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章 销银
洞房之内。/xshuotxt/
龙凤红烛高燃,照着一对佳人。
此刻外周宾客都已是散去,林府的院子里是一片寂静。
林延潮起身将床纱放下,碧绿色的薄纱,透着红烛的微光,林延潮见林浅浅更添几分娇艳之色。
林延潮伸手抚住林浅浅的手,正想说句赞她容貌的话。
却听林浅浅突然嘟起嘴来,不开心地道:“延潮,我今日下轿后听几个婆姨在那嚼舌根,她们说没有裹脚的女子不美,我是不是丢你的人呐?”
林延潮果断地摇头道:“不,裹脚才是不美,我就喜欢天足。”
林浅浅又喜又羞地问道:“真的吗?”
林延潮笑了笑从林浅浅大红衣裙下,扶住她的腿弯,轻轻抬起,捧着她的脚替她脱去鞋履。
鞋子一脱,秀足在手,手心里是薄薄的白棉浅袜。
“好痒!”林浅浅顿时满脸羞容,用力挣开林延潮的手,整个人缩进床内道,“你不许过来!”
林延潮笑了笑道:“洞房花烛夜,你还逃到哪里去”
说着林延潮用头凑近林浅浅,林浅浅吃吃笑着,八步床虽大,但是也经不住林延潮步步紧逼,林延潮终于将林浅浅逼到床角。
两人四目相对,但听彼此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林延潮只觉得身上热血上涌,却见林浅浅头上的发簪想起伴房妈说的事,当下道:“你先把金簪摘了。”
林浅浅含笑摇摇头道:“不要,万一你马上风了,我就扎你的……嘻嘻。”
林延潮当下动手去夺,二人不由扭扭打打,但见林延潮用膝盖抵着林浅浅。将她的发簪夺过。
“你欺负人!”林浅浅气恼地道。
林延潮笑了笑,直接将头凑近林浅浅朱唇吻了下去,二人的呼吸瞬时急促起来。
一吻之后。林延潮但见林浅浅的脸颊羞得通红,星眸半闭。已是露出默许之色。
林延潮再吻下去,林浅浅不再闪避。林延潮除去林浅浅的衣裳,身子抵近。
红烛燃了半截,腊泪滴落。
满室生香,娇喘声声。
陡然窗外一声鸣响,南面贴着喜字的纸窗上透着光。原来焰火燃放,绚丽的颜色,透过纸窗照在林延潮和林浅浅脸上。顿生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二人沉醉在云中雾里,恍然不觉。
云消雾散,林浅浅眼角微湿,小鸟依人地靠在林延潮的胸膛上。
新婚的日子过得很快,不久侯官周知县那边答允林延潮的事,也是有了眉目。
在周知县办事很利索,大伯转为了经制吏,并调至了户房之中,在侯官县衙的上百吏员中,经制吏不过只有十余人而已。
大伯从此以后。总算是编制内员工,不再是临时工了。以后大伯就不是林书办,而是林经承。或者是经承大人了。
至于林高著从河伯所大使,亦是调至县里的预备仓为仓大使。
虽说县级仓大使仍是未入流,但管仓的可是肥缺啊,何况林高著年事已高,再让他担任如河伯所大使这样的武职,已是不合适,让他在仓大使任上颐养天年,也算是不错了。
林高著的任命那边南京吏部文书还没下来,但大伯的任命却已是到了。
但见大伯从衙门里回来。已是穿上了一身青衫,大娘见了是高兴得不行。
“经承大人!”大娘在旁喜滋滋地道。
“嗯。”大伯点了点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顾盼下倒真有几分架子。
林高著对大伯道:“有道是官看三日吏,吏看十日官。流水的官,不动的吏,你升了经承,总算在衙门是扎根下来了。”
“是啊,以后咱们家在这侯官地界,也就没人轻易敢惹了,”大伯突而笑着道,“这还要多亏了延潮,在周知县面前说通呢。”
林延潮笑着道:“大伯,莫要夸我了,都是一家人。”
大伯哈哈一笑。
看着大伯大娘一家高兴的样子,三叔三婶倒是有几分吃味。
三叔道:“延潮,你什么时候也替你三叔谋一下差事啊?做官做吏都行啊。”
林延潮还没有开口,这边大娘就道:“三弟,不是我说你,不要好高骛远啊!这做官的事,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三婶不服气地道:“大嫂,这话我不爱听了,为何大伯可以为官,我家相公就不行。”
大娘还要说,林高著就道:“老三,老三家的,眼下你们不是在东门大街那有间铺子吗?先好好当你的掌柜再说。”
三婶低声道:“爹,当掌柜的,怎么会当官人的威风啊!”
林延潮道:“三婶话也不是这么说。眼下不是开国那时了,在咱们省城里那些富商,却未必输给那些有功名之人。”
林高著道:“是啊,老三家的,你的娘家,还是延潮的岳丈,不都是商贾嘛,现在官面上有你大哥给你们撑着,大可以鼓捣些什么行当。”
三叔道:“我本来与娘子也想搞些什么,但不行啊,这念头生意不好做啊,我们本打算开油纸伞的,但没有想到本来说好的宁波那边商人,已是定了别家的货,现在我们也是发愁,不知开什么铺子好了。”
大伯也感叹道:“是啊,眼下确实不好做,以往是倭寇为害,眼下倭寇少了,各商贾间抢夺生意的事却多了,一样是难做啊!”
三婶问林延潮道:“我的好侄儿啊,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是啊,延潮见识广,定能给我们出谋划策!”三叔也是道。
林延潮道:“我这个办法,也不敢说一定能成,你们看开倾银铺如何?”
“倾银铺?”
一家人都是愣住了,林高著道:“你铺子可要垫不少钱吧,延潮说说你的道理?”
林延潮道:“眼下朝廷实行一条鞭法,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百姓们手头没有那么多银两,故而每逢缴税时,都必须将手里的铜钱,往商家兑换成白银缴税,咱们作这生意。”
三叔道:“延潮,你说的是不错,可是咱们的白银从哪里来?”
林延潮道:“我有一朋友是海商,家里的白银堆成海了去,正愁没地方销银,让他借给我们几千两银子都行。”
三叔喜道:“没想到延潮你还有这等朋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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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一章 整合资源
历史上关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争议很大。↗,
比较有公论是,一条鞭法在东南沿海,江南各省,还算是一条良法,因为海贸的缘故,全球的白银都往这走,因此白银不缺。百姓用铜钱换银,很方便,不至于被商家坑得很厉害。
但在西北内陆各省,白银相对较少,百姓拿铜钱换银,就要吃大亏了。
因为有这一条鞭法的政策在,故而林延潮开在东南沿海的倾银铺,虽说赚不到太多钱,但也不至于说亏本就是。
主要倾银铺是林延潮,让自己家族涉足商业的一个试水,另外与陈振龙,陈行贵等海商,搭起来一条线,人情是会用完的,共同利益才是长久的。
这件事以前不敢作,而现在自己身为举人了,属于体制内的人了,可以撑保护伞了。
林延潮提出开倾银铺后,三叔有些犹豫,这个犹豫是正常的,好比本来只想要开杂货铺的人,叫你突然专业去开银行。这一下也太高端了,底气不足。林延潮听了三叔顾虑后,当下安慰三叔,此事他是要打算扶上马再送一程的。
既是如此,林延潮决定出面,他要做的也不是太难,只是将手头上的资源进行整合一番。
于是林延潮去陈行贵家中谈了这事,眼下陈振龙仍在南洋找地瓜,陈行贵做不了主,故而就找上了十三叔。
十三叔风采依旧,见了林延潮道:“没料到你竟成了解元了,以后看来还要中进士,我们陈家是要仰仗你了。”
林延潮笑着道:“哪敢,我此来是有事,请十三叔帮忙。”
说着林延潮与十三叔谈了开倾银铺的想法。
十三叔道:“换了别人我是断不会答允的。因为我们陈家也有自己的道道销银,但道多了不嫌少,多一个也无妨。我可以给你们做主,给你三千两银子,不过需三成股份就是。”
林延潮道:“可以,三千两三成不多。那银铜怎么换?”
十三叔想了下道:“七百钱换一两银子如何?”
林延潮心想。当时银钱比差不多是在八百至九百间浮动,自己若是面对百姓收铜,定在九百钱一两,这还不算火耗,那么其中利润就很可观了。
但林延潮仍是道:“太贵了。”
十三叔皱眉道:“那就六百九十钱,这是最低了。”
林延潮笑了笑,不要怀疑这些海商的盈利模式,明朝是银贵铜贱,一来是因为经济高度发展。需求白银日多,二来银矿不多,大明全国除了云南有银矿,其他地都没有。
但当时的日本却正相反,是银贱铜贵。
同时期的日本战国,有着如石见银山等大银山,产银量达到世界三分之一,但是日本却偏偏没什么铜。没有铜也就算了,还铸钱工艺又差。战国大名们发行各种劣币实在不堪。故而对明朝铜钱需求量一直很大,在关西大名里,明朝的永乐通宝属于硬通货(关东距明朝太远了)。
日本人对永乐通宝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同时期的战国霸主织田信长的旗印就是永乐通宝三枚!
织田信长正是于明朝隆庆三年时,公布法令,一枚永乐通宝可换四枚恶钱(本土劣币),两千永乐通宝可兑银十两(据考证明朝一两3克。日本江户时一两5克,基本可视作等同)。
也就是说日本当时的银钱比,是令人发指的一比两百。就算日本制银纯度比较低,但其中赚头也是太大了。
这么大的暴利在其中,也难怪明朝禁海令一出。沿海海商都要疯了。所以对于十三叔来说,六百九十钱真心是一点也不贵啊!
林延潮怕十三叔反悔立即道:“好,我给你立下个字据。”
十三叔道:“立什么字据,咱们从来不信纸上的东西,我是看得起你这个人,才和你作生意!明天我直接命人扛三千两银子给你上门。”
这店铺都还没装修好呢,十三叔太热心了,林延潮立即道:“十三叔,先不急这几天。”
拉到了投资,启动资金算是有了,林延潮下面就是着紧人手的问题。
林延潮想来想去,这倾银铺唯有程员外,才能帮自己这个忙。
于是林延潮找了一日去见他的岳丈大人,程员外很意外林延潮会来找他,待听说开倾银铺的事后,当下皱眉道:“此非财雄势大,背景深厚,不可为之。”
后听说林延潮有陈家支持,神色稍缓道:“如此方有可为,不过开倾银铺需先打点了黑白两道?”
