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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危困交加

    好好一场寿宴,最终被东湖帮搅和。非但草草收场,不欢而散,而且还损金折银,痛失一半家业。对潘家而言,这一天无疑是厄运当头,苦不堪言。

    心情苦闷不止是潘家人,还有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虽明知自己是被栽赃陷害,但潘家毕竟是为保护他们,而惨遭李老虎敲诈,正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的“潘家”正是昔日“伯仁”,柳寻衣三人又岂能无动于衷?

    尤其是性情如火的林方大,若非潘家众人极力阻拦,只怕今日在大堂上,他已和东湖帮的人厮杀起来。因此当李老虎奸计得逞“满载而归”后,如遭奇耻大辱的林方大也负气而去,将自己关在客房借酒消愁。

    从日头高挂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林方大一人竟连喝了十几坛烈酒。

    当柳寻衣和洛凝语安抚好潘初八归来时,林方大早已喝的不省人事,他抱着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酒水横流,刺鼻的酒气充斥着整间客房。柳寻衣和洛凝语“辛苦”许久,才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整理妥当,后又将醉梦中仍骂骂咧咧的林方大抬上床榻。前后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满身疲惫地走出客房。

    “大哥性情耿直,一向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如今李豹之死让我们吃了哑巴亏,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漫步在潘府庭院,柳寻衣叹息道,“莫说大哥,其实我心里也很是不忿。”

    洛凝语抱怨道:“此事要怪就怪那李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昨天。本姑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轻易罢休,我这就回去给爹写信,让他派人剿灭东湖帮,把潘家的家业夺回来。此事我总觉得亏欠潘八爷,李老虎分明是冲我们来的,又岂能让潘八爷替我们挡灾?”

    柳寻衣眉头微皱,沉吟道:“其实相较于李老虎的栽赃讹诈,我更好奇李豹的死。我们前脚才和他发生争执,他随后就被人杀了,而且凶手还故意在尸体旁留下我们的货票,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意在挑起东湖帮和我们的争斗。我今天仔细看过尸体,致命伤是一刀割喉,李豹在临死前,又被人以迅雷之势连刺十余刀,而且刀刀都刺在要害,想来李豹死前定经受了莫大的痛苦。因此我推测,凶手若不是和李豹有深仇大恨,那就一定是想用残忍的手段,激起李老虎对我们的仇恨。”

    “有没有可能是贼喊捉贼?”洛凝语揣度道,“李老虎自己杀人,然后又故意当众演一出戏,目的是为谋夺潘家的钱财?”

    柳寻衣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一者,李老虎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谋夺钱财,也断不会将我们卷进来,大可在我们走后再下手不迟。将贤王府扯进来,对他而言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徒增诸多麻烦。二者,据我所知,李豹追随李老虎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李老虎对他也颇为照顾,一直视其为弟。因此就算李老虎要演一出苦肉计,也不必用他最亲信的人。再者,正如贺虎所言,今天在寿宴上,李老虎的痛苦与愤怒皆是发自内心,绝非演戏。因此我料定李豹之死,与他绝无关系。”

    “这一切也太巧了。”洛凝语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东湖帮与潘家同在颍川,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偏偏我们一来就出事,而且还是在潘家与秦氏的决战之际。寻衣,我总感觉此事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李豹既不是我们杀的,也不是李老虎杀的,那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捣鬼。”

    “只可惜我们在明,凶手在暗。再加上我们在颍川人生地不熟,要查出究竟,只怕难如登天。”柳寻衣苦笑道,随即目光一转,左右观瞧一番,低声道,“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潘八爷这些年一向低调,为免招惹是非,就连府主与他都只是互通书信,极少见面。天下知道潘初八出身于江湖的人不多,颍川更是少有人知晓。可李老虎又是如何知道潘家与贤王府的关系呢?若他不知道,又如何懂得利用我们三个,要挟潘八爷?所以我怀疑……李老虎或许早已知晓潘家的秘密。”

    洛凝语恍然大悟道:“不错,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很准,似乎他知道潘家如今正值危难,潘八爷不会与他纠缠,因此现在敲诈潘家,最容易得手。眼下潘八爷的精力都放在十年之约,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与其说李老虎的时机找的准,不如说李豹死的及时。”柳寻衣凝声道,“看来潘家的秘密,不仅李老虎知道,杀害李豹的凶手也知道。”

    说罢,柳寻衣脑中陡然涌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念头,千头万绪,线索渐渐明细。他眉头深锁,心思急转,飞快捕捉着脑中那道一闪灵光,迟疑道:“有人在故意捣乱,有意激起东湖帮、贤王府和潘家的矛盾,如此行事,必想得到什么好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潘家碰上麻烦,那最能得到好处的人……”

    言至于此,柳寻衣突然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同样若有所悟的洛凝语。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一抹骇然,异口同声道:“河西秦氏……”

    “柳公子,洛小姐!”

    突然,潘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令深陷沉思的柳寻衣和洛凝语恍然惊醒。二人侧目而望,只见潘云和潘雨音迎面而来。

    此刻,潘云手中拎着一把窄刀,看其那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应该是刚刚练武回来。

    “哦,原来是潘公子、潘姑娘。”柳寻衣神色一禀,匆匆收起脸上的异色,拱手道,“不知二位在此,打扰了。”

    “柳公子客气了,应该是我们打搅你们才对。”潘雨音匆忙还礼,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锁着一缕淡淡愁思。

    潘云同样面色不佳,似是心事重重,拱手道:“我们兄妹刚刚从前院练功回来,碰巧遇到二位。柳公子、洛小姐请自便,我们先退下了。”

    洛凝语见他们神色匆匆,气色阴郁,下意识地问道:“你们神郁气悴,心灰意冷,可是因为今日的事?”说罢,也不等潘云兄妹开口,洛凝语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们大可放心,潘家今日所受之耻,贤王府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还有潘淮船商……”

    “洛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潘云急忙打断道,“今天不过是一件小事,我们岂敢怪罪洛小姐?还有……我爹娘今日或有言语得罪之处,还望恕罪。但我敢发誓,在他们心里,绝无半点对贤王府不恭的意思,请洛小姐、柳公子明鉴……”

    看着大惊失色的潘云,柳寻衣安慰道:“潘公子不必如此,潘八爷与我家府主是多年至交,今日你们又仗义执言,我们尚且感激不尽,又岂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闻言,潘云兄妹顿时暗松一口气。毕竟他们今天已失去一半家业,倘若再得罪贤王府,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心念及此,潘云兄妹又岂敢不小心应对?

    “那你们所忧何事?”洛凝语追问道。

    潘云兄妹对视一眼,潘雨音愁眉不展地解释道:“不敢欺瞒姐姐,其实我兄长所忧虑的,正是明年与秦氏的十年之约。他一直责怪自己一无是处,百无一长,在家族危难之时,竟没本事替潘家分忧,因此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潘云叹息道:“潘家虽有贤王府这样的朋友,但明年一战,毕竟是潘家与秦氏的宿怨,贤王府固然能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免受秦氏仗势欺凌,但无论如何也需秉持公正,又岂能太过偏袒?更何况,十年之约是爷爷亲口允诺,事关两家荣辱,到时真正要站出来一决生死的,必定是我潘家之人。纵使贤王府高手如云,却终究不能替我潘家出头不是?”

    此刻,柳寻衣突然对弱不禁风的潘云,顿生几分好感。且不说他能否替潘家出战,单凭这份孝心,便足以令人敬佩。

    柳寻衣好奇地问道:“不知潘八爷打算派何人出战秦氏?”

    “不知道。但爷爷已召集大家,明日清晨在大堂相聚。料想应是商定此事。”潘云苦笑道,“目前来看,潘家又有谁是秦氏的对手呢?素问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非但高手众多,而且还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在江湖中,也少有人敢与他们为敌,更何况我们小小的潘家?抗衡河西秦氏,无异于蜉蝣撼大树,以卵击石。唉!”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你远在嘉州的姑姑、姑父,以及淮南新军府的堂兄潘春,他们突然回来,想必正为此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潘八爷专程叫回来的?”洛凝语诧异道。

    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转而对潘云兄妹说道:“或许河西秦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潘家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不堪。最起码,在你们六神无主的时候,潘八爷已开始未雨绸缪,苦思对策了。”

    “什么意思?”洛凝语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潘八爷有什么对策?”

    “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明天早上,相信一切自有分晓!”

    ……

第一百二十章:恪守旧制

    一夜无话,亦无眠。

    翌日清晨,潘家众人齐聚正堂,柳寻衣、洛凝语和林方大也受邀前来。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只可惜明媚的阳光并不能扫去潘家的阴霾,厅堂内一派肃静,死气沉沉。在座之人或面沉似水、或诚惶诚恐、或愁眉不展、或是心事重重。今日在场的皆是潘家自己人,故而也不必刻意掩饰内心的焦灼。

    潘初八一双老眼,左右环顾着儿孙子弟,目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不知沉寂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潘家至亲嫡系尽在其列,有关我们与河西秦氏的恩恩怨怨,不再赘言,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是腊月初九,距我们与秦家所定的期限,已不足三月,今日恰逢贤王府的三位朋友在此,我们一起商定一个对策,以应对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

    “河西秦氏与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湘西腾族并称武林四大世家,其底蕴、权势、人丁、武功皆远在我潘家之上,我们与他们相争……”潘文犹豫道,“恕孩儿直言,我们若与河西秦氏单打独斗,只怕毫无胜算。”

    “所以我才请来贤王府的朋友,一同商议。”潘初八对潘文的话颇为不悦,淡淡地说道,“今天我将你们召来,不是商议该不该与秦家一战,而是商议如何战,所以那些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不必再说,以卵击石之类的废话,也不必多言。潘家与秦家差距如何,在座每个人都应该清楚。”

    “那爹还将我们找来商议什么?”丁翠由于昨日之事,心情颇佳,言语也不像往日那般刻薄,甚至还主动劝道,“既然爹铁了心要保住‘玄水下卷’,明年大不了和秦家打一场就是。”

    丁翠所言出乎意料,也令潘初八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反对?就不怕我潘家基业不保?”

    丁翠笑道:“爹是一家之主,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鼎力支持,我之前虽说了些不知礼数的话,但我毕竟是潘家的人。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如不能以大局为重,甚至还说些丧气话,岂不是寒了您老人家的心?”

    丁翠突然性情大变,潘初八眼中却闪过一抹古怪的精光,随后微微点头道:“这么长时间,就数这段话最中听。”说罢,他又望向其他人,道,“如今就连老二媳妇儿都如此深明大义,那其他人我想也不必再一个个去劝解了。说回正事,十年前我应允此事时,就曾与秦家家主秦明有约在先,此战意在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无关其他,所以尔等不必太过担忧。”

    洛凝语突然开口道:“‘玄水下卷’是归海刀宗最后的信物,同时也是牧盛掌门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故而潘八爷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玄水下卷’,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河西秦氏可不是仅靠‘理解’就能罢手的,如若潘、秦两家互不退让,那明年势必会有一场生死较量。我很好奇,当年潘八爷与秦家家主的十年之约,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决定‘玄水下卷’的去留?是潘、秦两家各选出一名高手,一战定乾坤?还是两家各派高手轮番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至死方休?”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若是前者,秦家家主定会亲自上阵,秦明与我家府主并列于武林十二豪杰之一,乃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武林中难逢敌手,并非在下出言不逊,只不过以在下看来,今日在座的诸位,怕难有人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是一战定乾坤,而是后者呢?”潘云急声问道。

    “如果是后者……”柳寻衣神色略显几分尴尬,犹豫再三,拱手道,“恕在下斗胆放言,若是潘、秦两家轮番派人上阵,直战至最后一人,那潘家则更无半点胜算。”

    “唉!”虽然柳寻衣所言不虚,但潘家众人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还是忍不住面露绝望之色。

    “不错。”潘初八直言道,“河西秦氏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我潘家的男丁只有区区数人,而且还大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轮番上阵,只怕我潘家的儿孙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给秦家塞牙缝的。”

    “话糙理不糙!”林方大仍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此刻似是酒意未醒,言谈间竟仍有几分朦胧醉意,只见他闷声说道,“单打独斗是死,正面厮杀也是死,那还打个屁?一点也不公平,不如此事直接交由我贤王府接手,让我们去会一会河西秦氏,你们潘家只管在后面看好戏就是……”

    “林方大,你给我住口!”洛凝语脸色一沉,急忙娇喝道,“这里是潘府,你休要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我想此事潘八爷应早有预料。”柳寻衣看向潘初八,笑问道,“还盼直言相告。”

    “哈哈……”面对柳寻衣的追问,潘初八突然放声大笑,同时引来堂中众人的一片哗然,但见潘初八点头道,“好好好!还好今日在座的,有柳少侠这样一位心明眼亮之人,能听出老夫言之未尽。”潘初八对柳寻衣的欣赏毫不避讳,反倒惹得柳寻衣有些受宠若惊。

    潘初八笑意微收,又道:“其实我与秦明早已有言在先,既是争夺归海刀宗之物,那一切自当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会的比武规矩,潘、秦两家所代表的,正是归海刀宗的阴阳两支,因此也将依规矩,各派三人出战擂台,三人轮番上阵,战至擂台上只剩最后一人为止。”

    “如此说来倒是公允许多。”洛凝语恍然大悟道。

    “即便如此,若秦明出手,只怕潘家也无人能敌。”柳寻衣仍心存疑虑,“不知八爷以为如何?”

    “按照掌门大会规矩,在位掌门不得亲自出战,因此秦明与老夫身为家主,也同样不可出战,除非秦明肯甘心让出秦家家主之位。”潘初八自信地笑道。

    “此事断然不会。”柳寻衣道,“秦家高手众多,即便秦明不出手,其门下也不乏一流高手可以应战。反而河西秦氏家大业大,秦明身旁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家主宝座,他若因此退位,只怕再想坐回去可就难了,因此秦明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潘初八道:“在他眼里,打败今日的潘家,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值得他劳师动众。”

    “如此也好,秦家若轻视我们,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潘文暗松一口气,缓缓点头应道。

    “爹,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潘凤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一切按照当年归海刀宗的规矩,如果我们赢了,秦家是不是也要将赤火上卷交给我们?”

    “秦明何等精明?他又岂肯用赤火上卷做赌注?”潘初八苦笑着摇头道,“他只答应若是我们赢了,那秦家将在百年之内不再与我们为敌。”

    “这不公平……”

    “世上哪有一定公平的事?”不等潘春开口辩驳,潘初八已重重叹息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恩怨更是如此,天下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弱者只能祈求在夹缝中生存,又有何资格谈公平?以秦、潘两家当下境遇,秦明开出的条件,已由不得我答应或不答应,只能听之任之。因为答应,潘家尚有一线生机,若执拗着不肯答应,那等待潘家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三言两语道出无尽的心酸与苦涩,江湖亦是如此,以前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如是。

    潘春愤愤不平地说道:“既知如此,那爷爷当年为何不效仿秦罡,也令我潘家成就一番霸业?倘若真能如此,如今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东湖帮踩在脚下。”

    潘初八似是从潘春的言语中听出了埋怨与不解,神色不禁黯淡几分,悲凄地说道:“我与秦罡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我毕竟不是秦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欺师灭祖,但我做不到。相比起如梦幻泡影般的霸业,我更想谋求良心的慰藉。你们不是我,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意。”

    “潘八爷,不知明年之战相约何处?”柳寻衣见潘初八旧事重提,难免黯然神伤,故而急忙话锋一转。

    潘初八收敛心情,正色道:“归海刀宗的开山祖师是归海大师,他出身自少林派,既然归海刀宗曾始于少林,那如今也自当终于少林,算是一种圆满吧!故而,潘家与秦家的十年之战,约在少林寺。”

    “少林?”柳寻衣点头道,“少林乃武林之祖,自古便是清净庄严之地,寺中高僧众多,皆是看破世俗的世外高人,有他们坐镇,相信此战定会十分公平。河西秦氏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众多高僧面前耍什么花样。”

    洛凝语笑道:“如此想来,少林寺真是不二之选,潘八爷果然有先见之明,晚辈佩服!”

    潘初八苦笑道:“有先见之明的并非老朽,而是北贤王。”

    “我爹?”洛凝语诧异道,“是我爹的主意?”

    “若非洛府主出面,只怕少林也不会借出宝地让潘、秦两家了结宿怨。”潘初八言语中尽显感激之色,“细细一算,老夫亏欠洛府主的实在太多太多。”

    “如此甚好!”柳寻衣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潘八爷决意让哪三位出战?”

    潘初八神色一正,缓缓站身,满眼恳切地说道:“洛府主在信上说,你们三位曾在江南陆府见过秦氏三杰,并且还领教过他们的高招,所以……老夫虽心有所选,但毕竟久疏战阵,故而也不知他们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因此今日想烦请你们三位,替我一决!”

    ……

第一百二十一章:傲世轻物

    众人移步后院,未等潘初八开口,丁翠却抢先问道:“爹,此去少林,必是九死一生。所谓刀剑无眼,再加上您老人家有言在先,要誓死保住‘玄水下卷’,所以此番应战之人稍有不慎,轻则遍体鳞伤,重则一命呜呼……”

    “弟妹,你究竟想说什么?”看到丁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潘文不禁追问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大可直言不讳。”

    “既然大哥开口,那小妹就斗胆直说了。”丁翠故作谦逊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无论派谁出战,都是在为我们整个潘家冒死赴险,那爹是不是应该……应该……”

    潘初八神色了然,点头道:“此言在理,凡代表潘家应战之人,事后无论成败,老夫都会重重赏赐。”

    “但不知爹说的赏赐是……”

    “住口!”不等丁翠满怀欣喜地追问,潘武却面色阴沉地低喝一声,道,“我们既是潘家儿孙,就自当为潘家出生入死,无怨无悔。你不必多言!”

