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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强势登门

    丹枫园,客院。

    “师父!”

    当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从云追月的房间鱼贯而出时,在院中恭候多时的黎海棠不禁面露喜色,赶忙吐出叼在嘴里的柳枝,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放肆!”

    见黎海棠嬉皮笑脸,全无庄重。唐轩眉头一皱,沉声催促:“海棠,还不叫人?”

    “是!”黎海棠神情一禀,连忙朝司无道、邵元庆、无名拱手作揖,“晚辈见过三位护法!”

    “唐轩,你可是收了一位好徒弟。”

    邵元庆戏谑一笑,而后与心不在焉的司无道、无名转身离开。

    “晚辈恭送三位护法……”

    “行了!”

    唐轩担心黎海棠的吵闹惊扰房间内的云追月,故而伸手朝他的脑袋轻轻一敲,而后将他拽至一旁,教训道:“举止轻佻,言辞浮躁,成何体统?”

    闻言,黎海棠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讪讪赔罪:“弟子知错,师父息怒!”

    “哼!自从来到中原,为师不能时刻盯着你,你就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唐轩不悦道,“为师问你,今天有没有练功?”

    “弟子谨遵师命,每日早、午、晚勤学苦练,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如果让为师发现你偷懒不练功或者练功不刻苦,定再罚你面壁一季,反思己过。”

    “不敢!不敢!”一想起儿时练功不勤被唐轩惩罚的经历,黎海棠不由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倘若师父不信,弟子愿在此试箭。如果百射不能百中,弟子甘愿受罚!”

    “你认为自己的百射百中,例无虚发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刻苦练功?弓箭不比刀枪,没有你来我往。临阵对敌,你往往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箭射出短则数十步,长则千百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有偏差就是死路一条。因此,你对箭法的领悟必须远胜于寻常刀客、剑客对刀剑的娴熟。唯有心神专注、手眼合一,才能做到意动箭随、念及必中的至高境界。然而,至高境界对你而言绝不是终点,恰恰是起点,因为……”

    “因为达到至高境界不算本事,能够一直保持在至高境界才是本事。”唐轩话未说完,黎海棠已将早已听过成千上万遍,背的滚瓜烂熟的“教诲”娓娓道出,“若想造诣不减,必须勤学苦练。有道是,荒废一日心神不宁、荒废三日意志不定、荒废十日手出不稳、荒废百日目浊不清……哎呀!”

    未等摇头晃脑的黎海棠把话说完,唐轩再一次出手狠狠敲向他的脑袋,直疼的他哀嚎不止,眼泪横流。

    “混账!竟敢在为师面前卖弄?”

    “弟子岂敢?我只想让师父知道,您老人家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上……”

    “知易行难,你只记住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身体力行……”

    “弟子一直在‘力行’……”

    “还敢顶嘴?”

    “不敢了!不敢了!”见唐轩举手要打,黎海棠赶忙托住他的胳膊,一边厚着脸皮认错,一边伺机岔开话题,“师父,你们昨夜去哪儿了?为何天亮才归……”

    “嘘!”唐轩眼神一变,连忙捂住黎海棠的嘴,愠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找死不成?”

    “师父,我……”

    “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唐轩死死攥住黎海棠的手腕,严词厉色地告诫,“记住,昨晚的事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圣主怪罪下来,为师也保你不住!”

    “整整一上午,四大护法齐聚圣主的房间,是不是与昨夜的事有关……”

    “还问?”

    “弟子不是好事,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师父那般为圣主效犬马之劳!”

    “不必心急,圣主会给你们每个人建功的机会。轮到你时,你可不要不堪重用,丢为师的脸!”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不会辱没您老人家的威名……”

    说话的功夫,虚掩的院门猛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柳寻衣在慕容白、邓泉、许衡、廖川、廖海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院中。

    “柳大哥?你怎么……”

    话一出口,黎海棠忽觉气氛不太对劲。且不论面无表情的柳寻衣,只看跟在他身后的慕容白、邓泉几人,无不神思凝重,目光警惕。尤其是廖川、廖海,右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兵刃,眼神阴戾地环顾着院中的龙象山弟子,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是谁这么没有规矩?”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尚未远去的司无道、邵元庆、无名相继回身,而后与其他心生不满的龙象山弟子一起,朝不请自来的柳寻衣一行缓缓逼近。

    不一会儿,气势汹汹的龙象山弟子便将势单力薄的柳寻衣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洒家以为是何人擅闯龙象山的客院,原来是你……”言至于此,司无道声音一滞,故作为难地问道,“时至今日,不知我们应该如何称呼阁下?柳大人?柳执扇?柳公子?柳少侠?还是……柳少主?”

    “都不对!”邵元庆揶揄道,“人家现在已经认祖归宗,岂能再以‘柳’姓自居?应改姓‘洛’,不然怎么继承他老子洛天瑾的衣钵?”

    “哈哈……”

    邵元庆的阴阳怪气,立时引来龙象山弟子一片哄笑。

    再看慕容白、邓泉几人,见柳寻衣被人当众嘲讽,无不怒火中烧,面色铁青,看向龙象山弟子的眼神变得愈发不善。

    “你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少主如此无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许衡虎目一瞪,怒声威吓,“信不信老子吆喝一声,让你们走不出丹枫园!”

    “你又算什么东西?柳寻衣尚未吭声,哪里轮到你大呼小叫?”有性情暴躁的龙象山弟子不甘示弱,立时反唇相讥,“老子们是谢玄牵马抬轿请进丹枫园的,就凭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也敢大言不惭地威胁我们?最好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他妈……”

    “我就是我,随你们叫什么都无所谓。”柳寻衣抢在许衡破口大骂前幽幽开口,“看在萍儿的面子上,刚刚你们说的那些……我权当没有恶意。麻烦各位让开,我想找云追月……聊聊。”

    柳寻衣的宠辱不惊,不卑不亢足以令龙象山众人不敢小觑,再听他提起“萍儿”,更是面面相觑,思绪万千。

    “找到靠山就是不一样,非但为人处世霸气十足,甚至连说话……都变得这么有底气。”唐轩缓缓拨开人群,在一脸尴尬的黎海棠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来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聊聊?呵呵,昔日的柳寻衣可没有这么大的口气。阁下是不是认为清风一死……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未经应允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一开口就要找龙象山的圣主‘聊聊’,试问……阁下有什么资格对我家圣主点名道姓?又凭什么让龙象山弟子为你让路?”

    “师父……”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未等忧心如焚的黎海棠试图圆场,诚心给柳寻衣一个“下马威”的唐轩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他的声音打断。

    “哼!一方衰微之势,一群颓败之人,寄人篱下苟且度日也配谈什么资格?此事宣扬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慕容白目不斜视地盯着唐轩,嘴角扬起一丝满含轻蔑的冷笑,“你问我家少主凭什么?我来告诉你!就凭他是贤王府的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圣主平起平坐?”

    “他是贤王府的主人?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贤王府的府主不是谢玄吗?”邵元庆故作惊诧地出言挑唆,“洛天瑾死后,谢玄一直是有名无实的‘傀儡府主’。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摆脱清风和凌潇潇的控制,尚未来得及高兴,现在又冒出一个‘少主’和他抢夺大权。我就不信,他真的甘心将已经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你……”

    “贤王府的家事不劳诸位费心。”柳寻衣的反应依旧不瘟不火、态度依旧不喜不悲、语气依旧平淡如水、措辞依旧简明扼要,“如果你们不肯让我进去……也罢!叫云追月出来,我在这里等他。”

    柳寻衣近乎天真的要求,再一次惹得龙象山弟子哑然失笑。

    “柳寻衣,你不顾烈日炎炎、不顾伤势未愈、不顾形势复杂,执意与我家圣主‘聊聊’,洒家十分好奇,你究竟想和圣主聊什么?”

    然而,面对司无道的试探,柳寻衣却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恕洒家直言,如果你不说清楚,恐怕今天非但见不到圣主,而且……不容易收场。”司无道环顾着四周虎视眈眈的龙象山弟子,颇为无奈地耸肩一笑,“毕竟,寄人篱下也有脸有皮,容不得你们这般肆意乱闯,呼来喝去。昨天,圣主为救你不惜和清风当众翻脸,可谓豁出龙象山的前程帮你度过难关。今日,本该待罪而死的你却一朝得势,本该日薄西山的贤王府亦卷土重来,你们都找回失去的尊严,是不是也该给我们龙象山,给我家圣主……一份应有的体面?”

    ……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冤家相见

    “噌噌噌!”

    司无道话音一落,四周的龙象山弟子纷纷抽出刀剑。

    “保护少主!”

    见势不妙,慕容白赶忙招呼一声,邓泉、许衡、廖川、廖海迅速亮出兵刃,并将柳寻衣护在中间。

    霎时间,本就不算和睦的气氛直接坠入冰点。突如其来的对峙,不仅令双方弟子心弦紧绷,如临大敌。亦令左右为难的黎海棠大惊失色,纠结更甚。

    柳寻衣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许衡,轻蔑的目光来回审视着举刀持剑的龙象山弟子,揶揄道:“莫非抽刀拔剑就是你们想要的体面?”

    “这……”

    其实,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皆对云追月的计划心知肚明,也知道龙象山现在绝不能和柳寻衣翻脸,反而要千方百计地与之亲近。

    然而,亲近的方法千差万别,效果亦迥然不同。经过反复磋商,他们一致认为凭柳寻衣和龙象山不太愉快的“渊源”,一味地示弱、讨好、谄媚非但不能博取他的信任,而且会引起他的怀疑。

    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急功近利。眼下,龙象山唯有“以退为进”,继续保持傲然的姿态和强硬的气势,方可避免柳寻衣的猜忌,乃至赢得他的尊重。

    其中,进退的尺度必须拿捏得当,以免过犹不及,玩火**。

    “咳咳!”

    心念及此,暗怀忐忑的司无道轻咳两声,抢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向柳寻衣阐明道理:“其实,我们无意与你为敌,但龙象山成立至今从未受过如此轻视,龙象山弟子也不会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捧高踩低。如果……你诚心诚意求见圣主,洒家愿意替你通禀。可如果你来势汹汹,傲慢无礼……龙象山弟子也只能以无礼对无礼,以强势对强势。”

    “我们知道洛阳城是贤王府的地盘,你柳寻衣更是今非昔比,振臂一呼,各路人马势必蜂拥而至。我承认,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唐轩趁机接话,言辞柔中带刚,“可龙象山无一人是胆小怕事之徒,贪生畏死之辈,我们宁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生……”

    “跪?”柳寻衣眉头一皱,“阁下何出此言?”

    “听说陆庭湘、左弘轩、妙安为见你一面连老脸都豁出去不要,此举与‘跪’何异?”邵元庆讥讽道,“可即使如此,你仍一点情面都不给。直至他们悻悻离开,也未能如愿见到你。此事必会不胫而走,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邵元庆此言不仅是一句调侃,也是一句暗示。肯定他们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接近柳寻衣乃明智之举,否则陆庭湘三人就是前车之鉴。

    就在双方为维护自身颜面而僵持不下之际,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的徐仁缓步走到近前,他先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柳寻衣,而后凑到司无道身旁,低声道:“圣主让柳寻衣进去。”

    不知徐仁是不是故意的?虽然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却依旧令柳寻衣几人听的清清楚楚。

    闻言,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先是一怔,从而彼此相视,眉宇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迟疑之色。

    “圣主的意思是……‘现在’就让他进去。”见四人犹豫不决,徐仁又补充一句。

    “知道了。”

    心有不甘地答应一声,司无道挥手示意龙象山弟子避让出一条通道,同时朝柳寻衣报以讳莫如深的微笑:“柳寻衣,请吧!”

    未等柳寻衣抬脚,徐仁的声音再度响起:“柳少侠,圣主只想见你一人。”

    “什么?”

    “你们在这里等我。”

    “少主……”

    不假思索地吩咐一声,柳寻衣不顾慕容白几人的担忧,径自朝云追月的房间走去。

    “少主……”

    “欸!圣主的房间任何人未经传召皆不可乱闯,几位还是在院中耐心等候吧!”

    当忧心如焚的慕容白几人欲迈步急追时,刚刚退散的龙象山弟子再一次如潮水般一拥而上,死死拦住他们的去路。

    “如果少主出来时少一根头发,龙象山的人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丹枫园。”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客居于此都不怕,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又害怕什么?”

    “你……”

    不顾双方人马相互威胁、彼此嘲讽,心事繁重的柳寻衣奋力推开紧闭的房门,毫不犹豫地迈入云追月的房间。

    “砰!”

    房门应声而关,院中的嘈杂随着光线的昏沉瞬间消失大半。房间内青烟袅袅,檀香阵阵,带给人一种恬淡幽静之感。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永远改不了心浮气躁的毛病。如此率性而为,岂不是让你娘担心?”桌旁,一袭黑袍的云追月正襟危坐,一双浑浊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缓步而来的柳寻衣,扯着嘶哑的嗓音加以斥责,“我让你进来,不是因为你是贤王府的少主,而是因为你是腾族长的外孙,是萧谷主的儿子。如果换成旁人,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柳寻衣,我可以看在萧谷主和腾族长的情面上不与你计较,但其他人未必有我这般善心。因此,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不要仗着萧谷主和腾族长的宠爱即目空一切,横行无忌。殊知,他们能庇佑你一时,却无法庇佑你一世。”

    “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柳寻衣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死于非命,亦是我粗心大意,智不如人,与任何人无关。”

    “你以为我真的关心你的死活?我关心的是你娘和你外公。我不希望他们因为你的愚昧无知而提心吊胆,更不希望他们因为你的咎由自取而伤心自责。”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比你更在乎他们的感受……”

    “柳寻衣!”

    似乎被柳寻衣的孤傲触动逆鳞,云追月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愠怒道:“你比我更在乎他们的感受?哼!我和他们相濡以沫数十载,你和他们才刚刚相认几天?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臭架子?你现在的德行,简直和当年的洛天瑾一模一样。自以为是,令人厌恶……”

    言至于此,云追月忽然想到洛天瑾已死,往日恩怨多说无益,故而眼神一缓,摆手道:“罢了!罢了!看在你娘和你外公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省的他们责怪我以大欺小。你……坐下说话吧!”

    “不必了!”柳寻衣对云追月的一番好意不为所动,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我和你没有共同话题,我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说完就走。”

    “柳寻衣,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云追月强压着内心的不满,沉声道,“我不屑与晚辈斤斤计较,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你跑到这里胡闹,你娘……知不知道?”

    “这是我和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人无关。”

    “私人恩怨?”云追月一怔,“此言何意?”

    “你先答应我,今天的事不要让萍儿知道。”不知道柳寻衣是不是诚心打乱云追月的思绪,说话南辕北辙,令人摸不清章法,“你养育她二十余载,对她……应该有些感情。我希望你能念在萍儿一直将你当成亲生父亲敬心孝顺的份上,不要让她卷入你我的恩怨。”

    “你的态度、语气令我十分憎恶。”云追月冷冷地瞥了一眼大义凛然的柳寻衣,慢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故作挑衅道,“是我将萍儿养大成人、是我陪她戏耍玩闹、是我教她读书写字……论对萍儿的感情,我远比你对她更真切、更深厚。因此,你没有资格教我怎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更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质疑我们的父女之情……”

    “呼!”

