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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五十四章 朝堂之变(二更)

    端午过后,天渐渐热了,暑气上涌。

    省城西郊的西山正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晨曦之下,白云入山,草木丰盛,山野幽旷,山脚下农田阡陌之处,则是洪山村。

    山上有一寺,是有名的禅林,远远望去,可见歇山顶的重檐,琉璃色的瓦,脊上瓦饰,闪耀晨光之中。

    为了置身这场风波之外,林延潮索性就在此寺内小住,顺便也当作避暑读书。

    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吃着素淡的斋饭,在寺内读书著书,偶尔与几位老僧一边品茗,一边谈禅说经,远离着世俗之事,这等生活恍惚如隐士一般。

    展进三五日也会上山一趟,给林延潮带来山下的消息。

    果真如他所料,自己上山后,陆续有人上门拜访,多是为陶提学之事,多是希望他以文林社社首的名义来牵头此事。

    不过林延潮并没答允,他的意思也很显然,若是省内士子要联名保陶提学,自己可以附名,但是要他出头组织此事,甚至让发动文林社的力量,号召众人来他绝不答允。

    故而他避居山上,免得有人因此请托,最后伤了交情,毕竟陶提学对自己有恩,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期间林延潮也让展进找陈行贵,让陈行贵寻那位锦衣卫百户陆凤梧,托这位仁兄与陶提学带话,看看他有什么事吩咐。

    陆百户还是很够朋友的,传出陶提学的话来。陶提学托林延潮照看他的侄儿。

    陶提学这侄儿,是兄长陶承学之子。陶承学乃应天府尹,与首辅张居正政见一贯不和。陶承学之子陶望龄,十三岁。在乡间誉为神童,随他伯父在闽,陶提学被抓时。正好在身边。

    林延潮听了后,当下让展进去将陶望龄接至山上来。

    其实陶望龄也在陶提学属下一个官吏家里暂居。不过林延潮担心有宵小会对陶望龄不利,故而接他到自己身边住,也替陶提学照看此子。

    陶望龄本是不答允,后听说林延潮是解元郎,当下欣然同意,说是要来请教学问。

    于是林延潮将陶望龄接至寺里暂住,还有徐火勃做伴,每日林延潮自己读书。闲暇时也指点二人学问。

    山间无岁月,读书不知年。

    林延潮渐渐也喜欢,这般远离喧嚣,静静作学问的生活,于是就这么在山里住着,除了偶尔回家与浅浅小聚,其余都在寺中读书。

    如此日子,也就这么过着,同时林延潮也关心着朝堂之上的大师。

    自福建巡抚刘尧诲,升任两广总督后。福建新巡抚是庞尚鹏。

    庞尚鹏有能吏之称,在两淮整顿盐法,颇有政绩。后因动作过大,惹毛了权贵被削官为平民。后张居正将其起复,任福建巡抚。

    庞尚鹏能得张居正重用,是因其敢于任事之名,当初整顿两淮盐法,触怒权贵而被罢官就是实证。此外更重要原因,就是庞尚鹏是张居正一条鞭法的积极拥护者。

    张居正对庞尚鹏有起复之恩,在给他信里道,让庞尚鹏任福建巡抚。并非是引之康庄,而是顿之畏途。希借庞的威望,惮压人情多变的闽地。

    当时闽地情况不妙。为了备倭,税赋很重。嘉靖年间时,丁税征银四分,米一石征银八分,称为丁四米八,至去年林凤俯诛才降为丁四米六,但即便如此,仍欠军饷银二十二万两。

    庞尚鹏的前任刘尧诲,推行一条鞭法两年,但却在地方遇到阻力,一直继续不下去。刘尧诲罢免两名不称职的县令,仍是不管用。

    不过庞尚鹏到任后,称为行江陵柄政,积极推动一条鞭法,丈量田亩之事,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之下,不过半年将一条鞭法强行推至全省。

    被张居正称为人情多变的闽地豪强,最后还是屈服在庞尚鹏的铁腕之下。

    国家大事对林延潮眼下而言,还太遥远,自己现在只需顺势而为就好了。此事对林延潮而言,一条鞭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家的倾银铺生意一下子变得红火起来。

    百姓要用铜钱兑换银两,以交纳丁税粮税火耗,其中未必便利多少,但对于商人和朝廷而言,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几个月,三叔和三婶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林家的生意也是走上轨道,印证了林延潮的先见之明。

    此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来,张居正之父去世了。

    林延潮将展进给自己送来的邸报,放至一边,然后看着寺外落日斜阳。

    寺里的鼓楼上,僧人敲起了暮鼓,鼓声一下下地传至耳边。

    林延潮记得当初看过明史,一场大的风波已起。

    按照礼制,张居正父丧,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此称为丁忧。这点就算官至首辅也是不例外,因为大明以孝治天下。

    众所周知,张居正是要将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推行天下的。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庞尚鹏称为江陵政柄,眼下福建一省不过是试点,明年就要推行至全国。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居正却必须回老家二十七个月。

    一回老家,张居正所谓的万历新政马上就人走茶凉了,俗称歇菜。

    他任首辅五年的心血,就要一遭而毁,比如他当初对付自己的政敌,林延潮业师林烃的兄长林燫一般。

    林燫万历二年回籍丁忧后,这位前南京礼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就一直家里蹲,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

    张居正回籍后,大明将何去何从?

    就在朝堂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时,张居正给出了答案,向朝廷请丁忧。

    众人都赞张首辅,果真为百官楷模,事亲至孝,真当我等好好学习一番,你好自去吧,朝堂上之事交给我等了!

    但是奏章到了天子那,十五岁的天子下诏,夺情(不行)。

    张居正再请丁忧,天子再拒之,元辅,你不能走!走之国将不国!

    接着张居正再……天子再……

    顿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一套简直是三辞三让的戏码。

    你们这是在戏弄我等的智商啊!(未完待续。)( )

第两百五十五章 书院之难

    尽管有戏弄的嫌疑,但是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张居正请求丁忧的奏章和天子下令夺情的奏章,在相距不到一千米的文渊阁和宫城里,来回丢来丢去,然后奏章的内容,由六科廊房发抄,供大小官吏阅读。

    众官员见这心底大骂,你们俩个演技也太差了,可以聊天搞定的事,直接给搞成了作秀,你们俩他娘的不是在逗我。

    于是吏部尚书张瀚忍不住率几十名官员上门拜访张居正,你还是丁忧吧(你还是别装了吧)。

    张居正道是天子不让我走,不是我不走。劝阻无果后,张瀚出张府后,仰天长叹,三纲沦矣。

    因为这一句话,几日后,二品大员,堂堂吏部一把手张瀚因一件小事,被弹劾,朝廷勒令致仕回家,这里没你事了,回家养老吧。

    百官皆怒,弹劾张瀚的是给事中王道成、御史谢思启。

    给事中和御史合称言官。

    言官在大明,简直堪比今日出没论坛里的喷子。喷子的特点是,毒舌,好战斗,不管你是皇帝,首辅,或者什么人都敢喷。

    言官也是。

    但这些言官,到了张居正当朝后,集体哑火。成了江陵大人,放养的忠犬。

    张居正奏折里有一句写道,巡抚官员有延误者,六部都察院举之,六部都察院有容隐者,科道官员举之,科道官员隐欺蔽者,臣等举之。

    在万历朝张居正就是科道言官的老板。

    张瀚用言官弹劾强行罢官,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众官都想,好个张居正,这边对百官讲,不是我想走,是皇帝让我留。这边却让手下言官,把张瀚赶回家了,这可是真卑鄙!

    随着张翰勒令致仕,张居正一党以为事情已了,集体上书挽留张居正。

    天子道既是百官所议,那朕准了,就夺情吧。

    眼见张居正就要成功,但文武百官不是吃干饭的,科道言官息声,那谁来不平而鸣?

    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书,弹劾张居正夺情之事。

    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原先都是庶吉士,要在大明朝成为一名庶吉士,第一必须是三百进士中一员,第二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第三每省的名额平均分配,一省只能有一个。

    庶吉士在翰林院三年实习期满,进行考核,走了叫散馆,留下的叫留馆。

    吴中行,赵用贤被准许留馆,继续在翰林院进修,一个爬到了编修,一个爬到检讨,大好前途在等着他们。这时候的翰林官都会在翰林院里低调做人,只要平平安安熬资历,将来混出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吴中行和赵用贤不干,上本与张居正死磕。

    翰林上本是一种越权行为,一个不慎就会丢官,但该说话的满朝言官都不说话,那么就让我等翰林来吧!

    随便说一句,吴中行,赵用贤乃是隆庆五年进士,是张居正门生。

    不提翰林官的身份,门生上表弹劾座师,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吴中行,赵用贤上表后,艾穆、沈思孝又进表。

    但上书的结果,天子下令对四人杖责,削籍,也就是打完板子后,再削籍为民。

    天子道,尔等欺负朕躬年幼,妄图赶走辅弼,使朕躬孤立无援而得遂其私,再有上表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李太后也开口了,就让张首辅,辅天子到三十岁吧,你们不要乱bb了。

    天子,太后一并决定,终于大臣们不敢说话了,再说话就是谋逆,要杀头的。

    但是朝堂上不说了,却堵不住悠悠众口,言官,大臣不敢说,但读书人,生员却敢说。

    于是张居正上奏道,讲学之事,其徒侣众盛,异趋为事,大者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小者匿蔽丑秽,趋利逃名。

    朝廷下诏禁毁天下书院,先禁毁应天府等处书院六十四处,而濂江书院名列其中。

    朝廷的政令,传至福建。

    庞尚鹏正大力督促一条鞭法收税之事,当官员拿着朝廷政令送到他的手中。

    庞尚鹏乃张居正的亲信,看了后,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禁毁濂江书院,风池书院等三座书院,禁止讲学,将书院拆毁,由地方官衙与锦衣卫同署此事。

    闽县知县贺南儒接受这差遣后,好生为难,濂江书院是由濂浦林家一手创办的,此林家出了四位尚书,八位进士,要他去禁毁濂江书院,就是惹毛了林家,借给他八个胆子也是没办法。

    但这是巡抚的命令,也是当今首辅大人的意思,他却不得不办,否则他就要被革职。

    贺南儒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濂浦林家登门拜访,知会一声。

    于是贺南儒见到了小尚书相公林燫。

    贺南儒没有开门见山,而是道,首辅的父亲正在丧事,阁下何不写文拜祭?

    林燫道,吾向者忤地上,而徼之地下乎,大意就是过去他活在世上的时候,我尚反对他的儿子,而今死于地下了,我要去奉承他么?

    贺南儒被无情拒绝,然后又问,那张江陵要毁濂江书院怎么办?

    林燫说,毁则毁亦,书院之存,非在院舍,而在心中。

    贺南儒知行不通,当下只能照着章程办事了。

    这一切林延潮仍是不知。因为他关注的点不在这上面。

    西山上的白云,望去飘渺犹如梦境。

    林延潮在寺庙里,整日读书,平日教导徐,陶二人为乐,闲暇时与僧人谈经,这等隐居山林的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而刘廷兰,黄克缵联合举人,生员上书之事,遭到了朝廷训斥,指责他们不好好读书,聚党议事。

    上书的八十余名士子,都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还没被放回来。

    此事都在林延潮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去理会,只是继续居住在寺内,等这件事淡去。

    这一天林延潮在禅房里教徐,陶二人书经。

    读了几篇后,就布置了几道八股题让二人去写,而林延潮则是埋头继续为尚书作著。

    这时却听见禅房外,黄碧友道:“宗海兄,大事不好了,官兵把咱们书院给围起来了!”( )

第两百五十六章 虎狼对弱鸡

    就在黄碧友大步上山时,寺庙里。

    林延潮与陶望龄,徐火勃二人讲解完一道尚书里的题目。

    徐火勃不解地道:“先生时文功底了得,但这一道尚书题,与我讲书经之义,不过略略,为何不深讲呢?”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二人本经都并非书经,故而读到这一步,够用就行了,我不过是用此题,让你们学制艺之法。”

    陶望龄道:“林前辈讲了就是,弟子读书,但求多多益善。”

    徐火勃也是点点头道:“是啊。”

    林延潮笑着道:“多多益善是不错,但更重要是学有所得,凡学问越作得深里去了,用到的就愈少了。你们学书经,乃是体悟圣人里经世致用的道理。若要用得深了,还是需往自己的本经中去。”

    陶望龄,徐火勃听了都是点点头,林延潮又与二人谈了一会,就听得外面传来黄碧友的声音。

    黄碧友刚说几句,就听得门外几名僧人道:“施主,这是寺院,不可高声喧哗啊!”