    潘武喜怒无常,丁翠也不敢冒然顶撞,生怕一不小心激怒潘武,又为自己凭白惹来一顿皮肉之苦。

    “潘武、潘春。”潘初八神色一正,朗声道,“在我潘家之内,只有你们二人是习武之才,多年来,你们一直勤学苦练,从不曾松懈。近些年,我亲自教导潘武,钻研玄水刀法,并将潘春送往淮北新军府受训,就是希望可以发挥你们各自所长,并且不拘泥于一种路数,以免应战秦家时,一损俱损。”

    “爷爷!”潘初八话音未落,潘云却鼓起勇气,突然开口道,“孙儿也愿为潘家尽绵薄之力,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云儿……”见到潘云请命,大夫人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惊呼道,“你自幼体弱多病,休要胡闹!”

    “娘,孩儿虽体弱,但自六岁开始,便随大哥一同练武,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一日懈怠。爷爷乃习武出身,我做孙儿的又岂能背离祖宗?我自知武艺平庸,但也愿拼死一试。”

    “好!”潘文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意,赞许道,“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幼时吃不了苦,没能坚持习武,以至于今日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日你能有这份孝心,爹心甚慰。”

    潘初八笑道:“云儿勇气可嘉,不枉你身为潘家子孙。”随即他又将话锋一转,“只是此战关乎潘家的生死荣辱,云儿你虽习武多年,但资质平平,你所练的功夫只能强健体魄,并不能与人对敌。”

    “爷爷不曾检验孙儿武艺,怎知孙儿不能临阵应敌?”潘云小脸紧绷,倔强道,“请爷爷给孙儿一次机会!”说罢,潘云直接跪倒在地,朝潘初八磕起头来。

    面对潘云的坚持,大夫人早已是泪眼婆娑,眉宇间泛着浓浓担忧。反观丁翠,则是眼泛寒光,她以为潘云之所以主动请战,其目的定然不纯。

    丁翠心想:“眼下老不死的将厚望,全部寄托在潘武、潘春父子身上,而对当下执掌潘家财政大权的潘文父子,却不闻不问。若潘武父子真能立下大功,日后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潘武甚至还能将潘文取而代之。故而潘文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故意让潘云主动请战,他真正的目的,无非是想在老不死的面前表明忠心,好借此捞一份功劳!哼!”

    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丁翠一辈子精于算计,因此在她眼中,别人做任何事也同样是出于算计。此类人,一辈子都不能明白“忠孝情义”为何物。

    想罢,丁翠暗中向潘春使出一个眼色。潘春会意,主动上前搀扶起潘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弟还是快起来吧,休让爷爷为难。”

    潘云心生疑惑,反问道:“大哥此话何意?我如何让爷爷为难了?”

    潘春笑着伸手捏了捏潘云瘦弱的肩膀,之后又轻轻拍了拍潘云单薄的腰板,笑道:“二弟,你虽练武多年,可练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拳脚套路。并非大哥故意泼你冷水,就凭你练的那些花拳绣腿,若上场与秦家高手为敌,自己是以卵击石不说,甚至还会有损我潘家的体面。不妥,实在不妥!”

    说罢,不等潘云辩驳,潘春赶忙补充道:“二弟千万别误会,大哥其实是为你的安危着想。与人交手,不同于打木人桩,非但需要过人的胆识,更需要真正的实力。以你的小身板,只怕连一拳都扛不住,若因为意气用事而受伤,岂不是得不偿失?”

    “自六岁开始,我每日与大哥一同早起练武,你我所练的拳脚、兵刃皆是如出一辙,甚至很多时候,我比大哥还要勤奋,多年来风雨无阻。”潘云不服气地反驳道,“若大哥说我练的是花拳绣腿,那你练的又是什么?”

    “我之前练的也是花拳绣腿。”潘春不可置否地轻笑道,“那些年你我所练的,不过是些基本功罢了。招式、套路是一回事,临阵对敌又是另一回事,这三年我在新军府昼夜苦练,招招式式皆是实用之能,克敌之术,甚至是杀人之技,这些才算真功夫。”

    潘春此话非但惹得潘云满心愤慨,甚至也令潘初八极为不悦,他轻咳两声,淡淡地说道:“春儿此言差矣!新军府教的武功,固然有其高明之处,但我曾经让你们所练的,也并非全都一无是处。”

    “爷爷,我知道玄水刀法很厉害。”潘春自信地笑道,“只不过潘家有资格修炼玄水刀法的,除了我爹外还有谁?新军府教的,是能在万人厮杀中活命的真功夫,是朝廷的正统武功,远非江湖路子所能媲美……”

    “混账!”潘初八眼睛一瞪,怒声喝道,“小小年纪怎敢口出狂言?以你之言,只有朝廷的武功才叫‘正统’,江湖中的武功就是‘野路子’?”

    潘春虽不敢直言顶撞,但仍心有不服地低声念道:“江湖中的确不乏高手,但论武功之正统,还是我朝廷……”

    “住口!”潘初八喝斥道,“我将你送到新军府受训,是希望你能有所磨练,并不是让你学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你所言,位列武林四大世家的河西秦氏,也算不上什么喽?”

    潘春也被激出怒气,抬眼直视着潘初八,直言道:“在数万大军面前,莫说河西秦氏,就算把所谓的武林四大世家绑在一起,大军杀到,同样是谈笑间灰飞烟灭。”

    “你……”潘初八被气的不知该如何反驳,颤抖不已的手指连连点指着潘春,叹息道,“早知把你送到新军府,会害你变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初还不如将你留在家中,和你爹一起练武。今日你自以为是,轻敌大意,明年少林之行,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爷爷,我……”

    “不必多言。”潘初八挥手打断潘春的话,沉声道,“既然你自诩正统武功如何了得,那便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你这三年究竟学会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说罢,潘初八又将目光转向潘云,正色道:“云儿,你不是想让爷爷给你一次机会吗?我现在答应你,只要你能与你大哥交手五十回合而不败,我便允许你出战秦家。”

    “真的?”潘云大喜,忙问道,“爷爷说话算数。”

    “我从不食言!”潘初八正色道,“刀剑无眼,你们兄弟便以拳脚切磋吧!”

    “是!”潘云痛快答应一声,转而看向潘春,兴冲冲地拱手道,“大哥,请赐教!”

    潘春先是面露难色,可见到潘云一意孤行的模样后,索性将心中顾虑抛开,再看向潘云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自信,笑道:“既然二弟执意如此,那大哥便献丑了!”

    “接招!”

    潘春话音未落,潘云已突然出手,欲要先发制人。

    潘云脚下连点数步,左拳、右掌直扑而上,这是他最为纯熟的一招,也是当年潘初八所授,名曰“虎啸龙吟”。

    左手成拳意为势如猛虎,右手成掌意为迅如游龙,再凭借鸳鸯连环步,拳掌交错而进,龙虎相替而行,一虚一实、一明一暗、一快一慢、一刚一柔,看似简单的一招,但却暗藏万千变化,若运用得当,足以应对寻常招式。并且此招刚柔并济,虚实结合,极难被人轻易化解。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二弟你练来练去,终究只有这一招。”

    潘春冷笑一声,面对潘云的虎啸龙吟左右交叠而来,他却毫无慌乱之意。潘春脚下稍稍向后错开半步,在潘云的右掌扑向自己胸口时,身体猛然一侧,潘云的掌势随之擦飞而出,与此同时,潘云急忙挥动右拳,猛袭潘春侧肋。反观潘春,小腹猛地一吸,身子瞬间向后一弓,潘云这一拳再度被潘春闪躲过去。

    不等心有不甘的潘云再度出招,潘春却眼中寒光乍现。他左手成爪,在电光火石间笔直地抓向潘云的咽喉。

    潘云大惊,慌忙挥动双手抵挡,顾此失彼,不知自己的小腹已成空门。潘春抓准时机,右拳长驱直入,狠狠地砸向潘云的肚子。

    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潘云顿感一阵剧痛自小腹迅速传遍全身,这是一种潘云此生未曾感受过的苦楚。

    难以忍受的剧痛下,潘云脑中一空,遮挡潘春左爪的双臂也随之丧失力道,被潘春一招破开,进而直捣黄龙,左手瞬间将潘云那纤细的脖颈,死死掐住。

    潘云脸色煞白,身子挣扎几下,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突然他猛咳几声,一丝血痰随之从其嘴角溢出。

    “云儿!”见到这一幕,潘文和大夫人齐声惊呼,二人脸上尽是担忧之意。反观丁翠,却是毫不避讳地绽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二弟,现在你可知自己与我的差距了?”潘春冷笑一声,随即将目光涣散的潘云推开,转而看向潘初八,眉宇间浮现着一丝傲然之色,拱手道,“爷爷,这就是我在新军府所学的本事,虽然招式简单,但却非常实用。二弟所学的‘虎啸龙吟’虽招式华丽,但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看到潘春极度自满,潘初八并不愤怒,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对潘初八而言,潘春武艺精进,绝对是件好事,但他真正担忧的是,潘春会因此而变的眼空一世,目无余子。自以为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便是天下无敌,这般本末倒置,轻重失宜,对年纪轻轻潘春而言,无疑是一种摧残。

    想到这些,潘初八顿觉有心无力,悲从中来。忽然,他眼前一亮,猛地转头望向一旁默默观战的柳寻衣,思量片刻,缓缓开口道:“柳少侠,你们年纪相仿,不知你以为潘春刚刚的表现如何?”潘初八在说这番话时,眼中竟闪烁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恳切之色。

    柳寻衣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潘初八的良苦用心,于是不经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在潘春不可一世的上下打量中,柳寻衣故作一副大失所望的失落模样,连连撇嘴,频频摇头,声声叹息。

    “柳少侠,你这是何意?”潘初八故作惊奇地问道,“何以叹息不止?”

    “恕在下直言,倘若潘家子弟只有此等水准……”柳寻衣面色为难地苦笑道,“我劝潘八爷还是趁早向秦家投降认输算了,早早交出玄水下卷,也省的白白丢掉几条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潘春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愠怒道,“阁下有话大可直说,何必绕着圈子挖苦嘲讽!”

    “遵命!”柳寻衣朝潘春“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嗤笑道,“在下真没想到……潘家子弟切磋武功,竟如孩童打架一般,说是花拳绣腿都算过誉。你们二人的武功,非但平庸的令人失望,依在下所见,简直是幼稚不堪,可笑之极。”

    ……

第一百二十二章:还施彼身

    柳寻衣的一席话,顿时令场面尴尬到极点。

    除潘初八外,众人无不面露惊诧之意,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也不禁暗生错愕。在他们看来,刚刚潘春的反击干净利索,可称一记漂亮的后发制人,即使在贤王府众弟子中,能有这般表现,亦是可圈可点。潘春虽不及一流高手,但也远不是柳寻衣所说的那般不堪。

    潘家众人大都碍于柳寻衣的身份,并未直言驳斥。唯有丁翠,面色不悦之色,冷嘲热讽道:“柳少侠真是好大的口气?竟把春儿与潘云的比武,视作孩童间的嬉戏打闹,却不知你又有多少本事?”

    “不错!”潘春冷笑道,“风凉话谁不会说?既然阁下认为在下的武功平庸无奇,何不下场较量一番?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真正的高手又当如何?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罢,潘春毫不避讳地朝柳寻衣投去挑衅的目光。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苦笑道,“只怕不妥吧!”

    “无何不妥!”潘春快速回道。柳寻衣的故意推脱,令其信心大振,笃定柳寻衣不敢与自己较量,故而更加有恃无恐,挑衅道:“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免得别人说我们潘家不懂待客之道。只是阁下若不敢下场赐教,那就请收回刚才的话,念及爷爷与洛府主的情面,在下可以既往不咎。”

    “笑话!”林方大嗤笑道,“我兄弟不肯出手,是怕一不小心打死你,你还真以为他怕你不成?”

    “这才是笑话。”丁翠讽刺道,“早就听说贤王府在江湖中如何了得,如今一见,你们嘴上的功夫倒是名不虚传,竟一个比一个大言不惭……”

    “住口!”潘初八脸色一沉,怒喝道,“贤王府又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肆意诽谤的?还不快向洛小姐赔罪?”

    “想让我娘向他们赔罪,得先亮出真本事,证明我娘所言不实。”潘春抢话道,“如若不然,我娘说的便是实话,何错之有?”

    “你……”潘初八怒从心头起,连连点指着潘春,喝斥道,“你这次回来,武功未见多大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现在竟连我的话也敢顶撞?”

    “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潘初八匆匆摆手打断潘春的解释,冷哼道,“既然你自不量力,那我就舍下这张老脸,求柳少侠与你切磋一回,也好让你知道何为天外有天。”

    说罢,潘初八将恳切的目光转向柳寻衣,苦笑道:“柳少侠,老夫家教不严,教孙无方,让你见笑了。如今我这孙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知你可否愿意替老夫出手,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柳寻衣故作迟疑,将目光投向洛凝语和林方大。

    林方大率先怂恿道:“去吧!难得潘八爷亲自开口,你怎好推辞?”

    洛凝语随之点头附和道:“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贤王府的厉害,省的有些人总以为我们是浪得虚名,实在可恶!”

    柳寻衣缓缓点头,转而朝潘初八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献丑了!”

    见到柳寻衣答应,潘春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他目光谨慎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拳脚无眼,阁下要小心了!”

    “多谢提醒。”柳寻衣淡然一笑,迈步行至潘春面前,道,“刀剑太过凶险,不如我们也以拳脚切磋,相互点到即止。”

    “你是客人,听你的。”潘春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挑衅似地戏谑道,“用不用我再让你一条胳膊?”

    柳寻衣笑而不语,只是朝潘春稍稍拱手,轻声道:“得罪了!”

    说罢,柳寻衣脚下一顿,身入疾风,朝潘春掠去。众人只见柳寻衣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右交替而行,上下层叠而进,这一招竟是刚刚潘云所施展的“虎啸龙吟”。

    “嘶!”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也会此招。

    “怎么?你也会?”潘春登时一愣,转而又放声大笑起来,嘲讽道,“难道你刚才没看到我是如何击败……”

    “呼!”

    潘春话音未落,柳寻衣已扑到眼前,右掌一挥,直取潘春面门,速度之快远非刚刚的潘云可比。

    潘春大惊,急忙缩脖闪避。与此同时,他双手下意识地向上探出,欲要拦下柳寻衣的掌势。

    电光火石间,潘春双手已猛地攥住柳寻衣的小臂,可还不等他暗松一口气,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力道,根本无法阻拦柳寻衣的掌势。

    柳寻衣的右掌在潘春的拼死压制下,非但没有泄力,甚至未有半点滞缓。转瞬间,柳寻衣的右臂已如蛟龙出海般,迅速挣脱潘春的双手,凌厉一掌,狠狠拍在潘春面门。

    “嘭!”

    随着一声闷响,潘春顿感眼前一黑,金星乱窜,口鼻一酸,涌出百般滋味。脑袋里亦是嗡嗡作响,似是一片空白,又好似五彩缤纷。

    潘春在挨了一掌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可未等他身子落地,柳寻衣的左拳已在须臾间杀到,由下至上,狠狠砸向他的小腹。

    潘春吃痛,闷哼一声,顿觉五脏焚烧,肝肠寸断,就连仅存的意识,恨不能都被柳寻衣这一拳给彻底打散,身体一轻,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

    这一幕,不禁令潘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诚心教训自己孙子的潘初八,也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手心悄悄冒出冷汗。

    潘春在飞出三四米后,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地。此刻,他口中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身体极不自然地蜷缩一团。

    当潘春仰面痛呼时,众人这才惊骇地发现,他脸上早已是鲜血横流,口鼻中聚集着大量血沫,汩汩地向外冒着。见状,呆若木鸡的潘家众人顿时醒过神来,纷纷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照看起来。

    “那个……”洛凝语不知何时来到柳寻衣身旁,满眼尴尬,低声责备道,“你下手是不是重了些?真把他打残了,明年谁去少林迎战秦家?”

    “放心,我出手有分寸。”柳寻衣轻声回道,“虽然看上去狼狈,但实则并无大碍,甚至连鼻梁和肋骨,都未伤及半点。疼是疼了些,但稍缓一两个时辰,也就无碍了。而且他刚刚也是这样击败潘云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潘初八细细查探过潘春的伤势后,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他缓缓起身,并朝柳寻衣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这人好没道理!”丁翠见潘春伤势颇重,不禁心疼难忍,继而恼羞成怒,伸手直指柳寻衣的鼻子,叱责道,“明明说好是相互切磋,点到即止。你为何要重伤春儿?你刚才本应及时收手,为何要多打一拳?你……你……我和你拼了!”

