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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寸有所长

    当洵溱和阿保鲁走到距谢玄约七步之遥时,阿保鲁极为识趣地停下脚步,任由洵溱独自上前。

    “心里话?”谢玄一愣,下意识地呢喃自语,“咄咄怪事!为何今夜这么多人想与谢某说心里话?”

    “哦?”洵溱柳眉轻挑,话里有话地反问,“不知还有什么人与谢府主互诉衷肠?”

    “没……没什么!”谢玄幡然醒悟,一边摆手搪塞,一边转移话题,“不知洵溱姑娘因何忧心如焚?又想对谢某说什么?”

    “既然谢府主开门见山,小女子也不兜圈子。”洵溱似笑非笑地答道,“简而言之,无非两件事而已。”

    “愿闻赐教!”

    “在谢府主面前,小女子岂敢言教?”洵溱姿态谦卑,言辞亦十分恳切,“其一,小女子恭喜谢府主功德圆满,苦尽甘来。”

    “功德圆满?”谢玄眉头一皱,苦笑自嘲,“谢某既无功勋,也无德行,何来圆满?洵溱姑娘莫要取笑……”

    “欸!谢府主不必自谦。你为帮洛盟主报仇雪恨,帮柳寻衣沉冤昭雪,不惜屈身事贼,埋头隐忍,遭尽冷眼猜忌,饱尝辛酸耻辱。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清风父女的累累罪行,非但令洛盟主大仇得报,而且令中原武林重见光明,岂非功德无量,可喜可贺?”

    “多谢洵溱姑娘抬举!不过,此事绝非谢某一人之喜,而是天下英雄之喜,是皆大欢喜。”借着朦胧月色,谢玄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振振有词的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若说功德圆满……亦全仗少秦王与洵溱姑娘斧钺不避,水火不辞地鼎力相助。倘若仅凭谢某一人之力,纵使有心杀敌,恐怕也无力回天。因此,谢某也应该向洵溱姑娘道一声‘同喜’。”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玄对洵溱的处世作派颇有了解,知道她绝不会三更半夜无缘无故地跑到自己面前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其中……必有深意。

    虽然洵溱口口声声“开门见山”,可实际上她却一直在兜圈子。

    既然如此,老奸巨猾的谢玄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音与其相互恭维,意在静观其变。

    “难得谢府主还记得少秦王与小女子的尺寸之功,实在感激不尽。不过‘同喜’二字……小女子却万万承受不起。”

    “这……”见洵溱渐渐切入正题,谢玄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依旧故作懵懂,“洵溱姑娘此言何意?谢某为何越听越糊涂?”

    “今日在‘锄奸大会’上,谢府主于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扬言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此举令小女子不胜惶恐,此刻又岂敢‘欢喜’?”

    见洵溱主动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谢玄不由地一怔,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尴尬。

    “原来……洵溱姑娘是来向谢某兴师问罪的?”

    “万万不敢!”洵溱连忙辩解,“小女子只是道出心中忧虑,倘若不慎冒犯,万望谢府主恕罪。”

    “洵溱姑娘何罪之有?此事……错在谢某一时失言。”谢玄断断续续地解释,“其实……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谢某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谢府主不必自责,小女子当然明白你的难处。”洵溱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豁达模样,煞有介事地好言劝慰,“其实,小女子在此迎候谢府主的第二件事……正是向你辞行。”

    “辞行?”谢玄暗吃一惊,“辞什么行?莫非洵溱姑娘有其他要事,急着离开?”

    “不是小女子急着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洵溱眼神一暗,面露愁苦,一副迫于无奈的“弱小”模样显得分外凄楚可怜,“事到如今,谢府主和柳寻衣皆已达成所愿,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非但不会受到欢迎,反而会变成你们的累赘,令你们饱受飞短流长之苦,徒增非议诟病之殇。因此,与其等别人轰我们走,倒不如主动离开。至少……为彼此保留一份颜面,免伤昔日同道之谊。”

    “这……”谢玄一脸错愕,“什么意思?什么‘飞短流长之苦’?什么‘非议诟病之殇’?洵溱姑娘何出此言?是谁说这里不欢迎你们?又是谁说要轰你们走?告诉我,谢某定严惩不贷……”

    “小女子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有些话……何必等别人当众挑明?”洵溱一脸幽怨,连连叹息,“柳寻衣与少秦王勾结不清,势必对贤王府的声誉造成极大影响。谢府主欲辅佐柳寻衣成为中原武林新一代的雄主,必然要和我们这些异域外族撇清关系……”

    “洵溱姑娘,你……”

    “谢府主不必多言!小女子既非不明事理之徒,亦非挡人前程之辈。眼下,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家主尽在丹枫园内。刚刚小女子出现在内庭,旁人的眼神已切切实实地令我感受到一丝‘不受欢迎’的意味。他们只是碍于谢府主的情面,方才没有当众发难,令我出丑。”洵溱不给谢玄劝解的机会,一本正经地自我嘲讽,“其实,刚刚谢府主也感受到一丝难堪,只是硬着头皮替我解围罢了。这些事小女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但也正因如此,小女子更不能辜负谢府主的仁义,绝不能让贤王府因为我们而落人口实。”

    “这……”

    “小女子本打算不辞而别,可一想到谢府主光明磊落,为人高义,我若连声招呼都不打,未免令阁下寒心。”洵溱踌躇道,“因此,小女子专程来此向谢府主道别,而后连夜率人离开丹枫园。待明日柳寻衣醒来,有劳谢府主替我向他说一声……后会有期。”

    言罢,洵溱似模似样地拂袖在眼角轻轻擦拭,又朝茫然无措的谢玄欠身一拜。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洵溱姑娘留步!”

    未等洵溱和阿保鲁走远,心烦意乱的谢玄眼神一变,快步追上前去。

    “谢府主还有何事?”

    “你们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望着心灰意冷的洵溱,谢玄明知她在欲擒故纵,装腔作势,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好言挽留,“你是寻衣的救命恩人,是贤王府的救命恩人。天下谁人不知,寻衣能屡次三番化险为夷,我们能顺利扳倒清风,洵溱姑娘岂止是功不可没?简直是厥功至伟!说句十分自私的话,倘若洵溱姑娘就此离去,试问天下人会如何揣测柳寻衣?又会如何编排贤王府?世人会说我们‘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诸多罪名,又教我们如何承受得起?”

    “可我们毕竟是辽人,是少秦王的人……”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行的端、坐的正,恪守江湖规矩,遵奉武林道义,你们是什么人又有何妨?”谢玄义正言辞地纠正,“再者,吴少侠已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证,汉人与少秦王交朋友并无罪过,少林高僧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因此,直至‘锄奸大会’结束时,已无人再提起寻衣与少秦王有什么‘不轨企图’,更无人再借此大做文章。最多……对寻衣‘西律武宗’副宗主的身份颇有微词。然而,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相信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化解矛盾。”

    “谢府主此话当真?”洵溱将信将疑,“千万不要为难……”

    “如果洵溱姑娘不辞而别,寻衣一旦追问,谢某才是真真正正地为难。”谢玄向前一步,意味深长地低声提醒,“洵溱姑娘不要忘记,谢某在向少秦王发信求援的时候,曾向你们立下承诺。只要你们帮寻衣洗脱污名,并让他重回贤王府,谢某一定竭尽所能地说服他,让他继续践行北贤王与少秦王的合作,完成我们两家尚未完成的……大事。生而为人,自当言必行、行必果!更何况,少秦王有谢某的‘血书’为质,无异于死死攥着谢某的‘命脉’。我若不想名誉扫地,自绝于天下,又岂敢出尔反尔,食言自肥?”

    闻言,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欣慰之意。

    “谢府主一诺千金,小女子不胜钦佩!”洵溱郑重其事地朝谢玄深作一揖,阿保鲁随之拱手一拜。

    “洵溱姑娘不必见外,你们尽管在丹枫园安心住下。至于其他的事……皆由谢某替你们安排。”

    直至此刻,谢玄终于明白洵溱的真正来意,正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昔日对少秦王的承诺。

    换言之,洵溱借“假意离开”试探谢玄的心思,同时旁敲侧击地告诫他……千万不要试图过河拆桥,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二人早已心照不宣,但有些“窗户纸”可以捅破,有些“窗户纸”却宁死也不能乱戳。毕竟,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而追悔莫及。

    因此,谢玄与洵溱纵使在心里彼此提防,甚至相互憎恶,但表面上仍要佯装同心同德,如埙如篪。心照不宣地尽力维持着在外人看来“力排万难”、“不离不弃”的坚实情谊。

    ……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以退为进

    “还有一句话……小女子不知该不该问?”

    “难道洵溱姑娘到现在都不肯将谢某当成自己人?”面对洵溱的含糊其辞,谢玄大手一挥,故作不悦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洵溱姑娘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但讲无妨。”

    “此乃贤王府的家事,我只是出于好奇。倘若谢府主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避而不谈,小女子断不会强人所难……”

    未等洵溱再三解释,谢玄已隐约表露出一丝不耐之意。见状,心有顾忌的洵溱讪讪一笑,凑到谢玄耳畔,低声道:“我想问……柳寻衣现已认祖归宗,不知贤王府打算如何安顿他?难道让他做一辈子……少主?”

    “这……”

    “别急!”未等脸色微变的谢玄开口作答,洵溱已用手轻轻按住他的肩头,继续道,“小女子不妨再将话说的明白一些。谢府主打算什么时候……将贤王府的大权禅让于柳寻衣?”

    面对洵溱讳莫如深的追问,谢玄眉心深锁,迟迟不语。

    “罢了!倘若谢府主不便回答,权当小女子没有问过……”

    “有何不便?”洵溱话未说完,谢玄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答道,“谢某本来也只是暂代府主之位,从未想过把持贤王府的大权。因此,只要寻衣点头,谢某随时随地都可以退居二线。”

    言至于此,谢玄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严肃,故而眼神一缓,展颜一笑,戏谑道:“实不相瞒,府主的位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自从谢某僭居此位,犹如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中,整日如坐针毡,一年多来几乎从未吃过一顿安稳饭,更未睡过一晚踏实觉。我现在巴不得寻衣赶快打起精神,将压在我肩上的重担统统接下,让我像以前一样舒舒服服地站在‘府主’身后,帮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谢府主深明大义,小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柳寻衣能遇到你这般忠心为主的叔父,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府主生前待我恩重如山,谢某自当为他的子孙后代鞠躬尽瘁……”

    “府主!”

    就在谢玄与洵溱“推心置腹”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登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紧接着,行色匆匆的慕容白和邓泉一前一后来到近前。

    “咦?原来洵溱姑娘也在这里,失敬!失敬!”

    “见过七爷、八爷!”

    伴随着几句寒暄,邓泉走到谢玄身旁,欲向他附耳私语,却不料被谢玄大手推开。

    “洵溱姑娘是寻衣的救命恩人,也是贤王府的恩人。因此,在她面前你们不必遮遮掩掩,有话但讲无妨。”

    “这……”

    似乎对谢玄的“慷慨”倍感意外,骤不及防的邓泉与慕容白相视一眼,二人的脸上尽是一抹踌躇之色。

    “究竟何事?”

    “哦!”未等一头雾水的邓泉辨清局势,若有所思的慕容白已抢先开口,“回禀府主,遵照你的吩咐,我们已派人将诸位郎中送回家中。”

    “有没有再三告诫他们不要乱说话?”

    “放心,都办妥了。”慕容白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们给的赏银足够他们吃喝一年,现在只让他们闭门一月,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如此甚好!”谢玄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若无别事,我们三人再去巡查一圈,以保丹枫园万无一失。”

    “遵命!”

    见慕容白和邓泉欣然允诺,谢玄面露欣慰,又朝洵溱拱手拜别:“洵溱姑娘,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女子遵从谢府主的安排。”

    相互拜别,强颜欢笑的谢玄率慕容白、邓泉匆匆离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之下。

    “洵溱,刚刚你向谢玄道别……是不是故意试探?”

    “你说呢?”面对阿保鲁的好奇,洵溱不答反问,“不是试探,难不成真的离开?如果就这样回去,你我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我知道你是故意试探,可……会不会太冒险?”阿保鲁尴尬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谢玄不按常理挽留我们,你主动辞行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敢向他辞行,就料定他不会放我们离开。”

    “为何?”阿保鲁愣愣地望着神秘兮兮的洵溱,迟疑道,“难道只因为我们手里攥着他写给少秦王的那封‘血书’?”

    “不!如果谢玄铁了心与我们划清界限,仅靠一封‘血书’远远不够。”洵溱缓缓摇头,“我之所以笃定他不会放我们离开,是因为他现在亟需我们留下助他一臂之力。因此,他舍不得我们。”

    “什么意思?”阿保鲁越听越糊涂,“清风已死,凌潇潇大势已去。谢玄正值春风得意,对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

    洵溱伸手朝昏暗无比的内庭大门一指,问道:“我们从内庭出来后一直守在这里,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什么发现?”

    “刚刚从内庭离开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拨。第一拨以秦苦为首,也包括我们。第二拨是云追月、腾三石和云剑萍,按说他们和萧芷柔亲密无间,不应该轻易分开,但他们却‘弃萧芷柔于不顾’先行离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这……”

    “第三拨是潘雨音。”洵溱不给阿保鲁思考的机会,一如往常地将自己的睿智体现的淋漓尽致,“如我所料不错,潘姑娘被单独留下,应该是谢玄和萧芷柔在向她打听柳寻衣在虎穴龙潭的遭遇细节。”

    “有道理。”阿保鲁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

    “当潘姑娘离开后,内庭只剩谢玄和萧芷柔。他二人非但无亲无故,反而素有积怨,你猜……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院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阿保鲁细细琢磨,“据我所知,他们的交集无外乎洛天瑾和柳寻衣。如今洛天瑾已死,似乎只剩下柳寻衣可以将他们‘牵’在一起……”

    “正是!”洵溱朝阿保鲁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分析,“他二人单独留在内庭叙谈,话题一定与柳寻衣有关。回想‘锄奸大会’将要结束的时候,腾三石曾明目张胆地与谢玄争夺柳寻衣的‘归属’,令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我料……萧芷柔与谢玄单独一叙,八成与此事有关。”

    “不错!”在洵溱的指点下,阿保鲁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回忆谢玄刚刚走出内庭时的惆怅模样,一定和萧芷柔闹得不愉快……”

    “萧芷柔的背后不仅有实力不俗的绝情谷,还有虎视眈眈的龙象山和湘西腾族。谢玄的背后只有元气大伤的贤王府和外强中干的三义帮。除此之外,他无人可信,更无人可用。因此,一旦双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夺’柳寻衣,势单力薄的谢玄必将沦落劣势。”洵溱轻笑道,“此时,他唯一能求助、唯一能相信、唯一能利用的人……只有我们。一者,我们对柳寻衣恩重如山。二者,柳寻衣至今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于情于理,他都要顾及我们的情面,听取我们的建议。”

    “你的意思是……谢玄不肯放我们离开,是因为他想利用我们留下柳寻衣?”

    “谢玄与少秦王的约定是‘我们帮柳寻衣摆脱厄运,重回贤王府。谢玄怂恿他与我们共襄大事’。因此,与其说谢玄利用我们,不如说我们与他相互利用,相互依存。”洵溱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少秦王相中的人是柳寻衣,不是谢玄。可如果没有谢玄从旁辅佐,以腾三石和萧芷柔的性子……一定不会让柳寻衣与少秦王合作。因此,我们若想顺利完成少秦王的部署,就必须帮谢玄留住柳寻衣。现在,我们和谢玄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也不能不劳而获,谁也不能坐享其成,必须精诚合作才能有所作为。”

    “原来如此!”阿保鲁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愈发钦佩,“纵使谢玄心里想和我们分道扬镳,他也不敢这么做。因为我们一旦离开,他极有可能失去柳寻衣,乃至前功尽弃,被人打回原形。”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何敢在谢玄面前有恃无恐?”