    林延潮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当下对几位僧人行礼道:“我这位朋友一时焦急,打扰了佛门清静,还请几位大师见谅,我会劝他的。”

    几名僧人回礼道:“原来是解元郎的朋友。”当下不再追究。

    林延潮把黄碧友拉至禅房里,关门合上道:“急急忙忙的,到底怎么回事?”

    黄碧友道:“宗海书院出大事了,前几日我与行贵二人,在书院读书时,突然听到外头吵吵囔囔的,初时也没太在意。但后来声音闹大了,才发现原来是官府在书院门口贴了告示,说要毁*院。”

    “毁*院?”

    林延潮问道:“何人胆敢毁*院?”

    黄碧友道:“是朝廷告令。说要毁天下书院,禁止民间讲学之事。让生员归于官学,童生,儒童归于社学,不允许民间私办书院。大家当时听了都没当回事,继续读书,哪知昨日官兵将书院给围了。”

    “没当回事?”林延潮道,“朝廷下了告令,就该未雨绸缪了。”

    黄碧友道:“宗海。你有所不知,朝廷*院又不是头一遭了,嘉靖爷时,就曾两废书院,不过当时是为了禁王学流传,以官学不修,别立书院罪名禁之,但官府越禁,民间书院就越办。但没有料到这一次却不一样,连应天书院都被官兵强毁了。”

    应天书院乃是中国四大书院之一。在江南是仅次于南监的存在。这样一个大书院竟是给毁了。

    林延潮问道:“既是如此,众位同窗们是如何说的?”

    黄碧友哼了一声道:“还是怎么说,同窗们都骂张居正这老贼。禁毁天下书院,乃是为了钳制舆论,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然后好行擅权之实。”

    张居正!老贼!

    看来读书人里,对张居正的印象真不太好啊!

    林延潮对张居正心情也是蛮复杂的,张居正辅政五年,干得就是揽权之事,这一次借着丁忧之事,将朝堂上反对自己的异己一扫而空。即是立威,而毁书院。就是控制舆论,连反对的他声音都不能有了。

    收权。立威,噤声,一步接着一步,从政客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已是擅权成功了。

    这点上张居正比王安石更胜一筹。王安石变法时,虽有皇帝的支持,但司马光,苏轼等反对派,可是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变法的反对。

    但是张居正擅权,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谁知道?

    “宗海?”

    “先生?”

    “前辈?”

    但见黄碧友他们一并唤自己,林延潮知是自己失神了,自己想得远了,本以为自己一个举人,家国大事,离自己还远着。

    自己利用穿越客的先见之明,乘着一条鞭法还未大规模实行时,先一步创办了倾银铺,从中捞了一笔钱而沾沾自喜。

    可是事情都是有两面,现在张居正毁濂江书院,令自己感到了切肤之痛。

    书院里,自己渡过两年求学光阴,一草一木皆是有情,二梅书屋,书楼,那些意气飞扬的同窗,还有一脸和蔼的山长和诲人不倦的讲郎。

    想到这里,林延潮看向陶望龄,徐火勃,肃然道:“我平日是如何与你们说的,读书需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

    “是。”

    陶望龄,徐火勃不敢分心,垂下头继续写八股文。

    林延潮恢复了平静,看着禅房窗格上透来的微光,对黄碧友道:“走,我们去书院!”

    林延潮留徐火勃和陶望龄在寺庙读书,自己与黄碧友,展明一并下山,去洪塘市雇了艘船,直至濂江上岸。

    这条正是他当初来书院求学的路线,而今他要去救书院。

    林延潮到了书院门口,但见衙役与一群书生正在推搡。

    原来几名衙役竟然是拿了梯子,要动手摘了书院的匾额。

    林延潮身旁的黄碧友见了这一幕,顿时涌起一股悲愤之意道:“娘的,欺人太甚,老子和你们拼了!”

    于是黄碧友到处找板砖,准备上去拼命。

    现在这群士子们堵住在门前,十几个人拦在这里,衙役们哪里会罢休,拿了铁尺,棍棒的在那推搡。

    衙役们叫道:“莫以为尔读书人,就看不起我等贱役,告诉你们老爷我手上这铁尺子,可不认得人,磕着了,碰着了,算你们倒霉!”

    士子们纷纷道:“好啊,有种打啊!”

    “你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娘的,陈二,你敢动我,信不信,我让你明天丢了饭碗!”

    士子们为护书院浑然不惧,见衙役们作势欲打,当下先反手正当防卫起来。

    十几名士子舞着胳膊腿脚,朝着几十名衙役打过去。

    一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对一帮平日对百姓敲骨吸髓的虎狼差役,这哪里打得过了?

    眼见这一幕,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围观几个老儒生朝北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哭道:“万岁爷啊!你开开恩啊,你这是不是不要我们读书人活了啊!”

    林延潮在旁道:“几位老人家,先慢着哭,你们看!”

    众人抬头,但见几十名平日里凶悍的虎狼之役被这十几名堪称弱鸡的书生,打得屁滚尿流,捂着头鼠窜。(未完待续。)(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公道自在人心

    但见一干读书人从脚底拿起了布鞋,对着一群手持棍棒,铁尺的衙役打去。

    衙役们惊慌地挥舞着棍棒,铁尺,作着无用的挣扎,当初那欺凌平民的气势不知去了哪里。甚至有两三个读书人,抓了一个落单的衙役,使出了锁喉,掏阴各种招数。

    “吓!我是不是在做梦!”见了这一幕,黄碧友拿着半块板砖,也是愣住了。

    几名在那哭着叫皇帝的老儒生,更是呆如木鸡。

    这是什么情况?

    咱们读书人这终于雄起了一回!

    一旁闽县的贺知县看得脸色铁青,对身旁皂班的柯班头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柯班头顿时颜面无光,当下也觉得实在败得太惨,于是亲自下场揪住几个跑得最快的衙役,先是甩了几个大耳刮子,然后骂道:“你们几个吃干饭的?朝廷白养你们的?平日你们下乡时催科那股狠劲哪里去了?怎么被几个连鸡都杀不了的书生追着打?”

    那衙役哭丧着道:“班头啊,不是我等无能啊,你看看那几个人都是什么人啊!他们是陈七少爷,焦三公子啊,他们若在我这少了一根汗毛,家里的大人,还不把我等几个没根没底的剥了皮啊!咱们不是打不过,是不敢打啊!”

    这衙役一说,其他几名也是一并点头道:“是啊,是啊,他们虽身上没有功名,但是后台硬啊!咱们实在拿他们没办法。不如柯班头你上?”

    柯班头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强行骂道:“你们这般兔崽子,平日白养你们了。”

    当下柯班头走到贺知县那禀告道:“太爷啊!不是我们等办事不利啊,着实这些书生都是……都是平日里的乡里乡亲,多少沾点亲带点故的,咱们实在下不了哪个手!”

    贺知县顿时气得无语了,这般奸猾的衙役,平日里鱼肉百姓时,不说什么乡亲情面。眼下碰到这些读书人,一下子给我记起乡里情谊来了!

    柯班头见贺知县要动怒,连忙道:“太爷,平日里整治刁民还行。但这拿读书人的事,咱们不是办法,只有锦衣卫才行啊!”

    贺知县板起脸道:“本官还不知吗?但是锦衣卫那些大爷是本官调得动吗?”

    “不是抚台大人下令让锦衣卫配合太爷你吗?”

    “放……”贺知县差点说放屁两个字,但想自己身为官长,还是不说的好。“没有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令,那帮锦衣卫平日谁都不听,抚台大人说的也不管用,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柯班头只能低下头。

    贺知县气得正要大骂,但见一旁的师爷咳了几声。

    贺知县当下敛了怒气,对柯班头喝道:“废物,给我滚下去。”

    柯班头如获大赦,退了下去。

    “师爷有何高招?”

    师爷当下道:“东翁,依学生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强行禁毁书院,恐吓这般弟子没有用,真正还是要让他们山长自己说解散书院。”

    贺知县点点头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于是贺知县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向书院大门走去,眼见士子们取物要砸,左右衙役都是道:“不要砸,这位是老父母大人!”

    听衙役这么说,众士子们都手上一缓。

    “狗官,打得就是你!”

    随即几只布鞋丢了过来,几名衙役连忙如舍身就义的一般。堵枪眼似的挡了上去护住了贺知县,身上留下了几只鞋印。

    贺知县虽是平安无事,但肝都要气炸道:“反了,反了。”

    贺知县不由心道。这些读书人没经打磨,空有一腔热血,行事却不知太不知分寸,连官长都敢打,难怪朝廷要**院。

    一旁衙役道:“太爷,息怒啊!”

    随即又道:“我们太爷找你们书院山长。还不速速禀告!”

    “不见,不见!”几个书生想要阻拦,就被几个还算老成持重的人阻止,父母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贺知县当下拢了拢袖子,站在书院门口侯了起来,目光扫过,换了平常这等破家的令尹谁不怕,但今日这些读书人却一个个如铁了心般。

    贺知县但见门一开,好家伙,几名书生是将孔子和朱子的画像都请了出来,放在门口,衙门要揭书院匾额不是,好,那就是对孔圣,朱子不敬,传出了贺知县的名声就算完了。

    贺知县心知,不能再和这般不讲理的书生玩下去了,待对方通报让自己入内后。贺知县毫不犹豫,在几名衙役护卫下,进入了濂江书院。

    在门外的,林延潮见了这一幕,觉得事有缓和,也没插手。

    贺知县来到借庐斋,但见白发白须的濂江书院山长林垠穿着一身儒袍,正气定神闲地在案前作画。

    贺知县让左右衙役退下,到林垠面前道:“山长,自己在此纵情书画,对学生们对抗官府不闻不问,不知大祸临头了吗?”

    林垠将笔上不停道:“县尊,还有什么祸,比得上国人莫敢于言,道路以目,尔等身为一方父母,岂不知防民之口,甚防于川。川河崩决,这等大祸县尊视而不见,却来此抱薪救火,这不可笑吗?”

    贺知县道:“朝廷有朝廷的法令和制度,读书人就该读书,不该非议朝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人人都可对国事指手画脚,那么天下不就乱了吗?”

    “没料到贺知县如此忧国忧民,那么阁下来错地方了,天下之乱,在于本末倒置,本乱而末治者否。贺知县不去朝廷上抓令天下大乱的诸公,而来至书院抓几个读书人,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贺知县气笑道:“朝廷诸公若有错,自有御史言官弹劾,贺某身为地方正印官,只知替天子下安一方百姓。大道理,本官就不与你山长说了,眼下抚台大人下令,要贺某禁毁濂江书院。你当初也在朝为官,知道什么叫上命不可违,故而贺某也是奉命行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早早让弟子们散去,免得事情闹大了,都不好看。”

    林垠摇了摇头道:“县尊,你这话就错了,老夫从未授意过弟子作过什么,你说门外弟子抗拒官府,那不过是弟子们自己所为,老夫教过他们几天书,何德何能让他们这般做。此事可见公道自在人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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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八章 多亏了师兄

    在借庐斋外,一群书院弟子们正与几名衙役对峙。

    而在斋里。

    贺知县看着那‘山川寄迹原非我,天地为庐亦借人’的对联,当下道:“山长,你我谈及公道有何用?不错,本官下面那帮饭桶,确实拿外头那些弟子没办法。你也可以借着那些弟子对抗官府,这我无话可说,大不了我就如此向抚台大人交差就是,但是你将来必后悔。”

    林垠道:“老夫俯仰无愧,有何后悔?”