    “啪……”

    云追月话未说完,柳寻衣愤然屈指一弹,射出一道凌利劲气,不偏不倚正中云追月手中的茶杯,令其轰然炸裂,激荡四散,直溅的云追月满身茶水。

    “放肆!”

    柳寻衣的突袭彻底激出云追月的怒气,但见他右掌一翻,四下横飞的茶杯碎片与叶沫水滴瞬间悬浮于半空之中,从而在一股浩瀚内劲的催动下,化作一场疾风骤雨直扑柳寻衣而去。

    “哼!”

    “咔嚓!”

    “嗖!”

    冷哼一声,柳寻衣的脚尖在地砖上轻轻一搓,立时令一方坚硬的砖石支离破碎。向前一踢,万千碎石腾空而起,于半空散出一张石屑大网,直直地迎上呼啸而至的疾风骤雨。

    二者相撞,爆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在两股强横内劲的相互压迫下,万千碎屑彼此消融,化作一片齑粉尘埃,于柳寻衣和云追月之间凌空飘摇,慢慢散落。

    “云追月,你不提此事则罢,提起此事我真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柳寻衣面沉似水,目光狠戾,“当年若不是你从我身边掳走玉儿,我们兄妹岂会分离?今天,你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父女之情’?妄言什么‘你对她的感情比我对她更真切、更深厚’?如此厚颜无耻,贪猥无厌,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送你归西?”

    “就算你有本事杀我,事后如何向萍儿交代?”望着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柳寻衣,云追月不怒反笑,言谈举止非但没有一丝收敛,反而狂傲更甚、威胁更甚、挑衅更甚,“如果让萍儿知道你杀死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你猜她会不会原谅你?又会不会……替‘父’报仇?”

    ……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恩仇易抵

    “无耻!用女人做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用女人做挡箭牌岂止无耻?简直下流!可……那又如何?”云追月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要多亏你爹当年对我的‘言传身教’。如果他没有欺骗你娘、利用你娘,早已在湘西命丧九泉,岂能活着逃回洛阳?如果他没有借助凌潇潇背后的权势,岂能创立贤王府?岂能在中原武林平步青云?而你……一个本不该来到世上的‘野种’,又岂能打着贤王府少主的幌子左右逢源,耀武扬威?你已经认祖归宗,应该清楚地知道你爹的‘风流韵事’,更应该清楚地知道论无耻下作,天下没有人能和你爹相提并论。至于你……骨子里流着洛天瑾贪婪自私、肮脏卑劣的血,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同样靠着哄骗女人、利用女人。赵馨、洛凝语、洵溱、潘雨音……她们哪一个没有受你哄骗?哪一个没有被你利用?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一节,你比你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你血口喷人……”

    “别忘了,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你的底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云追月戏谑道,“懂得利用别人帮自己达到目的是一种本事,并不丢人。可如果敢做不敢当,明明行事卑鄙却硬说自己光明磊落……那才丢人。”

    “你……”

    “消消气,坐下吧!”云追月朝桌旁的空凳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要自命清高,也不要故意摆出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酷模样。其实,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也有许多共同话题,可以慢慢聊。”

    言罢,云追月再斟两杯新茶,一杯放在自己手边,另一杯递到柳寻衣面前。

    “丹枫园是你的地盘,这里的一切也属于你,包括这壶茶。”云追月话里有话地说道,“现在,我用你的茶招待你。你不喝不是不给我面子,而是不给自己面子。如果你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又凭什么让我给你面子?”

    云追月此言听似一句谈笑,实则绵里藏针,暗含要挟之意。

    虽然柳寻衣怒气难消,但窥得云追月心意的他仍勉为其难地上前落座。

    见状,云追月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来意,我洗耳恭听。”

    “我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和你了断恩怨。”

    “了断恩怨?”云追月佯装糊涂地问道,“你我有何恩怨?”

    “你何必明知故问?早在颍川时,司无道已将你暗中派人保护我……或者说‘监视我’的事和盘托出。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你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也许是由于洛府主的缘故,你恶其余胥,故而对我恨之入骨,希望我饱经苦难,受尽折磨。你拆散我们兄妹,又指使司无道引来天机侯将我带入天机阁,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然而,出于对萧谷主的承诺,你纵使对我再憎恶也不能让我丧命,于是又派人暗中保护我,甚至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替我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回忆往昔,柳寻衣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如果没有你,我和妹妹也许早就双双饿死在寒冬街头。如果没有你,我在天机阁当差时也不可能屡屡化险为夷。可以说……我能活下来、能习得一身武艺、能在天机阁崭露头角、能在十大少保中抢先得到侯爷的赏识,你的暗中帮助不容忽视。只可惜,你对我的恩情皆源于你对洛府主的仇恨,你为我做的一切只为更加酣畅淋漓的复仇,并不是真心帮我。”

    云追月默默聆听着柳寻衣的倾诉,气势不再像刚刚那般冷傲,眼神也渐渐恢复平和。

    “你害过我也救过我,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言及于此,柳寻衣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愚蠢迟钝,鄙视自己的优柔寡断,“从小到大,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积攒无数,如果一笔笔地清算,恐怕十天半月也算不明白。”

    “难得你说出真心话,我也不再瞒你。其实,当年我带走萍儿,是不忍心她跟着你颠沛流离,忍饥挨饿……”

    “个中缘由,我已经猜出一二。”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答道,“萍儿是女子,你在她身上看到萧谷主当年的影子,下意识地将她视为萧谷主的化身。至于我……是洛天瑾的儿子、是仇人生命的延续。令你一看到我就想起洛天瑾是如何从你手中夺走萧谷主,又是如何践踏你的尊严……”

    “我承认……当初你娘将你们兄妹托付给我,我确有区别之心,对你也确有不公。”云追月眼神黯淡,似乎心生羞愧。

    “你能将萍儿视若己出,将对萧谷主的体贴、温柔全部转嫁于她,从而将所有怨念、仇恨强加于我……我非但不会怪你,反而十分感激。毕竟,是你让萍儿度过一个圆满幸福,无忧无虑的童年。如果她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毕竟,当年的我连一口米粥都抢不到。你刚刚说的没错,就冲你对萍儿的养育之恩……我也不能杀你。”

    “柳寻衣……”

    “罢了!”心烦意乱的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当年的你顾念萧谷主的感受,恨我却不能杀我。如今的我在乎萍儿的感情,恨你……却同样不能对你赶尽杀绝。我来见你,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的爱恨情仇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做出了断,万不该迁延至今,更不该将无辜的我们拖下水,以至烦忧无穷无尽,仇恨延绵不绝。为萍儿将来的幸福,也为我自己能够摆脱上一辈人的恩怨束缚,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日后谁也不必再提!你对我的帮助也好、坑害也罢,甚至设局诱使我与自己的生父反目成仇……我也不再计较。”

    “此话当真?”云追月眼前一亮,似乎对柳寻衣的慷慨难以置信,“你真的可以放下对我的成见……”

    “放下不代表忘记。”柳寻衣摆手打断云追月的感慨,“更不代表我能原谅你的残忍无情,自私自利。尤其是……你将我当成复仇的牺牲品,更是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什么意思?”云追月心头一沉,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戾,“我就知道洛天瑾的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直说吧!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

    “是非不追,恩仇不计。”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愤懑不平的云追月,缓缓举起桌上的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杯茶……我敬你。既敬你对我的恩待,也敬你对我的仇视。喝下这杯茶,从今天……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死……不再往来。”

    “至死不再往来?”云追月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扯着干瘪而嘶哑的嗓音狂笑不止,直听得人毛骨悚然,“我与你娘青梅竹马,又是你外公的义子,还是你妹妹的养父。你打算……如何与我不再往来?”

    “我不想干涉其他人……”

    “柳寻衣,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咣啷!”

    云追月的笑声戛然而止,猛然挥手将柳寻衣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厉声道:“你不想干涉其他人?说得多么轻巧?试问你又如何不干涉?难道要让你娘和萍儿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

    “我刚刚已经说过,今天的事不希望让她们知道,为的就是不希望让她们为难。”

    “哦?”此时,云追月已经猜出柳寻衣的心思,但他仍穷问不舍,非要柳寻衣亲口说出来不可,“我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我希望你……主动与他们划清界限,慢慢淡出他们的生活。”柳寻衣一鼓作气,直言不讳,“当然,作为补偿我愿为龙象山找一处新的安身立命之地,纵使比不上哀牢山,至少……比你们寄人篱下的处境要好。”

    “你的意思是……”云追月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为了得到你的施舍,让我离开他们?”

    “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柳寻衣纠正道,“我知道你对腾族长、萧谷主以及萍儿情深义重,舍不得轻易离开。我可以答应你,你走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砰!”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云追月已然拍案而起,怒指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呵斥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主动离开,可以避免许多难堪,也能为彼此留下一个念想。可如果你执意不肯……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大不了……让腾族长、萧谷主和萍儿自己选择。只不过,到时你可不要怪我为留住他们而卖弄亲情,不择手段。”

    ……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郁结难舒

    “卖弄亲情……不择手段……”
    柳寻衣话里有话的威胁,令云追月勃然大怒,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气逸散而出,势如凶龙恶虎直扑柳寻衣的面门。
    “柳寻衣,你竟敢威胁我?”
    然而,面对怒不可遏的云追月,柳寻衣却处变不惊,依旧稳若泰山地坐在桌旁,目光平和而淡然,表情更是看不出一丝波澜。
    “云圣主,我可是在好言好语地和你商量。如果你认为我在威胁你……”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似乎不愿再与其逞口舌之争,故而兴趣缺缺地说道,“也罢!你说威胁就是威胁,希望你好自为之。”
    云追月万万没有料到,一向“以理服人”的柳寻衣今日竟会如此强硬,难免一时错愕,怒气更盛。
    “如果你有本事让他们舍弃骨肉至亲,也可以大张旗鼓地威胁我。”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到时,我就算跪在地上求你也是自作自受,断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既输人又输阵!”
    “你……”
    未等云追月驳斥,柳寻衣蓦然起身,一股若有似无的青黑之气自其周身弥漫升腾,眨眼将云追月的杀气抵消大半。
    “柳寻衣,你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在向我传达你的决定。”
    “不敢!我只是给你一个好聚好散的机会……”
    “呵!我云追月纵横江湖数十载,需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我机会?我本以为你和洛天瑾不一样。殊不知,你们骨子里竟然同样卑鄙。”
    “云追月,你辱我太甚!”
    “你……”
    当云追月近距离面对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的柳寻衣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昨日清风与柳寻衣抗衡时的震撼与绝望。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内力之雄浑、气势之罡猛、劲道之恐怖皆远远超出云追月的想象。与此同时,他也渐渐明白一向谦逊保守的柳寻衣为何突然变得强势激进?因为他确有傲视群雄,俾睨天下的资本。
    即使如此,云追月仍未在柳寻衣面前表露出半分怯懦。他疯狂地调动自己的内力,纵使双脚已微微陷入地面,他仍以针锋相对之势与柳寻衣僵持不休,竭尽所能地不让自己在这场无形较量中沦落下风。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两股强悍的内劲相互撕扯纠缠,直令桌椅板凳剧烈摇晃,东倒西歪。壶碟杯碗七零八落,叮咣乱响。
    “洛天瑾啊洛天瑾,你真是阴魂不散!当年,你横刀夺爱,迫使我离开湘西。如今,你儿子又逼我与柔儿划清界限。我杜襄上辈子究竟欠你什么?竟值得你们父子轮番与我为敌,时隔二十多年仍不肯让我得到安宁?”云追月仰天长啸,声音中满含悲愤与懊恼,“早知如此,当年的我就不该妇人之仁,更不该对你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生恻隐。如果我将其扼杀于襁褓之中,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云追月,我对你、对龙象山已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面对柳寻衣的辩驳,云追月怒极而笑,“昨日的‘锄奸大会’,若不是我将计就计,帮你揭发清风父女的丑恶嘴脸,你如何能在天下人面前洗脱‘弑父’的罪名?眼下,你刚刚死里逃生就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甚至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仁至义尽,问心无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莫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恩将仇报也算仁至义尽?”
    “如果我想过河拆桥,就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刚刚已经说过,会尽我所能地补偿……”
    “补偿什么?地盘、钱财、武功秘籍……如果我看中这些东西,昨天就不会帮你对付清风,因为他许给我的好处远比你口中的‘补偿’丰厚不知几何?”云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柳寻衣的辩解,“你明明知道我和你娘的关系、明明知道我对你娘的感情、明明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比性命更加重要……你现在却让我离开她?”
    不知是不是被云追月的叱责戳中软肋,柳寻衣的眼神悄然一变,萦绕在半空的青黑之气于刹那间消散一空,令顿失压力的云追月暗松一口气。
    待云追月缓缓挺直身躯,不着痕迹地活动几下筋骨,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身大汗,喘息如牛。
    “实不相瞒,从你们母子重逢的那一刻,我对你已再无恶意。”见柳寻衣心思动摇,云追月灵机一动,化悲愤为柔和,言辞变得甚是恳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有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儿子,做你的继父。刚刚你说我厌恶你是因为仇恨洛天瑾,此话……倒也不假。可如今洛天瑾已死,你与柔儿母子相认,我再也不会将你当成洛天瑾的化身,只会将你视为柔儿的心头肉。因此,我不会再‘恶其余胥’,只会‘爱屋及乌’……”
    “云圣主!”柳寻衣眉头一皱,匆忙打断云追月向自己表明心志,“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更不需要什么……继父。你刚刚说的那些……着实有些肉麻。”
    “这些矫揉造作之词从我口中说出,我又何尝不觉得做作?”云追月苦涩道,“可为了让你理解我的心意,理解我对你娘的执着……”
    “够了!”柳寻衣连连摆手,“你我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开口闭口谈什么‘心意’……实在奇怪。你对萧谷主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不过……”
    “柳寻衣,你当真恨我入骨?”云追月愤懑道,“当真容不下我?殊不知,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厚着脸皮向你求情,我不是离不开你,而是离不开……”
    “我刚刚已经说过,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对你有气却无怒,有怨却无恨。”柳寻衣神情一禀,缓缓摇头,“我与你划清界限,不仅仅因为我对你介怀难消,更因为我和你志不同、道不合,贤王府和龙象山亦天差地别,迥然不同。你刚刚说我们是一类人,其实大错特错,因为我们根本不一样。我对龙象山的态度无关能不能‘容下’,正如我对陆府、青城、峨眉的态度,既不想与之为敌,亦不想与之为友。”
    “此言差矣!你岂能将我和陆庭湘之流相提并论?又岂能将龙象山和陆府、青城、峨眉混为一谈?”云追月猛然向前一步,语气分外不悦,“他们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而我……虽然不是君子,但至少能够从一而终,对你娘不离不弃。就凭这……你也不能将我和他们并为一谈。”
    “我说的不是‘锄奸大会’,更不是儿女情长……”
    “那你说的是什么?”面对支吾其词的柳寻衣,云追月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我说的是……江湖道义,善行仁心。”面对云追月的咄咄逼问,心乱如麻的柳寻衣沉吟再三,终于摒弃顾虑,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郁结向他和盘托出,“虽然大家同为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有些人打打杀杀是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而有些人……往往是一时兴起,不分情由。更有甚者,是为图谋不轨,戕害无辜……”
    “你的意思是……你柳寻衣是温良恭俭的好人?我云追月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云追月蔑笑道,“休要忘记,清风为你列举的四大罪状至今仍在江湖中口口相传……”
    “不!我柳寻衣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又岂敢妄称‘好人’。”言至于此,柳寻衣眼神一暗,语气变得分外悲凉,“但贤王府也好、湘西腾族也罢,哪怕是昔日同为江湖异教的绝情谷……都不曾像龙象山那般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传闻,龙象山弟子若想出人头地,靠的不是德行深浅、武功高低,而是狠辣与否、杀人多寡。江湖有言‘龙象百使砌碑楼,十大无常血海游,四大护**流座,千人万人不到头’。如此暴戾恣睢,如此骇人听闻,又如何不令人……敬而远之?”
    “天下之大,谁人没有离经叛道的邪念?谁人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曾记得,你爹……也就是洛天瑾夺下武林盟主宝座的时候,曾当众洗脱龙象山与绝情谷的异教之名,承认我们在中原武林的正统地位。自那时起,龙象山的一举一动始终在你外公的‘严密监视’之下,至于你说的那些作奸犯科、滥杀无辜……早已是陈年旧事。”
    “对你而言是陈年旧事,但对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却是永生难忘。”
    “哼!说来说去,你无非担心和龙象山走的太近会辱没自己的清誉!”云追月怒声反问,“那少秦王呢?你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心甘情愿地替异域外族卖命,难道就不怕天下汉人戳你的脊梁骨?”
    “清誉是小,情义是大!如果有朝一日少秦王做出和龙象山一样残忍的事,胆敢堂而皇之地伤害我的朋友,我同样会和他一刀两断。”
    “残忍的事?你的朋友?”云追月渐渐洞悉柳寻衣的症结所在,将信将疑道,“不知龙象山伤害过你……哪位朋友?”
    “云圣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是不是这些年杀人太多,连你自己也记不清楚?”柳寻衣眼神一寒,冷笑中掺杂着一丝鄙夷之情,“可否记得颍川潘家是如何家破人亡?潘八爷又是如何含恨而死?潘姑娘屡次三番救我于危难,眼下她就在这座丹枫园,与你我近在咫尺。如果我只顾自己得意,对你的心狠手辣既往不咎,对龙象山的累累血债置若罔闻,试问我如何向潘姑娘解释?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潘八爷交代?”
    ……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旧臣之心(一)