    “明白!明白!”阿保鲁激动地连连点头,“大小姐神机妙算,早已将谢玄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

    言至于此,阿保鲁眼珠一转,费解道:“只不过……既然你早已猜出谢玄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试探他?”

    “有些东西,‘猜出来’和‘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洵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我故意用一招‘以退为进’,意在‘敲山震虎’。殊不知,有些事越是避而不谈,越是隐晦不明。历经‘锄奸大会’一场闹剧,柳寻衣和谢玄皆已窥得中原群雄对我们的态度。因此,他们现在的心境应该是左右为难,摇摆不定。既不敢与我们如胶似漆,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也不敢和我们形同陌路,变成忘恩负义之人。此时的谢玄,最希望我们缄口不言。如此一来,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需要我们的时候,可以尽情地利用我们。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们一脚踹开。如此一来,主动权永远攥在他手里。但我偏偏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逼迫他表明立场,只有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日后在柳寻衣面前,其他人的态度我不清楚,但至少……谢玄会一心一意地替我们说话。”

    ……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旧债未尝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只要谢玄在柳寻衣面前替我们说一次话,他就会说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纵使谢玄不承认自己是我们的人,柳寻衣也会认为他是少秦王的拥趸。如果他事后反口,定会被人视作反复无常的小人,失去威望不说,更会失去柳寻衣的信任。”

    阿保鲁的恍然大悟,非但没有得到洵溱的称赞,反而引来她的告诫:“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自作聪明地说出来。眼下,丹枫园的局势复杂多变,稍有不慎就会授人以柄。因此,你……还有萧阳、苏忽他们,切记在外人面前管住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要无遮无拦地乱说话。”

    “记下了!”

    “兄长回来没有?”

    “还没。”渐渐意识到洵溱对自己有所不满,阿保鲁不敢再巧言令色,毕恭毕敬地老实作答,“不过雷震他们已经放出消息,只要公子未出洛阳地界,一定知道我们栖身在丹枫园。”

    “兄长在临走前……自称奉少秦王之命去见一位朋友,你知不知道是谁?”

    “这……”阿保鲁一脸茫然地连连摇头,“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当真不知?”

    “绝对不知!”

    见阿保鲁信誓旦旦,不似作假,将信将疑的洵溱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兄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必担心,公子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登时令若有所思的洵溱一愣,同时令阿保鲁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侧目观瞧,但见以唐阿富、常无悔为首的十余名绝情谷弟子,及以腾苍、腾琴儿为首的二三十名腾族弟子持刀带剑,匆匆而来。

    其中,绝情谷弟子是奉萧芷柔之命前来听候差遣。至于腾族弟子……则是腾三石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于是自作主张,派他们前来替萧芷柔“打打下手”。顺便替自己充当眼线,以防内庭发生不测。

    “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们为何来这儿?”

    当唐阿富一众与洵溱、阿保鲁一照面,双方不约而同地面露错愕,同时出言发问。

    “我们担心柳寻衣的伤势,于是过来看看。”洵溱不假思索地敷衍,未等唐阿富质疑,她已别有深意地反问,“你们来此……莫非是萧谷主的意思?”

    “这……”

    “绝情谷的事与外人无关,更不必向外人交代。”未等唐阿富迟疑,面无表情的常无悔已毫不客气地驳回洵溱的“试探”,而后凑到欲言又止的唐阿富耳畔,低声提醒,“大师兄,谷主在等我们,不要与闲杂人等纠缠。”

    常无悔与唐阿富不同,他和洵溱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任何交情,故能秉持绝情谷的一贯作风,冷漠而高傲地对待眼前的“外人”。

    唐阿富用一双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宠辱不惊的洵溱,头也不回地向常无悔几人说道:“你们先进去。”

    “可是……”

    “进去!”

    “是。”

    见唐阿富态度坚决,自知多说无益的常无悔悻悻点头,而后率“白面青衣俏八绝”快步走向内庭,其余弟子及腾族众人因未受召见,故而极为识趣地留在门外。

    待其他人渐渐走远,惜字如金的唐阿富方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洵溱,你和柳寻衣已经达成所愿。不知……你们对我的承诺打算何时兑现?”

    闻言,洵溱不禁一愣,稍作思量后幡然醒悟,云淡风轻地笑道:“柳寻衣是萧谷主的儿子、你是萧谷主的爱徒,凭借这一层关系……纵使没有昔日的约定,他也会竭尽所能地帮你报仇。”

    “什么意思?”唐阿富的眼皮微微一抖,语气颇有不善,“听你的弦外之音……似乎想将此事统统推到柳寻衣的身上,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休要忘记,当初可是你的提议,让我与你们共同进退,帮柳寻衣对付清风。事到如今,难不成你想置身事外?”

    “唐阿富,你放肆……”

    “断无此意!”

    见唐阿富出言不逊,阿保鲁勃然大怒。然而,未等他厉声驳斥,洵溱已一本正经地连连摆手,煞有介事地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你与柳寻衣‘亲上加亲’,替你报仇他义不容辞。”

    “什么叫‘亲上加亲’?什么叫‘义不容辞’?依你所言……好像是我利用谷主的人情博取你们的施舍?我们之间的约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与其他人无关,更不必与‘人情世故’混为一谈。我帮你们躲避追杀,对付清风父女。你们帮我追查元凶,了却灭门之仇。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他是不是谷主的儿子……又有何干?”言至于此,唐阿富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狐疑,“等等!你早就知道柳寻衣与谷主的关系对不对?你拉我入伙……根本不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而是因为你一直攥着我的把柄,一个能令我随时随地对你们‘死心塌地’的把柄。你很清楚我和谷主的感情,更清楚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唐阿富纵使再穷凶极恶,也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

    “这……”面对唐阿富地咄咄逼问,洵溱竟不知如何作答。

    见状,唐阿富心领神会,自嘲道:“我早该料到你不会轻易相信我,若非谷主与柳寻衣关系特殊,你岂敢将‘无情剑客’留在身边?”

    “名为‘无情’,实际上却有情有义。”洵溱赶忙纠正,“我看得出来,你早已将柳寻衣当成朋友。纵使他不是萧谷主的儿子,你也不会害他。”

    “那你呢?”唐阿富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耐人寻味,“你会不会害他?”

    “如果我想害他,柳寻衣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的诡辩糊弄别人也许有用,但想糊弄我……未免有些天真。柳寻衣能活到今天,不是因为你心善,而是因为他对你仍有利用价值。”

    “说得好!”被唐阿富一语道破玄机,洵溱不怒反笑,“不可置否,柳寻衣对我确实有利用价值。非但如此,他对你同样有利用价值。否则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口口声声让我们兑现承诺。”

    望着笑靥如花的洵溱,唐阿富的眉心微微一皱,淡淡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立场也许不一样,但目的……大同小异。”洵溱言辞俏皮,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过去的已成事实,不提也罢。将来的尚未发生,更不必多言。不如……我们说说眼下?”

    显而易见,洵溱无意与唐阿富“翻旧账”,于是伺机岔开话题。

    “正合我意。”唐阿富仇怨未解,同样不想和洵溱纠缠过往是非,“眼下,柳寻衣伤势未愈,有些事我也只能向你讨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唐家灭门迄今二十余载,许多蛛丝马迹早已灰飞烟灭。因此,我们想追查当年的来龙去脉,揪出首恶元凶,绝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的事。说不定……参与屠戮唐家的那些贼人已有许多不在人世。”洵溱思忖道,“如今,我们最容易找到的线索只有一个,就是你。”

    “我?”

    “不错!”洵溱重重点头,“唐家灭门一事,我们终究是局外人,对内情知之甚少。依你之见……我们应该从何下手?”

    “其他仇人身份不明、行踪不清,我无从下手。但有一个仇人……曾欺我年幼、夺我家业、害我性命,更重要的是……他是唐家灭门最大的获益者,极有可能与那些贼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早已对天立誓,此生此世与此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此言一出,唐阿富的眼中寒光乍现,一抹摄人心魄的冷厉杀机迸射而出,直令骤不及防的洵溱和阿保鲁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你说的是……”

    “口蜜腹剑的无耻奸商、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沈东善!”

    阿保鲁面露惊诧:“难道是‘大宋第一富贾’……”

    “不错!此人一向趋炎附势,攀高结贵。尤其擅长蝇营狗苟之术,狐媚猿攀之道。”唐阿富咬牙切齿地说道,“如今清风已死,柳寻衣大势将成,我料沈东善一定不会视若无睹,必然找机会献媚攀交。”

    “嘶!”

    洵溱从唐阿富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暗吃一惊的同时小心试探:“你的意思是……”

    “只要他敢现身,我必取他狗命。”面对洵溱的明知故问,唐阿富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对沈东善的强烈杀意,“到时,希望你们能够践行承诺,必要时助我一臂之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倘若沈东善大张旗鼓地前来示好,即过门是客……柳寻衣早已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纵使他心里对沈东善再憎恶,明面上也要顾及各方势力的态度及天下人的目光,又岂能为所欲为……”

    “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既然你们答应过我,就不该避实就虚,讨价还价。今夜对你是这番话,明日对柳寻衣……我同样是这番话。”

    言罢,态度坚决的唐阿富不再给洵溱辩解的机会,径直撞开心猿意马的阿保鲁,大步流星地朝内庭走去。

    ……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杀心未泯(一)

    夜色越来越深,非但人困马乏,甚至连垂悬于天幕苍穹的璀璨星月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被无尽倦意深深笼罩的昏暗天地萧瑟无比、静谧无比、清凉无比……宛若一团迷雾、一汪死水、一缕寒风。

    谢玄在慕容白、邓泉的陪同下从内庭行至凝翠湖畔,一路上他们颇为“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皆一言不发。

    “咳咳!”

    驻足湖畔东张西望,见四下空荡无人,静如死寂,谢玄警惕的眼神方才缓和几分,同时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打破三人之间的沉默:“洵溱已经看破当下的局势,知道我们与腾三石、萧芷柔貌合神离,于是故意在我面前演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意图将谢某牢牢绑在他们的船上。”

    “既然府主明察秋毫,又何必被她牵着鼻子走?大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彻底与少秦王划清界限。”慕容白愤懑道,“今日,江湖各派的立场和态度十分鲜明,他们断难接受一名与异域外族纠缠不清的人在中原武林指手画脚。因此,少主若想率贤王府东山再起,迟早要解决这桩麻烦。”

    “不错!”邓泉连声附和,“洵溱要走便走,省的我们日后逐客。”

    “此番道理谢某何尝不知?只不过……洵溱聪慧过人,她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诈我,就算准我不会放她离开。”

    “为何?”

    “唉!”谢玄苦涩道,“你们有所不知,刚刚在内庭……萧芷柔已开门见山地向我提出带寻衣回绝情谷的要求。”

    “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白与邓泉登时心头一紧,面露不忿。

    “萧芷柔岂能如此自私……”

    “我料,带走寻衣不仅仅是萧芷柔的意思,更是腾三石的心愿。”谢玄苦笑道,“虽然我已义正言辞地驳回她的无理要求,但萧芷柔肯不肯接受、腾三石有没有后招……我却毫无把握。”

    “所以府主才极力挽留洵溱,目的是让她帮我们留下少主。”慕容白恍然大悟。

    “洵溱辛辛苦苦地将柳寻衣‘送回’贤王府,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腾三石一向注重名节,若非寻衣是他外孙,恐怕他宁死也不会与少秦王扯上关系。”谢玄不可置否地轻轻点头,“眼下,我们需要洵溱的帮助,同样……她也需要我们的支持。唇亡齿寒,难分难舍。此一节,洵溱和我皆心知肚明。”

    “是啊!”邓泉无奈道,“清风已死,我们与腾三石、萧芷柔共同的敌人已然消失,接下来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斗’。眼下,腾三石不仅仅是湘西腾族的族长,更暂代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实力与影响皆不可小觑。”

    见谢玄与邓泉满面愁容,慕容白眼珠一转,宽慰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悲观,我相信有少主从中斡旋,这场‘内斗’一定不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无论如何,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因为少主而变成实打实的‘亲家’。俗话说‘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少主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和腾三石、萧芷柔再怎么‘斗’也是家事,纵使一家人关起门来吵得天翻地覆,也绝不会便宜外人一分一厘。”

    “言之有理。”听到慕容白的劝慰,邓泉压抑的心情渐渐舒缓一些,戏谑道,“如果各路人马不忌惮我们是‘一家人’,今晚也不会削尖脑袋往丹枫园里钻。又是塞钱、又是送礼,连守门的护卫都变成他们巴结的对象。呵呵……当年府主在世如众星捧月,风光也不过如此。”

    闻听此言,慕容白心念一动,身体稍稍向谢玄、邓泉凑近几分,别有深意地说道:“当下,武林各派的‘主事’皆在丹枫园落脚,他们轮番派人向我递话,一者关心少主的伤势,二者……希望能与府主私下一叙。”

    “意料之中。”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在‘锄奸大会’前,大都与我们不是一路。要么趋炎附势,唯清风马首是瞻。要么冷眼旁观,企图看我们的笑话。眼下的结果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寻衣以一己之力牵动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再加上一个势如猛虎的西律武宗。如此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试问中原武林谁敢与之抗衡?他们不趁局势未稳尽快与我们重修和睦,难道要等我们找他们秋后算账不成?”

    “其中,青城、峨眉派人传话十四次,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各派人传话十七次。然而,表现最为殷切的莫过于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却足足派人传话三十二次,只为找机会与府主单独一叙。”说话的功夫,慕容白已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谢玄,试探道,“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昔日,陆庭湘为谋求中原武林副盟主之位,屡次三番设计谋害寻衣,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论与我们的积怨……他远比左弘轩、妙安更可恶。”谢玄沉吟道,“如今,此子不顾金复羽的体面对我们屡献殷勤,也许……有几分‘将功折罪’之意。但除此之外,难保他不会有其他企图。府主在世时曾评价此子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休看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实则奸诈狡猾,满腹祸心,尤其喜欢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前几年在贤王府与金剑坞之间摇摆不定,其人品、德行比他老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对于此人,谢某打骨子里鄙视,实在不愿与他走的太近。”

    “陆庭湘如此善变,我们不必睬他……”

    “不行!”谢玄打断义愤填膺的邓泉,思忖道,“寻衣刚刚回到贤王府,大局未稳,不宜树敌,尤其不能得罪陆庭湘这种雕心雁爪的小人。我意,对陆庭湘这种人逢场作戏即可,推心置腹……大可不必。”

    “那今夜……”

    “既是逢场作戏,便要正大光明。”谢玄蔑笑道,“私下见面难免惹人猜忌,待明日再找机会与他、左弘轩、妙安一起叙旧。”

    “府主的意思是……今夜谁也不见?”

    “不!”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今夜我只见一人。”

    “谁?”

    “少林方丈,玄明!”

    “为何?”

    “因为吴双。”

    “这……”

    见慕容白、邓泉一脸茫然,谢玄诡谲一笑,解释道:“我很好奇,吴双与少林究竟有什么渊源?他今天拿出那封令玄明态度大转的密信……又写些什么?”

    “这……”

    “还有!”谢玄眉头微皱,一边向慕容白、邓泉道出内心所想,一边渐渐陷入回忆,“吴双第一次现身是在武林大会,他暗中调换‘纸签’,帮府主顺利晋级第一场比武。因此,府主能在武林大会上夺魁,算起来也有他一份功劳。府主曾追问吴双为何帮自己,吴双回答‘因为府主曾帮过一个人,他只是受人之托’。因此,我想替府主查清楚,他和吴双究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吴双口中那位曾被府主帮助的人……又是谁?”

