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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一十章 考后不讲卷(第一更)

    听到林延潮拍门,说要交卷的声音,四面的士子都看了过来。△↗頂頂點小說,之前嫌弃林延潮烤馒头那士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外面监守的官兵也是讶异问道:“这天还没黑,相公你都写完了?”

    林延潮道:“是啊,写完了。”

    当下官兵不敢怠慢,连忙喊了受卷官来。

    这受卷官听说考生交卷也是诧异,走到林延潮的考房外问道:“你可都誊写完了?”

    林延潮道:“回大人的话,都誊写完了。”

    “交卷之后,不可后悔。”

    林延潮差点翻了个白眼道:“那是自然。”

    当下林延潮将卷子从小窗那递了出去,受卷官看卷首写着侯官林延潮五字,又扫了一眼文章见七题都是答得满满当当,确实是写完,当下满意地点点头道:“无论文章如何,字倒写得不错,开锁。”

    “是,大人。”当下官兵给林延潮考房开了锁。

    林延潮从考房里走出,伸了个懒腰,立即将东西收拾进考箱,扬长而去。

    一旁其他几个考房的士子,大部分才写到五经题的第一题,或是第二题,更有甚者,连五经题还未开笔写,见林延潮如此快交卷都是诧异。

    地字号考房的刘廷兰,见有人比自己早交卷心道:“此人是谁,竟如此早交卷,哼,理他作什么,又不是谁早交卷,谁就取第一,反正这解元我是取定了。”

    心底虽是这么想,但刘廷兰仍是着急地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当下敲门道:“交卷!交卷!”

    而另一间考房里周宗城正对一道题抓耳挠腮。见林延潮走出,开始讶然,后却恍然道:“必是病得太重,考不下去,提早交卷,自暴自弃吗?哼。我就知如此。”

    周宗城顿时一脸自信之色,然后对着文章又开始下笔。

    受卷官当下拿着林延潮的卷子,走到至公堂以东。

    至公堂东列三房,分别是誊录,受卷,弥封,西列二所,分别是对读,是内供给。

    除了内供给是给考官。官兵们供吃供用的之外,其余四所都与考试相关。

    受卷官拿着林延潮卷子直去弥封房里,之后的流程,弥封的书吏会将卷子糊名,弥封,做好后再由弥封官再送至誊录房里,让书手誊录。

    待誊录完毕后,誊卷和原卷。再送至西边的对读所去,自有对读官校对誊卷和原卷是否符合。

    对读无误后。对读官再将原卷留下,把誊卷送至至公堂。

    至公堂有外进内进之分,中间间隔以帘。

    外帘官只能止步于外进,对读官将卷子送至外帘外,自有收掌官负责接卷,再送入帘后。按五经分房呈送。

    卷子在房内,先由阅卷官阅卷,阅卷官若满意,则在上面勾圈,再交给房官。房官若满意即勾圈,送至副主考,副主考若满意再勾圈交主考,最后由主考王世贞定夺。

    若是一张卷子写满四个圈,既是中举了。

    这大概就是乡试里一张录取卷的流程,不过是若是写得差的文章,阅卷官就直接给你落卷了。除非主考官会在遗卷中收卷,将你文章重新拾起,当然碰上这事概率是微乎其微就是。

    林延潮在龙门前等候,与县试一样,照例是要等齐十人,才能开龙门放人出去。

    雨早已是停了,林延潮折起伞来,不久一名士子走来,亦是站在龙门前。

    林延潮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当下与他一并等候。

    那人双手负后,满脸志得意满,显然考得很好。此人当下向林延潮道;“在下漳浦刘廷兰。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在下侯官林延潮。”

    刘廷兰听了似记忆里闽中文章写得很好的士子里,没有此人,当下心道,果真是无名之辈,倒令我白担心了。

    如此刘廷兰脸上更添几分傲色,淡淡地道:“仁兄这么早交卷,应是考得不错吧,你第一道先进于礼乐如何破的?在下破题是,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在己之所从。”

    林延潮听了心道,此人厉害啊,这一题破得着实不错啊。

    对方显然也是觉得自己破题破得很好,仿佛是急于找一个倾述者般,当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文章。

    刘廷兰说了几句,见林延潮似没有认真在听,心道我文章写得这么好,此人竟也不露动容之色,莫非水平太低,听不懂我文章的妙处?这未免太遗憾了吧。

    当下刘廷兰想看看林延潮水平,问道:“这位兄台,你这一题是如何破得?”

    林延潮拱手道:“兄台,难道你先生没告诉你,考后不讲题吗?”

    刘廷兰心想哪里有这规矩,问道:“这是为何?”

    林延潮道:“考完墨迹已定,纵是再议论下去,也无益于什么。就算考得好,未必见得对下一场有用,考得不好,心中烦躁,反而于下一场不利。你说现在说题有何用处?还不如用心着力想想下一场如何考?”

    刘廷兰听了无言以对,问题是自己还怎么感觉,此人说得竟是如此有道理啊。

    这时龙门已开,林延潮向刘廷兰道:“在下先行一步。”

    刘廷兰见林延潮走出门去,拂袖哼了一声道:“必是此人自觉比我文章差得太远,故意这般说的,给我装什么装。”

    走出龙门后,林延潮见外头是黑压压的脑袋,士子的家眷,书童,仆人,车夫在青云桥外密密麻麻站着。待见林延潮走出龙门,众人都是一并朝这里看来,辨认是不是自己家的子弟。

    “延潮!”

    林延潮听了喊声,但见爷爷,大伯和浅浅都站在一处马车下。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笑了笑当下走上前去。

    “爷爷,大伯。”

    大伯关切地问道:“听闻你病了,这一次考得如何?”

    林延潮不知如何说,要说要么不中举,要么中举就考得很好吗?

    爷爷见了林延潮这为难的样子,当下责大伯道:“问什么回去再说。”

    当下一家人上了马车,直接行驶往家去。

    家中自是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但林延潮考了一日有些疲倦,加上感冒未愈,没什么胃口。(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一章 第二场(第二更)

    家里人见林延潮这样子,都有些担心,以为林延潮考得不佳。

    大伯宽慰着道:“潮囝,十五岁就中举人,也太早了,咱们还是再等三年的好。”

    大娘亦是道:“哎呀,潮囝,你已是很不错拉,在家再读三年嘛。”

    林高著啪地将筷子一放道:“你们俩说这么多,干什么,是延潮考?还是你们考?这事延潮自有分寸的,你们能替他做主?眼下延潮不是还有两场没考,你们怎知他不中了,我看延潮遇事有定气,你们着急下结论作什么?”

    大伯,大娘被林高著一通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连连称道:“爹说得是,说得是。”

    林延寿在旁道:“爷爷,爹,你们也别想太多了,十五岁中举人,那都是天上文曲星,咱们家还没到那么个地步。我十五岁了都没中秀才,延潮十五岁还能中举人?”

    大伯一听脸就沉下来了,同样将筷子一拍,拿出方才林高著训自己的气势道:“你这不成器的,还有脸说话?”

    大娘立即道:“你这么大声吓着孩子怎么办,还有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潮囝中了举人,你也是有光彩的,若是潮囝将来中了举人,作了官,还不提携你一把。真是不懂事,别说话,给我吃饭。”

    林延寿哼地一声,撅起嘴道:“你们就会偏着延潮说话,你说我不成器,我还不要你们这样的爹妈!”

    林延潮笑了笑,当下道:“大伯,大娘别说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考得还行,我已是吃够了,先去睡了。”

    林高著连忙道:“延潮,你再吃一点。”

    “不用了。够了。”

    当下林延潮回到屋子里,疲倦了一天,精力耗尽,当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林延潮睡得快中午才起,可见考了一日精力消耗得有多大。

    他的感冒仍是未好,虽说有些咳嗽。流鼻涕,但幸亏还没到发烧的地步。在林延潮看来也就一般小感冒,平日就是多喝水,多睡觉就过去了,碰上考试也是无碍。再说最重要的首场已是考了,剩下的二场,三场,倒是不费什么精神。

    第二场是八月初十,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各一道。虽不难考,但考试量仍是如第一场那么大,很繁琐。

    林延潮睡了一日后起来。即继续在窗边准备第二场考试。

    林延潮披了件衣裳,边是咳嗽,边是写文。林延潮心想自己乡试前一味读书写文。缺乏锻炼,身体倒是差了,看来以后要向展明学点强身健体的办法。

    看着林延潮写文,林浅浅却是看在眼底急在心底,偷偷垂泪,劝了几次林延潮不要再读了。但林延潮却没有听。

    林浅浅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打消林延潮的决心。到了这一步自己唯有默默支持才是。所以林浅浅见林延潮时,都是强颜欢笑。与林延潮说说笑笑,想尽办法给林延潮煮些清淡可口的饭菜,并督促林延潮按时吃药。

    如此就到了第二场考试,只是间隔一天,林延潮又是必须起得大早去贡院,这样连轴的考试,考的不仅士子是智力,还有体力。

    林延潮来到贡院,听一旁考生说了第一场时,有几个上了岁数的士子,考了一半撑不下去了,强自被扶出的事情。

    而林延潮的脸色依旧很差,林诚义,翁正春等替林延潮担心一把。关于林延潮提前交卷的一幕很多人都看到,都以为他是考场发病无法支持,故而放弃考试,哪里想到他是提前写完交卷。

    几个人不免幸灾乐祸,在考乡试的士子里,林延潮算是年纪最小的几个,当下不免有人抱着‘好意’来劝道,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身子不好就不要强撑了,放弃第二场吧,以往就有考生抱病考试,蒙在考房里猝死,直到交卷时才被人发觉,反正汝年纪还小,就当长长见识,积累经验,三年后再来啊。

    对于这些看似好心安慰的人,林延潮只是笑了笑,没作理会。

    数人当下脸上都是一副‘我的好意已是尽到,你若一意孤行,有什么后果不要怪我’的表情。

    林诚义问:“潮囝,第一场时你是不是病得太重,故而提早交卷?”

    林延潮道:“回先生的话,弟子只是有些风寒,并不严重,弟子第一场已是写完七篇,这才提前交卷。”

    林诚义当下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为师还担心呢,不过你今日也需认真,若是支……支撑不住,也不要硬撑。”

    林延潮道:“多谢先生提醒,弟子晓得。”

    林诚义欣然道:“汝行事一向很有分寸,为师对你很放心。”

    当下龙门开启,众考生进贡院,仍坐在第一日的考房里考试。

    第二场题目,除了一道五经题外,诏、判、表、诰之类,就是考得考生应用文的水平。这无关于文采,而在于考生对于这类文章是否熟悉,并且意思表达准确,用词严谨。

    这一天天气放晴,最恶劣的天气已过,秋高气爽下,众考生都是心情舒爽。

    当然对于林延潮而言,也是如此,若是天气阴寒,搞不好自己感冒会加重,在好天气下考试,谁不高兴?

    各考房里的考生都是皱眉凝思,考场里间或也有一两间考房空去,大概是有的士子知第一场考得不太好,故而提前退出。

    林延潮无心理会这些,认认真真地写文,只是间或会有一二声咳嗽,从考房里传出。

    这一天林延潮再度写完交卷时,已是有上百名考生,也是一同交卷了,由此可见第二场难度并不大。故而真正决定考生是否录取的,还是在头场七篇。

    林延潮走到龙门前,等待开门。因为第二场较容易,提早交卷的士子们自是考得不错的,他们脸上都是洋溢着笑容,热烈地交谈的。

    如林延潮觉得第二场考不出水平来,故而神色始终淡淡,但总有人,好容易考好一场,就急不可待的炫耀了,仿佛第二场才是关键一般。(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一十二章 可列经魁

    几名士子就在林延潮一旁高谈阔论,里面正有周宗城。

    但见周宗城不无得意与一旁几人高谈阔论道:“咱们几人自小在衙门长大,圣旨都见过,公判,诰令,更是日常所见,这第二场考来简直是简单至极。”

    说着几个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几人纷纷道:“我等以后要仰仗,周兄你了。”

    “先预祝周兄领乡书,京报连登黄甲!”