    “放肆!”潘初八一声怒喝,瞬间将嘈杂混乱的场面压制下来。他那双老眼中蕴含威严,潘家众人见状,无不屏息凝神,战战兢兢。

    潘初八凝视着被潘武和丁翠搀扶着,满脸痛苦的潘春,训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要以为自己在新军府,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天下无敌。比起真正的高手,你还差的远!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刚刚柳少侠所施展的那招‘虎啸龙吟’,并非他之前就会,而是刚刚在你与云儿交手时,柳少侠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照猫画虎临时学来的。”

    “嘶!”潘初八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洛凝语和林方大,在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诧异之色。

    “当年老夫学习这招‘虎啸龙吟’,只学其形,便足足学了一月有余,方得要领。而刚刚柳少侠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已将这招模仿的七七八八,足见柳少侠才是真正的武学奇才,高手中的高手。”潘初八毫不吝啬地夸赞柳寻衣,转而又看向潘春,道,“春儿,你刚才在柳少侠手中,就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去,败的一塌糊涂,现在你可知错了?”

    “孙儿……知错……”虽心有不忿,但潘春却又不得不承认,论武功柳寻衣的确远胜于他。

    “你非但知错,而且还应感谢柳少侠手下留情。”潘初八继续道,“若柳少侠使出全力,只怕你在挨第一掌时,就已经死了。”

    “是……”渐渐缓过神来的潘春,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待他擦去脸上的血迹,身体的疼痛也随之消散许多。

    “你可知柳少侠为何要用云儿那招‘虎啸龙吟’来对付你?”潘初八趁机教诲道,“同样一招,云儿不是你的对手,可柳少侠却能轻易击败你,可知为何?”

    “孙儿不知。”潘春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刚刚他夸下海口,此刻却又败的如此狼狈,现在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于潘初八的苦口婆心,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潘初八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于无影无形,云儿打不过你,并非‘虎啸龙吟’是花拳绣腿,只不过是他学艺不精罢了。柳少侠用同一招教训你,其目的就是想告诫你,不可因小胜而沾沾自喜,更不能盲目自大,尤其不能以朝廷正统为傲,从而蔑视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殊不知,你打败云儿,并非你的招式强于‘虎啸龙吟’,柳少侠打败你,也并非他的‘虎啸龙吟’强于你的招式。倘若反过来,柳少侠一定也能防住你的攻势,并成功反击,结果还是一样。所以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施展武功的人。至于人的强弱,也并非一尘不变,而在于心。一颗孤傲轻敌、自以为是的心,即便能恃强凌弱,暗自窃喜,但一遇高手,注定必败无疑。现在临敌在即,春儿你要耐心磨练的并非武功,而是心性。只要你能突破心性,武功定能在眨眼间突飞猛进。现在你可明白了?”

    潘初八一席肺腑之言,令在场众人无不深受教诲。柳寻衣暗暗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潘八爷不愧是归海刀宗的传人,见地果然不俗,一语便道破潘春的桎梏所在。”

    “潘武,接下来两个月,由你亲自教导他!”潘初八吩咐道,“知子莫若父,相信你们勤加苦练,定能有所收获。”

    “是!”潘武和潘春齐声答应。

    潘初八转向柳寻衣,拱手道:“有劳柳少侠,不过老夫这次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哈哈……”

    柳寻衣话锋一转,反问道:“如今三位人选已定其二,但不知最后一位是……”

    “怎么?”潘初八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不答反问道,“难道柳少侠真不知道,老夫心中所选的最后一人是谁?”

    柳寻衣一愣,继而在潘初八古怪的目光下,不禁轻叹一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潘八爷的法眼。”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潘凤身旁的彪形大汉。

    最后一人,既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又是潘家的东床快婿,贺虎。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含仁怀义

    傍晚,潘府书房弥散着一股淡淡幽香。香炉中徐徐焚烧着檀香,泛起袅袅青烟,令人心定神宁。

    此刻的潘初八老态尽显,他毕竟年事已高,近日又劳心费神,潘家上下诸多杂事,皆需他一人决断。长此以往,难免身心俱疲,独木难支。

    灯火阑珊下,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与潘初八对面而坐,氛围清净,心态平和。

    潘初八强撑着困倦的精神,淡笑道:“当初若没有贤王府在背后支持,只怕我们连与秦家公平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洛凝语莞尔一笑,柔声道:“潘八爷放心,明年三月初一,我爹定会带人前往少林,亲自为潘家助阵。”

    潘初八轻轻点头,转而又问向柳寻衣,道:“你们打算何时回洛阳?老夫准备了一些薄礼,希望你们替我转呈洛府主。”

    “前辈太客气了!”柳寻衣笑道,“如今前辈大寿已过,迎战秦家的人选也已定下,所以我们决定后天一早,启程赶回洛阳。”

    “也好!”潘初八微微点头,也不过多挽留,“回去后代我向洛府主转达感谢之意,就说老朽又欠他一次人情。”

    “记下了。”

    潘初八凝视着柳寻衣,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感慨道:“果真是后生可畏,此番能与柳少侠结识,实乃老夫此生一大幸事。贤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难怪能做到今日之盛。”

    柳寻衣谦虚道:“前辈此言,晚辈诚惶诚恐。此生能认识前辈这般豪杰,也是晚辈一大幸事。”

    “哈哈……”

    对柳寻衣的恭维,潘初八似乎极为受用,不禁放声大笑。他目光扫视着柳寻衣三人,突然问道:“潘武、潘春、贺虎。今日上午,他们三人已各自展示了武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各有本事,手段不俗。”洛凝语赔笑道,“前辈如何忘了?这个问题前辈上午已经问过了。”

    潘初八自嘲一笑,摇头道:“当时人多耳杂,你们说话难免有所顾忌,多少要给他们三个留些颜面。现在老夫再问,是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此话一出,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柳少侠,听闻你曾与秦氏三杰交过手,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潘初八正色道,“我所选的三人,与秦氏三杰相比,究竟如何?”

    “这……”柳寻衣犹豫再三,沉吟道,“潘武前辈与贺虎前辈,他们与秦氏三杰的武功相差无多,或在伯仲之间。然而潘春……则要稍逊一筹,他不是秦氏三杰的对手。”

    潘初八点头道:“不知秦氏三杰在秦家的地位如何?武功排在什么位置?”

    “秦氏三杰虽出身庶族,但他们毕竟与秦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秦氏三杰’名声在外,也算是河西秦氏的一块招牌,所以他们三人在秦家的地位……应该不低。”林方大思索道,“至于武功……我听府主提起过,秦氏三杰的武功在秦家,只能排在中等偏上。”

    潘初八颇为忧虑地沉吟道:“换言之,明年若是秦氏三杰出马,我们尚有一战之力。但秦家若派出更厉害的高手,那结果就……”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柳寻衣三人也自然不好多言,只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洛凝语见潘初八神情暗淡,急忙安抚道:“潘八爷放心,只要有我爹在,绝不会让河西秦氏为难潘家。”

    林方大哭丧着脸,补充道:“但‘玄水下卷’可能就……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劝劝八爷,既然潘家已退出江湖,你又何必苦苦守着那本‘玄水下卷’而不放?何不将那烫手山芋扔给秦家,也好让自己日后过上安稳日子?”

    “林少侠所言,老夫何尝不想?”潘初八叹息道,“只是‘玄水下卷’乃家师遗物,又关乎归海刀宗的荣辱,你让老夫如何能轻易脱手?老夫在上半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所以下半辈子,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弥补过错。在老夫心里,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若让河西秦氏如愿以偿,那江湖道义何在?天下公允何在?老夫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家师,以及归海刀宗的历代掌门?”

    “可秦家只要一天没得到‘玄水下卷’,他们就一天不会善罢甘休。”洛凝语劝道,“就算这次潘家躲过一劫,秦家真会信守一百年不再滋扰潘家的承诺吗?我看未必,说句不恭敬的话,潘八爷若在,或许秦家不敢欺人太甚。可潘八爷日后万一有何不测,那潘家子孙又该如何抗衡秦家?‘玄水下卷’,潘家能守住三五年,却未必能守住三五十年。”

    “这一节老夫早有预料。有我在一天,便会死守它一天。一旦我有不测,潘家子孙必不能保它周全。因此在临终前,老夫会将‘玄水下卷’托付于他人之手,宁死也不让秦家得逞。”潘初八义正言辞地说道。

    “他人?”洛凝语反问道,“敢问潘八爷所说的‘他人’是……”

    “你父亲,北贤王洛天瑾。”潘初八坦言道,“老夫自归隐颍川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任何往来,却唯独结交了你爹。你爹不仅有资格收下‘玄水下卷’,更有能力保住它。江湖虽大,但让河西秦氏忌惮的势力却不多。而贤王府,绝对算一个。”

    闲谈至此,柳寻衣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怀疑,洛天瑾当年结交潘初八时,会不会早有预谋?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玄水下卷’而来?

    此念一出,柳寻衣立即在心中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揣度别人,尤其是对自己不薄的洛天瑾。

    “或许……”潘初八眼中突然泛起一道泪光,不等洛凝语三人关心询问,他已悄然开口道,“或许这一天就快到了。”

    “前辈此话何意?”柳寻衣从潘初八的言语中,听出一抹浓浓的悲苦凄凉之意。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也渐渐涌上其心头。

    “前辈正值老当益壮,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必能益寿延年,青松不老。为何突然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到柳寻衣的话,潘初八不知是被他感动,还是为自己伤怀,眼神突然一暗,苦笑着摆手道:“我只希望,老夫日后一旦有什么不测,贤王府能在河西秦氏的威慑下,尽量保住我潘家子孙,免受灭门之灾,由此足矣。”

    “潘八爷放心,你与家父是忘年之交,就算……就算八爷有什么事,我爹定不会坐视秦家恃强凌弱。只要有我贤王府在一天,潘家子孙定能高枕无忧。”洛凝语似是被眼前的迟暮老人所感动,当即信誓旦旦地将潘初八的请求应允下来。

    “如此甚好!甚好!”潘初八如释重负般叹息一声,继而以疲惫为名,与洛凝语三人寒暄辞别。

    离开书房的路上,洛凝语和林方大一直在感慨潘初八的艰辛与不易。柳寻衣却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贤弟,你在想什么?”林方大注意到柳寻衣的异常,不禁询问道,“莫非还在想潘八爷刚才的话?”

    柳寻衣神情凝重,缓缓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出潘八爷今夜的异样?”

    “异样?”洛凝语和林方大连连摇头,齐声问道,“什么异样?”

    “似乎话中有话,却欲言又止。”柳寻衣沉吟道,“他今夜的言谈,不像在与我们闲聊,尤其是最后几句话,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托孤!”

    “托孤?”林方大惊呼道,“你是说潘八爷在给我们留遗言?”

    “不是给我们,而是借我们之耳,说给府主听。”柳寻衣道,“你们仔细想想,以潘八爷的精明和老练,他岂会猜不到今日的潘家,与秦家究竟有多大差距?秦家再不济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潘家再如何努力,也不过一介商贾。二者竟要比武论成败,孰强孰弱根本不用猜。就算潘武、贺虎、潘春三人再如何苦练,也根本不可能抗衡河西秦氏的高手。如若不然,今日的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就不可能是河西秦氏,而是颍川潘氏。”

    “言之有理。”林方大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若随便一个人,苦练几年武功,就能轻易打败秦家高手,那河西秦氏又岂能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今日上午,潘武、潘春父子暂且不提,你们只想那贺虎。他虽应允的十分痛快,但却一直心不在焉,似乎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非死即伤的血战。”柳寻衣迟疑道,“可是他为何会表现的如此轻松?他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常年行走江湖,若说别人不知道河西秦氏也就罢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岂会如此风轻云淡?”

    “你的意思是……”

    “我猜想,贺虎早已料到明年少林一战,潘家毫无胜算。”柳寻衣直言道,“而他之所以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只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甘心为潘家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但若如此,他不可能表现的如此轻松随意。其二,他此行能得到诸多好处,而这些好处……极有可能是潘八爷许给他的。”

    “潘家有什么?”洛凝语思量道,“潘八爷总不会把‘玄水下卷’给他吧?而潘家除了刀谱……似乎就剩钱了。我想贺虎再如何贪婪,也不至于为钱把命豁出去吧?”

    “钱只是第一个好处,除此之外,可能还有第二个好处。”柳寻衣揣测道,“或许潘八爷已对他做出承诺,承诺明年少林之行,他必定性命无忧。所以贺虎才回来,而且还表现的如此平淡。贺虎毕竟是潘家的女婿,又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多少还是要些脸面的。如今岳丈有难,他若不露面,只怕会有损龙威镖局在江湖中的体面。”

    “这……”听到柳寻衣的话,洛凝语和林方大顿觉背后一阵发凉。

    洛凝语狐疑道:“潘八爷凭什么承诺他性命无忧?并非我小觑潘八爷,既然他宁死不肯交出‘玄水下卷’,那以他今天的本事,似乎也没能力要求河西秦氏杀人,或是不杀人吧?”

    “潘八爷虽没这份本事,但贤王府却有这个能耐。”柳寻衣苦笑道,“你们不妨回想一下,刚才在书房中,潘八爷希望贤王府可以保住潘家子孙的性命,免遭河西秦氏屠杀。而且……还是凝语你亲口答应下来的。”

    “听你这么说……”洛凝语黛眉紧蹙,脑中飞速盘算着柳寻衣的话,踌躇道,“莫非潘八爷知道……潘家必输无疑?”

    “正是。”柳寻衣点头道,“所以潘八爷真正打算是,万不得已时,牺牲自己来了结两家的宿怨,并将‘玄水下卷’转交贤王府,继而由贤王府出面,保住潘家其他人。”

    “是了!”林方大恍然大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刚才潘八爷那句‘这一天就快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一切,能打则打,拼死一搏。若实在打不过,他就当众以死明志,而这一天就是……明年三月初一?”

    “他为何要这么做?”洛凝语百思不解,连连摇头叹息道,“他可以不用死……”

    “因为他既不想为家人背叛归海刀宗,也不想为归海刀宗而祸及家人。潘家一输,他若不死,又不想交出‘玄水下卷’,势必理亏,到时府主也不好出面,替他强词夺理。反观秦家,必会穷追猛打,说不定还会在一怒之下屠灭潘家满门。”柳寻衣眼中闪烁着一抹敬佩的光泽,语气苦涩地感慨道,“为了化解恩怨,这或许已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他这样做,对潘家、对秦家、对归海刀宗,甚至对贤王府,或多或少……都算有个交代!”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派人去打?岂不多此一举?”

    “非也!其一,比武依照归海刀宗的规矩举行,潘八爷心念旧情,自然不忍破坏。其二,潘八爷想借此机会磨练潘家儿孙,令他们经历一番艰辛,可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日后潘家能更为和睦。其三,潘八爷虽视死如归,但其实在必死之局,也存有一线生机。”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便是光明正大地打败秦家!若潘家能打败秦家,虽不能永保无忧,但潘八爷却能安心活到寿终正寝。日后再向贤王府托孤,结局也是一样。只不过单凭今日所选出的三人,潘八爷的‘一线生机’希望极为渺茫,甚至……根本不存在。”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计出万全

    当柳寻衣三人与潘初八在书房密会时,东湖帮在淮水之畔,举行一场祭奠仪式。李老虎亲率东湖帮众,送李豹最后一程。

    朦胧月夜,到了这个时辰,江畔本应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但今夜此地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上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滔滔江水映的亮如白昼。

    此刻,江边聚集着六七百名东湖帮弟子,他们呈扇形而站,围出一方空地,中间是高约一丈五的巨大柴堆,柴堆上横放一口棺材,棺中之人正是李豹。

    人数虽多,但却异常肃静。东湖帮众无不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棺材,脸上或悲伤、或迷惘、或愤怒、或忧愁,不一而同。

    夜风徐徐,江水滔滔,天地间充斥着一抹浓浓的悲恸凄凉之意。

    李老虎站在众弟子之首,瞳孔中闪烁着幽幽火光。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眉宇间涌现着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似是在回忆与李豹同甘共苦的往事。不知何时,眼眶竟已红了一圈。

    “帮主。”刘三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时辰已到,该送二爷上路了。”

    “兄弟……”李老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他仰视着火堆上的棺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随我出生入死,风风雨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熬到安稳日子,你却惨遭杀害,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手刃奸凶,为你报仇雪恨,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已夺了潘家一半家业,待我今夜将你送走后,明日便安排兄弟进入潘淮船商。迟早有一天潘淮船商会变成我们的,到时兄弟们就能做些正经营生,过上太平日子,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大哥曾答应过你,等咱们日子安稳了就给你娶一门亲事,踏踏实实过富贵日子,却没想到……”

    李老虎话音未落,眼泪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直看的刘三和一众东湖帮弟子,不由地阵阵心酸。

    “罢了!”李老虎挥手抹掉眼泪,咧嘴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兄弟你虽先走一步,但说不定哪天大哥就会下去陪你。你不必害怕孤单,大哥知你喜好,已命人准备好大把纸钱,扎好数十个纸人、纸马,待会儿一并烧给你。兄弟,有它们陪你,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说罢,李老虎高举手中酒碗,悲恸万分地大吼道:“送二爷上路!”

    “二爷,一路好走!”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之悲痛,气势之浩大,直震的天地一颤,寒风缓滞,淮水断流。

    李老虎率众一齐将酒水撒落在地,之后又将酒碗狠狠摔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人群中开始传出悲痛欲绝的痛哭与哀嚎,淮水之畔的气氛,顿时哀伤到极点。

    李老虎在悲天怆地的痛哭声中,亲手举着火把,缓步行至柴堆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棺材中的李豹,随之眼神一狠,火把被他奋力抛出。

    燃烧的火把,如飞舞的流星般坠入柴堆,顷刻间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巨大的柴堆“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无情大火在冷冽寒风的催促下,疯狂吞噬着柴堆中的棺材。火光冲天,映红半边苍穹,也映红了数百张悲愤交加的脸庞。

    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熊熊烈焰时,李老虎却突然发现,在烈火对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来回扭曲,若隐若现,忽近忽远。

    李老虎喝令弟子们将祭奠之物投入火堆,自己则满腹疑惑地朝大火对面的偏僻处走去。

    “什么人?”李老虎来到河边,目光谨慎地左右环顾着,“既然敢来这里找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出来吧!”