林延潮道:“白道没问题,黑的……”
程员外咳了声当下道:“黑的,我有办法。”
林延潮心道,也是,你在本地行商几十年,没点门路,怎么能站得住脚。
“那么人手?”
程员外想了想道:“辨识金银的,有眼力价的掌柜,伙计我有人选,至于工匠我也可以给你物色……”
林延潮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来找程员外算是找对了,当下道:“其他人手岳丈大人你安排,我于此道不熟悉,就不插手了。”
程员外笑了笑问道:“那你林家在其中干什么?”
林延潮笑了笑道:“打点官面上的关系,铺子也是我林家,还有我三叔,他是铺子里的主事,平日也请你多照料着。”
程员外听了捏须道:“可以,不过贤婿,我要两成干股,当然我也如陈家那般,拿两千两银子出来好了。”
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程员外虽是省城有名商人,却远不如陈家那么财大气粗,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是动了老本了。
林延潮知程员外一是真打算帮自己这个忙,二是以他的商业眼光,看好这倾银铺的前景。
林延潮当下答允道:“既是岳丈大人这么说,就这么办吧!以后有劳你多指点下我三叔了。”
如此倾银铺的事,就定下了,这倒是令林延潮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延潮回去告知三叔,以后跟着程员外干就好了,三叔听了十分惊喜,至于三婶也乐得不行。
三叔坐不住,连夜跑到程员外府上商量这倾银铺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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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二章 推举(一更)
万历五年,春日的暖风熏**醉。
春暖花开时,城西的西湖上,画舫徐游。
每逢开春,西湖上都好生热闹,省城里的士子会结伴到此酬唱,士子们租借几艘画舫,邀来歌妓一并游湖赏景。
在岸上看去,但听得歌声传来,画舫上妓子们着锦衣团扇,弹唱乐舞,大有舞衫回袖胜春风,歌扇当窗似秋月之感。
这一日林延潮携翁正春,叶向高,龚子楠,黄碧友,陈行贵等一干好友,泛舟湖上,待游湖兴尽后,登岸来到宛在亭一游。当年下盲棋的老叟已是换人,与林延潮谈禅的老者也已是不在,令林延潮不免怅然。
众人进入宛在亭中休憩,自有同游的书童,仆从,早备好了小火炉子,携了美酒佳酿,在亭外温酒。
待酒热之后,童子将酒和蔬果,端入亭中供主人畅饮。众好友们在亭内一览湖光山色,柳堤十里,谈谈说说十分惬意。
春风拂面,美酒醉人,陈一愚,翁正春等人乘兴,去诗龛讨来前人留下诗句文章读起。
众人之中,陈一愚诗词最佳,于是取了几首来,一面念给众人听,一面加上自己的品鉴。众人喝着酒,说说笑笑,偶尔听到可浮一大白之佳句,也是一并叫好称赞起来。
林材忽道:“与其评鉴他人诗句何用,不如借此良辰美景之时,不如大家作游湖诗一首!也入诗龛中留给后人。”
众人一并称妙!
于是众人借来纸笔,在亭间的石桌上挥墨,都是即兴而作。
轮及林延潮时,他想了想,既是交游而作,于是就随着兴致写道:“绿蚁微温野草香,湖光泛影碎斜阳。问询桃李同游否,借我浮生半日凉。”
几个人见了林延潮的诗,都是点了点头。
众人当下一一题诗之后。相互品鉴各人的诗句。
大家兴致正好,突然这时亭外走过一人道:“又是一帮腐儒,只知赏诗吟风,却不知天下兴亡。可知旦夕祸难将至?”
众人看去但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书生,面容上有几分激愤之色。
陈一愚先是不快道:“眼下天下太平,四方无事,尔何必出此不详之言!”
陈材道:“罢了,何必动气。此人不是杞人忧天,就是好惊世之言,欲博人注目尔!”
对面没有穿襕衫,断然不是有功名之人,如书生这般人,大家也是没少见,平日这样爱危言耸听的人,还少了?
那书生摇了摇头道:“世人无知,当今国弱主少,权相当道。民不聊生,居然还敢说天下太平,四方无事。尔等身为老爷相公,整日只知酒色为会,吟诗作对,钻研故纸,高谈性理,我真以汝等为耻!”
这一下众人都怒了道:“狂生还不离去!别扰了我等雅兴!”
主人发了话,身旁几个仆人和小童当下一并喝骂推搡。
那书生终是孤身一人,被几人推开后。哼了一声,在地上重重吐了口痰道:“一帮酒囊饭袋,大明必亡在你们手中。”
说完扬长而去。
被此人一闹,众人情绪都不太好。本来好好一番赏湖游春的心情,一下子被搅得兴致全无。
陈一愚道:“诸位,此人科举失意,故愤世嫉俗罢了,我等都是有功名之人,岂能与他一般见识。不要被这等人扫了雅兴,来来,大家继续畅饮谈诗!”
陈一愚虽这么说,但众人此刻都没了心情,但见林延潮凝眉站在那,陈一愚问道:“宗海,你怎么了?”
原来林延潮听书生之言,陡然想起,没错,眼下大明确实还有好日子过,但七十年后大厦崩塌的一幕,又岂是在场读书人想得到的。
林延潮忽然道:“这狂生,话虽说得难听,但依我看,咱们读书人,也不妨当居安思危一二。”
众人听了林延潮的话,当下都是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翁正春道:“宗海兄,一贯很有见地,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林延潮环顾左右道:“诸位,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我等身具功名,肉食于朝廷,若论忧国忧民岂能连此匹夫都不如。大丈夫需有大抱负,方才不负此生,诸位是否与我同怀此志呢?”
众人都是点点头道:“不错,宗海兄,我等读书为何,还不是为了报效朝廷。”
陈一愚道:“今日我等在此唱诗游湖,看似安于享乐,但他日遂青云之志时,必撒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做一番事情。”
听陈一愚这么说,大家也是赞同,林延潮也不怀疑,对方是在说漂亮话。当初为学生时,不少人也曾挥斥方遒,说老子将来要如何如何,做一番事业比爱因斯坦还牛逼,但在现实中摸爬滚打久了,棱角打磨完了,当初那一番理想都抛在脑后。
但不能说当初许下理想是骗人,至少自己说的那一刻是真诚的,只是大部分人做不到坚持罢了。
而陈一愚等林延潮这些同窗,秉持读书人理念,自小读书就抱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林延潮见众人情绪已是鼓动起来了,点了点头。
这时候陈行贵道:“诸位我等有的是同窗,有的是同年,既是在此都是缘分,我建议大家不如结个文社,平时赏诗喝酒,切磋时文,抨谈时政,待他日释褐之时,相互提携,共同进退如何?”
林延潮欣赏地看了陈行贵一眼,他本以为这些人中,会是叶向高先听出了自己弦外之音,但没有料到却是陈行贵。
众人听陈行贵这么说,都是点头道:“陈兄所言即是。”
这时陈应龙道:“既是文社,那么就需选出一社首来!”
陈应龙说完,众人都是不语,然后将眼睛一并看向了林延潮。
林延潮笑着道:“怎么我有这么众望所归吗?”
