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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从中斡旋(一)

    “咳咳!”

    就在柳寻衣与萧芷柔渐渐打破隔阂,彼此敞开心扉之际,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削瘦身影浮现于门窗之外,“不经意”发出两声轻咳引起柳、萧二人的注意。

    “是不是阿富?”

    “是我。”

    “何事?”

    “回禀谷主,谢玄来了。”门外再度传来唐阿富的声音,“看他的样子似乎一夜未眠,眼下急着见柳寻衣。”

    得知谢玄到访,柳寻衣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为保住贤王府的基业,迎柳寻衣“回巢”不惜忍辱负重,屈身事贼。为骗取清风父女的信任更是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尤其是在‘锄奸大会’上不避生死地捍卫柳寻衣的性命与清白,更令他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谢玄铤而走险地向少秦王求助,也许柳寻衣早在临安时便已含恨而死,焉能活到今天?如果没有谢玄一而再、再而三地暗中庇佑,柳寻衣纵使逃过朝廷之劫,恐怕也难逃江湖之厄。

    因此,柳寻衣对谢玄不遗余力的帮助既感恩又感动,一直想找机会向他好好道谢。

    然而,尚未等他作答,萧芷柔已抢先回话:“寻衣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宜打扰。”

    “这……”似乎察觉到萧芷柔语气中的不满,唐阿富稍稍一怔,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那……我将他打发走?”

    “不然呢?告诉谢玄,要么在门外候着,要么两个时辰后再来……”

    “等一下!”

    萧芷柔话音未落,满眼惊愕的柳寻衣连忙开口劝阻:“谢二爷怎么说也是贤王府的府主,既对我有大恩,又是我的长辈,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将他拒之门外。更何况,我也有事找他商量。如果萧谷主不介意……可否让谢二爷进来?”

    “可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那……好吧!”见柳寻衣一再坚持,萧芷柔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你想和他商量什么?用不用为娘回避……”

    “千万不要!此事也与萧谷主有关。”

    “与我有关?什么意思……”

    “唐兄,劳烦你将谢二爷请进来。”柳寻衣不给萧芷柔刨根问底的机会,径自向唐阿富说道,“还有你……如无别事,也一起进来吧!”

    “这……”

    “就依寻衣的意思,去吧!”

    “是。”

    得到萧芷柔的应允,唐阿富方才欣然领命,转身离去。

    “寻衣,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萧芷柔黛眉微蹙,言辞颇有狐疑,“你将娘和谢玄聚在一起,究竟所为何事?”

    “听萧谷主的语气,似乎你对谢二爷……有些成见?”柳寻衣不答反问。

    “有吗?”萧芷柔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将脸上的局促与不耐收敛殆尽,敷衍道,“我与他素无交情,若说成见……也只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洛天瑾已死……昔日的恩恩怨怨自然随风而逝。”

    “若能随风而逝,实在再好不过。”

    “你……”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将他二人的思绪打断。

    “谷主,谢玄到了。”

    “年纪轻轻,岂敢没大没小,直呼我的名讳?难道萧谷主没有教过你礼数?”

    伴随着一阵调侃似的抱怨,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紧接着,故作愠怒的谢玄与面无表情的唐阿富先后步入房间。

    “昨夜,你我连情面都可以不顾,又何必在乎什么礼数?”萧芷柔毫不避讳地替唐阿富主持公道,“谢府主有什么不满大可找我理论,用不着为难小辈。”

    “既是小辈,萧谷主又为何将他们牵扯进来?昨夜我们只是就事论事,意见虽有不和,但也不至于不顾情面……”

    言至于此,谢玄忽觉心头一紧,蓦然抬首,赫然发现柳寻衣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与萧芷柔,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改口:“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昨夜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萧谷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谢某一般见识。毕竟,贤王府与绝情谷刚刚才共同经历一场风波,现在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我们。值此关键时候,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

    “昨夜?”虽然谢玄有意避重就轻,但仍被柳寻衣抓住话柄,“昨夜发生过什么?何以令谢二爷与萧谷主一见面就那么……不痛快?”

    “没……没什么!叙旧而已。”谢玄故作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不着痕迹地朝萧芷柔施以眼色,话里有话地答道,“旧事重提……难免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萧谷主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

    “不愉快的经历?”柳寻衣当然不相信谢玄的解释,却没有当场挑明,而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萧芷柔,似笑非笑地感慨,“真是咄咄怪事!昨日你们还是戮力同心,肝胆相照的‘朋友’,为何一夜之间竟变得格格不入?甚至……连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言至于此,柳寻衣眉头一挑,将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唐阿富,一本正经地虚心求教:“唐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什么?又知不知道萧谷主与谢二爷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这……”

    面对柳寻衣突然抛来的问题,唐阿富不禁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萧芷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个……寻衣,你的伤势如何?”见房中的气氛越来越微妙,萧芷柔的眼神越来越纠结,谢玄担心她爱子心切,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故而连忙转移话题,“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我也有事想和谢二爷商量。”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谢玄,声音虽然平淡,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此事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甚至连做梦都念念不忘,着实令我不堪其扰,不胜其忧。尤其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更令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因此,谢二爷能否念在我伤势未愈的情面上……容我先了却这桩心事?”

    见柳寻衣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的心迹,谢玄不由地暗吃一惊,似懂非懂地缓缓点头:“寻衣,你有话但说无妨,谢某定洗耳恭听。”

    “萧谷主……”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娘……听着便是。”此刻,萧芷柔已隐约猜出一丝端倪,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直说吧!我知道贤王府与绝情谷、湘西腾族积怨颇深,素来不和。这一次若不是为救我于水火……莫说联手对付清风,甚至连心平气和说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昨天下午,清风父女与武当刚刚失势,谢二爷与腾族长便迫不及待地争论起我的去留,足见你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对彼此的不满更是由来已久。虽然我当时一声未吭,但心里极不是滋味,而且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纠结、越想越觉得此事必须彻底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嘶!”

    柳寻衣此言一出,无论是全无防备的谢玄,还是早有预料的萧芷柔皆忍不住心里“咯噔”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本来想冷静一段时间,日后再找机会帮你们慢慢化解矛盾,可刚刚发生的一幕……令我怀疑究竟会不会有‘日后’?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我们有幸共聚一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新仇旧账统统算清楚,也省的日后大家貌合神离,勾心斗角。”柳寻衣不理会心思迥异的谢玄和萧芷柔,炮语连珠似的说道,“虽然腾族长不在,但并不影响我倾诉自己的意愿。毕竟,湘西腾族与贤王府的矛盾皆因萧谷主而起,腾族长的立场更极大地取决于萧谷主的态度。因此,与其说平息你们三家日后将要发生的冲突,不如说化解你们两家昔日遗留的旧怨。”

    “寻衣,你这是……”

    “不错!我今天就是要充当一位‘和事老’,竭尽所能地帮你们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柳寻衣一语道破自己的意图,直令思绪万千的谢玄与萧芷柔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难得上天给你们一次化解恩怨的机会,可以让势不两立的‘仇人’强强联手,共同进退。眼下何不趁着‘余温未退’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日后纵使不能志同道合,至少也能和睦相处,不必一见面就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更不必势同水火,处处针锋相对……”

    “柳寻衣,世上有很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我们与贤王府的恩恩怨怨更不是随随便便说几句风凉话就能一笔勾销。”见萧芷柔欲言又止,踌躇不决,猜破她心思的唐阿富当机立断,沉声驳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绝情谷弟子惨死在贤王府的刀下?当年又有多少腾族弟子死在谢玄和……你爹的手中?你想让我们不计前嫌,化敌为友,何不先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答不答应?”

    ……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从中斡旋(二)

    “简直一派胡言!唐阿富分明在避重就轻,意图混淆视听!”

    面对唐阿富振振有词地控诉,心烦意乱的谢玄终究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你只说绝情谷弟子惨死在贤王府的刀下,为何不说两家的矛盾十之**由你们挑起?又为何不说惨死在绝情谷剑下的贤王府弟子数倍于你们?你只说我与北贤王对腾族弟子痛下杀手,为何不说是他们先将北贤王囚禁在湘西?又为何不说当初向谢某人通风报信的……正是你家谷主?如果你想一笔笔地清算,何不先将当年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天下之大,为何绝情谷谁也不惹,偏偏和贤王府过不去?”唐阿富怒极而笑,看向谢玄的眼神变得愈发鄙夷,“湘西腾族当年为何不囚禁别人,偏偏囚禁洛天瑾?我家谷主为何向你通风报信?洛天瑾欺骗她的感情、利用她的单纯、辜负她的善良。非但始乱终弃,言而无信,而且颠倒黑白,恩将仇报,试问这笔账……又怎么算?”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岂能将过错统统推给北贤王一人……”

    就在谢玄与唐阿富据理力争,相互攻讦之际,柳寻衣忽然发现萧芷柔目光黯淡,脸色苍白。俨然,谢、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重提旧事,无异于揭开她深埋心底的一道道伤疤。一字一句化作一刀一剑,狠狠戳向她的软肋,令她苦不堪言,却又无法向人倾诉。

    “够了!”

    见萧芷柔默默忍受着屈辱与煎熬,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怒从中来,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登时打断谢、唐二人的争执。

    谢玄满眼惊诧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似乎对他情绪变化的原因倍感困惑。

    “谢二爷,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北贤王之所以迷恋萧谷主,不止因为他见异思迁,更因为萧谷主……存心勾引?”

    “这……断无此事!断无此事啊!”洞悉柳寻衣愤怒的根源,后知后觉的谢玄怛然失色,连忙辩解,“刚刚若不是唐阿富咄咄相逼,谢某断不会非议北贤王与萧谷主的陈年往事。纵使言语失当,也绝无羞辱萧谷主的意思。”

    “谢玄,你……”

    “阿富!”

    见柳寻衣主动替自己出头,萧芷柔那颗寒凉的心突然涌上一股暖意,万分欣慰的同时也不希望再让柳寻衣为难,故而幽幽开口:“我刚刚已经说过,洛天瑾一死,过往恩怨亦随风而逝,不必再提。更何况,在昔日的冲突中绝情谷与贤王府互有挑衅、各有死伤,时至今日再去计较当年的是非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谷主……”

    “萧谷主深明大义,字字珠玑。倘若萧谷主愿与贤王府罢手言和,谢某当然求之不得。”见萧芷柔松口,谢玄暗中窃喜,趁势接话,“谢某只希望萧谷主日后不要再提昨夜之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只要萧谷主答应,谢某敢以身家性命作保,贤王府上上下下必将绝情谷弟子视为手足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如果我不答应,贤王府是不是要与绝情谷不共戴天?”见谢玄故意在柳寻衣面前一边信誓旦旦地表示诚意,一边含糊其辞地提出自己的条件,萧芷柔难免心中不忿,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谢玄,我说‘过往恩怨随风而逝’的意思是绝情谷放过贤王府,而不是贤王府放过绝情谷,你可不要本末倒置,主次不分。现在的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趁机逼我出卖自己的骨肉,你认为我会不会答应?”

    “这……”谢玄一怔,哭笑不得地望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仿佛在向他申诉自己的冤屈,“萧谷主此言岂非折煞谢某?谢某何时说过让她出卖自己的骨肉?”

    “你不必咬文嚼字!让我放弃带走寻衣的机会,就等同于出卖自己的骨肉。”萧芷柔眼神一寒,字字如冰,“我可以尊重他的选择,但永远不会禁锢他的自由。姓洛的是他生父不假,但不代表寻衣必须变成第二个洛天瑾,也不代表他必须一生一世背负所谓的‘洛家基业’,更不代表他应该被你们束缚在这座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危机四伏的‘牢笼’。”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可洛天瑾从来不是我的夫君,更不配做寻衣的父亲。”

    “萧谷主,你……”

    “我想……我已经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相比于第一次的坚定、第二次的愤怒,这一次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疲惫又无奈,且饱含苦涩之意,“既然你们的症结不再是过往恩怨,而在我的身上,那……与其让你们争来争去,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寻衣……”

    “谢二爷,萧谷主和我的关系……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柳寻衣朝心急如焚的谢玄报以感激的微笑,不急不缓地问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连心肠歹毒的凌潇潇都不会坑害自己的儿女,你认为萧谷主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

    “正是!”柳寻衣不给谢玄多说的机会,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愤愤不平的萧芷柔,“萧谷主,自从北贤王遇害,谢二爷不惜含羞忍辱,舍生忘死……且不论他究竟是为我?还是为报答北贤王的恩情?只说他愿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救我脱险,算不算对我有恩?”

    “娘承认谢玄确实对你有恩,可我担心他‘恃恩而骄’,对你过分干涉……”

    “如果谢二爷能够左右我的决定,昨日凌潇潇和武当弟子就不会全身而退。”柳寻衣同样不给萧芷柔解释的机会,胸有成竹地缓缓摇头,“你们一个赋予我生命,与我有血浓于水之情。一个救我脱离苦海,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于我而言……你们两位都是我最亲近、最信赖、最值得依靠的人。即使说你们是我柳寻衣的‘至亲’……也不足为过。如今,你二人竟然相互怀疑、相互提防甚至相互攻讦、相互争斗……教我如何应对?又教我如何自处?难不成……你们想让我变成第二个‘洛凝语’,永远沉浸在‘情义两难’的痛苦中而难以自拔?”

    “寻衣……”

    “别急!你们让我说完。”

    未等大惊失色的萧芷柔与谢玄争相辩解,情绪激动的柳寻衣竟不顾满身伤痕而大手一挥,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无法评断你们的过去,也无权干涉你们的未来。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的格格不入是因为我……大可不必。因为我既不会舍弃自己的‘至亲’,也不会被自己的‘至亲’羁绊束缚。更重要的是,我柳寻衣不想……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洛凝语’。”

    当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平静的双眸陡然迸射出一道坚毅的精光。由不得谢玄和萧芷柔劝说,更容不得他们反对。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够摒弃前嫌,贤王府与绝情谷、湘西腾族从此相互扶持、相互帮衬。若能如此,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相信中原武林没有人能够威胁你们的地位,更没有人能够撼动三家的根基。江湖局势变化莫测,你们若能联手……倒也不失为一种安身立命,长盛不衰的法子。然而,我知道让你们化解这么多年的恩怨极为不易,因此我从未奢望你们能够亲如一家,但至少……可以放下仇恨,彼此相安无事。如果你们连和平共处也做不到……我可以再退一步,任由你们争斗下去,我们从此分道扬镳。日后,我不干涉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

    “这……”

    柳寻衣此言听似委婉谦逊,实则柔中带刚,甚是决绝。直令心猿意马的萧芷柔与谢玄心神一颤,脸上抑制不住地变颜变色。

    “我的态度很简单,萧谷主、谢二爷皆对我万分重要,我绝不会因为一方而主动疏远另一方。如果有人以‘情义’为质相要挟,逼我做出选择,置我于‘两难之境’……那我只能变成‘无情无义’之徒,率先与他划清界限。到时,无论是‘血浓于水’还是‘恩重如山’……我都不会顾忌,更不会屈从。”

    言罢,柳寻衣不顾萧芷柔的担忧与劝阻,执意起身下床,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亲自斟倒两杯清茶,又朝面面相觑的萧芷柔与谢玄展颜一笑:“如果二位肯体谅在下的心情与难处,敢请喝下这杯茶。自此,我们就是相濡以沫的‘一家人’。如果执意不肯,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人各有志。大不了……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喝与不喝尽凭心意,千万不要为难,更不要委屈自己。”

    柳寻衣泥中隐刺般的威胁,直令萧芷柔与谢玄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笃定谢、萧二人不敢与之决裂。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不会强人所难,可事实就是在强迫他们同坐一条船。

    此举不算光明磊落,却是简单有效。毕竟,今时今日的柳寻衣确有“恃宠而骄”的本钱。

    竭尽所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目的,快刀斩乱麻,不拖不延不留牵绊,恰是柳寻衣历经磨难而慢慢学会的现实法则。

    果不其然,在柳寻衣言有尽而意无穷地默默审视下,舔犊情深的萧芷柔蓦然起身,两步走到桌旁,毅然决然地说道:“我儿心志坚定,为娘深感欣慰。这杯茶,我喝!”

