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文魁TXT下载大明文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文魁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三章 教诲

    看到林烃的信,林延潮手上有几分颤抖。*xshuotxt/

    这信里是否有点拨自己机宜的话呢?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有几分激动和期待的,用裁信刀将信口拆开,掏出信纸来仔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林烃在信中过问的是,自己读书,会试之事,其中不少都是自己读书的经验,写了满满的三张,换了平日林延潮会异常认真地将老师信中经验读来与自己印鉴。

    但眼下林延潮专注的不是这些。

    通篇信里对于申时行一个字也没有提,林延潮看下日期,这是林烃在苏州知府卸任两个月前给自己写的,这时候他的同年,好友,翰林院的昔日的同僚申时行早已是入阁小半年了,林烃怎么会不知道?

    林延潮拿着信,陷入沉思,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林烃之所以写信给自己,让自己找申时行,因为当时他不过是吏部右侍郎,虽是重臣,距入阁还有一段路。那时他叫自己拿着信找他,不过以年家子的身份拜谒,让自己在京城中也有人照顾。

    林烃不知道,林延潮凭着穿越者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申时行有朝一日,身在内阁,更可能成为万历八年会试的主考官。

    故而林烃这一次写信给自己,对自己上门找申时行之事,丝毫不提,这绝不是他忘了,而是他不希望自己走这条路。现在申时行已身为内阁,就算不为会试主考官,也有影响会试决策的能力,自己若再入京找他,就是暗通曲款,走后门了。

    所以林烃在信中一个字也没有提。他是不希望自己走这一条路的。在信中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要以真才实学考取进士。

    看到这里,林延潮不由有几分惭愧。他没有遵照林烃的话,自己到京师第一件事。就是去申时行那走了后门。

    此刻林延潮不由想到逝去山长林垠,他与林烃一般,都是不愧于‘人师’二字。他们不仅教导自己如何读书,还教导自己做人的道理。

    只是……林延潮想到这里,从炕上起身。

    掀开棉帘,走到了外面,看着漫天落下的飞雪想到,只是……只是自己的思想觉悟一点不高啊。实在是辜负了两位恩师的一番谆谆教诲啊。

    凭着自己本事一步一步攀登的人,固然可敬,但多不能达到巅峰。三千年的国朝,一千年的科举历史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人治的国度,仅仅凭个人的本事,绝对无法上位。

    就算朝廷论才大典的科举也是,从没有真正公正过,有的只是相对的公正。

    不过科举虽有不公,但至少给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弟子。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若非科举,张居正一辈子只能是军籍子弟,而申时行不过是商人的私生子罢了。

    有的人。能从不公正里看到公正;有的人,只能从公正里看到不公正。

    下面林延潮几位好友也是一并在福州会馆住下,随着考期日近,会馆里也入住了二十余名举人。至于原先住的客商都是搬了出去,免得打扰了举人的功课。

    其余本地举人要么是住在客栈,要么就住到更大一些的福建会馆去了。

    随着会馆入住的举人越来越多,福州会馆的日子也是好多了。

    会馆掌柜也是喜笑颜开,终于不用过那入不敷出的日子了,正是三年不开张。开张……也吃不了三年。

    不过乘着马上过年,会馆掌柜将整个会馆重新张灯结彩。布置一新。

    幌子被擦得干净,在显眼的地方贴了春联。挂了桃符,门上都倒着贴起了‘福’字。

    会馆掌柜使唤着伙拿着墩布刷洗着堂口的地板,用掸子拂去墙边角落。

    掌柜一面叉着腰一面道:“都给我认真着点呢,打扫得干净。咱们会馆里住得可都是举人老爷呢,开春后若中了进士,都是文曲星呢,尔等也是一并颜面有光,也少不得打赏你们。”

    伙计们齐应了一声,继续忙活着。

    掌柜满意点点头,沏了壶茶,端在手里,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条板凳上。

    正待这时候,外面几名穿得破破烂烂的兵丁就要进屋,掌柜一见他们要弄脏了自己的地板,立即身子一扭,堵在了门口喝道:“你们这些丘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乱窜进来,惊扰了举人老爷,你们担当得起吗?”

    几名兵丁都站在门口,一人拱手道:“掌柜的,敢问这里是福州会馆吗?”

    “上面这么大福州会馆四个字不识的吗?干什么来了?就站在门前说话。”

    这名兵丁低下头道:“我这有一封帖子,是解元郎林老爷给的,我们想见他一面,劳烦通传一声。”

    掌柜冷笑道:“解元郎也是汝随便见得的?什么事与我说吧!”

    兵丁正欲开口,这边堂口有人道:“这不是徐纲司吗?楚把总呢?”

    展明走了出来,那兵丁喜道:“是,展大哥,见到你太好了。楚大人他被仓场的人抓了?”

    “什么?”

    那人垂泪道:“我等走投无路,这才拿着帖子来求解元郎?”