    贺知县冷笑一声道:“是吗,山长你是俯仰无愧,但是凭俯仰无愧这四个字,就能让你的弟子县试中式,府试中式?”

    林垠手下的笔一抖,画卷上沾染了几点浓墨问道:“贺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知县负手道:“你们幸幸苦苦办书院,还不是让弟子们有个好前程,可是明年县试,府试之时,若是……若是濂江书院弟子一个也没中第,那该怎么办?”

    林垠搁下笔,抬起头道:“你竟以此来威胁老夫。”

    贺知县道:“本官也是被迫无奈。若是不如此,下官的前程也没有了。”

    林垠道:“罢了,老夫答允你就是关掉书院就是,但你不许为难我的弟子。”

    贺知县听了苦笑一声道:“本官若非迫不得已,怎会行此事,既是如此,就这么办,山长,万万莫要怪本官就是!”

    林垠摇了摇头道:“走吧,老夫不想见到你!”

    贺知县当下离去,在门外招呼衙役们离开。

    书院众弟子见衙役退去,纷纷赶来借庐斋问道:“山长,这个姓贺的服软了吗?”

    “定是这狗官怕了,哈哈。”

    “是啊,刚才和那些狗腿子打的可带劲了,平日看那些衙役凶巴巴的,谁知道不堪一击,只要我等齐心协力。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燎问道:“山长,姓贺答允不封我们书院了吗?”

    弟子们继续谈笑风生,林垠则是看向这些弟子道:“不,老夫已是答允了贺知县。关闭濂江书院!”

    “山长!”

    “山长!”

    弟子们一片惊呼道:“我等不怕贺知县,为何要受他所迫,关闭书院。”

    “不错,我们不怕他!”

    “大不了一死,山长教我辈读书人当重气节。轻生死,就算这狗官杀了我又有如何?”

    “我们去找这狗官算账!”

    众弟子们都是一腔热诚,轰然响应。

    林垠喝道:“不许去!”

    众弟子第一次见林垠疾言厉色,都不敢说话。

    但听林垠温和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弟子,重气节,轻生死是不错,但还有一句,大丈夫要惜有为之身,你们尚且年轻,不似我这般老朽了。轻生何意?你们都回去吧,今日起濂江书院暂时闭门,各自回家读书,记着!不要耽搁了明年的童拭!”

    众弟子还要再言,可林垠却主意已丁,众弟子们只能向林垠拜别。

    当下众弟子们各自收拾东西,被驱离书院。众人站在书院门口,但见书院大门,被衙役们贴上封条,皆是举袖大哭。最后只能各自离开书院。

    此刻林延潮正与贺知县在不远茶楼喝茶,贺知县道:“解元郎,本官也是无可奈何,今日之事得罪了。”

    林延潮道:“我也明白贺兄身不由己。不过我盼贺兄能念在我们交情上,通融一二。”

    贺知县听了用手指弹着桌案道:“这,解元郎不是让兄弟我难做吗?”

    林延潮道:“但朝廷只下令贺知县禁毁书院,今日书院闭门,贺知县已是对抚台大人有所交代,只需照此报上去就好了。待过几日。风头过了,书院重新再开,贺知县只需故作不知就好了。”

    贺知县不由摇了摇头,笑着道:“解元郎,你这是钻空子嘛。”

    林延潮笑着道:“这叫上有方策,下游对策嘛,贺兄,你就当帮小弟一个忙吧。”

    贺知县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好,本官就卖你这个面子。”

    与贺知县谈妥之后,林延潮走下茶楼,见黄碧友与陈行贵十几位同窗走出书院后,也是面有悲色,他们见林延潮后一并道:“林兄与贺知县谈得如何?”

    林延潮故意‘悲痛’地道:“恐怕以后濂江书院是没了,能改叫濂水书院了,至于书院正门被封了,咱们要绕原路走后门了。”

    众人听开始还以为不能用,待听到后面都是会过意来齐声大笑。

    众人都是道:“太好了。”

    “我们就知道,没有林解元办不了的事。”

    林延潮谦虚地道:“哪里,我能办得什么事了?你们倒是要多谢贺知县通融才是。”

    众弟子们都是皱眉道:“那个狗官,算了吧!”

    林延潮笑着道:“快与其他同窗,都分说一下吧,别哭丧着脸回老家了,我估摸过不用半个月就能复课。”

    众弟子们都是一并抱拳道:“咱们能够复课,多谢解元郎了!”

    林延潮摇了摇手道:“谢什么解元郎,我是你们前辈,叫师兄!”

    众弟子们都是一并笑着道:“师兄。”

    听闻书院不用关门,当下本是要离开的弟子们,都是被叫了回了来。

    只是有些人走得太快,已是到了渡口没来得及就是,几位弟子当下答允托人递书信给他们家中,叫他们尽数返回书院就是。

    当下众弟子们都是兴高采烈地回到书院。

    林燎出门,正遇到几人斥道:“你们怎么搞的?还敢回来,不怕官兵们把你们一个个都抓了吗?”

    见林燎这么说,众弟子们都相视一笑,不开口。

    林延潮向林燎道:“讲郎!”

    林燎讶然道:“延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他们请你来帮忙吧?”

    随即林燎跺脚道:“糊涂,你眼下是解元,一举一动备受他们注目,若是牵扯上此事,将来你的功名还要不要了?赶快回家,不可牵连其中。”

    林延潮笑着道:“讲郎放心,学生已是与贺知县谈妥了此事。”

    当下林延潮将事情经过与林燎道了清楚。

    林燎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众人都是齐道:“是啊,咱们书院能保住,多亏了师兄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九章 求仁

    眼见书院不用被禁毁,众弟子们是一片高兴,少不了对林延潮也是一片赞誉,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

    林燎当下对林延潮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手段很圆滑,这点上我和山长都远远不如你。”

    林延潮温和地笑着:“哪里,这都是山长和讲郎平日教导有方才是,弟子从书中才学得这些经世致用的道理。”

    林燎道:“这是你的悟性,你已是出师了,我与山长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不过只要此番书院能存下,叫什么名字都无妨。重要是大家能有个读书用功之处,延潮,这一番我们书院弟子都要谢你才是!”

    林延潮拱手道:“讲郎,这不过弟子作得一点微末之事罢了,其实贺知县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林燎点点头道:“对,记人以怨,不如记人以恩。”

    当下林燎对周围弟子道:“你们记着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不许去官府再闹了,山长交代你们实心准备明年的童试,才是你们的当务之急。”

    众弟子们当下一并笑着称是。

    一名弟子笑着道:“讲郎,我们还是赶快把此事,告诉山长吧!”

    “是啊!山长定是比我等更加高兴。”众人一并都是称是。

    “那还不是,这书院是山长几十年的心血啊!”

    林燎笑着道:“那好吧。”

    于是众人一并往借庐斋走来,路上碰到书院斋夫,打扫夫,他们得知书院不用关门也是高兴。

    待到了借庐斋前,众人见书斋大门却是紧闭。

    众人都是站在门外侯立,林燎走上几步对门叫道:“山长?”

    叫了几句,斋里无人回答,林燎回顾左右问道:“今日你们谁看见山长离开了书院?”

    众人都道:“没有看到。”

    斋夫道:“我倒是看见,今日弟子走后,山长亲自锁了院舍,然后就一人回到了借庐斋里,应是在书斋里没有出门。”

    林燎听了走书斋门前推了一下门,但见门推不动,似被人从内用门栓顶住。

    有人道:“莫非山长是午睡吗?”

    另一人道:“可是山长午睡时,从不锁门啊!”

    林燎心底也是奇怪,伸手拍门道:“山长?山长?”

    斋里无人应答,见此几名弟子也是拍门,一并对门里叫道:“山长?山长?”

    如此就算是午睡也该听见了,但门里毫无应答之声,几个弟子有些慌张手脚,当下动手撼门,可门框却纹丝不动。

    林延潮向黄碧友问道:“你们今日临走前,山长与你们说了什么?”

    黄碧友道:“山长告诫我们,大丈夫要惜有为之身,你们尚且年轻,不似他这般老朽,何必轻生……”

    林延潮顿时色变道:“糊涂!这话弦外之音,你们怎么没听出来!”

    黄碧友和几名弟子也是额上出汗道:“我,我,我等当时心底悲愤,也没注意。”

    林延潮当下上前吼道:“还等什么,立即撞开门!”

    当下几个力气大的弟子奋力的撞门,几下之后,大门松动了一条缝。

    一人探头进去朝门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颤声道:“山长他,山长他……”

    十几名弟子当下二话不说,一并使力撞门。

    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

    众人一并冲进斋内,地上一张小杌子翻倒在旁,而屋中正梁上三尺白绫跨过,白绫下打了一个死结。

    “山长!”

    “山长!”

    弟子们一并抬头齐呼,看着容色平静,已是双目紧闭的山长林垠。

    但见林垠容貌依旧慈和,他身上的儒袍如平常般整整齐齐,不起一丝褶皱,犹如他的治学般一丝不苟。林垠是屏退了所有弟子,让其离开了书院后,一个人闭上门在他的借庐斋中自缢的。

    “山长!”弟子们一片哀呼。

    林燎与十数名弟子跪在地上,用手扶着早已气绝多时的林垠袍角嚎啕大哭。

    然后众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林垠的身子,将他从白绫上托起来,然后再扶着他的衣冠平放在地上。

    众弟子们都在林垠身旁大哭,林燎也是垂泪道:“山长,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几名弟子边哭边道:“山长,宗海师兄,已是说通了贺知县,我们书院不用闭门了。你听见了没有?”

    “山长!你叫我等不可重义轻生,自己却又何如此践行?”

    黄碧友顿足自责道:“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陈行贵蹲在地上道:“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书斋里几十号人跪在林垠身旁,有弟子,也有斋夫,打扫夫。

    林延潮在斋旁的桌案上拿起一张写有字的白纸,白纸旁搁着一支笔。

    林延潮托起纸来,手腕微微颤抖,但见白纸上写着几个字。

    生前一管笔,死后一缎绫。

    林延潮看了这几行字,不由感叹,山长真是一位真正的儒者,就算临去之时,也没有一句怨怼之言。这等涵养非几十年之功,不能达到的。

    林延潮身旁几名弟子,从林延潮手里取过纸来看后都是道:“这是先生的绝笔。”

    林燎站起身来看完林垠绝笔后,对四周哭泣着弟子们道:“哭什么!哭哭啼啼似个女人。”

    四周的弟子都听了林燎的话,都是止住哭,咬着牙令自己不哭出声来。

    林燎看向诸位弟子道:“山长此去犹如东汉范滂,虽死犹荣。人固有一死,然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山长之死,乃不辱身而死,不求生害仁而死,求仁得仁,死无可憾!”