    “萧谷主!”

    似乎担心落于人后,谢玄迫不及待地冲到近前,率先端起桌上的两杯清茶,故作慷慨地将其中一杯递到萧芷柔面前,态度恭敬而言辞恳切:“从今往后,萧谷主就是贤王府的‘主母’。谢某身为贤王府众弟子之首,今日便以茶代酒,先敬夫人一杯!”

    ……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天之骄子(一)

    在柳寻衣和唐阿富的见证下,心思迥异的谢玄与萧芷柔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以彰赤诚。

    “今日能亲眼看到你们放下成见,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见萧、谢二人相互妥协,如释重负的柳寻衣脸上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就是‘一家人’,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统统一笔勾销,但愿日后你们可以唇齿相依,肝胆相照,生死不离,荣辱不弃!”

    “好!甚好!极好!”柳寻衣话音未落,脑中飞速盘算的谢玄已摒弃心中杂念,满面春风地连连拍手称赞,“贤王府与绝情谷强势联手,绝对是中原武林一大幸事。只要我们以诚相待,戮力同心,势必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虽然谢玄没有从柳寻衣的口中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柳寻衣主动挑明两家的间隙并从中斡旋,非但没有令贤王府与绝情谷彻底决裂,反而令他们相交为友,阴差阳错地为“元气大伤”、“内忧外患”的贤王府找到一位强势“盟友”,对忧心忡忡的谢玄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

    且不论柳寻衣日后会不会背离贤王府,至少他眼下不会弃谢玄而去。如此一来,谢玄在短时间内不必患得患失,更不必担心柳寻衣会被萧芷柔和腾三石“抢”走。至于他肯不肯肩负重振贤王府的重任?肯不肯继承洛天瑾的遗志?又肯不肯与少秦王合作……来日方长,谢玄并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谢玄身后还有一位同样对柳寻衣“虎视眈眈”的洵溱在暗中推波助澜。

    “腾族长面前……祈盼萧谷主替谢某和贤王府多多美言。”

    “既然我答应与贤王府修睦,腾族长面前自有交代。”

    “那就好!那就好!”

    谢玄一边心不在焉地应承萧芷柔,一边有意无意地朝柳寻衣施以眼色,似乎心有顾忌而有口难开。

    心情大好的柳寻衣看出谢玄的忸怩,不禁眉头一皱,好奇道:“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如果谢二爷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这……”

    “萧谷主与唐兄都是‘自家人’,谁也不必与谁见外,有事更不必藏着掖着。”

    “那……好吧!”

    在柳寻衣明确而坚定的态度下,犹豫不决的谢玄再度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萧芷柔与默不作声的唐阿富,再三权衡方才笃定心思,重重点头:“既然寻衣开口,谢某自然信得过萧谷主和唐少侠。我来……确有一则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关于吴双的消息。”

    “吴双?”

    一提起吴双,柳寻衣、萧芷柔、唐阿富不禁面露狐疑。

    不可置否,他们三人皆对吴双抱有极大的兴趣,但原因却不尽相同。

    三人之中,柳寻衣与吴双交情最深。二人非但“交过手”,而且“救过命”。当初在华山,吴双从任无涯的手中救下柳寻衣的性命,柳寻衣也在吴双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的时候施以援手。

    萧芷柔与吴双无甚交往,之所以对他感兴趣皆因云剑萍的缘故。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对此子倾心已久,她身为娘亲又岂能不闻不问?

    同为年轻高手的唐阿富,自然对“龙象榜首”十分好奇。至于和吴双的渊源,他远不及柳寻衣、萧芷柔那般复杂。

    “吴双?”萧芷柔眼波流转,似回忆、似猜疑、似担忧、似焦急,“吴双有什么问题?难道他自报家门有假?难道他奉少秦王之命来中原另有图谋?难道他……”

    “不不不!有关吴双的出身,洵溱姑娘已亲口承认,相信言之无虚。谢某想说的并不是吴双与少秦王的关系,而是他和少林的渊源。”谢玄明白萧芷柔方寸大乱皆因爱女心切,故而连忙解释,“昨日‘锄奸大会’,吴双的出现令局势逆转。究其根源,只因他交给玄明方丈的一封‘密信’,令少林下定决心与武当划清界限。对此……难道你们一点也不好奇?”

    “你的意思是……”

    “不错!谢某昨夜已亲自拜会玄明方丈,专程向他请教吴双与少林的渊源及那封‘密信’的内容。”

    “嘶!”

    谢玄的直言不讳瞬间勾起柳寻衣三人的兴趣,纷纷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敢问谢二爷,玄明方丈对此作何解释?”

    “一开始,玄明对我的追问闪烁其词,似乎极不情愿提及吴双。迫于无奈,谢某只能越俎代庖,替寻衣向他许下承诺,永不追究北贤王遇害时少林对武当的‘纵容’之罪,并愿促成贤王府与少林重修和睦。玄明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清风一死,武当衰败,中原武林的格局势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知道未来数十年能左右江湖大势、主掌武林沉浮的人……非寻衣莫属。再加上寻衣与少秦王‘关系匪浅’,吴双与少林的秘密迟早会让我们知晓……出于自保也好、出于忌惮也罢。玄明反复权衡利弊,最终放下戒心,将吴双与少林的渊源向我和盘托出。”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幕,谢玄的笑容变得愈发耐人寻味,“谢某允诺玄明,为顾全少林清誉,避免有人借题发挥,我只会将此事告诉绝对的亲信。因此,我希望你们听后……千万不要外泄。”

    “咕噜!”面对即将揭开的少林秘闻,渐渐意识到此事“绝非儿戏”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双与少林……究竟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渊源?那封密信……又写些什么?”

    “众所周知,少林辈分最高的和尚并非方丈玄明,而是守护藏经阁的四大高僧。法号分别是玄云、玄风、玄山、玄海。他们四位是玄明的师兄,如今年事甚高,已有许多年不再插手江湖之事,甚至连少林的事他们也极少过问。常年深居简出,闭关修炼,据说稍微年轻一些的少林弟子几乎无人见过四位高僧的真容,最多……也只是在藏经阁外聆听他们的教诲罢了。”谢玄并不急着回答柳寻衣的问题,反而慢条斯理地谈起少林家史,“少林贵为‘武林二宗’之一,屹立江湖数百年而不倒,不仅仅因为佛门广大,善男信女众多。更因为少林僧人一辈接一辈、少林武学一代传一代,延绵不绝,生生不息。现下,少林众僧分为玄、缘、果、净、悟五个字辈。其中,‘玄’字辈的辈分最高、年纪最大、人数最少,仅剩方丈玄明及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缘’字辈是当今少林的中流砥柱,佛法、武功、威望、经验皆属上乘,大可独当一面,是各堂、各院的首座。‘果’字辈与‘净’字辈相同,肩负着承上启下,将少林一派发扬光大的重任,大都正值壮年。‘悟’字辈的辈分最低、人数最多、年纪最小,但天资卓越、勤奋好学者层出不穷,诸如年纪轻轻即跻身达摩院的悟禅,这些‘小师傅’代表着少林的未来。”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与吴双何干?”

    “萧谷主稍安勿躁,马上就会牵出吴双。”言及于此,谢玄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昨夜听到的一切,忍不住连连感慨,“此事若非玄明亲口所述,谢某宁死也不敢相信。”

    “谢二爷休要故弄玄虚,快快说来!”

    “刚刚我说的玄、缘、果、净、悟是少林当下的辈分,但你们可知在辈分最高的‘玄’字辈之上……又是什么辈分?”

    “这……”

    “少林‘玄’字辈之上……应该是昔日的‘空’字辈。”未等柳寻衣思忖答案,若有所思的萧芷柔已脱口而出,“谢府主,你别告诉我吴双和少林‘空’字辈有什么渊源?”

    “正是!”谢玄似乎对萧芷柔的“无所不知”颇为惊奇,看向她的眼神涌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赞叹之意,“不愧是萧谷主,竟对少林的‘前生今世’如数家珍。不错!‘玄’字辈之上正是‘空’字辈……”

    “不对吧?”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侃侃而谈的谢玄,质疑道,“据我所知,由于当年宋、金、蒙战祸不断,地处中原的少林不止一次陷入生死浩劫,导致众僧死走逃亡,侥幸活下来的本就不多,‘空’字辈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我没有记错,最后一位‘空’字辈高僧……也就是少林上一任方丈住持,圆寂至今少说也有二十余载。如此推算,除非吴双打娘胎里就认识少林和尚,否则他们不可能扯上关系。更何况,当时的吴双远在西域,与中原相差十万八千里……”

    “确实如此!当年由于战乱不断,百姓饱受家破人亡之苦,颠沛流离之难。少林虽是清静之地,却也难逃外族虎狼的践踏,几成断壁残垣。许多僧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得不远走他乡,另谋生路。但也恰恰因为这样,离开少林的僧人中就有一位‘空’字辈高僧,他一路向西云游,直至……西域。”

    “这……”

    谢玄的解释不仅令唐阿富哑然失色,亦令萧芷柔和柳寻衣相视无言。

    “缘分往往令人难以捉摸,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少林与西域明明相隔万里,却偏有一位少林‘空’字辈高僧云游而至,非但将风马牛不相及的西辽与少林串在一起,而且……他还在西域收下一位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更有意思的是,这名出身西域却有幸习得中原正宗武学的‘天之骄子’,正是今时今日的‘龙象榜首’吴双。”

    ……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天之骄子(二)

    “你的意思是……吴双是少林‘空’字辈高僧的关门弟子?”满眼震惊的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内心激荡令他喉舌发紧,语无伦次,“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岂不是……”

    “不错!”谢玄一眼洞穿柳寻衣的心思,郑重其事地重重点头,“吴双身为少林‘空’字辈高僧的亲传弟子,他在少林的辈分……确与玄明、玄云几人持平。”

    “持……持平……”

    这样的结果无疑出乎柳寻衣、萧芷柔和唐阿富的意料。一时间,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宇间尽是一抹踌躇之色,不知是无法相信这样的奇闻,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吴双为何能自由出入少林藏经阁而不受阻挡?又为何能与玄云、玄风、玄山、玄海结为忘年之交?只因他们是……同宗同源的师兄弟。”提及此事,谢玄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悟’字辈的年纪,却坐拥‘玄’字辈的显赫。少林虽大,但能与吴双平起平坐的……不过一手之数。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且不论吴双在玄明和四位高僧心中地位如何,只凭他师父位列少林‘空’字辈,是玄明四人货真价实的……师叔,于情于理都要礼敬三分。如此想来,一向不掺和江湖恩怨的玄云四僧破例为他写信向玄明说情……似乎也不算什么怪事。”

    “这些消息……是不是昨日信中的内容?”渐渐平复心绪的柳寻衣吞吞吐吐地问道,“回忆玄明方丈昨天的反应,想必他对吴双与少林的渊源……事先也是一无所知。”

    “不错!”谢玄不可置否的同时,朝柳寻衣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吴双与少林同出一脉的秘密,最初只有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僧知晓。允许吴双自由出入藏经阁一事,玄明原本不肯答应。最终拗不过玄云四僧的一再坚持,迫于对四位师兄的敬畏,玄明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至于实情……他也是昨天才知道。”

    言至于此,谢玄心念一转,话里有话地提醒:“不过也由此证明,少秦王对寻衣你……一定十分器重,否则吴双断不会冒着身份败露的风险,千里迢迢地来洛阳城助你一臂之力。”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满脑子都是吴双与少林惊世骇俗的渊源,对谢玄的“心意”置若罔闻。

    “吴双的师父是谁?”沉思良久,萧芷柔蓦然抬首,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欲言又止的谢玄,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师父……究竟是哪一位‘空’字辈高僧?”

    闻言,一门心思试探柳寻衣的谢玄不禁一怔,回望着黛眉微蹙的萧芷柔,似懂非懂地反问:“萧谷主何出此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是。”

    “嘶!”萧芷柔直截了当的承认,令谢玄暗吃一惊,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愈发耐人寻味,“敢问萧谷主想到什么?”

    “想到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故人。”

    “故人?”

    炮语连珠似的一场问答,直令骤不及防的柳寻衣和唐阿富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萧芷柔的有问必答,令谢玄再也顾不上试探柳寻衣对少秦王的态度,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色凝重的萧芷柔,强忍着内心的忐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继续发问:“不知萧谷主想到……哪一位故人?”

    “归海刀宗最后一位掌门人,牧盛前辈。”

    只此一言,不仅令谢玄脸色骤变,更令若有所悟的柳寻衣和唐阿富倒吸一口凉气。

    “谷主,难道说……”

    “为什么?”谢玄头也不回地打断唐阿富的猜测,“萧谷主为什么会想到牧盛前辈?”

    “哼!”

    望着煞有介事的谢玄,萧芷柔柳眉一挑,口中发出一道满含轻蔑的冷笑:“凭贤王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牧盛前辈和桃花婆婆的渊源,也不可能不知道桃花婆婆和我的关系,谢府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

    “寻衣刚刚说得明白,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算是‘自家人’。既是‘自家人’,就不该藏着掖着。”萧芷柔揶揄道,“我在谢府主面前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观谢府主……却为何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谷主千万不要误会,谢某断不敢在你面前装糊涂。”怛然失色的谢玄连连摆手辩解,“我是真的糊涂!明明与玄明秉烛夜谈的人是我,为何萧谷主却能屡屡一语中的。”

    “一语中的?你的意思是……我猜中了?”萧芷柔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眼中涌现出一抹十分罕见的激动之情,“当真是牧盛前辈?”

    “更准确的说……是空盛大师。”谢玄纠正道,“归海刀宗覆灭后,大难不死而心灰意冷的牧盛前辈剃度出家,被赐法号‘空盛’。”

    “不错!不错!确是空盛大师!”

    此刻,萧芷柔表现出的紧张、亢奋、欣喜、激动……简直与昔日判若两人,不禁令柳寻衣和唐阿富面面相觑。

    其实,萧芷柔与空盛并无交情,反而素昧平生。

    追根溯源,皆因桃花婆婆是空盛的“义女”,而萧芷柔深受桃花婆婆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并一直被其视为“孙女”。

    因此,萧芷柔与空盛虽然素未谋面,但由于桃花婆婆的缘故……他二人早已在冥冥之中结下一段跨越时空的不解之缘。

    萧芷柔对空盛的所有认知,亦尽数来自桃花婆婆。

    今日,萧芷柔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激动,一是因为昔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二是因为桃花婆婆一直在寻找“义父”的下落,但几十年来始终杳无音信,如今得到线索,她又岂能保持镇定?

    缘由于此,萧芷柔听到空盛的名讳才会如此失态。与其说她自己高兴,倒不如说替桃花婆婆高兴。

    “是了!是了!”回忆往昔,萧芷柔的声音变得愈发急迫,“还记得武林大会结束后,中原各派被蒙古大军围困在华山,是吴双乔装成隋佐的模样骗过数万大军,方才令我们顺利逃生。当时,我已对吴双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深表震惊,原来是拜空盛大师所赐!桃花婆婆早就告诉过我,空盛大师的‘易容术’神乎其技,举世无双。”

    “岂止吴双,还有一个人……也精通‘易容术’,同样能够做到以假乱真。”茅塞顿开的柳寻衣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幽光,但语气中却蕴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想来……她早就知道吴双的秘密,却故意在我面前装聋作哑,隐瞒的滴水不漏。”

    “寻衣,你说的是……”

    “吴双的‘好妹妹’,洵溱!”