    林延潮站在那里,而周宗城在旁一个劲的得意,他是连瞧一眼都奉欠。

    另一旁刘廷兰几人也来到龙门前,他与几个同乡好友,指着周宗城不屑地道:“杨兄,你说这些省城的士子,竟也在此跳梁,可笑不可笑?”

    杨道宾笑着道:“我未来的解元郎,眼下你且容他们一二吧。”

    另一名士子黄克缵道:“半桶水响叮当,我们何必理会这些人。”

    何乔远也道:“难怪恩师说这几年闽中学风日下,果不其然。”

    刘廷兰笑了笑道:“待放榜之后,再看这些人,这次五经魁,咱们漳泉二府的读书人拿定了,走,龙门开了。”

    当下几人朗声笑着离去,众士子都是踌躇满志地走出龙门。

    第二场考完后,第一场的乡试卷子都已是誊写完毕,对读官对读后,已是交给总考官王世贞。

    外帘虽有福建巡抚。布政使坐镇,但他们却不可至内帘一步,否则负责内外监临的两位御史。就可上书弹劾。

    所以乡试主考官王世贞,才是内帘官中一语而决的人物。

    在至公堂后的衡鉴堂里,王世贞看着一干同考官,阅卷官道:“今日尔等阅卷之时,不敢忘了当年身处矮屋的辛苦之事,这里的卷子都是读书人寒窗十年所作,尔等切切要看清楚了。若是有什么差池,不说本官。礼部磨勘这一关也过不了。”

    同考官,阅卷官都是一并称是,然后各领了试卷回房。

    二三场卷子不过走个过场,首场七篇才是重中之重。同考官,阅卷官们领了卷子回去后,各个都不轻松。

    尚书经一房的阅卷官程明悟,乃是兴化县训导。

    林延潮乡试首场的朱卷此刻正到了他的手上。

    本来依着县学训导的身份,程明悟是不足以充任阅卷官的,但怎奈本省治尚书的学官并不多,敢说通经的更少,故而临考时被调来作尚书房的阅读官了。

    自卷子发至本房后,他看得一直很慢。不敢出了丝毫差池。

    身为不入流的杂职官,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很容易被几位大佬训死。

    眼下他看到林延潮的朱卷后。沉吟良久,不敢下定论,当下拿了他的朱卷,向坐在一旁的浦城县孙教谕问道:“孙兄,请教你个事。”

    孙教谕头也不转道:“先等我把这一篇看完。”

    程明悟不敢打扰,等着那。孙教谕是今年五十多岁了,一头白须白发。他是嘉靖时的老举人了,会试无望就作了一任清贵的学官。上一次乡试,他就充任阅卷官了,可以算是老资历。

    半响后孙教谕摇了摇头道:“这篇文章前面尚可,但第五篇时有一处笔误,八岁蒙童都不写错。千里之堤毁于蚁**,七篇尽毁啊!”

    说着孙教谕将文章丢入了落卷之中。

    程明悟这时将林延潮的文章拿着,向孙教谕问道:“孙兄,这篇文章,我拿不定主意,你替我看看?”

    孙教谕斜了一眼道:“怎地改了这么多卷子,还是没主见,自己拿不定主意?”

    程明悟赔笑道:“没有孙兄指点,心底慌啊!”

    孙教谕摇了摇头,当下拿着林延潮的卷子看了起来。

    看完头三篇四书文后,孙教谕笑着捏须道:“法严词备,可为程文矣。”

    程明悟喜道:“孙兄也可以觉得此文可取吗?”

    孙教谕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不忙,看了五经题再议。”

    孙教谕继续看了下去,平是紧闭的嘴唇,突尔张大,看到后面简直合不拢嘴了。

    程明悟连忙上前扶住孙教谕问道:“孙兄,孙兄,你……你不是中风了吧!你等一等,我去叫医官来!”

    孙教谕怫然道:“什么中风了。”

    程明悟不明道:“孙兄没事?”

    孙教谕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当然没事,老夫治书经三十余年,眼光不会有错,你写一个高荐,给房官看吧。”

    程明悟笑着道:“是啊,我也觉得文章不错,就怕不敢落笔,到时被房官打回来,脸上就不好看了。”

    孙教谕摇了摇头道:“你别高兴太早,这等文章在我等眼底虽好,但总裁会不喜。”

    程明悟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孙教谕道:“王凤州擎拟古之大旗,怎么将这一篇唐宋文风列为佳作,罢卷回来,也说不准。罢了,罢了,不提这些,先拿给房官看吧。”

    程明悟闻言叹了口气在文章一旁写下‘高荐’二字,高荐二字,不仅有考试中式,还有名列前茅之意。

    但这只是自己一个阅卷官的意思,但是否高荐轮不到他说话,而是要看房官和正副主考的意思。

    程明悟将文章拿给房官看,乡试中的房官一般由进士出身的官吏充任。

    房官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明悟心有忐忑,他之前看得卷子还没有一篇入得这房官之眼。

    半响后房官抬头看了程明悟一眼问道:“这卷子是你荐得?”

    “回禀大人,是下官荐的。”

    “高荐?”

    “是。”程明悟言语里有几分没底气。

    房官沉默良久道:“四书文可,五经文佳。”

    说完房官在卷子上画了个圈,在一旁写道‘规模宏远矜重,中具流逸之至,可列经魁’。

    程明悟见了吓了一跳,这房官的评价比自己和孙教谕还高了一等。从高荐直接到经魁,经魁也就是乡试前五名啊。

    房官对一名书吏道:“将此卷送至副主考那。”

    不久林延潮的卷子到了副主考房内,副主考要看各房卷子,因此林延潮的卷子不可能一到就看。

    林延潮的卷子,在他房里足足趟了三日。(未完待续)( )

第两百一十三章 场场第一

    在乡试中,身为副主考,既在最后的排定座次中有一定话语权,也要在放榜前,替主考筛选罢落一定的卷子。

    其中不少卷子,尽管都是房官,阅卷官一致认为,可列为中式卷,或者是可列为经魁的卷子。到了他手中,若是认为不行,一样可以罢落,不过要写上情由。

    林延潮的卷子在房里躺了三天后,副主考拿起他的文章,先看批语笑着道:“有没有说得这么好?”

    说完后,他将卷子通篇读完后,副主考却在卷末写上‘实理实事,字字皆经,冠绝一房’。

    写完批语后,副主考对一名书吏道:“将此卷速拿给总裁,不,还是本官亲自送去。”

    终于林延潮的卷子,过了三关后,来到了乡试总裁王世贞的案前。

    王世贞拿来林延潮的朱卷,照例先不看文章,而是先看卷头。

    但见卷头上三个圈,知是阅卷官,房官,副主考一致认可的文章,每篇呈至自己案前的文章,都需过三道审阅。除非自己动用主考官的权力,到遗卷里去搜卷。

    王世贞将卷首下面各房官的圈点,句读♂↙ding♂↙点♂↙小♂↙说,2≤→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卷末则是阅卷官,房官,副主考的批语。

    高荐!

    规模宏远矜重,中具流逸之至,可列经魁!

    实理实事,字字皆经,冠绝一房!

    王世贞看完笑着道:“尔等三位考官,人人皆荐此卷,不肯吝啬赞言,正所谓水平不流,人平不言,不平则鸣。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会让你们三位考官担心本官不采纳此文?”

    副主考心道,还不是担心你持门户之见,将这等好文章罢落。不过他还是道:“凤州兄,你多虑了,实是我们三位考官一致认可。此卷可冠一房。”

    王世贞抚须道:“既是仁兄也这么说,本官姑且观之。”

    说完王世贞将这篇文章通篇读了起来。

    半响之后,王世贞将卷子放在桌上,须陷入沉思。

    “凤州兄?此文如何?”

    王世贞半响方道:“凡乡试七篇,士子重头三篇,后四篇轻之,但此子反之,头三篇读来不过中平,而后四篇却是一篇胜过一篇。观最后几篇文章。气势磅礴,如海如潮,吾几乎以为苏韩复生矣。”

    副主考听王世贞这么说,喜道:“凤州兄,我也为此人文章有苏韩之风,可惜……”

    副主考本想说,可惜唐荆川,归震川已逝,否则见这等文章不知如何高兴才是。

    但他方记起二人在世时。对王世贞抨击可谓不惜余力,归有光直接把王世贞骂为妄庸巨子。自己将这篇文章与唐顺之。归有光联系在一起,不是引来王世贞反感。

    所以副主考立即打住便不说了。

    不过副主考还是担心地王世贞不取此问,问道:“不知凤州兄以为此文可列几等?”

    王世贞笑着道:“何必太急,还只是第一场,何必着急下定论,还是等二三场一并出来后再论吧!”

    乡试第三场考试是策论。

    五篇策论。放在上一世与申论有些类似。

    林延潮第三场考毕,将他最后的精力也是榨干,回到家里连饭也不吃,就直接**睡了。

    第二日醒来,但见林浅浅伏在床头。一脸担心地看着他。林延潮从被窝里起身笑着道:“不必守着我,我没事。”

    林浅浅含着泪道:“还嘴倔,你看你烧了一晚上,说了一夜胡话。”

    林延潮也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勉强地笑着道:“无事,这第三场都考完了。”

    林浅浅顿时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道:“你这人考什么试,连自己身子也不要了吗?你就算不为自己爱惜身子,也要为别人爱惜自己啊!”

    林延潮抚着林浅浅的背道:“我知道,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别哭了。”

    事实上林延潮觉得感冒这等小病,没什么,但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却不这么看。

    第三场后,省城里考乡试的士子一面等着放榜,一面到处游玩,而林延潮则是裹着厚厚的棉被,每日喝着难喝的汤药。

    放榜前第一日,中式八十张朱卷已定,下面就是排定座次了,以及填写中式者榜文。

    照例要先定出五经卷首,也就是五经魁。

    衡鉴堂里,八十张朱卷一并呈放,议定座次的事,与阅卷官无关,他们就一并坐着聊天,顺便说几篇批改时遇到的得意卷子。

    至于监临、学政、提调、监试则在旁监督。

    而副主考与六名同考官在那拿着几张朱卷商议着,这是边议卷边填榜。

    主考官王世贞坐在案后,两眼都是血丝,他看了几日的卷子,精力也有几分不济。

    这边副主考与六位同考官还在争论之中,等候了一阵,王世贞沉声问道:“怎么诗经房的首卷,还没有议定吗?”

    副主考上前一步,向王世贞道:“总裁,综纶三场,我与六名房官,认为戊寅号和丁未号两篇卷子,各有所长,难分伯仲,请总裁公断。”

    戊寅号乃是朱卷编号,在揭名之前,众考官议论名次,只能说朱卷编号。

    王世贞道:“既是如此,首题破题为‘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在己之所从’那篇,本官以为略胜一筹,另一篇取为第二。”

    “诺!”

    当下一名书吏道:“戊寅号为诗经房卷首!”

    书吏即取过朱卷来,再核对墨卷,将墨卷上的糊名拆开,然后大声唱名道:“漳浦县士子刘廷兰,为诗经房魁首!”

    听了书吏这么说,一旁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似听过刘廷兰的名字,有人道:“此人有文名于乡间,中举实至名归。”

    又有人道:“不知次名是谁,真是可惜了。”

    还有人道:“五经里治诗经士子最多,看来解元属此人了。”

    当下王世贞问道:“尚书房的首卷可定下了?”