    林燎说着说着,亦是停住了梗咽的难再说一句,最后只能施礼向林垠尸身长长拜下,然后扭头走出借庐斋。

    一旁的弟子们当下也是一一至林垠身前,行大礼叩拜,然后走出书斋。

    轮到林延潮时。

    林延潮见了林垠安详的面容,默然了好一阵,心底想起平日他对自己谆谆教导,想起了当初他与自己说,他虽年纪老迈,不知能再活多久,却想看到自己进士及第那一日的风光,可眼下……眼下。

    林延潮不由心底一阵难受,最后才一拜,起身走到屋外去。( )

第两百六十章 自问

    西山,下着一场泼天大雨,寺庙外大雨滚落,好似有人拿着鞭子在抽在打。┏篮↘↘書√``````

    但见天地昏暗无比,浩瀚的暴雨声充斥在耳中。

    林延潮坐在僧房的廊下与一僧人对弈,这天地咆哮般的大雨透了进来,雨水飞溅打湿他的青衫与对面僧人的僧袍上,都是浑然不觉。

    自山长逝去后,林延潮又回到了这西山的寺庙,避世而居数日。

    林延潮隐居在此,借着下棋打发心底的忧思。

    大雨之中,黑白的棋子点在方寸的棋盘上,清响被雨水声盖过,林延潮与那僧人都不肯因突然的大雨,而是中断对弈。

    对面的僧人道:檀越,看来这棋你似要输了。

    林延潮道:大师与我于棋道,都是野狐禅,下着玩的,何必认真。

    僧人笑着道:檀越,就算野狐禅也要胜负。

    林延潮与僧人道:出家人对胜负也这般执着吗?

    僧人道:不,是贫僧看到了胜负,檀越看到了执着罢了。

    林延潮忽而问道:听闻当年文丞相被俘上京后,遇一高僧传之大光明法,此法可破心中执念,看透生死,不知大师可会?

    僧人道:贫僧不会,但想当然尔。

    怎么说?

    世间八万四千法门,诸法平等,法法无二,在于抉择二字,就算贫僧修行的,是不是大光明法又有如何?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道:在下老师逝去,心中不能解,故而才想到了文丞相。

    僧人道:令师逝去,贫僧也有听说。令师与文丞相都是以身践道之人。正所谓拼一口气,点一盏灯,令师与文丞相都是以己之身为灯,照亮后人,着实令人敬佩。

    林延潮道:我知,佛家有传灯之说,传灯乃传法,灯火相传,辗转不绝。但何为气呢?

    僧人笑了笑道:理宗说气理二物,但贫僧却觉得气即是理,这要檀越自问了,你的气和理是什么呢?

    林延潮闻言陷入沉思。

    僧人说的不错,拼一口气,点一盏灯。点灯燃己而照人,但什么叫拼一口气呢。

    气这东西说来玄之又玄,但如文天祥的正气歌为何能千古流传,是因为他的文章里有一股气。

    林垠说过,若是读书人身上没有这口气,做人就没有骨头,写出的文章就不能看,就算文章作得再花团锦簇,也只是冬烘先生。

    林延潮当时不解,至今想起,自己的文章里,就缺了这一股气,但这股气是什么呢?

    如他乡试文章作得虽好,但事后看刘廷兰翁正春等人的,自觉得还是逊一筹,但他们不如自己是因为自己正好揣摩到主考官的心思罢了。

    林延潮百思不得其解,在寺庙里住的更长了。

    这一日山上下起雨来,林延潮心底困思不能解,闷得难受,于是动起念头下山走走。

    林延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踏芒鞋,手持竹杖,在山间小道随意乱走。

    不知不觉,林延潮走到一山上,看着山下的村落,雨水浇灌下村落上冒着一阵白雾。林延潮突然记起这不是当初自己求学的张厝村吗?

    林延潮走到村外田边的阡陌上,雨水浇溉过山边的草木,焕然一新。

    故地重游,但路上的村民,都早已是不认得自己了,只是在看见自己蓑衣下的青衫,还以为是哪位秀才下乡了。

    村口进士牌坊依旧耸立,洪塘社学里孩童们清脆的读书声从里面传来,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林延潮走进社学,乡间社学门一推就开,门里也没有大社学里的斋夫上来闻讯。

    院子里的龙眼树早已是亭亭如盖,明伦堂上朗朗读书声一遍又一遍传来。

    林延潮走到廊下,将蓑衣斗笠放在墙角边滴水,透过窗格看去,老夫子并不在。

    至于社学里儒童们,也不是当初的同窗,但见儒童一个个背着双手,听着胸膛,满是稚气的脸上,认真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林延潮忽然想到,为什么孩童时候读书很欢乐,但后来长大后大家读书却渐渐变得辛苦了。

    刻苦勤奋这样虽是不错,但读书读得苦了,就是路走错了。

    背了一阵,儒童们背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林延潮沉浸在沉思里依旧不觉,直到一名儒童走到了自己面前问道:请问你会念千字文吗?

    林延潮蹲下身子,看着儒童明亮的眼睛道:会啊!

    那儒童道:我们先生病了,两三天没来社学了。先生辛苦,我们不敢催,这几日我们三字经都背了几百遍了,想学千字文村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给我们讲,你可以来教我们吗?

    好。

    林延潮整了整衣冠,梳理了一下发鬓,他记得林垠,林诚义当初与自己讲课时,都是很注重仪表的。

    自己也当以灯传灯。

    林延潮走到明伦堂上,看着桌案后儒童们一双双明亮,渴望求知的眼睛。

    这是你的书,咱们社学就五本千字文课本呢,这本是最好的了。那男孩给林延潮递上一本翻得皱巴巴的书。

    林延潮看了书,愈发熟悉,这书不正是自己在社学里,用得那一本吗?

    林延潮一点一点地抚着书页心底道,真是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林延潮将书还回去道:你们拿去看,这千字文我会背啊!

    是吗?太好了。

    这男孩捧着书下去,所有儒童都是端端正正的坐着。

    林延潮背着手,朗声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念!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念!……

    林延潮一字一句地念着,下面的儒童听得无比认真,仿佛如海绵般一点一点汲取的水分。

    看着儒童们求知的眼神,林延潮想起了种种过往经历,红尘十丈,磨志读书,科试连捷,乡试解元,山长身死,这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

    林延潮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道理,不就在眼前吗?一下“大明文魁”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两百六十一章 故人重逢

    在圆滑世故为成功学的今日,林延潮深感那个时代道之不行。≧頂點小說,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中了举人,在这紫醉金迷之世里,沉迷久了,愈发热衷于权力钱财,愈加沉沦下去。

    而今林延潮从这些孩童的求知认真的脸上,仿佛看到自己读书时的初衷。

    窗外的雨渐渐已是停了,天空放晴。

    朗朗读书声回荡在社学,令路过的村民们不由驻足旁听。

    一篇千字文讲完。

    林延潮忽问道:“你们来社学读书是为了什么?”

    下面儒童嘻嘻哈哈的,一人抢先道:“我说,我说!”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先来!”

    对方站起身来嘻嘻笑了一阵道:“我又忘了。”

    众儒童哈哈一阵大笑,林延潮温言道:“你先坐下,想好了再说。”

    这时另一名儒童道:“我读书是为了识字,将来好如我爹一样,替人家算账!”

    林延潮点点头指着另一人问道:“你呢?”

    这儒童犹豫了下道:“我不知干嘛要读书?但爹娘叫我来读书,我就来了。”

    众儒童又是一阵嘻笑。

    一人大声道:“我努力读书,是为了将来娶我们家隔壁的阿花!”

    众儒童们顿时一并刮脸嘲笑道:“羞,羞!”

    那说要娶阿花的儒童,顿时红着脸低下头。

    林延潮也是莞尔一笑。

    “那大哥哥,你读书是为何啊?”

    林延潮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自己刚入书院时林垠问过自己,自己用孟子的话,答说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而今林延潮看着儒童们。笑了笑道:“大概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吧!”

    儒童不解问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林延潮道:“出自大学章句,以后你们会读到的。”

    “大哥哥,你能再给我们读一遍千字文吗?你声音很好听啊!”

    林延潮点点头。于是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念至一半,林延潮却见门外人影一闪。

    林延潮当下大步走出门外道:“归贺兄!”

    对方被叫住回头,勉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你来了!”

    林延潮道:“先生不在,我在教他们千字文,你也是来替先生来的吗?”

    张归贺点点头道:“先生近来时常病,下不了床。却惦记着学生。我虽连童生不是,且在家读书准备明年县试,但偶然来代一代课还行的,不过既是你来了,就用不着我了。”

    林延潮道:“那倒是我越俎代庖了,不过在下好歹也是这社学弟子,先生有病,弟子服其劳也是应当的。对了先生,病得如何?”

    张归贺道:“都是老病了。先生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张总甲想要换一名先生,但社学里的学生们却舍不得他走,他也不愿意走。”

    林延潮听了诧异,没料到说话尖酸的老夫子,竟然这么受学生爱戴。这画风不对啊。林延潮道:“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

    林延潮与张归贺一并望向明伦堂里,那些儒童们,然后聊起来来。谈及过去事,张归贺忽道:“五年前。我们二人就在堂上同窗共学,我觉得院里龙眼树是那么高那么大,待后来虽不觉得了,却现在念起以前来。”

    林延潮听了这话不由感触甚深。

    “先生?你怎么来了?”

    张归贺站起身来,林延潮亦是见老夫子走进社学大门。

    明伦堂里的儒童们,一见老夫子都是涌了出来,一并拥在他的身边道:“先生,你来了!”

    “先生,你病好了吗?”

    老夫子比数年前所见更苍老了几分,但见他对儒童们倒是十分和蔼地道:“还好,在家不放心,看看你们,我不在时候,你们有没有用功?”

    儒童们一并道:“我们有用功!这位大哥哥还教我们千字文呢?”

    但见儒童们一并指向了自己,林延潮双手环起捧前,走进三步,向老夫子行了弟子礼:“弟子林延潮,拜见先生!”

    老夫子面上错愕一抹而过道:“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朝我一个童生行弟子礼做什么?当不起,当不起。”

    没错啊,还是这么酸!林延潮却正色道:“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老夫子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算你什么老师了,以后休要提起,我不会认的!”

    林延潮恍然不觉地道:“听闻先生病了,弟子甚为担心。”

    老夫子听了咳了两声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我在家数日,本担心这些弟子拉下功课,听闻你来教他们千字文,也算是有心了吧。”

    林延潮道:“本来是归贺兄教的,弟子不过早来一步。”

    一旁儒童拉住老夫子问道:“先生,这位大哥哥是谁啊?”

    老夫子看了林延潮一眼,很不情愿地解释道:“他今科的解元郎,当初也是这社学的弟子。”

    众儒童们听了都惊呆了:“原来是举人老爷!还是解元郎。”

    林延潮道:“还是继续叫大哥哥好了,举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林延潮这么说,不过众儒童们还是投来一片崇拜的眼光。

    “大哥哥,你当初真的也是我们一般,在这社学求学,然后考中的解元的吗?”

    林延潮点点头道:“嗯,是啊,我也是你们先生的弟子呢,算得上你们前辈。”

    众儒童都是雀跃。

    “别人都说我们社学又旧又破,能出一个秀才已经是顶天了,没想到出了一位举人。”

    “哪里,还是先生厉害,先生教出了举人,自己不是更厉害吗?”

    老夫子脸红了起来,又咳了几声。

    林延潮笑着道:“是啊,所以你们要好好读书。”

    “没错,好好读书,将来中举人,当解元!”