    “她……”

    “也是因为空盛大师的缘故,吴双才会在武林大会上暗助北贤王。”谢玄不希望柳寻衣迁怒于洵溱,故而伺机岔开话题,“你们可知空盛大师为何要帮北贤王?吴双又为何在任无涯手中救下寻衣?”

    “为何?”

    “因为北贤王和寻衣曾帮助过一个人。”谢玄苦笑道,“一个……空盛大师十分在意的人。”

    “这……”一脸茫然的柳寻衣呆呆地望着神秘兮兮的谢玄,“我帮过谁?”

    “潘八爷!”

    “潘……”

    谢玄一语道破玄机,登时令思绪混乱的柳寻衣灵光一闪,精神一振。

    “潘八爷是……是空盛大师在归海刀宗时的亲传弟子,曾与‘秦家老祖’秦罡一起执掌归海刀宗的大权,深受空盛大师的信任。后来,他二人犯下弥天大错,秦罡至死不悔,潘八爷却悬崖勒马,令空盛大师躲过一场死劫。”柳寻衣渐渐回忆起桃花婆婆曾悲叹空盛大师命途多舛,萦绕在脑中的疑团一一迎刃而解,“原来……因为我们帮过潘八爷,空盛大师才派自己的弟子前往武林大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等一下!”

    唐阿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满眼骇然地望着喜形于色,情见乎词的谢玄、柳寻衣和萧芷柔,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如果我没有算错,桃花婆婆与空盛大师结识应该是六十年前的事。彼时的空盛大师年纪已然不小,而武林大会距今……不过区区一两年。如果吴双是奉空盛大师之命前去相助……也就是说……空盛大师至少在武林大会召开前……仍然健在?练武之人常习修身养性之法,年过古稀屡见不鲜,耄耋老者亦不足为奇。但世人皆知,年过八旬犹如惊涛之筏、断线之鸢,势必一岁一坎、一季一劫、一月一疾、一日一衰……过九旬而不折已是百里难寻,能真正达到期颐之年的……更是万中无一。依照空盛大师在江湖中留下的种种传说,他的年纪怎么算都远超期颐之年。若真如此,空盛大师他……究竟在世上活了多久?”

    ……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世外高人

    “寻常人以年纪推测生死不以为奇,但此法对空盛大师并不受用。”

    面对唐阿富的质疑,柳寻衣、谢玄皆面露惊奇,唯独萧芷柔平静如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愿闻谷主赐教!”唐阿富暗吃一惊,连忙虚心讨教。

    “期颐之年虽极为难得,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你们可否记得主持武林大会的‘江湖’徐清年?他的武艺不值一哂,却能安安稳稳地年过百岁,非但没有蓬头厉齿,老态龙钟,反而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可知为何?”

    “这……”

    经萧芷柔一番提醒,若有所悟的柳寻衣三人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疑惑。

    “只因徐老年轻时与空盛大师相交莫逆,故而有幸习得空盛大师独创的益寿延年之法。此法与‘易容术’一样,皆是空盛大师闲来无事时琢磨出的‘小把戏’。”

    “小……小把戏?”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芷柔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却足以令柳寻衣三人瞠目结舌。

    殊不知,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达官显贵穷尽一生追求“益寿延年”之法?诸如海外寻仙、求神拜佛、铸庙烧香、炼制金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这些人最后非但没有获得长生,反而因此误入歧途,以至早早夭亡。

    虽然益寿延年不等于长生不老,但依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秘法”。如今却被空盛当成闲来无事的“小把戏”,焉能不令人震惊?

    似乎看出柳寻衣三人对此将信将疑,萧芷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与空盛大师的武学造诣相比,易容术、延寿法都是一些浅显易懂的‘小把戏’,无需绝佳的天赋与资质亦可修习并小有成就。”

    “这……”萧芷柔的一席话,再度勾起柳寻衣三人对传说中的“空盛大师”的强烈好奇。

    “早在五六十年前,空盛大师便已将归海刀宗与少林两大门派的武功融会贯通,内外兼修的同时,集当年的巅峰武学于一身,打败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叶桐前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彼时的空盛大师,已足堪“绝世高手”之名,天下无出其右。桃花婆婆说过,她义父的武学修为不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其超然境界已近乎……‘神技’,既非普罗大众可以理解,更非寻常高手可以媲美。”

    “空盛大师……当真这般厉害?”唐阿富眼泛狐疑,言辞吞吐,“与谷主相比……又当如何?”

    萧芷柔不答反问:“常言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为师的武学根基继承于叶桐前辈,你说我比空盛大师如何?”

    “这……”

    “叶桐前辈曾亲口承认,与空盛大师相比,当年威震武林的一众高手,诸如黄阳明、梅紫川和他自己……皆如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即使加在一起仍难以望其项背。”萧芷柔毫不避讳地表露自己对空盛的崇敬与仰慕,“当年的空盛大师已然突破巅峰武学的桎梏,如今又经历一个甲子的参悟与修行,其境界……又岂是今日的你我可以想象?”

    “也有可能……空盛大师已经圆寂。”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天秘闻连翻冲击,柳寻衣的内心极不平静。可即使如此,他仍不忘在一则则骇人闻见的消息中奋力保持理智,梳理思绪的同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也许他老人家早已圆寂,当下的一切只是吴双为报师恩而故意为之。恰如……桃花婆婆收潘姑娘为徒,也是为报答空盛大师昔日的恩情,替他老人家庇佑潘八爷的子孙。”

    “寻衣此言……不无道理。”谢玄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毕竟,潘八爷遇害时,潘家险遭灭门之灾。倘若空盛大师仍活于世,应该不会对潘家的遭遇袖手旁观……”

    “未必!”黛眉微蹙的萧芷柔凝声辩驳,“空盛大师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尘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再与他老人家无关。也许……他已有几十年未再踏入中原,因此对潘家的事知之甚少。也许……他知道潘家的遭遇,也对潘八爷心怀悲悯,但出世多年的他早已无心干涉江湖恩怨。有一节我认同寻衣的猜想,吴双和桃花婆婆为潘家所做的一切,未必是空盛大师的意思,也许……只是他们为报答空盛大师的恩情而‘自作主张’。但一事归一事,无论吴双和桃花婆婆如何抉择,都不能代表空盛大师已经圆寂。”

    “是啊!一位久经大风大浪,几度大起大伏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世外高人,他对生死离别的态度,一定远非我们这些沉沦俗世的庸人可以领悟。也许在他老人家的心里,苟活于世未必是福,一梦不醒才是真正的解脱。”谢玄感叹道,“生也好、死也罢。关于空盛大师的消息,纵使玄云、玄风、玄山、玄海四位高僧也知之甚少,吴双更是三缄其口,一字不提。空盛大师心甘情愿地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数十载而不问世事,足以说明其心已归,其人已隐。既然如此,他是生是死又有何异?”

    “对空盛大师而言也许生死无异,但对桃花婆婆而言却截然不同。”萧芷柔神情一禀,正色道,“桃花婆婆毕生的夙愿就是能再见空盛大师一面,如果空盛大师还活着……我一定帮她老人家达成心愿。”

    “眼下,唯一知道空盛大师下落的人……似乎只有吴双。”唐阿富踌躇道,“可连玄云四僧都不能从他口中问出空盛大师的线索,谷主想一探究竟,恐怕不易。”

    “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试一试。”心意坚决的萧芷柔不假思索地打断唐阿富的提醒,“如果吴双不肯说,我就去问洵溱。她和吴双同出一脉,也许知道一些内情。”

    言及于此,越想越激动的萧芷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又向谢玄追问:“吴双现在何处?”

    “这……”谢玄一愣,尴尬道,“实不相瞒,从昨日‘锄奸大会’结束一直到现在……谢某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去向。”

    “这……”

    “砰、砰砰!”

    就在柳寻衣几人围绕空盛与吴双议论纷纷之际,紧闭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什么人?”

    “谷主,我是无悔。”

    “何事?”

    “外边有人要见柳兄弟,不知……”

    “谁?”

    “江南陆府的府主陆庭湘、青城派掌门人左弘轩、峨眉派掌门人妙安。”面对萧芷柔的质询,常无悔毕恭毕敬地如实作答,“除此之外,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秦氏、三义帮、龙象山、西律武宗……也陆续有人前来打听柳兄弟的情况。不同的是,后者得知柳兄弟仍在休息大都主动离去,不再勉强。而前边三位……尤其是陆庭湘,任我们费尽唇舌仍执意不肯离开,非要见到柳兄弟不可。”

    “见我?”

    闻听此言,谢玄与萧芷柔反应平平,似乎这样的场面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柳寻衣却表现出一副始料未及的惊诧模样,一脸茫然地望着笑而不语的谢、萧二人,懵懂道:“什么意思?除秦兄、洵溱与薛帮主之外,我与其他人无甚交情,他们……何以对我如此关心?”

    “寻衣,你现在可是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昨日手刃清风替北贤王报仇雪耻,可谓一战成名,威震八方。如今你身后又有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西律武宗的鼎力支持,傻瓜也能看出你风头正劲,势不可挡,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相信用不了多久,你柳寻衣就是下一位江湖‘共主’,他们在中原武林立足谋生,不关心你又关心谁?”一想起今时今日的武林格局,谢玄忍不住面露喜色,兴致勃勃地说道,“其实,与其说他们关心你,不如说他们关心自己。审时度势是江湖中人安身立命的本能,他们中有不少人与你结过梁子,这些人日后能否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逍遥快活,极大程度取决于你的立场和态度。如果你既往不咎,他们当然乐意至极。可如果你耿耿于怀,誓与他们锱铢必较……凭你现在的身份及武功,恐怕这些人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呵呵……昔日北贤王赢得‘武林大会’、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之时,都有仇家上门求和,亦有过今日这般‘众星拱月’的繁华光景,你自然也不例外。”

    “什么赤手可热?什么江湖共主?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柳寻衣眉头紧锁,对于谢玄的解释非但百思不解,反而诧异更甚,“刚刚萧谷主告诉我,接替清风暂代‘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的人是腾族长。就算这些人依例而行,也应该‘关心’腾族长,为何……”

    “腾族长是你外公,他做盟主与你做盟主又有何异?”唐阿富淡淡地说道,“柳寻衣,既然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该杀的已经杀了、该认的……也差不多认了,现在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事外?难不成……你心生怯意,打算临阵退缩?”

    “我……”

    “寻衣,在你昏睡的这一夜,中原武林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当年的空盛、叶桐,还是昔日的北贤王、清风,他们俾睨天下也好、傲视苍穹也罢,皆已如过眼云烟,风光不再。”未等柳寻衣辨清状况,谢玄已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义正言辞地说道,“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无论你肯不肯承认、肯不肯接受……江湖天变已成定局,今时今日屹立于风口浪尖的新一代‘武林枭雄’……不是腾族长、不是萧谷主,更不是谢某,而是你!是身负万千干系于一身的‘少贤王’……柳寻衣!”

    ……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今是昨非(一)

    “潘姑娘,你来了!”

    “小女子见过腾长老、腾姑娘……”

    天光大亮,忧心忡忡的潘雨音拎着药箱来到内庭,却被门外的‘热闹’景象吓了一跳。

    此时,以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为首的陆府、青城、峨眉弟子十余人聚集在内庭之外,与以腾苍、腾琴儿、风无信、云无雨为首的腾族、绝情谷弟子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双方人马将内庭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虽未口出恶言,亦未剑拔弩张,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互不相让”乃至“指桑骂槐”的意味,隐约摆出一副“对峙”的架势。

    若非腾琴儿眼尖,及时发现面露难色的潘雨音站在人群后踟蹰不前,凭她柔弱的身体,几乎不可能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可能顺利进入内庭。

    “潘姑娘清晨来此,可否是为柳兄弟探伤换药?”

    今时今日的陆庭湘,已不再直呼柳寻衣的名讳,而是亲切地改称他为“柳兄弟”。攀交拉拢之意昭然若揭,不禁令腾苍一众倍感鄙夷。

    昔日,陆庭湘联手金剑坞对柳寻衣穷追猛打,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如今,他竟装得像“没事人”一样,非但不觉一丝羞愧,反而在人家门前“赖着不走”。美其名曰“化解误会”,其实是“趋炎附势”,着实有些厚颜无耻。

    似乎被陆庭湘的突然询问吓了一跳,埋头前行的潘雨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见……见过陆公子!”

    “潘姑娘不必多礼,不知柳兄弟伤势如何?”陆庭湘笑盈盈地走到近前,不经意地挡住潘雨音的去路,“昨日他手刃清风时尚且龙精虎猛,为何来到丹枫园后却一直昏迷不醒?柳兄弟究竟是内伤还是外伤?是旧病还是新疾?现在要不要紧?有没有性命之忧?会不会留下隐症……”

    “咳咳!”

    陆庭湘话音未落,面有不悦的腾苍突然轻咳两声,顺势替潘雨音回应他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昨日,柳寻衣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诛杀清风乃替父报仇,必然强打精神坚持到底。如今他大仇已报,心结已开,倦意袭来自然感到力不从心。此间道理,同为练武之人的陆公子应该明白。”

    趁腾苍说话的功夫,腾琴儿迅速牵起潘雨音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从陆庭湘身前拽离。

    “道理……陆某当然明白。但受伤非同小可,万一伤及五脏六腑……”

    “陆公子放心,柳大哥的伤大都在皮肉筋骨……”

    “潘姑娘……”

    “原来如此!”

    未等腾琴儿及时阻拦心直口快的潘雨音,陆庭湘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满意模样,煞有介事地朝潘雨音拱手一拜,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柳兄弟的伤势并无大碍,有劳潘姑娘进去替陆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向柳兄弟传句话。就说……我们三人俗事缠身,不日即动身离开洛阳城,现在专程来此向他道别。眼下,我们已在门外恭候多时,只盼能与他见上一面。”

    “这……”

    “陆公子,刚刚已有人进去通禀,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

    “通禀是通禀、传话是传话,岂能混为一谈?”面对腾琴儿的质问,陆庭湘一本正经地解释,“再者,潘姑娘和绝情谷弟子也不一样。萧谷主可以对常无悔的‘通禀’视而不见,但柳寻衣绝不会对潘姑娘的‘传话’充耳不闻。”

    “陆公子,你……”

    直至此刻,心思单纯的潘雨音才幡然醒悟,原来陆庭湘绕来绕去……只为从她口中套取柳寻衣的真实情况,顺便利用她向柳寻衣递话。

    俨然,从昨天傍晚开始一直吃“闭门羹”的陆庭湘,现已不再相信任何“中间人”。因为无论是通过贤王府还是绝情谷,消息终将堵塞于谢玄和萧芷柔。他二人根本不想让自己与柳寻衣正面接触。因此,陆庭湘若想顺利见到柳寻衣,就必须找一位可以直接与其对话的“局外人”。

    替柳寻衣治伤且心思单纯的潘雨音,自是不二人选。

    此一节,恰恰是陆庭湘“赖着不走”的原因。他从未想过硬闯内庭,更未奢望柳寻衣主动现身,他为的……只是潘雨音的出现。

    “陆公子,既然柳寻衣不肯见我们,我们又何必厚着脸皮求他赏光?用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实在丢尽武林中人的脸!”早已心怀愤懑的左弘轩终于忍无可忍,于大庭广众之下对陆庭湘怒声斥责,“你江南陆府不要体面,我青城派要!老夫再不济也是青城掌门,今天竟然鬼迷心窍,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低三下四。自贬身价不说,还要看他们的脸色,简直岂有此理?”

    “左掌门息怒……”

    “妙安师太不必多言!既然他们傲慢无礼,我们又何必委曲求全?这座丹枫园处处透着虚伪势利,老夫一刻也待不下去,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离开,你们走不走?”