    慕容白听的似懂非懂,踌躇道:“难道玄明知道这些秘密?”

    “我不知道玄明对吴双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谢玄坦言作答,“但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更重要的是,如果吴双与贤王府真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渊源,对我们也算一件好事。”

    “好事?”邓泉一脸愕然,“吴双可是耶律钦的儿子,府主不会想拉他进贤王府吧?”

    “当然不会!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少秦王身边的人了解越多,日后打起交道越容易把握尺度。”

    “有道理……”

    “吴双的事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一点一滴地调查清楚。丹枫园的局势你们也不必过分忧心,我自有应对之法。”谢玄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言辞变得谨慎而凝重,“当务之急……我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什么事?”

    “先和我说说贤王府的消息。”面对群疑满腹的慕容白和邓泉,谢玄话锋一转,不答反问,“凌潇潇和武当余孽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

    慕容白与邓泉相视一眼,二人皆欲言又止,似乎心有顾忌。

    “这里没有外人,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

    “是。”在谢玄颇为不耐地催促下,邓泉眼神一正,拱手作答,“回禀府主,据留在府中的弟子传出来的消息,凌潇潇回到贤王府后先派人布置灵堂,后派人打造棺椁灵柩,用以收敛清风、雁不归及死难武当弟子的尸首。她将武当人马安顿在客院休整,独自返回内院收拾东西,甚至连晚饭也是各吃各的,并未聚众密谋。从他们的举动推测,凌潇潇既无伺机复仇之心,亦无鸠占鹊巢之意。料想……他们打算在贤王府对清风、雁不归进行哀悼,而后再扶灵返回武当。”

    ……

第一千零八十章:杀心未泯(二)

    “料想?”谢玄眉头一皱,语气中蕴含着一丝不满,“谁的‘料想’?你又不是凌潇潇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她作何打算?”

    “这……”被谢玄劈头盖脸一通质问,邓泉连忙赔罪,“此事……确是我一厢情愿,思虑不周,望府主责罚。”

    “凌潇潇贪婪自私,阴险狠毒,遭逢大败岂能善罢甘休?如果她懂得收敛,府主就不会遇害,贤王府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谢玄举目眺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清风已死,但武当根基犹在。凌潇潇睚眦必报,武当众人对我们更是恨之入骨,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因此,对于凌潇潇和武当……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告诉林方大和留在府中的弟子,定要不分昼夜地死死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再增派一些人手潜伏在贤王府四周,确保我们能及时收到府中传出的消息。”

    “府主放心,此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要的不是竭尽全力,而是万无一失。”谢玄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言之凿凿的邓泉,“不要以为清风死了就能万事大吉,我们一日没有斩草除根,贤王府就一日得不到安宁。”

    “府主!”

    忧心忡忡的慕容白听到谢玄和邓泉的对话内心纠结更甚,踌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擅自探听贤王府的消息已经违背少主的意愿,如果再增派人手潜伏在贤王府四周……岂不是将少主的命令抛诸脑后?甚至有……阳奉阴违之嫌。如果让少主知道我们背着他监视凌潇潇和武当人马……恐怕不好交代。我们这般越俎代庖……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听到慕容白的担忧,后知后觉的邓泉不禁感到一阵语塞,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谢玄,“其实,少主不会同意我们揪着凌潇潇不放……”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于君而言,究竟是忠臣有益?还是贤臣有益?”谢玄目不斜视地望着如深色琥珀般光滑而平整的凝翠湖,意味莫名地喃喃自语,“府主在世时,谢某从未想过这般恼人的问题。因为在北贤王面前,‘忠’即是‘贤’,‘贤’即是‘忠’。北贤王心思缜密,遇事机谨,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事事料敌于先,招招命中要害。根本无需我们这些‘臣下’费心考虑他的命令究竟是对是错,更不必担心他的决定会不会为日后埋下隐患。只可惜,天下并非人人都是北贤王,更不是人人都像北贤王那般具有一颗震古烁今的慧心。即使是北贤王的亲骨肉……也难以做到尽善尽美。”

    “这……”

    “我们三人为北贤王效命多年,在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因此,我们应该称得上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值此夜深人静,谢某不妨向二位贤弟敞开心扉,说几句肺腑之言。”

    言至于此,谢玄蓦然转身,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死死凝视着面面相觑的慕容白和邓泉,讳莫如深地说道:“其实,对于凌潇潇和武当余孽的‘诡变心思’,我与寻衣的判断不尽相同。对于他们的‘最终归宿’,我与寻衣的想法更是截然相反。在‘锄奸大会’上,若非慕容白劝我审时度势,我定不会由着寻衣率性而为,更不会放虎归山,贻误大局。”

    慕容白似乎从谢玄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忙道:“府主的心情我们理解,只不过少主有令……”

    “既然我们是寻衣的叔父,自当替他分忧,为他排难。”谢玄毫不客气地打断慕容白的辩解,大义凛然地说道,“关键时刻,我们三人必须说他想说而不能说的话、行他想行而不能行的事。将‘好人’的美誉留给寻衣,至于‘恶人’的骂名……毋庸置疑由我们承担。如此,我们才算对得起北贤王的在天英灵,不辜负先主的托孤之命。”

    “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行而不能行的事……”邓泉被谢玄的慷慨陈词惊得心惊肉跳,“府主说的是……”

    “其实,从‘锄奸大会’回来后我一直反复琢磨、再三权衡,企图说服自己顺从寻衣的决定,可结果却越想越担忧、越想越后怕,终究……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因此,我认为有些事必须当仁不让,奋不顾身。凌潇潇和武当余孽……”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杀机尽显,语气冷厉如冰,“必须除之而后快!”

    “什么?”

    谢玄此言一出,慕容白和邓泉无不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白强压着内心的惶恐,小心翼翼地问道:“府主说的是……万一凌潇潇和武当人马图谋不轨?”

    “不!”谢玄斩钉截铁地打破慕容白的幻想,一针见血地说道,“无论凌潇潇和武当有没有图谋不轨,我们都不能留着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府主要我们违背少主之命,这……”

    “府主明明已经答应少主,岂能言而无信……”

    这一刻,猝不及防的慕容白和邓泉方寸大乱,语无伦次。

    “人情、面子、声誉、风光……寻衣想要的东西,在‘锄奸大会’上已经全部得到。天下人无不念其侠肝义胆,善者仁心。现在,就让他继续做他的‘仁义君子’,由我们私下出手替贤王府铲除心腹大患,永除后顾之忧。这……正是我要交给你们的重要差事。”谢玄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倘若诸事顺利,神鬼不知,自是皆大欢喜。可万一出现纰漏……亦有我们一力承担,与寻衣无关。”

    “府主三思!”慕容白猛然从恍惚中惊醒,迫不及待地劝道,“虽然寻衣现在是贤王府的少主,但他不日即是贤王府的主人。倘若我们背负出尔反尔的骂名,他身为‘一家之主’焉能逃脱干系?我认为此事万万不可……”

    “大不了……让寻衣将我们三人斩首示众,谢罪天下。”谢玄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只要能替贤王府的崛起扫清障碍,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应该由我们去做的事,绝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逃避。”

    “府主此言差矣!此事绝非我们贪生怕死,而是少主三令五申,不得对凌潇潇和武当赶尽杀绝。我等身为贤王府弟子,岂能悖主行事?”慕容白不甘示弱地据理力争,“敢问府主,你怎知少主真正想要的是那些虚妄名利?又怎知少主‘想说而不能说’、‘想行而不能行’?我们尚未洞悉少主的真正心意便自作主张地‘替他’行事,此举……与篡权何异?”

    “放肆!”

    谢玄似乎被慕容白的争辩激出火气,炽热的眼神瞬间坠入冰点,直令滔滔不绝的慕容白脸色一变,喉结下意识地微微蠕动,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仿佛在极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

    “府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某为贤王府的大局不惜舍生忘死,而你……竟然污蔑我篡权?”谢玄怒极而笑,笑声中饱含失落与悲恸,“我承认,你对少主忠心可嘉。但你必须明白,少主终究不是北贤王,他也做不到北贤王那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现在的他年轻气盛,意气冲动,在人心叵测的江湖必然四处碰壁,吃尽苦头。我们若想帮他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就必须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其及时规劝,大胆矫正。古语云‘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慕容白,你明知寻衣妇人之仁,思虑欠妥,却不顾是非地一味顺从,只会令他变得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刚愎自用。如你这般只论尊卑、不问对错的‘愚忠’,迟早会害死寻衣,害死贤王府。”

    “我……”

    “府主此言至情至理,此事……少主的考虑确实欠妥。”谢玄的一番高谈阔论,渐渐得到邓泉的认同,“其实,我们根本不必让少主知晓,可以在凌潇潇和武当弟子南下途中设下埋伏,神不知、鬼不觉地……”

    言尽于此,邓泉挥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深意不言而喻。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是在帮寻衣弥补过错……”

    见慕容白眉心紧锁,踟蹰不语,心灰意冷的谢玄不禁发出一道苦涩叹息:“罢了!今夜我在你面前直言不讳,是因为我将你视作无话不说的兄弟。既是兄弟,就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心有郁结,不肯背主行事,权当今晚什么也没有听见,谢某不会怪你。此事交由邓泉一人去办,相信……亦可成功。”

    “没问题……”

    “等等!”

    未等邓泉欣然允诺,沉默良久的慕容白陡然将心一横,朝谢玄拱手一拜:“刚刚是我一时失言,望府主不要怪罪。你们视我如兄如弟,在下又岂能不识抬举?”

    言罢,慕容白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大喜过望的邓泉,沉吟再三,终究摒弃杂念,毅然开口:“清风虽死,但武当仍有孤日、孤月两大高手坐镇。你一人前去,万一出现纰漏必定万分凶险。我……和你一起去!”

    ……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受制于人(一)

    三更天过半,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内响起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什么人?”

    “嗖!”

    昏暗的客房内,盘膝打坐的云追月陡然睁开双眸,迸射出两道如刀似剑的骇人精光。与此同时,他屈指一弹,一道凌厉劲气瞬间穿透房门,不偏不倚地击中门外那道行踪鬼祟的人影。

    “额……”

    门外之人被云追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空点穴,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圣主手下留情,我……我是无名。”

    听到门外的哀求,云追月掌势一翻,再度荡出一股内劲,替无名解穴的同时亦将门闩轻轻弹开,伴随着“吱扭”一声轻响,紧闭的房门缓缓错开一道缝隙。

    “这一次封住你的穴道,下一次再敢鬼鬼祟祟,我必一指洞穿你的脑袋。”

    “圣主息怒,在下……再不敢唐突打扰。”

    当惶惶不安的无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步入客房时,云追月已飞身下床,不急不缓地将桌上的烛台点亮。映出他脸上那道熠熠生辉的金色面具,亦映出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诨号“十步一血”的无名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

    “拜见圣主!”

    面对恭敬施礼的无名,云追月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斟茶倒水,待茶润咽喉方才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我让你暗中‘照应’萧谷主,你突然跑回来……是不是萧谷主遇到什么麻烦?”

    “圣主宽心,萧谷主一切安好。内庭的守卫已经换成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人,为首的是唐阿富、常无悔、腾苍和腾琴儿。至于萧谷主……将人手安排妥当后进了柳寻衣的房间,一直没有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皮外伤何至于兴师动众?”云追月不屑道,“又是名医圣手、又是天材地宝,折腾一夜还不够,现在竟让萧谷主彻夜不眠地守着他,真是……不知所谓。”

    抱怨几句,云追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无名,又道:“谢玄何在?他真的放心离开内庭?就不怕他的‘香饽饽’被人抢走?”

    “谢玄与萧谷主交谈一阵后离开内庭,未再回来。”无名细细回忆,“对了!谢玄在离开内庭时和洵溱叙谈过一阵。不过我担心被他们发现,于是距离较远……没有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还能谈论什么?”云追月似乎只关心萧芷柔的状况,对谢玄和洵溱的消息兴趣缺缺,故而话锋一转,“腾族长是不是已经休息?”

    “是。”

    “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动静?玄明、殷白眉、钟离木这些老狐狸有没有什么反常?”

    “表面上……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无名沉吟道,“此刻,丹枫园里里外外除了巡夜的护卫,几乎连鬼影都看不到一只。”

    “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背地里越是暗流汹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奸诈,谁也不是傻子,都在精打细算地权衡自己的利弊。料想……今夜这座丹枫园内没几人能睡得踏实。”

    “圣主所言极是。”

    “说吧!”云追月心不在焉地打断无名的恭维,“你来此何事?”

    “圣主,颜无极……来信了。”

    无名精神一振,连忙将藏于怀中的一封密信毕恭毕敬地双手递到云追月面前。

    听到颜无极的名字,云追月的眼神微微一变,举至唇边的茶杯又被他慢慢放回桌上,一边伸手接信,一边低声追问:“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颜无极派人将信交给我们潜伏在洛阳城的人。一炷香前,我们的人用暗号联络丹枫园内的弟子,再由我亲自出园取信。”无名如实作答,“圣主放心,我对此事万分谨慎,从始至终没有惊动丹枫园内的任何人,一拿到信即刻送来这里……”

    “很好。”

    心事重重的云追月无意追问细节,匆匆拆信观阅。见状,无名极为识趣地端起烛台,恰合时宜地为云追月照亮信纸。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无名与云追月近在咫尺,但他却刻意将目光投向别处,全然不好奇信中的内容。

    “砰!”

    突然,眼泛寒光的云追月将信重重拍在桌上,直将骤不及防的无名吓得脸色一变。

    “圣主这是……”

    “哼!颜无极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不仅仅对‘锄奸大会’的始末了如指掌,甚至连我在丹枫园住哪一间客房、吃过什么东西、说过什么话也一清二楚。”

    “什么?”无名大惊失色,诧异道,“这里戒备森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洛阳城一直是蒙古人的地盘,丹枫园又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豪府大宅,自然备受瞩目。其中不仅有贤王府的弟子,更有常年在此修缮打理的上百名家奴院丁。这些人中藏着一两个蒙古人的奸细有什么奇怪?”

    “可颜无极初来乍到……”

    “颜无极是初来乍到,可由蒙古人掌控的洛阳将军府却在此深耕多年。凭颜无极手中攥着蒙古大汗亲赐的‘尚方宝剑’,连京北大营的数万大军都能随意调遣,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洛阳将军府?”

    “原来如此。”见云追月心情不佳,无名不敢再冒昧揣度。

    “此时距‘锄奸大会’结束尚不足四个时辰,颜无极连一个囫囵觉都不肯让我睡,便迫不及待地派人传信,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这……”面对云追月的质询,无名不敢胡乱接茬,谨慎道,“莫非……他有什么急事?”

    “急事?呵,确实是急事。他急着向我兴师问罪,讨要交代。”云追月冷笑道,“显而易见,他对‘锄奸大会’的结局十分不满,对我的‘最终抉择’更是诟病颇多。”

    “这……”

    “他在信中要求我即刻前往洛阳将军府与他一叙,而且在末尾注明‘望君自明’、‘天醒不候’。”

    “混账!”