    “你兄弟死的惨不忍睹,你这做大哥的不替他报仇,却只会在这儿装腔作势,假仁假义。看来我之前太高看你了,你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重情重义。”

    一道干瘪而沙哑的声音,陡然在李老虎身后响起。他急忙转身,只见一道削瘦人影,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由于来人背对着漫天大火,以至于李老虎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屹立于火前,却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你是什么人?”李老虎小心问道,“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说错了吗?”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刚才虽哭的伤心,实则心里却在偷笑。你借李豹之死,大发横财,夺来潘家一半家业,现在的你,只恨自己怎么不多几个像李豹这样的兄弟?也好让你借机再多敲诈几笔。”

    “你放屁!”李老虎被跛子道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喝斥道,“此地有我东湖帮数百兄弟,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在片刻间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想杀人灭口?”跛子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你是害怕自己的虚情假意,被东湖帮的兄弟知道?还是害怕李豹知道你以他的死为借口,大发横财,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你……”李老虎怒不可遏,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怒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为李豹报仇?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报仇?”

    “哦?”跛子道,“听你言下之意,似乎认为贤王府的人不是凶手?”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笨。”李老虎冷哼道,“那么明显的一张货票,完好无损地放在尸体旁,分明是想故意栽赃,让我将矛头对向贤王府,我又岂能轻易上当?”

    “原来你早就猜到他们不是凶手。”跛子笑道,“所以你只是借货票为由,故意敲诈潘家,而并非真想逼他们交出凶手。不错!难怪东湖帮能在颍川一家独大,你果然有些头脑,懂得借势取利,更懂得拿捏分寸,见好就收。看来潘家二夫人,没少告诉你有关潘初八的事,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贤王府的三个人就是潘家的要害。你以他们为要挟,潘初八必然妥协。”

    李老虎没料到跛子竟连自己和丁翠私通的事都知道,当下心中一惊,狐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如此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是谁。”跛子淡淡地说道,“我今夜出现在这儿,又对李豹的死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说我是什么人?”

    “难道李豹是你……”闻言,李老虎恍然大悟,本欲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或许正身处险境,故而佯装糊涂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边说着话,李老虎一边缓缓向后挪步,欲寻找时机,逃离此地。

    “我就是你要找的凶手。”跛子直言不讳地说道,“李豹是我杀的,货票也是我故意留下的,目的是让你去找贤王府的麻烦,却没料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当然,也比我想象的要奸诈。”

    见跛子主动承认,李老虎神色一禀,心知此人手段不俗,今夜定是来者不善,倘若自己仓惶逃命,势必会遭他追杀。反而刚刚在河边,自己曾背对着跛子,倘若他真要杀自己,那早已得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跛子既然和自己交谈这么多,八成不是来索命的。

    想到这些,李老虎的胆气顿时壮大许多。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跛子,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李豹?又为何挑拨我和贤王府的关系?”

    “潘家的事你知道不少,也应知明年潘家与河西秦氏之间,会有一场生死较量。”跛子淡淡地解释道,“此战潘家虽毫无胜算,但在潘初八背后,却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贤王府。一旦洛天瑾插手,难免节外生枝。而我,不希望潘家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你可明白?”

    “所以你就杀了李豹,想利用我替你除掉潘家?”李老虎怒声道,“你想借刀杀人?”

    “并非除掉潘家,而是想利用那张货票,引你去对付贤王府的人。只要你能杀掉贤王府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重伤……洛天瑾也会迁怒于潘家,他们两家的交情会因此受到影响。到时贤王府不再袒护潘家,潘家在河西秦氏面前,也自然毫无胜算可言。”跛子不可置否地笑道,“只不过我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你。低估了你的城府,高估了你的品性。”

    “你的确太高估我了。”李老虎冷笑道,“我虽鲁莽,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东湖帮对抗贤王府,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莫说李豹不是贤王府的人杀的,就算他是,这个仇我也不会去报。”

    “我想到了。”跛子嗤笑道,“所以今夜我才来找你,让你退而求其次。”

    “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敢针对贤王府,那就帮我对付潘家。”

    跛子的话在李老虎听来,仿佛一句天大的笑话,不禁讥讽道:“你杀了我兄弟,并设计陷我于险地,现在又要求我帮你对付潘家?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对你恨之入骨?我现在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其实你已猜出我的身份,不必再装腔作势。你既然不敢与贤王府为敌,那同样也没胆量与我为敌。”跛子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件事你帮的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你敢威胁我?”

    “帮我,潘家的一切,日后都是你的。”跛子幽幽地说道,“不帮,十日内东湖帮将从颍川永远消失。”

    “你……”李老虎虽满腔怒火,但却又不得不考虑跛子的提议,毕竟他已猜出跛子背后的势力,八成是河西秦氏。而对于凶名远播的秦家,李老虎的确不敢招惹。

    “你冤枉贤王府的人杀了李豹,并以此为借口,夺走潘家一半家业,其实已经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跛子怂恿道,“潘初八现在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明年大战在即。但明年潘家若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潘初八必会联手贤王府,找你秋后算账。到时你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清楚!”

    李老虎眉头紧锁,反复思量,犹豫再三方才反问道:“我若帮你,你又如何能保证潘家和贤王府,日后不会找我麻烦?”

    “你若帮我,明年潘家必遭灭门,潘初八再也没机会重回颍川。届时潘家在颍川的一切,任凭你取。”跛子笑道,“而潘家一旦衰亡,贤王府断不会再来颍川,横生枝节。必要时,河西秦氏可以出面,在洛天瑾面前保住你。洛天瑾虽名为北贤王,但他绝不会为了几个死人,与河西秦氏为敌。到时,你在颍川仍可呼风唤雨,并且比现在,更加财雄势大!”

    “此话当真?”

    “即便你不肯帮忙,潘家同样胜算渺茫。找你帮忙,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这次不只是帮我,更是在帮你自己。”

    “我……”李老虎语气一顿,心中再度暗暗盘算起来。片刻后,他将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允诺道:“富贵险中求!既已得罪了潘家和贤王府,终究难逃厄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舍命一搏。”

    说罢,李老虎将狰狞的目光投向跛子,直言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连夜带人血洗潘府?”

    “不!这样做动静太大,不仅会惹恼贤王府,甚至还会引起江湖其他门派的怀疑,于我不利。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会逼得潘初八带着‘玄水下卷’一起玉石俱焚。我等既在江湖中,便要依照江湖规矩办事,既合乎情理,又不会落人口实。”

    “你的意思是……”

    “依照规矩,秦、潘两家只能派自家人出面比武,所以潘初八必会挑选潘家武功最好的三个人。”言至于此,跛子已一瘸一拐地走到李老虎身前,附耳低声道,“因此你只需……”

    ……

上架

    无论阁下现在看到哪一章,倘若有缘看到这番话,请务必看完第一部分,多谢!

    今天突然收到通知,周五(明天)《血蓑衣》正式上架。

    在此之前,书生需前告知一个消息:其实依照网站规则,一本小说在三十万字左右时,即需上架,但因《血蓑衣》之前经历数轮免费推荐,因此迟迟未上。依照上架要求,明天上架后,现有的免费章节,会被摘取一部分进入vip(即付费章节)。换言之,现有的一百二十几章免费章节,明天会有几十章变成收费章节。

    所以,一路跟读的书友,请尽量看至今天更新的最后一章。如若不能,也请千万记住所看的章节进度,以免重复订阅。

    很多事并非书生所能左右,如有不便之处,敬请海涵!

    ……

    之前想了许多许多想写在上架感言里的话,但真到这一天,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

    对于上架,其实我一直心存矛盾,正如我昨日给一位书友的留言,不上架,没有订阅,看不见成绩,就如同一只把眼睛蒙上的驴子,即使一直围着磨盘转个不停,也不会觉得累,因为心中一直向往光明,对未来充满期待。但上架后,冷冰冰的数字呈现在眼前,感觉和心态,与之前将完全不同。

    人非圣贤,岂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说创作是作者的事,但其实作者更需要读者的支持,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激情和灵感。我曾见过不少作者(包括在下),信誓旦旦地放言“创作是爱自己所爱,写自己所写,有没有读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坚持理想。”

    其实不然,在每一段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太多的无奈与唏嘘,一味地孤芳自赏,如若不是傻瓜,则一定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是作者自己给自己找一个继续写下去的理由罢了。

    这段时间,书生看到不少留言,你们对在下的理解与包容,以及对《血蓑衣》的支持与抬爱,都令在下感激涕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感谢读者的支持,没有你们,这本小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七尺书生’这个笔名也将失去它的价值……

    感谢编辑的指点,删删改改许多地方,将故事和人物渐渐完善,辛苦了……

    感谢家人的陪伴,替我忍受着莫大的压力,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创作……

    感谢!感谢!感谢!

    感谢的话说多少也不够,但愿我们彼此能心照不宣。

    明天上架,既是检验《血蓑衣》的时候,也是书生一窥此书究竟有多少人看的时候,惴惴不安,自不必多言。但在诚惶诚恐之中,书生还是斗胆恳请诸位多多支持,你们的每一次订阅,都是对在下的鼓励,以及对《血蓑衣》认可。

    书生需养家糊口,每一分订阅都关乎穿衣吃饭,所以如果条件允许,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书生在此,先行拜谢了!

    和之前一样,书生会竭尽所能写好故事,给予这片江湖,以及江湖中的每一位人物血肉和灵魂。争取对得起你们的每一次订阅,所花费的每一分钱。

    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

    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

    诗酒刀剑,快意恩仇,儿女情长、侠肝义胆。

    江湖路远,书生愿策马扬鞭,与君同行,在书中侠义世界,再度酣畅淋漓一场。

    上架,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书生斗胆,敢请天下英雄多多订阅!多多投票!多多支持!

    这段江湖传奇,因你们而精彩!

    书生惶恐,不知所言,唯有百拜而谢!

    (上架感言好像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明晚江湖再见!晚安~)

    七尺书生

    写于2018年5月24日,夜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妇人之心

    翌日晌午,柳寻衣和林方大在房中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动身,赶回洛阳。

    “我去向潘八爷辞行,你们可随我同往?”洛凝语突然出现在门外,笑问道,“潘八爷要送爹礼物,你们猜会是什么?”看洛凝语此刻谈笑风生的模样,似是心情颇佳。

    其实洛凝语在颍川这几天,过的并不痛快,尤其是东湖帮处处找茬,令她十分厌恶。她早已归心似箭,如今动身在即,又岂能不悦?

    “反正不是玉观音。”林方大插科打诨,却惹来洛凝语一记白眼。她转而看向柳寻衣,笑道:“寻衣,潘八爷对你如此赏识,不如你随我去请辞吧?”

    “我……”

    “咳咳!敢问柳少侠是否在这儿?”

    突然,一道略显憨涩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但见大汗淋漓的潘武,在潘春的陪同下,步伐迟疑地走进来。

    柳寻衣稍显错愕,赶忙迎道:“原来是潘二爷和潘公子,快请!”

    “柳少侠不必客气。”潘武匆匆摆手,他面带踌躇,吞吞吐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见状,洛凝语黛眉一挑,笑道:“潘二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避讳。”

    “其实我找柳少侠,是想讨教几招。”潘武犹豫再三,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听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颍川,我怕日后没机会讨教,故而冒昧前来,还望柳少侠不要见怪。”

    柳寻衣一愣,还未开口,林方大却已火急火燎地抢话道:“潘二爷今天过来……不会是想给你儿子报仇吧?昨日,寻衣虽对潘公子出手稍重,但好歹没有伤及要害……”

    “林少侠误会了。”潘武赶忙解释道,“刚刚我和潘春在后院练功,但对练半天却收获颇微。忽然想起柳少侠武艺不凡,若能与柳少侠切磋几招,潘某定会受益匪浅,因此才突然讨饶……倘若柳少侠不愿赐教,我们这就离去。”

    说罢,潘武拽着潘春逃也似地朝院外走去。看他那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不难猜出,潘武能来向柳寻衣讨教,定是鼓足了勇气。

    “潘二叔性情内敛,平日少言寡语,也不常与人接触。今天他能硬着头皮不请自来,应该是想为十年之战多做些准备,故而真心向寻衣求教。”洛凝语分析道。

    “潘二爷请留步!”柳寻衣闻言精神一振,忙道,“只要你不嫌在下武功粗浅,晚辈愿与潘二爷切磋几招。”

    “如此甚好!”潘武憨憨一笑,兴冲冲地说道,“如此,潘某先谢过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

    当潘武与柳寻衣寒暄时,丁翠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她端着两盏热茶,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故作嗔怒地埋怨道:“你们爷儿俩不是在后院练功吗?为何无端跑到人家这儿来?亏我还担心你们又累又渴,亲自煮了一壶热茶送来,却不料让我里里外外寻了半天。你们看,茶都快凉了!”说罢,她已不由分说地将两杯茶,分别塞入潘武和潘春手中。

    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但柳寻衣却总感觉此刻的丁翠,似乎有些过于殷勤。以他这两天对潘武夫妇的了解,他们夫妻的关系,绝不像潘文夫妇那般亲昵。

    “你来作甚?”潘武一见丁翠,顿时脸色一板,语气冰冷地训斥道,“我不是告诫过你,练功时不要来打扰我们吗?”

    “我……”丁翠黛眉微蹙,满脸委屈,幽怨道,“我不担心你,还不能担心儿子吗?你练功不要命,儿子可是又累又渴。”言至于此,她还满眼心疼地看向潘春,关切地问道,“春儿,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我要与柳少侠切磋,你退下吧!”潘武极为不耐地催促道,“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潘武夫妇一见面即针锋相对,柳寻衣三人唯有尴尬赔笑,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走就走!”丁翠负气道,“你们把茶喝了我就走。”

    “不喝……”

    “爹,好歹是娘的一番心意,你又何苦不领情呢?”潘春率先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喝罢,还冲丁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丁翠却在潘春喝茶时,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之色,可终究却也没多说什么。

    潘武冷哼一声,迅速将自己的茶囫囵吞下,催促道:“你休要再妨碍我们练功,快些退下吧!”说罢,便甩手将茶杯丢还给丁翠。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的丁翠竟有些神识恍惚,潘武将茶杯丢在她手上也浑然不知,最终“啪”的一声,茶杯砸落在地,摔成粉碎。

    “啊?”

    丁翠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在潘武欲要发怒的目光下,她急忙俯身收拾,一不小心被碎片扎破手指,疼的她又是一声痛呼。

    潘春见状,急忙劝道:“娘,让下人来收拾吧!你……”

    “春儿,你陪娘回去上药。”丁翠扔下碎片,反手紧紧攥住潘春的胳膊,而后在潘武愠怒的眼神下,拽着满眼错愕的潘春快步离去。

    “娘,我还得陪爹练功……”

    “练什么功?你爹不是要和柳少侠切磋吗?你先陪娘回去上药!”

    丁翠与潘春的声音渐渐远去,柳寻衣却对行径怪异的丁翠愈发好奇。他满腹狐疑地望着丁翠的背影,只等潘武一连呼喊好几声他的名字,柳寻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柳少侠,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只管切磋。”潘武拱手道。

    “是。”柳寻衣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继而和潘武步入院中。

    “寻衣,用我的刀。”

    林方大将腰刀扔给柳寻衣,柳寻衣单手接刀,顺势舞动几下,迅速将刚才的疑惑抛之脑后。他凝视着潘武,淡笑道:“潘二爷,久闻玄水刀法了得,今日在下可要大开眼界了。”

    “我们亦可大饱眼福。哈哈……”洛凝语和林方大站在台阶上观战,眼中充满期待。

    “玄水七十二式,我虽苦练多年,却也只练成四十九式,实在惭愧。”潘武将刀横于身前,叹息道,“听说秦明已将‘赤火三十六式’尽数习得,并练得如火纯情。与他相比,我实在是愚钝之极。”

    “河西秦氏并非每个人都是秦明,我曾亲眼见过秦氏三杰的刀法,应该也是自赤火刀法衍变而来。初识罡猛无比,可真正交手后才慢慢发现,也不过如此。”柳寻衣自信地笑道。

    “真想不到,柳少侠对刀法竟也有如此造诣。”

    “过誉了,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柳寻衣说罢,将刀锋甩于身侧,正色道,“请!”

    “小心了!”