众人都是大笑。
陈应龙道:“那还不是吗?宗海兄,你是举人,又是解元,为人敦厚,我等都是信你。”
陈行贵道:“是啊,宗海别多说,就你了。”
叶向高,翁正春,陈一愚等人也是同意。
林延潮见众人都是赞成,当下道;“既是如此,那么在下就当仁不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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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三章 名声(二更)
当下众人与西湖边上,拿了一张签名谱,在上面写下自己名字。
社首林延潮,侯官,丙子年举人。
社副翁正春,侯官,丙子年举人。
社副陈材,长乐,丙子年举人。
社员叶向高,福清,乙亥年秀才,福清县学生员。
社员陈应龙,侯官,乙亥年秀才,侯官县学生员。
社员陈一愚,长乐,乙亥年秀才,长乐县学生员。
社员龚子楠,闽县,乙亥年秀才,闽县学生员。
社员陈行贵,闽县,童生。
社员黄碧友,侯官,童生。
社员于轻舟,浦城,童生。
社员张豪远,侯官,童生。
这一共十一人即是文社初创成员了。
接着就定下社规,一若要加入文林社,必须有童生以上功名,须两位社员推荐,再由社首,社副一并同意方可。
二社员不能违法乱纪行为,不可因有文社的支持,仗势欺人。
三若是社员有冤屈不明的,可向社首,社副伸张,由他们来住持公道。
,众人商议后一致议定文社,平日以议论八股时文,切磋学问为主,故而名为文林社。众人推定每月一次择地,进行社集,交流制艺心得。
这也是林延潮乐意见到的,虽然自己有打算将文林社发展为乡党,但是一开始还是低调为好。
故而林延潮道:“立社后,我等形影相依,声息相接,乐善规过,互推畏友,此乃立社宗旨。”
众人听了笑着道:“我等聚文林社,还不是为了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众人加入文林社后,都是激动得热血澎湃,此刻还没有缓过去。
林延潮道:“今日我等十一人都在。算是第一次社集,我在这里先定下社集的规矩,社集以切磋时文为主,毋非圣贤书。毋巧言乱政,毋干进辱身,从今以后,犯此者小则规劝,大则用摈。诸位都要遵守。”
林延潮这么说,是先纠正社风,读书人在没有仕官前,还是以读书向学为主,若是出现复社社员那等,动则抱团要挟官府,或者社首鼓动社员,制造舆论达到政治目的,不提这样做对文林社将来如何,会不会被朝廷取缔。对林延潮而言仕途也是大受影响。
不过到了仕官时,论政,干进就是另外的话说了,但社集是面向社员,新进社员一个场合,外人一进来见文林社社员,在那攻讦朝政,或者谈论功名之事,那么社集成什么样子。
所以林延潮不把以上话,定在社规里。反是放在社集时讲,就是这个用意。
众人中不少人都是悟出了林延潮的意思,当下都是一并同意。
有了文林社后,林延潮总算是将自己这些年。同乡,同年,同窗人脉都捋在一起,成了一个圈子。他年就算自己入京赶考,或者在外地为官,但只要文林社在一日。众人就成了一个圈子,如此朋友之间,就不会因多年不见,而淡了关系,彼此生疏了起来。
文林社事了后,林延潮下面就减少了交游,在家用功读书。
自己当初那本大作,尚书古文疏证,随着自己成了解元,一时在闽地卖得洛阳纸贵,然后也在士子之中,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自是分作两派,一派是疑古,一派是信古。
疑古自是看了书后,认为古文尚书是伪作,至于信古,自是认为古书所说皆真,对之并无怀疑,当然是不信,他们读了一辈子的古文尚书,是后人托名伪作。
甚至信古派之人,针对自己的尚书古文疏证里提出九十九条质疑,一一作了批驳。
此人还作了一书《古文尚书冤词》,书中序言称,古文之冤始于朱氏、古文尚书之冤成于林氏,此大谬矣。
当下书坊见到其中商机,将古文尚书冤词刊售,一时信古派,疑古派,竞相购买来看,拿起书来与林延潮的尚书古文疏证对比印证。
信古派的人大赞,认为一语中的,将尚书古文疏证的九十九条质疑,一一驳斥。
但疑古派之人,自是认为此书,完全是强词夺理,以此书为非,而且还专门撰书对古文尚书冤词,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反驳。面对信古派的反攻,疑古派大多数都是坚定了看法。
故而每次文会,两派人士总是要争吵一番,吵个天昏地暗才收场。
大部分文会还是和平的,但有些文会就比较激烈了,大家还摆事实讲道理,将争论局限于书中,但后来大家争得耳红脖子粗,不少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改人身攻击,然后依读书人的尿性,从学问攻击,转移至人品质疑,到了最后甚至动用了物理攻击。
士子间这场争论,也不免波及到林延潮身上,疑古派,将林延潮尊为开山鼻祖,不世之才,如马融,许慎一般的经学大师。
但信古派则是嘲讽,说十五岁少年所言,焉可信之,看来解元得来也是不实。
这场大辩论,从万历四年八月秋闱后开始发酵,至十一十二月,蔓延到了省内,到了万历五年时,浙江,江西,广东等临近省份的士子间,也开始议论起尚书古文疏证了,自然也是分作两派。
浙江,江西文风鼎盛,又是科举强省,文人骚客辈出,出了如王安石,王阳明之辈的大牛人,至于文章宗匠,经学名家更是如车载斗量。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读书人看完此书后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半夜披衣而起,点起灯来,逐字逐句地再读。
有些治尚书的士子,看了书后,心生向往,认为治尚书者,无人出林延潮之右者,当下不远千里来至闽中,希望拜谒林延潮一面。
但也有治尚书的老儒,看了书后,气得浑身打颤,赶到闽中,要与林延潮好好辩论个三天三夜,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无论伴随着褒奖或批评,万历五年开春,尚书古文疏证而起的争议,犹如疾风怒涛一般卷来,将林延潮直送至了浪尖之上,下一步是直上青云,抑是坠入谷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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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四章 何心隐
江西吉安府永新县。*xshuotxt/
此处群山环绕,七山两水一分田。
山下建着几间茅屋,三四处水田,水田里一头水牛,几名农夫点缀其中。
这几个老农眼下双腿浸在泥水里,正在插秧。
道旁一名儒生走过来,对田里一位老农道:“老师!”
其中一位老农抬起头,看着儒生道:“你等我一会。”
过了一会,这老农方才从地里出来,双脚都是泥巴。他大大咧咧地与这儒生一并坐在田埂边上,看着田间的阡陌,听着水牛哞哞而鸣。
这老农自是与林延潮有数面之缘的王学宗师颜钧。
至于坐在他身旁的儒生却是他的弟子何心隐。何心隐原名梁汝元,也是一位有六十多岁的老者了,但在老师颜钧面前,却依旧恭敬。
何心隐指着几间茅屋道:“眼下这乡间田园,令弟子想起了当年在老家仿大同之世办的萃和堂。”
颜钧道:“我一直说你这萃和堂,当初办时想得太迂阔了。”
何心隐自嘲地笑着道:“恩师所言极是,弟子本来就是一个迂阔的人。我们读书人讲‘修齐治平’四个字,真正作得有几人,阳明子不是也讲过知行合一,若不将弟子毕生所学施展开来,付诸实践,就不知是对是错。”
颜钧听了笑了笑道:“所以你知道你错了。”
何心隐听了也是笑起,笑着笑着,突然从眼角笑出了几滴眼泪道:“是啊,真相如此残酷,我所想的大同之世,也只是我所想的而已。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比张江陵高明。”
颜钧弄着脚下的泥巴,然后一节一节地挽下裤腿道:“不高明就不高明。几十年前,阳明子言天下已是病革临绝。但几十年过去了,这天下不依旧是好好的。就如三代之治,大同之世,大家抬起头来去找永远找不到,倒不如低下头去做。”
何心隐默然一阵,突尔肃然道:“恩师,张江陵要杀我!”
颜钧看了何心隐一眼道:“当年在张江陵任国子监司业,你上门去找他。彼此辩论一番,不欢而散,当时你就有言,此人异日必当国,当国必杀你。”
何心隐道:“不错,因为张江陵自以为能者无所不能,绝不容二语,他有他的大同之世,我有我的大同之世,我四面讲学。与他唱反调,因此他要杀我。”
“你可以不讲学。”
“可我讲学几十年了。”
何心隐又道:“恩师,你看了张江陵。那请申旧章饬学政以振兴人才疏没有?”
颜钧道:“在邸报里见过了。”
何心隐道:“张江陵,斥讲学为群聚徒党,空谈废业,欲改各省书院为公廨,废天下书院!眼下湖广巡抚已是派人通缉我了,罪名是聚集门徒,扰乱时政。”
颜钧道:“张江陵执相位后,所行所为,连科道言官都不敢发声。又何况于你。还是去避一避吧!”
何心隐摇了摇头道:“若张居正真要杀我,我又去何处去避。嘿嘿。张江陵或许,并未吩咐人要杀我。但以他今日的权势,何必自造杀孽,代之者众矣。正是心念一动,即是行了,大丈夫权势到如此,心念一动,就能杀人,以往我不知,今日方才明白真有这手段。”
颜钧道:“这就是权势一分,杀孽一分。但我泰山门人,并没有此以身殉道之说,留得此身在,何时都可以践道。”
何心隐道:“心隐再活不得一着,江陵再宽不得一筹,倒不如有个了断。”
颜钧默然无语,他知道自己弟子的执拗,长叹了一声,望着蓝天白云道:“你走吧,我会给你年年上香的!”
何心隐嘴角一翘,不由苦笑。
而颜钧则是再次挽起裤腿,走下田间。
何心隐走到田埂边朝颜钧一揖,对弯腰插苗的颜钧道:“恩师,我准备去闽地!”
颜钧的脚踏在水田地里,弯着身子没有说话。
登瀛坊巷里。
窗下林延潮正在与一帮读书人讲解尚书。
尽管因为尚书古文疏证的争议,还未过去,但他的名声已是传开了。
对于信古派对自己的重重攻讦,林延潮略有耳闻,自己也只是付之一笑。
学派从释古,疑古,信古,正古是一条线下来,每一次争议就是好事,思想都是在争议中迸发出来的,最怕是没有争议,一家独大,那说明思想走到穷途末路了。
当然对于那些信古派说要来场‘鹅湖之会’,让林延潮去与他们辩论一番,分个高下的邀请。林延潮是断然拒绝,在他眼下与其和这些呱噪,到不如在家中多写几页的书。
只是近来上门来向自己讨教的人多了起来。
去年冬天,就有两位从江西来的读书人,来拜见自己。自己当时不在,他们二人无处可去,就门外站了一天。当时雪也是下了一天,到自己回来后,发觉这两个人又冻又僵,幸亏抢救的及时。
这等程门立雪精神,着实令林延潮吓了一跳。
这也就罢了,但后来上门拜访的读书人,也是陆续而来。
这些读书人大多是求教的,不少是十几二十几岁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有的是童生,有的还是秀才,上门来请教时对自己执以弟子之礼。
林延潮打开门,看着这些读书人身上的儒衫,都还打着补丁,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但眼中满满透着对知识的渴望和热诚,在他们心中对自己十分敬仰,将自己当作当世大儒,经学大师来看待。
在这些人崇敬的目光下,林延潮实在不好意思,将他们赶出门外了,就在家里与他们讲解经义。
这些人问,林延潮答,偶尔有些上门来找场子的,不信服林延潮才学的,林延潮也是一一驳斥,数次之后,这些人不敢再上门再林延潮辩难。
求教的人,初时三四人,后来十几人,有时候问题一多,林延潮一讲就是两三个时辰,众人如饥似渴的听着,连吃饭都忘了。
但是随着求教的人,越来越多,却令林延潮不胜烦劳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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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五章 拜师
当然这一切的烦恼,也就是名声日盛的后果。/xshuotxt/
眼下十余人聚在林延潮家里,待将自己心底之疑,听林延潮解答之后,都是露出兴奋的神色,相互研讨解答。
林延潮手持一卷《书集传》问道:“诸位还有什么疑惑?”
见众人一时没人接口,林延潮于是道:“对了,过几日,我还要温书,大家可以不可改日约定个……”
“林解元,我还有疑惑!”
这些人果真都是书呆子,一定没有理解,自己送客的意图嘛。
林延潮当心耐着性子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书生当下道:“林解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句乃是我儒家心传,自尧传至舜,由舜传至大禹,大禹传至商汤,周武,后周公心传于孔圣,孔圣传至孟子,孟子以降,程子继之,传至朱子。”
“可是这四句心传,出自大禹谟,大禹谟乃是梅氏所献古文尚书,既林解元论古文尚书为假,那么这四句亦是为假吗?”