    展明道:“那还等什么,快随我进来。”

    说着展明横了掌柜一眼,掌柜连忙赔笑道:“原来真是贵客,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林延潮正在屋里与翁正春等人,揣摩几位有可能出任会试主考官,副主考之人的文章。

    按照惯例,会试主考官是阁臣,文渊阁大学士马自强,三个月前因病去逝,申时行由东阁大学士,补为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内阁第三人,那毫无意外就由他来成为主考。

    至于副主考,依照惯例是要选一名词臣,所谓词臣就是翰林院的官员,故而几位翰林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的文章,也是要读的。

    就在林延潮与几人商议时,展明入内与他道:“老爷,不好了,楚大江被仓场的人给拿了坐站笼呢。”

    林延潮讶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兵丁当下一并跪在屋们外道:“解元郎,求你救救我们老爷吧!”(未完待续。)

    ps:这一章补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两百八十四章 手中之笔

    林延潮听楚大江被通州仓抓了,不由问道:“这是为何?你家大人,不是已将今年的漕粮如数送至仓场了吗?”

    那兵丁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些狗官,见我等如额交纳了漕粮,竟又挑剔我们漕粮受潮,成色不佳,六百石漕额,仅给我们算作两百石,我们全把钱给他,还欠了一百石,大人他气不过,争辩了几句,就边仓场那几个攒典拿了,关在仓场站笼里。”

    “我等去闹被仓场打了出来,说没有三百两银子就不放人。”

    听此人这么说,展明,陈济川都是大怒。

    “区区攒典,不入流的官员,竟也敢扣押朝廷正七品武官!这还有王法吗?”陈济川大怒道。

    几名举人听了也是义愤填膺。

    “仓场那地方可不好办!”林延潮道,“仓场直属于户部,并非是一般朝廷治下。”

    要知道大明朝的总督,因差遣而设,如主理军务,平倭平叛的两广,备边的宣大,蓟辽,挂兵部侍郎,尚书衔。

    而漕运总督,主管漕运,同时又兼抚凤阳,集事务行政一体,挂都御史或副、佥都御史衔。

    如河道总督,主管河工,挂工部侍郎,尚书衔。

    至于仓场总督,主管京仓及通州仓,挂户部侍郎,尚书衔,官员直属于户部,却均不负责户部事。

    几名运兵看着林延潮恳求道:“请解元郎帮帮我们,也只有你有门路了。”

    林延潮默然了一阵,在地方办事和在京城办事,完全是两等。地方看官员尊卑位序,一级压一级很显然,但京城又不一样。除了看品级,还要看手上的实权。如仓场这样的肥差,后面的胥吏都是盘结在一起。自己一个举人根本动不了。

    此事除了请申时行帮忙,否则不仅这些官吏无法惩治。连楚大江都保不出来。

    林延潮去一旁,打开柜子取了三张银票放在胸口道:“我随你们去仓场,先保下楚把总再说。”

    众人见林延潮毫不犹豫拿出三百两银子救人,当下都是佩服。

    运兵闻言垂泪道:“多谢解元郎恩义,此情我遮洋总的弟兄来生必衔草以报。”

    当下众人与林延潮和运兵们一并赶至通州仓场。

    方至门口,仓场的仓吏即是道:“仓场重地,也是尔等来的?”

    林延潮道:“我乃朝廷举人!”

    仓吏抬起头冷笑道:“举人又如何?就算是阁老,没有督抚的手令也不能进仓场。”

    林延潮道:“我是来保站笼里的人的!”

    “原来是保人的!”这仓吏顿时换上笑容道。“早说嘛,原来是财神爷来了,快里面请。”

    一旁几人讽道;“你不是说,没有手令,就算阁老也不能入仓场吗?”

    “阁老不行,财神爷行啊,真不懂规矩!”这名仓吏笑着道。

    当下众人都并请入仓场粮厅,粮厅外立着一排站笼,其中数个站笼里,自是被冻得昏迷的楚大江和几名遮洋总的军官。

    粮厅里倒是温暖如春。几名官吏正坐在炉子旁吃着火锅,喝着小酒,而一旁十几名算账先生在打着算盘。一旁自有仓夫将一袋袋米扛入仓里。

    仓吏对一名吃着驴肉的官吏道:“这位就是来保楚大江的举人。”

    那官吏听了抬起头,笑着道:“嘿,举人老爷了不得,黄爷我有礼了。”

    说着这官吏虚行一礼,也不起身。

    一旁兵丁咬牙切齿地道:“解元郎,污蔑我们漕粮成色不行,并将楚大人关进站笼的罪魁祸首就是此人。”

    林延潮点点头,示意这兵丁退下,对那官吏道:“我们交了保钱。就能带人走吗?”

    那自称黄爷的官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那先将人从站笼里放下,带到这来。”林延潮谈条件道。

    自称黄爷的官吏冷笑一声道:“在这里我就是规矩。你一个举人,没资格和我讲规矩。”

    林延潮道:“我现在虽一介举人,但你说春闱后,我万一中了,配不配与你谈规矩?”