    “这……”

    “左掌门,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可知意味着什么?”未等左右为难的妙安设法圆场,陆庭湘已开口相劝,“意味着我们和现任‘武林盟主’背道而驰,意味着我们与贤王府的恩怨永远无法调和,意味着……”

    “倘若腾三石为替自己的外孙出气而对我们挟私报复,莫说背道而驰,纵使势不两立又如何?中原武林是各路英豪的天下,不是他柳寻衣自家的花园。你怕他们?老夫可不怕!”左弘轩似乎对陆庭湘的冠冕堂皇十分不屑,大义凛然道,“老夫真想不明白,昔日那位充满气魄与胆识的‘武林第一君子’何在?年纪轻轻抗下陆家重担的‘少年英雄’又何在?陆公子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如此唯唯诺诺?昔日得罪过柳寻衣如何?与贤王府作对又如何?如果他们敢假公济私,仗势欺人,我们大不了像清风一样和他们血拼到底,至少死的轰轰烈烈,总好过你悖逆祖宗清誉和家族颜面,昧着良心向他……摇尾乞怜。”

    “左掌门小心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住口!”

    见左弘轩对陆庭湘出言不逊,站在一旁的陆遥勃然大怒,本欲出言威吓,却不料被陆庭湘厉声喝止:“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左掌门有左掌门的忌讳,陆公子也有陆公子的担忧,其实……你们都有道理。”左右为难的妙安连忙从中斡旋,“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能借此机会化解昔日的矛盾,以后在江湖中多一位朋友,少一位敌人……对我们三家也不失为一桩幸事。毕竟,我们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麾下弟子着想。我们进入丹枫园的初衷是求和,不是求气。依贫尼之见……左掌门稍安勿躁,容潘丫头替我们探一探究竟。如果柳寻衣仍故作清高,避而不见,那……陆公子也不必心存幻想,我们打道回府就是……”

    “是谁要打道回府?”

    妙安话未说完,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声音陡然从内庭传出。紧接着,谢玄、萧芷柔、唐阿富、常无悔相继走出院门。

    四人一现身,喧闹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聚焦在谢玄与萧芷柔的身上。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忧心如焚、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怒气难平……一个个心思迥异,神情亦不尽相同。

    “谢府主、萧谷主,二位真是贵人事多,想见你们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哎呀呀!原来是陆公子、左掌门、妙安师太,失敬!失敬!”面对左弘轩的阴阳怪气,谢玄故作惊讶地快步迎到近前,先朝陆庭湘三人拱手一拜,后又表露出一副苦涩模样,无奈道,“三位有所不知,寻衣饱受苦难,以至元气大伤,失血过多。再加上昨日一场闹剧,更是深受刺激。从昨夜到现在一直神智模糊,昏沉不醒,实在是……让人揪心。谢某担心少主安危,故而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更未能抽出时间和精力招呼诸位江湖朋友……府中弟子如有怠慢之处,万望三位海涵,千万恕罪!”

    “欸!”陆庭湘双手托住欲作揖赔罪的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既是武林同道,自当相互体谅,谢府主断不该与我等见外。听阁下刚刚的意思……柳兄弟至今仍在昏迷之中?”

    “黎明时醒过一回,不过精神与情绪极差,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发呆。”谢玄满面愁容地回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至此未醒。唉!”

    “是吗?”左弘轩将信将疑,“潘姑娘刚刚说柳寻衣受的只是皮外伤……”

    “不错!”谢玄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寻衣身上的伤口容易愈合,但心里的伤口……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毕竟,昨天发生的事……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谢府主言之有理……”

    趁谢玄与陆庭湘三人虚情假意地寒暄,腾琴儿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萧芷柔,见她神情冷漠,似有不耐,登时有所领悟,从而眼珠一转,伸手拽了拽潘雨音的衣袖,不着痕迹地向她施以眼色。

    稍作思忖,潘雨音茅塞顿开,又将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侃侃而谈的陆庭湘。沉吟再三,方才鼓足勇气,弱弱开口:“那个……谢叔叔!其实,陆公子三人一大清早来这里……是专程向柳大哥道别的。”

    ……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今是昨非(二)

    潘雨音此言一出,猝不及防的陆庭湘三人登时一愣,腾苍一众却忍俊不禁。

    尤其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腾琴儿,憋得脸色通红,险些笑出声来。

    陆庭湘本欲借‘道别’的契机迫使柳寻衣现身,却不料被潘雨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断了自己的后路。

    江湖中人言出必行,既然潘雨音当众挑明陆庭湘的“来意”,为免落人话柄,现在的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向谢玄告辞。

    “竟有这种事?”谢玄故作惋惜地连连拍打自己的脑门,似乎懊恼不已,“怪我!怪我!早知三位的时间如此紧迫,谢某昨晚说什么也要设一席酒宴,与三位一醉方休。唉!”

    “谢府主,其实……”

    “罢了!”未等陆庭湘辩解,谢玄突然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说道,“既然如此,谢某也不再强人所难。我今天可以‘放’你们离开,但在离开前必须吃上一顿薄酒,以感激三位昨天的仗义相助。”

    “这……”

    “来人!速速在菊天阁摆酒设宴,我要亲自替陆公子、左掌门、妙安师太饯行!”

    谢玄的热情和周到,在明眼人看来却处处透着“逐客”的意味。

    与此同时,与昔日大相径庭的做派,亦令绝情谷弟子和腾族弟子对谢玄乃至柳寻衣的心思浮想联翩。

    殊知,如此明目张胆地“敷衍”陆府、青城、峨眉三大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们的“巴结”置若罔闻,莫说以前的谢玄不敢这样做,纵使洛天瑾也要掂量掂量。

    至少,表面功夫必须做的似模似样,断不会像今日这般……生硬。

    此刻,尤以陆庭湘三人的心情最为复杂,处境最为尴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他们既不能拒绝谢玄的盛情送别,也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扫地出门,一时进退两难,好不郁闷。

    见陆庭湘三人迟迟不语,谢玄心念一转,故作不悦:“怎么?难道三位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莫非怪罪谢某招呼不周?”

    “谢府主不要误会,我们只是……”

    “此去江南山长水远,三位再急也不必急于一时。稍后,我亲自为你们安排车马,现在我们先去小酌几杯。”

    “可柳兄弟他……”

    “陆公子不必担心,寻衣只是精神不振,但性命无虞,且让他好生休养便是。”

    “可……”

    “三位是贤王府的贵客,谢某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礼,陆公子不必多虑。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菊天阁。”

    言罢,谢玄不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熟络而亲昵地攥住陆庭湘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他、推搡着欲言又止的左弘轩和妙安,在面面相觑的腾苍、常无悔等人的注视下,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朝菊天阁的方向走去。

    “这……这算怎么回事?”

    望着谢玄几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头雾水的常无悔忽觉哭笑不得,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处变不惊的萧芷柔,错愕道:“谷主,谢玄他……难道看不出陆庭湘几人有口难开?为何表现的如此奇怪?”

    “谢府主不是看不出他们有口难开,而是故意不让他们开口。有时候,‘不挽留’就是‘不欢迎’。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顾及情面不宜当众戳穿,彼此心照不宣足可。”未等萧芷柔开口,站在一旁的腾苍已面露了然,讳莫如深地笑道,“如老夫所料不错,谢府主的态度就是柳寻衣的态度,应该……也是萧谷主的态度吧?”

    “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一向立场不坚,摇摆不定。对上曲意逢迎,对下落井下石,此等趋炎附势之辈大都腹有鳞甲,心怀叵测,既不能得罪,亦不可深交。”萧芷柔淡淡地说道,“再者,他们与金剑坞关系密切,我们更要小心防范,以免误中圈套。”

    “我们?”腾苍似乎从萧芷柔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不禁眉头一皱,低声问道,“听小姐的弦外之音……似乎与谢玄达成某种共识?”

    “一切……只为寻衣,此事我会亲自向爹解释清楚。”言罢,萧芷柔将平和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潘雨音,轻声道,“潘姑娘,寻衣已醒,有劳你进去替他换药。”

    “柳大哥醒了?”潘雨音杏目圆瞪,仿佛不可思议,“可谢叔叔刚刚说……”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进去就是。”

    “好……”

    不知是不是被萧芷柔的强大气场震慑的不敢再提质疑,似懂非懂的潘雨音仓惶应答,手忙脚乱地向萧芷柔、腾苍欠身一拜,而后逃也似的拎着药箱朝内庭跑去。

    “阿富,你随我来!”

    在腾苍、腾琴儿、常无悔、风无信等人恭敬而凝重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萧芷柔招呼一声,径自迈步朝远处走去。

    离开内庭,萧芷柔在唐阿富的陪同下回到客院,全程一言未发。

    进入客房,心事重重的萧芷柔默默地坐在桌旁。唐阿富忙里忙外、跑前跑后,为她斟茶倒水,准备沐浴香汤、锦帕,并将一袭雪白的裙袍小心翼翼地叠放在床头。

    待一切准备就绪,唐阿富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萧芷柔面前,拱手道:“谷主稍事歇息,徒儿在门外候着。”

    言罢,唐阿富又朝桌上的茶杯偷瞄一眼,见杯中仍有七分茶水,故而未再停留,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等等!”

    未等唐阿富迈出门槛,沉默良久的萧芷柔突然开口,令其脚下一顿,连忙回身应答:“谷主还有什么吩咐?”

    “阿富,为师已有许久未与你谈心。难得此时清闲,可否陪我说说话?”

    “遵命!”

    唐阿富欣然允诺,并在萧芷柔的示意下回到桌旁落座。

    “阿富,你与寻衣的交情如何?”

    “不瞒谷主,在我得知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前……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面对萧芷柔没来由地垂问,唐阿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师父,“也可以说,他是我除师弟、师妹们以外……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萧芷柔将自己一口未泯的茶缓缓推到唐阿富的面前,好奇道,“何为‘得知柳寻衣的真正身世前’?难道他现在不是你的朋友?”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唐阿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言辞却愈发耐人寻味,“是与不是,全凭谷主做主。”

    “让我做主?”萧芷柔困惑更甚,“为什么?”

    “因为他是谷主的亲骨肉,也就是绝情谷名正言顺的少主。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少主,我与他就是主仆。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柳寻衣,我与他就是朋友。倘若谷主让我将他视为陌生人,我与他就是过客……”

    “阿富,为师将你养大成人,教你武功,为的绝不是奴役你。”萧芷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可以有感恩之心,长幼之分。但尊卑之别,主仆之名……大可不必强加于身。记住!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更不欠寻衣任何东西。”

    “莫说一身所学,纵使我这条命……也是谷主救的。谷主待我天高地厚,恩深似海,徒儿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唐阿富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谷主无心束缚,但在我的心里……谷主比我娘更亲切、更知心,也更值得我敬重。因此,无论谷主说什么,阿富都会一字不易地照办。”

    “你的一席话……让为师无言以对。”唐阿富的肺腑之言令萧芷柔深受感动,眼圈在不知不觉间红润几分,“不枉这么多年为师一直将你视若己出,悉心教导。其实,在绝情谷众弟子中……你一直是为师最亲近、最信任、最偏爱的一个。不仅仅因为你跟随我的时间最长,更因为你心智过人,性情坚韧,是非分明,恩仇必报。”

    “谷主,我……”

    “为师刚刚询问你与寻衣的交情,并不想干涉你们的关系,更不想令你心有介怀。”萧芷柔话里有话地说道,“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保持本心,永远将寻衣视为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兄弟。”

    “谨遵谷主之命……”

    “不仅如此!为师还想……与你商量一件事。”不知为何?萧芷柔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捏,言辞变得吞吞吐吐,“与其说商量,倒不如说……恳求。只不过,我不是以绝情谷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位寻常母亲的身份。因此,你不必瞻前顾后,更不必委曲求全,此事尽凭心意,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为师断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责怪你。”

    “这……”唐阿富从未见过萧芷柔如此唯诺,不由地心中一惊,忙不迭地表明自己的心志,“只要谷主开口,徒儿无一不从……”

    “不不不!”萧芷柔连连摆手,“这不是命令,而是……商量。”

    “我明白谷主的意思!”唐阿富神情一禀,小心催问,“不知谷主想‘让’我……想‘和’我商量什么?”

    “为师想问……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萧芷柔踌躇不决,半晌说不出下文。

    “愿不愿意什么?”萧芷柔的纠结模样,令近在咫尺的唐阿富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谷主有话但讲无妨。”

    “你愿不愿意……离开绝情谷?”

    ……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今是昨非(三)

    “什么?”

    萧芷柔此言一出,群疑满腹的唐阿富登时眼神一变,面如死灰。

    “阿富,为师……”

    “师父!”

    未等萧芷柔解释缘由,唐阿富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眼悲切地望着神思复杂的萧芷柔,急声道:“是不是徒儿做过什么错事?是不是徒儿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是不是……”

    言至于此,唐阿富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柳寻衣答应替我报灭门之仇,此事惹得师父不高兴,所以要将我逐出师门……”

    “一派胡言!阿富,难道在你心里为师真的如此自私?只顾自己儿子的安危,不顾你的血海深仇?”见唐阿富不停地胡思乱猜,情绪愈发激动,萧芷柔黛眉微蹙,沉声喝止,“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此事与你、与寻衣皆无关系,是为师自己的主意。其实,为师让你离开绝情谷并非将你逐出师门,而是……对你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唐阿富一怔,将信将疑道,“师父当真不是将我逐出师门?”

    “为师何时骗过你?”

    “那……师父对我有何安排?”

    “你先站起来……”

    “不!”唐阿富毅然决然地推开萧芷柔的手,固执道,“师父不说清楚,徒儿宁肯跪死在这里!”

    “这……”

    深知唐阿富性情执拗,萧芷柔的口中发出一道满含无奈的叹息,从而话锋一转:“我且问你,刚才在内庭寻衣极力斡旋,让我们和谢玄化解矛盾。此事……你作何感想?”

    “此事与徒儿离开绝情谷何干?”唐阿富一脸茫然,俨然不懂萧芷柔的用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似乎听出萧芷柔语气中的不耐,唐阿富不敢再狡辩,思忖片刻,直言作答,“徒儿以为……此事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站在柳寻衣的立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当然不希望绝情谷和贤王府闹得水火不容,令自己左右为难。”

    “正因为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答应与贤王府重修和睦。”萧芷柔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师父对柳寻衣舔犊情深,为照顾他的感受不惜对谢玄一再忍让,此事……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谢玄的诚意好像远不及师父万分之一。他非但暗藏私心,巧言令色,而且有得寸进尺之嫌。”

    “得寸进尺?”萧芷柔目不斜视地盯着侃侃而谈的唐阿富,“何以见得?”

    “只凭他未与任何人商量,更未经任何人同意,便自作主张称呼柳寻衣为……‘少贤王’。虽然只是一个称谓,却足以窥见一斑。”唐阿富轻蔑道,“什么是‘少贤王’?又从哪儿冒出这样一个名头?此前从未有人提起,谢玄却若无其事地扣在柳寻衣的头上,好像一切顺理成章。其用心……显而易见。”

    萧芷柔的眼中精光涌现,凝声追问:“他是何用心?”