    这边副主考与六位房官只是简短交谈两句。

    副主考就站出来道:“回总裁大人,本官与六名房官商议后,一致以为尚书房己丑号卷子,三场场场第一,可为首卷!”(未完待续。。)

    ps: 大情节部分很难写,为了不让大家失望,删改很多次,最后才敲定了,更新慢一点请见谅。( )

第两百一十四章 放榜了(一更)

    副主考这么说后。

    王世贞沉默了一会,他自是知道己丑号卷是何卷。

    至于其他监临、学政、提调、监试也是竖起了耳朵,众人都是心道,场场第一,还得到七位考官一致认可的卷子,这倒是不容易。这比方才刘廷兰的卷子还胜了一筹,恐怕此卷就是最后的解元卷了吧。

    七位考官一致认可,下面就看主考官的意思了。

    王世贞呷了口茶,笑着道:“这倒是稀奇了,此卷竟得七位考官公认?何公你怎么看?”

    一名胡须一翘一翘的房官拿起这张朱卷,此人姓何号居山,一贯是逢文便踩,又喜欢倚老卖老,放在当今就是一个文坛喷子。之前就有数篇卷子,被此人从头骂到尾,被贬得一无是处,最后落卷。

    见一贯好喷人的何居山来点评,众人都是捏把汗。

    何居山道:“此卷纵观三场,文章有所瑕疵,算不得第一等,可这经学功底,我看可为在座各位之师了。”

    好嘛,不喷文章,改喷各位了。

    一名房官笑着道:“这己丑卷虽不错,但看何公说的,我等再如何不济,也不会不如一位考生。”

    这何居山捏须道:“仁兄此言谬矣,岂不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韩愈有言,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其贤及孔子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看此朱卷,非专研尚书一经几十年的老儒不能写出,尔等以他为师,习之书经,又有何不可?”

    听了何居山的话,众考官都是无言以对,但偏偏他说得还自承歪理。几人只能抱拳道:“何兄言之有理。”

    何居山得意洋洋地道:“哪里,哪里。”

    下面不待王世贞发问,几名同考官也是一并道:“总裁,我等也是以为此文出类拔萃,非第一不足以彰其名,卓其才华。”

    几位外帘官也是看了朱卷私下道:“这等好文章,看来就是王世贞,再一味持门户之见,想罢落此文,诸位房官也是不肯啊。”

    终于王世贞笑着道:“既有公论,本官也无异议,事实上此卷,本官亦甚爱之,秦汉,唐宋文章各有可观,岂可一概而论,唐荆川,归震川后继有人,吾甚羡之。”

    唐荆川,归震川当年都曾与王世贞敌对,但今日众人听了王世贞这么说,亦足见其一代文宗的气度。

    当下一名书吏大声道:“己丑号为尚书房首卷!”

    于是书吏即取过朱卷来,再核对墨卷,另一名书吏只能道出,就行填榜。

    一名官吏乘着还没拆名之际向陶提学问道:‘大宗师,你可知这朱卷是哪位门生所作?‘

    陶提学捏须,自信地笑着道:‘略知一二,不过此文可不是何居山口中老儒所作的。‘

    “那是何人?”

    陶提学笑而不语。

    这时卷子已被书吏拆开,书吏唱名道:“尚书房经魁……”

    众人不由揣测,到底何人是尚书房的经魁?

    放榜前数日。

    哈欠。

    林延潮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此刻他如粽子一般被厚被包裹在床上。

    第三场考完后的日子,他却只能苦逼地在家养病,每日喝着苦味的药汤。

    大夫说林延潮,是疲惫过度而感了风寒,故而林浅浅就让林延潮这几日在家好好的疗养,不许碰书,写字。

    林延潮依言听了,反正乡试已是考了,书也是出了,手头无事,索性在家好好休息。

    或许之前读书实在太过疲惫,还是生病添了几分疲乏,林延潮这一躺在床上,每日都是沉沉睡去,连续五六日,直到放榜前一日,这才好了几分,下床与家里人说说话。

    期间也有不少同案,同窗,同乡上门来拜访,他们却被告之林延潮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日日一天就这么过着,离放榜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

    省城里的青楼,客栈,名山古迹,随处可见赴乡试士子们的身影。

    每年聚集着无数士子的客栈附近,总少不了,读书人与哪位女子,擦出点爱情火花。这类故事,大体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是士子高中后,抛弃昔日良人,忘却海誓山盟的桥段。

    在士子的交游聚会中,林延潮生病之事,在士子们闲聊中偶尔被提起。

    林延潮,去年那院试第二,听说了吗?

    有耳闻。

    今年乡试病倒了。

    是吗,真是可惜呢,看来秋榜与他无缘了。

    风头太急了,听闻他还出了书点评尚书呢。

    年轻人嘛,狂傲一点也是有的,当年你我不也这么过来的。呵呵。

    是啊,听闻卖不出了,都积了灰。我看不下,算作善事帮他买了几本呢。

    嗯,如何?

    垫桌脚薄了一点。

    哈哈。几人在某一角落笑起。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几句,但也不是抱着恶意,纯粹只是文人相轻而已。众人谈过之后,即是忘了。

    终于放榜这一日到了,贡院之外,车水马龙。

    除了部分小心脏受不了的士子,只敢客栈里等报录人上门之外,大部分士子都是来了贡院。

    但见贡院前的照壁,挤满了这一次赴乡试的士子。士子们有的双手负后,翘首以盼,有的故作云淡风轻,有的则是抓紧一点,还没放榜前的时光,能开心多久是多久。

    除了这些士子,最没患得患失之情的就是报录人了,他们等着一会榜单公布后,抢着去中举的士子家里贺喜呢。

    众人立在榜前,正榜八十人,副榜十余人,两榜一共不过百余人,这里的三千士子注定大部分是要失望的。

    “行贵兄!”

    “向高兄!”

    陈行贵在榜下找到叶向高,二人聊了起来。

    叶向高忽问道:“怎么为何不见宗海兄?”

    陈行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宗海病了,第三场后就一病不起,我本还想去他府上,邀他一并来看榜的。”

    叶向高不由道:“可惜,可惜。”

    叶向高和陈行贵说话间,这时一排衙役走来,众人一并道:“放榜了,放榜了!”

    顿时无数考生,失去读书人的斯文,相互推搡,都是争着看榜。( )

第两百一十五章 谁是解元?(二更)

    三年一桂榜。

    承载了无数读书人的期望。

    见了这一幕,叶向高不由道:“三千士子,八十举人,不知谁能列五经魁?谁能名冠一榜?”

    乡试一榜,都是以解元名字冠名的,打个比方如万历元年福建乡试解元苏濬,故而人称癸酉科苏濬榜。

    名冠一榜,这就是中解元的风光。

    按照乡试的规矩,先贴的是副榜,然后是正榜,最后是五经魁。

    这是因为乡试填榜时,先取出五经魁后高置,再从第六名开始填榜,故而乡试第六名为正榜之首,列于经魁之下,称为亚魁,其余举人为文魁。

    而五经魁分列一榜,三至五名为经魁,第二名为亚元,第一名为解元。

    其实解元与乡试中举最后一名,差别不大,但读书人讲究的就是这个风光。

    乡试之后,朝廷会颁给每个乡试举人,二十两牌坊银和顶戴衣帽匾额。

    牌坊银就是资助你在门前树个牌坊,立在乡间,让过往人称颂的。至于匾额则悬挂住宅大门之上,解元就在匾额上大大地写上两个字解元,亚元就竖亚元匾额,至于经魁,亚魁,文魁,一等一等的必须如实而写。

    这一块牌坊,一块匾额,代表着主人或者家族一生的荣耀,百年之后或许子孙已不知你的名字,家族或许已是败落,但是只要外人见到你家宅上的匾额,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知道这一家曾是书香门第,至少是出过举人的。

    在下方士子的一篇喧哗之中,乡试总裁王世贞,副主考,六位同考官,提调官左布政使万思谦,在众官兵的护卫之下,从另一旁登上了贡院旁的唱经楼。

    照壁就那么大,不是三千士子都看见的,所以必须另立一楼,由官员唱名。

    名列桂榜,经楼唱名,这是每一个读书人一辈子的荣耀。

    众士子们顿时都激动了起来。

    砰!

    三声炮响,顿时场上的士子们,都是安静下来。众人翘首看着唱经楼上的官吏。

    总裁王世贞点点头,一番开唱白后,当下书吏即开始唱考生名次及籍贯住址,念得首先是名列副榜的贡生。副榜贡生十五名,取中副榜的称为副魁,回到家里也可以打块牌匾,挂在门上了,不过与正榜举人不同,必须自费。

    一个个名列副榜士子的名字,被念了出来。这些士子们虽没有发解,但也是获得入贡的资格,属于可以接受范畴。

    被念到名字的士子后,都是向唱经楼上长长一揖,之后左右士子一并恭喜。几个报录人小队已是抢着出发,前往对方的家里。

    副榜念完即是正榜,先从正榜最后一名念起。

    “丙子科第八十名,福州府侯官县洪塘乡翁正春!”

    翁正春已是愣住了,随即四面的人都向他恭喜。

    而一旁叶向高,陈一愚,林材,龚子楠,陈应龙等人却都是心底一紧,他们与翁正春为院试同案。院试第一的翁正春,只取了最后一名,而他们又能得第几名?

    就在众人恭喜之中,翁正春神情有些恍惚,似高兴,似也有几分茫然若失。

    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去,士子里不时爆发出‘我中了’,‘我中了’之类的话。

    但这每一声激动的欢呼,犹如一柄大锤,重重地击打在每一个还没被念到名字的士子心底。

    随着时间的过去,众士子的心渐渐沉入深渊,但待陡然念到自己的名字,恍然被人从深渊一下拽起,阳光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随即千锺粟,黄金屋,颜如玉扑面而来。

    “丙子科第三十一名,福州府长乐县唐屿乡林材!”

    院试第三,仅次于林延潮和翁正春的林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爹,娘,我中了,我中了。”

    方才绷着的人,完全失控,如孩童般嚎啕大哭。

    叶向高等几位院试的同案,也生出少许希望来,是啊,林材院试不如翁正春,但乡试却能取第三十一,可见文场的事,没个定数的。

    众人都是学着如此安慰着自己。

    但是众人感觉唱经楼上的书吏,却是越念越快,转眼即到了乡试第六名经魁。

    “丙子科第六名,泉州晋江县梅林黄克缵!”

    听闻黄克缵中举,一旁刘廷兰,杨道宾,何乔远,庄履朋等几名士子都是向他道贺。

    黄克缵却没有多少喜色,淡淡地道:“不能与刘兄,各位并列经魁,真是稀罕。”

    刘廷兰笑着道:“我等联第已是足矣,至于同揽五经魁倒是次要的。”

    黄克缵笑了笑道:“我知解元逃不出刘兄掌心就是。”

    乡试之后,这五人放话要夺五经魁,已是传了开了。眼下五人只有黄克缵一人名列榜上,虽说是第六名亚魁,但难道其余四人都能名列经魁?这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不少读书人都是心底不忿,等着放榜打脸的一刻,无数碜骨话都已是准备好了,哼,叫尔等这么狂!

    于是重头戏来了,王世贞挥了挥手示意书吏退下,这五经魁自是由他乡试总裁来宣布,方显隆重。

    众士子们听前面自己没有名列其中,但只要五经魁未出,他们心底总有一个指望不是。这是天堂和地狱的一刻。

    “丙子科第五名,泉州府晋江县郡城东街何乔远!”

    “丙子科第四名,泉州府晋江县青阳庄履朋!”

    这一幕令本是期望念到自己名字的士子们都是又是惊慌又是生怒,怎么连续三个泉州府晋江县的士子,这绝对绝对有黑幕。

    至于仍旧没念到自己名字的刘廷兰,却是自信地笑了笑,对一旁的杨道宾道:“泉州府的不是三个,加上兄台你则是四人。”

    杨道宾文章在五人里,一贯仅次于刘廷兰,其余三人都上榜了,杨道宾没有不上榜的道理。

    正在说话间,王世贞念道:“丙子科第三名,福州府闽县濂浦林世璧!”