    自称黄爷的官吏冷笑道:“鲤鱼跃龙门,九成头撞龙门上,你就是那一成?”

    “你大可以拭目以待。”

    这官吏道:“这位老爷真张狂,看来就算将来当了官,也需官场上好好磨练,磨练。不过到时候自有人教你规矩,我就不啰嗦了,算了,看在你座师和业师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带人来。”

    他伸手一挥,当下仓场的场丁将楚大江和几名运兵从站笼上放下,抬过来时几人都满身是伤。楚大江见了林延潮当下满脸惭愧道:“又拖累你了。”

    林延潮安抚道:“没事就好。”

    “银票呢?”

    林延潮随手将三百两银票放下,带着楚大江就走。

    那称黄爷的官吏,拿起银票对着林延潮的背影道:“举人算个屁,老子一年在仓里吃食,比外面十个七品官的拿得还多,举人有什么好稀罕?”

    林延潮听见,斥了一句道:“硕鼠!”

    陈应龙,翁正春等人当下道:“算了,花钱消灾,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众人回到客栈,请跌打医生给楚大江治伤。

    不说被拿前被打了一顿,就说站几日站笼,命几乎就去了半条。

    林延潮对楚大江道:“楚兄,你好好养伤!此事我会替你讨个公道。”

    楚大江摇头道:“林解元,莫要为我楚某这条贱命操心,你还是中了进士,将来作了大官,再替我等申冤啊!”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行,报仇不隔夜,此恨不除,这口气我咽不下。国家就是因有这般的蛀虫在,故而才日益消沉,这一路从南至北,这贪官污吏数不胜数,我要让天下贪官污吏知道,我们读书人就算不做官,但手中之笔一样能够杀人!”

    说完一贯不饮酒的林延潮,去一旁取了一壶酒来,当下喝着干净。

    一壶烈酒下肚后,林延潮只觉得全身沸腾,五脏六腑仿佛有股火在烧。

    当下他脱帽除衣,虽是有几分醉意,但却目光炯然。林延潮当下来到桌案旁,将椅子推开一旁,直接铺纸磨墨,于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三字‘漕弊论’。(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五章 醉酒惊名士

    漕弊论三个字饱蘸浓墨,写出来欲破纸而出。*xshuotxt/

    此刻酒意上浮,林延潮胸间顿涌起一股豪情,他记起李太白醉酒,着高力士脱靴的张狂和豪放。

    读书人当以笔抒其意,敢于直言,不畏权贵。

    纵然为韩非子斥为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又如何?我儒生手中之笔就拿来战斗的!

    林延潮悬腕运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这一篇文章,笔不加点,洋洋洒洒两千余字,一气呵成,将自己沿三千里运河而上所见所闻尽数写于丫丫电子书。

    弁丁有水次之苦,有过淮之苦,有抵通之苦,有抵通之苦……

    今之有辖于漕者,自上及下有不取常例于运军者乎,运军之常例,有丝毫不出于斯民之膏血者乎……

    欲惠百姓,自运军始;欲饬运军,自胥吏始;欲厘胥吏,自官府始……

    此文带着林延潮怒意,加其生花妙笔,文章做成,林延潮掩卷再读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这篇文章含意而作,是他迄今作得最得意的文章。

    看完之后,林延潮将文章放在桌案上晾干,自己则是合衣躺在炕上,沉沉睡去。文章是写好了,林延潮却思着如何将这‘漕弊论’张发出去,随即困意袭来,酣然入梦。

    就在林延潮睡着之际。

    福州会馆外的大街上,行来了两辆绿呢子马车。

    马车上下来两名身着锦衣,卓越不群士子,这二个人身旁都是跟着十几位奴仆,会馆掌柜见了立马迎了出去问道“敢问几位老爷,是来入住,还是访客?”

    三人里。当中一名士子包着一个小手炉,但见他眼睛甚小,却透着几分锋锐。对方负手站在门前。也不正眼看着掌柜,而是侧身问道“闽中林解元下榻此处吗?”

    掌柜满脸堆笑道“那是。就住在这里。”

    那士子道“入内向林解元通传一声,就说无锡顾宪成,南乐魏允中来访!”

    这士子说完,紧跟在他一旁的奴仆,撒了一把铜钱道“我们家顾老爷赏你喝茶!”

    掌柜双手捧着这么一大把铜子,笑得脸都开了花,连忙道“谢这位顾老爷,小人这就去。小人这就去!”