    “府主,难道我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陆庭湘他们?”
    下午,亲自出城送别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的谢玄,在苏堂、洛棋及十余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穿街过巷,不急不缓地朝丹枫园的方向走去。
    “你意如何?”
    “我的意思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苏堂解释道,“府主莫要忘记,他们可是金复羽的忠实拥趸,日后势必成为我们的劲敌。”
    “其实,府主的这步棋……老朽也有些看不明白。”洛棋随声附和,“既然陆庭湘他们厚着脸皮向我们示好,府主何不顺水推舟将青城、峨眉、陆家收为己用?”
    “你们将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想的太简单了。你想利用人家,殊不知人家也在处心积虑地算计你。”谢玄淡淡地说道,“天上从来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凭什么自降身价向我们卑躬屈膝?又凭什么舍弃‘一派之主’的颜面不顾,对寻衣一介晚辈曲意逢迎?归根到底,他们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是为三家的长久打算。表面上看,他们诚意十足,主动向我们示弱。事实上,他们付出的只有一张笑脸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奉承话,可想从我们手里捞取的却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
    “此事好比一桩生意,他们在我们身上投入一两本钱,必然要赚回十两、百两、千两。”见洛棋与苏堂若有所思,谢玄继续补充,“眼下,我们既有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湘西腾族、河西秦氏这些‘老朋友’,又有少林、昆仑、崆峒、唐门这些‘新朋友’,再加上异军突起的西律武宗,自家的买卖足以赚的盆满钵满,根本没有必要让陆庭湘他们掺和,更没有必要白白分他们一杯羹。更何况,他们与金复羽暧昧不清,万一图谋不轨,我们贸然委以心腹岂非自掘坟墓?有道是‘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反复权衡,再三斟酌,最终决定不值得为他们冒险,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既然府主信不过他们,何不斩草除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象往往由此而生。我们在‘锄奸大会’上力排万难扳倒清风,势必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天下英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对我们有些非议。现下时局不稳,上至名门正派、下至江湖宵小、北至蒙古鞑靼、南至大宋朝廷,无不在潜心观望,伺机而动。只要洛阳城稍有异动,这些不希望我们‘出头’的人一定趁势发难,一拥而上。毕竟,一场别开生面的‘锄奸大会’过后,中原武林的格局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除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希望江湖中出现一个势力空前强大、实力空前雄厚的‘庞然大物’,因为它的出现必然对朝廷的统治、对武林的平衡造成巨大的威胁。因此,别有用心之人希望局势一直混乱下去,以便他们从中谋利。但对我们而言,当务之急绝非排除异己,而是稳住局面,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至于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如果他们能够辨清利害,审时度势,回去后就应该潜光隐耀,韬神晦迹,不要妄想攀附金复羽和我们作对,免遭池鱼之殃。”
    望着义正言辞的谢玄,洛棋眉头一皱,迟疑道:“恕老朽斗胆一问,这些究竟是府主的意思?还是……萧谷主和腾族长的意思?”
    “这些不是某个人的意思,而是大势所趋。”谢玄答道,“合则共存,分则必亡。此一节,我已和寻衣、萧谷主、腾族长达成一致。”
    “听府主的言外之意,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之间……是不是已经达成某种默契?”
    “不错!从今以后,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就是风雨同舟的一家人,我不希望再从贤王府弟子的口中听到任何不利于三家和睦的言论。”谢玄神情一禀,正色道,“你们记住,贤王府若想东山再起,甚至更上一层楼,必须依靠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鼎力支持。”
    “虽然是‘一家人’,但终究是三股不同的势力。”苏堂看向谢玄的眼神忽明忽暗,别有深意地小心试探,“腾族长和萧谷主父女情深,湘西腾族和绝情谷自是同气连枝。与他们相比,我们贤王府的地位……似乎有些尴尬。倘若遇事不决,贤王府的立场和态度……似乎也没有他们那般重要……”
    “你究竟想说什么?”见苏堂含糊其辞,仿佛另有所指,谢玄不禁心头一惊,沉声追问,“都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遮遮掩掩。”
    “遵命!”苏堂拱手抱拳,眼神变得愈发凝重,面色变得愈发复杂,“恕我直言,贤王府自创立至今一向自力更生,不坠俗流。甚至在凌潇潇窃权篡位之时,贤王府依旧傲立于世,从未屈居人下。可如今……我们与腾族、绝情谷联手并立,又有三义帮、龙象山、西律武宗、河西秦氏一起搅局,日后行事必然处处顾忌他们的感受、事事遵循他们的意见,更有甚者……贤王府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苟且度日。久而久之,我们这些贤王府弟子岂非低人一等?贤王府岂非名存实亡……”
    “一派胡言!”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教训道,“北贤王后继有人,贤王府岂会名存实亡?”
    “实不相瞒,柳寻衣……少主他恰恰是我们最担心的人。”苏堂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府主与萧谷主化干戈为玉帛的具体细节,但我们不是瞎子、聋子,仅凭昨夜丹枫园内的局势足可窥见一斑。绝情谷与湘西腾族非但形影不离,甚至反客为主,主动取代贤王府弟子守卫内庭。对此,少主今晨醒来非但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十分受用。由此足见,萧谷主和腾族长根本不相信贤王府,而少主……却对此全无感知。”
    谢玄解释道:“萧谷主和腾族长是寻衣的娘和外公,寻衣受他们保护当然不会觉得奇怪。至于信任一事……我与萧谷主今天上午才达成一致,因此昨夜发生的事不足为证。”
    “即使如此,他们与贤王府化敌为友也是出于对少主的照顾,三家结盟是建立在少主与他们的血缘关系上,而非其他利益纠葛。若无骨肉之亲,他们巴不得贤王府家道中落,巴不得清风和凌潇潇断送贤王府的前途……”
    “是又如何?”俨然,谢玄对苏堂的过激言论十分不满,愠怒道,“寻衣不仅是腾族长、萧谷主的骨肉至亲,更与北贤王一脉相承。此乃铜铸铁打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们更不必怀疑。”
    “府主,我们怀疑的不是少主的身世,而是他对贤王府的感情。”苏堂不甘示弱,与谢玄据理力争,“虽然他是北贤王的儿子,但北贤王早已不在,父子之情莫说没有,纵使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反观腾族长和萧谷主,整日围在少主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难保不会令少主对他们感恩戴德。众所周知,在昨天的‘锄奸大会’上,腾族长曾当众提出让少主回归湘西。腾族长一向老成持重,为何突然说出这番‘不着边际’的论调?他究竟意欲何为?依我之见,腾族长有意将腾族基业交给自己的亲外孙。如果少主对贤王府没有足够忠贞的感情,没有牢不可破的归属感,在腾族长和萧谷主的游说下难免心志动摇……”
    “今天上午,寻衣已在我和萧谷主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绝不会背叛任何一方……”
    “纵使他不背叛贤王府,也会想方设法地将贤王府融入腾族和绝情谷。这样的结果……又与名存实亡何异?
    “你怎知一定是贤王府融入腾族和绝情谷,而不是他们两家融入贤王府?”谢玄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不善,“我、萧谷主、腾族长都不能左右大局,只有寻衣才能决定三家的未来。现在的他就像漩涡的中心,周围的人要么趁早离开,要么慢慢向中心靠拢。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现在的少主确实是贤王府的少主,但谁能保证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之后,他会不会变成绝情谷的少谷主?变成湘西腾族的少族长?”苏堂心意坚定,固执己见,“府主休要忘记,他曾做过贤王府的弟子、做过惊门的门主、做过黑执扇、做过任无涯的义孙、做过天山玉龙宫冢虎旗的旗主、做过潘家的女婿……不久前,他还是大宋朝廷的命官。短短几年,他已变化无数身份,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他……身份不会一变再变?如果我们拿贤王府的前途命运去赌,赔上贤王府弟子的身家性命,会不会……太冒险了?”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旧臣之心(二)

    “苏堂,仅凭你刚刚那番话,我可以立刻处死你!”

    面对谢玄寒意逼人的目光,苏堂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泛白。可即使如此,他仍强压着内心的紧张,鼓足勇气直抒己见:“倘若我居心叵测,暗藏狡诈,断不会说出如此以下犯上的混账话。在下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只为我尽忠效命的贤王府能够长盛不衰,只为报答‘先府主’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恩。如果二爷认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直言不讳是对少主的恶意冒犯,可以依照家法惩处我……”

    “放肆!”望着大义凛然的苏堂,谢玄气得面色铁青,厉声训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记不记得少主昨天大发慈悲饶你一命?你现在非但怀疑少主对贤王府的忠心,而且搬出‘先府主’替自己狡辩,简直不知所谓!”

    “二爷明鉴!我不是不相信少主,我只是不相信腾族长和萧谷主……”

    “又有何异?难不成逼他们断绝母子关系?”谢玄毫不客气地打断苏堂的辩解,“你明知母子连心,血浓于水,现在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

    “有用!当然有用!至少……我们可以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哼!想必这才是你今天‘胡言乱语’的真正目的吧?”谢玄怒极而笑,“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兜圈子,直说吧!”

    谢玄的态度依旧愤懑不平,但苏堂却从他“不屑一顾”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好奇之意,故而眼珠一转,低声建议:“窃以为,为贤王府及府中弟子长治久安计,我们不宜过早地将贤王府交由少主全权打理。未来应由……二爷继续担任贤王府的府主,掌控生杀大权,主持各项事宜。唯有如此,贤王府才能在多方联手的形势中保持独立清白,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稳占一席之地。也唯有如此,江湖群雄才能对贤王府的复兴心悦诚服,府中弟子才能在未来的日子高枕无忧……”

    “混账东西!”

    窥得真相的谢玄勃然大怒,右手如闪电般向前探出,五根手指宛若钢筋铁柳死死掐住苏堂的咽喉,怒道:“好一颗天良丧尽的祸心,竟敢怂恿我窃居府主之位?早知如此,昨天就应该让你替清风陪葬,省的你贼心不死,妖言惑众!”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骤不及防的苏堂方寸大乱,亦令旁边的洛棋和一众贤王府弟子大惊失色,惶恐万分。

    “二爷……饶命……”

    眼睁睁地看着苏堂的脸颊在谢玄的钳制下由红变紫,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拼尽全力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求饶的声音,心慌意乱的洛棋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替他求情:“二爷,苏执扇虽然言语冒失,但他对贤王府、对少主、对二爷你绝对是赤胆忠心。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是为贤王府的前途命运着想,不希望‘先府主’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送人,望二爷明鉴……”

    “洛棋,难道你对少主也有不臣之心?”

    谢玄一声暴喝,直将洛棋吓得心头一颤,皱纹遍布的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仓惶起誓:“老朽对天发誓,倘若我们对少主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教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爷,我……只是提议暂缓交权,并没有说不交权……”

    “恳求府主手下留情,苏执扇……就快被你掐死了!”

    在苏堂的极力辩解中,在周围弟子的苦苦哀求下,怒不可遏的谢玄踌躇再三,终于眼神一缓,将鹰爪般的五指慢慢松开,令垂垂将死的苏堂重新感受到呼吸的畅快。

    “二爷息怒!”见苏堂逃过一劫,洛棋如释重负,委婉提醒,“想当年,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何其尊崇?可自从‘先府主’遇害,贤王府每况愈下。前两年,若非二爷呕心沥血地苦苦支撑,恐怕贤王府早已被虎视眈眈的各路豪强吞噬殆尽。我们身为贤王府的‘元老’,实在不愿看到贤王府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

    “二爷!”

    死里逃生的苏堂不顾惊魂未定,猛然伸出双手紧紧拽住谢玄的胳膊,郑重其事地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对‘先府主’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身为贤王府的白执扇和青执扇,我们追随‘先府主’与二爷风风雨雨,几经兴衰,深知一位精明强干,老成练达的‘掌门人’对一个宗派何其重要?当今少主,强干却不精明,练达却不老成。虽然他饱尝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但骨子里却旧习难改,一味地讲求恩怨分明、是非对错,动辄以‘家国大义’为名与江湖大势背道而驰,不计后果地一意孤行。这样的人混迹官场尚且处处受挫,更何况行走江湖?昔日,‘先府主’在世时他已屡屡抗命不遵。如今,将贤王府的大权尽数交由他执掌,无人约束岂不是更加肆意妄为?倘若萧谷主和腾族长真的‘贼心不死’,贤王府的前程……简直不堪设想。”

    “这……”

    “恳求二爷能够以大局为重,三五年内不要将贤王府的大权交给少主。待他的心智再成熟一些、办事再稳妥一些、对贤王府的感情再深厚一些、对子承父业的雄心壮志再坚定一些……能够不受‘闲杂人’的干扰、不受其他事的影响,真真正正将自己的命运与贤王府的命运绑在一起的时候……再退位让贤也不迟。”

    “苏堂、洛棋,你们这是……逼着谢某做出不仁不义之举?”谢玄眼神复杂的望着振振有词的二人,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狠戾,反而变得有些苦涩,“虽然你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寻衣毕竟是北贤王的亲骨肉,是贤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谢某深受‘先府主’托孤之命,自当竭智尽忠地辅佐他,又岂敢暗藏异心?”