    “丙子科第二名亚元,漳州府漳浦县杜浔刘廷兰!”

    听到这一幕,刘廷兰,杨道宾脸色都变了,刘廷兰没料到自己取了亚元,心想莫非解元是被杨道宾取了,还是另外的其他人。

    杨道宾是治礼记的,莫非解元是经礼记的?刘廷兰此刻不由大怒,到底是何人,竟夺去了他势在必得的解元。

    这时候王世贞念道:“丙子科第一名解元……”

    

第两百一十六章 京报连登黄甲

    登瀛坊巷。

    晨曦的撒落在黛瓦白墙上。本是静谧的市井坊巷多了几分喧闹。

    窗沿前的青砖灰瓦上,几只喜鹊停在那鸣叫着。

    林延潮在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些不速之客。

    嗯,喜鹊叫是好事嘛。

    林延潮如是想到,一觉醒来比前几日昏昏沉沉已是好多了,精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休养个数日,就能恢复如旧了。

    如果没有记错,今日就是乡试放榜之日了吧。

    这时候,听得上楼的声音。

    不久林浅浅端着一碗瘦肉粥上楼。林延潮就光明正大地赖在床上,享受着小萝莉一口一口的喂粥。

    ‘今日乡试放榜。‘林延潮道。

    ‘嗯,你还要出去?‘

    林延潮喝了口粥道:‘算了在家等着放榜吧。‘

    ‘嗯,‘林浅浅点点头道,‘这才对,反正若是中了也会有报录人上门的。‘

    ‘对,若是不中,在家当鸵鸟也挺好的。‘林延潮自嘲地道。

    ‘什么是鸵鸟?‘林浅浅巴眨着眼睛。

    ‘嗯,是一种很大很重,却又不会飞的鸟。‘

    ‘不会飞,为什么又要叫鸟?‘

    ‘原来会飞,后来吃胖了,就不会飞了。‘

    ‘就像家里养的鸡鸭一样吗?‘

    ‘嗯,没错,聪明。‘

    听了林延潮的夸奖,林浅浅眼睛眯了起来,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三叔去贡院了,说要看放榜。‘

    ‘哦。‘

    ‘你就真不关心?‘

    ‘说不关心是骗人的,但看了榜又不一定能中,不看榜也不一定不能中,在家等着算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延潮吃完粥,林浅浅端着碗下楼了。林延潮也是下床活动一下。

    忽闻得巷口一阵爆竹声,但见家里的人都是窜到院门前,爷爷,大娘,三叔新娶的老婆,都走到前院来。

    等了一会,但见大伯推门进来,笑呵呵地道:‘前巷有一户人家结亲呢。‘

    众人这才恍然。

    爷爷笑着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出来看看。‘

    大伯道:‘我也以为,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是放榜了。‘

    大伯见爷爷给他使了个眼色,当下就不说了。

    白日的日子很长,林延寿的书房里传来了琅琅读书声。

    林高著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埋怨道:‘这寿囝平日不见用功,待他弟放榜这一日倒是勤奋起来了。‘

    刚入门的三婶不敢说话,只是埋头抹擦着桌台,大娘道:‘爹,你别一个劲地怪寿囝,他近来倒是真勤奋了。‘

    林高著默默地抽着旱烟,不说话。

    待过了许久许久,巷子外仍是十分宁静,丝毫动静也没有。

    林高著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这一次该不来了吧。‘

    大伯道:‘哎,病了嘛,若是潮囝没病,咱们家就出个举人了。爹,咱们就再等三年算了。‘

    林高著呵呵笑着道:‘是我太贪心了,三年就三年,我身子还硬朗,说不定能见延潮中进士那一日。‘

    说着父子二人倒是笑起。

    父子二人说说聊聊,这时候外面突传来爆仗声。

    随即外头锣声响起,啼啼嗒嗒的马蹄声传入屋中。

    大伯道:‘那户人家也真是的,结个亲至于那么大阵仗吗?‘

    话音落下。

    人中举喽。‘

    ‘有人中举喽。‘

    传来了孩童的声音,这时拍门声响起,然后一片声传来:‘林老爷在家吗?恭喜高中了!‘

    ‘林老爷?‘大娘探出头来问道,‘家里哪里有什么林老爷?相公是衙门的人叫你吗?‘

    大伯又惊又喜地道:‘糊涂,我哪里称得上老爷,只有举人才称老爷,断然是延潮高中了。‘

    ‘中……中了?‘大娘话里打着哆嗦。

    林高著将旱烟一丢,大声道:‘快,开门,把人请进来。‘

    前院大门一开。

    恭喜贵府林老爷,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解元,我的天!

    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新妇三婶,见这么大的阵仗,一下子就晕倒了过去。

    众人连忙道,这怎么地刚进门就倒下一个了?这大喜的事,不至于啊。

    大娘搀着三婶,大伯出门拱手道,小户人家没见过大世面,让众位见笑了。

    众人都是一并道,新贵人哪里话,打今天起你们就是名门了,谁还敢称你们是小户人家。

    说着众人就一并朝大伯贺喜,大伯急忙摇手道,我不是新贵人,我侄儿才是。

    众人都是连声道误会了,误会了,请新贵人下来吧,我等好见一见。

    说话间外头马蹄声响起,二报三报的人都是到了。外头鞭炮声一个劲的响起。

    街坊邻居也是来了,巷口都堵满了人。

    众人道,快把新贵人请出来吧。

    大伯正要叫林延潮。

    慢一下!

    后进一个声音传来,但见一名穿着长衫的少年走了过来。

    众人又是道,新贵人终于来了!

    这少年听了神色一喜,正要说话,大伯连忙道:“这不是新贵人,这是犬子!犬子!”

    众人当下都不干了道:“怎么新贵人还不来啊,让我们等得好心焦啊!”

    林延寿当下道:“诸位等一下!”

    众报录人道:“这位新贵人的兄长有何示下?”

    林延寿不高兴地道:“我是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众人都是一愣。

    大伯怒道:“给我回去!”

    林延寿急忙道:“爹,你误会了,我是有道理的!”

    “你还有什么道理?”

    林延寿当下问道:“我问你们新科解元住址上怎么写的?”

    “不是登瀛坊巷,林老爷讳延潮吗?这有什么不清楚的?”

    林延寿当下道:“这你不懂了吧!我们家是登瀛坊巷西,而不是登瀛坊巷,你们这地址都不对,所以说是找错门了!”

    大伯在那怒道:“胡说八道!你给我滚回去!”

    林延寿硬是不走道:“爹,我这是谨慎啊!若是同名同姓的人中举,那咱们家就闹了笑话了,潮弟这一次虽赴乡举,但是半途病了,你说怎么能考得上,考得上也就算了,还中了个解元!”

    林延寿当下被大伯硬轰进了屋内。

    大伯笑着道:“犬子乱言,各位不要在意啊!”

    几名报录人方才听了林延寿的话,面面相窥道:“这小官人说得有点道理,我们还是第一次碰到此事啊!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大伯连忙道:“各位别听犬子胡言!这是乡举,咱们这一坊巷里能有几个秀才?难不成再出一个同名同姓的秀才,我们却不知道?”

    大伯这话顿时如拨云见雾,众人都是齐声道:“是啊,是啊,还是官人说得对啊!”

    当下那边人群中,有个声音道:“未必哦,我听闻坊巷东边,也有一个秀才叫林延潮啊!还赴这一次乡举呢!”

    “谁说得?”大伯不由大怒。

    却无人应声。

    众人看去,说这话的人又不知去哪里了。

    顿时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当即就蒙了。

    连十几个报录人也是相互询问道:“这怎么办?若是道喜错了,我们也难办啊!”

    “报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事。”

    “错了不打紧,怕的是得罪了新科老爷啊!”

    终于一人道:“还是请令侄出来一见,我们也好确认才是。”

    大伯听了顿时郁闷了,之前还是称新贵人了,现在改令侄了

    正待这时,外面有一个声音传来:“让一让!”

    “让一让!”

    大伯喜道:“是,三弟回来了,三弟回来了!”

    当下众人分出一条道来,但见三叔进来一脸狂喜地道:“大哥,延潮中了,延潮中了,是解元郎,解元啊!”

    “真是解元!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大伯对着众人言道。

    “那可未必啊!”又一个尖酸的声音在外说道。

    林高著和大伯也是郁闷了,他们都心知林延潮明明是解元郎了,但却搞了这么一出,弄得其他人将信将疑起来。大伯此刻恨不得将林延寿抓起来暴打。

    三叔一点都不知情地问道:“延潮呢?这时候他人在哪里?”

    报录人也是纳闷,新科解元为何迟迟不出来,换了别人早就迫不及待了。

    说话间,锣鼓齐响。

    十几名衙役涌入了林宅内,众百姓最怕衙役,当下纷纷都是躲至一旁。

    当下衙役一并喝道:“父母官在此,尔等还不跪下迎接!”

    听闻父母官来了,众百姓,都是连忙跪在地上。连林高著,大伯这等官吏也不能例外。

    不多时,一名脚着云靴,着七品青袍官服的四十余岁的官员走了进来。跟着这名官员身后,还有数名官吏,有人捧着崭新顶戴衣冠,以及一副写着解元二字的匾额。

    在场之人都是齐道:“草民拜见老父母!”

    这官员环顾左右,负手问道:“新科解元何在?”

    众人伏在地上,顿时满脸尴尬。

    “解元郎怎么不在此处?”

    此刻但见一名少年穿着襕衫,缓缓走来门后施礼道:“这位可是贺知县,在下抱病在身,怠慢了!也让各位久候,是在下不是。”

    贺知县扫了这少年一眼,似嫌对方太年轻,当下怀疑地问道:“你就是新科解元郎林延潮?”

    林延潮拱手道:“在下正是。”

    “有何为证?”

    “在下有乡试考凭为证!”

    说完贺知县将林延潮考凭拿过,上面有试卷号,祖上三代,籍贯。

    贺知县看了一遍失声道:“真是你。”

    当下对方朝林延潮施礼道:“鄙人闽县知县贺南儒,贺兄台高中福建乡试丙子科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两百一十七章 好风光

    贺南儒这么说,等于确认了林延潮解元郎的身份。

    原来林家这位少年郎,真的是新科解元!若不是在官兵弹压下,众报录人就要出声贺喜了。

    连本是将信将疑的街坊邻居也是心道,这登瀛坊巷不仅出了一位举人了,还是解元。

    “贺兄台高中福建乡试丙子科解元,京报连登黄甲!”贺南儒不再拿林延潮当十五岁的少年来看,而是身份对等的官员。

    林延潮也未受宠若惊,只是淡淡地道:“谢父母官吉言!”

    贺南儒道:“兄台年纪轻轻,得中解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林延潮道:“惭愧,不过侥幸得诸位考官赏识罢了,实是担当不起。”

    众人听贺知县与林延潮兄弟相称,心道乖乖啊,这不到弱冠的少年竟与一方知县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正是十年寒窗无人识,一朝成名天下知!

    贺南儒道:“在下身为乡试监临官,奉总裁大人之命,登门授衣,请新科解元更衣,赴贡院受礼。至于诸位也免礼平身吧!”

    贺南儒说完,其余众人才起身。

    当下外面的锣鼓,再度响成一片。

    锣鼓吹打间,衙役们用竹杠挑起沉甸甸的一挂鞭炮走到了巷口。孩童们见都是连忙捂住耳朵,跑到一边。

    随即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巷内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此刻匾额上的红衣也是被揭起,但见‘解元’两个金字光芒四射,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三婶不可置信地对三叔道:“相公,这真是中了?”