    一声暴喝,潘武脚下轻轻一点,人已闪掠而来,手中钢刀呼啸而至,自上而下,恨不能将虚空斩成两半。

    “来的好!”柳寻衣赞叹一声。与此同时,他右臂一挥,将刀锋横于头顶,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潘武的刀重重劈砍在柳寻衣的刀上,力道之大,直将柳寻衣震退半步。

    “柳少侠竟能接下我的刀,果然好本事!”潘武大笑一声,随之刀锋一错,刀刃蹭着刀身硬生生地划了出去,金属摩擦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星,并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响,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双刀交错而分,随之而来的,便是你来我往的疯狂对攻。

    潘武一招接一招地施展精妙绝伦的玄水刀法,刀势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柔中带刚,千变万化,延绵不绝,运力无穷。

    柳寻衣见招拆招,同时也被潘武的刀法惊的连连称奇,好几次防不胜防,险象环生。

    二人交手,直看的洛凝语、林方大胆战心惊,神湛骨寒,心中无不在为渐落下风的柳寻衣捏着一把汗。

    刀影嚯嚯,急来急往,柳寻衣看到潘武眼中精光四射,战意盎然。此刻的潘武,与平日木讷呆板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状,柳寻衣不禁暗想:“潘前辈所言不错,他的二儿子果真是个武痴,与人交手竟如此亢奋,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打得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潘武与柳寻衣已大战七十几个回合。前二十回合,双方都在相互试探,故而分庭抗礼。可二十回合后,直至七十回合,几乎是潘武隐隐压着柳寻衣打,而柳寻衣也在玄水刀法的精妙下,数次险中求存。

    但奇怪的是,自七十回合开外,潘武似乎体力不支,出招竟越来越慢,而且还愈发凌乱。不明所以的柳寻衣趁势而上,迅速反攻,短短几个回合,便将潘武连消带打的难以支撑。最终脚下一个踉跄,被柳寻衣一脚踹翻在地。

    柳寻衣并未追击,而是急忙收招而退,算是给潘武保留几分颜面。

    “柳少侠好功夫,潘某佩服!”潘武坐在地上汗流不止,气喘吁吁地称赞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打的如此痛快了。哈哈……”

    “潘二爷的刀法精妙无双,在下险些小命不保。”柳寻衣苦笑道。

    “但不知柳少侠可……可否看出潘某刀法中的不足……”潘武似乎极其疲惫,甚至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是微微发白。

    “玄水刀法以柔克刚,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却需要比寻常刀法多使三分力道,方能控制得当。”柳寻衣沉吟片刻,坦言道,“潘二爷使的虽是玄水刀法,但攻势却是大开大合的罡猛路数,或与玄水刀法的精妙有所不符,甚至……背道而驰。”

    “柳少侠一语……一语道破……”潘武的气息变的越来越急促,说起话来也越发艰难,“我爹也曾如此……如此评价过……”

    “潘二爷?”柳寻衣终于意识到潘武的异样,顿时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潘武,关心道,“刚刚我没伤到你吧?”

    在柳寻衣的搀扶下,潘武缓缓起身,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艰难地摆手笑道:“没有……是我……是我自己体力……体力耗尽……噗!”

    潘武话未说完,口中却猛地喷出一股鲜血。再看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怎么回事?”

    洛凝语和林方大赶忙冲上前来,三人合力架住潘武。却见潘武眼神涣散,身体剧烈抽搐着,眼、耳、口、鼻均有血迹向外渗出。尤其是嘴里,一股一股地向外喷着血沫子,模样甚是骇人。

    “潘二叔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洛凝语慌忙问道,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早已方寸大乱。

    柳寻衣迅速出手,先行封住潘武几处要穴。随之小心查探,并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潘武的脖颈。

    不摸不要紧,一摸却令柳寻衣原本慌乱错愕的脸色,瞬间变的如死灰一般难看。

    “潘二爷他……死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门不幸

    夕阳渐落。潘府上下被阴霾笼罩,沉如磐石,静如死寂。

    洛凝语和林方大帮着潘文等人,处理潘武后事。柳寻衣却独自一人,来到潘初八的书房。

    推门而入,书房内一片昏暗,静若无人,天色已晚但却并未掌灯。

    昏暗处,精神萎靡的潘初八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短短几个时辰,他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本来精明深邃的眼神,变的浑浊涣散。纹丝不乱的银发,此刻也凌乱不堪。佝偻着老态龙钟的身躯,面如死水,形同枯槁,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前辈……”

    刚刚才历经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于年过八旬的潘初八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变。此刻,柳寻衣纵有千言万语,却仍显苍白无力,再多的安慰,对于潘初八也是味如嚼蜡,毫无意义。

    “老二……送走了?”潘初八微弱的声音颤抖不已,语气中蕴含着巨大悲痛,令柳寻衣的心中顿时涌出百般滋味,好不难受。

    “走了。”柳寻衣强做镇定,轻声作道,“前辈,您……”

    “梨花散。”潘初八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桌上一小堆白色药粉,有气无力地哽咽道,“老二媳妇儿真是好狠的心,竟会对与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男人,下这种剧毒……”

    “前辈放心,已经派人去找了。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二夫人带回来,在潘二爷灵前做个交代。”柳寻衣道。

    “找到如何?”潘初八苦涩道,“就算把她千刀万剐又如何?老二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前辈请节哀。”柳寻衣好言抚慰,继而话锋一转,迟疑道,“还有一事,刚刚我们去寻二夫人的时候,发现……潘春公子也不见了。”

    “被老二媳妇儿带走了呗!”潘初八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摇头嗤笑道,“两杯茶都有毒,老二媳妇儿舍得杀自己的男人,但终究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她故意将潘春带走,是要及时为他解毒。她料定此事隐瞒不过,所以就……畏罪而逃了……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我早该料到老二迟早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柳寻衣闻言不禁暗吃一惊,犹豫再三,终究没忍住心中疑惑,反问道:“此话何意?难道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

    潘初八苦笑之余,两行老泪也顺着眼角流淌出来,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曾为这句话而一忍再忍,却没想到最终竟害死自己的儿子……”

    看着潘初八痛不欲生的模样,柳寻衣实在不忍再揭他疮疤,本想好言相劝,但潘初八却突然愤愤不平地开口道:“老二媳妇儿对潘武……不忠啊!”

    “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

    “这个女人早与潘家貌合神离,若非贪图家业,她早就弃潘武而去了。”潘初八不理会柳寻衣的反应,径自叹息道,“她和李老虎不清不楚,已不是一两天了。这件事她自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曾暗中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原来她早在嫁给潘武前,就已是李老虎的姘头,她嫁入潘家分明是有所图谋……”

    柳寻衣本不想打听别人家事,但如今潘武在他眼皮子底下惨遭毒杀,他若不问个究竟,实在难解心中郁结,故而追问道:“那……潘二爷可知道此事?”

    “他虽不曾提起,但我想他这两年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潘初八哽咽道,“老二曾是个豪爽开朗之人,对这个女人也是情深意切,百般宠爱。但这两年他却突然转性,不仅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整日郁郁寡欢,就连对他曾视若明珠的女人,都变的异常冷淡,甚至……厌恶。”

    听到这里,柳寻衣终于明白潘武为何对其他人还算和气,唯独对自己的夫人一直横眉冷眼,甚至动辄还会拳打脚踢。柳寻衣本以为潘武天生古怪,甚至还隐隐替丁翠叫屈。现在想来,应该是潘武爱之深,所以恨之切。

    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百般宠爱的女人对自己不忠?非但不忠,而且还整日装模作样,实则暗藏祸心,另有图谋。

    “既然如此,潘家为何还留着她?潘二爷何不一纸休书将她……”

    “我又何尝不想如此?”潘初八摇头道,“但我不能这做,无论是为潘家的声誉,还是为潘武的颜面,我都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我本想等潘武自己开口,但他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明明心里委屈,却始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自己都选择隐忍,我这个做爹的又能如何?难道要当面告诉他,他的媳妇儿是别的男人的姘头吗?说到底,除了潘家与老二的名声之外,潘武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她……”

    此事听上去虽有些不可理喻,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实则,当局者有时并不糊涂,甚至比旁观者还要明白。但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深知自己还有万千顾虑。而这些顾虑,旁人却永远无法体会。因此,当局者才不得不继续装糊涂。

    “都说最毒妇人心,之前我不相信,现在却深信不疑……”潘初八苦笑道,“我本以为丁翠只是贪财,却没想到她竟会要了老二的命……”言至于此,潘初八顿觉悲从心来,竟是当着柳寻衣的面,掩面痛哭起来。

    “那潘春公子……”

    “潘春是她儿子不假,但我也曾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我潘家的骨肉。毕竟潘春的样貌、性格和云儿、雨音大相径庭。潘家儿孙大都模样俊俏,乖巧懂事,可潘春却天生相貌丑陋,性格乖戾嚣张……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考虑潘武的感受,因此虽有怀疑,但终究没有深究,并一直将其视为亲孙子对待。心想他娘再如何不是,孩子都是无辜的。”潘初八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可如今想来……潘春或许真不是老二的子嗣,而是那个女人与李老虎的孽种……否则这个女人就算念在孩子的情分上,也断然不会对孩子亲爹下此毒手。”

    “这……”

    太多意想不到的消息令柳寻衣应接不暇,他感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对潘武、丁翠、潘春这一家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以及匪夷所思的凌乱关系,毫无应之策,半晌也只涌现出“可怕”二字。心中暗暗感慨,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若彼此勾心斗角,简直比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更加可怕。

    事已至此,柳寻衣早已不知所言,唯有愣愣地站在房中,目光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位,短短数日却连番受挫,孤苦凄凉的迟暮老人。

    “前辈,既知此事与李老虎有莫大关系,那我愿替你走一趟东湖帮……”

    潘初八望着杀意尽显的柳寻衣,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慢慢摇了摇头,道:“柳少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眼下潘家危在旦夕,因此在解决与秦家的恩怨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至于李老虎,且不说你能不能单枪匹马地闯入东湖帮,就算你能擒下他,到时他若抵死不承认,我们无凭无据,又能将他如何?更何况,想在颍川动他,无异于与东湖帮和其麾下的众多帮派为敌,甚至是与颍川官府为敌。无论是你,还是眼下的潘家,对于这个后果,我们都远远承受不起。”

    “难道潘二爷的死就这样算了?”

    “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潘初八眼神阴狠地说道,“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手刃毒妇,为我儿报仇雪恨,但……不是现在。”

    “前辈……”

    “你们明日便动身回洛阳吧!”潘初八挥手打断柳寻衣的话,直言道,“你替我将这封信转呈洛府主。”

    说罢,潘初八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柳寻衣,嘱咐道:“请转告洛府主,明年之事,一切如旧。潘、秦两家的十年之战,将如期在少林举行。到时希望他能亲临少林,为我潘家主持公道。”

    “我一定转达。”柳寻衣重重点头道,“只不过……如今潘家刚遭不幸,我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潘武的后事交由潘文处理,足矣。现在既不能报仇,亦不能宣扬,只能对外人说潘武是突患急症,暴毙而亡。因此,你们留下毫无益处,还是尽早离开颍川这个是非之地吧!”

    “前辈,我料李老虎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更何况,如今潘二爷和潘春公子都不在了,只剩贺总镖头一人,明年又该派谁去应战秦家……”

    “去吧!”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潘初八却颇为不耐地摆手说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扰柳少侠费心。今夜我要为老二守灵,现在想歇息一会儿,柳少侠请出去吧!转告洛小姐和林少侠,让他们不必再来请辞。明年三月初一,我与他们在少林相见。”

    说罢,也不等柳寻衣再度开口,潘初八已缓缓闭上双眸。而就在他闭眼的瞬间,两行热泪再次难以抑制地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悄悄滑落而下。

    “前辈保重,晚辈……先告辞了!”

    柳寻衣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潘初八,随之叹息一声,拱手而退。他出门后将房门轻轻关上,给潘初八留下一个静谧的空间,独自“疗伤”。

    “寻衣?”洛凝语迎面而来,神色担忧地问道,“潘八爷他……还好吧?刚才我和林方大商量,因为明天就要回洛阳,所以今夜我们想为潘二叔守灵,略表心意,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柳寻衣神情严肃地随口拒绝。与此同时,其眼底深处陡然泛起一抹阴寒之意,别有深意地喃喃念道,“今夜我想好好休息,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不等洛凝语询问究竟,柳寻衣已快步消失在她那充满疑惑的视线之中。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蛇鼠一窝

    “娘,你为何带我来东湖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下午离开潘府后,满腹疑惑的潘春一路不停追问,但丁翠却始终一言不发,径自前行。

    入夜,娘俩儿一路来到东湖帮老巢,面对虎视眈眈的东湖帮弟子,潘春满心忌惮,但丁翠却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引着潘春直奔老巢腹地。令潘春大为不解的是,他们一路走来,沿途所遇东湖帮众无数,却无一人出面阻拦。

    丁翠轻车熟路地将潘春带入议事堂。此刻,李老虎已在此恭候多时,除他之外,左右还分别坐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这些都是在颍川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东湖帮弟子,也有其他帮派的老大。

    “娘。”潘春右手紧紧按着刀柄,左手轻轻拽了拽站在身前的丁翠,满眼提防地环顾堂内众人,低声道,“小心,这些人可都是……”

    “春儿,跪下!”不等潘春把话说完,丁翠却突然神色肃穆地一声喝令。直听的潘春一愣,错愕道:“娘,你说什么?为何让我跪下?”

    “跪下!”丁翠再次轻喝一声,与此同时,她还用手去按潘春的肩膀,“你若还听娘的话,那便跪下!”

    潘春虽满头雾水,但却拗不过丁翠,只能缓缓跪倒在地。虽是跪着,但他的双眼却一直小心打量着四周。

    突然,丁翠伸手一指李老虎,对潘春下令道:“春儿,叫爹!”

    “什么……”

    “跪好了!”

    潘春大惊,欲要下意识起身,但却被丁翠突如其来地一巴掌,给狠狠打了下去。

    “娘,你在胡说什么?”潘春惊呼道,“你是不是糊涂了?”

    “春儿,你住口,好好听娘说。”丁翠正色道,“其实潘武并非你的亲生父亲,他才是!”

    顺着丁翠手指的方向,潘春满目诧异地望向面带笑意的李老虎,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复杂之至。这个消息岂止令他难以置信?简直是危言耸听。

    潘春眼中既惊恐又疑惑,既忐忑又迷茫,看着面前的李老虎,他的思绪瞬息万变,根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潘春想笑,想尽可能露出轻松的笑容,以此缓解眼前的尴尬。可他的笑容才刚刚绽放,却又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嘴边,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倔强地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娘,你骗我。我是潘家的子孙,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娘没有骗你。”丁翠言之凿凿地说道,“春儿,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潘家对我们娘俩儿来说,其实是外人。”

    “不……”潘春表情僵硬地连连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潘春,是潘初八的孙子,潘武的儿子,我……”

    “潘武已经死了!”丁翠看着几乎疯癫的儿子,突然大声喊道,“若不是为娘及时给你解药,你今天晌午也死了……”

    “什么?”丁翠此言一出,潘春登时呆若木鸡。他瞪着一双惊恐而迷茫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丁翠,忙不迭地追问道,“娘,你说什么?你说我爹他……死了?为什么?我爹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才一下午的功夫,就什么都变了?娘,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翠俯身跪在潘春身边,伸手抱住潘春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解释道:“春儿,你听我说,你不是潘武的儿子,李老虎才是你爹。你也不是潘家的子孙,你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是你害死我爹?”潘春突然眼睛一瞪,愣愣地凝视着丁翠,怒声道,“是你的茶,你给我们的茶里有毒,是不是?”

    “是!”丁翠咬牙切齿地承认道,“潘武对我整日横眉冷目,拳打脚踢,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生活在他身边,我如同身在地狱。其实我早就想杀他,今天为娘终于能如愿以偿,我高兴!我太高兴了……”

    “啪!”

    潘春突然扬手,狠狠挥出一记耳光,打醒了正在疯狂喊叫的丁翠。

    母子二人皆是瞬间愣住,丁翠眼泛泪光,默默注视着潘春,眼中既疼惜又伤心。而潘春则目光颤抖地回视着丁翠,眉宇间说不出的复杂。

    “春儿,你竟敢打娘?”

    “你杀了我爹……”

    “潘武不是你爹,他才是!”丁翠发狂似的指着刘老虎,尖叫道,“他才是你亲爹,你是他儿子,不信你们可以滴血认亲!”

    “春儿!”

    李老虎突然开口,瞬间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李老虎含笑起身,从刘三手中接过水碗,继而抽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而后,他又快步走到潘春面前,一把攥住恍若失神的潘春的手腕,并迅速将其手指刺破。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水碗中的两滴血迅速合二为一,最终融为一体。

    “恭喜李帮主找回儿子!”

    “恭喜东湖帮后继有人!哈哈……”

    一时间,堂中尽是奉承恭贺之声。

    李老虎极为得意地放声大笑,目光欣慰地望着茫然无措的潘春,淡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叫李春,是东湖帮的少帮主。”

    “见过少帮主!”堂中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大喝。

    潘春大惊,他愣愣地环顾着周围的帮众,心中在万分诧异与茫然无措之余,竟是情不自禁地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虚荣和满足。于此同时,原本悲伤惊恐的眼中,也隐约涌现出一抹思量。

    “在潘家二十几年,可曾有过今日这般场景?”李老虎似乎看出潘春心思的变化,不禁大笑道,“你在潘家只是个阔少爷,但在这儿却不同。在东湖帮你可以说一不二,可以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哈哈……你是我李老虎的儿子,以后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谁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至于那个潘家……所有的一切,迟早也全都是你的。”

    潘春此刻的心情复杂之极,若说他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潘家毫无感情,自是不可能。但若说眼前新的身份,以及新身份所能带给他的虚荣,他毫不心动,亦是不可能。

    潘春本性贪婪,骨子里和李老虎是同一类人,无论潘初八如何悉心教导,却终究难改其血液里流淌的奸诈本性。

    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潘春一时难以适从。毕竟,几个时辰前他还是潘武的儿子,还在为潘家的生死存亡,挥刀苦练。但此刻,潘家的生死荣辱却和他再无关系,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李老虎和丁翠,潘春只感觉自己似乎已死过一次,现在则是另一次生命的重生。

    “你们……”潘春在混沌中突然想到潘初八、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这些他曾经至亲至爱的人,不由心中一禀,急忙开口道,“你们要对付潘家?如果是,那能不能……留他们一条生路……”

    “我刚已说过,在这里,你可以说一不二,随心所欲。”李老虎大笑道。说罢,他指着堂中众人,朗声道,“你们都是我李老虎的朋友,今日也替我做了见证。他是我儿子,你们也算见过了。日后在颍川地面上,还望三老四少、各位老大,能对犬子多多照顾,不管是对也好,是错也好,都能看在我李老虎薄面上,厚待犬子。我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李帮主客气了,我等日后自当尊奉少帮主之命。”众人纷纷附和。

    李老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左右吩咐道:“你们先带夫人和少帮主下去歇息,其他事改日再说!”