    不久掌柜从堂内领着两位举人走了出来。

    二人与顾宪成,魏允中二人行礼道“顾兄,魏兄,莫非是万历四年河南,南直隶解元?久仰,久仰。”

    “好说。两位兄台是?”顾宪成问道。

    翁正春拱手“在下侯官翁正春福清叶向高,乃是林解元的好友,也是今科应试举人。解元郎饮酒醉了,正在入睡,不能待客。两位入门一叙吧。”

    顾宪成,魏允中二人确实都是来头不小。

    魏允中今年三十有七,乃河南乡试第一。顾宪成更厉害,三十有二,是南直隶,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这可是天下最有含金量的解元。

    他们都读过林延潮的尚书古文疏证,才学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轻易不肯从别人之见。他们对林延潮高书中观点有些不信服,故而都是带着疑问前来,打算切磋一番。看一看这与他们共为解元的林延潮是否名副其实。

    不过顾宪成听闻林延潮醉了,不由一晒道“我还以为林解元。闭馆读书,是为了备今科春闱。未料到他却在会馆里白日大醉。”

    魏允中在旁道“顾兄,凡名士必有雅好,嵇康,阮籍都是好饮的。”

    魏允中转过头对翁正春二人道“在下与林解元,同受过凤州先生点拨,说来我与他也不是外人。”

    当下数人一并入内,来到林延潮屋中。

    见林延潮泰然高卧,一壶酒歪在一旁,满屋子都充斥着酒气,顾宪成,魏允中二人对视一眼,心想林延潮果真醉酒了。

    不过二人都不说话,魏允中笑着与叶向高,翁正春说话,而顾宪成则是一晒,走到林延潮桌案边,随手将他那刚写好的‘漕弊论’拿了起来,对左右道“这莫非是林解元刚写就的文章,如此我等拜读一二。”

    说着顾宪成就读了起来,方读至一半,脸上的狂傲之色倏然消退,对一旁魏允中道“魏兄,你来读一读!”

    魏允中点点头,当下到顾宪成身侧,顾宪成先是读完,抚须不语,而魏允中从顾宪成手中将文章接过,凝眉读之。

    半响之后,魏允中对顾宪成叹道“此真文章华国也!”

    顾宪成皱眉道“此文虽可称佳作,但文章华国也太过了吧!”

    翁正春与叶向高对视一眼,也是将这篇‘漕弊论’取过读起来。

    魏允中道“顾兄,以往斥时事的文章,数不胜数,却皆不如此文。此文已至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之境,以振奋人心之语、发人深省之言,刺天下漕运之弊。”

    顾宪成道“我读此文时,但觉胸中义愤填膺,难以抑制,对于文词用笔倒是忽略了,以我观来,此文文辞倒是次之,最了得是辞能达意。”

    魏允中道“顾兄,此真知灼见。”

    然后魏允中向翁,叶二人问道“此为真为林解元所作吗?”

    翁正春也是十分佩服地道“此屋只有宗海兄一人独居,如此气势磅礴,宏阔铺陈的文章,也正是宗海兄的手笔。”

    魏允中闻言叹道“必是宗海兄见漕弊之事,故而悲愤不已,醉酒之下,方才写下这篇文章来。那似我等终日埋首书海,以求闻达,相较林解元,抱负天下,我等不过一介书蠹罢了。”

    顾宪成闻言也是动容,脸上抽动,长叹一声。

    原本二人以为林延潮醉酒是放纵,现在将之视作忧国忧民,悲愤而饮,这是什么胸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啊!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林延潮写此文的本意,是拿来战斗的,恐怕就是另一个反应了。

    顾宪成,魏允中二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读书人,顿时觉得羞愧,无颜在此留下去,于是各自向醉酒在塌林延潮施礼,然后匆匆离去。

    翁正春与叶向高对视一眼道“醉酒愧名士?这也行?”未完待续。

    ps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幸福在这里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支持,祝兄弟姐妹们新春快乐,多多发财!

第两百八十六章 文动京华

    从福州会馆离去后,顾宪成,魏允中二人都是面色凝重。

    顾宪成是一个很自傲的人,自认为除了王世贞外,老子文章天下第二,但见了林延潮这漕弊论后,顿时傲气敛起。他离开福州会馆后,立即闭门不出,回会馆闭户读书,准备在会试时再与林延潮分个高下。

    而魏允中却是十分坦荡的君子,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于这漕弊论十分佩服,与翁正春,叶向高相谈后,对二人的才华也是惊叹不已。

    这二人的才学,不说放在福建,就是放在其他各省也是有数的,但二人都坦言自己学问不如林延潮。

    魏允中由此可知林延潮的才学高到什么程度,当下回去后,与其弟魏允孚,还有同乡杨镐等士子聊了起来。

    在南乐,魏允中,魏允孚兄弟二人,以及其兄魏允贞都十分有名,才华出众,有南乐三魏之称。

    魏允贞已于万历五年中了进士,现任荆州推官,因敢于直言,被视为朝堂上的清流。

    魏允中,魏允孚二人才华不逊色于其兄,并各自交游,都有一帮交好的同试举人,至于杨镐就是他们交游的好友。杨镐字京甫,河南商丘人,此人文章虽不如魏氏兄弟,却好兵事。

    魏允孚读了,魏允中默下的漕弊论后叹道:“此文述情陈事,言语平易,几乎近俚,但意却翻极高古,此人真是写文章的大家。”

    杨镐则道:“此文斥吏政之暴,有石壕吏之叹,有捕蛇者说之鸣,无当今文章词肥意瘠之弊,是如同过秦论般的绝唱啊!”