    直至此刻,无名终于明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云追月为何如此震怒。颜无极这封信俨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莫说身为主角的云追月忍无可忍,纵使无名作为旁观者同样抑制不住怒火中烧。

    “颜无极算什么东西?岂敢对圣主下令?既不关心丹枫园的复杂局势,也不考虑圣主有无闲暇,一句话便要圣主抛下一切赶去洛阳将军府……”话未说完,无名似乎又想到什么,不由地怒气更盛,“洛阳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整座洛阳城最‘热闹’、最‘扎眼’的地方之一。他明知将军府外一定早就布满各路人马的眼线,仍执意让圣主前去赴约,什么意思?难道他生怕外人不知道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依我之见,他分明是故意刁难,其心可诛。圣主,我们断不可迎合此人,更不必睬他……”

    “我当然知道颜无极是故意为之,他在借此表达对我‘自作主张’的不满。”云追月深吸一口气,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些许,“然而,我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今夜也不能不去。”

    “为何?”

    “如果我不去,颜无极一定认为我心存异心。以他的性子,宁肯和我拼的鱼死网破,也不会让我们逍遥快活。一旦他将龙象山和蒙古人暗中联手的秘密公诸于世,非但洛阳城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中原武林也不会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真到那时,外有蒙古势力虎视眈眈,内有江湖各派蠢蠢欲动,我们将彻底陷入进退两难的凶险境地。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大理的根基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再得罪蒙古人……后果不堪设想。”

    “这……”

    “从我决定与颜无极重新合作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失去所有退路。”或是由于内心愤懑不平,当云追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中的茶杯被他“砰”的一声捏的粉碎。

    这一幕被无名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去准备一下,我们……一炷香后动身。”

    “遵命!”无名先是欣然领命,后又小心追问,“敢问圣主,此行带多少人?”

    “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一切从简。”

    “如果人手不够,万一撕破脸……”

    “放心!只要我主动赴约,颜无极就不敢和我撕破脸。”

    “那……圣主想让何人陪同?”

    “司无道、唐轩、邵元庆还有……你。”

    虽然云追月口口声声不担心颜无极翻脸,但透过他钦点龙象山四大护法同行的举动,不难看出云追月对颜无极的真实态度,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般放心。

    “我马上安排黎海棠和徐仁率人守在院中,以防有人在圣主回来前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求见……就说我在打坐。”

    “明白……”

    “还有!”未等无名转身离去,云追月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换上夜行衣,各自设法脱身。切记小心行事,不许让任何人发现行踪。半柱香后……我们在丹枫园西墙外的槐树下碰头。”

    “谨遵圣主之命。”

    “去吧!”

    ……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受制于人(二)

    四更天近,洛阳将军府四下昏暗,一片静谧。唯独东厢偏厅灯火通明,人影摇曳,不时传出阵阵交谈。

    “时辰差不多了。尔等不必侍候,下去歇息吧!”

    “可将军有令……”

    “如果洛阳将军怪罪下来,你们就说是颜某执意不许你们伺候。告诉他,洛阳将军府的美意颜某已然心领。其实,一群汉人聚集在洛阳城举办‘锄奸大会’……也不算什么大事。大汗日理万机,案前皆是军国大事,颜某不会用这种小事烦他,教洛阳将军放心,不必为此烦忧。只不过……如果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希望洛阳将军能够主动上报,小心戒备,以防不测。毕竟,这些江湖人士个个身怀绝技,三五个不足为惧,可成千上万地聚在一起……难保不会闹出乱子。颜某料想,这些汉人不是每一次都能像‘锄奸大会’这般顺利收场,你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这般走运。汉人大都精于算计,他们平日向你们供养一些‘小恩小惠’,迟早会向你们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因此,什么恩惠能收、什么恩惠不能收,你们身为洛阳城的‘主人’可要做到心中有数,千万不要被人卖了仍浑然不知,甚至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

    “幸好你们在丹枫园埋有眼线,这一次权当将功折罪,不予计较。告诉你家将军,不是什么钱都能往自己的怀里揣,当心他有命赚、没命花!”

    “记下了!小的们一定将颜岭主和胡大档头的‘忠告’一字不差地转达将军。”

    “下去吧!”

    “诸位大人宽坐,小人告退。”

    “吱!”

    寒暄作罢,房门应声而开。紧接着,四名布衣打扮的奴仆自偏厅鱼贯而出,又站在门外朝厅内再三作揖,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重新关上。

    偏厅内,除颜无极、龙羽、哑坤之外,塞北胡马帮的三大档头胡震、霍彪、裘狰亦赫然在列。

    不久前,他们奉蒙古大汗之命南下中原,专程来此助颜无极一臂之力。

    “这位洛阳将军分明是见钱眼开的酒囊饭袋,让这种人替大汗驻守一方……丢人现眼事小,贻误战机事大。鼠辈蠢材,为何不杀?”

    神情慵懒的龙羽将自己的身体斜靠在椅子上,双腿高高翘起,叠搭于一旁的茶桌。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不时用手指慢慢划过剑刃,指上的老茧与锋利的剑刃来回摩擦,发出一阵轻微却十分刺耳的“嗤嗤”声响。

    “这些年大汗举兵不断,确实培养出不少能征善战的将军。统领兵马自然不缺骄兵悍将,可守城养民却……人才难得。”颜无极苦笑道,“如今,连万安宫的可用之才尚且捉襟见肘,更何况这里?如果贸然处死这位将军,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岂不是给大汗平添烦恼?”

    “洛阳将军虽庸笨贪婪,但至少对大汗一片忠心。”胡震接话道,“他在我们面前既不掩饰也不推脱,而且言听计从,任劳任怨,也算有悔改之意。刚刚颜岭主与胡某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相信他日后必会有所收敛。”

    见胡震开口,龙羽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大汗突然将你们派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老人家……认为我们应付不了中原的事?”

    “你不必含沙射影,我们明白‘多个香炉多个鬼’的道理。”霍彪沉声辩驳,“放心!我们来此只为帮忙,不会和你们抢功。”

    龙羽轻蔑一笑,言辞毫不留情:“这里的事我们已经安排的七七八八,你们能帮什么忙?”

    “龙羽,你……”

    “好了!”

    见龙羽阴阳怪气,霍彪不甘示弱,颜无极脸色一变,颇为不耐地打断双方的争论:“只要我们将大汗交代的差事办妥,谁的功劳也少不了。倘若将差事办砸了……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云追月怎么回事?”胡震碍于颜无极的情面无意与龙羽纠缠,于是伺机岔开话题,“究竟是信没有送出去?还是云追月故意爽约?”

    “他一定会来。”颜无极不动声色,稳若泰山,“不必心急,再等等。”

    “难说!”龙羽优哉游哉地揶揄道,“这一次我算彻底看清云追月的底细,此人一心想着女人,一见萧芷柔就忘乎所以,心心念念尽是儿女情长,根本成不了大事。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手里。”

    “我看也是。”提起云追月,同样满心鄙夷的霍彪毫不犹豫地赞同龙羽的见解,“休看他是一派之主,实则毫无立场,更无信誉。当初,他在颜岭主面前一口一个‘是’,一口一个‘遵命’,可一见到萧芷柔立刻被迷的神魂颠倒。至于颜岭主交代的正事……早他妈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和这些两面三刀的汉人打交道就不能太实在,咱们这些年在他们手里吃的亏一次比一次糟心。”裘狰冷笑道,“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万幸这一次颜岭主声东击西,对云追月只是试探,并未将‘正事’寄托在他身上,否则又要功亏一篑。也不知隋佐将军的差事办的顺不顺利……”

    “天底下是不是你最聪明?”

    裘狰话未说完,面沉似水的颜无极突然吐出一句满含不悦的质问,登时令滔滔不绝的裘狰一愣,溜到嘴边的下文亦戛然而止。

    “颜岭主此言何意……”

    “老三,就显摆你知道的事多?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颜岭主他们办的是什么事?我们能在丹枫园安插耳目,难保这座将军府不会隔墙有耳,你瞎他妈嚷嚷什么?”

    “这……”被霍彪及时提醒,一头雾水的裘狰幡然醒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颜岭主,其实我……”

    “行了!”颜无极心不在焉地打断裘狰的辩解,淡淡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只喝茶,不说话。”

    言罢,热闹的偏厅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颜无极闭目假寐,龙羽依旧把玩着短剑,昏昏欲睡的哑坤蜷缩在一旁不时发出阵阵鼾声。唯有心有余悸的胡震、霍彪、裘狰思绪繁杂,面面相觑。

    就这样,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持续多久。待偏厅内的烛火燃烧过半,空荡的房顶悄然传来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令颜无极双眸睁开,亦令心猿意马的龙羽、胡震等人精神一振。

    突然,四道黑影于偏厅外的横梁垂悬倒挂,顺势撞开窗户,动如脱兔般闪身而入。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金色面具,一袭黑袍的云追月闲庭信步般出现在颜无极等人面前。

    “颜岭主,你真是挑了一个秘密相会的好地方。”

    一见面,双方没有多余的问候,云追月直截了当地向颜无极倾诉自己的不满。言辞虽有埋怨之意,但语气却不瘟不火,平淡如水。

    “呵呵……区区一座洛阳将军府,势必挡不住云圣主的大驾。至于将军府外的那些蟊贼,更不会被云圣主放在眼里。”

    说话的功夫,满面春风的颜无极已起身相迎,颇为欣慰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又道:“颜某早就料定,云圣主何许人也?那是言而有信,赴险如夷的英雄豪杰。与颜某更是松柏寒盟,金石至交。莫说这里是洛阳将军府,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一定挡不住云圣主的脚步,他必然力排万难,如时赴约。刚刚他们还不相信,如何?现在相信了吧?哈哈……”

    “说的也是。”胡震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一座将军府、三五个蟊贼,如果云圣主连这点小小的麻烦都应付不来……未免有失龙象山圣主的身份。”

    “你说什么?”

    见颜无极、胡震此唱彼和,轮番对云追月冷嘲热讽,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无不面色铁青,眼泛寒光。

    其中,尤以性情暴躁的邵元庆反应最为激烈,毫不忌讳地伸手朝胡震一指,狞声喝问:“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碎?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砰!”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账东西?”

    邵元庆话一出口,霍彪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老子是‘南山恶虎’邵元庆,不服打一场?”

    邵元庆嗜血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胡震三人,硕大的铜锤被他凌空挥舞,发出一道骇人的呼啸。

    “奉陪到底……”

    “放肆!”

    未等怒不可遏的霍彪应战,颜无极的眼神陡然一寒,看似漫不经心地迈步落脚,却将地面踏出一个凹坑,周围七八块地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龟裂,后又毫无预兆地“砰”的一声碎成齑粉。

    见此一幕,摩拳擦掌的邵元庆和跃跃欲试的霍彪同时一怔。

    唐轩、司无道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气势汹汹的邵元庆拽到身后。在胡震的眼神示意下,裘狰也将杀气腾腾的霍彪强行按回自己的座位。

    从始至终,云追月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云圣主,让你见笑了。”颜无极的凌厉气势来的快,散的更快。转瞬之间,他的脸上再度堆满虚情假意的笑容,微微侧身的同时挥手朝厅内一指,“茶已备好,快请上座!”

    ……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受制于人(三)

    “颜岭主‘盛情’难却,云某岂敢不从?只不过‘锄奸大会’刚刚落幕,洛阳城内局势不明,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到丹枫园。其中难处,万望颜岭主理解。”

    “理解!一定理解!”

    伴随着一阵听似漫不经心的寒暄,颜无极亲自为云追月端上一杯清茶,而后双方分宾主落座。

    邵元庆与霍彪一照面即针锋相对,两拨人闹得极不愉快,却丝毫不影响颜无极与云追月谈笑风生,相敬如宾。

    “这位洛阳将军是一位附庸风雅之人,因此将军府珍藏的香茗倒也别具一番风味,云圣主不妨尝尝。”

    “颜岭主,你我都是自己人。场面上的事……不如点到即止,我们开门见山可好?”

    “痛快!”颜无极眼前一亮,似乎对云追月的直爽甚为赞许,“云圣主不愧是武林豪杰,果然快人快语,颜某佩服!”

    “颜岭主这般抬举,莫不是在取笑云某?”

    “谁敢取笑云圣主,颜某第一个不答应。”颜无极煞有介事地大手一挥,继而话锋一转,“实不相瞒,颜某深夜邀云圣主来此只为两件事。其一,请云圣主解惑。其二,向云圣主讨教……”

    “颜岭主……”

    “云圣主稍安勿躁!”颜无极摆手打断云追月的质疑,继续道,“在此,颜某必须先向云圣主解释清楚,以免闹出误会。此二者,无一件是颜某的‘私事’,皆出于一颗‘公心’。接下来我们叙谈的内容亦无一句出于颜某的‘私情’,皆是在官言官,就事论事。简言之,今夜颜某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只为日后能够向大汗做出满意的交代,也是替云圣主保全在大汗心中的印象与地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颜无极的这番话说的既诚挚又恳切、既委婉又动人,换做旁人也许早就被他的“推己及人”感动的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与他推心置腹,对他的疑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不过,颜无极是一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云追月也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愣头青。面对颜无极的巧言令色,云追月打骨子里嗤之以鼻。非但一眼看破他的假仁假义,而且直接洞穿他的虚伪言辞,领会他隐藏在花言巧语之内的恐吓与威胁。

    颜无极这一招分明是“先礼后兵”。尽管他说的再好听,却终究无法掩盖他即将对云追月兴师问罪的本质。

    云追月看破不说破,反而故作感动:“颜岭主若能在大汗面前替云某多多美言,云某及龙象山众弟子必当感激不尽。”

    “云圣主不必见外,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既然如此,敢请颜岭主不吝赐教。”云追月趁势将话挑明。

    “颜某之惑,不在其他,就在昨天这场声势浩大的‘锄奸大会’。”颜无极神情一禀,正色道,“恕我直言,你我早已有言在先,云圣主将在‘锄奸大会’上挑起清风一派与柳寻衣一派的混战,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再由我们出面坐收渔翁之利。可为何‘锄奸大会’的结局与你我预料的……大相径庭?”

    “昨天的局势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捉摸。无论是清风一派还是柳寻衣一派,他们都不是傻瓜。双方在‘锄奸大会’上步步为营,每一次试探皆万分谨慎。俨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既然如此,纵使云某使出浑身解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可能挑起战端。”云追月似乎早就料到颜无极有此一问,故而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再者,云某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太多马脚,万一引起旁人的怀疑,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招惹一身麻烦……”

    “不对吧?”龙羽斜眼打量着言之凿凿的云追月,观其表情似是将信将疑,“为何我听云圣主的解释……有避实就虚之嫌?”

    “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他们双方本来僵持不下,马上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却不料,关键时刻有人跳出来横插一杠,方才令一场剑拔弩张的‘好戏’草草收场。”言至于此,龙羽将手中的短剑朝云追月一指,阴阴地说道,“而那位故意搅局的人……就是你。”

    “混账!”

    见龙羽对云追月出言不逊,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的邵元庆再度暴跳如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朝姿态慵懒却言辞犀利的龙羽走去。

    “不得无礼……”

    “呼!”

    “砰!”

    “咔嚓!”

    未等云追月出言喝止,一张椅子猛然自半空袭来,直直地砸向邵元庆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邵元庆怒哼一声,手中铜锤冲天而起,登时将那张呼啸而至的太师椅凌空击碎,化作一片断木残屑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身如铁塔的哑坤已静静地站在邵元庆面前。庞大的身姿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死死挡住他的去路。

    刚刚那张椅子,正是出自哑坤之手。至于龙羽,从始至终不慌不忙,依旧翘着脚,抖着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悠哉模样。

    “好狗不挡路,识相的给我滚开!”