    “二爷此言差矣!不交权绝不是异心,恰恰是出于一颗公心。纵使没有腾族长和萧谷主这一层忧虑,我们依旧认为少主难以胜任‘一家之主’的重任。毕竟,少主年纪尚浅,资历、威望、江湖经验皆欠些火候,根本无力挽救千疮百孔的家族基业,难以应对危机四伏的江湖乱局,难以周全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

    “寻衣固然年轻,但年轻不仅仅代表青涩稚嫩,处事不周。更代表意气风发,前途无限。”谢玄缓缓推开苏堂的手,回忆道,“遥想当年,谢某追随北贤王‘打天下’的时候年纪比寻衣还小,金复羽成名时的年纪和寻衣相差无多。云追月接手龙象山、萧芷柔创立绝情谷同样这般年轻。再看今朝,陆庭湘执掌江南陆府、秦苦坐拥河西秦氏也不过而立上下。无论是少年英雄还是大器晚成,皆不以资历威望论成败,只以真才实学论英雄。”

    “二爷所言甚是,但……创业与守业终究不同,让少主在一夜之间从特立独行的‘孤家寡人’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一家之主’,无论其思想、心智、城府、见识……皆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洛棋沉吟道,“如北贤王这般天纵奇才,江湖数百年难觅一位,自不必提。金复羽依仗金国皇族的庇佑加持,他能少年成名也属意料之中。萧谷主有幸拜识桃花婆婆,受当年‘江湖第一高手’叶桐前辈的倾囊相授,这种万中无一的莫大机缘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云圣主……龙象山历代圣主皆要历经‘三换’之关,承受远非常人可以忍受的摧残折磨,能活下来已是万分不易,下半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更是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以上几人能够少年得志,真才实学只占一半,另一半靠的是运气。再说陆庭湘……自幼接受陆重阳的悉心教诲,耳濡目染二十余载,可继任家主之初仍捉襟见肘,窘态毕露。相比之下,秦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他入主河西秦氏,屡次三番祸起萧墙。时至今日,秦氏家族内部依旧人心思变,各怀鬼胎……”

    “不要再说了!”心乱如麻的谢玄大手一挥,立时打断一唱一和的苏堂、洛棋,义正言辞道,“你们的心思我已洞悉,念在你们一片忠心,又为贤王府出生入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我可以当成没有发生。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在背后议论寻衣,更不要自以为是地干涉大局。”

    “二爷……”

    “当下的形式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复杂,由寻衣主持贤王府的大局是我们留住他的唯一办法。如若不然,莫说重振贤王府将彻底化为泡影,纵使被打回原形也只是萧谷主和腾族长一句话的事。”谢玄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如果我们连眼下的坎儿都过不去,又谈何三年五载?谈何长治久安?因此,贤王府的大权必须……而且必须尽快交给寻衣。此事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变数,我的心里也就多一分忐忑。至于你们……”

    言至于此,谢玄看向苏、洛二人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思忖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就事论事,在明辨是非、权衡轻重的立场和态度上,你二人比慕容白和邓泉更加……理智,只不过有时思虑不周,处事操切。因此,只要你们能够将‘心’摆正,不与世沉浮、不见风使舵、不随波逐流,迟早会有你们一展抱负的机会。”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物是人非(一)

    “二爷!”

    就在谢玄耐着性子对苏堂、洛棋分析局势,晓以利弊之际,一道疲惫而嘶哑的声音陡然自远处响起。

    紧接着,一位眼神忧郁,面容憔悴,素衣旧袍,步伐沉重的汉子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缓缓走到近前。

    “林方大?”

    辨清来人,谢玄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似乎在寻觅其他人。

    “二爷不必看了,就我一个。”

    “你不在贤王府盯着凌潇潇,跑来北城作甚?”谢玄的语气颇有不悦,“难道邓泉没有告诉你……”

    “二爷的意思,八爷已一字不落地转告我。”林方大缓缓摇头,“我来北城,原想见一见柳寻衣,但走到丹枫园门外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进去。犹豫好一阵,还是……不见了。本欲打道回府,却不料遇到二爷……”

    “为何不见?”谢玄似乎看出林方大心情不佳,故而面色一缓,好言劝慰,“你可是寻衣的结拜大哥。”

    “什么结拜大哥,林某万不敢当。”林方大自嘲道,“今时今日,我与他身份不同,地位更是相差悬殊,有什么资格再和他称兄道弟?更何况,他身边围绕的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如果再认我这般碌碌无为的庸人做大哥,岂非颜面无光?”

    “林方大,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谢玄眉头一皱,愠怒道,“寻衣的脾气秉性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他可不是趋红踩黑的势利小人,莫说你仍是贤王府的门主,不比任何人矮一头。纵使你是街边乞讨的叫花子,他也不会嫌弃你。”

    “他也许不会冷落我这位‘一事无成’的大哥,可我有自知之明。人家不嫌弃我,我……自己嫌弃自己。”

    “你……”

    “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由我做东请二爷吃茶?不过,极品香茗想必二爷早已厌烦。因此,我不请你去东海茶楼喝几百两一壶的好茶,只请你喝街边一文钱一碗的大叶茶,敢请二爷赏光。”

    “林方大,你这是……”

    “来吧!”

    说话的功夫,林方大已伸手拽住谢玄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街边的茶摊走去。

    “林方大,你大胆……”

    “无碍!”

    谢玄不以为意地朝勃然大怒的苏堂、洛棋轻轻摆手,从容不迫地跟随林方大步入茶摊,在一张靠墙的矮桌旁落座。

    “一个个人模狗样,五大三粗,青天白日不思劳作,聚在茶摊瞎扯淡也不怕闲出屁来?都喝饱没?没喝饱跳井里喝去,喝饱就赶紧滚蛋,别他妈坐在这里碍眼!”

    在苏堂的授意下,十余名贤王府弟子气势汹汹地冲入熙攘喧闹的茶摊,连吼带骂地驱赶其他喝茶的客人。

    见他们凶神恶煞,一个个持刀带剑,茶客们哪敢造次?纷纷扔下茶碗,逃也似的一哄而散。

    “哎呦!各位大爷,小老儿的茶肆在官府有册可查,贤王府的孝敬也一文不差,可是正儿八经的买卖,经不起大爷们的折腾……”

    “老掌柜,你今天的生意我们全包了。”满脸堆笑的洛棋不急不缓地迎上十万火急的茶摊掌柜,顺势将一个银锭塞进他手里,而后朝墙边的谢玄和林方大一指,叮嘱道,“好水好茶地伺候,我们不会久坐,更不会找麻烦,只是借你的地方叙谈几句。”

    “哎哎哎!”老掌柜见钱眼开,变脸如变天,眨眼已乐得合不融嘴,“各位大爷宽坐,小老儿这就上茶。”

    嘈杂过后,苏堂、洛棋十分自觉地率人坐在周围,让谢玄和林方大单独一叙。

    “呵呵,贤王府弟子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看看茶摊内威风凛凛的众人,又看看眉心微皱的谢玄,林方大一边拎起茶壶倒茶,一边话里有话地笑道,“二爷不必感到讶异,您身居高位,出出入入无不前呼后拥,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场合。殊不知,下面人办事一向蛮横粗暴,倒不是我们不懂礼数,只不过……乌烟瘴气的地方太多,三教九流的人也太多,实在懒得和他们虚情假意。曾几何时,我也常常奉命在洛阳城明察暗访,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过,什么歪门邪道的买卖都接触过,什么奸懒馋滑的小人都遇到过。和他们一样,无论去什么地方,不打招呼推门就进,报出贤王府的名号换来的只有畏惧和恭敬。久而久之,养成飞扬跋扈的习惯,想干什么就敢什么,想叫谁伺候就叫谁伺候,看不顺眼张口就骂,敢有不服抬手就打,至少在洛阳地界没有人敢说‘不’字。当然,偶尔也会遇到硬茬子……不过,当年的洛阳将军汪绪统如何?大宋天机侯赵元又如何?他们再硬也硬不过贤王府。虽然府主在世时对我们三令五申,不许仗势欺人,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贱骨头’,你对他越客气他越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你对他趾高气扬,吆五喝六,他反而对你点头哈腰,事事顺从。”

    “我也曾像你这般年轻过,也曾混迹于穷山恶水,与形形色色的混人、奸人好勇斗狠,争名逐利。”谢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真以为府主不知道你们对内对外是两副面孔?只不过,他知道恶人仍需恶人磨的道理,同时体谅府中弟子外出办差的不易。因此,只要你们不闹出大乱子,我们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无事发生。”

    “是啊!府主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我们这些鬼蜮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老人家?”一提起洛天瑾,林方大不由地眼神一暗,语气愈发悲涩,“越是市井小人,越是奸猾险恶,你弱他强,你强他弱……此番道理还是府主教给我的。”

    “行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谢玄神情一禀,颇为不耐地打断林方大的感慨,“府里有什么动静?凌潇潇……”

    “夫人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今天上午武当弟子为清风举哀她也没有出现。依照孤日、孤月的意思,他们在洛阳城一刻也不想多留,如无意外……两三天后就会启程赶回武当。”林方大兴趣缺缺地答道,“命最苦的仍是凝语,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默默流泪,恨不能将眼泪流干。只怪我蠢钝如猪,笨嘴拙腮,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两三天后启程……”

    当谢玄听到孤日、孤月的安排后,波澜不惊的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然而,表情的细微变化稍纵即逝,丝毫没有引起林方大的察觉。谢玄叹息一声,无奈道:“丫头确实可怜,若非凌潇潇是她亲娘,我说什么也要将她留下。”

    “其实,我去找柳寻衣……也是为凝语的事。”

    “哦?”谢玄眼神一变,心中暗生戒备,“寻衣顾念语儿的感受,昨日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已是格外开恩,你……又想干什么?”

    “二爷不要误会,柳寻衣记得凝语对他的恩情,愿为夫人和武当网开一面足以令我万分欣慰,我岂敢再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只是……”

    林方大的双手不住地搓动茶碗,言辞变得吞吞吐吐,似乎心怀顾忌,有口难开,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

    “只是什么?”谢玄疑声催问,“方大,你一向心直口快,今天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二爷成全。”踌躇再三,林方大终于狠下决心,蓦然抬首,一双微微颤抖的虎目满含渴望地注视着大惑不解的谢玄,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一直陪着凝语,无论……她去哪儿?”

    “一直陪着?”谢玄脸色微变,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和她一起离开?”

    “是!”

    “林方大,你……糊涂!”

    谢玄本欲骂林方大“混账”,但话到嘴边又被他临时改为“糊涂”。

    “贤王府对我有养育之恩,二爷、七爷、八爷对我有栽培之情,我知道……自己不该为一己之私而贸然离去,可是……”由于情绪激动,林方大手中的茶碗剧烈摇晃,茶水四下倾洒,染湿他的袖袍,“可是我昨夜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认为现在是我离开的最好时机。一者,凝语屡遭不幸,身边需要熟悉的人关心陪伴。二者,贤王府已经度过最低落、最困难、最凶险的时候,现在不仅柳寻衣强势回归,而且带回许多有权有势的亲朋挚友,足以令贤王府东山再起。我料定,未来的贤王府必然人才济济,日渐鼎盛。反观我林方大,文不成、武不就,留下也是一介废人,非但毫无价值,而且占着休门门主的位置,阻碍后来者的上进之路,迟早惹人厌恶。三者,柳寻衣再不是以前的柳寻衣,林方大也再不是以前的林方大,我们再也不可能变回以前那种对酒当歌,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在我面前,他只会越来越尴尬。在他面前……我更是无所适从,难以自处。如此想来,不如趁早分道扬镳,怀着昔日的情义……彼此相忘于江湖。”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物是人非(二)

    “林方大,你是不是疯了?”谢玄对林方大的心态十分不解,甚至觉得他的“大义凛然”有些幼稚可笑,“寻衣是你的结义兄弟,他的因祸得福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倘若他能够一飞冲天,你也必将飞黄腾达。你刚刚去过丹枫园,应该亲眼目睹丹枫园周围的空前‘盛况’。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不知多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求爷爷、告奶奶祈盼见寻衣一面,目的就是借机攀交,日后能够得到他的照应。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和他相交莫逆,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断不会像你这样非但不为自己的锦绣前程而高兴,反而像斗败的公鸡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丧气话?”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林方大固执道,“二爷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林方大人穷志不穷,从来不会趋炎附势,更不会狐假虎威……”

    “行了、行了!这里没有外人,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慷慨陈词。就算你心意如此,现在也不是自命清高的时候。”见林方大冥顽不灵,谢玄脸上的柔和笑意渐渐消失,语气变得有些不耐,“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更不会时时出现。你错过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也许……这辈子都会郁郁不得志。”

    “二爷……”

    “方大,我身为长辈由衷地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白白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谢玄不给林方大辩解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劝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虽然你年纪尚浅,但抵不过光阴似箭,等你幡然醒悟也许已两鬓斑白,到时再想闯出一番名堂……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无尽的懊悔和无谓的叹息,我实在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到那一步。更何况,你和语儿并非郎情妾意,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凌潇潇心高气傲,如果你不能有所作为,我料她一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你。如此一来,你即使跟着语儿离开贤王府,待到武当山下也会被凌潇潇拒之门外。”

    “果真如此,我豁出命也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绝不能委屈凝语……”

    “不是我瞧不起你,仅凭你说话不经思考,足以证明你林方大既无雄才大略,亦无自知之明,更没有名震天下的本事。”谢玄淡淡地说道,“你以为豁出性命就能有所作为?简直笑话!天下之大,野心勃勃者多如牛毛,敢打敢拼者不计其数,试问你又见到几人能够出类拔萃?他们中有一半宁死不坠青云之志,结果沦为皑皑白骨仍籍籍无名。另一半在经历残酷现实的锤炼后渐渐认清自己的斤两,要么急流勇退,回归平庸。要么含羞忍辱,充当别人的垫脚石,一边苟且偷生一边白日做梦,奢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柳寻衣这般……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各有命,倘若我林方大注定一辈子平庸、一辈子受人冷眼、一辈子得不到凝语的青睐……我也无怨无悔!”不知是不是被谢玄的逆耳忠言戳中软肋,林方大变得愈发偏执,“纵使客死他乡,我也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人施舍……”

    “什么是命中注定?什么是低三下四?命中注定是你能遇到寻衣,并和他义结金兰。低三下四是你为自己打下的烙印……等一下!”话未说完,谢玄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怪罪寻衣昨天不肯听从你的建议,放过凌潇潇和武当余孽?你是不是认为寻衣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事后语儿现身,寻衣却主动松口……你是不是因此怨恨他不念兄弟情义,不给你这位‘兄长’面子?”

    “二爷,我林方大虽然没有宰相的胸襟,但孰轻孰重却能分得清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矫情?”谢玄趁机反问,“谁说贤王府人才济济?寻衣的朋友虽多,但终究是外人,岂能与自己人相提并论?眼下,贤王府刚刚摆脱清风父女的阴霾笼罩,可谓满目疮痍,百废待举,正值用人之际。就算你不是寻衣的结义兄弟,至少也是一门之主,岂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贤王府是街边的茶楼酒肆不成?”