确实这四句心传,若是为假,对于读书人信念是一个崩塌的打击。
因为这四句是宋明理学的核心,无数理学宗匠,都对这四句作了无数解释,引申出自己的道学,甚至陆九渊,王阳明等心学,对这四句话也费劲了无数心血。
但阎若璩道四句为伪,那么无疑是釜底抽薪,你们之前说得再有道理又如何,空中楼阁,作无用功而已。
林延潮听了微微笑道:“问得好。不过我论及梅氏古文尚书为伪,并非论及这四句具伪。”
“何以见得?”
众读书人都是十分较真。
林延潮道:“至少如允执厥中一句为真。论语尧曰篇有云,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由孔圣之口,可知尧确告诉舜。允执厥中四字!”
众人都是点头,然后问道:“此句为真,那前三句呢?”
林延潮道:“在大禹谟中还记得吗?,舜与禹曰,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你们记得朱子在中庸里如何说的?”
一名读书人道:“朱子在中庸有云,允执厥中者,尧授舜;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授禹。尧这一句,已是言尽其意,而舜复加三言,乃怕世人不能懂。”
“原来朱子这么说。是将论语与大禹谟对照而讲的。”
林延潮欣然点点头道:“此为举一反三。”
接着林延潮又道:“允执厥中为真,而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三句出自荀子的解蔽篇,其中一句引述道经之言,道经日,人心之危道心之傲。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而我才怀疑后人改而录之。”
这一点是当年阎若璩将大禹谟,证明为伪的重要证据。
“那么这三句确实为假了?”一名读书人问道。
见几个人不忍的表情,林延潮点点头道:“只能说不算为杜撰,虽不知道经为何经,但荀子引证此经。此三句却古人之言,只能怀疑是。舜当初并没与大禹道了这三句。”
见众读书人的表情,一名读书人苦笑着道:“还好。四句剩下一句,我等还好记了许多。”
一人道:“学问不就如此,简而入繁,繁而入简。”
众人都是笑了笑。
林延潮道:“此古文尚书,依我看来,乃古人依尚书古文残稿而作,句式虽有跳脱,但并非全然无据,绝不是凭空而作。”
众人点点头,当下笑着道:“正是如此。”
林延潮又道:“退一步来说,就算全然为假如何,诸位都知黄帝内经,但黄帝内经并非黄帝所著,但当今学医之人,哪个不读他。我等疑古,不是为了摈弃,而是为了求真,重建,传先王之道。古人未必贤于今人,今人未必不贤于古人,圣贤也未必句句是对,就算是托名伪作,只要我等读得觉得有理就行。”
众读书人都是拱手道:“林解元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等受教了。”
一名弟子向林延潮问道:“听闻林解元,打算重注尚书,既是如此会重注这一句吗?”
林延潮道:“那是当然。”
众弟子问道:“不知林解元将如何注?”
林延潮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下众人告别,最末却有一读书人留了下来,此人年纪最小,十三四岁如此,林延潮知他好像名为徐火勃。这半个月属他来得最勤,每日都在门口转悠,却不敢敲门打搅,但待林延潮给人解惑时,他才进来旁听。
林延潮当下笑着问:“你怎么不回家?”
徐火勃有些忐忑地道:“林解元,我家很近。”
说着徐火勃伸出手指朝南面的山上一指道:“我家就住在九仙山上,很近的。”
林延潮笑着道:“就算很近,也要回家,你看天都黑了。”
徐火勃连忙道:“无妨,几步路就是,我留下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林延潮问道:“哦,什么?直言无妨。”
徐火勃突然噗通一声,在林延潮面前跪下,林延潮避开身道:“这是作什么?”
徐火勃道:“林解元,我……我想拜你为师,从你学习经义。”
林延潮道:“这怎么可以,我只是于书经上,较他人有一日之长而已,怎可为师呢?何况我也大不了你几岁。”
徐火勃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道:“这本闲草集里有林解元两篇大作,两年前我就买来读了,当时对林解元的大才佩服不已,想拜入门下,但因学问未信,自己这点子学问,想要拜师,实在不够资格,当时想不如关门读几年书,待学问精进一些之后再去,哪知……”
说着徐火勃突然哭了起来,林延潮道:“你哭什么,哪知什么?”
徐火勃哭道:“当时林解元不过是生员,我本以为读两年书后,学问会长进,哪里知道,两年后林解元已是举人了,学问差了更多了,若是再过两年,林解元成了进士,我岂非终身没希望拜入解元门下,故而今日来求,望你答允!”
听了徐火勃的话,林延潮不由好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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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六章 初衷
徐火勃其人,林延潮后世读府志正好kan 过他的名字,此人虽名声不显,但本地名声颇大,对方乃兴公诗派创始人,领袖闽中诗坛,并擅于书,画,后又与叶向高,翁正春为友,创立了芝社。↗搜“兰涩書把”,看醉新章節
林延潮听对方名字,猜到了十之七八,不过眼下只是一个小顽童而已。
“你先起来!”林延潮开口道。
徐火勃听了着急地问道:“那林解元打算收我为徒了吗?”
林延潮道:“先起来再说!”
徐火勃可怜巴巴地道:“若是我起来,解元郎是不是就会收我为徒?”
林延潮道:“切磋学问还可以,但眼下我年纪轻轻,还没有收徒的打算,何况我说不定何日就要进京,赴春闱,恐怕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指导你。”
林延潮拒绝之意很显然。
不过徐火勃还是不死心道:林解元,只是说现在不收,没说以后不收,那我还是每日来你府上,可以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随你。
林延潮多还是在家中读书著书,尚书古文注疏写完,他就开始为尚书作注。为了完成这项工程,他先是去收罗不少名家论尚书的典籍,然后一面在家里讲课,一面专研学问著书,
林延潮尚书根底,主要得益于穿越前拜读了阎若璩,顾颉刚二人大作,这一世在翰林老师林烃指点,以及自己勤学苦读,过目不忘的天赋下,渐渐已成省内为一流经学家。
而每日闻名来听林延潮讲经的读书人,也是越来越多,除了本府的以外。还有泉漳二府的士子,甚至江西,浙江的读书人也是来此争相结识,并讨教学问。
林延潮渐渐名声鹊起,同时他利用自己的声望,与这些读书人。宣传了文林社之事,并邀请社集时大家一并来商讨学问。
当下省城里,不少士子都知道 了文林社,有上百人都是说待社集之日,必上门来观摩。
林延潮听了很满意 ,这一切都在自己运筹帷幄之中。
自己到时候就可以借助这社集之事,在这些读书人中挑选贤良,来为文林社纳新。
对于社集,身为社首的林延潮少不得要张罗一番。他当下将陈一愚,陈行贵等几位社友招来家里商议社集之事。
陈一愚对林延潮道:眼下随着宗海兄,你的名声日重,不少人都知道 了文林社的名字,不少人都上门来向我询问入社之事啊。
黄碧友亦道:是啊,我有两位书院的同窗,也是向我询问此事,他们平日在书院里对宗海你十分仰慕。说要加入咱们这文林社呢。
陈行贵道:是啊,不过他们都议论。说我们入社规矩太严,我们闽中大大小小的诗社,文社也有几十个,但只需社员引荐即可,不需那么繁琐。
陈一愚也道:是啊,听闻苏州。浙江那边的文社,也没有这么繁琐,几个好友愿则来,不愿则去啊!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等建文林社的初衷,我等不是怕人不来。而是怕良莠不齐,若是不在创社之初,严格筛选,若是出现一二宵小冒着我们文林社的名头,去外面做出辱没社声之事,那就不好了。
陈一愚笑着道:宗海兄,太过了,我们不过是一个切磋八股,时文的文社罢了,就算有宵小,也不会辱没名声的。
那未必。林延潮笑了笑,陈一愚不少人以为这文林社只是小打小闹,没看到自己办此文林社的最终用意。
陈行贵道:是啊,我听闻苏南一些文社,可了解,居然可纠集士子议论政事,甚至影响官府的决策呢。
林延潮笑了笑道:这也太过了,并非是我办文林社的用意。
陈行贵是有眼光,不过想得未免太务实了,目光没有放长远。
不过陈行贵和陈一愚说的,确实也是现在文社的风气,最后成为东林党和复社的大毛病。
东林党依托讲学兴起,复社则是士子自由成社兴起,一开始都有组织不严密,一盘散沙的毛病。
自己一手创立的文林社,既兴讲学,也有士子自由成社,但却不能走上东林党和复社的老路。
林延潮道:我办的文林社,初衷还是希望大家能砥砺品行,切磋文章,大家能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待有功成名就一日,大家相互提携,为国家社稷做一点事。此非志同道合之士不可,故而入社之人,一定要严格筛选。
众人听了都是道,宗海兄社首,我们都听你的就是。
陈一愚问道:那社集,宗海准备 怎么办?还有那些要入社的读书人,如何答复?
林延潮想了想道:要入社的读书人,一概先不要答允,不过社集之时欢迎他们来观摩。至于这一次社集,来的人恐怕很多,原定社集之所太小了,不适合这么多人来往,需另择一地方。
陈一愚笑着道:“那还是让我作个东道,去南园!”