    然而,面对邵元庆的厉声威吓,摇头晃脑的哑坤却置若罔闻。皮糙肉厚的一张脸庞,奇特的五官诡异地扭曲在一起,表情狰狞而恐怖。

    “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怒气冲天的邵元庆下意识地伸手推搡哑坤的时候,哑坤竟不避反迎,一把将邵元庆的手腕紧紧攥住。

    霎时间,一股难以承受的雄浑之力顺着他的肌肉不断向骨头碾压,如狂风暴雨般疯狂袭来的阵阵剧痛,直令猝不及防的邵元庆大吃一惊。

    更令人诧异的是,当幡然醒悟的邵元庆暗中运力,欲挣脱哑坤的束缚时,却发现哑坤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远超他的想象。

    如蒲扇般宽厚,似树皮般粗糙的一只大手,恨不能将邵元庆的手腕生生捏碎,令其经脉骨骼迅速濒临极限。再耽搁下去,他的左手必废无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直至渐渐泛黑。心急如焚的邵元庆再也顾不上惊讶,将浩瀚的内力自丹田气海疯狂调出,可涌至手腕处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泛不起一丝波澜,更无法撼动哑坤如铁柳钢钳般坚不可摧的五指。

    “好惊人的蛮力,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此人天生神力,你千万不要与他硬拼,赶快攻其要害……”

    “闭嘴!”

    未等同仇敌忾的司无道、唐轩、无名争相出手,暗生愠怒的云追月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

    紧接着,他先人一步飞身而起,瞬间掠至邵元庆身旁。右手向前一挥,荡出一股浑厚而刚猛的内劲,硬是将巍然不动的哑坤向后震退半步。

    趁其愣神的一刹那,云追月的左手如鹰爪般顺势掐住邵元庆的右肩,猛然向后一拽,强势而迅猛的力量令邵元庆的左手瞬间挣脱哑坤的钳制,几乎被挤压变形的手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骇人声响。

    “嘶!”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尽在电光朝露之间。

    云追月‘一石二鸟’,救走邵元庆不算稀奇,但举手投足间震退力大无穷的哑坤却无疑在颜无极、胡震等人的心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一刻,不仅哑坤始料未及,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龙羽同样笑容凝固,看向云追月的眼神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殊不知,昔日在天龙客栈,柳寻衣、慕容白、秦苦三人合力尚且无法撼动哑坤的力量,而今竟被云追月一人震退半步,又岂能不令人意外?

    再看“劫后余生”的邵元庆,一边奋力甩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一边口不择言地放声大骂:“好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怪物,看老子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

    “啪!”

    邵元庆话音未落,云追月愤然扬手,毫不留情地赏给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大言不惭!龙象山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圣主,刚刚是我疏于防范,被那一身蛮力的怪物抢了先机……”

    “还敢狡辩?”

    云追月眼神一寒,立时将又急又恼的邵元庆吓得脸色一变,万语千言被他硬生生地咽回腹中。

    “冲动在前,鲁莽在后,蠢钝如猪,恬不知耻!邵元庆,你给我滚到一旁好好反省。再敢无礼,我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

    “圣主息怒,在下……知错了。”

    多年养成的习惯,令所有龙象山弟子皆对云追月抱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因此,邵元庆根本不敢忤逆云追月的命令,哪怕心里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乖乖退到一旁。

    “吼!”

    当云追月义正言辞地教训满腹委屈的邵元庆时,意犹未尽的哑坤已然抽出插在腰间的两把开山巨斧,张牙舞爪地走到云追月面前。

    “圣主小心……”

    “住口!”

    云追月头也不回地喝断司无道的提醒,而后目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大许多、雄壮许多、凶狠许多的‘巨人’,言辞依旧平淡,语气却分外冷漠。

    “怎么?你还想打?”

    ……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受制于人(四)

    “龙羽!”

    未等亢奋嗜血的哑坤向安之若素的云追月发起新一轮的挑衅,一直作壁上观,默不作声的颜无极突然开口。他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即将燃烧的“战火”瞬间浇灭。

    虽未多言,但龙羽却明白颜无极的意思,眼眸深处不禁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失落之色。与此同时,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徘徊于姿态傲然的云追月与愤愤不平的邵元庆之间,嘴角毫不掩饰地扬起一丝蔑笑。

    “吼……”

    “哑坤。”

    龙羽轻唤一声,跃跃欲试的哑坤虎躯一震,心有不甘地回望着默默摇头的龙羽,口中发出一道颇为懊恼的低吼。稍作犹豫,而后垂头丧气地走向一旁。

    见状,心弦紧绷,蓄势待发的司无道、唐轩、无名彼此相视,眉宇间尽是一抹如释重负之意。

    双方一旦发生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龙象山和蒙古人……其实都不算一件好事。

    此一节,云追月、颜无极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二人明明对彼此心存不满,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克制,谁也不敢贸然撕破脸的原因。

    “云某御下无方,刚刚多有得罪。”

    望着言不由衷的云追月,龙羽既不接受也不谦让,只用一双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见状,颜无极爽朗一笑,率先打破僵局:“欸!今日在座的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有血性、有脾气、有胆识……皆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倒是云圣主刚刚那一手‘出奇制胜’,着实令我等大开眼界。”

    “云某班门弄斧,教颜岭主见笑……”

    “如果我刚刚说的不对,可以向云圣主赔礼道歉,甚至奉茶认错亦无不可。”

    未等云追月与颜无极装腔作势,龙羽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似乎不肯给颜无极面子,更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仍揪着刚刚的话题不依不饶,对云追月咄咄相逼:“可如果我说的对,也希望云圣主可以给我们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毕竟,我们联手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非小打小闹。大汗先派我们前来,又调派京北大营数千兵马,前后耗时许久,花费诸多人力、物力、财力……总不能因为云圣主一句‘形势复杂、瞬息万变’就轻而易举地‘认命’吧?说句不中听的,我们这些人跋山涉水来此是为大汗尽忠,为蒙古效力,而不是为陪衬云圣主……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疯子”就是“疯子”。云追月再不济也是一派之主,武林枭雄。龙羽非但一点情面不讲,反而直言不讳地戳向他的软肋,可谓既大胆又尖锐,只差当众道破“萧芷柔”的名字。

    果不其然,龙羽此言一出,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纷纷脸色一变。颜无极、胡震、霍彪、裘狰同样暗吃一惊。

    再看云追月,本欲和颜无极逢场作戏的他,听到龙羽的嘲讽后不禁一愣。瞬时化作一尊木雕泥塑,静静地站在心思各异的众人面前,半晌一动不动。

    “云圣主……”

    “好啊!”

    突然,阴沉不语的云追月眼中闪过一道骇人幽光,欣然允诺的同时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黑袍一甩,转身落座。动作行云流水,分外潇洒飘逸。

    “云某倒想听听,阁下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从中搅局?”

    “上次见面时,云圣主明明已经决定助阵清风,在‘锄奸大会’上一举将柳寻衣置于死地。却不料,在清风与柳寻衣两派僵持最关键的时候,你竟然临阵倒戈,给全无防备的清风致命一击,非但令其优势尽失,而且令他……一蹶不振。”龙羽沉声道,“倘若当时云圣主没有倒戈,而是依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帮清风坐实柳寻衣的‘死罪’,势必将柳寻衣一派逼入绝境,迫使他们与清风鱼死网破,谋求一线生机。如此一来,他们的结局岂不是两败俱伤?我们岂不是可以遵循计划坐收渔利?云圣主明明是‘一子定乾坤’,却谎称什么‘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杯水车薪’,不是故意搅局又是什么?”

    云追月轻哼一声,冷笑道:“云某从未在颜岭主面前承诺助阵清风,上次见面时我的原话是‘为稳妥起见,云某会见机行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下一条小命继续为大汗尽忠’。因此,你说我未按计划行事,纯粹是无稽之谈。”

    “你……”

    “其实……”未等龙羽驳斥,审时度势的颜无极悄然开口,“其实,此事也令颜某大惑不解。今夜邀云圣主来此的目的之一,正是想请云圣主替我们答疑解惑。纵使见机行事,也应该推波助澜,促使清风与柳寻衣双方爆发冲突,又为何……选择制衡?”

    “此事……”

    “此事我可以替云圣主回答。”龙羽轻蔑地打断云追月的解释,“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一个女人罢了。如果不是顾忌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如果不是担心萧芷柔与自己决裂,云圣主又岂会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言至于此,龙羽眉头一挑,挑衅似的望向正襟危坐的云追月,阴阳怪气地问道:“云圣主,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

    云追月的脑袋稍稍上扬,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审视着自作聪明的龙羽,冷冷地说道:“如果我可以为了女人而丧失理智,乃至不顾一切,当初就不会和你们合作,大可直接投奔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也省的云某整日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之所以合作,是因为云某心有不甘,立志成就一番大事。既然如此,云某又何必对你们虚以委蛇?又何必朝三暮四?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颜无极眉头微皱,迟疑道:“云圣主的意思是……”

    “其实,云某不是‘临阵倒戈’,而是‘趋利避害’。实不相瞒,早在‘锄奸大会’前我已有意与清风划清界限,选择潜伏于柳寻衣的‘阵营’。”

    “为何?”颜无极困惑更甚,“你我不是早就说过……”

    “不错!云某最初确实打算遵从颜岭主的‘建议’,帮清风对付柳寻衣,伺机将水搅浑。然而,当事态的变化越来越快、双方的悬殊越来越大、最终的结局越来越明朗……我才恍然发现,我们之前的种种揣测根本是错的。清风与柳寻衣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力敌。恰恰相反,二者的差距早在柳寻衣故意卖出破绽,被清风派人擒下的那一刻便已初现端倪。待‘锄奸大会’开始后,伴随着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的相继动摇,清风的劣势愈发明显。反观柳寻衣,背倚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实力愈发强劲。那时的我更加料定,清风根本没有除掉柳寻衣的机会,更没有笑到最后的可能。换言之,清风的失败早已注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纵使爆发混战也是柳寻衣一派以高屋建瓴之势屠杀清风一派,根本不可能出现我们期盼的‘两败俱伤’乃至‘同归于尽’的好戏。当然,后来吴双的半路杀出,以及少林的突然变脸也印证了云某的猜测。彼时,如果云某执迷不悟,仍和清风死死绑在一起,必然随之覆灭。非但从此失去柳寻衣一派的信任,甚至连站在这里和你们解释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如此说来,是云圣主有先见之明喽?”胡震与霍彪、裘狰相视一眼,语气听上去将信将疑。

    云追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云淡风轻地答道:“如果不能在扑朔迷离的环境中辨清方向、不能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分清利害、不能在眼花缭乱的幻象中看破真伪,云某根本不可能在凶险莫测的江湖苟活至今。这些不过是江湖中人谋求安身立命的本能,算不得高明手段,更谈不上先见之明。”

    “这……”

    “阿弥陀佛!”见颜无极、龙羽、胡震纷纷语塞,司无道伺机开口,“有道是‘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魔,所见皆魔’。我家圣主一心为大局着想,可谓用心良苦。却不料,各位施主非但不知体谅,反而诸多误解。真是罪过!罪过!”

    司无道远比邵元庆狡猾,同样是针锋相对,邵元庆只知拍桌子瞪眼,或是破口大骂。远不如司无道这般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来的明智、犀利、过瘾。

    “你……”

    “即是如此,颜某倒要向云圣主讨教第二个问题。”颜无极不给龙羽、胡震反唇相讥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向云追月问道,“虽然清风也是蒙古的敌人,他的死……也算替大汗除掉一个隐患。只不过,这场‘锄奸大会’的结局仍和我们预想的相去甚远,相信大汗对此也不会满意。至于忽烈王爷和汪总帅对于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呵呵,云圣主应该比颜某更清楚。恕我直言,从眼前说,为了你我的体面以及向大汗顺利交差。从长远说,为了你我的前程乃至项上人头。颜某斗胆问一问云圣主,此番‘出师未捷’且白白折腾一场,阁下打算如何挽回失利?下一步……又作何谋划?”

    ……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受制于人(五)

    “其实,云某正要找机会与颜岭主磋商此事,却不料被你抢先一步。”云追月无视龙羽、胡震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无非……八个字而已。”

    “哦?”颜无极眉梢一挑,将信将疑地望着泰然自若的云追月,“敢问是哪八个字?”

    “因时制宜,伺机而动。”

    “这……”

    “这算什么计划?”未等满眼尴尬的颜无极提出质疑,龙羽已抢先表示不屑,“云圣主的回答分明是一句敷衍。什么‘因时制宜,伺机而动’,乍一听好似高深莫测,可细细琢磨却索然无味,甚至……毫无价值。我再说一句不中听的,如云圣主这般糊弄人的‘托辞’,遇到任何事都可以随意套用,反正也没有对错可言……”

    “咳咳!”

    似乎察觉到云追月的不满,颜无极连忙打断滔滔不绝的龙羽:“你怎知云圣主的回答是敷衍?又怎知他的计划毫无价值?有什么疑惑待云圣主说完后再问不迟,现在不过是一知半解,又何必冒昧揣度?”

    言罢,颜无极又向云追月报以歉意:“龙羽年纪尚轻,言行举止难免心浮气躁,有失分寸,望云圣主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颜岭主不必替他解释,云某不会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云追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欲言又止的龙羽,不瘟不火地答道,“只不过,他真应该向颜岭主好好学习。就算学不会你的沉着冷静,至少也该学学你的……待客之礼。”

    “你……”

    “云圣主!”

    颜无极知道龙羽的“疯子”本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云追月不是善茬,惹急了同样寸步不让,宁死不屈。因此,为避免二人唇枪舌剑激化矛盾,颜无极连忙抢在龙羽开口前岔开话题:“恕颜某愚钝,究竟……何为‘因时制宜,见机行事’?”

    “无论天下人肯不肯承认,时至今日……中原武林的格局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云追月依旧目不转睛地与龙羽四目相视,漫不经心地回答颜无极的问题,“清风在‘锄奸大会’一命呜呼,预示着以武当为首,以少林、昆仑、崆峒等派为核心的‘老派势力’自此走下‘神坛’。取代他们的是以柳寻衣为首,包括贤王府、绝情谷、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等与其关系密切的‘新派势力’在中原武林崭露头角。当然,以金复羽为首的金剑坞、青城、峨眉、江南陆府……自洛天瑾死后一直游离于新、老两派之间,当下的江湖变革对他们的影响相对较弱,但也不是全无影响。至少……金复羽又一次错失执掌中原武林的机会。第一次惜败于洛天瑾,第二次被清风抢占先机,这一次武林盟主的头衔又被我义父腾三石收入囊中,对实力强大却运气欠佳的金复羽而言,不可谓不遗憾。”

    “不错!”颜无极不可置否,“经此一战,武当一蹶不振,柳寻衣却一飞冲天。虽说武林盟主的头衔暂时落在腾三石的头上,但颜某身为局外人亦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谢玄力推腾三石上位,不过是利用他和柳寻衣的祖孙之亲抢占‘盟主’的名分罢了。依我之见,中原武林盟主的位子……迟早是柳寻衣的。”

    “迟早?颜岭主太保守了!纵使当下,我义父这位武林盟主也是有名无实,真正集生杀大权于一身的无冕之王……仍是柳寻衣。”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说道,“毋庸置疑,柳寻衣已一跃成为继洛天瑾、清风之后,中原武林下一位如日中天且实权在握的头号人物。只不过,这场巨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江湖中仍有许多人抱残守缺,固步自封。非但辨不清未来的局势,反而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甚至连柳寻衣自己……也未必清楚今时今日的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是啊!”颜无极感慨万千,“据报,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丹枫园门庭若市,人满为患。那些恨不能挤破脑袋与柳寻衣攀交的人……看似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其实他们都是如云圣主这般洞若观火,随机应变的聪明人。”

    “颜岭主过誉了,云某万万不敢当什么‘聪明人’。这年头,越聪明的人越没有好下场。”

    “欸!云圣主说的那些不是真正的聪明人,而是一些自作聪明的蠢材。”面对云追月话里有话的谦逊,颜无极的恭维同样耐人寻味。

    “正因如此,云某才要‘因时制宜’。”云追月神情一禀,一语道破要害,“如今,柳寻衣宛若旭日东升,势不可挡。无论云某作何谋划,只要与他相左皆是逆势而行,断不会有好结果。因此,云某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即顺势而为。借助自己在‘锄奸大会’上帮柳寻衣逆转乾坤的‘功劳’接近他,不惜一切手段博取他对我的信任。唯有如此,云某才不算‘出师未捷’,我们为这场‘锄奸大会’付出的一切也不算白白折腾。”

    “云圣主这般解释,倒也不无道理……”

    “说来说去,云圣主仍旧舍不得离开。”龙羽冷笑揶揄,“只不过……你究竟是舍不得离开柳寻衣?还是舍不得离开萧芷柔……”

    “嗖!”