    魏允中点点头道:“难怪凤州先生离京时。说此人文章直追苏韩,十年之内必成一代文宗,以我看来。不出十年,只在今朝。我魏某算是服了。”

    一名士子道:“我当初游学过闽中,听顺天乡试解元李尔张说过,连目中无人的李卓吾,观其文章,也说此人若在,他也当避路一旁,放此人出一头之地。”

    众举人听后都是点点头,最后有人叹道:“与此人同科赴春闱。既是我等之不幸,也是我等之幸啊!”

    也有人道:“未必,那要看张相肯不肯抛去私心,让他二个儿子避路,放林解元一头之地了。”

    正月过后,来京师赴考的举人们这时也都是到齐了,这些举人们去礼部递过考凭后,即是彼此会文。

    一般文会也就算了,有名的文会,除了今科士子外。还会请几个文章大家,以及朝廷官员,甚至翰林与会。

    京城有名的文会。有如西山文会,邹水文会等等。

    会试前的文会上少不了会点评时兴的文章,以及会试中有望夺魁的士子。

    那些初次来京,名声不显的士子,都是渴望着借着京师这个名利场扬名,难免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些有名的文会里挤一挤,若是为文章为大家,甚至翰林赏识。那么名声必会传至考官耳里,如此中式机会大多了。

    不过三千举人。还有两千国子监监生,哪个人也不是易与之辈。

    每个举人。哪个不是在乡间,受无数父老仰视,不少人的学问,放在今日都可以算作国学大师了。

    故而一个人的才华和文章,要得到众人公认,何其难也。

    偶尔有一时新鲜的文章,出现在文会上,众人称赞个几句,说几声不错,最多能传入翰林官的手里,看上几眼,已是了不起了。

    不过这样的文章,也掀不起波澜。

    这一日西山文会上,众翰林点评文章,看来看去,终于一名河南士子忍无可忍,把漕弊论的文章递了上去,在署名上写了‘佚名’二字,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甩头离开了文会。

    或许这士子也没想到,自己离去后西山文会,掀起了轩然大波。

    漕弊论的文章,先是到一名老举人的手上。

    这名考了三十年的老举人,不由拍案而起,将此文读了三遍,不由惊叹,待看到署名上写着佚名二字后,拉着左右就问,这位佚名兄,是何方高人啊?

    众人听后都说不知,但是纷纷表示,自己以往都拜读过这位名叫‘佚名’高士的大作。

    有人表示说,此人文章平平,且下流无耻,写过好几篇艳文(俗称小黄书)。

    还有人说,这位佚名高士,成名百年,现在恐怕早已作古了。

    终于有人道:“此佚名就是匿名啊!”

    众人这才傻眼。

    不过文章却传了开来,众人读完都是叹道:“此文不求规矩,言辞仿佛冲口而出,不复检点,近乎俚语,连老妪都能读得懂。都偏偏就是这样的文章,读来发人深省。”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反思起来。

    有明一代的文章,无论是复古派,还是唐宋派,两派打着法秦汉为绳,以唐宋为宗的口号,但文章都是难脱前人的藩篱。

    两派中就算有一二出色的文章,在翰林这等文章宗匠的眼底,也是为了繁复而繁复,为了穷极变化而穷尽变化。虽然有人喊出‘世道既变,文亦因之’的口号,但文如何因世道而变之,谁也不知,甚至有人连世道是什么,都不清楚。

    而漕弊论这等不堆垛词藻,一词一句用到十分精当,读后发人深省的文章,顿时令人耳目一新。

    之前众人文章,也有极好的佳作,虽未必称得上不如此文,但是格式上已走到尽头,读起来千篇一律,而漕弊论这等别出心裁,用词用典又恰如其分的文章,一对比下高下立判。

    连文会上几名翰林也是心服口服道:“此文一出,恐怕天下文风为之一变了。”

    当然文章有人说好,也有人说非的,文士一贯相轻,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的。

    一名翰林不忿道:“以往都是翰林文章,为天下读书人的标杆,眼下让一个佚名的文章,领袖天下风气,不是令人笑话。”

    于是一人问道:“此人非无名之辈,到底是何人所作?”

    此言代表了文会上众人心声,当下众人都是同问,到底这漕弊论到底是谁所作?(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七章 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漕弊论到底是谁所作?

    在场的众士子,都推说不是自己,众人看了一圈,心想递文章的人大概是溜了。

    于是大家一并谴责这等‘装了逼还要跑’的行径。

    坐在一旁,拿着文章的翰林检讨何洛书,与身侧翰林院庶吉士吴尧弼道:“宗舜兄,见你笑而不语,莫非有高见?”