    三叔笑着道:“那可不是,咱们家出了个老爷了。”

    “太好了。”

    三婶说了一句,再度是晕了过去,众人再度七手八脚地搀扶住,大伯干笑道:“见老父母见笑了。”

    方才对百姓板着脸的贺南儒,见林延潮的家人,也是露出笑容捏须道:“这也是应当,大喜之下嘛。”

    这时林延潮已是更衣完毕,头戴乌纱,身上崭新的冠服,正是好一个少年得志的解元郎。

    贺南儒笑着拱手道:“解元郎真是俊俏的郎君,你这一去贡院,沿路不知道多少姑娘要犯相思了,从此以后媒人要踏破门槛了!”

    贺南儒这么说,一旁众人也是附和着大笑,纷纷赞起林延潮相貌俊朗来。

    林延潮笑着道:“只是人靠衣装罢了。”回头看去但见匾额已是高高悬在门楣上。

    右起小字上写着福建乡试丙子科,中间两个硕大金字解元,左下为福建布政使万思谦授。

    贺南儒笑着道:“既是匾额已悬,冠服已着,眼下还请解元郎跨马至贡院受礼。”

    林延潮道:“应当的。”

    林延潮举步走到前院正要跨过门槛,突停下来,回过头看去,但见林高著,大伯,大娘,三叔,三婶,林延寿,还有浅浅都是目送自己。

    林高著此刻老泪纵横,无限欣慰地朝林延潮点了点头。

    大伯亦笑呵呵地挥了挥手,示意林延潮快去贡院受礼。

    至于林浅浅则是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见之一幕,林延潮不由觉得双目眼泪止也止不住,当下回过身向前数步,撩开袍服朝林高著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梗咽地道:“孙儿谢祖父,养育之恩!”

    林高著早就泣不成声,还是大伯将林延潮扶起,也是目眶微红道:“孩子,别说这话了。”

    大伯回过头对林高著道:“爹,你也别哭了,让人笑话。”

    林延潮垂泪道:“爷爷,这是喜极而泣!”

    林高著道:“还是潮囝懂我!”

    见了这一幕,一旁众人也是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泪。

    贺南儒亦是眼眶微湿,大明最重一个孝字,故而十分重视官员的孝行。

    当下贺南儒上前对林高著道:“恭贺老大人教出这等贤良儿孙,朝廷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令孙在家尽孝,将来于国家社稷亦必然尽忠。”

    林高著道:“我这孙儿自幼父母去得早,家中又贫寒,我也没教导什么,不过所幸孩儿今日出人头地,将来不指望作一个大官,但盼能替百姓作一点事就好了。”

    听了这话,贺南儒不有赞道:“自古贫贱出良才,本官必向朝廷禀此孝行。”

    孝行,也是地方文教,属于地方官的政绩。贺南儒这么做当然是一举两得。

    林延潮与大伯,三叔他们叙话,此刻林延寿也是向林延潮说了恭喜话。

    林延潮与家人告别走到巷口,但见清一色穿着红袄的官兵,站成两列拦住里外三层堆在道旁的百姓。

    而这才一眨眼,巷口连彩棚都扎起来了,彩棚下备了一匹头戴红花的大白马。

    身后一家人与街坊们都是送到巷口来。

    爆竹就似不要钱般,是放了一挂,又一挂!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屑。

    三叔拿出家里的所有的铜钱,开始散钱,无数贺喜声响作一片。

    登瀛坊巷的坊甲也是努力挤过人群,来到林高著面前道:“恭喜老大人,贺喜老大人,自从你们家搬到咱们坊巷里那晚,我夜观星象,就看那文曲星闪了一下,我就知你们一家要出贵人了,果不其然啊,哈哈!”

    林家众人都是大笑,旁一尖酸的人道:“我看解元郎哪里有咱们总甲高明,他才是刘伯温再世,都会看星象了。”

    坊甲听了顿时恼羞成怒喝道:“哪个人说的,给我站出来。”

    说话之人,早不知哪去。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面对道旁相送的人,林延潮作了个团揖道:“多谢诸位乡亲,平日对延潮的照拂。”

    说完林延潮从踏马石上马,这马自是温良,否则不会骑马,还未病愈的林延潮恐怕要摔下来。

    前方自有书吏为林延潮牵马,两队官兵开道,左右是衙役鸣锣开道,赞道高呼百姓退避。

    连父母官贺南儒都怕抢林延潮的风光,也是下轿步行。

    从坊口至南门大街,但见南门大街左右所有百姓都是出来了,抱着孩童指着穿着官服的林延潮道:“你看,这就是今年新科解元郎!”

    “竟是个俊俏的少年。”

    “将来你也要努力读书,中解元!”

    “今科解元郎是咱们福州府的!”

    “解元郎真好风光呐!”

    林延潮骑在马上拱手作礼,八月的阳光照在脸上,风儿不噪,马蹄拨动徐徐而行,及目而来,都是向自己招手的同乡百姓。

    

第两百一十八章 诸生的心情

    却说一个时辰前。

    放榜正当时,贡院下正是一番阳光正好,微风不躁的画面。

    王世贞身在唱经楼上念道:“丙子科第一名解元是……”

    场下所有士子都是绷紧了弦,三千士子,名列第一的头名解元,究竟会落在何人头上。

    众人都是揣测着,眼里看着王世贞的口型。

    周宗城身旁的一名好友道:“周兄,你看总裁大人,那下唇微微撅起,这莫非是一个周字。”

    周宗城听了心底一喜,但面上假意谦虚道:“哪里,哪里。”

    周宗城抬起头盯着王世贞的口型,心底却默默念叨,将自己从小到大拜过的,通通都祝求了一遍。

    周宗城还想起他乡试之前,费了三百两银子找山里隐士教他考试必过之法。隐士传了他一个秘方,让他考试放榜那天穿一条紫色的亵裤。

    周宗城问道为何,隐士压低声音道,你本来中举不过三成,但穿了这紫色的亵裤过,就是紫(指)腚(定)裤(过)。

    周宗城听了恍然,果然考试那几日,自觉的考运亨通,下笔有8神。

    本来放榜时,以为自己必中,副榜自是不屑了,但正榜一直念了七十九人都没有,令他心底有点发慌,但想到隐士的话,他心想既是自己必中,不由对解元生出期盼来。

    这时但听王世贞念道:“丙子科第一名解元,侯官洪塘林延潮!”

    周宗城整个人突遭电击,顿时愣住了。

    周宗城一旁几个好友也是惊呆了。想起他们那日在酒楼上都嘲讽过林延潮的,但是眼下王世贞竟说解元是他。

    一名好友立即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周兄这样的大才。都没有中举,怎么可能会试林延潮那等人,竟然是中举了,还是解元。”

    一人道:“林延潮不是才十五岁吗?去年才进学,怎么一年不到就中了举人。这其中一定有黑幕啊。”

    这几人七嘴八舌地道,一旁一人道:“怎么不行。杨新都十二岁中举,十五岁中举又非不能。”

    杨新都就是大牛人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四十二岁入阁,五十三岁为首辅。

    “你以为林延潮是杨新都?一个寒门之子罢了。”

    两边吵成一团,而周宗城此刻却是身子一晃,直接双眼一闭栽倒在地上,众人纷纷道:“周兄。周兄,你怎么了?”

    “惨了惨了,周兄咬到舌头了。”

    “快,快,用筷子敲开他的牙关!”

    “救人啊,快来帮忙啊!”

    顿时几名士子手忙脚乱,好几名落第不是一次的士子,也是苦笑上前搭手。

    见了这一幕。刘廷兰等人则是冷笑几声,何乔远斜了一眼道:“说过这几人成不了气候。还真成不了气候。”

    而庄履朋却道:“不过这林延潮听说才十五岁,竟也能得中解元头名,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内幕不成。哼,我就不信他的文章还能比得上杨兄?”

    众人看去,但见杨道宾脸色阴沉。

    刘廷兰当下道:“杨兄你放心,一会落卷考生。可问考官领责,你捧了卷子直接去质问考官,若是他们有所不公,我定是要闹一闹!”

    亚魁黄克缵连忙劝道:“刘兄,你别意气用事。若是触怒了考官,丢了你亚元功名才是不值当。”

    刘廷兰冷笑一声道:“尔等看重这亚元,吾不过视之若草芥,哼,没拿到解元与落榜有什么区别。”

    杨道宾道:“多谢刘兄仗义,不过此事还是算了。”

    刘廷兰当下不快道:“杨兄你怕什么?”

    杨道宾笑了笑道:“我不是怕,一会领责我也会去的,只是小人论对错,君子讲得失,我杨某人落第不怨天不怨地,只想知道为何落第,吸取其中教训,他日再考就是了,区区三年,转眼就过,何憾之用。”

    听杨道宾这么说,其他四人都是肃然起敬,皆是佩服他这一番气度,同时心底为杨道宾落榜更是不平。

    放榜之后,尘埃落定。

    这边陈行贵,叶向高,陈应龙,龚子楠等几位书院同窗,榜上无名,脸上都有几分黯然。

    几人都是用袖子掩面,悄悄拭泪。

    唯有陈行贵起点最低,恢复最快道:“好啊,宗海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居然中了解元,待会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番。”

    众人听陈行贵这么说,几分失落之意,倒是舒缓了几分。

    正待这时,几名书吏高声问道:“解元郎何在?总裁大人与众位考官请至贡院!”

    书吏连问了几声。陈行贵当下上前道:“新科解元第三场试后病在家中,故而无法前来考场。”

    书吏看了陈行贵一眼反问道:“你是何人?”

    陈行贵道:“我是他的同窗。”

    书吏道:“你随我来,去见总裁大人。”

    说着陈行贵被领至王世贞的面前,王世贞得知林延潮病了,当下道:“既是解元病在家中,就请他来吧!本官也是很想见见这位少年奇才啊!”

    听王世贞这么说,众位考官也是附和,一人道:“十五岁的解元郎,这可是古今罕有,若不亲眼一见,我怎么不信这等文章是他写的。”

    众人道:“正是。”

    提调官左思谦道:“这是应当的,就让贺知县走一趟吧!”

    当下贺知县就去接林延潮,下面贡院外一些士子见自己榜上无名,带着扫兴和失望陆陆续续地走了,但仍是有不少士子还是留下来了。

    原因无他,考试之后,士子可有向主考官领责的机会。

    名义上就是拿着落卷接受主考官的训斥,实际上士子也有那么微乎翻盘的机会。

    如前首辅徐阶当年任考官时,一名考生写颜苦孔之卓这典故,徐阶没见过,当下写了杜撰二字,后考生上堂领责言此典故出自扬子法言。

    徐阶拿书一对,果真自己错怪了这考生,当下将这考生取了。

    换了一般考试,士子也就算了,但乡试乃关系考生一生之事,自也有考生要拿卷子找考官问一问‘领责’一番。实际上也是小人问对错,君子论得失。(未完待续。。)

    ps: 仍是在病中, 病好了一定恢复两更。

第两百一十九章 老师和同窗(一更)

    贡院前,不少士子仍未散去。

    落榜考生存了万一的想法,待领责时,万一有那么一丝可能,获得补录的机会。

    而中举的士子们,此刻正是得意的时候。

    他们等着稍后拜见主考官和房师,确立师徒关系。

    眼下也可认识同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举人是可以当官的,一干同年也会有几人中进士的。故而从童子试的同案,到乡试,会试的同年,那肯定是越高级的考试,同年之间的感情越‘深厚’的。至于主考官也是,分量比童试里的考官更重,门生当然也是更‘亲近’。

    何况乡试主考官王世贞,又乃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

    不过眼下王世贞与几个高官相谈正欢,也无人敢在这时冒昧凑上去。

    贡院之内,刘廷兰负手而立,左顾右盼对着众人道:“怎么新科解元还没来?”