    “少贤王,顾名思义与北贤王一脉相承。谢玄为柳寻衣冠以‘少贤王’之名,天下人自然而然将他视作北贤王的传人,视贤王府为其正根。如此一来,虽然柳寻衣没有亲口允诺继承洛天瑾的衣钵,但事实上……他与洛天瑾、贤王府已然融合为一,不可分割。换言之,从今往后柳寻衣就是贤王府,贤王府就是柳寻衣。无论他承不承认,二者皆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这……正是谢玄千方百计想要达到的目的。至于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恕我直言,恐怕在谢玄的心里,他早已将我们两家……也许不止我们,更有龙象山、三义帮、河西秦氏等等与柳寻衣有着千丝万缕的门派世家,统统被他视为贤王府的囊中物、盘中餐。无论我们的底蕴多么深厚、实力多么强大、人脉多么复杂、势力多么盘错,只要不和柳寻衣划清界限,只要受他牵制,迟早都会沦为贤王府的‘附庸’。”

    “说得好!”萧芷柔毫不避讳地对唐阿富大赞溢美之词,“你年纪轻轻却能见微知著,洞悉全局,看破谢玄的真正用心,为师深感欣慰。”

    “窃以为……这也是谢玄与我们妥协,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主动示弱的原因。”唐阿富宠辱不惊,继续说道,“正因如此,谢玄才敢对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的攀交视若无睹,毫不避讳地与他们装腔作势。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有充足的底气,有一群绝对可靠的‘亲戚’为贤王府撑腰,根本不需要冒险和陆庭湘三人亲近,更不需要对金复羽虚以委蛇。他很清楚,以金复羽的性子和野心,他绝不会向任何人屈服。只要贤王府和金剑坞各自壮大,二者就不可能并立于世,撕破脸只是早晚的事。与其等金复羽日益做大,不如趁柳寻衣势头正猛,一鼓作气揭开两家的遮羞布,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一决雌雄。至于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谢玄早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莫说他们未必肯全力支持金复羽,纵使全力支持,谢玄也浑然无惧。究其根源,皆因‘少贤王’柳寻衣的背后有太多、太多强大而有力的后盾,方才令谢玄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否则,仅凭今时今日的贤王府……连一个小小的清风都难以对抗,又岂敢贸然托大?”

    “那……西律武宗如何?”萧芷柔别有深意地望着条理清晰的唐阿富,不动声色地问道,“洵溱如何?少秦王又如何?”

    “依我之见,少秦王和洵溱的心思……八成与谢玄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想利用柳寻衣的特殊身份,牵制与他关系密切的江湖势力,从而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唐阿富眉头微皱,面露沉吟,“刚刚在内庭,谢玄曾说过‘少秦王十分器重柳寻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实大有玄机。”

    “哦?”萧芷柔柳眉一挑,好奇道,“有何玄机?”

    “徒儿隐约有一种感觉,谢玄在有意无意地替少秦王和洵溱说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昨天在‘锄奸大会’上表现的那般……陌生。”

    “不奇怪!”萧芷柔不以为意地说道,“少秦王何许人?若非谢玄对他许以极大好处,他何必劳心费力地救寻衣于水火?其实,谢玄和少秦王之间的猫腻不难猜测,无非是少秦王想借助寻衣的力量把持中原武林,再借助中原武林的力量逐步蚕食大宋江山。算起来,少秦王与我们并非同道,他和金复羽才是彻头彻尾的一类。”

    “师父明鉴!其实,我曾不止一次地提醒柳寻衣,让他对洵溱小心提防,当心一不留神沦为少秦王的傀儡。”

    “岂止少秦王有意培植寻衣做自己的傀儡,谢玄的真正心思……为师同样拿捏不准。其实,为师并不在意寻衣是不是‘少贤王’,也不在意他能否继承洛天瑾的衣钵,甚至不在意绝情谷会不会因此变成贤王府的附庸。我在意的只是寻衣有没有被人欺骗,会不会受人利用。”言至于此,萧芷柔看向唐阿富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愧疚之情,“阿富,你听我这样说,是不是认为我十分自私?认为我心里只有自己的骨肉,忽视你们这些徒儿?”

    “断无此事!”唐阿富心中大惊,信誓旦旦地说道,“师父对自己的孩儿心有亏欠,如今想竭尽所能地弥补也是人之常情。我等自幼深受师父养育之恩已经无以为报,如今又岂敢与师父的亲骨肉争宠夺爱?若真如此,岂非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在为师心里,你们这些徒儿与寻衣、萍儿相差无几,都是我的孩子。”萧芷柔苦涩道,“只不过,寻衣现在的处境恰如你刚刚所言,可谓虎狼相伴,危机四伏,又教我如何不担心?谢玄也好、洵溱也罢。无论是远在西域的少秦王,还是近在江南的金复羽,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哪一个不是藏巧于拙?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眼下,他们都将我儿当成一块‘肥肉’,都恨不能扑上来狠咬一口。寻衣再谨慎、再聪明、再厉害……毕竟孤身一人,如何能够以一当十?又如何能在一群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亲朋挚友’中辨清善恶?阿富,事到如今为师也不瞒你。其实,我一直信不过寻衣身边的人,无论是贤王府还是西律武宗,我通通信不过。甚至连秦苦和苏禾……我也信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皆是有备而来,接近寻衣皆是有所图谋。也正因如此,我才连夜召集你们去内庭守卫。现下的局势晦暗不明,为师除你们之外……谁也不敢相信。”

    “我想……我已经明白师父的意思。”望着言辞诚挚的萧芷柔,唐阿富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师父让我离开绝情谷,是不是……想让我守护柳寻衣?”

    “不错!为师希望寻衣身边能有一位真真正正的‘自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与他同心同德,同生共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一直希望这个人是自己,但寻衣……始终与我有一层隔阂,再加上‘儿大避母’,因此……”

    “我愿意!”萧芷柔话未说完,权衡再三的唐阿富已然笃定心思,郑重允诺,“既然柳寻衣是师父最重要的人,徒儿自愿替你守护他的安危,做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

    “为师不仅希望你能做他的朋友,更希望你能做他的兄弟、做他的知己,甚至……做他的‘影子’!”这一刻,萧芷柔态度之坚决、眼神之凝重、语气之恳切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生一世……与他腹心相照,形影相随!”

    ……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今是昨非(四)

    “潘姑娘,刚刚外边似乎很热闹?”

    “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专程来向柳大哥辞行,不过被谢叔叔和萧谷主拦下,他们说你尚在昏睡之中。”

    上午,精神奕奕的柳寻衣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如提线木偶般高举着双臂,不敢轻易乱动。身旁的潘雨音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一边心不在焉地陪他闲聊。

    桌上摆满各类药材,金疮、止痛、正骨、活血、舒筋……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令人眼花缭乱。

    地上放着一温一凉两盆清水,盆中浸泡着七八块绒帕,盆边堆满刚刚从柳寻衣的身上摘下,沾染着片片血红的药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潘雨音时而站立、时而半蹲、时而俯探、时而侧身……以适应柳寻衣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

    “柳大哥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这么多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结疤。换作常人,非要十天半月不能见轻。”潘雨音满眼惊喜地望着柳寻衣后背上如长蛇般恐怖蔓延的一道道伤疤,忍不住啧啧称奇,“昨夜送到丹枫园时,柳大哥已然不省人事,此刻却能生龙活虎地坐在这里。照此奇效,相信柳大哥用不了几天即可痊愈。”

    “全仗潘姑娘医术高明,药材用的也好,令我损耗殆尽的精气神能够在一夜之间恢复如初。”柳寻衣笑道,“实不相瞒,清晨我刚刚睁眼时尚觉头晕目眩,坐立不稳,但此时我已萎靡全消,病态皆无。”

    “再高明的医术也是辅助,再好的药材也有局限。唯有自身体质强健方能药尽其效,否则仍是虚不受补。依我之见,柳大哥远超常人的体魄,极大归功于你深厚的内力。”

    “潘姑娘提到此事,令我愈发想念远在长白山的黄、梅二老,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闻言,潘雨音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是啊!我也很想念师父她老人家……”

    “当初若不是他们慷慨施救,我柳寻衣早已沦为冢中枯骨,岂会有今天?”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但问无妨。”

    “柳大哥将陆庭湘他们拒之门外,是不是因为……心存记恨?”

    “记恨?”柳寻衣先是一愣,随之摇头苦笑,“谈不上记恨,他们派人追杀我也是遵奉清风的号令,并不是寻私仇。昔日,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杀过不少无冤无仇……甚至素昧平生的人。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如此。”

    “既然柳大哥不怪他们,又为何避而不见……”

    “嘶!”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潘雨音稍一分神,竟将一块黏着血肉的药布硬生生地从柳寻衣的侧肋“撕扯”下来,直令骤不及防的柳寻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她脸色一变,慌忙赔罪。

    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答道:“其实,我避而不见并非故作清高,而是因为大家志不同、道不合,纵使见面也无话可说,只会徒增尴尬。一味地逢场作戏非但毫无意义,而且惹人取笑……”

    “在今时今日的丹枫园,只要你柳寻衣不觉得好笑,其他人纵使憋死也不敢乱笑,除非活的不耐烦。”

    突然,一道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自院中传来。紧接着,虚掩的房门被人蛮力推开,洵溱和阿保鲁在常无悔、风无信等绝情谷弟子的“簇拥”中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柳兄弟,他们非说你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仗着自己和你有些交情不顾我们的阻拦……”

    “你们装什么傻?柳寻衣本就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事昨日已传的天下皆知。”阿保鲁毫不客气地打断常无悔的控诉,“反倒是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横档竖拦?柳寻衣和你们谷主是亲戚不假,但他毕竟不是绝情谷弟子,凭什么受你们监视?”

    “你……”

    “常大哥息怒!”

    见常无悔勃然大怒,柳寻衣赶忙好言安抚:“他们确是我的朋友,在此……我替他们的莽撞向各位陪个不是。其实,这座丹枫园不是龙潭虎穴,我柳寻衣也不是达官显贵,你们没必要大费周章地保护我。刚刚听潘姑娘说诸位已经辛苦一夜,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这是谷主交代的事,不劳柳兄弟操心。既然你愿意让他们留下,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常大哥,住在丹枫园的大都是昨天在‘锄奸大会’上对我仗义相助的朋友,其中大部分人你也认识。如果再有人找我,你们不必费力阻拦,让他们进来就是。”

    “这……”

    见常无悔面露难色,洵溱故作漫不经心地插话:“萧谷主让你们保护柳寻衣的安全,可没有让你们禁锢他的自由。如果将事情闹大,传入萧谷主的耳中……各位恐怕不好交代。”

    “你……”

    “不要误会!小女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望着笑容“诚挚”的洵溱,心有忌惮的常无悔犹豫再三,终究找不到妥善的借口予以反驳,只能勉为其难地朝柳寻衣拱手一拜,心有不忿地答应一声“知道了”。而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阿保鲁,头也不回地率人离去。

    “外边因你而乱成一团,你却在这里假借疗伤之名陪佳人谈笑风生,真是好不惬意!”看看愤然远去的常无悔,再看看姿势滑稽且表情木讷的柳寻衣,洵溱脸上的笑意更浓,言辞也愈发戏谑,“细细琢磨……也不奇怪。毕竟,昨天的柳寻衣和今天的柳寻衣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能相提并论。”

    “莫非你在挖苦我?”柳寻衣别有深意地望着笑靥如花的洵溱,心不在焉地抱怨,“什么‘不可同日而语’、‘不可相提并论’?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皆是一身狼狈,除身上多出几道伤疤,又有什么不同?”

    “陶潜有诗云‘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因此,你的成败荣辱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天下人说了算。你的生死贵贱也不是你能左右,而是命中注定。”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身后的阿保鲁十分自觉地为她斟茶倒水,“我只知道,过去的柳寻衣不会吸引这么多人踢破门槛争相拜访,身为一派之主的陆庭湘、左弘轩、妙安更不会降尊纡贵,跑到一个晚生后辈门前曲意逢迎。”

    “洵溱,你一大清早不顾重重阻拦闯进我的房间,难道……只为提醒我今时不同往日?”

    “此时此刻,外边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排着队等你‘召见’。如果我不硬闯,恐怕十天半月都休想见你一面。说不定……会像陆庭湘他们一样吃‘闭门羹’。”洵溱揶揄道,“我们的‘柳大侠’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待人接物自然也不一样……”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昧心奉承。洵溱,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人之一,应该知道我柳寻衣对谁都可能避之不见,唯独对你……期盼若渴。”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洵溱的恭维,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如果有……我洗耳恭听。”

    “有事!当然有事!”洵溱一本正经地重重点头,“如今清风已死,‘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亦不必再藏头露尾,是时候在中原扎根竖旗,招兵买马。接下来,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事等着你这位‘副宗主’一一决策,岂能无事?”

    “是吗?”

    不知为何?当柳寻衣听到洵溱的答案后,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神竟没来由地黯淡几分,语气也远不如刚刚那般亢奋。

    “当然!”洵溱似乎对柳寻衣态度的变化毫无察觉,仍煞有介事地附和,“远的不提,就说‘叛徒’袁孝……你打算如何处置?”

    “袁孝?”一提起袁孝,昨日震慑人心的一幕再度涌入柳寻衣的脑海,令他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闷,“我认识的袁孝重情重义,他……究竟为什么背叛我们?”

    “我们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袁孝背叛皆因他的宝贝儿子,袁霆。”

    “袁霆?”回忆起那位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柳寻衣不由地心头一紧,“什么意思?难道……袁霆出事了?”

    “不错!”阿保鲁瓮声作答,“当初,袁孝奉命接近清风,可清风对他并不信任,于是借大宋朝廷之力秘密遣人前往关外打探袁孝的底细,结果……‘上京四府’的秘密暴露无遗,他们趁机擒下袁霆,并将他带到洛阳城交给清风。清风以袁霆为质,要挟袁孝对我们倒戈一击,因此才有昨天的一场闹剧。”

    “这……”

    “有关‘西律武宗’的消息,以及‘西律武宗’与你、与少秦王的秘密关系,清风皆是从袁孝父子的口中得知。”洵溱心有余悸地感慨,“现在,你应该知道昨日清风为何能举出‘勾结外族,图谋不轨’这条致命罪状,直戳你的要害。其实,早在‘锄奸大会’开始前,不仅我们在暗中网罗清风的罪名,他也在偷偷探索我们的软肋。因此,这场‘锄奸大会’对我们、对清风皆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此想来,昨日我们能够险中求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第一千一百章:今是昨非(五)

    “虽然清风老谋深算,但他和你相比……仍旧棋差一招。”柳寻衣并不完全赞同洵溱的想法,故作不经意地提醒,“毕竟,昨日胜败的关键是吴兄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至于吴兄为何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你明白,我也明白,反正不是巧合。因此,我们能在这场‘锄奸大会’上笑到最后,看似险象环生,其实有惊无险。一场热闹非凡的‘锄奸大会’,休看各路英豪粉墨登场,可真正操纵全局的人并不是死里逃生的我,也不是万众瞩目的谢二爷,更不是自作聪明的清风,而是……少言寡语,行事低调的你。‘锄奸大会’可能出现的变数,早已被你算计的清清楚楚。昨天发生的所有‘意外’……亦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洵溱天资聪颖,她当然明白柳寻衣在含沙射影,另有所指。

    不知是故意替洵溱解围?还是无心迁怒袁孝父子?就在洵溱心猿意马而含糊其辞时,阿保鲁愤懑的声音陡然响起:“袁孝父子贪生怕死,吃里扒外,不杀不足以平愤,不杀不足以服众……”

    “罚与不罚、杀与不杀,不是由我们决定,而是由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决定。”洵溱一边打断愤愤不平的阿保鲁,一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神思复杂的柳寻衣,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少秦王有言在先,中原武林四大分舵一切事宜,一概由副宗主决断。对袁孝父子这般隶属中原四大分舵的弟子,副宗主亦有绝对的生杀大权。”

    “绝对的生杀大权,听上去真是威风。如果我没有记错,西律武宗不止我一位副宗主。吴兄……也就是你那位‘兄长’,好像也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

    “不错!”洵溱不可置否,“你二人同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在西律武宗的地位、权力旗鼓相当。唯一不同的是,你执掌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而吴双掌管中原以外的其他势力。他无权干涉中原事宜,更无权替你行使赏罚大权,对袁孝父子的惩处亦与他无关。其实,依照当下的局势,你比他更重要……”

    “与吴兄旗鼓相当足以令我诚惶诚恐,比他重要……我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柳寻衣自嘲道,“吴兄可是宁王爷的公子,少秦王的亲侄儿,在下岂敢与他相提并论?”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不过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兄长,以前……可从未听你提起过。”

    “以前你也没有问过。”

    面对绵里藏针的洵溱,柳寻衣的眉头微微一皱,似笑非笑地出言试探:“如果我现在问……你会不会告诉我?”