    何洛书,吴尧弼二人都是万历五年进士,后馆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不过何洛书在馆课时,写了一篇《议军京操班军疏》,得到张居正的赏识,故而被留馆,授翰林检讨。

    吴尧弼,乃是闽县人,还未得到留馆的消息,庶吉士没授官,就没品衔,自比不上这位得张居正青眼的同僚。

    吴尧弼不敢怠慢开口道:“何兄,见笑了,此文我确实见过,乃是我的一位小同乡所作。”

    听吴尧弼这么说,众人都是围了过来问道:“那位同乡?”

    吴尧弼笑了笑道:“还不是,十五岁解元的林宗海!”

    众人一听恍然。

    科举强省福建的解元,林延潮又年少得志,撰书成名,他的名字,当然为本次会试士子们所熟知,与汤显祖,顾宪成一般都是会试中第大热人选。

    众人听了吴尧弼的话,纷纷问道:“听闻林解元,十二治尚书,十五大成,凡书过目一遍不忘,吴翰林既身为林解元同乡,此事可是真的?”

    “听闻林解元之才,堪比蒋文定公,杨文宪公(杨慎),吴翰林观来,此话是否得当?”

    四周之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吴尧弼笑着道:“诸位。三年前林解元赴乡试时,本官早已不在福建,本官所知也不过是从同乡口中道听途说罢了。至于林解元才华到底如何,本官不敢断言。”

    不过众人还是不放过。吴尧弼仍是不断被追问。他心底不由纳闷,怎么林延潮的名声比自己一个庶吉士还大呢,自己这位同乡真是了不得啊。

    紫禁城,春雪覆在殿上的琉璃瓦上。

    与一旁金銮宝殿相较,文渊阁只是个不起眼的所在。

    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两层阁前有一方池,金水河引入。上立一石桥。

    这里原先不过是皇家藏书之地,但随着大明阁臣权势日重,已是成为内阁在宫内办事之所。

    所谓入阁者,曰直文渊阁!

    过桥后,文渊阁五间开户于南,中一间门前写着‘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入门之后,大堂上即孔圣暨四配画像。像下设四张宽椅,作两列。

    左一位为首辅,右一位为次辅。左二为三辅,右二为四辅。

    万历五年时,张居正正陷入是否,丁忧两难的境地,因此缀朝三日。

    结果第四日时,翰林院的翰林,内阁吏员都穿红袍到内阁道贺。

    向谁道贺?次辅吕调阳。

    因为根据文渊阁不成文的规矩,首辅去位三日后,次辅可把席位从右移到左。

    移一席位。即可如此大肆拜贺。

    而这位一直被张居正,视为股肱。平日被张居正赞为的‘在汉丙吉,今也则公’次辅吕调阳。在文渊阁堂而皇之地接受了众官员的拜贺。

    结果张居正复起半年后,历经三朝不倒,谨慎小心十几年的吕调阳,告病致仕。

    此刻文渊阁内,右一,左二两张椅子上都是空着。

    左一位的红檀木椅上,一名五十余岁穿着蟒袍的官员,闭目坐在椅上。

    右二的椅上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在下方,毕恭毕敬地道:“学生此次推南宫主试,元辅有什么交代的?”

    这位身穿蟒袍的官员睁开了眼睛,但见面前的申时行容色更恭。

    此人正是张居正,身下这张椅子,从隆庆六年高拱罢相以来,他已是坐了几乎七年了。对方徐徐道:“除了秉公二字,我也想不出其他话了。”

    “是,学生谨记教诲。”申时行认真地回到道。

    张居正坐直身子,捏须道:“耕耤大典的事,就交给子维来办吧!你专心于春闱之事,取了一科后,你有了门生弟子,以后再朝堂上,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申时行连忙离席,在张居正面前道:“老师你是一贯知道弟子为人的,弟子一贯没有拉党结派的心思。”

    张居正笑了笑道:“坐下,坐下,汝默,我知道你这人是真聪明,不像有的人。”

    申时行知道张居正这话意思,有的人指得就是吕调阳。

    说到这里,张居正忽道:“近来京城流传一篇士子所作的奇文,你看了吗?”

    “不知元辅指得是?”

    “就是那篇‘漕弊论’。”

    申时行听了道:“原来是此文,下官读过,确实很有文采,是一名叫林延潮的解元写的。”

    见张居正没表态,申时行又问道:“元辅,是否觉得这位士子文章里有攻讦朝廷之处?”