    “话虽如此,但我才疏学浅,不堪大用……”

    “大用不堪可以小用,你要嫌自己不够资格做门主,可以去巡夜、去守门、去洗衣做饭、去劈柴打水。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离开贤王府!”谢玄大手一挥,将林方大的万千说辞噎回腹中,“如果你担心外人说三道四,可以不认寻衣做兄弟,可以不与他攀交情,但你至少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乱中添乱。”

    林方大本以为自己递上辞呈,谢玄固然感到惋惜,却不会强迫他留下。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身为无名小卒的自己竟会得到谢玄不遗余力地挽留,故而先是一愣,随之面露不解:“小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二爷何苦在意我的去留?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贤王府纵使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少废话,我只要你的人留在贤王府出力,不稀罕你的心。”林方大的喋喋不休彻底耗光谢玄的耐心,他一气之下将茶碗摔在桌上,不容置喙地斥道,“你给我记住,只要我还是贤王府的府主,就不许你肆意妄为。如果你不听劝告,胆敢擅自离开,休怪我翻脸无情!”

    “二爷,你……”

    “不服气就去寻衣面前告我一状,如果他肯放你走,我绝不阻拦。”见林方大仍不肯罢休,谢玄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而复杂,似乎……他不仅对林方大的‘糊涂’感到惋惜,更对他的‘固执’感到愤怒,别有深意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休以为我在故意刁难你?其实……我是在救你!”

    “我知道二爷是为我的前途着想,可……”

    “让开!快让开!”

    未等似懂非懂的林方大接话,熙熙攘攘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紧接着,一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撞开人群,跌跌撞撞地闯进茶摊。

    “凌青?”

    辨清来人,满心戒备的苏堂、洛棋及一众贤王府弟子纷纷将抽出一半的兵刃插回鞘中。

    “府主,我可算找到你了……”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洛棋一边抱怨,一边将半碗清茶递到他面前,“有事慢慢说。”

    “多谢青执扇!”凌青在仓促间接过茶碗,但他并未一饮而尽,而是快步走到谢玄面前,急声道,“府主,少主他……”

    “寻衣出什么事了?”

    见凌青一副火烧眉毛的焦急模样,谢玄和林方大的脸色同时一变,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话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识地相视一眼,谢玄讳莫如深的眼神直令后知后觉的林方大倍感局促。

    “少主不顾伤势未愈,执意去见云追月……”凌青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担心少主遇到危险。”

    “去见云追月?”闻言,谢玄紧迫的眼神稍稍缓和几分,“见就见了,何必大惊小怪?难道你怕云追月吃了寻衣不成?”

    “这……”

    “此事萧谷主和腾族长知不知道?”

    “他们知道,不过没有阻拦……”

    “既然他们都不阻拦,你又担心什么?难道寻衣的亲娘和亲外公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赴险?”谢玄不以为意地笑道,“更何况,云追月不是傻瓜,谅他也不敢对寻衣不利。”

    “可我刚刚得知,少主和龙象山四大护法……闹得不太愉快。”

    “不必多虑,我知道寻衣去见云追月的目的。”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云追月昨天帮过我们,本以为寻衣会暂缓与之当面对质的时机,却不料他如此雷厉风行……”

    “确实雷厉风行,少主本打算孤身一人前往龙象山的客院,幸亏七爷、八爷他们坚持跟着。”凌青苦笑道,“贤王府和龙象山素来不和,我真怕出现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如果云追月想和我们翻脸,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谢玄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转而将质询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马的林方大,话里有话地问道,“你是打算和我去丹枫园找寻衣理论,还是回贤王府办好自己的差事?”

    “二爷,我……我……”

    “大男人扭扭捏捏,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立刻回贤王府,给我仔仔细细地盯住凌潇潇和武当弟子的一举一动,认认真真地守好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寻衣让凌潇潇回去是为收拾应用之物,我可不希望贤王府被人‘抄家’。”

    言罢,谢玄不再理会心神不宁的林方大,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街上走去。苏堂、洛棋、凌青赶忙率人跟上。

    “还有!”

    行至摊边,谢玄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地揶揄道:“茶越苦心越乱,意越杂人越烦。一文钱一碗的大叶茶真是越‘喝’越没有滋味,无诚无意算不得做东。下一次,记得邀我去东海茶楼品尝几百两一壶的极品香茗,相信到时的叙谈一定不会如今日这般……淡涩寡味。”

    ……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识人之明(一)

    “七爷、八爷,少主进去的时间已然不短,我们是不是……”

    “咳咳!”

    丹枫园,龙象山客院。

    在许衡的提醒下,心急如火的慕容白轻咳两声,朝四周的龙象山弟子拱手一拜,朗声道:“各位,我家少主伤势未愈,身体十分虚弱,不宜在外久留。劳烦你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要送少主回去休息。”

    “倘若柳少侠感到身体不适,自会向我家圣主请辞。”唐轩不阴不阳地一口回绝,“再不济……他也能在圣主的房间小憩片刻,用不着你们担心。”

    “刚刚房间里传出一些奇怪的响声,似乎我家少主与云圣主聊得不太投机。”邓泉沉吟道,“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至少……让我们问问里面的情况?”

    “未经传召,谁也不能擅自靠近圣主的房间。”无名的声音如寒风利刃,分外刺耳,“违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受人威胁的许衡勃然大怒,“你们越是阻拦,老子越要硬闯!”

    “你闯一个试试!”

    “你……”

    慕容白挥手拦下跃跃欲试的许衡、廖川、廖海,沉声道:“我们已经礼让再三,你们可不要得寸进尺。”

    “现在想得寸进尺的人是你们!”邵元庆冷笑道,“你们明明知道龙象山有龙象山的规矩,我们不可能放你们进去,又何必自找麻烦?再者,柳寻衣有手有脚,他想出来谁也不会阻拦,何需你们叽叽喳喳,狂犬乱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骂谁是太监……”

    “就连云圣主都将我家少主奉为座上宾,诸位又何必出言不逊,咄咄相逼?”

    未等邓泉怒斥邵元庆的无礼,一道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紧接着,上百名黑衣护卫如滔滔洪流般涌入客院,眨眼将数十位龙象山弟子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猝不及防的龙象山众人大吃一惊,同时令不明真相的慕容白、邓泉几人倍感错愕。

    “恭请府主!”

    伴随着黑衣护卫们的一阵山呼,面无表情的谢玄在苏堂、洛棋、凌青的陪同下步入院中。

    “洒家不知谢府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神僧不必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再者,这座丹枫园本就是我们的地方,诸位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应该是谢某说‘招呼不周’,岂敢劳你们说‘有失远迎’?如此主不像主、客不像客,岂非荒谬?”谢玄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司无道的寒暄,字里行间透着讽刺挖苦的意味,“谢某来此别无他意,只是刚刚去内庭探望少主时发现他不在房中,故而召集人手四处寻觅。多番打听得知少主在此拜会云圣主,于是亲自赶来确认一下。诸位有所不知,谢某如此兴师动众绝非小题大做,只因我家少主一向命途多舛,这段时间更是灾祸频频,在朝廷和江湖结下无数仇家,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不测。谢某及贤王府弟子实在放心不下,为保他周全,不得不慎之又慎。如有叨扰,万望恕罪。”

    “既然谢府主开门见山,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我们又能多说什么?”唐轩阴阳怪气地答道,“依谢府主之意,你来此是为亲眼看到柳少侠安然无恙,是也不是?”

    当唐轩说到“亲眼”二字时,语气刻意加重。

    “唐兄一语中的,谢某不胜钦佩。既然如此,不知……诸位能否念在谢某与云圣主往日的‘交情’上,给我们行个方便?”

    “这……”

    “吱!”

    就在司无道几人面对谢玄绵里藏针的‘请求’而左右为难之际,紧闭的房门骤然开启,登时令嘈嘈切切的场面安静下来。

    面无表情的柳寻衣在云追月阴郁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出门,拾级而下,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面对满眼关切,欲言又止的谢玄先是一怔,而后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又抬脚朝远处走去。

    从始至终,柳寻衣一言未发,院中上百人同样静如死寂,纹丝未动。

    柳寻衣走后,谢玄眼中的迟疑渐渐收敛。抬首远眺,凝重而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迎上房间内云追月那双浑浊而阴戾的眸子。

    二人相视,目光交织,既无动作,亦无言语。就这样默默地彼此审视、打量,似乎在揣度对方意欲何为,又似乎在提醒自己保持和气。

    片刻之后,谢玄率先收回自己的目光,又朝神思凝重的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绽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蓦然转身,扬长而去。

    见状,以慕容白、邓泉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亦不再犹豫,有条不紊地鱼贯而退。

    不一会儿的功夫,拥挤的客院变得宽敞许多。大部分龙象山弟子似乎仍未从晦暗不明的局势中清醒,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圣主,柳寻衣他……”

    “砰!”

    然而,当思绪万千的司无道几人将困惑的目光投向房间内的云追月时,四敞大开的房门却轰然关闭,留给众人无限的遐想以及无尽的愕然。

    ……

    “寻衣!”

    离开龙象山的客院,谢玄一路小跑着追上脚步踉跄的柳寻衣。与此同时,慕容白和邓泉下令贤王府弟子迅速散去,以免引起丹枫园内其他客人的猜疑。

    “谢二爷!”

    凝翠湖畔,神态疲惫的柳寻衣缓缓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快步而来的谢玄,打起精神与之强颜欢笑:“听说你亲自出城送陆公子、左掌门和妙安师太南下,本以为你们这些‘老朋友’会依依惜别,却不料回来的如此之快。”

    “谢某倒想与他们依依惜别,只可惜人家对我无话可说。”

    “看来他们对我的避而不见耿耿于怀,心里已经开始记恨我们了。”柳寻衣摇头苦笑,心中甚是无奈,“任我们小心翼翼,还是把他们三家得罪了。”

    “情理之中,不必介怀。”谢玄对此倒是满不在乎,“越是在江湖中混的风生水起的人,往往越是世俗势力。他们有求于你的时候,自然奴颜婢膝,百般讨好。可当他们发现你根本无意与之结交,自然也懒得继续伪装,索性露出本来面目,反正也不能再从你身上捞取任何好处。对于这种钻营现实之人,变脸已属‘仁义’,更多的不仅变脸,而且对你冷言冷语,挖苦嘲讽。更有甚者,从你身上得不到好处非但不知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恼羞成怒,非要狠狠咬你一口才能甘心。”

    “唉!难道非要顺从他们的意思才算‘以德报德’?难道在他们面前,我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莫说拒绝,即使犹豫……在这些现实小人看来也是你对他们的蔑视和羞辱。”谢玄鄙夷道,“好像他能找上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犹豫就是不识抬举,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寻衣,这些话听起来似乎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可笑,可在茫茫江湖之中,芸芸众生之间,此等瞒心昧己,利欲熏心之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更可悲的是,许多人明明如此却浑然不察。只因毒害其心,沁入骨髓,以至行事卑劣却毫不自知。”

    谢玄的一席话振聋发聩,直令柳寻衣万念丛生,五味杂陈:“仔细想想,你我……又何尝不是?”

    “倘若天下人人如此,不如此者……才是格格不入,‘罪大恶极’。因此,我对陆庭湘三人的‘变脸’不以为怪,因为换成我……大概也是如此。”

    “这……”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言之凿凿的谢玄,意味深长地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寻衣,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为陆庭湘他们冒险,那你也不必再将他们放在心上。抱怨也好、记恨也罢,我们都无法控制,由他们便是。”

    谢玄的从容态度,令柳寻衣苦涩一笑,未再接话。

    “对了!你刚刚去见云追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谢玄故作不经意地询问,却被柳寻衣一眼洞穿其心。知道他急急忙忙地追上自己,真正想说的并不是为陆庭湘三人送行,而是自己密会云追月的始末。

    “大抵顺利,算不上麻烦。”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谢玄左右顾盼,见慕容白、邓泉、苏堂、洛棋几人识趣地候在远处,故而将心一横,吞吞吐吐地试探,“你找他是不是……是不是……”

    “是!”柳寻衣已经猜出谢玄的心思,故而毫不避讳地承认,“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去见他,正是为和他划清界限。”

    “咕噜!”谢玄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忐忑道,“他对萧谷主用情至深,应该……不会轻易答应?”

    “他必须答应!因为,我没有给他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

    虽然谢玄体谅柳寻衣被人愚弄二十余载的糟心感受,也理解他对云追月既感激又憎恶的复杂心情,同时对他去见云追月的目的早有预料。可当他真正从柳寻衣的口中听到自己内心早已预判十次、百次、千次、万次的结果时,脸上仍难掩一抹惊诧之意,甚至在惊诧之余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之情。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识人之明(二)

    “谢二爷,你似乎对我和云追月划清界限的事有些……困惑?”

    “不是困惑,而是惋惜。”

    “惋惜什么?”

    “惋惜云追月这位在江湖中难出其右的顶尖高手,惋惜龙象山这股在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强大势力。”谢玄负手而立,眺望着被风吹皱的湖水,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此高手不能成为自己的臂膀,如此强势不能扩充自己的阵营,着实有些可惜。殊不知,金复羽这些年从未停止招兵买马,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的相继覆灭,本是北贤王为中原武林做出的壮举,却不料……竟让金复羽阴差阳错地捞取最大的好处。丁傲、董宵儿、姬侯、扶隐皆是独当一面的高手,玉龙宫和桃花剑岛积攒多年的财富也被金复羽悄无声息地收入囊中,甚至连两派的残余弟子也摇身一变成为金剑坞的‘生力军’。如此想来,也难怪陆庭湘、左弘轩和妙安对我们的‘逐客’有恃无恐,想必他们早已为自己找好退路,不怕吃我们的闭门羹……”

    言至于此,谢玄的余光忽然瞥见柳寻衣的脸色有些怪异,迅速意识到自己对云追月的惋惜极有可能触到他的逆鳞,故而心头一紧,匆忙改口:“寻衣,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也不是贪恋云追月和龙象山,更不是枉顾你的感受,我只是……”

    “谢二爷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你若不在乎我的感受,又岂会奋不顾身地救我?”柳寻衣释然道,“知道你惋惜云追月和龙象山是为大局考虑,担心金复羽的势力越做越大,我却自断臂膀,此消彼长,未来恐将陷入险境。在你看来,我舍弃云追月和龙象山,恰如昨日放过凌潇潇和武当弟子,都是……意气用事。”

    “不不不!”谢玄脸色一变,连忙摆手,“一事归一事,云追月对你既有恩也有仇,他岂能和语儿相提并论?更何况,你爹遇害他也是帮凶之一,你与他划清界限我断然不会反对。我刚刚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谢玄再一次用谨慎的目光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方才放下戒心,而后凑到柳寻衣身前,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即使云追月和龙象山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他们为别人所用。”

    “嘶!”

    谢玄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下意识地猛吸一口凉气。

    “谢二爷,你是说……”

    “嘘!”

    谢玄连忙打断惊呼出声的柳寻衣,阴阴地说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你已和云追月开门见山,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最好趁他们在丹枫园疏于防范之际……”

    在柳寻衣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谢二爷,此事……”

    “寻衣,你伤势未愈,此事不必劳你费心。”谢玄低声道,“当年,你爹遇到棘手的麻烦,只要将他想要的结果告诉我,剩下的事什么也不用管。今天也一样,只要你点头,我保证将事情办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绝不会留下一丝隐患。”

    “我虽然不愿意与之为伍,但……也没有必要痛下杀手吧?”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谢玄郑重其事地劝道,“我听说龙象山在大理的地盘已被蒙古人连根拔起,现在的云追月宛若断线之鸢、无根之萍,一旦我们逼他离开湘西腾族和绝情谷,在中原无家无业的他势必另谋安身立命之所。如我所料不错,金复羽一定不会错失良机,必对其百般拉拢。万一云追月心意动摇,率众投奔金剑坞……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见谢玄越说越笃定,柳寻衣赶忙摒弃内心的纠结,毅然决然地拒绝他的提议:“云追月不能杀!”

