半家业,半座金山……”

    “傻孩子,如若贤王府的三位贵客真在颍川出了事,莫说家业保不住,就连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在洛府主的怒火下活命,都要两说。”丁翠说罢还不忘向洛凝语三人陪罪道,“我的言辞有些粗俗市侩,还请三位不要见怪!”

    “各位不必再争,就让我们去解决这件事吧!”洛凝语突然开口道,“此事和潘家无关,你们也不必为此闹的一家不和,我料李老虎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并不敢真对我们动手。而且我们三人多少有些自保的本事,所以……”

    “不!”不等洛凝语把话说完,潘初八却突然大手一挥,神色凝重地说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东湖帮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义士,也不会遵守江湖规矩,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都没听过洛府主的大名。李老虎见利忘义,贪婪成性,为了钱他什么事都敢做。你们落入这群恶贼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洛府主遣你等前来,老夫就绝不能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爹,难道就让他白白敲诈我们?”潘文急声道。

    “你们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潘初八语气深沉地说道,“不过今日东湖帮是有备而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而我......其实也早已有了答案。之所以让你们各抒己见,是不想因此而闹的一家人分崩离析。于情,洛府主与我相交莫逆,他的女儿和爱徒来我府上做客,我岂能将他们置于险境而不顾?于理,如今的潘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年开春便是十年之约,生死一战,我们这份家业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就算分他东湖帮一半又当如何?”

    潘初八在说出这番话时,嘴唇一直在微微颤抖,潘淮船商毕竟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又岂能真如他所言的那般轻松?

    “潘八爷!”

    “爹……”

    “爷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将潘淮船商,分一半给东湖帮!”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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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