    几个人都知刘廷兰心底不畅。

    “不会是不敢来了吧?我倒要看看这十五岁去了解元的神童,到底是何方神圣?”刘廷兰放下话来。

    就在刘廷兰说话之际,突听得外头锣鼓齐鸣。

    正在喝茶的王世贞,陶提学,左布政使相视一笑道:“来了。”

    林延潮策马而来,贡院就在眼前。

    几位大人自重身份,当然不会出门迎接,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众士子们出门相看。

    众人但见一位少年头戴乌纱,身披着冠服,在官兵衙役的喝道下,骑着一匹白马徐徐行来,而不少百姓是则是一路将他送至了青云桥前。

    看了一幕,众人不由的都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而原先被好友拖至一旁的周宗城,经过一阵揉胸捶背,又是灌了几碗凉水,好容易才恢复了点神智醒过来,但一睁眼就听得锣鼓齐鸣的声音,不由向左右问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方才晕倒的一刻,周宗城咬伤了自己舌头,故而眼下说话有几分不利索。

    左右好友都就不敢支吾,一人道:“周兄,你管别人那么多,先养好自己吧。”

    “你走开!”

    周宗城将那人一推,强行支撑着站起身来,但见青云桥上,林延潮策马而来,说不尽的意气风发,年少风流,而无数百姓和士子们都是簇拥在一旁,仿佛众星捧月。

    见之这一幕,周宗城不由大怒道:“土鸡焉能变凤凰?这……这……这……”

    说到一半,周宗城一口痰梗在喉咙里,当下作呕起来,几人都是慌忙上前道:“周兄不要动气,不要动气。”

    周宗城面色涨红,但是这口痰上不去又下不来,顿时卡着憋住气,头一晕栽倒了过去。

    几名好友都是连忙呼道:“周兄,周兄,你怎么又晕过去了!”

    众人连忙掐人中,可周宗城已是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长叹道:“周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宗城昏迷之前,但听得最后几声炮仗声,噼里啪啦地响起,然后就浑然不觉了。

    鞭炮声响起,林延潮骑马过青云桥后,当下在坊前下马。

    见了林延潮下马,当下不少士子都是迎了上来笑着道:“恭喜宗海兄,高中解元啊!”

    “是啊,宗海兄真是一鸣惊人啊!我等佩服不已啊!”

    林延潮笑了笑当下道:“侥幸,侥幸罢了。”

    说话间,但见翁正春,叶向高,陈应龙,龚子楠,陈行贵等自己好友,林延潮当下快步走了过去。

    林延潮先察言观色,见翁正春外,其他几人脸上都有几分失落,心底有数,知除了翁正春外,其余人都落榜了。他也知道乡试这样的大考,不可能是人人得志,尽管他希望众人能如院试一般与自己同登桂榜,但是这不现实。

    翁正春感慨道:“宗海这一次你可谓独占鳌头,而我却名列孙山,看兄有今日,足见真当世奇才啊!”

    林延潮笑了笑,这时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林延潮与叶向高,陈应龙,龚子楠三人道:“三位莫要忘了当年我在船上与你说的同赴会试之事,眼下小弟着祖生之鞭先行一步,至于谁先着春榜,金殿传胪的约定,你们可不能忘了。”

    叶向高笑了笑道:“宗海你且莫得意,他日我必与你在金殿上一分高低。”

    陈行贵,陈应龙,龚子楠也是笑道:“叶兄说得对,正是如此。宗海你暂且先别得意!稍有松懈,我等就会追上来的。”

    哈哈,几位好友一并大笑,当下双方相互施礼。几人一并正色向林延潮道:“宗海兄,恭喜你了,京报连登黄甲!”

    林延潮也是点点头,郑重地回礼一拜道:“多谢几位吉言。”

    说完林延潮看向左右,找不到林诚义,当下问道:“可见我老师,我想向他拜谢一番。”

    翁正春等人都道没有见到。

    林延潮又问:“不知我老师是否中举?”众人相视一眼,只能隐晦道:“似没听到唱名时,念到他的名字。”

    林延潮听了顿时闷闷不乐。

    而这时贺知县在旁道:“解元郎,时候到了,莫要让总裁大人久候!”

    当下林延潮不能再拖,向众人作礼,然后朝着贡院大门走去。

    而在远远一旁,林诚义则是目送着林延潮走入贡院,面上露出欣然之色,再深深看了贡院几眼,悄然独自离去。

    贡院中门之内,刘廷兰,庄履朋,林世璧,何乔远等人都站在贡院内,与几十位中举的同窗正在闲聊,但见林延潮走来,不由齐齐看来。

    刘廷兰见了林延潮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当初那个与自己道考完不讲卷的少年,竟然是解元?

    而其余不认识林延潮的新进举人,见他的样子,不由上下打量起来,但见林延潮脸色有些苍白,似大病未愈,在众人目光的环视下,仍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

    但见这时林延潮主动作了一个团揖向众人道:“诸位幸会!”

    众人多少心底有些不甘,但是也是不敢怠慢,一并拱手道:“解元郎!”

    倒是周知县笑着道:“好了,众人都是来齐了,一并向总裁大人拜谢吧!”

    

第两百二十章 上屋抽梯(二更)

    秋日斜斜照着,有那么点晃眼。

    当初在贡院的考场上,那些静坐运笔的士子们,到了放榜的那一刻,他们有了各自的命运。

    中第,落榜,犹如岔路口将人强行分作了两拨,也分作了上下两等人。

    看着这些乡试同年们恭维着自己,不过从他们的陌生的面上,林延潮看不出几分真诚,甚至还有少许人带着几分明显的敌意以及不甘心。

    林延潮环顾了一下四周,乡试中举的同年,唯有林材,林世璧,翁正春三人自己认识,至于当初县试时同案一人也没有,府试同案唯有自己与翁正春,而院试时同案多了一个林材,至于林世璧则是十几岁就中了秀才,蹉跎考场十几年,到了三十多岁竟也让他中举了。

    当然林延潮不知道是,林世璧历史上一直沉迷诗词,不在八股上用功,到了三十六岁那年酒醉坠崖而亡。

    自己的出现,犹如蝴蝶煽动了翅膀,令他的人生境遇发生了改变,林世璧知耻而后勇,考上了举人,至于杨道宾历史上本是这一年中举的,却因林世璧的崛起,而名落孙山。

    “你就是解元郎?”一个人走到了林延潮面前,林延潮看去这不是当初考完第一场在龙门前偶遇那士子嘛?

    众举人都是好笑,此人可谓是一直不服气,眼下倒是好啊,有热闹可以看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那日匆匆一晤,还没有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对方昂着头道:“吾乃漳浦刘廷兰!”

    “哦,是刘兄,久仰久仰。”

    刘廷兰负手道:“我五岁发蒙,七岁千字倒履,九岁赴县试,十二岁进学,十九岁中亚元,在下自幼成名,你说久仰,吾受之无愧,只是兄台之前似乎默默无闻,在座的人,恐也没有几人听说过,不知你何德何能得中解元呢?”

    这一见面就为干上了,这刘廷兰还真是直接。

    林延潮笑了笑道:“在下才疏学浅,自是不如刘兄名声在外,但取中解元乃是总裁与房师的赏识,他们自有道理,刘兄不问他们而来问我,你叫我如何答呢?”

    众人听了都是低低发笑,觉得林延潮答得很恰当。

    刘廷兰双眼一眯道:“那容易,一会发卷,解元郎的卷子我必要拜读,看看有何过人之处。”

    “好了,好了,别在这说话了,诸位考官在至公堂里等得早已不耐烦了。”贺知县催促道。

    这下刘廷兰等人不再多说,当下众人一并至至公堂。

    入至公堂时,也需按分寸,照着道理当由解元林延潮为首,五经魁次之走在众人之前,领中式举人去拜谢主考官的,但是刘廷兰却旁若无人地走在林延潮身前一步之地,仿佛他才是解元一般。

    场中其余几位经魁都是落后林延潮一步,刘廷兰反是在他身前。

    林延潮不动声色,想加快些脚步,哪知刘廷兰见林延潮加快脚步,自己也是加快几步,这是存心一定要争在他身前一般。

    众人都是好笑,刘廷兰此举就是当众削林延潮面子了。贺知县见了也不好说什么,这又不是传胪,只是普通的士子拜见考官而已。

    刘廷兰此举虽不和规矩,但也不能说他错。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朝刘廷兰笑了笑,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摆出了退让的样子。

    刘廷兰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道了一声‘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当下刘廷兰袖子一甩大步走在林延潮跟前。

    众人待到上了台阶,走到至公堂的月台时,林延潮却突然放慢了脚步,众举人不明所以,亦是跟在他身后放慢脚步。唯有刘廷兰一人不觉大步跨过门槛走入了大堂之内。

    刘廷兰抬头待见堂上几位考官都讶然地看着自己后,心知不妙,回头一看但见林延潮他们,已是离自己三步之外。唯独自己却孤伶伶一人立在堂内。

    但更要命的却不在于此。

    林延潮在堂外的门槛前停步,当下双手作揖道:“弟子林延潮拜见诸位考官!”

    而跟在林延潮身后众举人亦是作揖道:“弟子拜见诸位考官!”

    众人都是向坐在堂上的几位考官作礼,但刘廷兰呢,坐在立在堂中央,看着林延潮他们朝自己身后的主考官行礼。

    林延潮这么做,等于将刘廷兰架在了当中。他此刻进一步到主考官身旁也不是,仓皇退至堂外站在林延潮身旁,就是认输,一时之间这位号称七岁千字倒履的大才子,知自己被林延潮暗算了,顿时心底大骂。

    但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羁,骄傲,狂妄,决不妥协,宁愿死,也不愿输。刘廷兰就是如此,他拼着被治一个失仪之罪,他也不肯退回堂外向林延潮认输。

    “免礼!”

    众人这才抬起头,朝堂上看去,但见王世贞呷着茶没表态,可是一旁其余几个考官有些面色不愉。

    至于刘廷兰此刻,犹如大树一般梗在堂中央,既不行礼,也不退避到一旁,格外的扎眼。

    此刻众举人都是佩服,心想林延潮好一招‘上屋抽梯’,这样不动声色之间,就把刘廷兰摆了一道。看来这十五岁的少年真不是好惹的。

    陶提学,左布政使等人见了这一幕,一下都是猜到几分,不过这几人只是笑了笑,也不当面说破。王世贞自顾继续喝着茶。

    身为监临官的巡按御史商为正正要起身开口训斥刘廷兰时。

    王世贞放下茶碗道:“好了,诸位都进来吧!”

    “是。”

    见王世贞揭过此事,商为正重新坐下也不追究了。

    当下众人这才一并走入堂中,林延潮走过刘廷兰身旁,笑笑地道:“刘兄脚程可真快!”说完擦身而过。

    刘廷兰听林延潮这么说,肝都要气炸了。

    到了堂内,林延潮与新进举人们一并再度向王世贞与几位考官行礼。

    乘着此机王世贞与几位考官一并打量林延潮,虽觉得这少年虽是年少,但行止老成,丝毫也不像十五岁的少年。

    王世贞笑着对一旁几位官员道:“你们看这位新科解元如何?”

    

第两百二十一章 至公堂上

    贡院的至公堂乃十三檩五脊悬山顶,琉璃筒瓦屋面,远远望去规模宏大。

    在王世贞身后的壁上,挂着至圣先师的画像,但见孔圣人一副拱手而立,沉静肃穆,若有所思的样子,望着堂上众举子。

    王世贞笑着与诸位官员问对林延潮的看法。

    既是王世贞亲点的林延潮,当然需给他面子,当下有一位官员奉承地笑着道:“解元郎天庭饱满,一看就知是聪颖之辈,总裁真是慧眼独具。”

    不过大多数官员却是沉默不语。

    这一刻早有眼尖的人看出,看来取林延潮为解元的事,似乎考官们之间不那么统一啊,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王世贞向林延潮问道:“听闻你在文场时病了?以至放榜时,无法前来。”

    林延潮道:“回总裁的话,弟子三场之后确实感了风寒,劳总裁挂心了。”

    王世贞道:‘那也不易了。‘

    这时一旁一名考官突然道:“总裁大人,下官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解元郎,不知可否?”