    待丁翠和潘春离开后,李老虎又在寒暄声中,送走其他帮派的老大,而后屏退本帮弟子。转眼间,议事堂内只剩李老虎一人。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儿子,恭喜!”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只见跛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内堂。

    直至灯火通明处,跛子的相貌方才完全展露出来。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甚是粗鄙丑陋。但却天生带着一副内敛阴狠之气,似是不苟言笑,即便偶有笑容,也是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阴笑。

    六尺高,身材倒颇为精壮,除去一条腿瘸外,身体再无异于常人。一身布衣青衫,略显陈旧,腰间斜插着一把被麻布缠裹的短刀。数日前,李豹正是死在这把刀下。

    李老虎赶忙迎上前去,拱手道:“一切还不是托你的福?若非有河西秦氏在背后给我撑腰,我又岂能这么快和他们娘俩儿团聚?”

    “李帮主,不必客气。”跛子笑道,“连我也没想到,你的动作竟会如此之快。看来我这次没再看走眼,有个忠于你的姘头在潘家做内应,李帮主做起事来,果然利索很多。”

    “嘿嘿……”李老虎也听不出跛子此话,究竟是夸自己还是讽刺自己。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去得罪跛子,故而佯装憨实地笑道:“一包梨花散,远比亲自动手容易的多。况且夫人也早有离开潘府之心,故而此次一拍即合,必当事半功倍。”

    “不错。”跛子点头道,“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也离开潘家,潘初八精心挑选选的三人,已去其二。只剩一个龙威镖局的贺虎,不足为虑。”

    “如此说来,你交给我的差事……算是办完了?”李老虎眼睛一亮,与此同时,他不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别有深意地笑道,“接下来……我东湖帮的前程,可就全仰仗阁下了。”

    “你既帮我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跛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老虎,幽幽地说道,“怎么?你担心我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被跛子一语挑破,李老虎也不否认,只是讪讪一笑。

    “放心,我不会杀你。”跛子淡淡地说道,“待明年秦、潘两家的恩怨了结后,潘家的一切就都归你了。”说罢,跛子已迈步朝堂外走去。

    “阁下去哪?”李老虎急忙追问道。

    “颍川事情已了,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

    “你若走了,万一明日潘家联手贤王府,来向我兴师问罪,我如何应对?我刚刚设计杀了潘武,潘初八定会报仇雪恨。”

    “放心,潘初八现在自身难保,贤王府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洛天瑾如今百事缠身,潘初八是个识时务的人,断不会因此而节外生枝,耽误大事。所以明年三月初一前,他们没功夫找你麻烦。”跛子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此刻,他人已走出堂外。

    “等等!”李老虎快步追出,面对空荡无人的夜幕,朝天呼喊道:“那明年三月初一之后,又当如何?”

    “那时自有河西秦氏亲自招呼他们,你更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李老虎不禁面露思量之意。跛子离开不久,原本空无一人的议事堂内,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几十名严阵以待的刀手。

    这些刀手都是李老虎事先安排的,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见跛子已走,故而纷纷现身。李老虎头也不回地随意挥了挥手,几十名刀手便又迅速消散在议事堂左右。

    狼狈为奸,往往在相互利用的同时,也在相互提防。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下疑凶(四更)

    深夜,颍川城外密林,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朝月光射来的方向徐徐而行。

    十丈之外,一棵参天古树上,一位黑衣人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倚靠在枝头。

    黑衣人双手抱胸,怀中斜插一把利剑。头戴斗笠,边沿压的很低,低到几乎完全遮住他的面容。

    朦胧月色,在密林中洒下一片干枯的昏黄,死灰般的寂静,凝固般的空气,连一缕风丝儿都没有。

    片刻之后,跛子行至树下,陡然停住脚步,抬眼看向枝头上的黑衣人,月色下露出一张丑陋的脸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不屑地冷笑,沙哑的声音如风吹枯草般,略显刺耳。

    “久等了!”

    “不久,我只不过快你一步而已。”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用剑将斗笠轻轻挑开,射出两道充满鄙夷的目光,此人正是柳寻衣。

    柳寻衣俯视着树下与自己含笑相视的跛子,戏谑道:“若你的腿没瘸,我未必追的上你。”

    “从东湖帮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不知我这个瘸子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你?”跛子明知故问。

    “你身上的血腥味,以及……你欠的债!”柳寻衣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几日潘家接二连三遭难,都是拜你你所赐。如今别人因你家破人亡,你又怎好一走了之?”

    “如此说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跛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不知你为谁而来?又要替谁报仇?李豹?还是潘武?”

    “你肯承认就好。”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厉,沉声道,“潘家本就势单力薄,明年之战更是胜算渺茫。即便如此,你仍两次三番设计迫害,非要赶尽杀绝,置潘家于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不觉得有些欺人太甚吗?”

    “潘、秦两家的恩恩怨怨,没人能说清楚,你又何必来这趟浑水?”跛子回道,“既然你来了,正好回去替我向洛天瑾传句话,告诉他以后少管别人闲事,有些事他不该管,也管不了。”说罢,跛子竟不再理会柳寻衣,径自低头而去。

    柳寻衣纵身一跃,稳稳地翻落在跛子身前。宝剑一横,死死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道:“这番话你还是亲自去向洛府主说吧!今夜我不杀你,而是要擒下你,待明年三月初一,把你和李老虎一起绑到少林,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让少林高僧和武林同道一起主持公道,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算不算英雄行径?你们秦家,又算不算武林正派?”

    “哈哈……”闻言,跛子陡然狂笑起来,笑声干瘪而粗糙,令人闻之厌恶。他用嗜血的眼神,死死盯着柳寻衣,狞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擒我’比‘杀我’……更加凶险。”说罢,跛子再度挤着嗓子,发出一阵骇人的尖笑。

    “李老虎固然歹毒,但你才是罪魁祸首。”柳寻衣道,“夺人基业、害人性命,你们硬是把好端端的一个潘家,害的惨不忍睹。你非但没有悔恨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嚣张至极。作恶者逍遥自在,为善者却家破人亡,这是何道理?你们如此对待一位迟暮老人,又于心何忍?”

    “潘初八不死守着‘玄水下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跛子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真正把潘家逼上绝路的,不是东湖帮,不是河西秦氏,而是潘初八自己。时至今日,他仍不知悔改,接下来潘家只会死更多人,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凄惨。如果你们想帮他,那就不该插手潘、秦两家的恩怨。只要贤王府不插手,潘初八就不会再抱任何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能痛定思痛,之后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果那样,潘家谁都不用死,就连潘初八……都能远离江湖恩怨,颐养天年。”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义正言辞的跛子,缓缓摇头道:“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刚刚的一番话,简直是胡搅蛮缠。明明是秦家欲夺潘家的‘玄水下卷’在先,结果却把错推到潘八爷头上,甚至怪到贤王府头上,实在可笑至极!可恶至极!依你所言,强盗抢劫、杀人,其实是强盗无罪,反而是被杀的人有错?他应该主动将自己财物交给强盗,而不应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是也不是?”

    “钱和命究竟哪个重要?”跛子反问道,“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但钱和命本都应属于自己,又为何要选择?”柳寻衣驳斥道,“你把错归于选择之人,但其实最有错的,是逼迫别人做出选择的人。他们这才是祸根,就和你一样!”

    跛子满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我本以为来找麻烦的人,会是林方大那个莽夫,却没想到竟会是你。”

    “是我又如何?”

    “其实想置潘家于死地的最好办法,不是杀潘武,而是杀贤王府的人。”跛子冷声道,“只要贤王府的人死在颍川,洛天瑾与潘初八必会反目。只要贤王府不再背后支持帮潘家,潘家则必败无疑。”

    柳寻衣冷笑道:“你本来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来颍川当日,你便已躲在高升客栈,暗中监视我们。你杀李豹,是想借东湖帮之手对付我们,只不过李老虎也不傻,他没有进你的圈套,而是将李豹的死嫁祸给潘家,并趁机狠狠敲诈一笔。于是一计不成,你便再生一计,对付我们不成,便全力破坏潘家。你借李老虎与丁翠的关系,毒杀潘武,离析潘春,让潘家好不容易培养的三个高手,顿失其二。如此一来,潘家连最后一丝胜算都荡然无存。”

    “你很聪明,不过却明白的晚了些。今夜来找我的人,若是洛凝语或林方大,我反倒省心,直接取走他们性命,一了百了。至于你……”

    柳寻衣从跛子的话中,似乎听出一丝端倪,不禁狐疑道:“我又如何?难道你不想取我性命?”

    “你进贤王府才几天?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怎及洛凝语和林方大?”跛子嘲讽道,“你死与不死,对洛天瑾而言,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柳寻衣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跛子,语气古怪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既然杀你无用,我又何必枉费功夫?亏本的买卖,我没兴趣!”跛子极为不耐地摆了摆手,催促道,“今夜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小命,你走吧!”

    柳寻衣虽不明白跛子此举究竟何意,但也无暇多想,忽然拔剑出鞘,直指跛子,冷喝道:“你不杀我,但我却要擒你!”

    “就凭你?”

    跛子话音未落,右手已猛地将短刀抽出,毫无预兆地先发制人。只见寒光一闪,须臾间锋利的刀刃已直直地朝柳寻衣的面门砍来。与此同时,跛子怒喝一声:“我虽懒的杀你,但你若冥顽不灵,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在乎费点时间,收下你的小命。”

    “哼!笑话!”

    柳寻衣的反应也丝毫不慢,手中宝剑急转,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剑身已将短刀拦下,刀剑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隐约间迸发出零星火光,映射在柳寻衣与跛子那互不相让的坚毅眼神之中。

    忽然,刀剑左右分离,柳寻衣剑锋一甩,毫不迟疑地挺刺而出,直取跛子心窝。

    情急之下,跛子将短刀自掌心迅速一转,阴手持刀,猛地向左挥出,随着“铿”地又一声脆响,柳寻衣的宝剑被短刀打偏。

    见状,跛子急忙向右转出,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刀身和跛子的胸口,“嗖”地一下刺飞出去,带起一道凌厉的剑气,将跛子胸前的布衣划开一道豁口。

    “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刀剑交错中,跛子冷声喝骂,而柳寻衣则全然不顾气急败坏的跛子,手中宝剑连翻挥舞,攻势凌厉,角度刁钻,一招连着一招,一剑更胜一剑,直打的跛子应接不暇。

    六十个回合后,跛子在柳寻衣延绵不绝的攻势下,已渐渐有些慌乱,手中短刀上下翻飞,一开始还能与柳寻衣平分秋色,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攻势减少,守势增多,最终全变成防守闪避,在密不透风的剑势下,跛子已无暇反击。

    “看来你的秦家刀法也不过如此!”

    柳寻衣与跛子越打越心惊。他惊讶的是,跛子所用的刀法,非但没有任何精妙之处,反而粗糙不堪,破绽百出。

    柳寻衣曾经领略过潘武的玄水刀法,也被玄水刀法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在惊讶于‘玄水下卷’精妙无双的同时,也曾揣测过秦家的‘赤火上卷’,必定同样非比寻常。

    可眼前的跛子所施展的秦家刀法,非但谈不上精妙,甚至连秦氏三杰也远有不及。如此以来,又岂能不令柳寻衣大感意外?

    突然,跛子一刀将柳寻衣逼退,飞身退出十丈之外。不等柳寻衣挺剑而追,本来摆出架势准备死战不退的跛子,竟毫无预兆地匆忙转身,迅速钻入密林深处,几个闪掠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寻衣万没料到,嚣张自大的跛子竟会说一套做一套,打到一半,说跑就跑。登时一愣,当他欲要追杀时,跛子却早已逃的没了踪影。

    “今夜暂且饶你一命,有种明年三月初一,来少林与我再战一场。到时我秦天九一定奉陪到底!”

    密林深处传来跛子的挑衅声,着实令柳寻衣错愕不已。虽然江湖中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不少,但如跛子这般表里不一,诡谲多变的,柳寻衣却是头一次遇到。

    “秦天九?”柳寻衣默念着跛子的名讳,沉寂片刻,方才收剑入鞘。

    不知为何,柳寻衣总有一种错觉,认为今夜与之交手的秦天九,虽然看上去刀法稀松,武艺平常,但实际上却似乎有所保留,并未真正全力以赴。

    苦思许久,但又寻不得究竟,柳寻衣最终只能懊恼地叹息一声,转而朝颍川方向快步走去。

    途中,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柳寻衣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秦天九……是如何知道我才进贤王府不久的?”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府中古怪

    腊月十五,正午。

    柳寻衣、洛凝语、林方大回到洛阳,经历过潘家一连串的变故,他们的心情未免有些压抑,与离开洛阳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判若天地。

    “小妹,你们回来了!”

    柳寻衣三人刚刚踏入贤王府,洛鸿轩便匆忙迎了出来。还不等柳寻衣和林方大上前寒暄,满眼疲惫的洛凝语,已快步冲上前去,娇声道:“哥,我好想你啊!”

    面对洛凝语的亲昵,洛鸿轩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若隐若现地涌出一抹忧虑之色。

    见状,柳寻衣不禁心头一禀,忙问道:“公子为何愁眉不展?莫非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府里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三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欲言又止的洛鸿轩,好奇之意不言而喻。

    洛鸿轩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凝语,犹豫再三,突然叹息一声,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哥,府里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我们不成?”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拽起洛鸿轩的手臂,拼命摇晃着,不断催促道,“可是爹、娘出了什么事?”言至于此,洛凝语的眼中恨不能快要急出泪来。

    洛凝语曾亲眼见到潘武暴毙,于是她在感慨世事无常,生死一线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至亲,多了一份莫名的关心和担忧。

    “小妹放心,爹娘无碍。”洛鸿轩好言安抚,转而看向一脸凝重的柳寻衣和林方大,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说出下文。他再度叹息一声,快速说道,“你们还是先入府吧,爹已催问过好几次了。”

    说罢,洛鸿轩不等不依不饶的洛凝语再三追问,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面对洛鸿轩的古怪行径,柳寻衣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中堂内,林方大将潘家现状,以及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和凌潇潇。二人得知潘家境遇凄惨,无不面露惊讶。凌潇潇更直言怒斥东湖帮无法无天。相比之下,洛天瑾的反应,则要沉稳老练许多。

    洛天瑾默不作声地聆听林方大侃侃而谈,脸上不喜不怒,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还有这封信,是临行前潘前辈亲自交给我,让我转呈府主。”柳寻衣从怀中掏出潘初八的书信,呈于洛天瑾。

    洛天瑾神色狐疑地将信拆开,默默观阅一遍,待他看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时,目光却又不经意地朝柳寻衣轻轻一瞥。虽只是一个眼神,但却令柳寻衣感到一阵莫名心慌。

    他从洛天瑾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狐疑、思量、揣度,甚至是……审视。

    “瑾哥,信上写些什么?”凌潇潇好奇地问道,“可是要我们派人去颍川帮他?”

    洛天瑾并未如往常那般,将信交于凌潇潇,反而突然将信折起,匆匆塞进信封。

    面对凌潇潇错愕的目光,洛天瑾轻笑道:“潘八爷是位有骨气的老英雄。不到山穷水尽,他断不会向别人开口求救。这封信中……只是些寒暄感谢之辞罢了。”

    既然洛天瑾开口,凌潇潇也自然不会多问。她陪在洛天瑾身边二十多年,岂能不知洛天瑾的性子?直觉告诉她,这封信的内容一定不像洛天瑾解释的那么简单。而洛天瑾之所以避而不谈,定是有所顾虑,因此才随口搪塞。

    “此去颍川风尘仆仆,又历经多变,你们辛苦了。”洛天瑾朝柳寻衣三人笑道。虽然他的言辞颇为轻松,但语气却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压抑感觉。

    似乎洛天瑾此刻正被什么其他事所困扰,因而无暇旁顾。

    “府主,潘家的事……咱们还管不管?”林方大是个直性子,见到洛天瑾似乎不太在意潘家,不由心生焦虑,因此非要当面向洛天瑾问个明白,才能甘心。

    “管!”洛天瑾轻笑道,“我若不想管,又何必让你们白白折腾一趟?”

    “那我现在就请命。”林方大直言道,“请府主允许我带人赶赴颍川,端了东湖帮的老巢。让那只‘假老虎’知道知道‘真老虎’的厉害,哼!”

    面对愤愤不平的林方大,洛天瑾突然冷笑,反问道:“你这么着急,究竟是想为潘家报仇雪恨?还是想替自己出口恶气?”