    “铿!”

    “啪!啪!”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云追月猛然将手中的茶杯甩向口无遮拦的龙羽。

    疾速旋转的茶杯在半空划过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白色流星,直直地射向龙羽的面门。然而,就在茶杯即将砸破龙羽的脑袋时,一道银光毫无预兆地凌空一闪,登时将茶杯从中劈开。

    一分为二的茶杯沿着龙羽的双耳呼啸而过,左右飞出,相继砸在一丈之外的墙壁上。

    直至茶杯撞击墙壁碎为齑粉,杯中剩余的茶水方才迸射而出。

    由此足见,云追月掷杯、龙羽出剑、残杯飞旋的速度……究竟何其迅猛?

    这一刻,众人似乎以“摔杯为号”。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及胡震、霍彪、裘狰、哑坤几乎在同一时间愤然起身,不约而同地将手探向自己的兵刃。

    偏厅内,众人虽一言未发,但彼此虎视眈眈,已暗成剑拔弩张之势。

    颜无极蓦然回首,一双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杀气逼人的龙羽。

    “咣啷!”

    蓄势待发的龙羽在颜无极的眼神注视下,突然咧嘴一笑,从而将短剑扔在桌上,以示让步。

    “呼!”

    一言不合即刀光剑影,身为这场联盟的“主事”,颜无极的心里既憋屈又无奈。

    见龙羽主动弃剑,攥着一把冷汗的颜无极不禁暗松一口气,而后装的若无其事一般慢慢悠悠地为云追月斟一杯新茶,同时心不在焉地发出一道唏嘘:“云圣主的‘因时制宜’颇有道理,柳寻衣势头正猛,确实应该避其锋芒。如果云圣主能借助‘锄奸大会’融入‘新派势力’的核心圈子,对我们下一步计划……多少有些帮助。只可惜,时间耽搁太久。原本我们可以借‘锄奸大会’快刀斩乱麻,一举击溃中原武林。现在却只能埋头隐忍,静候下一次机会。唉!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颜岭主所言极是。”云追月将冷漠的目光从龙羽的身上慢慢收回,伸手接过颜无极递来的茶杯,“你说的‘下一次机会’,正是云某想说的‘伺机而动’。”

    见云追月无意追究龙羽的“不敬之罪”,司无道四人彼此顾盼一番,缓缓坐回自己的位子。

    与此同时,胡震几人也默默退回原位。

    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波无声而起,无声而落。从始至终,在场之人皆一声未吭,甚至连一声怒斥、一句抱怨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十分默契地佯装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渡的格格不入却又甚为自然。

    “下一次机会说来容易,却不知等到猴年马月?”颜无极苦涩道,“时间拖得越久,柳寻衣的势力越大,他在中原武林的地位越稳固,我们再想找出他的破绽……越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大汗和王爷已经在暗中排兵布阵,随时有可能剑指宋廷。因此,就算我们等得及……恐怕大汗和王爷也等不及。”

    “颜岭主的忧虑云某感同身受。倘若大汗执意强攻,虽然中途会遇到一些来自中原武林的阻碍,但凭蒙古铁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强悍实力,相信此战终究会大获全胜。”云追月有条不紊地应道,“一旦大汗亲率大军平定南方半壁,令天下一统,万民归心,恐怕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将再无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似乎从云追月处变不惊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丝端倪,颜无极眼神一变,狐疑道:“听云圣主的语气……似乎早有打算?”

    “正是。”

    “愿闻赐教!”

    “机会虽然来之不易,但未必都是等来的……”云追月讳莫如深地答道,“也可以是制造出来的。”

    “制造……机会?”颜无极眼前一亮,瞬间被云追月的回答勾起兴趣,“此言何意?云圣主打算如何制造机会?”

    “效仿洛天瑾、清风乃至我义父风云交替,轮番上位的先例。云某的计划十分简单,只有前后两步。”云追月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辞不骄不躁,似是成竹在胸,“第一步,接近柳寻衣并取得他的信任。第二步,待我成为‘新派势力’的核心乃至实权人物,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暗中出手除掉柳寻衣的同时……取代他接管中原武林。”

    ……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受制于人(六)

    “这……”

    云追月的大胆计划不仅令颜无极心头一禀,亦令龙羽、胡震几人暗吃一惊。

    “恕我粗人说粗话,云圣主欲以假意投诚的方法谋杀柳寻衣。此计听上去或是一招险棋,但依我之见……却有些不切实际。”胡震眉头深锁,语气颇有迟疑,“且不论柳寻衣武功高强,身边又有众多高手围绕。单论其戒心……恐非一般人可以轻易蒙蔽。殊知,当初他就是利用这样的方法骗取洛天瑾的信任,并且成功将洛天瑾置于死地。因此,柳寻衣对于自己的惯用伎俩一定了若指掌,对于笼络在身边的人也一定慎之又慎。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岂会让自己重蹈洛天瑾的覆辙。”

    “言之有理!”颜无极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若能博取柳寻衣的信任,让他对你毫无戒心……柳寻衣即使武功再高,身边高手再多,云圣主也能找到机会将其置于死地。因此,杀他这一步……并不是成败的关键。关键在于第一步,如何接近柳寻衣?又如何成为‘新派势力’的核心人物?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令他对你全无戒心?”

    “据我所知,柳寻衣对云圣主非但没有好感,反而诸多成见。”龙羽不阴不阳地插话,“昔日,贤王府与龙象山的打打杀杀姑且不提,柳寻衣与你们结下的恩恩怨怨暂且不论。只说他老子洛天瑾和他妹妹云剑萍,前者之死与你有莫大关联,后者更因你而兄妹分离。再加上你和萧芷柔的一笔笔陈年旧账……乱七八糟算在一起,柳寻衣不杀你已是格外开恩,又岂会与你志同道合?即使你在‘锄奸大会’上帮过他,即使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轮番替你求情,你认为柳寻衣原谅你的机会有多大?就算柳寻衣念在萧芷柔、腾三石的情面上勉为其难地留下你,云圣主又有多少把握能够博取他的信任?”

    龙羽此言一出,云追月的眼中精光涌现,司无道、唐轩、无名、邵元庆的脸上更是变颜变色。

    见状,为避免龙羽的直言不讳被云追月误会成“挑衅”或者“冒犯”,老奸巨猾的颜无极趁双方“火候未到”主动接过话锋,并以柔和的语气、委婉的措辞重新表达自己和龙羽的立场:“其实,感情用事一向是江湖中人的大忌。更何况,除令嫒云剑萍之外,柳寻衣、腾三石、萧芷柔都是久经风浪,城府极深的‘老手’,这些人一般不会动情,更不会感情用事。至少……在云圣主的事情上,我料他们不会轻易动情。”

    言至于此,颜无极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补充:“颜某绝不是质疑云圣主对萧芷柔和腾三石的感情。只是有些担心……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更何况,云圣主身为龙象山圣主,一向俾睨天下,傲视群雄,根本不屑做卑躬屈膝之徒,阿谀谄媚之辈。因此,倘若你突然转性,贸然向柳寻衣‘示好’……恐怕非但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反而会令他愈发怀疑。”

    胡震沉吟道:“冷静地想一想,云圣主最有可能的结局既不是与柳寻衣反目成仇,也不是与他化敌为友。而是由于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的缘故与他若即若离,终究被他隔于‘亲信’之外,甚至……被他一脚踢开。”

    见颜无极、龙羽、胡震疑心重重,云追月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一节诸位可以放心。云某有十足的把握,柳寻衣绝不敢将我一脚踢开。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和我划清界限。”

    “为何?”

    “因为一个人。”

    “谁?”

    “金复羽。”

    “这……”一脸茫然的颜无极与龙羽、胡震相视一眼,费解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金复羽?”

    “因为金复羽是清风死后,柳寻衣在中原武林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云追月耐心解释,“其实,早在‘锄奸大会’开始前我们已有预料。此战无论谁胜谁败,活下来的人必将面对来自金复羽的巨大威胁。毕竟,金复羽的雄心壮志天下皆知,一统江湖又是他功成名就的必经之路。因此,无论是谁掌控武林大权,只要金复羽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得安宁。世人以为武林盟主是江湖至尊,其实是谁坐谁倒霉的‘三煞位’。究其根源,正是因为中原武林有太多像金复羽这般野心勃勃且实力不俗的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狠咬你一口。洛天瑾和清风当道之时,无不对金复羽千般小心,万般提防。如今柳寻衣当道,局势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明白了!”颜无极恍然大悟,“只要金复羽不死,云圣主就不是柳寻衣最大的麻烦。纵使柳寻衣不肯接受你,腾三石和萧芷柔出于利弊考量也会说服他留下你。他们不怕你负气出走,只怕你因一时气愤而投奔金复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劲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云追月狡黠道,“柳寻衣的身边派系众多,并非铁板一块。远的不提,只说我义父与谢玄……就不是一个心思。因此,他们留下我也有利于压制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势力,避免柳寻衣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原来如此。”

    “金复羽不仅仅是柳寻衣的阻碍,也是大汗一统天下的阻碍。因此,我打算怂恿柳寻衣向金复羽开战,借助少秦王的力量除掉他,为云某日后接管中原武林扫清障碍。”云追月的眼神忽明忽暗,一边悉心思忖一边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出,“与此同时,我也能在对付金复羽的过程中向柳寻衣表达自己的‘诚意’。替他出谋划策、帮他冲锋陷阵,尽一切可能让柳寻衣相信我对他绝无恶意。如此一来,云某必能顺利融入‘新派势力’的核心并渐渐掌控实权……”

    “等一下!”颜无极心念一转,连忙打断振振有词的云追月,“刚刚你说柳寻衣身边派系众多……是什么意思?”

    “柳寻衣身边的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各怀鬼胎。”云追月蔑笑道,“其一是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三义帮的势力。其二是以萧芷柔为首的绝情谷、湘西腾族和龙象山的势力。其三是以洵溱为首的西律武宗的势力。其四是柳寻衣昔日结交的一些朋友,诸如河西秦氏的家主秦苦。四方派系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他们彼此支持又彼此提防,相互帮衬又相互利用。清风在时,他们为救柳寻衣尚可一致对外。眼下清风已死,他们之间的矛盾已呼之欲出。倘若柳寻衣不能平衡各方关系,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艘“大船”就会分崩离析。”

    “如此说来,这么多财雄势大的门派、这么多居心叵测的枭雄之所以能够摒弃前嫌,和睦相处……全仗柳寻衣从中制衡?”胡震一脸诧异,“这小子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让这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围着他转?”

    “所以我家圣主才说‘连柳寻衣自己都不清楚今时今日的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唐轩幽幽地说道,“与其说万中无一的柳寻衣在机缘巧合之下改变江湖格局,倒不如说机缘巧合的江湖格局造就出万中无一的柳寻衣。如果他不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相信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造化。”

    “反过来想,任何人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管他‘柳寻一’、‘柳寻二’、‘柳寻三’……注定都会有这样一场奇遇。”裘狰戏谑道,“与其说他有本事,不如说他会投胎……”

    “此言差矣!”颜无极一本正经地摇头反驳,“柳寻衣的出身固然重要,但他自身的天赋、意志、勤奋与毅力同样重要。如果换成第二个人,也许年幼时便已经受不住现实的摧残而早早夭折,纵使长大成人……也未必能向柳寻衣这般坚韧不拔,屡遭劫难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他的出身也许是一场偶然,但他能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脱颖而出却是一种必然。”

    “颜岭主不愧是大汗最赏识的豪杰,果然慧眼如炬。”云追月赞许道,“实不相瞒,云某默默关注柳寻衣已有二十余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独当一面的才俊。此子的勤奋刻苦、刚毅坚忍、胆识气魄、品行武功皆远胜同龄,实乃荆山之玉,可造之材。虽然云某对洛天瑾恨之入骨,亦恶其余胥,却不得不承认……柳寻衣在我见过的晚生后辈中当数翘楚。颜岭主所言不错,他能有今天……也可以算是一种必然。”

    云追月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无不大吃一惊,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怪异莫名。

    一直心心念念恨不能将洛天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云追月,竟对仇人的儿子做出如此卓绝的评价,岂能不令人惊奇?

    “只凭云圣主刚刚这番话,你能率领偏安一隅的龙象山纵横中原武林而势不可挡……颜某一点也不奇怪。”

    听到颜无极对自己的称赞,云追月淡然一笑,讳莫如深地说道:“就凭颜岭主可以正视柳寻衣的成就,不像其他人那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执掌的赤风岭能够常年占据‘塞北三大教派’之首,云某……同样不感到奇怪。”

    ……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受制于人(七)

    “哈哈……”

    英雄所见略同,颜无极与云追月相视大笑,令沉闷而压抑的气氛渐渐缓和些许。

    “既然柳寻衣在‘新派势力’中的地位无与伦比,纵使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恐怕也无法取代他。”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见龙羽斜着身体、翘着双腿、歪着脑袋、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漫不经心地嘟嘟囔囔,“依你之见,柳寻衣一死,你们的‘联盟’立刻作鸟兽散。到时,各门各派纷纷自立为王,凭什么由你接替他执掌中原武林?且不论少林、昆仑那些名门正派何去何从,只说谢玄、秦苦这些人,他们岂肯信服?甚至连你义父腾三石……恐怕也未必甘心。”

    “说得好!”霍彪激动地连连点头,“既然云圣主说柳寻衣身边派系众多,你又凭什么断言自己能够取而代之?也许柳寻衣死后,取代他的人是谢玄、秦苦……都未可知。”

    “只要我能神鬼不知地解决柳寻衣,并且不让人怀疑到我头上,云某就有十足的把握取代他。”云追月笃定道,“不凭别的,就凭云某与腾族长、萧谷主的‘特殊’关系。龙象山、绝情谷、湘西腾族同气连枝,必是中原武林实力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到时,柳寻衣一命归西、金复羽也沦为冢中枯骨,纵使贤王府、三义帮、河西秦氏、西律武宗统统作鸟兽散,自立为王,也休想和三家联手的我们对抗。至于我义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早已失去争名逐利的心思。更何况,柳寻衣殒命,相信我义父和萧芷柔都没有闲情逸致去争什么‘武林盟主’。”

    “他们不争你去争?天知道腾三石和萧芷柔会不会答应?”龙羽故意唉声叹气,“即使答应,也未必愿与你同仇敌忾。”

    “萧谷主痛失爱子,当时也许会犹豫。但腾族长一定会力挺我家圣主上位。”唐轩替云追月应对龙羽的刁难,“原因很简单,只因腾族长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萧谷主膝下在柳寻衣死后也只剩萍儿一人。萍儿年幼无知,又是一介女流,自然无法担当大任。如此一来,腾族长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他的义子,也就是我家圣主。待柳寻衣一死,腾族长为保住腾族基业,避免日后遭仇家报复,势必要将自己的心血托付一人。彼时,他为大局着想,必会全力撮合我家圣主与萧谷主,再加上我家圣主与萍儿‘父女情深’……为免中原武林大权旁落,腾族长必会力挺‘自己人’上位。毕竟,保住‘武林盟主’的位子,就等于保住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的前程。此番道理,相信混迹江湖数十载的腾族长一定早就烂熟于心。因此,湘西腾族与龙象山守望相助,推举我家圣主继任武林盟主,是腾族长唯一也必须做出的选择。”

    “不错!”邵元庆趁势接话,“萧谷主一向对腾族长十分孝顺,又对我家圣主有所亏欠,再加上萍儿从中游说……她一定能辨清局势,对我家圣主鼎力支持。只要腾族长和萧谷主坚定立场,其它人……根本不足为虑。”

    “一旦让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云某定会第一时间号令天下英雄向大汗投诚。倘若有人冥顽不灵,意图逆天而行,云某必会替天行道,绝不让大汗费心……”

    “啪!啪!啪!”