    “为何?”谢玄一脸错愕,焦急道,“寻衣,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难道你认为云追月罪不该死?”

    “他该不该死与我无关。”柳寻衣敷衍道,“但……不能死在我手里。”

    “我刚刚说过,此事无需你出手……”

    “也不能死在你手里,不能死在任何与我有关的人手里。”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争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你计划的天衣无缝,可明眼人依旧能看出破绽。因此,我们不能杀他……”

    “为什么?”

    “因为萍儿、腾族长和萧谷主。”柳寻衣苦涩道,“他们和云追月的关系非同一般,感情也十分深厚,我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们的感受。尤其是萍儿,一直将云追月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我无法想象萍儿得知云追月的死讯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担心萍儿得知真相后不肯原谅你?”

    “她不肯原谅是小,为此伤心是大。”一提起云剑萍,柳寻衣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宠溺与怜惜,“我答应过她,再也不会让她伤心难过,我必须说到做到。”

    “这……”听到柳寻衣的解释,谢玄本欲辩驳,可话一出口却又心念忽转,从而面露沉思,“若是如此……云追月还真的不能一杀了之。”

    “难道谢二爷也能理解萍儿对云追月的感情?”

    “惭愧!我担心的不是萍儿和他的父女之情,而是云追月的死……极有可能影响我们和湘西腾族、绝情谷的关系。”谢玄断断续续地答道,“你是萧谷主的儿子、腾族长的外孙,可萍儿也是他们的至亲骨肉。万一萍儿因为云追月的死而记恨你,再加上云追月和萧谷主、腾族长的渊源……恐怕连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如此一来,贤王府和绝情谷、湘西腾族的结盟必将受到极大的冲击。”

    “这……”

    “不行!不行!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冒险。”谢玄先是自言自语,后又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你说得对,云追月不能杀。我们和他能不撕破脸尽量不要撕破脸,万一事与愿违,真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要让云追月主动挑起战端,我们绝不能授人以柄。相比于龙象山的去留,当然是绝情谷和湘西腾族的拥护更加重要。”

    其实,谢玄的话只说出一半。休听他口口声声“我们”、“我们”,实则他真正害怕的不仅仅是萧芷柔和腾三石的“疏远”,更是柳寻衣的“背叛”。

    毕竟,凭萧芷柔和腾三石的心智城府,无需任何证据也能猜出杀死云追月的始作俑者是谢玄。如此一来,他们动摇的不是和柳寻衣的关系,而是和谢玄的关系。

    即使离开,他们也会带着柳寻衣一起离开。而这,才是谢玄真正担忧,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挑明的事实。

    “有萧谷主和腾族长坐镇,料想云追月不敢投靠金复羽……”反复权衡利弊的谢玄不住地安慰自己,“也许是我杞人忧天……”

    “谢二爷,有些事我一直想向你问清楚。”踌躇再三,柳寻衣终于下定决心,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向谢玄和盘托出,“我明白你的担忧,也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只不过……我们为什么非要和金复羽拼的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各行其道,彼此相安无事?”

    “这……”

    忧心忡忡的谢玄被柳寻衣突如其来的疑虑问的一愣,呆呆地望着一本正经的他,竟然半晌没能做出回应。

    “谢二爷,难道我……说错什么话?”

    “不……没有……”谢玄渐渐从恍惚中清醒,仓促应答,“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是哪样的问题?又有什么不妥?”柳寻衣被谢玄的反问搅得一头雾水,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谢玄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似乎在反复雕琢自己的措辞,却又迟迟找不到精准的字句表达内心的想法。踟蹰良久仍一无所获,索性不答反问:“寻衣,难道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和金复羽争斗?”

    “如果金复羽没有主动发难,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发起挑衅。”在谢玄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柳寻衣的回答显得有些犹豫,“这番话……其实我早想对你说。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我今晨睁开双眼,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中原武林的格局因为我杀死清风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陌生人变成血脉相连的至亲,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诸如金复羽,竟一下变成我不共戴天的死敌。萧谷主、洵溱、你……甚至连潘姑娘也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感。仿佛我昏睡一夜,醒来后我不再是我,所有的事都变得……莫名其妙。”

    “不是错觉,江湖的天确实因你而变,而且是巨变!”

    “话虽如此,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柳寻衣低头打量着伤痕累累的自己,语气有些酸楚,又有些无奈,“若说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在世上再也不是孤苦伶仃,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娘和外公,而且和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团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思来想去,我仍是我、柳寻衣仍是柳寻衣,又有什么不同?”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识人之明(三)

    “只要你承认自己和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的血脉之亲,其他的一如往常。你仍是你、柳寻衣仍是柳寻衣,没有什么不同……”

    “你们给我的感觉……可不是这样。”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言之凿凿的谢玄,别有深意地问道,“如果我想做回以前那个无欲无求、无拘无束、不争不抢、不卑不亢的柳寻衣,谢二爷能否答应?”

    “这……”

    “如果我想浪迹江湖,做一只闲云野鹤,不想做什么一家之主?也不想背负一派兴衰,谢二爷能否答应?”

    “这……”

    “如果我不愿与金复羽产生任何瓜葛,更不想与之逐鹿中原,谢二爷能否答应?”

    “寻衣,你……”

    “我刚刚说的那些,料想谢二爷断然不会答应。”柳寻衣淡然一笑,摆手打断不知所言的谢玄,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不急不缓地替他回答自己的问题,“非但谢二爷不会答应,洵溱、萧谷主、腾族长八成也不会答应。”

    “寻衣,事到如今你应该成熟一些、稳重一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天真,更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任性。”见柳寻衣主动挑明自己的心意,谢玄忽觉如释重负,故而不再讳言,“天大的道理,想必你早已听的耳朵快要磨出茧子,我也不再赘言,省的你嫌我啰嗦。你只要记住,你是洛天瑾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少贤王’,应该也必须承担重振贤王府的重任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事……皆由此而生、因此而决、为此而行。”

    毋庸置疑,谢玄此言怀有极重的私心,意在将柳寻衣的前程与贤王府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言外之意将萧芷柔、腾三石、洵溱等人隔绝在外,至少隔绝在贤王府之外。

    “谢二爷今天说过这么多话,唯独刚刚说的……是一句大实话。”柳寻衣似笑非笑地望着激昂慷慨的谢玄,勉为其难的笑容有些了然、有些自嘲,又有些失望,“我早该料到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少秦王派洵溱出生入死地救我不可能无利可图。同样,你们费尽千辛万苦帮我沉冤昭雪……也不可能不图回报。”

    “寻衣,你可以蔑视其他人,但不能嘲讽贤王府。因为这是你爹辛辛苦苦二十几年打下的江山,目的就是交到你手里。如果让你重振贤王府也是一桩交易,试问天下还有谁不怀私心?”谢玄对柳寻衣的消极态度十分不满,愠怒道,“我还是那句话,继承你爹的遗志,肩负贤王府的重任是你命中注定的事实,不是我们强加于你的负担。无论你作何感想,至少我谢玄敢对天发誓,自己对贤王府、对你们父子……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见谢玄老眼泛红,吐沫横飞,心知他误会自己的本意。柳寻衣大惊失色,连忙拱手赔罪:“谢二爷恕罪,刚刚是我一时失言……”

    “站起来!”

    未等柳寻衣弯腰,谢玄已紧紧托住他的双臂,教训道:“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贤王府的主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贤王府的尊卑荣辱。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人何事,你必须昂首挺胸,姿态傲然,要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和气魄。不能再向任何人赔礼道歉,更不能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这世间,除天地父母之外,谁也不值得你低声下气,纵使皇帝老儿……也不值得你摧眉折腰。”

    “可是我刚刚的确说错话……”

    “为人主者,可以知错、改错,就是不可以认错。”谢玄正色道,“想想你爹在世时,除偶尔自我反省之外,他何时向别人低三下四地认过错?”

    “这……”

    “人情世故纷繁复杂,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做到无懈可击。你不必心急,日后可以慢慢学。”

    “谢二爷才是贤王府的府主,我岂敢僭越……”

    “我只是暂代府主,是清风父女为蛊惑人心而推举的一介傀儡罢了,不值一哂。”谢玄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从而精神一振,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番话,我也早想对你说。谢某有自知之明,退居二线出谋划策也许有些用处。可让我站在风口浪尖掌控大局……却是如履薄冰,摇摇欲坠,万万无法周全。更何况,我已经老了,这座江湖早已不是我们的天下。后起之秀层出不穷,诸如吴双、苏禾、陆庭湘、秦苦、唐阿富……哪一位不是有勇有谋?哪一位不是意气风发?哪一位不是壮志凌云?哪一位不是前途无量?寻衣,贤王府由我掌舵迟早走向衰亡,唯有交给你才能发扬光大。”

    言尽于此,谢玄将手搭在柳寻衣的肩头,恳切道:“这些不仅仅是你爹的心愿,也是谢某毕生的心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处处提防金复羽?你和他也许没有私人恩怨,却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他好不容易等到贤王府家道中落,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而复生?他的存在,无疑是你重振贤王府的羁绊。你的崛起,同样是他实现野心的阻碍。对他而言,你的身份就是一种致命威胁。无论你想不想与他为敌,只要你活着,他就不能安心。因此,即使贤王府与世无争,他也不会放过我们。此一节,并非谢某危言耸听,我料定萧谷主、腾族长和洵溱姑娘同样对未来的局势洞若观火,对我们和金复羽必然一战的结果早有预判。我们对金复羽处处小心,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绸缪,避免大祸临头而措手不及。”

    “谢二爷刚刚说过,金复羽这些年一直在壮大自己的势力。反观贤王府……北贤王在世时也只能和金剑坞分庭抗礼,如今元气大伤,又岂能……”

    “对付金复羽,当然不能仅凭贤王府的力量。”

    话一出口,谢玄突然发现柳寻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先是一愣,而后有所领悟。但见他眼神飘忽,表情纠结,似乎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定。

    “谢二爷,你这是……”

    “寻衣,有些事你不问……我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本打算等你痊愈后再找机会详谈,但今天我们既已开诚布公……我索性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你听。”

    “晚辈洗耳恭听。”

    “上午,贤王府和绝情谷在你的撮合中化干戈为玉帛,对此我十分欣慰。”谢玄一边厘清思绪,一边有条不紊地说道,“你说过,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一家人,对此我也十分认同。其实,不仅仅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是一家人,在这场‘锄奸大会’上倾尽全力帮助我们的人,都可以算作‘一家人’。”

    “谢二爷说的是……”

    “少林、昆仑、崆峒这些名门大派一向自视甚高,蜀中唐门自成一派,与我们的关系若即若离,这些姑且不提。贤王府、绝情谷、湘西腾族是你的直系至亲,关系不必多言。除此之外,三义帮、河西秦氏、西律武宗……最初我也将龙象山囊括其中,但今天发生的事……”言及于此,谢玄的口中再度发出一声叹息,从而神情一禀,继续道,“三义帮的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与你爹是八拜之交,与我也相识多年。此次‘锄奸大会’,当我向他们表明你的真正身份后,他们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当即决定反水清风和凌潇潇。如此尽心尽力的叔伯不是自家人,谁又是自家人?再说河西秦氏,秦苦和你早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在我屈身事贼,步履维艰的时候,他已屡次三番地帮你度过难关。凭其‘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情义气,你将他当成自家人一点也不为过。至于西律武宗,且不论你和洵溱究竟谁欠谁的恩、谁欠谁的债,只看他们为救你不惜上刀山、下火海,想必你也不会轻易辜负。”

    “谢二爷一言穿心,令晚辈汗颜。”柳寻衣不可置否,“你说的没错,这些与我患难与共的朋友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家人’。”

    “不能只是嘴上说,也不能只在心里想,难道……你就不想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为他们谋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怔,俨然没有听懂谢玄的言外之意,“什么是堂堂正正的名分?什么又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寻衣,你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去做一件天下人人想做,但只有你才能真正做成的大事。此事若成,你必能光宗耀祖,亦能报答那些有恩于你的亲朋挚友。与此同时,你也足以无惧武当余孽,无惧金复羽,乃至无惧天下。”

    “这……”柳寻衣能强烈地感受到谢玄激动的心情及亢奋的情绪,故而心头一颤,好奇更甚,“究竟是……什么大事?”

    “以你之力,打破我刚刚提到的那些门派、世家的隔阂与壁垒。破而后立,融合为一,实现你爹穷尽一生仍不能实现的宏图伟愿,缔造中原武林亘古未有的……第一大势力。”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笼络人心(一)