众人都道:“南园风景太好了,去哪里好似游山玩水,不是专研经学,反而又成了诗会。”
众人议论了一阵,定了几个地方,但林延潮都不满意 ,当下众人先在林延潮家里吃饭。
林延潮正在吃饭,却不知徐火勃从哪里听说了,自己要办社集之事。
徐火勃凑上来道:林解元,举办社集之地,我有办法。
这半个月徐火勃倒是天天都来林延潮家里,仍就是有人向林延潮请教,他就跟上去旁听,没人请教,他就在一旁静静呆着,也不打扰。
林延潮观其为人,倒是挺喜欢,于是问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徐火勃对自己道:“林解元,我家在九仙山有一园子名为易园,园里还有书楼,名为红雨楼,藏书几千册,若是择此地来办社集再好不过了。”
听徐火勃这么说,众人听了都是道妙。
林延潮却未答允,徐火勃听了连忙焦急道:林解元,我这么说实不是有其他意思,只是敬仰你的学问,若是家父和兄长知道 了,必也会很高兴的。
林延潮听徐火勃这么说,笑了笑道:也好,我明日就先去一观再作决定。
徐火勃狂喜道:那太好了,我立即回去知会父亲。未完待续。一下“大明文魁”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两百四十七章 收徒(一更)
于是林延潮就先随徐火勃去他家中一观。∮頂∮点∮小∮说,
九仙山在省城西南,与东南提学道所在的乌石山对峙并立,犹如省城的两阙一般。
山上古迹甚多,留下不少文人骚客的题跋。山上还有一塔,此塔名为定光塔,在嘉靖十三年时遇雷火,二十七年时重建为七层八角砖塔,塔外敷白灰,又名白塔。
远远望去青山耸翠,古塔峭拔。
易园就在山麓,依山而建,其院远往来之通阙,僻处小巷深处,杂厕于民居之间,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徐火勃先道:“林解元,前面就是我家,你先慢行,我入内通禀一声。”
林延潮点了点头,当下徐火勃先走,自己在僻道中慢行,不久来到园子前。
但见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与徐火勃及两名少年站在园门外。
林延潮连忙上前几步,先是行礼。
那中年男子亦是行礼道:“解元郎能光临寒舍,实是蓬荜生辉。”
林延潮知对方乃徐火勃之父徐?道:“不敢,徐兄不嫌弃在下打搅就好了。”
那中年男子对两位少年道:“熥儿,熛儿,你们一直说要见林解元,而今林解元来了,还不拜见!”
当下他一旁两名少年一并行礼道:“见过林解元。”
林延潮问过徐火勃,知其兄名为徐熥,十二岁即成为闽县生员,去年乡试试水,结果没中。至于弟弟徐熛还在蒙学之中。
林延潮取了两串翡翠珠子给两位少年道:“初次见面,未备厚礼,这两串珠子拿去把玩吧!”
徐?开口谦让,不过最后还是收下。两位少年都是很高兴。
当下徐?请林延潮入内参观。
进入大门先是起居的寝室,寝室后有楼三楹,曰红雨楼。红雨楼即徐家人读书藏书之地。红雨楼二楼置书,一楼读书。红雨楼旁还有一楼,名为柿叶山房,听说是藏书刻书之用。
这红雨楼在明末很有名。连钱谦益,冯梦龙都来此借过书,几可与天一阁媲美。
一行人没有先去红雨楼看藏书,而是绕过楼后,南面有园半亩。
林延潮抬起头,但见园墙门额写着退思处三字,左右对联,竹里静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
林延潮不由点点头。徐?对这对联显然十分自得问道:“解元郎觉得如何?”
林延潮道:“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等心远地自偏的情怀。”
徐?大喜道:“解元郎真我的知己,来里面请,更有妙趣。”
林延潮当下与徐?一并游园,但见园内栽种着无数花木,徐?道:“园内惟竹最繁,素竹彤竿。清风时至,天籁自鸣。在此读书再好不过了。”
说着徐?带着林延潮游遍全园,但见园里绿竹猗猗,拱桥流水,曲径回廊,假山雪洞,地虽不阔。却是十分精致。
林延潮十分满意对徐?道:“此园借景山间,有山有水有石,古人云石令人古,水令人远,择此地来办雅集再好不过了。”
徐?哈哈笑着道:“那社集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我徐家的荣幸啊!”
这不意外,明末官绅都十分大度,建立了好的园林,平日都肯借给百姓来参观游玩,至于办这雅集之事更是不在话下,同时还能助他在士林之中留下一个好的名声。
说定了此事后,众人一并回到红雨楼。
林延潮与徐?就聊了起来,这徐?,字子瞻,举人出身,任过茂名儒学教谕,后郡教官试复第一,于迁为永宁县县令,现刚刚致仕,其能诗及书,著有徐令集,周易通解等书,几乎著作等身,乃是闽中士林中十分有名的儒者。
除了著书外,徐?也最喜藏书。
徐?道:“他人中举为官后,多喜求田问舍,愚兄则不然,家可乏良田,却不能少经史,就算读书学问不成,藏书也可留待后人。故而为官多年,那点薄俸都拿来买书了,但愚兄买书不是为了束之高阁,而是希望有一日能将书中学问刊刻于世。”
林延潮道:“藏书不如读书,读书不如刻书,读书为己,刻书泽人。此为大功德也。”
林延潮说的是心底话,自己也是个爱书之人。天下凡爱书之人,都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徐?亦是正色道:“解元郎说得好啊,你这个朋友,我徐某人是交定了,勃儿你过来。”
徐火勃依言走到徐?搂身边,
徐?搂着徐火勃道:“林兄十五岁中解元之事,在本府已是传开了,余兄实在佩服解元之大才。余兄这个儿子虽不成器,但是却有好学之心,平日常手不释卷,对解元郎学问人品十分敬仰。所以想请解元郎看在小儿这份心上,将他收为弟子,我徐家感激不尽。”
林延潮听徐?这么说,也感受到他诚恳之意,喝了口茶笑着道:“非我不愿教弟子啊!只是这老师不好当,有句话是‘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冤仇,’这里里外外都是要得罪人的。”
听林延潮这般说,徐?父子四人都是大笑。不过林延潮既没有答允,也没有拒绝。
徐?道:“小儿盛意拳拳,还请解元郎答允吧。”
林延潮看向徐火勃,见他不敢看自己,一副忐忑的样子,双手在那扭着衣角于是道:“在下当初不是不愿教令郎,只是怕平日读书,没有空闲,误人子弟罢了,但既是徐兄亲开尊口,那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听了大喜,对徐火勃道:“既是林解元答允,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听林解元的话,懂了吗?”
徐火勃点了点头,兴奋之情表露脸上。
其兄长道:“还不与解元郎敬茶。”
徐火勃这才会意端茶向林延潮行礼。
林延潮笑了笑,将茶水接过喝了一口道:“为师学问谈不上精神,一言贯之就是八个字‘读百家书,成一家言’。”
徐火勃毕恭毕敬地道:“老师之言,弟子必行之终身。”
喝了此拜师茶后,于是二人正式定下师生名分。(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八章 补习天王(二更)
社集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頂∮点∮小∮说,
曾点曾与孔子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得就是上巳节的活动。
这一天花开正好,春风习习。
林延潮与文林社的社员一并至九仙山易园。
徐氏父子与家仆早就布置了场地,除了几人之外,还有百余名读书人也是慕名而来。
林延潮未至之前,众读书人们已都是一览易园,还去了红雨楼中借阅书籍,之后都深感林延潮选得这社集之地确实不错啊!
这些读书人里大多是慕林延潮之名而来的读书人,也有部分是社员邀来想要加入文林社的亲朋好友,也有是为了增长阅历,或者是城里参加雅集走**,刷声望的,不一而足。
到了社员抵达时,已是午后,众人齐聚在易园一阔处,地上早已是铺上苇席,众人皆席地而坐。
林延潮到后,众人都是起身作揖,林延潮亦是还以一揖,算是见过礼了。
社集需有一主持人,身为社首的林延潮自需亲自出场,而翁正春,陈材两位社副,以及东道徐?都是列于席侧就坐,以示不同。
但见林延潮说了几句欢迎的开场白后道:“今日乃是我文林社第一次社集,我先约法三章,定下三条规矩,先与诸位在这里道个清楚。”
众人都是道:“林解元尽管道来,我等洗耳恭听。”
林延潮目光扫视过众人正色道:“其一,我文林社社集只为切磋经义,揣摩八股而设,只讲孔孟之书,五经之义。不谈玄禅,不谈老庄,不谈书画,不设筵席,不可饮酒,违者摈之。”
林延潮的话意思很明白。咱们就是来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想要来赏风吟月的就免了。
众人听了当下都是悄悄议论起来。
林延潮又道:“其二,我文林社雅集少谈时政,少言官府之事,不许纠结社员,滋扰官府生事,违者摈之。”
原来林延潮定的是坚决不谈,但经过社员商议。读书人若完全不谈时政是不可能,于是林延潮就改成,不许纠结社员,滋扰官府生事,怕的就是重蹈复社的覆辙。
“其三,雅集之事,定在半月一次,虽属自愿。但对东道不免打扰,下次雅集之时。诸位与集,钱财共筹,以作社集开销,就暂定在一次三文,若是贫寒者,与社首。社副说明可以不纳。”
三文钱可以买六块馒头,对大多数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而言,丝毫不放在眼底,所以众人都没有异议。
当下林延潮道:“诸位对此三规有何异议?若有异议,可自去之!”
听林延潮这么说。下面的读书人都没有出声。林延潮道:“既是如此,大家都认同了,在下身为社首,指定三名社监来,若是与会社员,有任何违反以上三规者,皆是摈之!”
社监就是维护内部纪律的存在。
但在一般文社雅集里,哪里有这么严苛,当下就有几名士子道:“解元郎我等来此,不过是为了无拘无束而来,无拘无束而去,若是定这么多规矩,实在不适。”
林延潮道:“定下规矩,正是为了让诸位无拘无束,譬如社集中大部分士子都想专研经义,而汝却突然与大家提及书画,那么敢问你是无拘无束,那么其他人也无拘无束了吗?”
听林延潮这么说,当下不少人皆是点头道:“解元郎说得是。”
一旁陈材道:“文林社社集,并非是广邀诸人,而是择志同道合之士,道同则留,道不同则去。”
听了陈材的话,于是两名士子起身道:“此实不是我等参加社集本意,先行告退。”
林延潮道:“两位去留自便!”