    “那要看你问什么?”洵溱的回答依旧似是而非,滴水不漏,“可以告诉你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可以告诉你的,我也不想编故事骗你。”

    “如此说来,你有事欺瞒我,我非但不能怪你,反而要感激你的善心?”

    “欺骗是欺骗、隐瞒是隐瞒,千万不要混为一谈。有些事我不告诉你,不代表我故意欺骗你,只能代表……那些事与你无关。毕竟,你我亲疏有差,男女有别,难道我连女儿家的闺中密事也要统统告诉你不成?”洵溱不答反问,语气颇有揶揄之意,“堂堂柳寻衣……应该不会有打听小女子私事的癖好吧?”

    “强词夺理!难道吴双也算小女子的私事?”柳寻衣轻哼一声,似乎对洵溱的狡辩颇有不满,“或者……他这位‘兄长’并非传统意义中的‘哥哥’,而是……你的情郎哥哥?”

    “是又如何?”洵溱柳眉一挑,一双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杏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面色不悦的柳寻衣,仿佛在故意向他发起挑衅,“莫非……你吃醋?”

    “洵溱,你……”如此直白地挑逗,直令始料未及的柳寻衣大惊失色,一时心慌意乱,仓促搪塞,“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只是替萍儿担心。如果吴双真是你的……他就不该屡次三番地对萍儿殷勤献媚,白白让萍儿痴心错付……”

    “你怎知是我的‘情哥哥’主动向你妹妹献殷勤?说不定是你妹妹觊觎他的人品武功,不知不觉被迷的神魂颠倒。”洵溱煞有介事地反驳,“再者,大丈夫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凡夫俗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我‘情哥哥’这般家世显赫,才貌出众的当世俊杰?”

    “你……你身为女子竟然说出这般臊人的话,非但一点不觉得脸红,反而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真是……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我不是中原女子,不会像你们中原女子那般敢怒而不敢言。动辄讲什么‘三从四德’,简直可悲可怜、可笑可恶。更何况,是你先一口咬定吴双是我的‘情哥哥’,难道只许你肆意编排,不许我反唇相讥?你妄断是非都不觉得羞耻,我又为何觉得羞耻?”

    “我……我哪有肆意编排……”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柳寻衣的脸上不由地变颜变色。非但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看向洵溱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羞愧,“刚刚……确是我一时失言。如有冒犯,还望恕罪。”

    倘若柳寻衣固执到底,洵溱自有万语千言与他辩驳。可现在他竟然主动赔罪,反而令洵溱有些不知所措。

    值得一提的是,潘雨音听到洵溱与柳寻衣的争论后,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待她细细体会洵溱的观念,眼神由最初的懵懂渐渐转变为惊诧,再由惊诧转变为思忖。最后,她看向洵溱的目光竟涌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钦佩之色。

    “罢了!罢了!你且说说,袁孝父子该当何罪?”

    “洵溱,你真的很聪明!”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话里有话地称赞道,“你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万幸……我也不傻。”

    “什么意思?”

    “其实,你越是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越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面对一本正经的洵溱,柳寻衣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满含轻蔑的冷笑,“有些事……如果我不说、你也不说,是不是可以装作一切如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懂?”

    “你……”

    “其实,从你一进门……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主动解释,可你却装聋作哑,指东道西。谈什么武林格局、谈什么西律武宗、谈什么袁孝父子、谈什么闺中密事……东拉西扯,避重就轻,就是不肯与我开门见山。哪怕我一再挑起话题,将自己的心思表现的淋漓尽致,可你仍佯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味地装作若无其事。你不仅仅是在骗我,更是在骗你自己。”柳寻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与阴郁,“难道你真的认为……有些事如果我们不说清楚,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以诚相待?像以前一样共商进退?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手握生杀大权,听起来多么显赫荣耀?可实际上,我愈发感觉自己乃至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一颗颗棋子,在少秦王和你布下的棋盘中……任人摆布。洵溱,我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懂?”

    “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听得很明白。”洵溱心灰意冷,满脸失落,“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其实,我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洵溱!”柳寻衣不假思索地喝断洵溱的狡辩,“想不到,事到如今你仍冥顽不灵。非但不肯向我解释清楚,反而倒打一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柳寻衣,你说这么多由头、找这么多借口,无非是想和少秦王划清界限,彻底摆脱西律武宗的束缚,大可直言不讳,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你很清楚,如果我存心和你们划清界限,你二人今天根本走不进这扇门。”柳寻衣对洵溱的诡辩嗤之以鼻,依旧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我承认你能说会道,口才了得,但今天的我……不想再听你颠倒黑白。念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好自为之。从这一刻开始,我希望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出自真心。彼此的坦诚与信任是双方合作的先决条件,倘若你再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说辞搪塞敷衍,我柳寻衣宁肯背负‘过河拆桥’的骂名,也誓与你们一拍两散。因为……我不想再被人利用!”

    柳寻衣突然变脸,直令猝不及防的潘雨音和阿保鲁大吃一惊。

    “啪!啪!啪!”

    然而,未等他们辨清状况,一脸委屈的洵溱却突然发出一道意味莫名的轻笑,而后在潘雨音和阿保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对柳寻衣拍手称赞。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柳寻衣,与今时今日的自己相比,是不是觉得以前的你浑浑噩噩……白活二十多年?”

    ……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今是昨非(六)

    “也不尽然!毕竟,未经前世之混沌,焉知今生之迷惘?”

    “你希望我字字真心,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言出肺腑?我且问你,刚刚谢府主和萧谷主面对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的立场和态度几乎一模一样,且颇有一丝同仇敌忾的意味。此事……是不是你的‘功劳’?”

    “难道你认为萧谷主和谢二爷不应该同仇敌忾?别忘了,他们昨天可是同一阵营,今日步调一致又有何奇怪?”

    “我刚刚已经说过,昨天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我也说过,昨天与今天……无甚不同。”

    “如果没有不同,你又何必对我咄咄相逼?”

    “我也想装的什么都不知道,可已经发生的事谁能改变?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谁又能轻易忘却?”

    洵溱与柳寻衣讳莫如深的言语交锋,既暗藏着自己的羞愤与不满,也彰显出对彼此的隐忍与克制。

    房间内,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瞬间变得压抑而沉闷,以至替柳寻衣换药的潘雨音,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站在洵溱身后的阿保鲁,亦情不自禁地紧紧攥住自己的刀柄。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似乎特别贴切。”洵溱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自从你被谢府主‘擒回’贤王府,你我在潞州客栈分别至今……区区两月不足,你竟变得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无论如何,你好歹对我有过‘了如指掌’,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但没有引起我的抵触,反而让我对你深信不疑,甚至感恩戴德。”柳寻衣皮笑肉不笑地接话,“不像我,从始至终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不!应该说连认识都不曾真正认识过你。”

    “咣啷!”

    柳寻衣此言一出,洵溱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颤。茶杯应声翻落,滚烫的茶水倾洒在她白皙无暇的手背,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片殷红。

    即使如此,她仍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处变不惊的柳寻衣,全然不顾手背传来的阵阵灼痛。

    二人的目光相互交织,紧紧缠绕。与此同时,他们内心的激荡不安、眼神的犹豫不决、面色的阴晴不定亦在对方的审视下暴露无遗。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一刻,柳寻衣与洵溱心境之复杂、感情之纠结,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洵溱……”

    “洵溱姑娘……”

    见洵溱被茶水烫伤,阿保鲁和潘雨音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未等忧心如焚的二人凑上近前,神思凝重的洵溱忽然大手一挥,冷冷地说道:“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

    洵溱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阿保鲁和潘雨音双双一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同样不苟言笑的柳寻衣。

    “看来有些话……洵溱姑娘想和我单独一叙。”柳寻衣轻轻推开替自己换药的潘雨音,一边扭动着略显僵硬的身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有劳潘姑娘,我已无甚大碍。”

    自知“多余”的潘雨音稍稍一怔,眼眸深处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见洵溱和柳寻衣达成共识,满心忧虑却又无可奈何的阿保鲁只能叹息一声,从而与心神不宁的潘雨音一起退出房间。

    “砰!”

    一声闷响,房门被阿保鲁从外边紧紧关上。房间内只剩柳寻衣与洵溱,四目相对,沉闷压抑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诡异微妙。

    “我早就知道,你会有向我‘兴师问罪’的一天。”沉默良久,洵溱率先打破僵局,“只是我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经此一劫,我发现自己以前拼命坚守的一些原则和底线……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徒耗精神,平添烦忧。难得老天爷给我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如果我一成不变,仍像昔日那般稀里糊涂地过一天算一天……我担心激怒上苍,收回对我的恩赐。”

    “恩赐?”洵溱稍作思忖,登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自己的身世吧?”

    “身世贵贱并不重要,近在咫尺且触手可及的至亲才最重要。”柳寻衣直言不讳,“当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的时候,我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受到恐惧。不得不承认……我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瞻前顾后、变得谨小慎微、变得……贪生怕死。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命不再单纯地属于自己,更属于那些依靠我、关心我、需要我的人。与此同时,我也不能再拿自己的前途命运肆意冒险,更不能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因为我怕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害死自己不足惜,可连累那些与我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至亲……却是万万不能!”

    “所以你一觉醒来既不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也不忙着与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而是……‘私设公堂’,对每一位前来探望你的人皆抱着极大的怀疑与猜忌,对他们一探再探、一审再审,并做出最终的‘判罚’。时至今日,你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笃定所有接近你的人皆另有图谋。如我所料不错,萧谷主、谢府主也曾经此一遭,但他们身份使然,加之有功无过,因此只要肯摒弃前嫌就能被你引为心腹。相比之下,陆庭湘、左弘轩、妙安运气不佳,任他们笑脸相迎你却置若罔闻,直接与他们划清界限。然而,和他们相比我的运气似乎更差,因为对他们你好歹能做到恩怨分明,但对我……你却先入为主,暗怀敌意,将我对你的恩情统统抛诸九霄云外。如此……又真的公平吗?”

    “贤王府和绝情谷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确实是我从中斡旋,极力调和。”

    “我现在‘自身难保’,岂有闲情逸致关心贤王府和绝情谷的恩怨?”见柳寻衣含糊其辞,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洵溱苦涩一笑,坦言道,“罢了!既然你我已经开诚布公,我也不再兜圈子。我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你和洛天瑾、萧芷柔的关系,是谢府主向少秦王求助的时候,为取信于人而主动道出的秘密。也正因如此,少秦王才派我率人赶赴临安救你脱险。此事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是担心你得知真相后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

    “洵溱,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已经‘摆上桌面’的事,而是一些我至今仍不知道的秘密。”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洵溱的辩解,俨然对她的“开诚布公”并不满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柳寻衣一字一句地答道,“包括你们拉拢我的每一步计划、计划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价值和作用,以及少秦王创立‘西律武宗’的初衷和目的。”

    “这……”洵溱面露难色,不答反问,“柳寻衣,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些贪心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对少秦王无比重要?甚至重要到……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挽留你?可以将我们的所有秘密向你和盘托出?”

    “你错了!其实,我对你们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想和你们所谓的‘计划’扯上半分关系。”柳寻衣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你肯答应,从今往后少秦王的一切计划都不再算上我,我可以马上住口,多一个字也不会再问。至于过去的事,欺瞒也好、利用也罢,念在大家相识一场,我统统既往不咎,如何?”

    “你此言……与过河拆桥又有何异?”望着柳寻衣煞有介事的模样,洵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千辛万苦地救你……只是为做善事?”

    “我当然知道少秦王不是活菩萨,你们也没有这么好心。”柳寻衣轻蔑道,“说来说去,你们在我身上投入大量心血,可至今仍未见到一丝回报,如果现在让你们收手……一定不甘心。我对少秦王重要与否又有何妨?反正你们也舍不得放弃我。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在我面前危言耸听。毕竟,一个在鬼门关几进几出的人,根本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

    “柳寻衣,你……”

    “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不是依从关系。至于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浪得虚名,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如果少秦王打算借此控制我,我一定会让他大失所望,因为我柳寻衣发过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人要挟,更不会任人摆布!”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别有深意地笑道,“若想合作,你们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我的条件很简单,与少秦王轮流坐庄。‘庄家’的位置不能一直被你们霸占,轮也该轮到我。因此,今天的规矩由我决定。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与我推诚相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怀揣着少秦王的秘密,再带上你的人……离开丹枫园。”

    ……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今是昨非(七)

    “你敢威胁我?”

    见柳寻衣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强硬姿态,被戳中软肋的洵溱忽觉怒从中来,登时拍案而起,对其瞋目而视。由于心怀愤懑,以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洵溱姑娘,稍安勿躁。”柳寻衣不以为意地劝道,“从你我相识至今,在下受你威胁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已司空见惯。眼下,我迫不得已才威胁你一次,何必如此动怒?”

    “你……”

    “如果洵溱姑娘认为在下有失君子风度,大可拂袖而去,我不会强人所难。”

    “好好好!”洵溱怒极而笑,连连点指着故作慷慨的柳寻衣,“看来你已经算准我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让步……”

    “如果今天我不逼你说出实情,将来被逼入万劫不复的人就是我。”柳寻衣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不容置疑的坚毅,“曾几何时,你总是劝我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今天,我希望你也能认认真真地权衡一下。如果你是我,会不会甘心被人蒙在鼓里?”

    洵溱死死盯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复杂的眼神大半是羞愤与纠结,仅存的一丝凌厉彰显出最后的倔强。

    沉默良久,见柳寻衣迟迟不做反应,自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洵溱不禁发出一道满含苦涩的叹息。

    她很清楚,任何形式的谈判,都不是单纯的口才较量,需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而相机应变,伸屈自如。现下的局势,柳寻衣无疑占据上风,恢复身世的他背倚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数座大山,完全可以脱离少秦王而自成一派。

    反观少秦王,已经在柳寻衣的身上付出太多心血,如果现在将其“放生”,岂非赔的血本无归?

    虽然洵溱对柳寻衣的威胁愤愤不平,但她始终没有丧失理智。踌躇再三,洵溱终于放弃僵持,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默默坐下,心有不甘地幽幽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全盘计划,可你必须答应我……”

    “在你说出真相前,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柳寻衣毫不客气地打断洵溱的讨价还价,“现在的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还记得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绝不能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这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柳寻衣,你不要欺人太甚!”

    从小到大,洵溱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柳寻衣的强势姿态,令她进退两难,羞愤交加,眼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泪光。

    “咳咳!”