    “拜见副宗主!”
    当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在谢玄、慕容白、邓泉几人的陪伴下回到内庭时,天色已近黄昏。
    远远地,就看到严顺、洪寺、雷震火急火燎地迎上前来,争先恐后地朝柳寻衣叩拜施礼。
    “三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见过谢府主!”性情直率的雷震匆匆朝谢玄拱手一拜,又迫不及待地问向柳寻衣,“整整一下午,副宗主到哪儿去了?真是让我们好等……”
    “等我?”柳寻衣一愣,迅速收敛心情,好奇道,“三位找我有事?”
    “不止我们在等,大小姐……”言至于此,严顺下意识地朝房间望了一眼,而后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小姐也在等你。”
    “是吗?”
    由于上午的“谈判”并不愉快,因此当柳寻衣听到洵溱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轻松,似乎变得有些……抵触。
    “寻衣,洵溱姑娘找你想必有要事商议,不如我们先回去……”
    “不必!”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谢玄的话,不以为意地说道,“谢二爷刚刚才说过,我们都是自己人,不必有这么多忌讳。”
    “可……”
    柳寻衣不顾面面相觑的谢玄几人,径自抬脚朝房间走去。
    “副宗主!”
    突然,心不在焉的严顺、洪寺、雷震脸色一变,相互推搡着冲到柳寻衣面前,虽未明目张胆地阻拦,却用自己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是……”被三人围困的柳寻衣脚步一停,满眼狐疑地打量着欲言又止的严顺三人,“什么意思?”
    “这……”
    严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表情纠结,似有难言之隐。
    “有事就说,无事……就不要拦我。”
    “有事!有事!”
    见柳寻衣面露不耐,三人愈发惶恐,忙不迭地连声应答。
    “何事?”
    “那个……那个……”犹豫再三,洪寺终于在严顺和雷震的怂恿下吞吞吐吐地开口解释,“袁兄他……”
    “是袁孝!”
    “哦!对对对!是袁孝!”在严顺的提醒下,洪寺连忙改口,“袁孝、袁霆父子……眼下也在房中,大小姐押他们来此向副宗主请罪……”
    “明白了!”虽然洪寺支支吾吾,但柳寻衣仍从他唯诺的语气中听出弦外之音,“你们想替袁孝父子求情?”
    “副宗主明鉴,我等佩服!”严顺赶忙接话,“袁孝父子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确实罪无可恕,可我们希望副宗主念及他们父子情深,从轻处罚。至少……留他们一条性命。”
    “袁孝卖主求生,三位不怕受到牵连肯站出来替他求情,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多谢副宗主谬赞!其实,我们原本对袁孝的自私深恶痛绝,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有辱‘上京四府’的威名。可转念一想,如果沦落虎口的人是我们的孩儿,也许……我们也说不出这样的风凉话。毕竟,刀子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旁人无法真正体会。”
    “邓某不是西律武宗的人,本不该干涉你们的家事,可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恕我插一句嘴。”邓泉愤懑道,“难道天底下只有袁孝知道疼?他出卖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疼不疼?此事若非洵溱姑娘早有准备,说不定我们这些人现已沦为清风的刀下之鬼……”
    “这……”
    “咳咳!”
    见洪寺三人无言以对,分外难堪,谢玄连忙打断出言无忌的邓泉:“西律武宗的家事,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
    “可是……”
    “好了!”柳寻衣一边褪下身上的风袍递还慕容白,一边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洪寺三人,漫不经心道,“事有因果,必有主张。我们……进去再议。”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心思迥异的众人,直接推门步入房间。
    “贤侄!”
    刚一迈过门槛,一位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且身材颇为健硕的老者,在两名中年汉子的陪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柳寻衣面前,直将全无防备的他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斜。
    “哎呀呀!都怪老朽鲁莽,一不小心冲撞到贤侄,恕罪!恕罪!”
    见柳寻衣险些和自己撞个满怀,满脸堆笑的老者登时歉意丛生,一边急声赔罪,一边伸手搀扶,生怕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你……”
    “永麟兄!”
    未等柳寻衣开口,紧随其后的谢玄忽然发出一声呼唤,道明老者的身份。
    他正是暗助谢玄瞒天过海,后被洵溱“假意报复”的潞州甘家的家主,甘永麟。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中年汉子,分别是甘仑、甘甫。
    “谢老弟,你可真是一位大忙人。从昨天到现在,老朽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甘永麟见到谢玄十分高兴,出言调侃的同时,脸上再度洋溢出欣喜的笑容。
    趁谢玄与甘永麟热情寒暄之际,柳寻衣抬眼环顾四周。但见身姿婀娜的洵溱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身后的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站的笔直如枪。距他们一丈之遥的墙边,两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汉子被人用麻绳五花大绑,闭着眼、垂着头、弓着腰、蜷着身……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不知是内心忐忑不安,还是伤口疼痛难忍,跪在地上的二人竟抑制不住地低声呜咽,瑟瑟发抖。
    虽然披头散发,满身脏污,令人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柳寻衣仍从他们的声音、体态一眼辨认出二人的身份。正是昨日在‘锄奸大会’上出卖自己的袁孝父子。
    犹记得,昨天清风将袁孝“请”出来时,虽然他意志消沉,精神萎靡,但至少衣着整齐,无病无伤。再看他眼下的狼狈模样……俨然,从昨天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他已被阿保鲁几人狠狠“关照”过不止一次。
    此时此刻,在同一间房内,却有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景。
    一边是热情洋溢的故友重逢,中间是云淡风轻的读书品茗,另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残忍血腥。
    三拨人,表现出三种完全不同的心态。很难想象他们能不受干扰,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命悬一线的袁孝父子面前,甘永麟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冷漠残忍,令人感慨油生,唏嘘无限。
    “贤侄,在潞州客栈时……老朽愚昧无知。言辞多有冒犯,举止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这位老糊涂一般见识。”甘永麟在谢玄的眼神示意下笑盈盈地朝柳寻衣拱手作揖,态度颇为谦逊,言辞十分诚恳,“凭我和北贤王的交情,倘若我早些知道你是他的儿子……纵使豁出全家的性命帮你洗脱罪名亦在所不惜。只恨清风欺天罔地,诓骗世人,老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因此才……”
    “虽然甘老爷不知内情,但你与谢二爷心有灵犀,无意中帮我们打消清风和凌潇潇的猜忌,绝对是我们的大恩人。”幡然醒悟的柳寻衣连忙托起甘永麟,感激道,“因为我,令甘家的男女老幼无辜卷入这场血雨腥风的江湖争斗,害你们整日惶惶不安,担惊受怕。又迫使甘家上下一百余口人背井离乡,甚至连你们的府宅也被我们一把火烧为灰烬。此间种种,想来……实在惭愧之至。”
    “贤侄如此见外,岂非令老朽无地自容?”甘永麟故作不悦,“你爹生前对我们甘家常有照顾,老朽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再者,我和谢老弟是生死之交,他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潞州甘家与贤王府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莫说为贤侄烧掉一座宅子,纵使烧掉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甘老爷高义……”
    “为将甘家老小安置妥当,我可是花费足足五十万两真金白银。”
    就在柳寻衣、谢玄、甘永麟相互恭维之际,一道清脆悦耳却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幽幽响起,登时打断三人的谈笑,同时令房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洵溱不急不缓地将书卷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既然柳大侠惭愧之至,决心承下甘老爷的人情,记得将我为你垫付的五十万两银票如数报销。至于车马、吃住等其他杂七杂八的花销用度……权当少秦王的一份心意。”
    洵溱直言不讳地道出甘永麟收下五十万两银票的事实,无异于当众揭开他的“遮羞布”。令刚刚的大义凛然、生死之交、同气连枝、亲如一家……统统变得有些莫名讽刺。
    “甘老爷为我而举家逃难,非但家宅付之一炬,甚至连家中财物也毁坏一空,区区五十万两略表慰藉……只少不多。”似乎看出甘永麟的窘迫,柳寻衣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宽慰。转而将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洵溱姑娘和少秦王的心意,在下深有领教,再不敢轻易接受。至于欠你们的钱……容我想想办法,一定如数偿还。”
    “少主的事就是贤王府的事,少主欠下的债亦由贤王府一力承担。”柳寻衣话音未落,谢玄已不假思索地许下承诺,“谢某保证,凡洵溱姑娘垫付的……有一文算一文,我们一定连本带利地奉还。除此之外,我们还愿在补偿甘老爷五十万两的前提下再追加五十万两,以感激甘家上下的仗义相助。”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笼络人心(二)

    谢玄此举一石三鸟,不可谓不高明。
    一者,报答甘永麟的慷慨相助。二者,借机宣告世人,贤王府待友真诚,有恩必报。三者,替柳寻衣化解尴尬,同时进一步拉近他与贤王府的关系。
    果不其然,谢玄此言一出,非但令甘永麟感动的老泪纵横,亦令柳寻衣感到心中一暖,看向谢玄的眼神变得愈发钦佩。
    “永麟兄,既然潞州的府宅已烧毁殆尽,不如趁此机会举家迁来洛阳。”谢玄颇为亲昵地挽住甘永麟的胳膊,煞有介事地提议,“贤王府在城中尚有几处宅院田土,如果永麟兄不嫌弃,可任选一处安家。”
    “这……”
    “当然,永麟兄若不愿‘寄人篱下’,亦可自行在城中买地建府。除将军府、贤王府和这座丹枫园之外,其他的只要你能看上眼,无论有主无主,谢某一定帮你安排妥当。”
    “谢老弟千万不要误会!”见谢玄主动让步,甘永麟脸色一变,匆忙解释,“老朽绝不敢嫌弃贤王府的宅地。谢老弟的一番美意,令老朽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在此,我谨代甘家上下向谢老弟和贤侄深鞠一躬,略表感激之情。”
    言罢,甘永麟轻轻推开谢玄的手,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袍,毕恭毕敬地朝面露狐疑的谢玄和柳寻衣深作一揖。
    “甘老爷,你这是……”
    “洛阳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有贤王府加持庇佑,安定繁荣远胜潞州。若能在此安家,与贤侄、谢老弟昼夜为邻,实乃人生一大幸事。”甘永麟先是由衷地赞叹,后又苦涩一笑,婉言相拒,“只不过……老马恋栈,落叶归根,甘家上下自出离潞州无不翘首期盼,人心思归。有道是‘故土难离’,甘家世世代代生于潞州、长于潞州……而今让我们迁徙他乡,实在难以适从。眼下,清风已死,武当大势已去,江湖局势亦逐渐明朗,相信甘家再也不会遇到无妄之灾。因此,老朽打算率众回潞州重振家业,告慰甘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实不相瞒,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老朽就应该打道回府,但我一直赖在洛阳城不走,一是为与贤侄解开误会,二是为亲自向谢老弟辞行,以免失礼。”
    “这……”
    甘永麟言出肺腑,甚为诚挚,令好心挽留的谢玄一阵语塞。他和柳寻衣相视一眼,从而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既然永麟兄归心似箭,谢某又怎好强人所难?回潞州……也好,至少人熟地熟,行事方便。”
    “我们马上安排酒宴为甘老爷送行,再派人护送甘家老幼回潞州……”
    “都是自己人,贤侄万万不可大费周章。”柳寻衣话未说完,甘永麟已毅然决然地摆手拒绝,“此去潞州一马平川,老朽常年往来,早已轻车熟路,何需贤侄派人护送?再者……”
    说话的功夫,甘永麟谨慎的目光朝安之若素的洵溱及跪在墙边的袁孝父子轻轻一瞥,话里有话地说道:“再者,大局初定,贤侄和谢老弟万事缠身,何必再为老朽徒耗精神?什么送行酒宴,不过是应付外人逢场作戏的幌子罢了,我们之间无需那般俗套。”
    “这……”
    “能亲口和贤侄说几句心里话,能与谢老弟当面告辞,老朽已比守在丹枫园外的那些人幸运百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甘永麟爽朗大笑,豪气十足,“待你们日后空闲,来潞州我们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永麟兄说得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寒暄作罢,甘永麟颇识时务地拱手告辞,而后在慕容白和邓泉的热情陪伴下离开内庭。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甘家的文韬武略皆属下流,甘老爷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名气……也属一般。然而,甘家却能独占潞州长盛不衰,以前我认为是贤王府的庇佑之功,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甘家的生存之道并不是攀附强势,反而是远离强势。”甘永麟离开不久,洵溱的声音悄然响起,“甘老爷真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就聪明在他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来之不拒、去之不恋。不多事、不好事、不蹚浑水……既没有贪婪的野心也没有过分的欲求,一心只愿随遇而安,明哲保身。”
    “人贵有自知之明!”谢玄讳莫如深地笑道,“甘老爷打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他也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只有夹起尾巴做人,谦虚谨慎做事,才能在虎狼横行的乱世保住自己的性命。”
    “有些人可以安于平庸,但有些人注定不能低调。”洵溱柳眉一挑,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露疲态的柳寻衣,“今天上午,你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迫于无奈,我只能将袁孝父子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闻言,萧阳、苏忽、荀布道一个箭步冲到墙边,粗暴而蛮横地将遍体鳞伤的袁孝父子拖拽到柳寻衣面前。
    与此同时,阿保鲁“仓啷”一声抽出钢刀,默默递给柳寻衣。
    又见柳寻衣眉头微皱,迟迟不肯出手接刀。阿保鲁不禁面露不耐,索性手腕一翻“铿”的一声将刀深深插入地面。剧烈颤动的刀身嗡嗡作响,宛若虎啸龙吟,好似幽冥丧钟,一声声沁入袁孝父子的心底,令二人的身体如筛子般抖动不停。
    来回摇曳的刀柄不断敲打着柳寻衣的裤腿,似乎在提醒他抽刀见血,明正典刑。
    见此一幕,焦心如焚的洪寺、严顺、雷震无不替袁孝父子攥着一把冷汗。这一刻,他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喉头发紧,唇舌打结,半晌竟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能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心思纠结的柳寻衣。
    “副……副宗主……”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袁孝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率先打破沉默。
    被五花大绑的他犹如一条笨拙的蛆蛹,拼命扭动着身体,一寸寸地挪到柳寻衣的脚下,扯着嗓子苦苦哀求:“千错万错……都是我袁孝一人之错。是我自私自利、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忘恩负义……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人是我,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就应该不得好死。无论副宗主如何惩治,皆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死……不足惜。但求副宗主能念在袁霆对你一片忠心,再加上他不知者无罪的情分上……饶他一条性命,也算为我们袁家留下一缕香火……”
    “去你妈的!”
    “砰!”
    阿保鲁的眼神骤然一狠,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向袁孝的小腹,发出一声令人咂舌的闷响。伴随着一阵有气无力的痛呼,一口掺杂着鲜血与胆汁的红黄之物“哇”的一声喷涌而出,同时令袁孝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痛苦。
    “犯下弥天大罪还敢奢望延续香火?”怒不可遏的阿保鲁俯身蹲在袁孝身边,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揪住他的头发,不顾袁孝撕心裂肺的惨叫,残忍地将他血葫芦似的脑袋高高拎起,一字一句地厉声斥责,“袁孝,你知不知道昨天的‘锄奸大会’大小姐也在场?知不知道你的胡言乱语有可能令她身陷险境?又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叛变,少秦王和大小姐筹备多日的计划差一点功亏一篑?如果昨天出现一丝差池,如果大小姐因为你而受到伤害,莫说断子绝孙,纵使将你袁家祖宗十八代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息少秦王的怒火,更不足以弥补你所犯过错的万分之一!”
    “袁某……贱人贱命,纵使死一万次也抵不过大小姐掉一根头发,又岂敢与大小姐相提并论?”袁孝眯着几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赔罪,“错就是错,我认……我都认……”
    “爹……”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尽虐待,自尊心极强的袁霆不禁感到五内俱焚,心痛如绞。渐渐地,他将内心的羞愧化为屈辱,将恐惧化为愤怒,不顾满身伤痛地拼命挣脱萧阳和荀布道的束缚,发疯似得扑向阿保鲁,并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他的胳膊。
    “滚开!”
    然而,在彪悍魁梧的阿保鲁面前,莫说袁霆被绑得结结实实,纵使他四肢灵活,也万万不是阿保鲁的对手。
    因此,面对袁霆的“突袭”,阿保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左手一甩,登时将其远远掀飞。先重重地砸落在桌上,将杯碟茶碗撞的七零八碎。再狼狈地翻落在地,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洵溱脚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失手后的袁霆非但不知收敛,反而绝望更甚。但见他眼神一狠,于刹那间施展出毕生气力,硬生生地将绑在身上的麻绳扯裂挣断。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近在咫尺的洵溱大吃一惊,同时令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萧阳、苏忽、荀布道始料未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恍惚迷离之际,狠下决心的袁霆已如脱兔般飞身而起,于电光火石之间探出五指,死死掐住洵溱白皙无暇的玉颈。
    “放开我爹,否则……我掐死她!”
    ……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笼络人心(三)