    “都一样!”林方大辩解道,“摆平东湖帮,既替潘家讨回公道,也能让我出口恶气。”

    “胡闹!”凌潇潇黛眉一簇,怒斥道,“林方大,你把我贤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土匪窝吗?动辄就要带人去杀这个、杀那个,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我……”

    “住口,听我把话说完!”凌潇潇挥手打断林方大的话,继续道,“东湖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贤王府与他们争斗,岂不自贬身价?有失体统不说,日后武林群雄又会如何取笑我等?再者,东湖帮在颍川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又岂是你这个莽夫能轻易解决?说不定你非但没能摆平他们,反倒被他们摆平,到时岂不更加丢人现眼?”

    “夫人教训的是,我……知错了。”林方大嘟嘟囔囔着回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急声道,“那不提东湖帮,单说潘家。如今潘武已死,潘春不知所踪,潘家能拿的出手的人,只剩贺虎一人。让贺虎独自迎战秦家,岂不是以卵击石?府主,此事要如何处置?要不咱们派人……”

    “潘、秦两家的恩怨,外人岂能随意插手?”洛天瑾摇头道,“他们早已有约在先,只能选自家人出面比武,断不能借外人之力。潘八爷是个守规矩的人,因此就算我想出手,他也定然不会答应。”

    “那……”

    “此事容我三思。”洛天瑾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随即他目光转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说秦家也派人去了颍川?”

    “是。”柳寻衣点头道,“李豹被杀,潘武之死,都是秦家在背后捣鬼。”说罢,柳寻衣面带愧疚地看向林方大和洛凝语,苦笑道,“实不相瞒,在离开颍川前,我曾因气愤难忍,连夜追查真凶,欲将其擒下,以便明年与河西秦氏当面对质。只不过……最后却让他跑了……”

    “这倒奇怪了。”凌潇潇满眼不解地看向洛天瑾,狐疑道,“依河西秦氏今日之势,根本不必惧怕潘家。又何必多此一举,落人口实?莫非秦明是个多疑之人,非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肯罢休?”

    洛天瑾并未回答凌潇潇的问话,而是目光幽深地凝视着柳寻衣,似是思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你们到颍川的第一天,他就出现在你们所住的客栈?所以他一开始是冲你们去的,只因后来嫁祸不成,才将矛头转向潘家?”

    “是。”柳寻衣答道。

    “此人姓甚名谁?”洛天瑾问道,“你既与他交手,那他的样貌如何?武功又如何?”

    “他叫秦天九。”柳寻衣直言道,“其貌不扬,是个跛子。至于武功……倒也算说的过去。”

    “秦天九?”柳寻衣此言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同时一愣。沉寂片刻,凌潇潇神色狐疑地追问道:“他真说自己是秦天九?”

    “是。”柳寻衣诧异道,“不知有何不妥?”

    “河西秦氏确有此人,并且是个跛子。”凌潇潇解释道,“不过此人的武功,绝非你所说的‘说的过去’,而是高手中的高手。在河西秦氏,若单论武功,秦天九即便与秦明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甚至是伯仲之间。若是由他出手,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因为秦天九想杀一个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眼神闪烁不定,脑中反复回忆着当夜与秦天九交手的过程。可无论他如何回想,秦天九的武功,都不像凌潇潇所说的那般高深莫测。

    “究竟是我们低估了你的武功?还是高估了秦天九?”凌潇潇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语气古怪地说道,“此人常年深居简出,其实我们也未见过他的真正实力,说不定……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秦天九。”洛天瑾突然开口道,“而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鬼,嫁祸河西秦氏。”

    “倘若那人不是秦天九,那我们明年冒然指责河西秦氏行为卑鄙,岂不是含血喷人?”柳寻衣反应极快,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急声道,“宣扬出去,外人会以为我们为帮潘家而不择手段,甚至冤枉秦家。如此以来,对贤王府的声誉……岂不是大有损伤?”

    林方大听的一头雾水,愣愣地说道:“那人究竟是想对付我们?还是想对付潘家?亦或是对付河西秦氏?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刚才所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云云种种,不过是我们胡乱揣测罢了。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人圈套,还需小心谨慎才是。”洛天瑾颇为疲惫地摇了摇头,挥手道,“今日就此作罢,此事日后再议。寻衣、方大,你们退下吧!”

    “是!”柳寻衣和林方大答应一声,一齐拱手告辞。但就在他们将要转身离去时,洛天瑾却突然开口,轻喝声:“柳寻衣!”

    “在!”

    柳寻衣一愣,迅速回身,目光疑惑地望向洛天瑾。反观洛天瑾,只是用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默默注视着他,沉寂许久却一字未说。

    四目相对不知多久,脸色阴晴不定的洛天瑾却又随手一挥,让柳寻衣退下了。

    “对了!”柳寻衣和林方大走后,洛凝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道,“爹,娘,刚才在前院遇到大哥,我见他古古怪怪,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肯直言,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洛凝语此话一出,洛天瑾和凌潇潇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夫妇二人相互顾盼,那副犹犹豫豫,黯然神伤的模样,似是不想自己开口,故而都在怂恿对方先说。

    “爹,娘,你们这是……”

    “语儿。”凌潇潇率先打破沉默,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件事……爹娘想和你商量商量。”

    “何事?”

    “前几日,洛阳将军府派人送来一些聘礼,欲要……向我们提亲。”凌潇潇的语速变的愈发迟缓,脸色也越发尴尬。

    洛凝语神色一禀,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提亲?为谁提亲?又向谁提亲?”

    面对难以启齿的凌潇潇,洛天瑾轻叹一声,索性接过话来,直言道:“他们是为蒙古小王爷汪清术而来,要向……向女儿你提亲。”

    ……

第一百三十章 :痴心错付

    “砰砰砰!”

    “凝语,你开门啊!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先把门打开,好不好?你万一哭坏身子,叫我如何是好?”

    傍晚,内院传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之相随的,还有林方大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地呼喊与哀求。

    一个时辰前,洛凝语眼睛通红地从中堂跑出,一头扎进闺房,再也不肯出来。唯有一声声悲愤交加的痛哭,自房中传出,惹得林方大无比心焦。

    林方大已在门外苦苦哀求半天,可房内除了洛凝语“呜呜嘤嘤”的低泣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回应。

    婢女送来的饭菜全被拒之门外,早已变的温凉。洛凝语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令不知缘由的林方大顿感有心无力,他在门外苦口婆心,说的口干舌燥,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

    “凝语,我是林方大,我求求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说出来?”林方大急的火烧眉毛,在廊中来回踱步,不断哀求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不管是谁,我一定把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林方大对天发誓,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替你摆平!你别再哭了,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对于林方大的好言安抚,房中仍是低泣连连。束手无策的林方大满脸懊恼,猛地挥拳朝自己脑袋狠砸几下,怒骂道:“林方大啊林方大!你真他妈没用,关键时候竟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脑袋比榆木疙瘩还不如,留着作甚?不如剁了拉倒!”说罢,他不顾自己又红又肿的额头,重新趴在门上,挤眉弄眼地拼命想透过门缝,看清洛凝语的处境。

    “别哭了,看你这样我……”林方大欲言又止,只用细若蚊丝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很难受……”

    “大哥?”

    柳寻衣自院外而来,正巧看到行为古怪的林方大,不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大哥,你这是……”

    “寻衣,你来的正好。”林方大面色一喜,急忙将其拽至门前。与此同时,他还朝房内大声呼喊道:“凝语,寻衣来了,你不想理睬我,那就和寻衣说!你先把门打开,只要让我看到你安然无恙,我马上离开。你有何话可以慢慢和寻衣谈。”

    “大哥,你这……”

    柳寻衣刚欲拒绝,林方大却用哀求的目光将其打断。伸手朝房间一指,焦急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凝语从下午一直哭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柳寻衣面带狐疑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此刻,房间内的哭声愈发悲伤,柳寻衣不禁一愣,诧异道:“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你们让她哭吧!有些委屈,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突然,洛鸿轩无奈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林方大迅速转身,忙问道:“鸿轩,凝语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洛鸿轩错愕地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和林方大,解释道,“将军府派人来向小妹提亲,小妹正为此事惆怅。”

    “什么?”洛鸿轩话音未落,林方大登时怒吼道,“哪个将军府?提亲?提什么亲?”

    “洛阳还有几个将军府?”洛鸿轩苦涩道,“就是前些日子,你们在东海茶楼得罪的那位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可还记得?”

    “汪清术?”事出突然,柳寻衣不由地一愣,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汪清术要迎娶小姐?”

    洛鸿轩点头道:“正是,而且此事还是由汪绪统亲自督办,价值不菲的聘礼,如今就放在偏厅。”

    “聘礼?”林方大恼怒道,“难道府主和夫人答应了?”

    “那倒没有。”洛鸿轩摇头道。

    “既没答应,为何要留下他们的聘礼?”柳寻衣追问道。

    “因为爹娘也没有拒绝。”洛鸿轩苦笑道,“正因如此,小妹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为何?”林方大又气又急,脸色涨红,骂骂咧咧道,“汪清术是个什么狗东西?此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他在东海茶楼强抢民女,此事咱们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怎么配得上凝语?府主和夫人为何不直接拒绝?难道还真想把凝语嫁给那个乌龟王八蛋不成?”

    “咳咳……”洛鸿轩轻咳两声,正色道,“林方大,汪清术毕竟是蒙古小王爷,你休要出言不逊,当心祸从口出……”

    “老子才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老王爷’,敢打凝语的歪主意,就是乌龟王八蛋!”林方大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根本毫无顾忌。他大手一挥,颇为无礼地打断洛鸿轩的话,手舞足蹈地喝骂道,“我看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简直色胆包天!竟把主意打到凝语身上,看我这就去将军府,找那姓汪的父子问个清楚!”

    说罢,林方大已迈步朝院外走去,柳寻衣急忙将其拽住,安抚道:“大哥稍安勿躁,此事不过是汪清术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府主和夫人没有答应,那自然也不能作数。而且凝语在府主心中的地位有多高,你还不清楚吗?他又岂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亲手推入火坑?府主不直接拒绝,一定有他的顾虑,你怎好一意孤行?万一捅出大篓子,岂不是给府主徒增烦恼?”

    “寻衣所言不错,林方大的牛脾气,是得好好改改了。”洛鸿轩沉声道,“如今将军府和我们贤王府,关系极为微妙。双方互有忌惮,又互相牵制,爹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自然要处处小心。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万劫不复便万劫不复,那又如何?”林方大不服气地反驳道,“难道贤王府还怕他们不成?惹急了老子,我带人荡平他的狗屁将军府!”

    “说的简单!我们与将军府的关系一旦闹僵,吃亏的迟早是自己。”洛鸿轩正色道,“所谓民不与官斗,汪绪统和汪清术并不可怕,区区一个将军府也无关紧要,但你别忘了他们背后是谁?那可是蒙古大汗,以及数十万杀人不眨眼的蒙古大军!如今洛阳城已归蒙人统治,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公然与他们为敌,就算今天能杀入将军府,逞一时之雄,数日后,十万蒙古大军必会兵临城下。蒙古大军残暴嗜血,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屠杀全城。到时倒霉的可不只是贤王府,还有洛阳城的数十万黎民百姓。”

    “公子所言不错。”柳寻衣心神一震,连连点头道,“府主若拒绝提亲,无异于打了汪绪统父子的脸面。他们毕竟是蒙古贵族,打他们的脸就等于打蒙古贵族的脸。尤其是眼下正值乱世,汪绪统说不定会为讨回颜面,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竟有这般说法?”林方大的情绪慢慢平息,满眼费解地说道,“成亲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你情我愿的吗?”

    “感情之事自当是你情我愿,但这件事……”柳寻衣急中生智,忽而话锋一转,解释道,“好比大宋皇帝,对一名寻常百姓下旨赐婚,试问这名百姓可否能拒绝?”

    “这当然不行……”林方大话未说完,便已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明白了,如今的洛阳城是蒙古人的地盘,而汪绪统父子又是蒙古的皇亲国戚,所以他们来提亲,就等于大宋皇帝下令赐婚。”

    柳寻衣苦笑道“王爷的权力虽不比皇上,但……大抵如此。”

    “那怎么办?”林方大的脾气一点就着,急不可耐地嚷嚷道,“答应他们是断断不可能的,可拒绝他们又会得罪蒙古朝廷,为贤王府乃至洛阳百姓招来灭顶之灾。如今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办?”

    柳寻衣问向洛鸿轩,道:“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爹一直对此避而不谈,这段时间,凡是将军府来人拜访,爹都会推脱不见。”洛鸿轩无奈地说道,“短短数日,汪绪统已派人来请了三四次,可爹每次都找借口回避。因此汪绪统在短时间内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贤王府非同小可,他们再心急也断不敢用强,甚至不敢逼的太紧。”

    柳寻衣点头道:“看来府主还没想出万全之策,暂时只好一拖再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要府主避而不见,汪绪统就不敢妄下结论。只不过……躲的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这件事终究要彻底解决才行。”

    看着满脸苦涩的柳寻衣和洛鸿轩,林方大突然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如果我去杀了那个小王爷……”

    “万万不可!”林方大话音未落,洛鸿轩当机立断,急声喝止道,“林方大,我知你性情鲁莽,可这个念头你最好连想不要想!”

    “只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会有人知道……”

    “不行!”洛鸿轩脸色一沉,正色道,“林方大,你若敢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当心我让爹罚你闭门思过。”

    “鸿轩,你……”

    “吱!”

    就在柳寻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时,房门陡然打开,只见妆容凌乱、眼睛红肿的洛凝语,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

    短短几个时辰,洛凝语却如同经历几年似的,整个人恨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又红又肿的眼睛、抽泣不止的鼻子、夹杂着泪水与汗水的脸颊,红彤彤的如晚霞映月,青丝凌乱,衣裙也略显狼狈。

    “凝语……”

    “小妹……”

    面对突然出现的洛凝语,林方大和洛鸿轩下意识地止住争论,三人愣愣地望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洛凝语,刚才的高谈阔论和肺腑之言,此刻早已没了半点动静。

    从洛凝语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柳寻衣身上,似乎对林方大和洛鸿轩视若无睹。

    几人就这样颇为尴尬地对峙着,沉默许久,洛凝语突然开口道:“你希望我嫁给汪清术吗?”

    “当然不希望!”林方大下意识的抢话道,“凝语,你放心……”

    “你呢?”洛凝语并未理会林方大的解释,楚楚杏目紧紧盯着柳寻衣,贝齿轻咬着红唇,一副强忍着哭意的可怜模样,轻声追问道,“你希望吗?”

    闻言,柳寻衣稍稍一愣。此时他心中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洛凝语对他超乎寻常的感情,而是在想贤王府与将军府一旦联姻,洛天瑾势必会成为蒙古朝廷的附庸,如此一来,对大宋朝廷以及东府的计划,将会是一记致命打击。

    “我问你话呢!”洛凝语见柳寻衣一副若所思的模样,不禁心中恼怒,娇喝道,“难道这个问题你还要想吗?”

    柳寻衣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凝语,你一定不能嫁给汪清术!”

    听到柳寻衣的回答,满心委屈的洛凝语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不过她此刻的泪水中,却又参杂着无尽的欣慰与喜悦。

    一时间,悲喜交加的情绪令洛凝语又哭又笑,看上去岂止古怪,简直有些滑稽可笑。

    “嘭!”

    忽然,洛凝语又将房门重新关上,不过这次房间里不再有悲恸的哭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洛凝语的一道似嗔似喜的叮咛。

    “柳寻衣,你要永远记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执扇之命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由于年关将至,故而江湖各路英雄豪杰,纷纷前来拜会北贤王。这段时间,贤王府内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同道络绎不绝,分外热闹。

    八方宾朋纷至沓来,令洛天瑾应接不暇,忙的不亦乐乎。因此,他不得不将潘家之事,与将军府提亲之事暂缓,一切等年后再议。

    贤王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却唯独将柳寻衣赋闲在外。

    洛天瑾似乎将柳寻衣彻底遗忘,他吩咐林方大前往城外摆茶设座,用以接、送各路宾客,但却未给柳寻衣安排任何差事。

    既不让柳寻衣与林方大共事,又不给他另谋差事。以至于从颍川回来后的几天,柳寻衣一直无所事事,整日在府内闲庭散步,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忙的昏头转向,自己却闲的发慌,别扭之极。

    由于猜不透洛天瑾对自己的态度,故而柳寻衣的内心愈发忐忑不安。

    值得一提的是,在柳寻衣惶惶不安的这段日子,洛凝语却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面前,并陪他一起打发闲暇时光。

    不过洛凝语毕竟是贤王府的大小姐,难免要陪洛天瑾和凌潇潇,一同招待江湖贵客。因此,她虽想整日和柳寻衣待在一起,但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反复,甚是苦恼。

    其实这对柳寻衣来说,反倒是件好事。洛凝语在他身边会一直问东问西,他虽心神不宁,但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敷衍,以免自己稍有疏忽,不慎失言。

    因此洛凝语离开,柳寻衣反倒落得轻松。

    斗转星移,贤王府在一片敲锣打鼓的喜庆氛围中,转眼迎来腊月二十三。

    清晨,柳寻衣独坐房中,望着赵馨赠予他的手帕,痴痴地发呆。

    “与馨儿辞别至今,已有小半年了,也不知她如今过的如何?”柳寻衣的手指轻轻在手帕上划动着,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赵馨的一颦一笑,眼底随之泛起一抹思念之意。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脑海中的赵馨轻声诉说:“这段日子我音讯全无,想必你又在为我担心。许久未见,不知你身子如何?有没有因我而消瘦?又是否终日郁郁寡欢?馨儿,我真的很牵挂你……”

    柳寻衣将手帕拿到面前,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帕的余香,心中对赵馨的思念变的愈发强烈,“馨儿,我一定会尽快回去见你,你等我!等我功成名就,再找到玉儿,我们就能一家团聚,相伴在一起,永不分开……”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柳寻衣的思绪。他精神一震,赶忙将手帕塞入怀中,随之深吸一口气,迅速稳定心神,继而起身朝房门走去,并随口抱怨道:“大小姐,你怎么又回来……”

    话未说完,房门已开。但此刻站在门外的人却并非洛凝语,而是苏堂和一位须发灰白,精神矍铄的六旬老者。

    “见过白执扇!”