    林延潮笑着温言道:“能当解元固然是好,但读书不是让人和别人成为一样。你们要记得当初为何去读书,在我看来,想算账识字就去算账识字,想娶阿花就娶阿花,就算为了爹娘读书也没什么,将来不要忘了孝敬爹娘就好了。”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道:“如你们的先生,虽没有中举人,他读书为了教授弟子,将来必有桃李满天下一日,在我看来,这比读书做官更值得敬重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二章 修齐治平

    林延潮这一番话,在场的儒童们多是没听懂。

    而老夫子,张归贺都是唏嘘的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偷偷转过头,拭去眼泪,但嘴上仍是道:“尽在这胡说八道。”

    教完千字文后林延潮,与老夫子,张归贺二人一并在社学里聊天,渐渐的乡里熟人也是陆续来了。

    先到的是张总甲,他儿子张豪远中了童生后,去了凤池书院求学,搬到城里住了,还成为了林延潮文林社社员。而张总甲仍是留在张厝。

    至于张经的子孙张享,则是去坐监了,不在本地。

    现在众人听闻林延潮回到乡里,都是要见见这从洪塘社学走出去,中了解元的少年。林延潮以往的同窗,如张嵩明等人也是赶来。

    十几名在社学读书的小伙伴们,都早已是长大,脱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唇边还蓄起了胡须。

    少年时同窗见面,不免感慨一番,林延潮一一拱手见礼,这些同窗们都是道不敢,连避身行了大礼。

    多年不见大家自是多了不少隔阂,生分了许多,林延潮见了众人也是很多话想说,但都是憋在心底,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当下林延潮拿了几两银子,塞在张总甲手里道:“我与诸位同窗许久没见,想请大家吃个饭,劳总甲给我摆几桌体面些的酒席。”

    张总甲听了连忙道:“解元郎,这可使不得啊,你是客,我作个东道才是,这可使不得。”

    张总甲坚决不收,然后到宗祠里张罗酒席。

    张氏宗祠就是当初胡提学,周知县见林延潮的地方,张总甲替林延潮摆了三桌酒席。

    酒席上酒过三巡,众人都是隔阂消去,话匣子打开。

    林延潮打听众人的消息。五年了确实变化很大,如张归贺,张嵩明等于还在读书,准备明年的县试。但很多当初的同窗都是早早地,放弃了读书考功名之路,他们要么作伙计,要么去在家耕田务农。

    有数人早早就成了亲,连小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但大多数人都是为生活奔波烦劳着。没有考上功名仍是在苦熬着,在家务农生娃倒是轻松一些,但税赋杂役很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一名同窗问林延潮道:“解元郎,你现在是举人,也算是老爷,不用缴粮纳税,你能不能与那些当官的说句话,让他们少点税,缓一缓。让咱们百姓们喘口气。”

    林延潮听了惭愧地道:“缴粮纳税的事,我说的不算。”

    这同窗叹了口气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但日子难啊。”

    林延潮道:“诸位我家在城里开了个倾银铺,若是你们要去官府缴税纳银,可以去城里这家铺子里兑银,报我的名字,必是照顾各位乡亲,说来惭愧,我虽中了举人,但能帮大家的就这么多了。”

    众人听了都是道:“哪里。哪里,解元郎有心了。”

    当夜林延潮喝了很多酒,与诸位同窗说了很多话,这一刻有点类似大学重聚。当年的同学一起在唱‘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的感觉。

    自从踏上功名之路后。林延潮是第一次这么放纵自己,让自己宿醉。

    当夜林延潮鼎鼎大醉,在张总家的家中,睡了一晚上。

    次日,林延潮一大早就醒来。以往酒醉后,都是头痛欲裂,但这一次酒醒之后,林延潮精神却从未的好。

    借着这一次醉酒,林延潮也是终于在心底将林垠自尽的事放下,而之前一直困恼在心底的疑惑,更是拨云见日,烟消云散。

    待张总甲端着醒酒汤入内时,奇道:“解元郎,为何睡了一夜,整个人也是不一样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是吗?看来要辜负了张总甲这碗醒酒汤了。”

    林延潮当下在张总甲家里吃过早饭,连喝了三大碗稀粥,然后来到社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儒童们清朗脆甜的读书声,回荡在社学里。

    林延潮静静立在窗外,听着老夫子与儒童们授课,待儒童们退堂后,林延潮方是入内见老夫子。

    老夫子道:“昨日见你时,面有迷茫,今日再见,却有一股锐气,不知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林延潮道:“没什么,只是弟子想通了为何读书罢了。”

    “为何读书?”

    “道理在每个人初心之中。”

    “你的初心是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老夫子捏须道:“昨日你那番话我想了一夜,想出一个道理来,儒字拆开为人需二字,若是合上修齐治平四字,可以说一番道理,如人力有穷时,退而修其身,不劳烦别人,此为自需,是为修身;若力有富裕,进而上孝敬父母,中照顾妻子,下爱护子嗣,即家中人人所需,此为齐家;若力更富裕,则出仕为官,为社稷作一点事,即为百姓所需,此为治国;若是达者,当兼济天下,即苍生所需,此为平天下。”

    林延潮道:“先生说得对,人力有多寡不均,但在力所能及时,作到修齐治平,皆可称得上一个儒字。弟子必以行践言,以行践道!”

    之后林延潮从身上取出所有银两,大约是十几两碎银子,都在放在老夫子的桌案上道:“我这还有点钱,请先生拿给弟子们买纸张笔墨,还有社学里的书本我看很多都皱了,还看不清字了,我家还有不少藏书,反正要上京赶考用不着,过几日都给先生送来。算是弟子为社学作一点有用的事吧。”

    老夫子毫不客气将银子收下道:“富举人,穷秀才,你现在钱财使不完,为师也就不与你客气了。”

    林延潮收拾起来时斗笠蓑衣走出张厝。

    走到村口。

    林延潮对老夫子一拜道:“弟子告辞了,还请先生保重身子。”

    老夫子道:“也好,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说不忘初心,但盼你身在何处,都莫忘了,当初走过路,莫忘了,你是从这社学出去的!”

    嗯,林延潮应了一声,望向村子,将眼前的青山,绿水,碧田,耕牛,屋舍,炊烟,这一切一切都牢牢记在心底。(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三章 仗势欺人

    从张厝回来后,林延潮就搬回家中长住,除了文林社的社集外,林延潮大门不出,在家著书。

    尚书古文注疏卖得不错,不仅江西,浙江,江南一带的读书人手里畅销,甚至还流传至京师。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之说,著作人更是得不到保障。

    那些穿越客,打算靠文抄公成名的想法可以有,但若是想靠文抄公暴富,那就令人失望了。

    其实这本《尚书古文注疏》之前卖得几百册,林延潮还是垫资出书,几乎称得上半自费。

    成为畅销书作者,反而赔钱,这可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不过既打算立言,林延潮是准备将畅销书作者的行当继续下去,秦掌柜那边已是向林延潮打了包票,下一本大作,一定给一笔足够的稿费,这不定钱都给林延潮送来了。

    只是揣着可怜巴巴的十两银子的定钱,还不如林延潮一次捐给了希望工程(洪塘社学)的多。

    日子一直到了八月中秋。

    林延潮正在家读书,突然收到一张帖子,帖子上署名是林延潮以往在书院的同窗,替一名盛贸钱庄的副理,邀林延潮至省城有名的酒楼德胜楼一聚。

    林延潮当时没在意,他在家读书是哪里也不去,拿了帖子就丢一边了。而三叔正好路过,拿起帖子却道了一声了不得。

    三叔道:“延潮,你可不知啊这盛贸钱庄来头不小,是省城排名前三的钱庄。银子多得和江河一般。”

    “这又如何了?”

    三叔笑着道:“这样的大钱庄,正是我往常一直想要结交的,可是以往上门送帖子,别人都不理会。这一次倒好直接送到你这来了。”

    林延潮听了却皱眉道:“平日一直不理会,但这一次却主动找上门来,不是有些蹊跷?”

    三叔笑着道:“延潮你多心了,近来咱们倾银铺生意渐渐好了,盛贸钱庄找上门来。想要结识我们有什么不好。我近来都有打听,若是人家肯手指缝将钱露一点给我,咱们生意最少可以多做三成。所以这一次他邀咱们去,一定要去。就算谈不成生意,结识了盛贸钱庄的副理或者掌柜,日后也是受用不尽。”

    林延潮迟疑道:“我总觉的不妥当。”

    三叔道:“延潮,这有什么担心的,咱们生意人来往很正常的。我猜前一阵城里好几家钱庄闹了银荒。而省城里各倾银铺里,就数我们最实惠了,故而盛贸钱庄才着急着找我们兑铜钱吧。”

    林延潮道:“盛贸钱庄这么大的商家,都是有老客户的,他不找那些老人,怎么会找我们作生意?三叔还是谨慎些好。”

    三叔不以为意道:“延潮,你这人就是太多心。”

    林延潮笑着道:“我也觉得是太多心了,既是如此,三叔你就代我去一趟,反正银钱上的事。都是你来做主。”

    三叔连忙道:“那怎么行,邀的是你。”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妨,你先去听听风声也好,只是任何事,都不要做决定,一切等回来再商议。”

    当下三叔笑着道:“也好,对方既是一个副理,你去也不值当。”

    次日三叔赴宴回来,就直往书房里找林延潮。

    三叔道:“延潮,你果然料对了。这一次盛贸钱庄的副理找你没有好事。他竟是看上了咱们倾银铺的生意,要兼并咱们呢。”

    林延潮倒没太意外道:“若是价钱合适,那就卖吧。”

    三叔急道:“延潮,这多少钱都不卖的。这倾银铺好容易才有点起色呢,银子还没揣着热手,就要被人买去,我不甘心啊。”

    林延潮笑着道:“三叔如此说,我就明白了,我还以为是你要卖呢。”

    三叔见林延潮这么说。当下埋怨道:“延潮,你这怎么弄,三叔你还信不过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当初见三叔你那么热衷,我还以为你与盛贸钱庄早商量好了,既不卖就不卖吧。”

    三叔气鼓鼓地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钱庄那几个副理,出店,摆出他们家东主的背景,说他家出过一任按察使的,若是不卖给他们家,必要我们好看。他说当初请解元郎来赴宴,这面子已是将咱们给足了,若是咱们不答允,就翻脸了。”

    林延潮皱眉没有说话。

    三叔道:“延潮,你说这盛贸钱庄明知你乃是解元郎,还打算动咱们倾银铺,算不算有恃无恐啊?。”

    林延潮道:“你去赴宴前,我就打听了盛贸钱庄东主的背景,他家里确实有人在隆庆年间时,出过一任云南按察使。云南好啊,咱大明的银山就在云南,嘉靖爷的时候,还在云南东川府开局铸嘉靖通宝。其出任云南按察使的时候,定是捞了不少油水,致仕后,其子侄用他的关系在闽中开了一家钱庄。”

    “那这么说他们确实惹得起咱们了?”三叔有些害怕。

    林延潮笑了笑道:“虽说是致仕的按察使,但瘦死骆驼比马大。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几日你在铺子里盯着,不要出了差错!”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敲门声,来的原来是倾银铺的伙计,他道:“掌柜的不好了,柜上来了几个闹事的地痞,说咱们兑的银子是假银。”

    三叔听了气道:“这,这,这怎么可能的事,我作生意从来是童叟无欺,这钱庄报复来得真快。”

    林延潮道:“三叔现在动气也没用,这位伙计,你拿着我的帖子,去闽县衙门一趟,去找里面的班头!三叔,展明咱们去铺子里看看。”

    当下展明套车,林延潮与三叔到了东门大街的铺子。

    这条街上是入城大道,平日车水马龙,林家的铺子就开在这里,但见铺子前聚了三个地痞,但凡有客人要进林家的倾银铺,都是被一把推开骂道:“这等坑人卖假银的铺子,有什么好去的?”

    三叔看了气得直发抖,林延潮不说话,他想先看看三叔的应变。

    但见三叔走上前去道:“在下是本店掌柜,咱们倾银铺不知如何得罪了几位好汉,要赔礼道歉,还是银子,咱们都好商量,但能否不要挡了门口,碍了咱们作生意。”

    三叔本着生意人和气生财,但那几个地痞脸朝天道:“要咱们走,行,你一赔一千两银子,二断一个手指头,三砸了你们店的招牌,少一个没商量。”

    三叔听了脸色一变,里面几个伙计都是站到门边来道:“掌柜的,咱们没有给假银,是他们栽赃的。”

    那几个地痞喝道:“胡说?这就是你们店铺钤记的银子,证据在此!”