    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恭敬谦卑的袁霆竟会狗急跳墙?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疯狂举动。
    一时间,由于内心极度震撼而面如死灰的洪寺、严顺、雷震怛然失色,噤若寒蝉。柳寻衣和谢玄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论武功,房间内除洵溱外几乎人人都在袁霆之上。纵使在电光朝露之间,如柳寻衣、谢玄这般高手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扭转乾坤。因此,袁霆能够顺利得手并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在柳寻衣这些人的心目中,袁霆的身份加上此时的环境,他断然不会……也不敢做出以下犯上的出格之举。
    因此,面对出人意料的现实结果,他们岂能不感到措手不及?岂能不感到万分惊愕?
    “你找死!”
    见洵溱陷入险境,勃然大怒的阿保鲁咒骂一声,奋力将袁孝的脑袋摔在地上,起身朝袁霆走去。
    “别过来!”
    然而,未等阿保鲁靠近,袁霆突然发出一声恫吓,掐着洵溱咽喉的五指迅速收紧,令其黛眉微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袁霆,你若敢伤大小姐一根头发,我定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面对阿保鲁咬牙切齿地威胁,袁霆却满不在乎地又哭又笑:“今天,我们父子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
    “逆子,不得无礼!快快放开大小姐……”
    见袁霆自不量力地挟持洵溱,大惊失色的袁孝再也顾不上自身的伤痛,一边扭动着身躯,一边气冲冲地怒叱:“混账东西,你……你找死不成?快快放开大小姐,向大小姐赔罪……”
    “爹,事到如今赔罪又有何用?”袁霆哭喊道,“我们父子的命在人家眼里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安危,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你给我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死到临头,为什么住口?”休看袁霆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强硬姿态,其实透过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几乎变调的声音,不难猜出此时的他只是虚张声势,其内心早已波澜骤起,不胜惶恐,“求饶是死,不求饶也是死,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逆子,你……”
    “大小姐,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触犯大忌,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
    袁霆不再理会袁孝的训斥,将矛头转向臂弯下的洵溱。由于他的内心过度紧张,以至右手不停地哆嗦,力道拿捏不稳,直将洵溱的玉颈勒得又红又紫,恨不能令其窒息。
    可由于袁霆看不见洵溱的脸庞,因此浑然不察,仍旧颤颤巍巍地说道:“大小姐,我求求你……只要你放过我爹,我保证不伤害你……”
    “就算我放过他……他又能逃去哪儿?”洵溱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窒息感与虚弱感,竭尽所能地令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如果你爹一走了之,他将一辈子东躲西藏……这样的日子,他又能坚持多久?”
    “我管不了那么多!”
    似乎被洵溱的顾左言他彻底激怒,袁霆的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放我爹走,要么我们一起死……”
    “额……”
    情绪的波动势必引起力道的变化,洵溱纤细的玉颈几乎被袁霆的右手死死攥住,脸色惨白如纸,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甚至连双眸也渐渐变得空洞无神。
    “大小姐……”
    “袁霆!”
    就在阿保鲁、萧阳几人忍无可忍,欲强行出手之际,柳寻衣陡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在场之人吓得心神一颤。
    甚至连处于崩溃边缘的袁霆,也被柳寻衣的声音惊得脸色一变,暴躁而混乱的精神渐渐恢复一丝理智。
    “你还认识我吗?还记得当初在沈州,是谁帮你结束无所事事的纨绔生活?是谁仅凭一面之缘即对你委以重用?又是谁力排众议,保举年纪、资历、经验皆十分浅薄的你留在东北主持‘上京四府’的大局?”
    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万千思绪一股脑地涌入袁霆的脑海。回忆往昔,他不由地心慌意乱,五味杂陈。
    “我认识的那位满腔热血,胸怀大志,却一直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袁霆在哪儿?我认识的那位性情坦荡,才思敏捷,恪守是非对错不惜‘大义灭亲’的袁霆又在哪儿?”柳寻衣一步步地朝袁霆逼近,同时向他发出一连串义正言辞地质问,“我同情你的怀才不遇,相信你的德行操守,器重你的卓越才能,更对你的未来寄予厚望,可如今……你竟用这样的方式报答我?袁霆,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究竟是我柳寻衣看走了眼?还是你袁霆经不起失败,受不起挫折?”
    “副宗主……”
    此刻,连袁霆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被柳寻衣的灵魂拷问戳中软肋,还是对自己的困兽之斗感到绝望。他只知道,自己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被泪水模糊。
    “看来你没有忘记我……”
    “那又如何?”袁霆怒而呛声,“反正我快要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柳寻衣眉头一皱,语气甚为不满,“活要活得顶天立地,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岂能因为死期将至而背弃自己的尊严?不顾自己的体面?难道黄泉路近,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做一些倒行逆施之事?殊不知,世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如果人人都像你这般因为死而肆无忌惮,岂非天下大乱?袁霆,你冷静地问问自己的心,你究竟是不甘蒙冤?还是……贪生畏死?”
    “我……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袁霆极口否认,“我只求你们放过我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那洵溱呢?”柳寻衣朝气若游丝的洵溱一指,沉声道,“你在不在乎她的性命?”
    “我……”
    “难道你真想掐死她?”柳寻衣不给袁霆思考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刚刚她说得明白,如何处置你们父子由我决定。纵使你想威胁,也应该威胁我,何必找她的麻烦?七尺高的汉子挟持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非但不知害臊,反而大言不惭地妄谈什么‘同归于尽’?袁霆,你真是好大的出息!”
    “我……”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洵溱。”
    “不行,你们先放了我爹……”
    “你只有像男人一样放过弱质女流,才有资格和我谈其他条件。”柳寻衣面色一沉,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激动,反而出奇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袁霆,不要让我看错你!”
    “副宗主,你不要过来……更不要逼我……”
    面对柳寻衣的步步紧逼,阵脚大乱的袁霆紧紧勒着洵溱的脖子,踉踉跄跄地不断后退。
    “现在不是我逼你,而是你逼我。”柳寻衣目无表情,脚步不停,“如果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马上放开她!”
    见袁霆迟疑不决,心急如焚的袁孝忍不住厉声催促:“逆子!你闹够没有?你一向以副宗主为楷模?试问副宗主久经生死关头,他可曾像你这般唯唯诺诺?可曾像你这般以弱女子为质讨价还价?难道你连副宗主的命令也不听?难道你想活活气死爹不成?”
    “爹……副宗主……我……”
    “副宗主,大小姐快不行了,不如让我们……”
    “等等!”
    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忧心忡忡的洪寺,从而眼神一寒,急声喝令:“袁霆,回头是岸,立刻松手!”
    “副宗主……”
    “松手!”
    “我……”
    “立刻!”
    终于,在柳寻衣一连三声怒斥之下,袁霆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瓦解,勒着洵溱的右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五指一松,手臂轻抬,几近昏迷的洵溱顺势瘫软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以一招“移形换影”诡异地消失在原地,未等众人惊呼出声,他已拦腰抱着半昏半醒的洵溱向床边走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若闪电,中途未见一丝迟滞。甚至连袁霆也不知道,柳寻衣究竟是什么时候将洵溱从自己的身边抱走?
    直至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柳寻衣想从他手中救走洵溱根本易如反掌,之所以迟迟不出手,不是担心自己破罐子破摔伤害洵溱,而是不希望自己一错再错,沦落万劫不复。
    柳寻衣的用心良苦,岂止后知后觉的袁霆知道?如释重负的袁孝,以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谢玄同样心知肚明。
    “副宗主,是我辜负你的厚望,是我一时大意沦为清风的人质,是我害爹陷入两难,是我对不起你……”
    渐渐想明白一切的袁霆忽觉羞愧无比,他看看满身血污的袁孝,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洵溱,再看看背影佝偻的柳寻衣,一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见此一幕,洪寺、雷震、严顺面面相觑,不知所言。与此同时,他们的内心深处又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与感动。
    似乎柳寻衣的仁义不止赐予袁霆,更赐予同样出身‘上京四府’的他们。
    ……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笼络人心(四)

    “混账东西,竟敢挟持大小姐?看我不将你剁碎了喂狗!”
    见柳寻衣力挽狂澜,洵溱险象环生,早已怒愤填膺的阿保鲁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杀意,挥手将没入地面的钢刀高高拎起。憋着一口恶气,瞪着一双血目,气势汹汹地朝捶胸顿足,怆地呼天的袁霆走去。
    “寻……”
    见此一幕,谢玄本欲出言提醒,但话一出口又忽觉不妥,于是戛然而止。
    “去死吧!”
    “不!”
    “副宗主……”
    “呼!”
    没有多余的废话,阿保鲁两步冲到近前。伴随着袁孝的哀嚎与洪寺几人的惊呼,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砍向全无防备的袁霆。
    观其架势,这一刀恨不能将袁霆从中劈成两半。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被白布层层缠绕的手毫无预兆地凌空探出。不偏不倚地攥住阿保鲁持刀的手腕,令其刀锋坠至距袁霆头顶约半尺之遥时骤然悬停。
    此刻,阿保鲁粗壮的臂膀紧绷如铁,黝黑的前额青筋暴起,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仍无法令刀刃再向下挪动一寸。
    “柳寻衣,你拦我作甚?”气急败坏的阿保鲁怒视着意兴阑珊的柳寻衣,愤愤不平地骂道,“袁霆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他在东北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拜少秦王所赐?今天他竟敢以下犯上,为求活命不惜挟持大小姐,如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现在不杀,难不成留着过年?”
    “如果我想让他死,又何必给他回头的机会?”柳寻衣神态慵懒,语气却分外坚定,“更何况,洵溱只是受些惊吓,并无大碍……”
    “那也不行!”阿保鲁对柳寻衣的劝解嗤之以鼻,“无论大小姐有没有受伤,袁霆敢对她不敬,足以表明此人怀有不臣之心,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你们已将他打的遍体鳞伤,难道还不算‘血的代价’?”
    “柳寻衣,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咬牙切齿地说道,“袁霆今天必死无疑,莫说你保不住他,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见阿保鲁固执己见,又对柳寻衣出言不逊,站在一旁的洪寺、严顺、雷震无不暗吃一惊,心生尴尬。与此同时,与阿保鲁同仇敌忾的萧阳、苏忽、荀布道也下意识地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谢玄从始至终作壁上观,一声未吭。
    “柳寻衣,我今天只想惩治袁孝父子,不想与你为难。”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阿保鲁在柳寻衣波澜不惊的目光中脸色微微变化,从而语气一缓,“罢了!我知道你已身心俱疲,去一旁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交给你?”柳寻衣眉头一挑,不答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尽量给他们一个痛快。”
    “如此说来,你非杀他们不可?”柳寻衣迟疑道,“如果……我不准你杀他们,又当如何?”
    “柳寻衣,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父子早已不是替少秦王掌管‘上京四府’的仆役,而是‘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的舵主及弟子。既然他们是西律武宗的人,莫说你没有资格处置他们,就连洵溱……也同样没有资格。因为我才是执掌中原四大分舵的副宗主,有权决定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柳寻衣渐渐对不依不饶的阿保鲁失去耐心,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和善,“因此,袁孝父子的生死由我决定,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柳寻衣,你……”
    “由我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执掌中原四大分舵的生杀大权,这些不是我的凭空臆想,而是少秦王的意思。现在,你执意处死袁孝父子,枉顾我的阻拦,莫不是……质疑少秦王的决定?”
    “我……”
    当柳寻衣搬出少秦王,阿保鲁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虽然他不屑于柳寻衣的“副宗主”之位,却万万不敢蔑视少秦王的权威。
    因此,面对柳寻衣的“以权压人”,阿保鲁纵使心中不忿,嘴上却不敢过分争执。
    “阿保鲁!”
    就在柳寻衣寸步不让,阿保鲁进退两难,房间内的气氛渐渐陷入僵局之际,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悄然响起。紧接着,心绪平复,意识清醒的洵溱双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眼神仍有一丝恍惚,气息仍有一丝紊乱,脸色仍有一丝苍白……显而易见,惊魂未定的她仍十分虚弱。
    “大小姐!”
    一见洵溱苏醒,萧阳、苏忽、荀布道、洪寺、严顺、雷震无不面露惊喜,一窝蜂地围上前去,争先恐后地向她嘘寒问暖。
    “柳寻衣说得对,他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你我皆无权干涉他的决定。”洵溱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心不在焉地向阿保鲁下达命令,“收起你的兵刃,退到一旁。”
    “可是……”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
    洵溱的态度不容置疑,阿保鲁愤懑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怒哼一声,同时狠狠踹了一脚呜咽不止的袁霆,持刀的右手猛然向上一扬,奋力挣脱柳寻衣的束缚,气汹汹地退到一旁。
    “袁孝、袁霆出卖我们乃不争的事实,即使你饶过他们的性命,也应该加以严惩,否则难以服众。”洵溱不急不缓地问道,“不知你这位‘副宗主’……打算如何惩治他们?”
    柳寻衣眉头紧锁,似乎面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头绪,故而虚心求教:“我只想保住他们的性命,至于如何惩治……不知你有什么高见?”
    “我的建议很简单,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洵溱的语气平淡如水,不掺杂一丝感情,“如果你决意大发慈悲,可以将他们逐出西律武宗,永不起用。但我必须提醒你,袁霆倒是无所谓,可袁孝……为少秦王效命多年,曾贵为‘上京四府’之首,他知道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对我们构成的威胁万万不可小觑。”
    “不错!”在阿保鲁的眼神催促下,萧阳趁势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纵使不杀他们,至少也要砍下他们的手脚、割掉他们的舌头、废掉他们的武功,确保他们离开后不会与我们为敌才能逐出宗门……”
    萧阳话未说完,洵溱陡然向他射去一道满含不悦的目光,登时令振振有词的他乖乖闭上嘴巴。
    “大小姐,出卖你们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袁霆无关。”袁孝一边苦苦挣扎,一边将青一块、紫一块的脑门一下下地朝地面撞去,发出一阵“砰砰砰”的响声,口中不住地向洵溱赔罪求饶,“刚刚逆子鬼迷心窍,一时冲动冒犯大小姐,都怪我平日教子无方,以至其尊卑不分,毫无礼数。在此,我替他向大小姐和副宗主叩首赔罪,希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逆子一般见识。我是他爹,甘愿也应该用自己的性命替他赎罪。无论大小姐和副宗主打算如何惩治,哪怕千刀万剐……袁某也愿一力承担,并且绝无怨言!”
    “爹,如果不是孩儿轻敌大意被他们擒获,你又岂会受制于人?”见袁孝主动求死,痛哭流涕的袁霆连忙抬起头来,懊悔道,“说到底,只怪孩儿骄傲自负,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可以横行无忌。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自以为是非但害得自己身陷囹圄,更害得爹不得不昧着良心助纣为虐,终究……酿成大错。纵使以死赎罪,也应该让我去死……”
    “逆子住口!你懂什么?”气急败坏的袁孝连声怒叱,“爹已是土埋半截的人,活着亦无大用。你年纪尚浅,正如副宗主所言回头是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爹……”
    面对父慈子孝,争相求死的感人一幕,纠结万分的雷震将心一横,不顾洪寺、严顺的阻拦,硬着头皮替袁家父子求情:“大小姐、副宗主,此事只怪清风手段卑劣,袁霆涉世未深误中奸计也是情非得已,袁孝护子心切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你们能不能……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将功补过?”洵溱黛眉微蹙,轻蔑道,“你们可否记得,当初在沈州清查‘上京四府’的账目时,我和柳寻衣已经给过你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没有将你们中饱私囊的丑事禀告少秦王。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如今,本就戴罪的袁孝再一次犯下大错,我们岂能再给他机会?”
    言至于此,洵溱又将鄙夷的目光投向泪流满面的袁霆,义正言辞地问道:“你又可否记得,当初苦苦哀求我们网开一面,让袁孝四人将功折罪的人就是你?其他人可以不明事理,唯独你没有资格寻死觅活。当时,我们念在你一片孝心的情分上,破例听取你的建议。却万万没有料到,本应明辨是非的你竟然辜负我们的信任,当众出尔反尔,食言自肥,今天又让我们如何再原谅你?”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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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