    “问吧!”王世贞点了点头。

    这官员看向林延潮,板着脸道:“本官问你,听闻你一个月前,曾作一本书叫《尚书古文疏证》可有?”

    这完全是一番质问的口吻。

    林延潮道:“回大人的话,是弟子所写。”

    考官怫然道:“小小年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也大言不惭,敢质疑古人。若是本官早见此书,断不取你,真以为读了几年书,就敢立言呢?”

    林延潮听了此人话,知对方乃同考官,也就是取了自己的房师。按照官场上规矩,此人是自己老师,有权如此斥责自己,否则换了别人这么问,也会婉转几分,不会直称你,至少敬一声解元郎。

    而一旁其他数个嫉妒林延潮举人,听了这话顿时幸灾乐祸。林延潮如此狂妄竟立言质疑古人,这样人怎么配取了解元,真是恨不得立即罢了他才好。

    与林延潮同乡的举人里,也有一两个看过林延潮的尚书古文疏证,当时觉得此书是胡说八道,大言不惭。甚至说出拿来垫桌脚还觉得薄了的话。

    这些人微微低笑心道,犯傻了吧,叫你吃饱撑写什么书立什么言,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不准还要丢了解元呢。

    事实上,当初填榜,当林延潮名字列出时。待得知林延潮并非是老儒,而仅仅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时,本来一直推举林延潮为首卷的众位考官,也是一片哗然。

    大明虽有举神童的传统,杨廷和也有十二岁中举的神话,但是十五岁的解元,真心还是头一遭。

    你要举神童,那也要是真神童才行,若是才不附实,将来传出去就成了笑话。

    众人都是不敢贸然破此天荒,反而建议将林延潮降格录取,甚至有人建议效仿当年张居正那般,故意将其落榜,以多加磨砺,好成大器。

    但陶提学却竭力保举林延潮,直接道,诸公未揭名,推此子文章为第一,为何揭名之后,却是不敢坚持己见了。如此与以貌取人有何区别?

    之后陶提学还拿出林延潮履历来给众人看。

    众官员看林延潮的履历顿时没话好说,十四岁进学,场场皆中,县试前十,府试第一,院试第二,为学一篇古文,福建每个蒙学少年必读,而之前岁试名列一等,地方乡举其为贤良方正,朝廷嘉奖。

    这样的履历不称为神童,什么是神童?

    众人这下才心服口服,中举可谓实至名归,取了解元,众人才觉微微拔高而已。

    最后王世贞拍板道,诸公本是举此子为第一,眼下迫于外人之见,而改其名次,这与曾参杀人有何两样。

    于是王世贞,陶提学力排众议,仍如旧议将林延潮定为解元。不过不少官员仍不信服,这乡试里五经文四篇文章,若是老儒作得他们心服口服,一位十五岁生员就很难置信。

    放榜之后事情就来了,一名落榜士子,悄悄进言,说林延潮小小年纪为尚书著书立言的事。所以取林延潮这位房师,这时候也是站出来,公开质疑,将来万一出事,自己也好撇清干系。

    当下林延潮道:“房师见教的是,弟子确实有些狂妄。只是弟子自幼读朱子之书,见朱子怀疑尚书古文为伪,故而尽心专研,撰书将朱子之疑告之众人,这也是秉承先贤之学。”

    听了这话,众考官神色微微缓和,林延潮没有据理力争,而是先承其错,再说出自己道理,给了这位同考官面子。

    至于朱熹是理学宗师,林延潮称秉承朱熹之疑质疑古文尚书,从大道理上也是丝毫不错。

    这位房师听了林延潮的话,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另一名官员道:‘书可以写,但你年纪轻轻,有几分功底敢妄注圣贤之书。莫说你还没取解元,就算你取了解元,就敢以当世大儒自称吗?经尚书者非博古通今不可,你敢说你博古通今了吗?‘

    陶提学这时候道:‘阁下有所不知,此子有过目成诵之能。‘

    ‘过目成诵?陶提学不要信口开河啊!‘这名官员当下一副的不信样子。

    下面的士子,也是一片哗然,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过目成诵的人。

    陶提学笑了笑一副懒得与你多说的样子。

    一名教谕笑着道:‘你们或许不知,这在濂江书院并非秘密。我听他同窗说,他不过费了三个月,将四书五经的程文集通篇背下,毫无遗漏。诸位敢问普通人非二十年之功,可以办到?‘

    听着官员如此说了,在场众人都是惊呆了,特别是在场举人,这都是他们想办到,而办不到的事。

    平日他们不屑地将此技能称为死读书。将这样死读书的人,称为两脚书橱,但换了他们却巴不得有如此能力。

    顿时在场举人尽是哗然。

    “三个月背下几百万字?你不是胡我?”

    这名教谕笑了笑道:‘不信,随便问之。‘

    这教谕刚说完,突然举人中一人道:“晚生林世璧可以作证!”

    

第两百二十二章 洛阳纸贵(第二更)

    此刻至公堂上静得一根针丢在地上,都可听见。

    解元林延潮依旧站在那,不争不辩。

    官位最尊的万思谦,身为外帘官却不愿意插手内帘官的事,置身于外。内帘官之首王世贞在低头喝茶,倒是其他几位房官露出了关切之色。

    “你是何人?”方才那‘质疑林延潮年纪轻轻就乱立言’的官员问道。

    堂下林世璧站在那犹如翩翩贵公子般,他淡淡地道:“弟子乃乡试第三人濂浦林世璧,先父讳炫,曾任通政司参议,祖父讳庭?,官至大司空。”

    濂浦林姓世代簪缨,林世璧的祖父林庭?,是林庭机的兄长,官至工部尚书,而工部尚书雅称大司空。

    听了这牛逼的背景,众举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此人祖父官至二品,父亲是进士,而他现在又是经魁,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那官员当下脸上带了几分恭敬道:“原来是名门之后,不知你是如何知林解元有过目成诵之能?”

    林世璧露出几分忿忿不平的神色来道:这要从数年前说起了,当时这位林解元年纪虽小,却十分狡诈,与我打赌,从四书里任取一句破题,效曹子建七步成诗,看看谁快,但没料到解元郎依仗自己过目不忘之能早已背下整套程文集,结果我连败数场,以为不如一介孩童,后来才从他蒙师口中得知,他有此能。”

    王世贞等人脸上都露出笑意,心道果真是狡猾。

    众举人也是恍然,看了林延潮,再想想方才他整治刘廷兰的事,竟是得出解元郎有几分‘狡猾’的印象。

    见众人反应,林延潮不由看了林世璧一眼心想,你这是帮我呢,还是黑我呢。

    当下侯官县周知县也站起来道:“解元郎过目成诵之事,下官可以担保,此事前任胡督学也可作证。”

    不要怀疑周知县这么刻薄寡情的人,为何在这时替林延潮说话。若是林延潮中了解元,那么身为侯官知县,地方出了解元,在文教一项要被吏部考优的,可谓政绩赫赫。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是林延潮的老师,因为县试时,是他录取的林延潮。

    方才质疑林延潮的官员终于无话可说,向王世贞道:“总裁大人,下官冒昧了,恳请责罚。”

    王世贞温言道:“你不过将众人心中之疑道出,何罪之有,若非你这一问,我们如何知道解元郎有这过目成诵的本事。”

    “谢大人。”当下这名官员满脸羞愧地退下。

    这时候数名官员,都是一并站起身来对王世贞道:“恭喜,贺喜,这实是天降奇才佑我大明,总裁大人真是为朝廷选得一栋梁之士啊!”

    王世贞闻言,不由抚须大笑。

    到了这一刻,众官员,众举人还有什么怀疑。

    之前替刘廷兰不平的何乔远,庄履朋等好友,心底也没什么好抱怨了。刘廷兰虽号称七岁千字倒履,但要他三个月内背下几百万字的程文文集,真没那个本事。这解元旁落,可谓是一点也不冤枉。

    而刘廷兰此刻抿住嘴巴,望去十分严肃,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时候王世贞走到林延潮面前道:“本官看了你乡试的朱卷,旁人都以为本官好拟古之文,故而写文和之,唯独你一人不随波逐流,因此你的文章令人眼前一亮,几位考官都在本官面前力保你的文章,就怕本官不喜,将之罢落。”

    “当然本官始终以为‘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可你的文章平中见奇,扑中见色,流出苏海韩潮,却又直追苏韩二人,他日必超群出众,故而这才破格将你取了第一,你懂了吗?”

    众人都是用一番无比羡慕的眼光看着林延潮。有了一代文宗王世贞这一番话,林延潮的文章,将随着他十五岁解元的传奇,从此将名扬天下。

    王世贞一席话,也释了众人心头疑惑,翁正春,刘廷兰等人这才知自己输在了哪里。他们都知王世贞持拟古之见,故而都改变自己文风去迎合,却没想到众人千篇一律,最后导致众考官‘审美疲劳’。

    最后坚持自己文章风骨的林延潮中了解元,这只能由衷佩服他的坚持了。

    王世贞这一番夸奖,对林延潮有几分受宠若惊,好比民国时胡适对自己道,小伙子我看好你。

    陶提学走到王世贞身旁,对林延潮道:“总裁大人,对你一番栽培之意,你切不可辜负啊!”

    林延潮当下道:“多谢两位恩师,此恩此德,弟子终身不忘。”

    王世贞,陶提学都是欣然微笑。王世贞是林延潮乡试座师,陶提学则在院试,岁试里取了林延潮,将来在官场上这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下中举士子的朱卷,照例可供众人察卷。

    见了林延潮的卷子,众举人终于最后一丝不平也没有了,真才实学就在那里,还有什么好争议的。特别是同样治尚书的举人士子,他们看了林延潮几篇五经题的卷子,佩服得更是五体投地。

    几人道:“难怪此人敢注书经,此人治经的本事,在我等之上,我回去后将他的那本书问同窗借来一读,必大有所获。”

    “正是如此,之前有人说什么拿来垫桌脚,既是没用了,借我来看看啊,总比你家垫桌脚的有用。”

    而之前放榜后,私报考官,说林延潮不自量力著书的士子,万万没有想到,经至公堂之事后,反而是替林延潮扬名。

    不少士子从贡院出来后,即是要踏上回家归程,临走之时都是不忘去书肆买一本尚书古文疏证。

    不过半日,各书肆残余的百册书籍被人抢购一空,不少还没买到的士子,不由垂足顿胸,只能借他人之书来抄写几卷回家慢慢看。

    一旁士子不明所以,见书卖得如此好,引得众人争购,当下都是纷纷相询。得知是十五岁解元郎的立言之作后,众人能借书则借书,不能借书则抄书,一时之间读书人争相传抄,洛阳纸贵。

    这本尚书古文疏注,借着林延潮中解元的东风,从而流传出去。

    

第两百二十三章 程员外上门

    林延潮中了解元后第二日的清晨,柔和的晨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白云,撒在自家的窗台上。

    院内栽种的花草,依旧是睡意惺忪的样子。

    全家人仍是沉浸在林延潮高中解元的喜悦之中。

    身为当事人的林延潮也是如平日般起床,抹脸漱口,将搁在案上一碗刚熬的小粥喝了。

    乡试前读书读得太拼,以至于乡试后,林延潮都是睡了一觉才发觉一直睡不够,吃了顿饭才知自己一直很饿的程度。

    这边小粥刚刚喝完,敲门声即打破了巷子的宁静。

    ‘来了!来了!‘

    林延潮从窗台上看去,但见大伯身穿着去年过年新作的缀蓝缎大襟袍,脚着皂色皮靴,一脸精神十足地去开门了。

    不久前院开门声传来,但听大伯一声道:‘这不是老族长吗?还有七伯,三姑你也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传来一片声:‘哎呀,消息都传遍了,眼下不说咱们村里人人都知咱们潮囝中了解元了,就是那洪塘乡也是轰动了,张举人,于员外都说昨日仓促不好来,今日要亲自上门来拜会新解元呢。‘