    三叔看了一眼银子一眼,冷笑道:“假的,这钤记做得也太粗糙了,分明是仿着咱们店的银子做的,各位好汉见好就收吧,否则咱们上官府说个明白!”

    那几个地痞当下推搡了三叔一把喝道:“老子说假的就是假的。”

    “居然用官府压老子,老子就不怕就是官府。”

    “今日要是不赔钱,这事没完!”

    见三叔被打,几个伙计上前大叫掌柜的,却被这三个地痞转过身来一顿拳打脚踢。

    林延潮对展明道:“你收拾这三个地痞没事吧?”

    展明不屑地道:“当年倭寇都杀了十几个人,这地痞算什么?”

    林延潮负手道:“下手不要太重,立个威就够了。”

    展明笑着道:“好咧!”

    当下展明抓住一名正在甩店员耳光的地痞手。那地痞骂道:“你做什么?”

    但见展明一下就将这地痞的手扭作麻花,另外两人大骂道:“放下我兄弟。”

    这二人一并冲上前来,但见展明一顿拳打脚踢,片刻后这二人都躺在地上。

    围观的众百姓见展明三下五除二打翻三个地痞,都是拍手叫好,这时有人喊道:“捕快来了,捕快来了。”

    林延潮叫展明先行离去。

    待闽县班头带着十几个捕快,弓手赶到时。本是躺在地上装死三个地痞吗,一下子都活过来,跪在地上向班头哭诉道:“班头,班头,方才此人指示奴仆打伤我!你看我身上的伤,就是明证,还有这些街坊邻居都可以给我们作证,请班头为我们住持公道啊。”

    班头先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对这三名地痞喝道:“胡说,明明是有人告你们扰乱秩序,阻碍店家做生意,殴打店员,眼下本班头在此,还不给我老实了,来人将他们拿下。”

    说着几名捕快上前用铁索,皮绳将这三名受伤的地痞,五花大绑拿下。

    三个地痞当下喊冤道:“哪里有这样的,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王法吗?”

    不过没人理会他们,这捕快动手自是不客气随意整治,令这三个地痞伤上加伤。

    班头当下与林延潮赔笑道:“林老爷,治下出了这等刁民,实是卑职失职,还请不好见怪。”

    林延潮点点头道:“唉,人孰能无过,但这等刁民闹事,实是搅扰地方清平,还是下不为例的好,此事我不会与贺知县提起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班头当下一脸感激地道:“那多谢林老爷了,一定下不为例。”

    当下这班头转过头对这三名地痞喝道:“将三个刁民拿回衙门去,给我好好审一审!”(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四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在县衙班头要将几名地痞拿下后,又一队人马赶到。

    当先一顶轿子停下,走出一个人来。

    县衙班头见了此人,连忙上前赔笑:“这不是于推官吗?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了?”

    这于推官四十多岁,穿着官袍,乍看有几分刑法官的威严。

    这于推官双手一背,站在店门口看着躺在地上三个地痞:“我听闻有人在此行不法之事,以假银兑真钱,本官受同知大人所托,掌管刑名,此事乃职责所在,故而特来看看,不知苦主在哪里啊?”

    林延潮见此人一来,知盛贸钱庄那确实来头不小,竟请动了一府推官。眼下原知府陈楠已是告老还乡,新任知府还在路上,本府大小之事暂且由同知,与通判,推官署理。

    同知正五shuyaya,根本不现实。但举人就逊色多了,乡试的同年和座师,比进士差了好几个档次。

    此外这于推官有把柄在,他为盛贸钱庄做事徇私枉法不说,还有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地方,这些事可以瞒得了上,也可以瞒得下,但瞒不了官场上的同僚,大伯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不过林延潮没有轻举妄动,他需谋定后动,只是让大伯暗中收集于推官的不法行为,同时他也提防着盛贸钱庄还有其他的底牌。

    但是于推官的报复却来得很快,没几日府衙就派人查封了林家的倾银铺,还派人来拿三叔,只是走了个空。

    不过于推官还是抓了倾银铺里几个掌柜,伙计至府衙拷问。

    这边大伯和岳父已是坐不住,一并来到林宅里,却找不到林延潮,一问林浅浅方知林延潮去赴文林社的社集了。

    大伯不免埋怨几句,都火烧眉毛了,林延潮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社集。

    此刻九仙山的易园里,两百多名读书人聚在一处。

    林延潮与翁正春,徐?,陈材等八名举人正在竹林里的一处亭子下品茶聊天,吃点心,看亭子外竹子的景色,好一副士大夫们悠闲的生活。

    众人谈得正高兴时,展明走来与林延潮耳语几句。

    林延潮点点头,翁正春在旁察言观色问道:“宗海,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林延潮道:“不瞒翁兄,现在确实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徐?听了哦地一声,一面斟茶一面道:“难不成,还有人敢为难咱们解元郎吗?”

    “也不是没有。”林延潮拿起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笑着道。

    众人听了一并道:“岂有此理,竟有此事,宗海兄,尽管道来,我们替你想办法,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延潮点点头道:“也好,此事正要麻烦诸位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五章 本官就是驴脾气

    听了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一并抱拳道:“宗海兄,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延潮当下与众人说了自己家倾银铺被盛贸钱庄看上的事。

    翁正春,徐?等于林延潮交好的,听了无不愤慨:“竟有此事,此乃官商勾结,我等当上书巡按御使,按察使弹劾于推官。”

    林延潮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自己经营文林社差不多半年了。凭着解元和尚书古文注疏的名声,文林社也是越来越壮大,现在社员五十余人,包括自己在内举人八人,秀才二十余人,其余都是童生,可谓是兵强马壮。

    林延潮正这么想着,一旁申举人道:“我记得宗海兄,当初创立文林社时说过此社,只是专研学问,不涉及朝政之事,但眼下若是上书弹劾于推官,岂非是以乡议胁迫朝廷,如此不是有违初衷吗?”

    这申举人是建阳府人,上个月社集时请求加入文林社的。此人是个一心做学问的,看了林延潮的尚书古文注疏后,十分佩服,当下上门讨教。两人议论一番后,当下申举人请求加入文林社。

    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徐?立即道:“申兄此言差矣,当初宗海兄定下社规时,说不可对抗官府,乃是不可干扰朝廷律令,但眼下是宵小假公济私,迫害宗海兄,我等怎么能看下去。”

    翁正春接着徐?话说:“此事不说是宗海,我看就算是任何一社员若遭不公之事,咱们文林社也不可坐视不理。何况当初入社时,不是也说了相互扶持吗?若是见难不为,岂是君子。”

    林延潮一句话没说,但是很满意翁正春,徐?这番说辞,真不愧是我文林社的‘社鞭’。

    自己这么一大帮人聚着虽说是专研科举的,但是不通过实战,锻炼队伍。再公器私用一下这可不太好。

    打倒一人,可以团结更多的人。

    就算没有于推官,林延潮也是会‘制造’一个于推官来。

    众人一直在议论,但申举人却一直不说话。待最末向林延潮表示退社。林延潮表示:“合则来,不合则去,申兄请自便。”

    申举人走了,对于林延潮而言没有影响,反而是件好事。

    林延潮与众人商议一阵后。决定明日再聚,于是回到家里。

    家中大伯和程员外二人,早就是急着火急火燎了。

    大伯一见林延潮就焦急地凑前:“我的好侄儿,今日于推官都派人将倾银铺给查封了,还下了通告抓拿三叔,还警告我们若是三日内再不交人,就告我们一个包庇窝藏之罪!”

    林延潮道:“大伯,此事我都听展明说过了,我已有主张,这姓于的底细你打探清楚了吗?”

    “这姓于的是隆庆元年云南乡试的举人。其乡试的座师,官至南京太仆寺卿,两年前才致仕,同年里没几个有名望的人物,至于同乡中也没听说过有于姓的显宦,看来这姓于的就是靠贸盛钱庄才补缺福州推官,没有其他背景。”大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

    林延潮听了点了点头。

    程员外眯着眼,慎重地道:“贤婿啊,此事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除非能十拿九稳地告倒于推官。否则只要他在位一日,以后我们的麻烦都是数不完的。我正好与府衙的何通判有数面之缘,不如我请何通判出面,来与于推官说和。大家化解了这干戈才是。”

    数面之缘也非很深关系,看来这就是自己岳父最大的力量了。

    林延潮还是表示了一番感激:“老泰山所谋缜密,小婿前思后想过了,若是只有于推官,咱们并不怕他。”

    “你莫要看于推官是浊流出身,就小瞧了他。他眼下毕竟是官身。而你并非是官,若是与他斗起来,对你没有好处。”程员外一脸担心。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泰山关心,我自有分寸,但小婿主意已定,还请泰山帮我联络那些当初被于推官与贸盛钱庄坑害的苦主,我要他们的供词。”

    程员外见林延潮主意已定,就不说什么了。

    三日后。

    于推官从四抬大轿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门额上‘解元第’三个字,冷笑一声对左右属吏,书办道:“解元第,解元如何,本官上负皇恩,岂可纵容权贵欺压百姓,坐视这等不法之事。”

    左右属吏,书办都是一并躬身道:“大人公正严明,真乃包龙图再世啊!”

    于推官点点头道:“本官不敢自比包拯,唯有做到铁面无私,执法奉公八个字。”

    于推官脸一沉喝道:“来人啊,给我杵门!”

    “是。”一派府衙衙役拿起棍棒准备朝林家大门杵去。

    正待这时大门一开。

    林延潮与大伯,展明三人走出门来。林延潮见了喝道:“谁敢砸门!”

    一旁衙役大声道:“我等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要犯,解元郎若是敢包庇要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凭你一个皂隶,也敢这么与我说话!你够资格、”

    林延潮喝了这衙役一句,当下对方立即怂了道:“解元郎,小人不敢!”

    “滚开,叫于推官来与我说话!”

    于推官见属下被林延潮喝退,骂了一声废物,走到门前道:“林解元,你贵为举人,却做出这等不法之事,国法难容。此事本官职责所在,今日就问你一句你交不交人?”

    “交人如何?不交人如何?”

    于推官冷笑道:“交人,就随我去府衙申辩,不交人,我就要进门去搜,到时候坏了家里器物,冲撞了女眷,你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林延潮道:“好你个于推官,只是眼下你自身难保,恐怕是轮不到你在我眼前张狂了。”

    “什么?林解元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居然敢威胁于我,”于推官对左右气笑。“好,既你是不肯就范,就莫要怪我了,捕快何在?”

    于推官刚说了一句。但见林延潮将一帖子丢在地上道:“于推官,这是本省七名举人,二十三名生员联名上书,状告你勾结贸盛商行,迫害百姓。徇私枉法之事,其中列举你的罪名一十八条,条条足以摘掉你的乌纱帽,你给我仔仔看看再废话不迟!”

    “什么?”于推官顿时脸色一变,但随即冷笑,“你竟然诓我?”

    林延潮不欲说什么,就负手站在那。于推官将信将疑,从地上捡起那帖子仔细看起,但见上面罗列的罪证,句句是真。很多自己都不记得了,对方居然都查得清清楚楚。

    于推官不由毛骨悚然,但看到帖末突然笑着道:“一派胡言,你说那些举人,生员签名在哪里?”

    林延潮笑着道:“于推官,你蠢不蠢?这是副本,联名上书的正本,早就寄送往巡按御史与按察使大人的公案上了。”

    于推官骂道:“放屁,就你这杂碎,也想扒下本官这身官服。以为一封信能够吓得倒我?”

    说完于推官动手将手中的帖子扯得四分五裂,伸手一甩,顿时纸片乱飞。

    于推官用手一指林延潮道:“告诉你,本官就是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你完了,今日这家本官是抄定了!来人!”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真不知死活!”