    洵溱幽怨的眼神令柳寻衣浑身不自在,故而轻咳两声,妥协道:“我……最多答应你,无论今天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将你们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

    “拉拢你的计划……大致可以分为三步。”柳寻衣话音未落,心灰意冷的洵溱已断断续续地开口,似乎不愿再与他争执纠缠,“第一步,促使你和宋廷决裂,帮你摆脱宋廷的控制。第二步,替你恢复身世,凝聚贤王府、绝情谷、龙象山、湘西腾族等门派,一跃成为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第三步……”

    “等一下!”回忆往昔,柳寻衣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计划的第一步是让我与宋廷决裂……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和朝廷的矛盾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你自己做的‘好事’,岂能栽在我们头上?说句不好听的,你被朝廷排挤皆因不识时务,咎由自取。”

    “既然不是你们做的,那……”

    “还记得你和秦卫闹翻的原因吗?”洵溱颇为不耐地打断柳寻衣的胡乱猜测,“在你面前告发秦卫杀死赵元的人……是仇寒和丁丑。而仇寒和丁丑之所以能够在秦卫的埋伏中死里逃生……”

    “是你们?”柳寻衣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惊骇,“仇寒说救他们的是一群蒙面人,为首的是一位女子。事后我让黎海棠暗中追查,结果却杳无音信,想不到那些人就是……”

    “就是我们。”洵溱坦言道,“我们救出仇寒和丁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他们亲口将秦卫的累累罪行告诉你……”

    “你……”

    “你不能怪我们工于心计,因为秦卫谋害赵元是铁打的事实,我们只是替你还原真相而已……”

    “还原真相……有必要等到仇大哥被人打烂五脏六腑吗?”柳寻衣怒声质问,“如果你们早些出手,仇大哥也不至于……”

    “如果我们不出手或者晚到一步,他二人早已一命呜呼。”洵溱不悦道,“救他们的人不是你,你岂有资格怪罪我们出手太慢?”

    “你……”

    柳寻衣对仇寒之死心怀悲郁,可洵溱的解释不无道理。毕竟,当时的情形危机四伏,凶险莫测,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柳寻衣不在现场,确实没有资格对施以援手的洵溱横加指责。

    “逝者已矣,多说无益。无论如何,丁丑能逃过一劫仍要感念你的恩情。”柳寻衣欲争又止,终而向现实低头,神情落寞地说道,“如此说来,我能有今时今日……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清风一死,计划的第二步指日可待。不知计划的第三步……又是什么?”

    “第三步……第三步……”不知为何?谈及计划的第三步,原本直言无隐的洵溱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第三步是……待你入主中原,少秦王将借助中原之力光复大辽。”

    “待我入主中原?”柳寻衣眉梢一挑,似乎将信将疑,“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难道少秦王一点也不眼馋?”

    “这……”

    “如果少秦王对中原毫无觊觎之心,西律武宗算什么?中原四大分舵又算什么?”见洵溱所言前后矛盾,柳寻衣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同时对她的闪烁其词愈发不满,“直说吧!少秦王屡屡施恩于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之力联合各方势力,笼络中原武林,最后……为他入主中原扫清障碍?”

    “这……”柳寻衣一语道破玄机,令洵溱的眼神变得愈发纠结,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曾说过,少秦王救我是为向谢二爷表示诚意。现在看来,他真正重视的人根本不是谢二爷,而是我……”

    “当初形势不明,如果我不这样解释,依你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被柳寻衣一连揭穿自己一个又一个谎言,洵溱的脸上不由地感到阵阵发烫,“我从未想过一直骗你,因为你迟早会知道真相……”

    “也就是说……少秦王和谢二爷达成的所有‘约定’,其实都会算在我的头上?”一直被人愚弄而不自知的柳寻衣此时幡然醒悟。一时间,他越想越屈辱、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慨,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低沉,“换言之,你口中的‘入主中原’指的并非‘入主中原武林’,而是……‘入主大宋江山’?”

    “不不不!”见柳寻衣的推测越来越接近少秦王的真实心意,洵溱不禁方寸大乱,连忙诡辩,“谢府主与少秦王合作,只为继续践行北贤王未尽事宜,而非改旗易帜,沦为附庸。当然,谢府主自己远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做的一切都是打着你的名义,故而少秦王承诺他的一切,归根到底是承诺于你。”

    “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什么‘继续践行北贤王未尽事宜’?什么‘承诺于我’?你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少秦王想让我接替北贤王的位置,继续当他在中原的化身……不!应该说‘傀儡’更加合适,进而和他一起……密谋造反,另立王朝!”

    “即使如此,又当如何?”从柳寻衣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少秦王的鄙夷与不屑,心烦意乱的洵溱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大宋气数已尽,早晚必亡。你不取,自有别人去取。少秦王帮你推翻宋廷,总好过汉人江山沦落鞑靼之手。更何况,宋廷对你有功不赏,无过重罚,难道你就一点不恨昏庸无道的大宋皇帝?一点不恨那些满腹祸心的奸贼佞臣?我们是在替你报仇,替你泄愤……”

    “一派胡言!”

    “砰!”

    “哗啦……”

    柳寻衣勃然大怒,不顾伤痛地挥拳狠狠砸在桌上,瞬间将厚实的圆桌生生震塌,桌上的瓶瓶罐罐、茶壶茶杯四下横飞,散碎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将骤不及防的洵溱吓得身体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别以为我不知道少秦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无非是想利用我帮他实现自己的野心,让我替他应对中原混乱不堪的局面,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自己却躲在远处静观其变,坐享其成。我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待大功告成之日,我的下场必然万分凄惨,正应你刚刚说的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真将我柳寻衣当成任人屠宰的猪狗不成?”

    “柳寻衣,少秦王从未想过取代你在中原的地位,这些只是你的凭空臆想……”

    “是臆想,但不是凭空。我和你们打交道不是一朝一夕,对于你们的精明算计和狠毒手段也早有领教。等你们主动展露本来面目,恐怕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柳寻衣的眼神凶猛如火,言辞冷厉如冰,“我刚刚已经说过,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受人牵制,更不会被人利用。我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用不着你们假仁假义地替我报仇。回去告诉少秦王,让我帮他荼毒中原武林,蚕食汉人江山,根本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今是昨非(八)

    一通无所顾忌的宣泄直抒胸臆,紧随其后的并不是预料中如狂风暴雨般的争论激辩,而是诡异的沉默与死一般的寂静。

    义愤填膺的柳寻衣怒瞪着眼、胀红着脸坐在一片狼藉中气喘如牛。对面的洵溱却不急不躁,不喜不悲,只用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神情淡漠,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们都以为柳寻衣经此一劫必然脱胎换骨,二世为人。从昨天到现在,你的表现一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一再给我惊喜。我以为你再也不会优柔寡断、再也不会妇人之仁、再也不会安于故俗、再也不会恪守愚忠……虽然你对我步步紧逼,但我仍倍感欣慰,因为我终于在你身上看到‘成大事者’的影子。直至上一刻,我依然对你的‘今是昨非’赞叹不已。然而,你刚刚在盛怒之下的一席肺腑之言,却无情地将我从理想打回现实。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果真如此。事实上,柳寻衣还是原来的柳寻衣,虽然你的行事做派与昔日大相径庭,但潜藏在你心底的那份执念……却依旧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如你们计划的第三步……就是我柳寻衣断断不可为的大忌。”

    “从始至终,我只是陈述大宋衰微的事实,可曾提过‘造反’二字?”洵溱对柳寻衣的慷慨陈词嗤之以鼻,“是你一厢情愿将我们想成穷凶极恶的坏人,而你自己……根本算不上忠君爱国的好人,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你……”

    “你们汉人有句话,是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宋皇帝御笔亲题,将你定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的天下第一奸贼,你若忠心耿耿,又为何不以死谢罪?”洵溱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苛责于人往往大义凛然,堂而皇之。涉罪于己往往隐约其辞,避实就虚。难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

    “事已至此,我们争论孰是孰非已然无用,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定善恶忠奸更是无稽之谈。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做过的事我们认,并且绝不推脱。但没有做过的事,我们宁死不认,你也休想硬塞到我们身上。因此,在我们真的做出你难以容忍的事情以前,劳烦收起你的疑心和猜忌。至少在这一刻,少秦王和我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仍该对我们报以感激之情,而非凶神恶煞地意图令我‘屈打成招’。我知道你们骨子里的执念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并不意味着我必须遵照你的意愿解答你所谓的‘疑惑’。因为臆想就是臆想,事实就是事实,二者永远不能混为一谈,你更不能枉顾事实而凭臆想杀人诛心。”

    “明明是你们利用我在先,现在却……”

    “此言差矣!是我们救你在先,利用你在后。”洵溱一本正经地纠正,“只不过,救你已成事实,而利用你……仍是设想。至少,经过今天的开诚布公,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我们只能和你‘明码标价’地合作,再想如臂使指地利用你……已是万万不可能。”

    “洵溱,时至今日你终于肯正视我,肯将我摆在和你们平等的位置上进行一场公平的合作。”柳寻衣自嘲道,“真是……不容易。”

    “你刚刚说过,今天由你‘坐庄’,规矩由你决定,我又岂敢轻视你?”洵溱淡淡地说道,“我们不论交情,只谈合作。既然你无意入主中原,想必少秦王也不会强人所难。现在为表诚意,我冒死替少秦王向你做出让步,无需你再继承北贤王的未尽事宜,你只要帮西律武宗在中原武林扎下根基并且发扬光大,不一定成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至少……其实力、地位不能亚于武林四大世家。至于其他的事,不再劳你费心……”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相信少秦王……也不相信你。无论怎样合作,我都会沦为你们荼毒中原的帮凶。因此,我打心眼里……并不想和你们产生任何交集。”柳寻衣沉吟再三,决定直言不讳,“说的再直白些,我不想继续担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更不想和你们合作。因为我对你们别无所求,也想不到你们究竟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令我心甘情愿地违背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名利双收,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皆是唾手可得。”洵溱不可置否地应道,“现在的你既不缺金银珠宝,也不求功名大业。既不痴恋于纸醉金迷,也不沉溺于酒池肉林。纵使算不上无欲无求,至少也是清心寡欲。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想不到究竟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令你动心。”

    “其实,你我早已心照不宣,少秦王能够开出的最大条件,已在昔日的北贤王身上得到应验,即改朝换代,荣登九五。”柳寻衣兴趣缺缺地说道,“只可惜,这般如梦幻泡影般的黄粱美梦,能够打动北贤王,却不能打动我。”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承认,能够打动北贤王的条件未必能够打动你。但有些不被北贤王放在眼里……甚至他不值一哂的‘条件’,你却难以拒绝。”洵溱神情一禀,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说‘野心’是北贤王的软肋,那‘仁心’就是你的痛脚。由于骨子里的仁义而极易受人要挟,无疑是你最大的破绽。昨日杀清风时,我曾一度认为你已经丧失仁义之心。可后来你因洛凝语而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我才恍然大悟,你的冷酷无情只是表象,从始至终你仁心犹在。”

    “仁心?什么意思?”见洵溱言之凿凿,不似虚张声势,柳寻衣不由地心头一紧,“莫非……你打算求我?”

    “求你?”洵溱柳眉一挑,似乎对柳寻衣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不是求你,是要挟你。”

    “要挟我?”

    “和你一样,迫于无奈只能要挟你和少秦王合作。反正你被我要挟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在乎多加一次。”

    “洵溱,你当心玩火**!”柳寻衣似乎被洵溱的故意挑衅激出一丝怒火,“少秦王不是北贤王,你也不是洛凝语,凭什么断定我会受你要挟?”

    “就凭我屡次三番地营救你、千方百计地保护你、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就凭你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就凭昨天的‘锄奸大会’你们能够顺利扳倒清风父女!就凭你的身上……”

    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后面的说辞令她难以启齿。

    沉吟片刻,洵溱笃定心思,随之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竭尽所能地向你施恩,不计代价地帮你活命……为的就是应对今天这种局面,为的就是让你在怀疑我、猜忌我、怨恨我甚至想一脚踢开我的时候……心怀顾忌,抱有亏欠。”

    “洵溱,原来你早就料到我们有可能闹翻……”

    “是!”面对茅塞顿开,又羞又恼的柳寻衣,洵溱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迎上他寒光迸射的双眸,“那又如何?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纵使一生一世为我当牛做马恐怕也偿还不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我洵溱要向你柳寻衣讨回救命之恩,你……敢不敢拒绝?”

    “好一个机关算尽的女人,竟连自己失利后的打算都计划的井井有条。”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处变不惊,对自己咄咄相逼的洵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在拿我的良心赌我的意志,你可知……此举将令你彻底陷入被动,因为成败尽在我一念之间。”

    “看似最凶险的赌注,恰恰是我最有信心的筹码。”洵溱与柳寻衣四目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你柳寻衣……既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恩将仇报!”

    “你就这么相信我的人品?”

    “我不是相信你的人品,而是看透你骨子里的执念。在家国大义面前,恩怨分明变得一文不值。同样,在恩怨分明面前,你的生死荣辱也变得不再重要。”洵溱幽幽地说道,“因此,只要我不逼着你和少秦王密谋造反,你就没有理由拒绝偿还我对你的恩情。我刚刚说自己不知道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打动你。现在,我料定你同样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漠视我对你的恩情,弥补你对我的亏欠。”

    “你……”柳寻衣怒气冲冲地瞪着成竹在胸的洵溱,踟蹰许久,方才心有不甘地挤出一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欠你的。”

    言罢,柳寻衣猛然伸出自己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右手,毫无预兆地奋力一攥,掌中愈合不久的伤口瞬间崩裂,殷红的鲜血如潺潺流淌的溪水,迅速渗透层层药布,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眨眼在一片残木碎瓷中汇聚成一汪“血潭”。

    “我身上……至今仍流着你的血。如果不是你当初舍命相救,我柳寻衣早已魂断临安。”

    这句话,柳寻衣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他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对待眼前的洵溱。

    是受人蒙蔽的怨恨、是舍身相救的感动、是受制于人的憎恶,是同生共死的难忘……

    这一刻,柳寻衣脸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眼中的泪光熠熠闪烁……他恨不能用刀剖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次将所有“债”统统还给洵溱,彻底了断自己对她的亏欠。

    不知是被柳寻衣激荡的情绪深深感染,还是被他无所适从的愤慨戳中心灵,当洵溱的双瞳被一滴滴浑圆的血珠渐渐溢满的时候,泪水亦在不知不觉间模糊她的视线。

    上一刻的侥幸与得意,下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恃恩而骄”的欣喜于刹那间化为难以名状的哀伤。仿佛……她从捶胸顿足的柳寻衣身上不仅看到自己的睿智,更看到自己的卑鄙。

    ……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兄妹相认

    洵溱离开后不久,心事重重,一夜无眠的云剑萍在萧芷柔和腾三石的陪同下来到内庭。

    失散多年的一家人今朝得以团聚,场面自是不胜温暖,不胜欢喜,不胜感动。

    其中,尤以老泪纵横的腾三石情绪最为激动。从一进门,他便一手牵着柳寻衣、一手牵着云剑萍,反反复复地向他们诉说湘西腾族的趣事、萧芷柔儿时的经历以及当他得知自己尚有一双外孙时的震惊与喜悦。以至吐沫横飞,语无伦次,仍喋喋不休地感慨不断。

    萧芷柔的眼神极尽温柔,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站在一旁默默欣赏着眼前无比温馨的一幕。

    倚坐在床头的柳寻衣本来因为洵溱的事而忧心忡忡,但家人的温暖令他迅速忘却世俗的烦恼,不知不觉置身于其乐融融的和睦氛围,一边与腾三石纵情谈笑,一边时不时地将好奇而渴望的目光投向坐在床尾的云剑萍。

    相比于腾三石的热情、萧芷柔的坦荡、柳寻衣的率真,一向活泼开朗的云剑萍今天竟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虽然她已渐渐回忆起关于柳寻衣的点点滴滴,但他们兄妹毕竟天各一方二十余载,昔日的熟悉与亲切早已沦为遥远记忆中的一缕云烟,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平复的新奇与陌生。

    因此,面对柳寻衣饱含深情地凝视,云剑萍却眼神闪烁,羞涩扭捏。每一次与他对视都会心头一紧,从而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将自己的目光挪开。

    然而,不出片刻她又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瞄向柳寻衣。待她看到柳寻衣的双眸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又一次惊慌失措,匆匆闪躲。

    如此犹豫不决,若即若离,循环往复不知几何?