    “不必多礼。”

    不等柳寻衣见礼,苏堂已径自带着那名老者步入房中,同时引荐道,“寻衣,这位是洛棋前辈,乃府中的青执扇。”

    “青执扇”执掌中平二门,主管贤王府家政,因此洛棋是洛天瑾的自家人。

    闻言,柳寻衣神色一禀,赶忙向洛棋施礼道:“晚辈柳寻衣,见过青执扇!”

    “小兄弟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其实是有事想找你帮忙。”洛棋性情随和,平易近人,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十分愉悦。他朝柳寻衣摆手笑道:“若非狄陌外出未归,老夫也断不敢劳烦上三门。”

    洛棋所说的“狄陌”,正是执掌贤王府下三门的黑执扇。

    苏堂笑道:“洛老不必见外,我们都是贤王府的人,岂能再分什么彼此?更何况区区一件小事,又何必劳烦下三门,我今天日落前便能替你解决。”

    “多谢!多谢!”洛棋朝苏堂拱了拱手,转而又看向一脸茫然的柳寻衣,笑道,“也先谢过小兄弟了。”

    “万万不敢!”柳寻衣急忙还礼,随后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堂,问道,“恕在下愚钝,不知二位的意思是……”

    苏堂反问道:“柳寻衣,你可还记得东海茶楼?”

    柳寻衣当然记得,当初他和林方大在东海茶楼为一对儿卖唱父女打抱不平,因此才得罪了蒙古小王爷。对于此事,柳寻衣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柳寻衣不知苏堂的言下之意,故而缓缓点头道:“请白执扇明示。”

    苏堂解释道:“东海茶楼的掌柜前几日来找洛老诉苦,他说近些日子,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找他麻烦。不但故意找茬,而且还打伤茶楼里的伙计和客人。如今伙计们跑的跑,伤的伤,客人们也吓的不敢再光顾,以至于生意惨淡,难以维持。”

    洛棋接话道:“东海茶楼虽不是自己的产业,但这么多年却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不坑不骗、不偷不抢,对贤王府定下的规矩,也一直恪守遵循,从未出过乱子。这位掌柜与老夫平日里有些私交,关系颇为不错。依规矩,凡是正儿八经,循规蹈矩的买卖,贤王府都会关照庇佑,而对于那些破坏规矩,肆意妄为之人,则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养奸。如今东海茶楼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事,倘若我们坐视不理,非但坏了规矩,而且还会落人口实。”

    三言两语,柳寻衣便已听懂他们的意思。洛棋想替东海茶楼出头,顺便杀鸡儆猴,为贤王府立威。

    “眼下不同往日。”苏堂话锋一转,说道,“汪绪统与以往的蒙古官僚不同,他野心极大,欲将洛阳城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并一直在暗中排挤我们。天香楼一聚,汪绪统和府主相互试探,都想将对方拉拢到自己麾下,但结果却不欢而散。那天之后,洛阳各处突然冒出许多混人,这些人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搅乱洛阳繁荣安定的局面,令城中百姓人人惶恐,昼夜不安。待洛阳乱成一锅粥时,汪绪统再站出来主持正义,以此笼络民心,彻底将贤王府排之在外。因此,对于来者不善之人,府主的意思是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放纵。反正将军府不挑明与我们作对,我们也继续装糊涂,明和暗斗,看谁能斗得过谁。”

    言尽于此,苏堂眼中陡然闪过一抹人的寒光。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狐疑道,“这次东海茶楼有人闹事,背后也是将军府在捣鬼?”

    “这是自然。”洛棋正色道,“数日前,东海茶楼的掌柜便已报官。但官府却对此事消极懈怠,甚至故意拖延,摆明不肯插手。因此才逼的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跑来求我。”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沉吟道:“不知二位想让我怎么做?”

    “稍后你带着张福、王寿、李康、赵宁,走一趟东海茶楼。先问清缘由,然后把事情解决。”苏堂吩咐道,他口中的‘张王李赵’,其实就是被林方大一手培养起来,后又被洛凝语亲自赐名的‘福寿康宁’。

    洛棋苦笑道:“此事本应让下三门解决,但无奈狄陌外出未归,老夫无权调动下三门弟子。而府主又忙着接待各路宾客,我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因此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苏堂,让他派上三门弟子辛苦一趟。只不过……”洛棋言语一顿,继而对柳寻衣上下打量一番,别有深意地说道,“只不过这种事毕竟不是请客吃饭,难免有所纷争,甚至有可能动刀,只怕……”

    “!”苏堂突然摆手道,“洛老不必担心,柳寻衣虽入府不久,但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就连府主都对其寄予厚望。此事交由他去办,洛老大可放心。更何况……如今其他人都忙的抽不开身,眼下也只有他稍有闲暇。呵呵……”

    对于苏堂最后这句话,柳寻衣听的心生百般滋味,但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暗暗苦笑。

    说罢,苏堂眼神一正,凝声道,“柳寻衣,这是我第一次吩咐你办事,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仍要谨记,你此去代表的乃是贤王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辱没府主的名声。”

    “记下了!”柳寻衣答应道。

    “对于那些闹事之人,定要揪其魁首,施以颜色,以儆效尤!”苏堂语气冷淡地说道,“必要时,该杀就杀,不必手下留情。有一节你大可放心,你替府里办事闹出人命,没人敢对你深究。”

    对于苏堂给的这颗定心丸,柳寻衣却颇为感慨。昔日他在天机阁时,一向不好杀戮,虽说如今身在江湖,但其本性又岂能说改就改?因此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只要那些闹事之人罪不至死,那他狠狠教训一番也就是了,绝不会因为有贤王府在背后撑腰,便放纵刀剑,滥杀无辜。

    “此事就托付给你们了。”洛棋缓缓起身,朝苏堂和柳寻衣拱手道,“府中事多,不便久留。待忙过这些时日,再请你们喝酒。老夫先行告辞!”

    “青执扇慢走……”

    “如今年关将至,切不可让东海茶楼之事波及城中百姓,府主想让洛阳百姓过个安乐年。”苏堂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话中有话地说道,“如今府中人人有差事,唯独你无事可做。若非事出突然,狄陌又恰好外出,此事怕也轮不到你头上。你被闲置,可知为何?”

    “为何?”柳寻衣精神一振,赶忙追问道。

    “因为府主对你还不放心。”苏堂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所以这件事……你要好自为之。”说罢,苏堂轻轻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转而和洛棋一同离去。

    柳寻衣眉头深锁,苦思良久,眼眸深处悄然涌出一抹毅然之色。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霸道行事

    正午,柳寻衣带人直奔东海茶楼。

    茶楼门口,两名神色轻佻的汉子旁若无人般大声笑谈,他们二人手中各拎着一根棍子,腰间斜插着匕首。

    街上来往于此的行人,只要稍稍靠近一些,他们便立即挥舞着棍棒,骂骂咧咧地上前喝斥、驱赶。以至于光天化日正午时分,东海茶楼竟是门可罗雀,连半个客人都看不到。

    柳寻衣快步而来,他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神色甚为严肃。

    “哎?你们是干什么……”

    “少他妈废话!”

    守门的汉子刚欲上前阻拦,却被迎面冲来的张福、王寿二人,一左一右地踢翻在地。至于柳寻衣,则是一步未停,径自步入东海茶楼。

    茶楼内的气氛极为压抑,坐在堂中的“茶客”,尽是些三五成群、横眉竖目的汉子。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这些人夹刀带棒,一个个面色嚣张,行为不端。有的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茶,有的将脚踩在凳子上,一脸轻蔑地把玩着匕首,有的则干脆盘腿坐在桌上冷眼环顾。总之这群人吊儿郎当,极尽戏谑之能事,没有一个正经人。

    此时,东海茶楼的掌柜唯唯诺诺地站在柜台里,满脸惶恐。他鼻青脸肿,满身狼狈,一副凄楚模样。

    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斜坐在柜台上,手舞足蹈着,似乎在向掌柜说些什么。

    掌柜一边听着黑脸汉子训话,一边连连点头哈腰。可即便如此恭敬,黑脸汉子仍不时挥手朝掌柜头上狠砸几下。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抽打下,掌柜的半边脸颊已肿的没了人形,口鼻鲜血直流,将前襟染的通红。

    一见柳寻衣,掌柜那双惊慌失措的眼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掌柜知道柳寻衣是贤王府的人,故而柳寻衣一到,他这场噩梦也就该结束了。

    掌柜本想上前迎接柳寻衣,但柳寻衣却先一步挥了挥手,示意其不必多言。在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左右环顾一圈,闲庭散步似的走到大堂正中,在一张空桌旁缓缓而坐。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柳寻衣将自己的宝剑重重放在桌上。跟在其身后的李康、赵宁二人,则主动端起茶壶,摆好茶碗,有条不紊地为柳寻衣斟了一杯茶。

    “你们谁是主事的?出来说话!”张福目光如炬,扫视着茶楼大堂,朗声喝道。

    “你们什么人?”邻桌一名汉子挑衅地问道,“想找死就直说,想喝茶就滚蛋!”

    “贤王府!”

    王寿冷冰冰的一句回答,令那汉子顿时没了气焰。堂中几十个汉子,先是面色狐疑地彼此相视一番,最终将目光全部投向坐在柜台上的黑脸汉子。

    从柳寻衣一进门,黑脸汉子就一直在上下打量他。他将蒲扇大手从掌柜的脑袋上缓缓挪开,纵身跃下柜台,目光不善地朝柳寻衣走来。

    走到柳寻衣身旁,黑脸汉子突然冷笑一声,轻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崽子。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就敢替人出头,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柳寻衣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轻抿一口,对于黑脸汉子的出言不逊,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子来东海茶楼喝茶,碍你们贤王府屁事?”

    柳寻衣眼神微微一动,本欲说明来意,但耳畔又突然响起苏堂所说的那番话。到了嘴边的说辞,便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柳寻衣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废话我不想多说,你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去。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许再踏入这间茶楼一步,否则……见一个杀一个!”

    柳寻衣此话一出,黑脸汉子不禁一愣。他左右环顾着自己的手下,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反问道:“小子,你最好先看清楚眼下的局势……”

    “废话少说,我不想听。”

    柳寻衣的不苟言笑,令黑脸汉子大为光火,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抹阴戾,突然伸手直指着柳寻衣,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

    话未说完,柳寻衣手中的茶杯已毫无征兆地向上一扬,一杯滚烫的热茶,瞬间泼在黑脸汉子的头上。

    黑脸汉子被烫的惨叫一声,顿时心生暴怒,喝骂着挥出一拳,朝柳寻衣的面门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寻衣在泼完热茶后,几乎未有丝毫迟疑,右手抽剑出鞘,接着银光一闪,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黑脸汉子那来势凶猛的右拳顺势“脱腕而出”,高高抛起,最终飞落到远处的桌上。突如其来的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直吓的桌旁的几个汉子哇哇乱叫。

    黑脸汉子只感到右臂一轻,继而满眼疑惑地看向一旁惊恐大叫的几人,当他看到桌上那只断手时,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却见右腕上早已是空空如也,断腕处被柳寻衣的一剑,切的整齐如镜,鲜红的血肉包裹着森白的断骨,微微颤抖着,蠕动着,触目惊心,惹人心悸。

    “啊!”

    直到此刻,黑脸汉子的脑中方才传来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伴随着他那杀猪般的惨叫,齐整整的断腕陡然血流如注,汩汩地向外冒出来。

    “狗杂碎,你竟砍了我的手……兄弟们!给我宰了他!”

    就连“福寿康宁”也没料到,柳寻衣竟会出手如此干脆。当他们看到血淋淋的断腕时,皆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然而,黑脸汉子的话音刚落,柳寻衣却单臂舞剑,反手一挥,锋利无比的宝剑直接朝他的脖子砍去。黑脸汉子吓的大惊失色,急忙向下甩头,欲要避开这一剑,却不料“砰”的一声闷响,脑袋竟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剑锋瞬息而至,紧紧地贴在黑脸汉子的脖子上,但却并未杀他。

    感受着剑刃的冰凉,黑脸汉子登时满头冷汗,僵硬的身体趴在桌上,不敢乱动分毫。

    柳寻衣单手持剑,死死钳制着黑脸汉子。左手朝呆若木鸡的“福寿康宁”轻轻一挥,王寿会意,迅速上前,又替他斟了一杯茶。

    柳寻衣神态自若地将茶杯从血泊中端起,又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都别动!”张福对周围跃跃欲试的众人大喝道,“再敢乱动,他必死无疑!”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黑脸汉子在死亡的威胁下,竟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断手之痛,口中一个劲地向柳寻衣求饶。

    “你已经捡了便宜。”柳寻衣俯视着黑脸汉子,淡淡地说道,“换做别人,或许你早就死了。”

    “大侠饶命……”

    “为什么来东海茶楼闹事?”柳寻衣问道,“千万别撒谎,我听得出来。”

    “不敢……其实……”

    “其实这件事你不该问他们,而应该问问你自己。”

    不等黑脸汉子张口,一声冷笑突然自二楼传来。紧接着,一名白衣男子在几名带刀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下楼梯。

    一见此人,柳寻衣顿觉似曾相识,不禁眉头一皱,可还未等他想出究竟,身旁的王寿已附耳上前,低声说道:“柳大哥,这人是洛阳金刀门的少主,诸葛武。”

    柳寻衣恍然大悟,回忆起上次见到诸葛武,也是在东海茶楼,当时诸葛武正跟在汪清术身边。

    “柳寻衣,上次你们得罪小王爷后,连夜逃出洛阳避难,是不是认为现在风声已过,所以又想回来横行霸道?”诸葛武嘲讽道,“东海茶楼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你和林方大所赐。当日你们若不多管闲事,东海茶楼又何至于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

    柳寻衣目无表情地凝视着诸葛武,幽幽地说道:“这是汪清术和我们之间的梁子,与东海茶楼何干?”

    “小王爷给洛府主面子,不追究你们两个,难道还不能拿东海茶楼出口恶气吗?”诸葛武嗤笑道,“此事与你们贤王府无关,你最好不要再管闲事。”诸葛武“好心”劝道,“柳寻衣,你才进贤王府几天?真把小王爷激怒了,你认为洛府主会为了你去得罪蒙古人吗?回去吧!东海茶楼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再者,你想管也管不了。”

    “你们在这里捣乱,却既不杀人也不放火,不就是在等我们贤王府出面吗?”柳寻衣何等聪慧,又岂会看不出诸葛武的心思,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如今我们已经来了,你又何必再故意兜圈子?有任何话,但说无妨。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诸葛武稍稍一愣,笑道:“金刀门就是想替小王爷出口恶气。”

    “哦?”柳寻衣道,“你金刀门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做,竟开始学着做‘狗’。而且还是汪清术的走狗!”

    诸葛武脸色一僵,面目狰狞地怒斥道:“我是狗?那你又是什么?难道你不是贤王府养的狗?洛天瑾让你咬谁你就咬谁,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来这儿!”

    “少废话!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很简单,让东海茶楼的掌柜交出那个卖唱的姑娘,这事就算扯平了。”

    柳寻衣冷笑道:“怎么?汪清术还对那位姑娘不死心?”

    “死不死心,不用你管。”说罢,诸葛武走到掌柜身旁,伸手搭在战战兢兢的掌柜肩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掌柜的,那个姑娘在你的茶楼卖唱,如今她招惹了小王爷,却逃之夭夭,我是不是该找你要人?”

    “可小的真不知道那对儿父女的踪迹……”

    “那我只好在这儿等。”诸葛武故作无辜地摆手道,“等到她回来为止。”

    见掌柜满脸委屈,柳寻衣道:“诸葛武,你这么做,似乎不合我贤王府的规矩?”

    “现在的洛阳城,可不只有一种规矩。”诸葛武肆无忌惮地讥笑道,“我更喜欢遵守将军府的规矩。”说罢,他又话锋一转,笑道,“听说将军府和贤王府很快就会结为亲家,到时他们便是一家人,究竟由谁来定规矩,又有何区别?柳寻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别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伤了将军府和贤王府的和气。”

    “我若执意要管呢?”柳寻衣语气强硬地说道,“你金刀门还敢公然对抗贤王府不成?”说罢,“福寿康宁”四人已纷纷亮出刀剑,随时准备厮杀。

    “我是不敢。”诸葛武故作担忧地说道,“不过有人敢!”

    “谁?”

    “我!”

    话音未落,忽见一队杀气腾腾的蒙古军士快步冲入茶楼。而不知在何时,外边竟已聚集了数百名严阵以待的蒙古兵马,将东海茶楼围的水泄不通。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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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