    于推官袖子一拂道:“给本官上!”

    左右衙役只能听令行事,于是一并上前。

    “谁敢!”这时听得林宅里一声大喝。

    见衙役退缩,于推官骂道:“不要管三七二十一,挖地三尺。给本官抄了他家。”

    但见一名身穿御史袍服,年已古稀的官员,从林宅大门走出喝道:“好你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放在本官面前试一试!”

    于推官见了此人腿一下子就软了,颤声道:“巡按……巡按大人!”

    站在林延潮身后的官员,虽年已古稀,但威势甚重,此刻他面色铁青地看着于推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福建巡按御史商为正。

    民间戏剧里常出现的替民申冤,惩治贪官的八府巡按,就是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不过正七品,与推官也只是平级,但是权力非常大,有代天子巡狩之责,拥有弹劾地方,整饬吏治之权。

    于推官犹自不死心道:“商大人,你怎么怎么会在林解元的家中。”

    商为正拿着一封信函道:“本官接到本乡举人生员联名上书弹劾你于推官的信函后,心想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信,故而连夜上门至解元府上了解此事,本官方才正在询问之际,你居要抄家砸门。方才之话,本官句句听在耳里,堂堂解元你尚敢如此,何况一方百姓乎,故而信中所言看来不虚!”

    “你就等着停职待劾吧!”

    于推官听了最后一句,整个人都瘫软了栽在地上。

    嘉靖二十一年时,朝廷下文,巡按御史遇六品以下官吏犯事,可直接拿问!

    于推官正好是悲催的正七品!

    再随便说一句,商为正是绍兴人,绍兴商氏与陶氏是世交,历史上陶提学的侄儿陶望龄还娶了商为正儿子商周祚的孙女为妻。

    再再随便说一句,中举后的鹿鸣宴上,陶提学曾让林延潮以后辈之礼,拜见商为正这位绍兴同乡。

    由此可见官场上人际关系有多么重要。

    商为正见于推官一团烂泥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堂堂朝廷七品官,你这样成何体统,来人将于大人扶起!”

    当下左右官吏将于推官一左一右提起笑着道:“起来吧,于大人,你这几日就委屈一下吧!”

    于推官一翻白眼,当下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六章 蒸蒸日上

    于推官被商为正拿下后,停了一切职务,被押在察院看管。

    可怜的于推官没什么靠山,被拿至察院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无人搭救于他。

    林延潮与文林社中举人和生员们,联名检举于推官的十八条罪名中,有一半以上是与贸盛钱庄勾结的罪状。

    打到于推官后,贸盛钱庄也遭到了调查,林延潮联合了当初被其侵占的商家一并至府衙上告。

    告状当日,几十名穿着儒衫的举人和生员,以及上百商家苦主与家属,一并至府衙递上控状。

    暂时署缺的同知大人,以及府衙的三位通判,有几分吓尿了,闽地已是多久没有这样士子,商人集体上诉了。这一处置的不慎,就容易遭到民变,遭御史弹劾。

    于推官的罪案,已是由巡按御史商大人亲定的。

    但对于贸盛钱庄的案子,同知大人却不好审,贸盛钱庄毕竟还颇有底蕴,一位致仕地方大佬的能量不可轻忽。

    贸盛钱庄也展开反击,用着自己关系,与林延潮她们斗法。

    官司打了几个月,府衙没有个结果,同知大人索性推至了提刑按察司那。提刑按察司那对这场官司左右为难,贸然处置也是不妥。

    福建按察使也不好贸然断案,于是用了一个拖字诀。

    此官司一直拖过了年后,最后那位致仕的按察使病故后,贸盛钱庄失去最大的靠山。

    贸盛钱庄最后认输,将当初其多吃多占的利润都是吐了出来,并变卖所有在省城的财产,灰溜溜地离开了省城,从此一蹶不振。至于于推官也没好下场,在万历六年开春后,就被朝廷下旨剥官夺职,贬为平民。

    这场官司,林家终于大获全胜。

    当初几个被贸盛钱庄侵占的商家都是收回了原先的资产。对林家自是不免千恩万谢。

    至于林家也从打倒盛贸钱庄中,分得一间当铺,一间生药行来,总算没有白忙一趟。

    这当铺就开在北门大街。福州府治的旁边。

    店面三开间,上下两楼,比原来倾银铺还要气派。

    在民间开当铺,可谓日进斗金,但也容易遭到他人忌惮。故而必须财雄势厚,同时黑白两道都要通吃。

    这两点林家都是具备,这家当铺很快就开张了,开张那日林延潮送了一‘以诚为本’的匾额给三叔。

    本着一贯厚道的原则,三叔的林记当铺定下‘逢冬减利’的规矩,也就是每逢冬季减息一个月。

    至于林记药铺,林延潮则是定下‘是乃仁术’的方针。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句‘医者,是乃仁术也。’

    依着规矩,每月抽出一日。为贫寒百姓,免费看病施药。

    当铺和药铺的经营,看来会亏些一点钱,但眼下林家已是渡过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到了发财立品的时候。

    不过如此一来林记的名声反而还传了出去,在百姓那有了好口碑,反而更多人愿意上门。

    林延潮就当铺股份划分,两成分成长乐陈家,出身海商的陈家是林延潮的大金主,还有两成就给了程员外。至于自己家则是占了六成。

    眼看生意红火,为了防范未然,林延潮还从长乐陈家那招了二十名青壮,平日看守当铺。倾银铺,顺便给林家看家护院。

    现在随着百姓们口碑日好,林记当铺,林记倾银铺,林记生药铺也在全城站稳脚跟,生意蒸蒸日上。

    生意好时。三铺每日流水可达三百两银子以上。

    陈家的十三叔知道后,顿时对林记的实力刮目相看,原本投资林记倾银铺只是小打小闹,但眼下已是成为小有实力的商家了,还不用说程员外那边的几个商铺。

    自林凤被剿灭后,福建沿海的生意越发不好做,陈家也是打算将重心移至内陆,有林家撑着,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陈家与林家关系更是紧密。

    当然这一场足足打了大半年的官司,让林延潮打出了名气,打倒一名七品推官,打垮了大名鼎鼎的贸盛钱庄,令众人见识了这位解元郎的厉害。

    省城里若是有人要对付林记,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是否比那位于推官和贸盛商行底子更硬一些。

    这一切当然都是靠林延潮这一身解元的光环撑着,同样文林社的名声也是更响亮。

    打倒于推官,贸盛钱庄一战,显示地方文人的力量,对于林延潮而言,这一次练手的对象选得刚刚好。于推官没有背景,只是举人出身,正好处于可以打倒的范围。

    既为自己家解决了难题,又锻炼了队伍,团结了文林社的力量。

    数月之后,福建本地士子,争相加入文林社,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社员已是到了近百人。

    可林延潮依旧低调,将社务教给了他人,平日无事足不出户,闭门在家著书,同时每日也给徐火勃,陶望龄二人讲书。

    二人在林延潮指点下学问大进,对于次年童拭信心满满。

    光阴如水,匆匆而过,万历七年的正月来的有些迟,离林延潮上京赶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街头巷口正余着鞭炮的声音。

    一摞写好的书稿放在一边,林延潮站起身活动了身子,然后走向内房,但见已作新妇的林浅浅,正在给林延潮打鞋。

    同样是几个鞋面放在一旁,林延潮见了鞋面笑着道:“眼下你是少奶奶了,怎么还自己打鞋啊?去年倾银铺,当铺里的分红,够你卖几千双鞋了。”

    林浅浅听了摇了摇头道:“街上卖的鞋面,哪里有自己家打的好,你就要进京赶考了,这从闽地去京城有好几千里的路,一千里路最少备一双,那还不要好几双好鞋了。”

    林延潮笑着道:“我去京城赶考,一路是乘船坐车,哪里有什么功夫走旱路,你倒是多心了。”

    林浅浅道:“人都有个万一的,你别催我,我就是爱做,还有不许嫌弃我做的!”

    林延潮看着林浅浅皱起眉头薄嗔的样子,心底觉得很可人,面上却道:“到时候再说吧!”

    林浅浅气道:“什么是到时候再说。”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说了,谢兄的儒林班马上开演了,咱们得赶快了,顺路还要将这摞稿子,给秦掌柜送去,可赶紧了。”

    林浅浅听林延潮要带自己去听戏,方才那点小愉快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当下喜的连忙去换衣裳。

    林延潮下了楼,正碰见大娘,随便问道:“大伯呢?”

    大娘一脸埋怨地道:“你大伯他正月里人都不知往哪里跑。”

    林延潮道:“大概是拜会上官吧!”

    大娘道:“衙门都封印了,哪里有上官好拜见,我看他就是闲不住,又和以往那帮狐朋狗友去外面吹牛了。延潮,你有空可要帮我多说说你大伯,他这人就是好显摆,一点也不稳重。”

    林延潮笑着道:“大娘,我哪里敢说大伯呢。”

    “那你就帮我说说,你那不成器的堂兄,今年都第四回考童试,连县试那道卡都没过,我都气得不行。”

    林延潮道:“去年县试堂兄他,不是也上了副榜吗,我看今年大概能中。反正家里眼下也宽裕了,让堂兄多考几年,若不成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去衙门补了个吏员,但终究还是比科举出身逊了一筹啊。”

    原本对于大娘而言,林延寿能补上一个吏员已是千恩万谢了,但眼下她却是看不上了。

    大娘听了笑了道:“那是,肯定是要他考的,怎么的也要考上个秀才,将来入监吧,就看他自己争气不争气了。”

    林延潮正与大娘说着话,这边房门一开,三叔和三婶走了出来,但见三婶穿金戴银,一副雍容打扮。

    大娘满脸笑着道:“这是去哪里玩呢?这好几天不开门作生意啊,会不会得罪了老客户啊!”

    三婶从容地笑着道:“哪里能呢?这再忙也要回娘家啊,再说了这钱财是赚不完的,赚钱哪里有看望家里人重要了,当家你说是不是?”

    三叔生怕这两人又吵起来,连忙道:“是啊,是啊,延潮出门呢?”

    林延潮道:“是啊,去茶亭看看儒林班唱戏呢,三叔要不要一起去?”