    云追月话音未落,犹如大梦初醒的龙羽已忍不住拍手称赞:“妙!妙!妙!云圣主这招‘一石三鸟’真是高明。既替自己除掉眼中钉、肉中刺,又夺得中原武林的生杀大权,而且还能抱得美人归。佩服!实在佩服!”

    “传闻金复羽拥兵自重,只凭江湖力量对付他……恐怕不易。”云追月不理睬虚情假意的龙羽,径自向颜无极说道,“万一少秦王不肯出兵相助,还盼颜岭主和隋将军多多帮忙……咦?”话未说完,云追月已下意识地四下环顾,迟疑道,“今夜为何不见隋佐将军?”

    闻言,颜无极的脸色微微变化,心不在焉地含笑敷衍:“军务繁忙,隋将军已率军赶回京北大营。”

    “这么快?”云追月错愕道,“此刻距‘锄奸大会’结束不过区区几个时辰,隋将军为何走的这么急?”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隋将军外出多日,再耽搁下去唯恐闹出乱子。”颜无极似乎不愿在隋佐的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主动向云追月发出一道揶揄,“再者,云圣主在‘锄奸大会’上的表现……不尽人意。隋将军率五千军士白白辛苦一趟,难免心有愤懑,他执意打道回府颜某也无可奈何。”

    “这……”

    云追月似乎没有料到颜无极的解释竟会如此直白,当下一怔,未再多言。

    “云圣主的计划颜某已牢记于心,不日即上呈大汗,也算对‘锄奸大会’的失利有个交代。”颜无极故意对云追月的尴尬视而不见,满面笑容地向他举杯敬茶,“大汗如何圣裁颜某不敢冒昧揣度,但依我之见……云圣主大可放手一搏。只要你能顺利取得柳寻衣的信任,此事就有七成胜算。在此,颜某预祝云圣主马到功成,为大汗、为蒙古立下不世之功!”

    “借颜岭主吉言,云某一定竭尽所能,为大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表完忠心,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云圣主,你说柳寻衣身边的人互有算计,但他们至少可以在大是大非上相互支援。唯独你,背负大汗交代的重任,在丹枫园内算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恕颜某多嘴问一句,你孤身一人……遇事会不会捉襟见肘?”

    “孤身一人?”云追月似乎没听懂颜无极的意思,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司无道、唐轩、邵元庆和无名,“颜岭主何出此言?”

    “云圣主千万不要误会!龙象山藏龙卧虎,个个都是精明强干,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颜某说‘孤身一人’的意思是除龙象山之外,似乎没有人能与云圣主相互照应。万一出现纰漏,甚至连一个替你遮掩的人都找不到……”

    云追月渐渐听出颜无极另有所指,正色道:“颜岭主有话但说无妨,何必兜圈子?”

    “颜某的意思是……用不用我替你找一位帮手?”

    “帮手?”云追月一愣,“什么帮手?”

    “柳寻衣的结拜大哥,苏禾。”颜无极眼神一凝,开门见山,“苏禾现在深受柳寻衣的信任,如果由他在暗中相助,相信云圣主一定事半功倍。如果你需要,颜某可以……”

    “不必了!”云追月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拒绝颜无极的美意,“苏禾的为人颜岭主应该比我更清楚。此人性情刚烈,行事光明磊落,最不屑于阴谋诡计。让他谋害自己的结义兄弟?此事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这……也罢!”颜无极叹道,“是我太感情用事,总想劝苏禾回头……”

    “苏禾已经做了汉人的走狗,纵使回头也不配为大汗效命。”龙羽阴戾道,“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他的人头带回漠北,高挂于战旗之上,让草原的子孙引以为戒。”

    “圣主,天快亮了!”

    在无名的提醒下,眼泛倦意的云追月缓缓起身,朝颜无极拱手一拜:“颜岭主,如无别事,云某先行告辞。”

    “有劳云圣主不辞辛苦,连夜来此,颜某不胜感动。”

    “颜岭主不必见外。”

    寒暄作罢,云追月不再犹豫,率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快步朝门口走去。

    “对了!”

    未等云追月伸手开门,颜无极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慵懒,似乎只是顺嘴一问:“有一个叫秦卫的人……是不是被你们囚禁在丹枫园?”

    “好像是吧!”云追月将手搭在门上,头也不回地问道,“颜岭主为何提起此人?”

    “听说此人是大宋朝廷的命官,年纪不大但官职不小,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道。”云追月的回答简单明了。

    “那……柳寻衣打算如何处置他?听说他二人昔日有些交情?”

    “不知道。”云追月的回答依旧直接,“颜岭主应该清楚,云某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

    “当然!当然!”面对云追月的不耐,颜无极的笑声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难道颜岭主认识秦卫?”

    “不认识。”颜无极干笑道,“我只是听说秦卫是大宋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难免有些好奇。”

    “是吗?”

    似乎从云追月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质疑,颜无极连忙收敛心思,义正言辞道:“颜某只是随口问问,云圣主不必为此分心。一切以大局为重,万事小心,有事仍用暗号联络。”

    “我会小心行事,颜岭主也要多多保重。”

    “一定、一定。”

    “告辞!”

    言罢,云追月拽开房门,率司无道四人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明修暗度

    “圣主,我和邵元庆去引开将军府外的各路眼线。你们在此稍候,待外边人声渐远再趁机离开。”

    “好!我们在丹枫园见,自己小心。”

    “圣主放心!”

    商议作罢,黑巾蒙面的无名和邵元庆朝云追月、司无道、唐轩拱手一拜,而后顺着将军府的院墙一路向东,直至黑暗尽头,二人飞身而起,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羽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真是越来越令人厌恶。”

    听到唐轩的抱怨,司无道嘿嘿一笑,劝道:“唐兄不必动怒,我们何必与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刚刚龙羽屡次三番对圣主出言不逊,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唐轩愠怒道,“想当初在龙象山的时候,谁敢在圣主面前颐指气使?甚至连大理段家也要对圣主礼敬三分……”

    “今时不比往日,我们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追月颇为不耐地打断唐轩的牢骚,“有道是‘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要怪只怪我们时运不济,眼下只能委曲求全,任由他们冷嘲热讽,我们只能……忍。”

    “敢问圣主,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唐轩愤懑道,“难不成忍一辈子?刚刚在那些蒙古鞑子面前,莫说邵元庆暴跳如雷,纵使唐某……也有好几次忍无可忍,险些出手。”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忍太久。”云追月凝视着无尽夜空,幽幽地说道,“黎明前的黑暗虽然难熬,却十分短暂。只要你们耐住性子,很快就能迎来曙光。”

    “圣主的意思是……”

    “今夜也不算白折腾,刚刚颜无极已经认同我的计划,相信蒙古大汗也不会深究‘锄奸大会’的事。对我们而言,已然成功一半。”云追月讳莫如深地说道,“短时间内,蒙古人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因为失去我就等于失去归化中原武林的机会,反而为蒙古大军南下徒增数万劲敌。虽然颜无极、龙羽这些人口口声声不在乎江湖势力的阻挠,我也相信战力强悍的蒙古铁骑终究会踏破城关,攻下临安。但国之战争绝非儿戏,纵使蒙古的军力远胜大宋,也必须全盘算计,慎之又慎。中原武林反抗与否也许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却能决定蒙古吞并大宋将要付出的代价。倘若没有中原武林的反抗,仅凭大宋军力……蒙古大军南下也许能势如破竹,一马平川。反之,他们将面临荆天棘地,必然步步受挫。如果我是蒙古大汗,我也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因此,只要柳寻衣不死,他们就不敢对我们动歪心思。待时机成熟,由我取代柳寻衣执掌中原武林……到时,就不是我们求着蒙古人,而是蒙古人求着我们。”

    “我明白了!”司无道幡然醒悟,看向云追月的眼神溢满钦佩之意,“难怪圣主故意不迎合颜无极的策略,原来早有打算。”

    “我也是出于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太早帮他们解决中原武林的麻烦,令蒙军南下再无忌惮,老奸巨猾的颜无极难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再无利用价值的我们除之后快。”云追月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表现的再‘忠心’,在蒙古大汗眼中也是‘外人’,永远不如‘自家人’可靠。”

    “万幸圣主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否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唐轩心有余悸地连连感慨,“看来……我们对这些虚情假意的鞑子不得不多几分戒心。”

    “在皇朝霸业面前,我们终究是江湖草莽,永远不可能与之抗衡。因此,唯一自保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断提高自己的价值。我们越有价值,他们越不能舍弃我们,越不敢得罪我们。唯有如此,龙象山才能在动荡乱世安身立命,长盛不衰。”

    “圣主明鉴!”

    云追月宠辱不惊,话锋一转:“刚刚和蒙古人叙谈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一丝蹊跷?”

    “蹊跷?”司无道与唐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什么蹊跷?”

    “不知道……”云追月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细细回味刚刚的谈话,“我也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奇怪,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圣主的意思是……”

    “他们劳师动众,千里迢迢地来到洛阳城,难道真的甘心两手空空地离开?”云追月断断续续地呢喃自语,“他们……就真的这么相信我?心甘情愿地被我呼来喝去?五千精锐不是儿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有些……草率,与一向谋而后定,出鞘见血的蒙古铁骑大相径庭。”

    “如果他们真的甘心,就不会连夜邀圣主来将军府,颜无极和龙羽也不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不对!不对!”云追月心不在焉地打断唐轩的分析,思忖道,“我总感觉……今夜这场叙谈的形式大于内容,过程大于结果。就算他们的态度再冷漠、脸色再难看、言辞再犀利……终究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并没有任何实际左右事态发展的举动。龙羽是‘疯子’,喜怒无常不足为奇。但颜无极可是做大事的人,又岂会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上浪费精力?”

    “圣主此言何意?”司无道眉头一皱,似懂非懂地问道,“也许是颜无极被圣主的理由说服,因此才没有过多干涉圣主的下一步决定……”

    “他不是‘没有过多干涉’,而是‘没有干涉’。”云追月咬文嚼字地认真纠正,“颜无极解决此事的方法和态度,似乎与我印象中的赤风岭主……不太一样。还有!隋佐率军匆匆离开,胡马帮的三大档头却突然出现在洛阳城,难道你们不觉得可疑?依照颜无极的解释,‘锄奸大会’已然铩羽,隋佐留下再无意义,那胡震、霍彪、裘狰又为何来此?”

    “这……”

    经过云追月的一轮轮提醒,一头雾水的司无道和唐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二人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

    “难道……他们来洛阳城不仅仅是为‘锄奸大会’,还有其他企图?”司无道难以置信地追问,“若真如此,颜无极故意瞒着我们……又是什么意思?”

    唐轩吞吞吐吐地猜测:“刚刚颜无极提过苏禾……也提过秦卫,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说不准!”

    “会不会针对我们?要不要派人监视……”

    “不必!”云追月毅然回绝唐轩的提议,“眼下的局势扑朔迷离,我笃定颜无极不敢针对我们乱做文章。再者,如果他真想对付我,今夜就不会邀我见面。”

    “那……”

    “罢了!既然颜无极装聋作哑,我们也不必上赶着蹚这趟浑水。毕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静观其变仍是上善之策。”

    “圣主英明……”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

    言罢,一身夜行装扮的云追月、司无道、唐轩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在一片漆黑中化作三道鬼魅残影,快速朝丹枫园的方向掠去。

    “砰!”

    将军府偏厅内,面色铁青的霍彪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的同时,将桌上的茶杯震得东倒西歪。

    “云追月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因时制宜’?什么‘伺机而动’?我看他分明是‘养寇自重’!”横眉竖目的霍彪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以为留着柳寻衣的性命,大汗和王爷就不敢杀他?简直不识时务……”

    “行了!”胡震面色一沉,愠怒道,“抱怨有个屁用?有本事你去杀了他?”

    “去就去……”

    “不要闹了!”满眼无奈的颜无极摆手打断二人的争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云追月知道深浅,这一次就会好好表现,不会再自作主张。如果他执迷不悟,继续对我们阳奉阴违……相信大汗也不会容他。”

    “颜岭主,你刚刚为何提起苏禾?”胡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霍彪,转而向颜无极问道,“你明明知道苏禾的性情刚正不阿,绝不会帮着云追月对付柳寻衣,又为何……”

    “颜某当然知道苏禾不肯做‘内奸’,我刚刚是故意在云追月面前提起,只为试一试他,看看他是不是真心置柳寻衣于死地。”颜无极淡笑道,“除此之外,我也想借苏禾消除云追月对我们的戒心。毕竟,苏禾曾是大汗最器重的人,又出自赤风岭。如果我只字不提,对他不闻不问,反而不太正常,难免令云追月多心。”

    “原来如此……”

    “云追月打算借柳寻衣和少秦王的力量对付金复羽,那……”言至于此,裘狰小心翼翼地朝左右顾盼一番,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又见颜无极、胡震面露好奇,方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尽快通知隋佐,让他撤军……”

    “为什么撤军?”颜无极似乎对裘狰的心思有些费解,“多一份保障不是更好?”

    “如果隋佐将金复羽提前解决……岂不是白白便宜云追月?”

    “你……”

    “此言差矣!”未等颜无极解释,胡震已抢先开口,“云追月也好、隋佐也罢,都是为大汗效命。万事以大局为重,焉能斤斤计较?”

    “大哥教训的是。”后知后觉的裘狰渐渐意识到自己失言,故而在颜无极审视的目光下尴尬一笑,未再吭声。

    “隋佐有隋佐的差事,我也有我的差事。”兴趣缺缺的龙羽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四肢,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龙羽,让胡震他们和你一起去吧!关键时刻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区区小事,我和哑坤足已办妥,用不着任何人帮忙。”龙羽轻蔑地扫视一眼欲言又止的胡震三人,肆无忌惮地出言讥讽,“尤其是他们三位,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马帮在他们的率领下一日不如一日,帮我?呵呵,还是先帮他们自己吧!”