当下二人离去,但大部分人还是决定留下,也有些觉得先旁听一二,若是不好,下次就不来了。
于是林延潮指定陈行贵,叶向高,张豪远三人为社监。这三人都是行事雷厉风行之人,由他们来监督,必是一丝不苟。
当下林延潮择孟子一篇来讲解,边讲边与诸位道自己参加科举时,写八股时文的理解,治尚书的心得。众人大部分都是为了将来科试而来,听了顿时都十分激动,这是什么乡试第一人的考试经验,以及写文章诀窍。
林延潮两世为人知道士子心底最想听得是什么,之前又辅导过陈行贵,黄碧友,张豪远他们如何考上童生,这等开讲说起来,再吸引人不过了。
林延潮讲了一个时辰,众士子们都是听得意犹未尽,恨不得林延潮再讲下去才好。
不过林延潮确实讲得疲倦了,下面就让各位士子们自行讨论,彼此切磋,消化方才所得。
看得众人都有不虚此行之感,林延潮不由点点头,心道看来讲学才是王道啊。自己这是在复制当年顾宪成,领导东林党的崛起路线。
不过当年顾宪成翰林身份削职返乡,士子从四方皆慕名而来,故而他在东林讲学布道。而林延潮现在只是举人,还无法媲美顾宪成,要讲学是不现实,所以他折中将文林社,办成了科举补习班。
于是林延潮就成了补习天王了。
不过两人的路线却一样,利用个人的魅力和号召力,拉拢一帮同道,召集弟子们,如此可以师徒,故旧的关系,从上而下制定规矩。当然顾宪成最大能量,还是他曾担任过文选司郎中。
相对东林党,读书人自有成社的复社就不行了,无论是张溥、张采,还是后来的复社四公子,他们对其他分社社员都不具备领导地位,只是同盟关系,所以他们论影响力都不配与顾宪成相提并论。
复社从始至终只是一盘散沙,没干出什么事来。
顾宪成一死,东林党再也没有这等有领袖号召力的人物,故而没落,否则也不会连魏忠贤都斗不过。当然顾宪成领导的东林党,若斗赢了魏忠贤,对大明王朝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多少力量办多少事,现在林延潮没有想得那么远,文林社,只是一个乡党而已。(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九章 锦衣卫
自己现在解元身份,的确比顾宪成当年差了许多。
顾宪成当初办东林党时基调就很高,设立东林书院时得到常州知府、无锡知县的支持,不少朝中大臣,以及地方乡绅,苏南商人都是他的助力。
故而顾宪成能以一介布衣,却能遥操朝中大臣升降,甚至议定首辅,馆阁大臣人选的地步。
至于复社,当年振臂一呼,就能有几万名生员竞相景从。
不过成为东林党,复社,林延潮不是建立文林社的初衷,故而一不在民间操纵舆论,议朝廷之非,二不泛滥招收社员,满目扩充力量,使得自己控制力下降。
没错,咱们的文林社就是一个科举补习班而已,用自己补习天王的名义,招揽那些有志于科举的士子,然后从中选拔人才,纳新,扩充‘社团’,就算无法成为左右朝堂势力,但成为一个乡党问题是不大。
林延潮朝远处看了正与几名同乡读书人讨论的翁正春,以及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叶向高一眼。
现在的文林社,有如翁正春历史上万历二十年的状元,还有叶向高,万历十一进士,在另一个时空两任首辅,独相十余年。
这二人将来都是强大的臂助,此外陈应龙,陈材,龚子楠也是才学出众,将来未必没有中进士的一日。
就算没有文林社在,按照官场上的关系,他们都是林延潮同窗,同年,同乡,将来在朝堂少不了要奥援一番的。
人才储备已是够了,下面则是继续纳新了。
复社,东林党良莠不齐,给林延潮很大警惕,故而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政治上太偏激不能要,纨绔子弟不能要。太蠢的不能要,至于一心读书,通过科举挣个好前程,处心积虑一步一台阶的这类钻营之人。咱们要。
林延潮在席间走来走去,但见陈行贵走了过来与林延潮道:“宗海,借一步说话。”
林延潮点点头,与陈行贵走到一竹林旁道:“宗海有两个可疑之人!”
林延潮讶然道:“可疑之人?”
陈行贵点点头道:“方才来后一直没有说话,自己聚在一起私聊。这会众人商谈学问,他们二人也不参加,始终不发一言,似怕被人识破虚实。”
“那你看是什么来路?”
陈行贵道:“这不好说。”
林延潮当下道:“一试便知。”
于是林延潮与陈行贵走去,但见这二人与数人聚在一起闲谈,其中正有黄碧友。
眼下黄碧友以一副解元郎,昔日同窗的光环,在那侃侃而谈道:“当初林解元与我在书院为同窗时商议道,谆谆于大义乃通经之源,古论乃读史之本。吾当时道然也。不过读书需先饬四要,尔等可知何为四要……”
林延潮与陈行贵二人走了过来,黄碧友立即停止了装逼,立即道:“宗海兄你来正好与他们说说,何为饬四要!”
众人见林延潮过来,都是从苇席上行礼道:“见过林解元。”
林延潮当下行礼道:“既是如此,我就来说一说。”
众读书人见林延潮亲来与他们论学,都十分高兴,至于陈行贵说的二人,眼中却莫过一丝讶异。
林延潮看在眼底当下道:“四要分别是分别是知本。立志,尊经,审几。”
众人点点头道:“然也。”
林延潮看向一人道:“这位兄台,可知何为知本?”
那被林延潮问到之人。当下语塞。这问题不难,读过书的都知略知一二。
黄碧友还好心怕他尴尬道:“宗海,你这考难别人了,我来答之,本者,性也。学以尽性也。”
那人也是抱了抱拳道:“在下才疏学浅,见笑了。”
“无妨!”林延潮倒是替此人解围。
当下众人谈及学问,林延潮见这二人果真一言不发,似什么都不知的样子,试探道:“两位兄台,谈了这么久了,也不知台甫?”
“台甫?”
二人愣住了。
陈行贵脸色当下变了道:“就是高姓大名!”
二人中另一人不说话,现在说自己才疏学浅之人,倒是学读书人般抱拳道:“在下姓徐名凤梧!”
几名读书人此刻都没会意过来,而是道:“徐兄,这名字倒是雅致。”
对方当下笑了笑道:“当初我娘生某之时,梦见凤凰落在梧桐树旁,所以起名叫凤梧!”
陈行贵面色微冷,这时黄碧友突然大笑不止。
众人见了忙问道:“黄兄为何笑而不停!”
黄碧友笑了好一阵,这才止笑抱拳道:“诸位得罪了,在下有陆士龙癖,笑不能止也。”陆士龙是三国陆逊之孙,史书说其喜大笑,不能停。
众人听了不由莞尔问道:“那黄兄为何事而笑?”
黄碧友听了于众人道:“我在想风梧兄,名字乃凤凰落于梧桐树旁,因此发笑。”
一人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这名字很好啊。”
黄碧友听了又笑了一阵方止道:“幸亏是徐母梦到凤凰栖于梧桐树下,若是徐兄之母,梦到一鸡落在芭蕉之侧,那起什么名字?”
众人闻言,顿时捧腹狂笑。那人脸色亦是铁青,但见他身旁一直不语之人,霍然立下喝道:“放肆。”
说话间竟拔间之物,林延潮看到分明,那分明是一把刀,于是立起立即道:“这位兄台,我这朋友也是无心之言,不是有意嘲讽兄台,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一旁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响才道:“罢了,既然是解元郎开口,否则某定然不放过你。”
当下林延潮道:“两位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林延潮,陈行贵与二人离席而去,黄碧友则也是恨自己嘴损,当下起身施礼道歉。这二人脸色方好了一些。
林延潮,陈行贵与二人到一旁竹林。林延潮问道:“两位不知来此社集,有何贵干?”
那为首之人道:“既被解元郎识破,在下也不掖着藏着,我乃锦衣卫百户徐凤梧!”
林延潮,陈行贵对望一眼,都是露出震惊之色。对方竟然是令小儿闻名止哭的锦衣卫。(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章 有惊无险
以上一世的经验来看,每涉明穿小说,必普及锦衣卫,东厂的可怕厉害之处。↖頂↖点↖小↖说,
这二者是士大夫的天敌,故而读书人无不愤慨,在各自笔记里大书锦衣卫,东厂之过。但是实际上但凡痛恨的,必为害怕的,若非士大夫那么畏惧锦衣卫,何必浪费笔墨大书其过。
而黄碧友刚才竟是出言调戏这位锦衣卫百户陆凤梧陆大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林延潮估计黄碧友墓志铭上要这么写。
初从文,数年不中;后发奋,遂有所成,偶遇一锦衣卫百户陆某,讽之,卒。
唉,这都是命啊!
林延潮看了一眼二人内衬的云锦,多半是传说中的飞鱼服,于是道:“原来是陆大人,不知来此有何公干?”
陆凤梧板起脸道:“林解元,朝廷有令,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否则拿至官府是问!”
一句‘官府是问’,换了其他读书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林延潮却心想拿至‘官府是问’对旁人而言,吓得不行,但对自己却是不怕。
从后世看多少大多少大文件,到这一世当初为了与大娘打官司,详读大明律,林延潮知道,凡读官府法令最重要是见微知著。
如这一句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否则拿至官府是问,即可见端倪。
众所周知,到了生员一级,对官府已是有用刑豁免权了,见官不拜,不可受刑,所以生员抓拿至官府。有什么意义,知县最多问几句话,就将你放了。更不用说自己乃堂堂举人,见了知县也可平起平坐。
所以读这一条发令,林延潮知道朝廷针对的是没有功名的普通读书人,防止这些人聚众造谣生事。
若是朝廷是针对生员的?那么朝廷颁布这一条法令就不会这么写。而是改为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违者着督学革去功名,再拿至官府问罪。
门道都在增删几字之间,和八股考试里的小题,截搭题的答题诀窍是如出一辙的。
懂得了这个,锦衣卫再牛逼,也要按照规矩办事啊,何况眼下锦衣卫的权势。远远当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在位时了。
当下林延潮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大人说的是,但我等在此,不过谈论时文八股,如这位翁兄,陈兄,还有本地东道徐兄,与在下都是孝廉。还有不少人也是生员,我等都是忠于朝廷。何来群聚徒党之说。”
陆凤梧听林延潮这么说,眼珠一转,与部下对视一眼,露出几分难办的神色。
林延潮察言观色,知自己说的没错,当下朝陈行贵点了点头。
陈行贵会意。当下从兜里取了一袋钱塞在陆凤梧的手底。
陆凤梧掂量了一下,顿时脸色好看多了,当下点点头道:“方才听解元郎约法三章时,说不许纠结社员,滋扰官府。陆某早就释然了。何况林解元才学和人品,陆某一贯是敬重的,这一次陆某来,也是奉了上面的意思,顺路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回去自会如实禀告。”
林延潮与陈行贵相视一笑。林延潮拱手道:“那要多谢陆大人照顾了。”
陆凤梧亦是抱拳道:“好说好说。”
当下林延潮与陆凤梧聊了几句,众人立即有说有笑。陆凤梧在林延潮面前十分恭敬,丝毫不似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于是林延潮,让陈行贵送走了陆凤梧,既是送上门了,就不能放过,攀上交情,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人脉还能用得上。
陆凤梧走了后,黄碧友心有余悸地走来,与林延潮,陈行贵问道:“这位陆兄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官差啊?”