    三叔道:“不了,不了,你们自己去吧,早点回来,生意上的事,还要与你多商量商量呢。”

    林延潮道:“哪里,三叔现在都是大掌柜了,有不决的事,找十三叔和我岳父吧,他们在经商上都强我太多了。”

    三叔笑着道:“哪能这么说,去年要不是你打垮盛贸钱庄,我们陈记哪里有今日的势头。”

    三叔笑着身上更有几分大老板的气度,也是手底下三家铺子,管着几十号人,出入都有马车接送。

    与三叔说完,当下林浅浅穿着一身新衣裳下楼,二人坐上了马车,直往城南而去。

    路上林延潮将稿子顺路都交给了秦掌柜,自己的尚书集注已是完稿了,眼下交给他,等着刊定出版了。

    林延潮送完了稿子,就去了城南茶亭的贵云楼。

    这贵云楼是谢肇淛去年所开设的,林延潮也本着帮朋友一把的原则,在里面投了钱,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股东。

    顺便说一句,谢肇淛去年院试中式,现在已是长乐县学的生员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七章 寄以厚望

    到达贵云楼,即见楼内高朋满座。

    楼子是三层三面回廊,每层回廊里摆着十几张桌子,客人在那吃着瓜果,喝着香茗。

    最高的一层则是几个包间,专供女眷在内观看。

    底下的天井里,搭着一大戏台子,儒林班的戏子正在唱戏。

    谢肇淛先一步迎了出来笑道,宗海兄来晚一步,这白蛇传都演了一出,这不是弟妹吗。

    林延潮与林浅浅道,这位就是我常与你说的谢兄,是我的老朋友了。

    谢肇淛听了连忙行礼道:“弟妹,楼上包间请。”

    说话间,陡然听得爆天价的一阵喝彩声。

    这儒林戏排得是白蛇传,还是林延潮当初继聂小倩后,偶尔给谢肇淛写的稿子。

    其实真正的戏剧白蛇传,林延潮也没看过,但是赵叶版的五十集大作,每逢暑期档,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里面的唱词唱段,自己可都是耳熟能详的。

    于是林延潮据此写了白蛇传初稿,再由谢肇淛和他老爹经三年润色,终于编成七十多出的戏剧。

    儒林班在林延潮与谢肇淛合股的贵云楼里上演,没料到这白蛇传一炮而红,名气比聂小倩还大,轰动了整个省。

    眼下儒林班已是扩到了五十余人,每日在这贵云楼排这白蛇传和聂小倩两部,引得省城里的名宦富商,以及读书人争相而来观看。

    林延潮拍着谢肇淛的肩膀道,谢兄这生意很是兴隆嘛。

    谢肇淛很是高兴,不过却微微责道,什么你的我的,这贵云楼不是有宗海兄的一半嘛。

    当下林延潮与林浅浅上了楼上包间里,刚进屋就有人端了铜盆,递热毛巾给了擦手洁面。

    包间里十分雅致,桌上放着五色鲜果,五色干果,各式糕点。若是饿了,还可叫一桌菜来,累了困了,还有罗汉床可供小憩。

    林延潮与林浅浅一并坐着。看着白蛇传。

    此刻正是白素贞小青与许仙在西湖泛舟相遇的桥段,林延潮听到一旁包间里有人道:“这也真是绝了,非在杭州活几十年人,写不出这等苏堤断桥的美景来。”

    另一人道:“何止你听着唱词,简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你是没看到后面。最好看的还是白素贞之子许仕林二十年后中状元的一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附和道:“不错,不错,我等最是爱看了。听闻许仕林可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啊。”

    一人道:“你们可知此戏是何所作?”

    “当然是儒林班的班主谢在杭与其父合作,听闻其父曾任钱塘知县,对于杭州,钱塘美景自是耳熟能详了。”

    “哈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此戏确实是在杭兄与其父所作,但有一日我与在杭兄闲聊。他却道是另有高人。我心底好奇,欲再问其详,但对方却不肯再说了。”

    隔壁屋众人听了都是道:“竟有此事,王兄你可猜得一二?”

    林延潮在旁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却觉得手背上一疼,原来是林浅浅见自己心不在焉,掐了自己一下。

    林延潮笑了笑,当下喝了口茶目光转到了戏台上,耳里却依旧听着隔壁屋的动静。

    但听此人道:“此事我也没根据,全然凭借揣测啊。若是有人真替在杭兄作刀,而在杭兄肯直承此事,却又不愿道其名,显然是在杭兄的好友。平日我与在杭兄同在长乐县学求学。对他交游之人略知一二,故而从这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一人来,你们想不想听。”

    众人都是道:“莫要卖关子了,快说。”

    此人却不肯轻易说出,而是道:“我再给你们提个醒,你看这白蛇传。除了许白二人之情外,最精彩的莫过于许仕林中状元,大魁天下的一幕,非有类似此等经历之人不可写出,由此可想而知啊。”

    林延潮也是服了此人真是断章的高手啊,每每都是最紧要时候卖关子。

    果真众人都是没有耐性了,一片骂声中,那人最后才道:“这还有什么猜不出,当然是今科解元郎啊!”

    众人听了都是一并恍然。

    “听你这么说来,倒有几分可能。”

    “非解元郎这等才华,写不出来,而这中状元一幕,也是他中解元时得来的吧。”

    “说来本省自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后,再无人登科状元了,近来几届举子春闱,连一个入三鼎甲的都没有。”

    “说来说去,唯有解元郎有这机会,听闻他十五岁中举后,言自己学而未信,不赴会试,反而在家苦读三年,看来今科必有把握,且其志不止在同进士而已。”

    三鼎甲称进士及第,二甲进士称进士出身,三甲进士称同进士出身。

    众人又议论了几句。

    当下林浅浅向林延潮问道:“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手道:“今日只陪你看戏。”

    林浅浅甜甜一笑。

    戏看完了,林延潮下了楼。

    谢肇淛此刻正与十几名读书人正在闲聊,见了林延潮立即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你们说一直要见的林解元!”

    众人听了都是一并来见礼道:“林解元!”

    林延潮礼貌地回礼,谢肇淛笑着问道:“宗海兄,我受人所托,替他们问一问,宗海准备何时进京?”

    林延潮干脆地道:“就在这几日。”

    谢肇淛笑道:“眼下咱们闽地举子之中纷传,今科唯有宗海兄你,还有漳浦的刘国徵,晋江的李尔张三人最有把握中式,或许还能代我闽地士子得三鼎甲呢。”

    林延潮立即道:“延潮何德何能能代表闽地的举子,讲资历,在下不过第一次赴春闱,论才学,我文林社中的翁克生,林楚石才华都胜我一筹,各地举人也多有豪杰,更不用说天下十三省,负有才学举人如过江之鲫,春闱中式实是不敢轻易奢望。”

    众人都道:“林兄过谦了。”

    几人说话声音很大,引得左右士子官宦都看了过来,听闻眼前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解元后。

    一名四十多岁的士子道:“宗海兄,在下籍贯闽东,说来惭愧考二十多年仍只是生员,咱们八闽读书人平日虽爱打小盘算,若论文章,咱们也从未输给其他诸省才子。所以宗海兄,你可万万不肯谦让。”

    听此人一言,贵云楼里的各士子们当下纷纷道:“是啊,宗海兄,你可不能谦让啊!”

    “我等此番都是对你寄以厚望。”

    “望宗海兄,为我闽地举人夺个三鼎甲来。”

    林延潮见不可再谦虚,再谦虚就是虚伪了,于是笑了笑作了个团揖道:“既是如此,延潮多谢各位抬举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八章 进京赶考

    既是决定上京。

    林延潮先去一一辞行,不过待临走时才发现,几个要告别的人都不在。

    自己两位恩师林诚义在京师坐监,林烃在苏州任知府,山长林垠又已是过逝。

    于是林延潮去了书院向林燎辞行后,又去林府,向老尚书林庭机辞行。

    林庭机倒是很高兴,勉励了自己几句,他算是考试达人了,不仅是他,兄弟也是,还教出两个翰林儿子,故而传授了林延潮一些考试经验。

    到了二月中的日子。

    正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节。

    林延潮带着展明,陈济川来至码头。展明不用多说,陈济川是陈行贵的族亲,上一次帮林延潮惩治余子游时候出过大力的。

    林延潮看过他的武艺,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那种,最厉害的还是一手水里功夫,此外在外面跑惯码头,三山五岳的人都是打过交道。

    故而出门时,陈行贵特意让林延潮带上陈济川,以防不测。

    有了展明和陈济川左右护法,路上安全就大为提高了,否则林延潮揣着几百两银票在身,也是不安心啊。

    展明,陈济川外,林延潮还雇了一个来路清白的脚夫提行李。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一路几千里的行程,自是要处处小心。

    还是当初离家去求学的洪塘渡,林延潮在码头辞别林浅浅和家人,

    见林延潮离开自己少说一年半载,林浅浅眼眶一直是红红的。

    二人分别当晚说不尽的情话,待到了今日,林浅浅还是止不住哭了起来。

    林延潮安慰道:“此去入京无论中不中进士,咱们一年半载后都能相见。”

    林浅浅抹了泪水,点点头道:“记着早点回来,别在意中不中,读书也别太勉强自己。弄得上一次乡试那样都病了,平平安安归来,我只要早一日见到你。”

    林延潮听了不由感动,这就是有人在意你飞得高不高。有的人却在意你飞的累不累的古代版吧。

    “还有记得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有虽家有千金,可钱不许乱花。”林浅浅又补充道。

    林延潮心想,浅浅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林延潮又向大伯。三叔,林延寿等人告别。林延潮对林延寿道:“堂兄,过几日就是县试了,愚弟在此就先祝你科场连捷了。”

    林延寿不以为意道:“小意思,前几次,不过马有失蹄罢了。你尽管放心去吧,过个数年,等我中了举人就去京城找你,不要为家里担心,一切有我撑着就是。”

    林延潮听了林延寿这几句话。深觉得自己这位堂兄果真‘成长’不少。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就好了,堂兄多替我向爷爷尽孝就是。”

    至于文林社的社友,前几日已是践行过了,今日就不在作别。

    林延潮与展明和陈济川二人待要登船时,但见大伯赶来道:“等等。”

    但见大伯端了一碗清炖贴沙鱼来道:“延潮,这义心楼的清炖贴沙鱼最有名了,以往大伯一直说要请你吃,但都没兑现过,眼下你要离家万里,临走前再就喝一碗鱼汤吧!”

    林延潮看着这碗鱼汤。不由有几分感动,当下道:“多谢大伯了。”

    说完将鱼汤喝尽,当下林延潮道:“侄儿在此拜别大伯,三叔了。”

    大伯三叔都一并道:“好好考。莫要担心家里。”

    当下林延潮登上船,与岸上的家人挥手告别。

    船夫撑篙,张帆。船只沿江溯流直上,林延潮站在船头看着家乡山水,终于已是渐渐远去。

    以往离家都是一月数月,但这一次却别去经年。

    家乡已是远去。天空又下着小雨来,春雨透着几分湿寒,令林延潮心底有些发闷。

    他回到的船舱,心底思乡情重,又挂念林浅浅和祖父,不想看船外的景色,在船上读了会书,就合衣而睡。

    这一睡昏昏沉沉不知多久,睡到了夜里,林延潮觉得眼前微亮,睁开眼,才明白是透过蓬舱的月光。

    天边乌云早已是散去,一轮明月升至半空,他躺在船舱里,月华撒在身上,耳边听着船舱外浪涛声,不时可以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舱旁的甲板上走过。

    此刻林延潮已是没有了睡意,披衣起身,走到船舷,但见船已是停下,泊了河央,而春雨下了白天后,闽水又涨了不少。

    此刻雨消月出,月光照在大江之上,江河泊泊流淌,林延潮看此时此景,思乡情绪消减了不少。

    一名船夫路过,见了林延潮道:“老爷起来了,肚子饿不饿?你的随从说你睡得熟,也没敢叫你。”

    林延潮摸了摸肚子,笑着道:“倒有那么一点肚子饿了。”

    船夫道:“好咧,鲫鱼面,早都给老爷你热好了,我给你端来。出门在外没家里讲究,吃不惯的话,请多包涵。”

    “哪里,有劳船家才是,”说着林延潮拿了几文钱塞到了船夫手里道,“船家拿去喝酒。”

    不久一大海碗热腾腾的鲫鱼面端来,林延潮回到舱内,吃起面来。

    这鲫鱼面里放了鱼露,外人吃起来格外生腥,但对于从小在江边长大的林延潮而言,鱼露可是美味啊。

    数日之后,船即在建阳府的浦城登岸。浦城乃闽水上游,也是米粮之地,民谚里常有一句,浦城收一收,有米下福州。

    沿江随处可见粮船,以及运木的木排准备沿江而下,放往省城。

    林延潮的好友于轻舟就是浦城人,眼下正在家读书准备第二次赴院试。林延潮来此到他家里盘桓两日后,改船登陆走仙霞古道入浙。

    出闽有两条要道,一条是铅山道,一条是仙霞古道。

    铅山道出闽,经江西,再至浙江,虽远但地平坦。但仙霞古道就难走许多了。

    仙霞古道最难行,就是仙霞岭,当初阮大铖降清后,随清军入闽,为邀好主子,不顾重病爬仙霞岭,结果力竭而死。

    林延潮也是费了数日翻过仙霞岭,然后沿着古道至浙江衢州后,又改陆登船继续北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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