    “龙羽,你……”

    未等勃然大怒的胡震三人争相斥责,仰天大笑的龙羽已在哑坤的陪同下离开偏厅,扬长而去。

    ……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母子谈心(一)

    一轮红日渐出东方,天际尽头泛起一丝鱼肚白。

    丹枫园,内庭。

    一缕微弱而柔和的日光透过门窗映入室内,令昏暗而朦胧的房间逐渐晕染出本来面目,亦令桌上摇摇欲坠,奄奄将息的烛火黯然失色。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只可眼观而不可触及的细小尘埃,弥漫着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清香,将柳寻衣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遮掩殆尽。

    此时,浑身上下被药布重重裹缠的柳寻衣,宛若一颗被荷叶层层束缚的粽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双眸微闭,呼吸匀称,偶尔颤动几下身躯,口鼻发出阵阵轻鼾。

    也许是倦意太浓,容不得他徒耗精神胡思乱想。也许是内服外敷的药物具有安神定魂的效用。这一夜,可以说是柳寻衣近一年来睡得最安稳、最深沉的一夜。虽然满身伤痕,痛处颇多,但内心却无比踏实,分外轻松。

    整整一夜,没有提心吊胆、没有小心戒备、没有噩梦袭扰、没有突然惊醒……轻轻松松、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这种事对寻常百姓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但对自幼颠沛流离,饱经风霜,整日刀光剑影,临渊履薄的柳寻衣却极为难得。

    床边,一道婀娜倩影静静而坐,目不转睛地细细端详着呼呼大睡的柳寻衣,不时抿嘴而笑、不时黛眉紧蹙、不时面露欣喜、不时黯然神伤……

    就这样从深夜到天明,一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神游于天涯海角。一个坐在床边百感交集,惆怅于咫尺之间。

    如此温馨而恬淡的一幕、如此平静而悠然的独处、如此亲近而温情的慈爱……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场景,却是这对可怜母子前所未有的经历。哪怕在柳寻衣刚刚出世的时候,亦未曾有过这般和睦而融洽的母子时光。

    萧芷柔原以为短短一夜,根本无法令她细细回忆那段复杂而曲折的难忘经历。然而,当她坐在柳寻衣的身旁平心静气地回顾往昔时……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关于柳寻衣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除了柳寻衣以贤王府弟子的身份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外,有关“母子情节”的回忆……似乎只剩“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几声嘤嘤啼啼的哭喊”,以及残留在脑海深处的一幅幅“小手”、“小脚”、“小胳膊小腿”……仅此而已。

    当萧芷柔发现自己对亲生骨肉连回忆都变成一种稍纵即逝的奢望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羞愧与悔恨迅速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痛不可当。

    “咳咳……”

    突然,睡梦中的柳寻衣眉头微皱,口中发出一阵轻咳,登时将思绪万千的萧芷柔从恍惚拽回现实。惊得她眼神一变,连忙将手搭在柳寻衣的胸前,隔着被褥轻轻拍动,口中发出声声低吟,就像……一位母亲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细腻,富有耐心。

    待柳寻衣咳嗽声止,眉心舒展,萧芷柔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方才慢慢落下。又见他额前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顺怀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

    然而,就在锦帕碰触柳寻衣的一刹那,半昏半醒的柳寻衣突然“哼哧”一声,眼皮微微颤抖,而后在萧芷柔略显惊慌的注视下缓缓睁开双眸。

    “这……”

    见柳寻衣苏醒,萧芷柔惊喜交加。紧接着,她的眼中涌现出一抹担忧和一丝歉意。

    大梦初醒的柳寻衣仍有些晕眩迷糊,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注视着屋顶,任由萧芷柔从旁关心,他却置若罔闻,似乎在努力回忆自身的经历及当下的处境,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里是丹枫园,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我们在谢玄的安排下将你送到这里。”萧芷柔似乎看出柳寻衣的困惑,故而细语轻声地替他回忆昨天的经过,“可由于你身体虚弱,未下马车已昏睡不醒,我们只好将你抬进来休息。你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现在……”

    似乎被萧芷柔的声音惊醒,柳寻衣的眼珠微微转动,下意识地循声而望。

    “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问道,“现在天光初亮,你不妨再睡一会儿?”

    “萧……咳咳!萧谷主?”

    当柳寻衣渐渐辨清眼前的人竟是萧芷柔时,惺忪的睡眼先是一怔。紧接着,意犹未尽的朦胧睡意迅速消退,眼中猛然闪过一道满含讶异的精光。再也顾不上混沌的精神与沉重的身躯,柳寻衣扯着嘶哑的声音开口呼唤,同时仓惶起身,欲连滚带爬地下床向萧芷柔作揖行礼。

    “寻衣,你这是作甚?”猝不及防的萧芷柔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地将手忙脚乱的柳寻衣按回床头,“昨夜潘姑娘为你疗伤时,千叮万嘱绝不能让你乱动,以免伤口迸裂……”

    “可是……”

    “来!先喝口水。”

    不顾柳寻衣的推脱,萧芷柔将早早备好的清水递到他面前。未等柳寻衣伸手去接,萧芷柔已用左手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右手端着茶杯送到他的唇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催促道:“你的手有伤,不可乱动,只管张嘴就是。”

    “这……”

    话未出口,一丝凉意已沁入嘴唇。柳寻衣根本来不及拒绝,便稀里糊涂地将一杯清水吞入口中。

    甘冽的清水穿喉入腹,登时令柳寻衣精神一振,仅存的一丝睡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劳烦萧谷主……”

    “我是你的娘、你是我的儿,当娘的照顾孩儿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见外?”萧芷柔一边将茶杯从柳寻衣的唇边挪开,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嘴角的水渍。

    如此“不见外”的举动,萧芷柔做的顺理成章,随意自然。反观柳寻衣,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面对萧芷柔体贴入微的照顾,他受之有愧,避之不及,一时进退两难,好不尴尬。

    “莫非……萧谷主在此守候一夜?”

    当柳寻衣看到萧芷柔面色疲惫,身上仍穿着昨天那件为救自己而撕扯的褴褛不堪的裙袍时,登时一愣。难以置信的同时,内心油生出一股暖流。

    “你一伤如此,教为娘如何放心?莫说守候你一夜,纵使守候你十夜、百夜、千夜又有何妨?”萧芷柔不以为意地答道,“更何况,为娘也信不过别人,必须亲自守着你才能安心。”

    “萧谷主……”

    “唉!这声‘萧谷主’……你还要叫到什么时候?”

    见柳寻衣张口闭口“萧谷主”,萧芷柔难掩失落之情。转身放下茶杯的同时,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抱怨。

    闻言,惴惴不安的柳寻衣心头一紧,声音戛然而止。

    他斜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神情落寞的萧芷柔,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昨天……”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心慌意乱的萧芷柔终于鼓足勇气,决定不再闪躲。她蓦然抬首,一双美目紧紧注视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断断续续地问道:“昨天,你执意不肯与我相认……是因为清风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你不希望连累我……如今,清风已死,你我再无后顾之忧,难道……你仍不愿与为娘相认?”

    “我……”

    “我知道!我知道!”似乎担心从柳寻衣的口中听到一些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绝情话”,萧芷柔抢在柳寻衣开口前连连替自己铺垫,“娘对不起你、对不起萍儿。你们从小到大,我从未尽过一天当娘的本分……你若因此气我、怨我甚至恨我……娘都明白,也都理解。娘并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强迫你与我相认。娘只是……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内心的伤感,忍不住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其实,娘从来不敢奢求你我能像其他母子那般亲密无间,娘只求……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只求你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关心你、照顾你、保护你。若能如此,纵使你一辈子不肯认我、一辈子不肯喊我‘娘’……我也无怨无悔。”

    望着情到深处,潸然泪下的萧芷柔,听着她发自肺腑的渴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的柳寻衣岂能不伤情?岂能不感动?岂能不忧心?

    不知不觉,心乱如麻的他已忍不住双眼泛红。视线中,萧芷柔那张梨花带雨的倾世容颜,亦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其实,我早就说过不怨你,更不恨你。我经历的一切坎坷,都是我命中注定的挫折,与任何人无关……”柳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令自己保持镇定,可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小时候,我和玉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别人领养的孩子,只当‘养父养母’是我们的‘亲爹亲娘’。杏林村突遭瘟疫,父母和村里其他人一样未能幸免,我们在一夜之间沦为‘孤儿’,也只是埋怨上苍无情,却不曾怪罪世事不公。在天机阁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身边都是和自己命运一样悲惨的人,久而久之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自己关心自己、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孤独也好、寂寞也罢,我早已习惯。原以为,我在世上除玉儿之外再无其他亲人,却不料……实不相瞒,当我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时……既不欣慰也不欢喜,反而有一种生活被打乱的苦闷和忧愁。直到今天……我仍不知如何接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宁肯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如此也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省的像现在这样整日忧心如焚,倍受煎熬。”

    ……

第一千零九十章:母子谈心(二)

    “忧心如焚?备受煎熬?”萧芷柔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柳寻衣,惊诧道,“为什么?难道你认为自己的身世……是一种负担?”

    “如果我接受自己的身世,就必须接受……我‘谋害亲爹’的事实。”柳寻衣目光狰狞,言词悲愤,“每当我想起此事,想起自己连亲口向……向洛盟主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我就懊恼不已,悔恨不已,犹如芒刺在背,百爪挠心,令我无所适从,更不知如何面对自己。”

    “你不必在意洛天瑾,更不必在意你和他的过去。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娘,知道腾族长是你外公就够了!”萧芷柔急声劝解,“如果你不想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不想让自己沉沦在世俗的目光中……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没有人在意你出身的地方。娘保证,让你一辈子不再见与洛天瑾有关的人,一辈子不再和贤王府的人打交道……”

    “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在意我的出身?那你呢?我呢?玉儿呢?”柳寻衣悲极而笑,如疯似癫,“如果说天下谁与洛盟主的渊源最深?关系最近?排在前几位的一定有我们三人。我是洛天瑾的儿子,身上流着洛天瑾的血,永远、永远不可能改变,更不可能剥离。你让我逃?我能逃去哪儿?你让我躲,也许我能躲开包括你和玉儿在内的所有人,试问……我又如何躲开自己?除非一死,否则我一辈子不可能摆脱‘弑父’的噩梦……”

    “从始至终,‘骨肉相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我、玉儿还有洛天瑾……都是这场骗局中的棋子。你受人利用,任人摆布,根本无力挣脱。”萧芷柔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捧住柳寻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义正言辞地纠正他的观念,“说到底,一切都是我和洛天瑾、云追月的陈年旧账。因为我们的相互报复,害得你们兄妹饱受折磨。此事,云追月是罪魁祸首,洛天瑾亦罪责难逃,甚至连娘……也不算无辜。因此,莫说你只是参与行刺,纵使你亲手杀死他,再亲手杀死娘,你也是不知者无罪。至于我们三人……无论下场多么凄凉,都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值得你伤心,更不值得你愧疚!如果你要怪就怪我们、要恨就恨我们,千万不要为难自己,更不必对自己过于苛刻。”

    “感情的事一向没有对错,你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岂能怪你们?”

    “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得好!说得真好!”望着眼圈通红的柳寻衣,萧芷柔强忍着内心的纠结,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同情洛天瑾的命运、可怜云追月的遭遇、关心妹妹的生死、恪守自己的原则,可你……有没有想过为娘的感受?”

    “这……”面对萧芷柔的质问,柳寻衣不禁感到一阵语塞。

    “如果你因为怨恨我而不肯与我相认,为娘无话可说。但如果你因为对洛天瑾的愧疚而疏远我,因为在乎他而弃我于不顾,娘宁死也不会甘心。你这样做……是不是对娘太不公平?毕竟,你身上不止流着洛天瑾的血,更有为娘的血。”

    “我……”

    “我什么?”见柳寻衣心有郁结,似乎有口难开,萧芷柔神情一禀,正色道,“娘看得出来,你并不讨厌我。娘关心你的时候……你也在无意中表露出欣喜之情。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母子索性将压抑在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好不好?”

    “这……”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吞吞吐吐!”萧芷柔严词厉色地教训道,“连你妹妹都知道解开误会必须开诚布公,你做哥哥的岂能扭扭捏捏,含糊其辞?”

    “其实,除‘弑父’之外,我……确有其他顾虑。不是不想与自己的亲娘相认,而是……不敢。”

    “有何不敢?”见柳寻衣终于放下戒心,肯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欣喜若狂的萧芷柔眼前一亮,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为娘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只要你愿意,任何人……不!不止任何人,就算九天之外的神佛,也休想阻挠我们母子相认!”

    “我不怕相认,而是怕相认之后……对你产生依赖。”或是心力交瘁,或是精神倦乏,喘着粗气的柳寻衣将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倚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从小到大,我经历过无数次遗弃与背叛。因此,我宁肯别人依靠我,也不愿依靠别人……”

    “这……”

    “你也许认为我固执,也许认为我多疑,甚至认为我无情……那是因为你不曾体会过那种‘靠山山倒、靠树树摇’的辛酸与无奈。”回忆往昔,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暗淡,语气变得愈发苦涩,“二十多年来,凡是我真心对待的人……感情再深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质。凡是真心对待我的人……更是十之**没有好下场。养育我的‘父母’早早地撒手人寰,同甘共苦的兄弟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海誓山盟的女人亦可毅然决然地离我而去。甚至连昔日的侯爷,一度被我视为再生父母的‘第一大恩人’……也曾在生死攸关之际,不惜一切手段想要置我于死地……江湖人心,更不必提。有些跟头,栽倒一次是倒霉,栽倒两次是巧合,可接二连三地栽倒……岂不是不长记性的傻瓜?我柳寻衣虽不聪明,却也不想做任人愚弄的傻瓜。因此,现在的我……”

    言至于此,柳寻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认真聆听的萧芷柔,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不忍之意。

    然而,此刻的萧芷柔一门心思与柳寻衣相认,无暇窥探他的细微表情。见他欲说还休,难免心急如焚,故而黛眉微蹙,不假思索地追问:“现在的你如何?”

    “唉!”

    见萧芷柔“不依不饶”,柳寻衣轻叹一声,从而神情一正,凝声道:“现在的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嘶!”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令萧芷柔心头一沉,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当然明白,柳寻衣的思想如此偏执,皆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俨然,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已经对一切关于感情的人、事、物心死如灰。抵触、反感甚至……厌恶至极。

    可事实上,萧芷柔只猜对一半。

    其实,柳寻衣并非绝情绝义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念在洛凝语的情分上放过凌潇潇和武当弟子。

    只不过,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令自己那颗诚挚而火热的心在一句句谎言和一次次欺骗中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现在,他已知晓现实的残酷,看破人心的险恶,故而将自己单纯脆弱的“感情”深埋于心底,不再像昔日那般轻易示人,自然给人一种“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错觉。

    归根到底,柳寻衣的“冷漠”并不是针对萧芷柔,只是她运气不佳。

    值得一提的是,柳寻衣性情的变化是否与他修炼的至阴至毒的“邪功”有关?眼下无人敢妄下定论。但若说全无影响……恐怕也不足为信。

    “娘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见柳寻衣情绪激动,萧芷柔担心他的伤势,故而语气一缓,好言安抚,“今天,你能向我说出这些心里话,让娘知道你对我并无憎恶,娘已经心满意足。娘不会着急,也不会逼你,我会用时间证明对你的诚心实意,相信你一定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言至于此,萧芷柔伸出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握住柳寻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却由于内心激荡而剧烈颤抖的右手,言辞温柔而态度坚定地说道:“寻衣,我们血浓于水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无论认与不认……你都是我的骨肉。为娘已经错过太多、太多的美好,尤其是错失你们兄妹的成长,更是我生平最大的遗憾。前半生已然如此,追悔莫及。因此,为娘下半辈子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做,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你和萍儿身边,陪着你们喜怒哀乐,看着你们成家立业。”

    “我……你……”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我和你口中的那些人……不一样。”萧芷柔朝心神不宁,语无伦次的柳寻衣莞尔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上官,更不是你的恩人。我……是你的亲娘!天下所有人都可能舍弃你、背叛你、离开你,但为娘断然不会。从今往后,无论你们兄妹遇到什么麻烦,娘都会奋不顾身地站在你们面前,替你们遮风挡雨。你刚刚说自己曾‘靠山山摇’、‘靠树树倒’,娘听后既悔恨又心疼。你谁也不信……其实娘和你差不多,除你外公、你们兄妹及阿富、无悔这些由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外,娘同样谁也不信,而且……谁也不在乎。为了你们,我无所踌躇更无所忌惮,纵使为你们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亦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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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