    ‘我们趁早敢来,要不然怕门都挤不进了。‘

    大伯连忙道:‘这怎么好使得?还带了礼物来,你这不是折煞我吗?族长,七婶怎么地还破费呢?‘

    大伯声音回荡在院子里,然后大娘一听说有人带礼品上门,顿时立即出现在门口大声地笑着道:‘哎呦,七婶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这么客气呢,相公怎么还把人堵在门外,赶紧请进屋子说话。‘

    当下热热闹闹一波人进来。

    大娘这时估计是忙着收礼呢,另一旁还道:‘老三家的,你今天赶紧去泽春楼一趟,把几位作点心的师傅请到家了来。‘

    这时但听得门一推的声音,三婶出来道:‘不行啊大嫂,今日我要回娘家请爹娘和叔伯们来上门热闹热闹啊!‘

    大娘冷笑一声,透着一股我还使唤不动你的意思。她道:‘既是要出门,何不两件事当一件事办,你看我们家这,除了你哪还来的人手。‘

    ‘那好吧。‘三婶最后屈服了。

    大娘胜了一阵,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声音,但听她又道,哎呦,浅浅你眼下可金贵着,别在灶前磕着了,回屋歇着吧。

    林延潮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本是要下床的,眼下索性大被一裹,在床上继续睡。

    与其受那么多人的恭维,倒不如安安心心让自己睡个觉实在,大伯在衙门里历练了这么久,又是乐在其中,就由他接待吧。

    自己索性推病,在床上作司马懿好了。

    林延潮将被子一裹,拿了本书在床上边躺边看。

    下面自是热闹非常,喧哗声不止,不久林延潮但觉得一股困意袭来书一搁沉沉睡去。

    在林延潮家的巷子口,一辆写着程字的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里的人道:‘爹,咱们到地头了。‘

    程员外朝巷内往了一眼,但见又是数人走进巷子里院子,口中笑着道:‘恭喜!恭喜!‘

    程员外道:‘是这一家吗?‘

    一旁程公子一脸热切地道:‘爹,断然是了,妹婿中了解元,上门贺喜的客人,自是不少了。‘

    程员外闻言露出黯然之色。

    程公子却恍然不觉,自顾道:‘爹,咱们当初是看不起他家,但些许的事,谁还一直记在心底,咱们这一次拿了厚礼来,他们必须得待见咱们。‘

    程员外扫了一眼儿子道:‘那好,你拿着礼上门去,我在这等着。‘

    程公子神色一僵道:‘爹,这怎么使得,我人微言轻,比不上你的面子。‘

    程员外似早知道了一般,淡淡地道:‘那你留在这吧。‘

    程公子也觉得有些不妥道:‘爹,我陪你去吧。‘

    程员外道:‘若是他们待见,多你一人不多,若是不待见,少你一人,却能少丢几分面子。‘

    说完程员外携带礼品下车。

    程员外走到林府大门前,但见两盏大红灯笼高挂,不知不觉中林府竟已是有了名门的样子。

    程员外站在门外,想起自己初到林家的时候,那破落的样子,今时今日已是改天换地。

    程员外站在门口,向院内望去,远处林延潮的爷爷,满脸红润地与几名官吏,乡绅聊天。

    林延潮的大伯,大娘,三叔都是满脸喜色招呼上门的客人忙不过来,以至于自己上门了,都无人发觉。

    程员外提着礼品,站在门外有几分进退不得。

    程员外自嘲地想到,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势利就好了,但眼下两家间芥蒂已是种下。

    程员外站了片刻,这时林延潮大伯出门来抱拳道:‘怠慢了。‘

    待大伯看清是程员外不由有几分尴尬:‘原来是,是程员外啊,稀客,稀客。‘

    ‘知延潮中了解元,故而来拜贺的。‘

    ‘延潮啊,身体不适正在歇息呢,先里边请吧!‘

    程员外听了顿时脸色黯然连忙道:‘不了,礼既已是到了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行,不行,好容易上门一趟,你等一下,我去叫浅浅来。‘大伯将程员外拉至内院,当下上楼去找林浅浅。

    待大伯和林浅浅一并下楼时,但不见程员外,地上仅留下礼品。

    ‘我爹呢?‘林浅浅问道。

    大伯顿足道:‘这,这也太见外了,延潮说了推病,今日谁也不见的,这怎么就走了。早知如此,就不该上楼去的,应是没走远,我去追一追。‘

    ‘算了,大伯。‘林浅浅摇了摇头,目光中露出难过之色道。

    巷子口,程公子在马车上坐立不安,但见父亲归来,连忙道:‘爹,我妹婿人呢见到了吗?‘

    程员外道:‘见与不见,又有如何?咱们回去吧!‘

    程公子道:‘爹,这怎么回事啊?这上百两银子准备的礼品,就算丢水里了,也要听个响才是啊,你就这么走了?‘

    程员外横了一眼喝道:‘你还要怎么的?昔日人家贫寒时,看不起人家,眼下富贵来巴结,换你是什么想法,传出去我几十年名声丢了也就算了,连累了浅浅在林家丢人才是真的。‘

    程公子听了当下哑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鹿鸣宴

    秋榜放榜后第五日,巡抚衙门开鹿鸣宴,林延潮乘马车赴宴。

    深秋时节,桂花飘香。

    夜空中繁星如斗,凉爽的夜风,夹着桂花香气扑扑地吹打在马车窗帘上,车内暗香浮动。

    催夜的鼓声由鼓楼传来,路上行人更是匆匆,街边家家宅院前一盏又一盏的风灯亮起。

    巡抚衙门,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马车在巡抚衙门前街口停下,机兵盘问道:“尔等有请帖吗?”

    马车上展明将请帖递给对方,这机兵连连道:“是解元郎,失敬。”

    “好说。”展明一策马鞭。

    马车直驶至衙门口前停下,林延潮下了马车。以往鹿鸣宴,都是在贡院的,但今年鹿鸣宴却移至巡抚衙门举行,听说这是巡抚大人的意思。

    鹿鸣宴还未开始,但林延潮到时大多数新进举人都已是到了。

    巡抚衙门一堂内正奏着雅乐,如小儿手臂粗的大红烛高挂点着,席案上皆用红绫裹起。众举人与同年们互拜以及拜会师长。堂上四处都是充满了喜庆。

    林延潮一走到堂前,众士子们高声谈笑和雅乐,鼻尖则是嗅着美酒佳酿的香气远远飘来。

    众举人见林延潮,亦是向林延潮行礼道:“解元郎。”

    林延潮一一还礼,然后拜会了自己的房师,再又拜会了陶提学和王世贞,分别谢举荐之恩,算是定下师生名分。三人都很高兴,对林延潮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下面开宴尚有空暇,林延潮在众举人也就是翁正春,林世璧等人相熟,此外认识的人不多。

    林延潮索性走到一旁席上坐下,附近不少不擅长应酬的举人,也是默默坐着。林延潮斟满一杯美酒,看着乐师轻轻敲着编钟,调琴鼓瑟,享受着此刻的良辰美景。

    “抚台大人到!”

    随着官兵一喝,众举人皆是停止议论垂首而立,雅乐亦是停下。

    福建巡抚刘尧诲迈着官步而来,堂内气氛顿时肃然。

    林延潮想起在贡院前,见到刘尧诲的一幕。当初他以为周知县算是官威很重了,但与福建巡抚刘尧诲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到任两年来,刘尧诲有首辅张居正的支持下,兼平倭战功,权倾一省,连左布政使万思谦也很难说上一两句话。

    王世贞等官员都是垂首向刘尧诲行礼,而刘尧诲自顾走到主位上坐下,一旁抚衙官吏才宣布鹿鸣宴开始。

    对于赴过簪花宴等的士子,对于鹿鸣宴早已是了然。

    至于为何叫鹿鸣宴,意为在宴会上要唱鹿鸣诗。

    为何要唱鹿鸣诗?一说鹿通音禄,鹿鸣即是禄名,中了举人从此就能当官,禄名自滚滚而来。

    还有一说鹿鸣三章的首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说的是鹿发现美食时不忘同伴,发出呦呦的声音招呼同伴一起进食,古人认为此为美德。故而举办个鹿鸣宴,告诉这些举人,以后大家一锅里吃饭了,以后有什么好处,不要忘记兄弟。

    开宴后乐师当下奏起了鹿鸣诗。

    身为解元林延潮起身歌第一章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林延潮歌完,众举人一并和之。

    林延潮唱完了三章,众人也是和完三章。

    鹿鸣宴后,众人照着惯例当赋诗一首。众士子们都是跃跃欲试,这可是众大佬面前一展其才的好机会。他们这几日都是一直在准备呢。

    王世贞问道:“诸位谁的诗做好了吗?”

    众人都看向林延潮,这档口应是解元郎先起身赋诗一首的。

    林延潮还未开口,冷不防次席刘廷兰起身念道:“晚生这有一首,先来献丑,一时天府姓名登,三载文翁礼俗行,已着衮衣亲劝驾,更施燕席共谈经。杏园路逐三春暖,星汉槎通八月灵。圣策若询黄发老,为言轻重系朝廷。”

    好!

    堂上堂下都是一片喝彩,刘廷兰这诗作着实不错,且还颂扬地方文教之功。

    刘廷兰笑了笑,作了个团揖后坐下朝林延潮看了一眼,先拔头筹的意思很显然嘛。

    刘廷兰道:“解元郎时文写得好,刘某佩服,就不知诗作如何,吾拭目以待啊!”

    林延潮道:“一般一般,断然是比不上刘兄的,反正乡试,会试又不考赋诗。”

    刘廷兰气结,眼中露出‘你竟这般无耻’的神情。

    王世贞抚须微笑,显是对刘廷兰的诗作很满意。

    刘廷兰一诗后,顿时熄灭了很多人的冲动,因为他们诗作与刘廷兰相较实在相差太悬殊,不好拿出来。

    这时林世璧起身道:“晚生也得诗一首,便从场屋了经纶,看取朝家诏选抡。天赋忠良须努力,人生温饱岂荣身。鼎来时事方忧国,到底儒冠不误人。青紫拾来余事耳,直应尊主庇斯民。”

    众人皆赞道:“此诗有富贵气度,与亚元郎之诗真难分伯仲!”

    刘廷兰听了林世璧之诗,倒也是露出几分佩服之色。

    林世璧微微一笑对林延潮调侃道:“延潮,世叔之诗如何?”

    林延潮笑着道:“世璧兄之诗,一贯是极好的。”

    林世璧一晒,坐在二人当中刘廷兰心想,这二人又是世叔,又是世璧兄,关系好乱啊。

    乡试二三名刘廷兰,林世璧之诗后,万马齐喑,无人敢上去唱和。

    福建巡抚刘尧诲沉着脸,对王世贞道:“凤州兄,这届举子里除了此二子外,莫非没有别的俊才了?”

    王世贞毕恭毕敬道:“回抚台大人,不说其他人,解元郎的诗还未作呢。”

    “解元郎?”

    一旁陶提学知道林延潮诗才如何。连忙道:“解元郎诗才一贯不佳,抚台,总裁莫抱有太大期望。”

    刘尧诲拂了拂身上的蟒袍,淡淡地道:“乡试虽不考诗赋,但解元郎乃一省之文魁,不擅长诗赋,却有几分不美了。”

    刘尧诲声音不大,但是坐在他附近的官员和举人都是听见了。

    王世贞,几位考官也是擦汗。

    刘尧诲头一转,直接看向林延潮道:“解元郎,本院听别人说你不擅诗词,但本院却不信,一省解元乃是举人之首,怎么连诗赋也做不好,本院命你当场赋诗一首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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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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