    张居正道:“我初时也以为如此,后读了方知是斥吏政之弊,其中有些观点颇有见地,写文章的人,非狂生腐儒所作。”

    申时行知道张居正有句话,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凡一篇文章他看后,能被他赞一句不是狂生腐儒,已是很难得了。

    不过申时行没有往下面引申,他知张居正找他,不是讨论漕弊论这篇文章谁写的,而是要对漕弊说出自己观点。不过这也说明林延潮文章成功之处,这篇漕弊论在京中流传之广,连张居正都读过了。

    申时行当下道:“文中所言的漕弊,是官吏勾结,以运兵,百姓为血食,此是几十年的弊病,如同沉疴非一朝一夕可以根治。”

    张居正晒然道:“孟子有云,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我等为政,怕得罪人,朝廷何必用我?养我等何用?我等食朝廷俸禄,就没有一丝羞愧吗?”

    申时行听了垂下头,张居正有句话是‘知我罪我,在所不计’,这也是他无视于天下议论,坚持于己见的一贯作风。

    张居正道:“漕弊固然要清查,可丈量土地,一条鞭法,也不能断,需多管齐下,我知道轻重,只是身为元辅,即是见了此事,就非要重办这些贪官污吏不可!”(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八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正月,上元节。⊙,

    到了大明已将上元节与今日接轨,除了官方正式场合外,民间一般称为元宵节。

    元宵节这日,天子赐百官元宵,同时京城内大弛夜禁十日。

    这日林延潮终于也不在会馆里读书了,而是与翁正春,叶向高,林材,刘镇等同乡举人,一并往东华门外看花灯。

    东华门外,是京师有名的灯市。

    元宵这日灯市上,卖灯的商贩,买灯的顾客,观灯的民众,熙熙攘攘,大街上行人交错。

    人人都想据一绝佳的位置赏灯,故而这日靠近灯市的客栈,酒楼,早在元宵节前即是定满。

    而林延潮等人也好不容易通过手段,还费了一些银子,才在东华门外一酒楼上,定了个好位置,一览灯市夜景。

    五人坐了一桌,当下点上酒菜,从窗上望去,但见京城升腾起了道道烟火,花炮夜放。

    各种响炮、起火、三级浪、地老鼠、焰火燃起,这多是富豪之家燃放的,一次焰火就要几百两银子。

    天上焰火腾起,地上灯火如龙。

    灯市最宽敞的地方,点起了黄河九曲灯,绵延数里,远远望去灯火燎城。

    整个灯市都是此等火树银花的景象, 街上观灯的男男女女都有,到了上元节,就算深闺里的女子,也是大方地上街而游。

    女子们身着白绫衫结伴夜游,名为“走桥”,也称“走百病”,一路观花灯,再至正阳门下摸门钉。 林延潮吃着小菜,看着灯市焰火缭绕的一幕。不由心里想到,尽管天下读书人对张居正是骂声一片,但张居正执政七年,确实给大明带来了一个新气象。

    当下林延潮举杯对几位道:‘诸位让我等为此太平盛世贺一杯。‘

    众人皆是举杯,叶向高也是笑着道:‘也为我等,春闱登黄甲而贺。 ‘

    比起太平盛世。还是春闱中式更贴近众人,大家都是笑着举杯,唯翁正春有几分心不在焉。

    林延潮知自己这位老朋友,一贯都有考前综合症,当下道:‘翁兄,以我等现在的才学,就算现在至会试捧起书来读个十几日,也难有寸进,倒不如放松一二。反而更好。‘

    翁正春道:‘我也知一张一驰之道,只是心底一直想着那玉堂集,还有十几页没背下,故而食不知味。‘

    听翁正春这么说,众人都是道:‘翁兄,大家出来吃酒,你提读书的事,真大煞风景。‘

    翁正春笑了笑。当下道:‘这是我的不是,自罚一杯。‘

    翁正春这么说。众人说说笑笑,对于即将到来的会试,心底的紧张去了不少。

    此刻酒楼里,也是读书人鳞集,不少都是今科赴会试的举人,监生。

    在林延潮桌子一旁。刚刚坐下七八个人,听了几句话,方知他们都是北监的监生。

    但听一名监生道:‘今年元宵节好是好,却没有鳌山,难免美中不足。‘

    所谓鳌山就是花灯对垒成山。犹如鳌头的样子,原来是京城元宵一景。

    另一人道:‘还不是张江陵,前几年他向天子说,元夕鳌山烟火,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于是鳌山就裁了。‘

    一桌人都露出失望情绪。

    一人道:‘我看咱们这大明江山也至于缺这点钱吧,张江陵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边还要丈量田土,行一条鞭之法,还有前几日,朝廷又传出风声,说要整顿漕政,这不昨日,听闻通州仓那边上百名官吏被拿下狱。‘

    一人道:‘此事非无的放失,若非一篇漕弊论,你说那些贪官污吏放了几十年了,朝廷会突然想起去抓?‘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停著,认真听了起来。