陈行贵笑了笑道:“不是。锦衣卫而已!”
黄碧友听了陈行贵前半句还好,后半句顿时脚软掉。
“快扶我一把!”黄碧友双脚颤抖道。
林延潮故叹了一声道:“这位陆大人,方才临走时说,对黄兄你印象很深啊!”
黄碧友几乎都有哭音了道:“宗海,都到这时候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林延潮道:“没有啊,实话实说而已。你说那陆士龙癖,还不错啊。”
黄碧友垂下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还不止呢,”陈行贵嘿嘿一笑道,“那句凤栖于梧桐对鸡旋于芭蕉,对仗十分工整,这两句真乃是千古绝对啊!好文采,好文采!黄兄你平日有如此文采,我等平日怎么没看出来呢?”
陈行贵补刀之后,还伸出大拇指来。
黄碧友此刻一头撞树上的心思都有了,当下道:“陈兄,林兄,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见黄碧友如此,林延潮与黄碧友当下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你们还笑!”黄碧友当下一副误交损友的表情。
后来众人得知锦衣卫秘密刺探社集之事后,都是惊讶,甚至害怕,待听林延潮三言两句就化解后,这才是放下心来。
经历锦衣卫这一场小风波,并没有起多大的事。
当日文林社雅集后,众读书人都觉得不虚此行,都是向林延潮这位社首投贴,要入文林社。
林延潮看了名单,与会百余名人,要加入文林社的足足有八十余人,其中竟还有一位举人,以及十二三名生员,还有易园主人徐?,也向林延潮提出要加入文林社。
于是林延潮将这些举人,秀才们留下谈了一番。
林延潮要择人加入文林社,也需人品敦厚,价值观比较相近的人才。如何选拔,这也就是后世hr的工作。
接人待物三分钟,有的人精,一下子就可以将人看到骨子里去。
当然在这个时代,将这一套统称为相人。
曾国藩曾专门写过一本冰鉴,专提相人之道。
林延潮虽没读过冰鉴,但两世为人四十多年的阅历,看人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彼此相谈几分钟,再与翁正春,陈材二人商议,三人一致答允后,就招此人入社,这也是当初林延潮定下的社规。
当下林延潮筛选了一番,邀请那名举人,以及六名生员一并入社,至于徐?也是一并入社。(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一章 家事
文林社社集之后,林延潮当下闭门谢客,在家读书。
而那些来请教林延潮学问的读书人,也知林延潮会在文林社出入,故而对于林延潮平日谢绝见客也是可以理解。
如此林延潮一举两得,既是给自己空出了清闲,又是替文林社扩大的名声。
所以林延潮又恢复了,当初安乐在家,手不释卷的快活日子。
这数月,林延潮忙着文林社之事,家里也是发生几件事。
首先是三叔三婶在东门大街那倾银铺,二月时候就开张了。
在自己老丈人程员外的帮忙下,三叔在开张之前,就去各处拜了山头了,打下关系之后,倾银铺就顺利开张了。
开张后,生意还算不错,出乎三叔的意料。
本来以为据六月还有一段时间,在一条鞭法以前,六月是收夏税,在闽地过去是折以丝绢抵税的,而眼下改缴白银。至于十月的秋粮,那更远着。故而想过去百姓用铜钱换银的时候还没到。
但意外是,生意仍是不错,原来除了夏税秋粮之外,老百姓还要不定时交纳丁税(大明朝还没实行摊丁入亩),杂役(即亲自出力的力差,给钱替差的银差),里甲三办(包括朝廷向地方征收部分土贡),一条鞭法实行后,力差也可用银来抵,不用再身体力行地服役了。
倾银铺上门的百姓都是交纳以上各税的,此外就是去年夏税秋粮欠税的,官府上门催科了,老百姓赶紧来用铜钱换银子的。
白银兑钱比例一两对九百钱,童叟无欺,若是遇到洪塘乡的自家亲戚,三叔还会再偷偷给个人情价,按照林高著老爷子的话,这是照顾乡亲,人不可忘本。
另外倾银铺还提供大锭银换小锭银。小锭银换大锭银的业务,所以即便不是在六月,十月的缴税旺季,生意也是不错。
开店这几日。三叔和三婶都在铺子张罗着,偶尔才回家一趟,上一次林延潮正巧见到三叔时,但见他头戴瓜皮帽,身上也插起了烟袋。一身锦衣,好一番富贵气派样子。
看来三叔钱还没赚到多少,但经营这么一个大行当,世面却见得广了,整个人气质也是不一样了,把在衙门里身为经承的大伯,都给比了下去。
看得大娘是一个劲的发酸,也是,原本大伯大娘在家里是长房的,地位最显赫的。但混了几年,林延潮一飞冲天成了解元,也就算了,连一贯看不起的三叔居然也越来越混出个人样来了。
于是大娘将希望寄托在林延寿身上。林延寿上一次县试落榜,家里人将他再度送入了书院寄学,读得如何就不知了。
但在大伯大娘的口中,每一句话还是夸着并信任着自己的儿子的。
林家气象日新,林高著也是高兴,他也已是调任仓大使,在周知县离职下。总算是将差事办下来。
仓大使没有大事,仓里平日有斗级,副使,攒典。修仓夫,库子看着就好,林高著每日去一趟就可以了,他老人家就整日喝茶,看戏,抽烟就好了。
至于林延潮中举后。也陆陆续续有破落户来投靠,想要寄籍于林家名下为奴,要诡寄田地的也有。
众所周知,穷秀才富举人。
秀才可以穷得一文不明,但举人后就与苦难日子说再见了,那是因为举人可以免税免役。
举人突然中举后,一夜之间名下土地多个上百亩都是很正常的事,这都是别人将田地寄在你的名下,以此避税的。
诡寄田地这对林延潮一家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整个国家和民族却是一场灾难。大明后期税赋艰难,国家拿不出钱,去打辽东的后金,不得不三次对民间加税,最后导致自耕农破产,李自成率领流民灭亡了大明。
之所以如此,根源就在于很多田地,以诡寄的形势被士大夫和皇亲权贵吞没了,导致朝廷无税可收。
林延潮与家人商议后,告诫他们不许诡寄田地。这倒不是林延潮高风亮节,也不是要与潜规则开战,原因是眼下正值严打,风声太紧。
张居正上台后,一直在积极进行在全国清丈土地,严查这等官绅诡寄的行径。
故而无论后世对张居正改革如何诟病,但仅这一项无人可以指责,在历史上,张居正执政期间,全国共丈出历年诡寄、隐漏及开垦未报的土地达一百四十七万余顷。
一百四十七万余顷是什么概念,洪武二十六年,天下土田不过八百五十万。以后历次丈量,只有少,没有多!
这等雷厉风行的手段,既空前也是绝后,大明除张居正外再无第二位首辅,敢如此向既得利益者开战。因为这是要被全天下士大夫,戳脊梁骨骂的。
作增量容易,作存量难。说句通俗的做蛋糕容易,分蛋糕难。除了改朝换代,胆敢在体制内改变分蛋糕规则者,绝难有好下场,前有商鞅,后有张居正。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十个字,张居正可称得上践行者。
所以林延潮中举后,告诫家人不可答允别人诡寄土地,至少在几年内不可,被查出来虽是没事,但却影响自己经营的声誉,若是万一会试前被查出,甚至影响自己的功名。
故而小不忍则乱大谋,林延潮眼下小有身家,也不是缺这点钱的人,于是再三告诫家里不可答允别人诡寄田地。
但是寄籍为奴的,林延潮倒是不反对。
家里也需人手,林浅浅身为解元夫人,林延潮也不能让她整日忙于灶台上了。
何况大伯早有这个心思,买了一户人家,女的平日粗使婆子,煮茶烧饭,打扫屋子。
男丁则是牵车喂马,开门迎客,他们家的男童,则给了给林延潮,林延寿使唤作书童。
这一家三口人就住下前院南间的厢房,展明屋子的对面。家里人口一多,林高著正与邻居商议一个好价钱,将隔壁的宅子买下来。
在写着解元第的小巷子里,林府的人口渐渐也是多了起来,愈发有了大家族的气象。
( )
第两百五十二章 相求
日子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过着。
这一天过端午,这一日闽地的风俗,家家户户插艾于门,并饮菖蒲酒去虫,家家户户相互馈赠粽子。
大伯早早从衙门回家,延寿也是从书院归家,至于三叔三婶只是早早地将倾银铺给关了,一家人回家过节。
大娘,三婶,浅浅,三个女子在堂里包着粽子,至于粗使婆子则在厨房里忙里忙外,将一盘盘菜煮好端出。
不久一家人上桌吃饭,林高著兴致好,当下开了一坛三年的青红。
一家人聚在饭桌旁边吃边聊
林高著一边剥着粽子,一边问林延潮道:“你的先生听闻要去京师入监了。”
林延潮道:“是的,后天就启程,到时候孩儿要去送一送。”
林高著道:“是啊,不过你恩师,此去京师想必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在家百日好,在外百日难,你拿了二十两银给你先生路上备用。”
林延潮道:“爷爷,先生的程仪,孩儿早已是备下了。”
林高著摇了摇头道:“你的是你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你先生收下。”
林延潮当下道:“是。”
他本来给林诚义备下三十两银子,加上林高著给的这二十两。大概足够林诚义京城买套房子住吧,当然前提是眼下北京城的房价没有涨得那么离谱。
大伯笑着道:“延潮,你送送恩师,自己也马上要入京赶考了,全家都指望你了。”
三叔连忙道:“别给延潮说这个,我听闻县里几个老爷说,入京考举人,十人差不多只有一人会中。延潮你先宽心。举人也可以做官嘛。”
大伯喝了口温热的青红道:“三弟,你这话,咱们延潮是一般的举人吗?他乃是堂堂解元,举人做官没出息,不如进士。”
三叔也喝了口酒道:“大哥,你眼界太高了,我听程员外说了,举人当官外放,任个教谕都行,若是有门路的还能混到个知县。”
林高著道:“你们都别说,听听潮囝自己怎么说。”
林延潮笑了笑道:“解元也不一定必中进士,不过我年纪还轻,就算会试失利,也可退一步先入国子监,以待下科会试,朝廷还会给我教谕的俸禄。三叔说的也是,若是想当官了,大不了就去吏部报备,看看能不能补缺做官,只是如此就不能赴会试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全家人立即一致道:“能中进士还中进士吧,大不了,再缓三年了。”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他可以了解家人心情,一中举人就着急当官的不多,自己记忆里好似除了左宗棠外,还没有举人出身,却身居高官的先例。
说起左宗棠也是神人,举人也就算了,还是赘婿出身。
“那就这么办吧!”