    他们儿时的经历不同、遭遇不同,造就的心态与性情自然大不相同。

    自从兄妹分别,柳寻衣的日子几乎可以用“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来形容,一边默默忍受着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煎熬,一边咬牙坚持着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命运。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他从未放弃寻找妹妹的下落。无数次梦中惊醒、无数次泪染青衫、无数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二十春秋的艰难困苦,数千日夜的身心折磨,方才历练出今时今日的铮铮铁骨,耿耿寸心。

    因此,他对云剑萍的内疚、思念、渴望、迫切……早已溢出心田,流露在外,势必顾不上久别重逢的矜持与害羞。毕竟,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未间断过对妹妹的深情厚爱,自然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隔阂。

    与他相比,云剑萍的经历却大相径庭。

    自从被云追月带走,惊吓过度的她出于自保本能,很快将柳寻衣忘得一干二净。在龙象山的日子,云追月对她视若己出,其他人也待她如珠如宝。她的童年,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休看龙象山是江湖异教,上上下下皆是双手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凶恶狂徒,但他们对“圣主的女儿”却十分疼爱,万分宠溺。

    在她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龙象山非但不是人间炼狱,反而是世外桃源。杀人如麻的龙象山弟子也不是嗜血魔头,而是情投意洽的叔伯兄弟。

    因此,云剑萍对柳寻衣的感情并非连续不断,对他的思念、渴望也远远不及柳寻衣对自己的万分之一。更重要的是,云剑萍与柳寻衣分开时年纪尚小,她的童年并没有被恐怖的阴霾笼罩太久,一入龙象山即改名换姓,脱胎换骨。故而她的性格活泼开朗,内心充满阳光,对悲苦与伤怀的理解更与柳寻衣南辕北辙。

    换言之,她和柳寻衣之间不仅有一层隔阂,而且有一道鸿沟,一道被云追月用“父爱”填满的鸿沟。云剑萍几乎无法与命途坎坷的柳寻衣产生共鸣,更无法感受到柳寻衣那种撕心裂肺的现实之痛。

    她知道柳寻衣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曾与柳寻衣相依为命,曾对柳寻衣百般依赖。然而,记忆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记忆可以引发感情本能的冲动,却无法控制感情的投入。

    就像人们大都记得儿时对父母的依恋,但长大成人后却再也无法切身感受到那种依恋,唯有刻意的模仿和偶然迸发的冲动,但已远不及儿时那般自然而然、持久不衰。

    “你们有所不知,当年我在华山第一次遇到玉儿时,她孤身闯入贤王府别苑营救吴双,将我误认为是色迷心窍的登徒子……”

    “竟有这种事?”

    柳寻衣旧事重提,戏谑地描述当时的情形,立时引来腾三石和萧芷柔的阵阵笑声,亦惹得云剑萍窘态毕露,如坐针毡。

    “你们竟然取笑我,我……不理你们了!”

    又羞又恼的云剑萍故作嗔怒地抱怨一句,顺势挣脱腾三石的束缚,快步朝门口走去。

    “玉儿……”见云剑萍负气离开,柳寻衣仓惶起身,一个箭步追至近前,连连赔罪,“是我不好,不该取笑你……”

    “当时,你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勾勾搭搭、卿卿我我,任谁都会将你当成……”言至于此,云剑萍脸颊一红,再也说不出下文。

    “是是是!都怪我和董宵儿暧昧不清,不怪你误会我!”

    二十年来,今天是第一次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敞开身份、大大方方地对话,看着云剑萍的朱唇榴齿,螓首蛾眉,听着她的强词夺理,倔强狡辩,柳寻衣仿佛一瞬间回到二十年前,回到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小时候。

    那时的他们,时常这般谈笑、时常这般斗嘴,时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或一根发绳、或一碟小菜、或一盆清水、或一只蝴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那时的柳寻玉,板着一张小脸振振有词地说服柳寻衣认同自己的想法,一副“小大人”的可爱模样,表情语气、神态动作……简直和今天的云剑萍一模一样。

    柳寻衣一如当年对自己的妹妹一再忍让,满眼疼爱地依着她、顺着她、哄着她。至于事实如何?在他心里根本不重要。

    痴痴地凝望云剑萍的脸庞,默默地聆听她的声音,望着、听着……思绪万千的柳寻衣忽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如黄河决堤般顺着脸颊淌落而下。

    “你……你怎么……”云剑萍似乎被柳寻衣的悲伤模样吓了一跳,一时茫然无措,仓促安抚,“我只是随便说说,并无恶意,你不用这么伤心……啊!”

    云剑萍话未说完,心潮腾涌的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感情,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无防备的云剑萍紧紧拥入怀中,直令骤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儿了?”柳寻衣的双臂如钢筋铁柳般紧紧抱住动弹不得的云剑萍。爱之深、悲之切。这一刻,柳寻衣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与痛苦一股脑地宣泄而出,真恨不能将她挤入自己的身体,“玉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不惜穿州过府、不惜跋山涉水、不惜忍饥挨饿、不惜栉风沐雨……只要能找到你,哥哥死都不怕……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自己当初不该贪图那一口米粥,更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路边……每当我想到你孤身一人沦落陌生的环境,想到你在某个地方哭着喊着找哥哥,我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千手千眼,不能立刻发现你、抱着你、安慰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紧紧攥着你的手,死都不会松开……”

    听着柳寻衣近乎咆哮的倾诉,原本一脸惊慌的云剑萍如遭雷霆一击,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哀伤不由自主地涌入心间,令她渐渐放弃挣扎抵抗,晶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簌簌而下。不知不觉,她竟慢慢吞吞地伸出双手……轻轻抱住浑身颤抖的柳寻衣。

    见此一幕,腾三石和萧芷柔无不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玉儿,告诉哥哥!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忍饥挨饿?有没有受人欺负?”

    “没……没有……”

    在柳寻衣炙热如火的感情中,兄妹间的陌生与隔阂迅速消融。或是情到深处,此时的云剑萍被柳寻衣紧紧抱着,非但不再像刚刚那般羞涩难堪,反而倚靠着柳寻衣结实的胸膛令其倍感安心。

    云剑萍将侧脸轻轻贴在柳寻衣的胸口,听着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一股久违的温暖迅速袭遍全身,令她的心情渐渐平复,缓缓闭上泪光闪烁的双眸,轻声呢喃:“我过得很好……很好……没有忍饥挨饿,也没有受人欺负……除了找不到哥哥,其他的……都很好……”

    只此一言,再度令柳寻衣五内俱焚,柔肠寸断。亦令腾三石和萧芷柔泫然流涕,黯然伤神。

    “是哥哥粗心大意,是哥哥对不起你……”柳寻衣轻轻拭去云剑萍脸上的泪痕,又哭又笑地向她承诺,“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是一个人。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你无依无靠,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再也不会让人……将你掳走!”

    ……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心如磐石

    “寻衣,娘知道你恨云追月害你们兄妹分离,也知道他设计你们‘父子相残’的手段十分卑劣。每每念及于此,不止你对他恨之入骨,为娘也对他深恶痛绝。但他毕竟是萍儿的养父,又是你外公的义子,此次‘锄奸大会’与我们同仇敌忾,也算尽心尽力……不是娘故意偏袒云追月,只不过你与他一旦闹翻,最痛苦的人一定是萍儿。昔日,你同情洛凝语夹在你和洛天瑾之间左右为难,今日你与云追月势同水火,岂不是让萍儿变成第二个洛凝语?”

    “江湖风云难测,局势变化万千。纵使我们不讲情面,只谈功利,云追月至少是龙象山的圣主,如今你根基未稳,得罪他弊大于利,有害无益。不如……将此事交由外公解决?外公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勒令他向你赔罪,只要你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要打要罚任你处置。他若敢不听,外公第一个不答应……”

    晌午,郁结难舒的柳寻衣以午休之名“骗走”腾三石、萧芷柔和云剑萍,而后他又向前来送药的潘雨音打听云追月的住处。待潘雨音走后,柳寻衣不顾常无悔、腾苍等人的劝阻,执意离开内庭。

    腾琴儿从柳寻衣的一意孤行中察觉出一丝蹊跷,于是趁常无悔、腾苍与之纠缠之际,火速派人向萧芷柔和腾三石报信。

    得知消息的腾、萧二人预感大事不妙,于是火急火燎地赶奔而来,并于凝翠湖畔截下柳寻衣,苦口婆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他能暂时打消对云追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念头。

    然而,任他二人费尽唇舌,穷尽游说之辞,柳寻衣却不为所动,迟迟不发一言。

    “寻衣……”

    “少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登时将三人的思绪打断。紧接着,神色匆匆的慕容白、邓泉、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快步迎到近前。

    “见过腾盟主、萧谷主!拜见少主……”

    “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未等慕容白几人向自己叩拜行礼,柳寻衣已抢先制止,“什么‘少主’不‘少主’?你们叫着别扭,我听着也别扭,还是直呼大名吧!”

    “我等不敢!”

    “你们这是……”

    “府主刚刚在菊天阁为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设宴饯行,我们刚刚作陪回来。”

    闻言,柳寻衣与萧芷柔、腾三石相视一眼,好奇道:“如此说来,陆庭湘他们已经走了?”

    “半柱香前刚刚离开,府主亲自出城相送,以示贤王府与江南陆府、青城派、峨眉派融洽和睦,情深义厚。”

    腾三石眉头一皱,狐疑道:“他们真的甘心就此离去?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等只是作陪,至于饯行的细节……待府主回来定会一五一十地告知少主。”邓泉的回答十分巧妙,既委婉地避开腾三石的追问,又给足柳寻衣面子,且防止他们刨根问底,可谓一举三得。

    归根到底,慕容白、邓泉这些人仍对腾三石和萧芷柔心存戒备。

    “少主伤势未愈,为何不在内庭静心修养?”慕容白一边褪下自己的风袍,小心翼翼地披在柳寻衣的身上,一边满眼关切地说道,“伤口愈合最忌着风,少主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可是贤王府的顶梁柱,众弟子的主心骨,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错!”邓泉愤懑道,“自从先府主遇害,贤王府名义上由二爷主持大局,实际上却是清风父女把持大权,以至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八门弟子分崩离析,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繁荣鼎盛的贤王府每况愈下,日渐式微却无可奈何,内心无不焦虑万分,备受煎熬。如今,少主归巢,攘除奸凶,无疑令我等看到贤王府重振旗鼓,东山再起的希望。因此,少主在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更是贤王府的未来。”

    柳寻衣当然明白慕容白和邓泉的意思,亦被他们的诚挚深深打动,故而未再推辞,朝他们微微一笑,又将平和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腾三石和萧芷柔,宽慰道:“腾族长、萧谷主,你们刚刚说的话我会铭记在心。这件事……我既不希望萍儿知道,也不希望你们插手,能否让我自己解决?”

    “可是……”

    “我答应你们,不会将局面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更不会让你们和萍儿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

    “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慕容白来回打量着柳寻衣、萧芷柔和腾三石,追问道,“什么事会闹到‘无法收场’?少主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找云追月。”

    “什么?”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立时引来慕容白几人一阵惊呼。

    “难道少主打算孤身一人前往云追月的客院?”

    “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慕容白不假思索地打断柳寻衣的疑惑,“云追月何许人?他的赫赫凶名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岂能只身犯险?”

    “不错!”邓泉重重点头,“如果少主去见云追月,我等必当同行护卫,以策万全。”

    “黑执……少主!”意识到自己叫错的许衡连忙改口,“你是不是打算找云追月算账?用不用我召集兄弟……”

    “我只是找他谈谈,又不是找他厮斗。”

    “少主和他……有什么好谈?”凌青面露犹豫,似乎心有顾忌,“贤王府与龙象山一向不和,昨天的‘锄奸大会’令两家的关系变得愈发晦暗不明。眼下,外边流言蜚语满天飞。值此关键时刻,少主与云追月私下见面……说不定会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兹事体大,我们要不要先通禀府主一声……”

    “咳咳!”

    凌青话音未落,慕容白突然发出两声轻咳,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既是少主吩咐,我等自当遵奉,一切……小心为上就是。”

    似懂非懂的凌青先是一怔,而后在廖氏兄弟的眼神提醒下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语有失,登时脸色一变,连忙向柳寻衣拱手赔罪:“少主,我刚刚……”

    “你刚刚说的没错,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知会谢二爷一声。可眼下谢二爷送客未归,不如……劳烦凌兄出去迎一迎,也好第一时间将我的动向告诉他,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这……”

    言罢,未等诚惶诚恐的凌青应答,柳寻衣已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见状,慕容白、邓泉先朝进退维谷的腾三石和萧芷柔拱手道别,而后率许衡、廖川、廖海快步朝柳寻衣追去。

    “柔儿,你说寻以他……会不会和襄儿撕破脸?”

    “我相信寻衣,既然他答应我们不会和云追月闹翻,就一定懂得克制。”萧芷柔望着柳寻衣渐行渐远的背影,别有深意地说道,“虽然他是洛天瑾的儿子,但他和姓洛的不一样。他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家人的感受。当今世上,寻衣最疼爱的人是萍儿,他一定不舍得让萍儿伤心。”

    “那他此去……”

    “我猜……他也许是想和云追月将话挑明,与他划清界限。毕竟,让寻衣原谅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他二十多年的人,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以为父对杜襄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弃你而去。”腾三石苦涩道,“如果寻衣态度鲜明,立场坚定,我担心纵使他能够克制,杜襄也未必能够克制……”

    “爹,云追月和寻衣……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两难的抉择,因为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老夫明白了。”

    “寻衣背着我们偷偷去见云追月,就是担心我们左右两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柔儿,你……真的放心?”

    面对腾三石的再三追问,萧芷柔心如止水,成竹在胸。

    “知子莫若母,既然当娘的都不担心,做外公的更不必多虑。那我们……回去静候佳音吧!”

    腾三石望着柳寻衣远去的方向,口中发出一道满含无奈的叹息,而后与萧芷柔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腾盟主、萧谷主,二位请留步!”

    见萧、腾转身离开,沉思不语的凌青如大梦初醒般快步追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二人拱手一拜:“两位前辈久居江湖,深谙世事。晚辈现有一事不明,斗胆请二位前辈指点迷津。”

    “你是不是想问寻衣?”腾三石一眼洞穿凌青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腾盟主慧眼如炬,在下不胜钦佩。我的忧虑……确与少主有关。”凌青苦笑道,“刚刚我说错话,少主他……是不是生气了?”

    “你和寻衣打交道的时间比我们长久,他的性子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腾三石不答反问,“依你之见,我外孙可是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之人?”

    “断然不是!”凌青正色道,“昔日,黑执扇待我们如骨肉兄弟,一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凡府主有令,黑执扇必定当仁不让。但凡遇到危险,他更是一马当先……”

    “既然你是寻衣的手足兄弟,他又岂会因为你的一时失言而生气?”

    “话虽如此,可少主刚刚说的那番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令我感到十分不安。任我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奇怪?我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贤王府人才济济,藏龙卧虎,能在众弟子中崭露头角的无一不是精明强干之辈。如果老夫没有记错,洛天瑾在世时你已得到重用,理应比其他人更有远见、更具智慧,可为何今日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腾三石话里有话地问道,“凌青,你究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是……心存异想,故意为之?”

    “这……”凌青大惊失色,慌忙请教,“我对少主忠心耿耿,岂敢心存异想?此间症结,在下实在百思不解,敢请腾盟主明示!”

    “此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腾三石讳莫如深地笑道,“一言以蔽之,人情世故。寻衣一如既往地将你们视作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好兄弟,不代表你们也可以将他当成昔日那位常共卧起,大被同眠的‘黑执扇’。换言之,从你们改称他为‘少主’的那一刻开始,他对你们可以继续无视尊卑礼数,但你们对他却再也不能泯灭敬畏之心。而这……正是令你自觉奇怪、心乱不安的症结所在。”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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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