见林延潮答允下来,全家人才是放下了心,当下话题又转到林延寿身上,谈及明年的童试,不免勉励几句。
林延寿继续大言不惭道:“哼,这算什么,恩师说我火候已到,明年必定进学,大家等着吧。”
众人不忍打击他信心道:“是,是,是。”
这话大家都不知听了多少次了,除了大伯和大娘外,谁都不会当真。
林延寿继续憧憬着自己进学的日子还道:“到时候,我进学成了生员后,才不要大脚女人,一定找个城里的小脚女人,作婆娘。”
说到这里,林延寿得意洋洋。
众所周知林浅浅的没有裹脚的。
林延潮不由感叹,自己这位堂兄,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和自己攀比一把,这等时时刻刻在别人身上找自信的精神,着实令人佩服呢。
大娘忍不住当下动筷子,打在了林延寿头上。
林延寿委屈道:“娘你干嘛打我?”
大娘怒道:“大脚女人,怎么了,你娘就是大脚女人。”
“大娘说得对!”三婶在一旁叫好,因为她也没有裹足。故而她第一次看大娘这么顺眼。
大伯见大娘发怒,连忙劝架道:“算了,算了,今儿都端午,别吵了。”
大娘对大伯瞪起眼睛来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城里的小脚女人好了?”
“我没有。”
“没有?东边陈家的闺女,那天在巷口下轿时,你是不是一直盯着人家大闺女的脚看了?”
“我没有,我那天根本没看见,我看得是她的衣裳。”大伯连忙解释。
“那你还说没看?明明就是看了。”
大伯:“我……”
又是家里的夫妻拌嘴日常,林延潮却司空见惯了,却觉得腿上一疼,但见林浅浅竟掐了自己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好吧,笑完别人,该轮到自己解释了。
数日之后。林府上来了两位,林延潮没有想到的客人。
‘刘兄?黄兄?‘林延潮道。
黄克缵拱手道:‘林兄,请恕我等二人冒昧。‘
而刘廷兰则是随意拱手。
黄克缵上前道:‘解元郎,我们此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
林延潮道:‘两位年兄,在下岂敢。‘
林延潮心想自己平日与二人不熟悉,但突然找上门来,必有为难之事。
黄克缵道:‘我们此来是为了陶提学之事。‘
林延潮问道:‘陶提学如何?‘
黄克缵讶然道:‘林兄莫非不知吗?‘
林延潮道:‘近来在下一直在读书讲学,实是不知此事。‘
黄克缵长叹一声道:‘原来林兄不知,眼下陶提学已身陷囹圄。‘
林延潮道:‘仔细说来。‘
黄克缵道:‘我也是前几日方知,陶提学已被锦衣卫拿下,准备下镇抚司诏狱。‘
林延潮道:‘大宗师,司一省学政,平日以道自重,提携良才,为何会被朝廷下狱?‘
刘廷兰哼地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还不是朝廷上有些御使吹毛求疵,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等二人平日受陶提学之恩,敬重他的为人,哼,解元郎,说来你也是陶提学的弟子,老师身陷诏狱,你难道也不帮吗?‘
林延潮不喜别人扣大帽子,淡淡地道:‘要不要帮忙,也要先说清来龙去脉。大丈夫岂可不问曲直。‘
刘廷兰冷笑道:‘我就知你是个不利索的人。‘
黄克缵连忙劝道:‘刘兄,林兄不要争吵,此事是如此的。‘( )
第两百五十三章 置身事外
听黄克缵道明了陶提学下狱的消息后,林延潮也是在心底为陶提学喊冤。
此事要从三月漳州府院试说起。
陶提学主持漳州府院试时出了三道题,但有两道题题目是这样的。
一道是王速令出,反。这是一道截答题。
原题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王速出令,反其旌倪。
结果被御使弹劾,此题有谋反之意,曲解为王出令使造反。故而刘廷兰之前才愤慨地道,鸡蛋里挑骨头。
至于第二道,却令人面红耳赤,触目惊心了。第二题是,君夫人,阳货欲。
此句乃搭截论语卷八末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和卷九首句“阳货欲见孔子”。
至于此题可以误解成什么意思,只能道一句你懂的。
陶提学出这两道题,被福建新任巡抚庞尚鹏弹劾。
庞尚鹏在奏章里道,陶提学出这等题目,简直是有辱学政之名,负朝廷敦崇教化之意,应当予以罢黜。
不几日内阁拟定,革除陶提学职务,就锦衣卫羁押入京。
陶提学在闽主学两年,多得地方士子拥护,此次又是在泉漳二府主持院试时,出了问题故而泉漳士子一片都是为陶提学喊冤。
林延潮道:“我竟不知有此事?”
黄克缵道:“我等能有今日多赖大宗师栽培,眼下大宗师有事,我等怎可不挺身而出,为学政申冤,但是我等人微言轻,不能上达天听。故而还请林解元出面牵头。联络闽地的士子,与我们一并为陶提学申冤。”
“不错,”刘廷兰亦是问道。“林解元,我只问一句话。愿不愿帮陶提学?”
林延潮听了犹豫了一下道:“两位太看重我林某人了,虽我也认为大宗师此事冤枉,不过朝廷已有明旨,我等就算为陶提学申冤,其意又怎么能更易中枢大员的决策呢?”
黄克缵道:“林解元,岂可畏难而不行,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我们可就此事联合省内的举子。生员,联合上书向布政司,按察司申告,让他们替我们转呈朝廷,力陈大宗师无罪。”
林延潮听了道:“你们打算是用舆情,救出大宗师?”
黄克缵点点头道:“我大明天子与士大夫公天下,我等身为堂堂举人,乃朝廷之储官,有议政言事之责。若是我等联合几十位举人生员联合向朝廷上书。朝廷必不会轻忽,必然慎重处置此案。如此我们也就帮到陶提学了。”
黄克缵又道:“林兄,你身为解元,若上书朝廷。必比我等分量要重。何况解元郎交游广阔,你身为文林社社首,闽中不少举人和生员都卖你的面子,到时你振臂一呼,我等八闽士子都唯你马首是瞻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难得黄兄如此费心,对我底细了解这么清楚。”
黄克缵道:“倒不是我有意打探,林解元创办的文林社之名,眼下省城士子哪个不知。”
一旁刘廷兰问道:“林兄,天地君亲师。你乃是陶提学的弟子,当初乡试若非陶提学推荐。你今日焉能得解元乎,万万不可忘恩负义矣。”
听了刘婷林延潮想了下道:“既二位这么看得起小弟。小弟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克缵,刘廷兰对视一眼,皆是道:“林兄果真是仗义之人,我们之前还以为林兄不肯襄助呢。”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哪里在下只是怕力有未逮罢了。小弟虽居解元之位,但这点才学名望,实不算得什么。所以什么振臂一呼,马首是瞻的话,万万不要再提起。小弟还是希望附于刘兄,黄兄二人羽翼即可。”
黄克缵听了林延潮这番话,都是笑着道:“林兄过谦了。”
刘廷兰笑着道:“无妨有林兄这一句话,已是够了,至于其余受过陶提学恩惠的举人,生员我们会一一拜访,但林兄文林社那边,还是要你来说一说啊!”
黄克缵道:“是啊,文林社名声很大,若是由文林社牵头,那么闽中支持我们的举人生员就更多了。”
林延潮道:“二位实在太看得起文林社了,文林社也不过是十几人读书进取的文社罢了。何况文林社也非我一人说得算,众人闲云野鹤惯了,我也没有说服他们的把握,不如待下个月社集之时,我与社员商议后,再与两位答复。”
黄,刘二人对望一眼,都是皱眉道:“救人如救火,若是下个月太迟了吧。”
林延潮听了当下道:“也罢,那我就为二位跑腿,这就去联络几位社员,问问他们意下如何,再给两位答复。只是有的社员住得远了,还请黄兄刘兄耐心一二。”
听林延潮这么说,黄刘二人欣然道:“如此就多谢解元郎了,我等静候佳音。”
当下林延潮将黄,刘二人送出家门,并再三叮嘱道:“替大宗师申冤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二人道:“哪里,是我们多谢林兄才是。”
当下二人一并离去,林延潮将他们送至巷口方才回到家中。
一到家里,林延潮即道:“展进,立即备车!”
展进刚才也门口时也听了一两句当下问道:“老爷,你要去哪位老爷相公的家中?”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哪都不去,我只是乡下避一避。”
展进问道:“老爷?”
纠集举人生员上书为陶提学申冤,这是利用舆情胁迫朝廷更改决策!
在张居正上《请申旧章饬学政以振兴人才疏》里,提出要提学官整饬地方学风。令吏部慎选提学官,有不称者,令其奏请改黜。
这一次陶提学正好撞到枪口上了,被拿来抓典型。
明白自己不能做什么,明白自己能做什么更重要。所以不是林延潮不愿意救,可此事就算全省官员联名上书保陶提学也没用,又何况举人生员上书。
万一张江陵震怒,必会问责,虽说法不责众,但必然追究带头之人。
黄,刘二人居然还想让自己来牵头,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害自己。还打到文林社的主意上,他们不知林延潮办文林社,有一条规矩就是不干涉政事吗?
林延潮对展进道:“罢黜四品大员之事,岂是我们能插手的,黄,刘二人太书生意气用事了,我还是置身事外,免得惹祸上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