    一名监生笑着道:‘这篇漕弊论了不到半个月,即是名动京城,而文章里面的见地,发人深省 ,此乃真正的文章华国啊!‘

    林延潮这一桌听了都是微微笑着。

    一人道:‘漕弊论一出,京城里举子,论名声恐怕一时无人比得上这位林解元吧!‘

    一人道:‘是啊,听闻这林解元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是经学大家,一本尚书古文疏证,连翰林院里几个老翰林和五经博士,都是交口称赞,去年还有人在朝堂上上书,要从今以后乡试,会试里尚书经的考题,只能从二十八篇今文尚书里面取,而不取古文尚书。‘

    听了这话,众监生都是齐叹,这等牛逼的境界,非我等能及的。

    这句话怎么理解,等于是一个考生,给出题的考官划定考试范围。

    一监生道:‘看来今年以尚书为本经的举子,都要给林解元作陪衬了,嘿嘿,幸亏我的本经不是尚书,不做这等陪太子读书的事。‘

    林延潮在旁听了,初时尚有些沾沾自喜,但越听连自己也是忐忑起来。他没有料到,自己一篇漕弊论,竟是让自己的名望达到这个地步。

    自己这一下子就成为会试里的大热门了吧!

    哎,看来不能如乡试那样,当个黑马一鸣惊人,然后再装逼打脸,想想真是令人觉得蛮遗憾的说。

    这时一人泼了冷水道:‘要我看,你们对林解元也太乐观,我看他就算金榜题名也是未必?‘

    ‘哦,这是何理?‘

    那人道:‘我看今日的林解元,就是昨日的汤临川,当年汤临川不也是一时风光无量?但最后却名落孙山,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吧。‘

    ‘对啊,上一次能打压汤临川,这一次就能不取林解元,反正最后都是人家说得算,我看谁该取谁,张江陵早同会试主考官申相爷,打过招呼了。 ‘

    另一人道:‘是啊,说起来就来气,春闱已成朝廷大员私器,上一科殿试时,坊间有传闻,圣天子对张江陵道,元辅替朕照顾社稷,天子 就替元辅照顾家人,结果张江陵的儿子取了榜眼。‘

    ‘这一科张江陵两个儿子都要赴会试呢,不知张家三子会不会把三鼎甲都包圆了。‘

    众人说了一阵,都是摇头叹气。而林延潮一桌数人也是不免替他担心。

    林延潮却是笑了笑,没有半点放在心上,不久后,就主动结了酒钱,与众人回会馆继续读书。

    二十几日一晃而过,终于到了二月初八,会试开考之日。(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九章 会试之日

    会试前数日,林延潮亲自至刑部侍郎陈瑞的府邸拜会。Www。しωχs520。com

    陈瑞,嘉靖三十二年,与林延潮是同乡,都是侯官人,历山东道御史,山西督学,刚刚任刑部侍郎,与张居正关系交好,现在本乡籍官员中,属他官作得最大了。

    林延潮找陈陈瑞,不为别的,是因为举人要参加会试,需取具同乡京官印结,替自己作保方可。

    陈瑞对于此事,十分热心,当下给林延潮作保,还勉励了他一番,与他说了一番会试的诀窍。听着这位前辈的勉励,林延潮还是很欢喜的,最后陈瑞还顺口问了自己一句,自己在京里有没有认识官员可以借重。

    虽说对方待自己是长者般的关心,但林延潮是不会同任何人说出自己和申时行的关系的。

    唐伯虎前车之鉴在前,当年唐伯虎可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去京赶考前,好友规劝,千里马是不能表露骨相的。

    但唐伯虎没听,与好友徐经,在京里带着随从,戏子走马过市,到处交游,考前拜访了会试主考李东阳,副主考程敏政了,拜访也就算了,嘴巴不牢,还讲了出去。会试后,被嫉妒徐经唐伯虎的考生告发,结果二人一并被下诏狱。

    唐伯虎的例子在眼前,林延潮怎么能不谨慎,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最后,越不能出差错。

    步步需如履薄冰才行,故而陈瑞是一片好意地问自己,林延潮还是没有实说。

    之后林延潮就回会馆认真准备会试了。

    说起来这次会试,对林延潮还真有些不一样,以往无论童子试,还是乡试。林延潮都是在家,第二天出门直接去考场考试的,没办法这就是住省城的好处。

    在家住的时候。林浅浅一切都会替自己打点清楚,如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考场上的吃食,穿戴的衣裳都会一一安排清楚,十分合林延潮的意。故而考前一天,林延潮只需专心想着考试的事就可以了,自己啥也不用操心。

    但是这一次离家万里,林浅浅又不在身边,林延潮再愈加念起林浅浅的好来。陈济川,展明二人给自己当保镖还是可以的。但是替自己操办内务,就不行了。

    故而大小事,都是由林延潮自己一一操办,也不会太难,请教一下刘镇,人家可是三科不过的老人了,对于会试可是门儿清。

    听刘镇说来,会试与乡试的流程大同小异,只是个别地方稍稍有所变化。

    如乡试是在秋天,而且南方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但是会试是在春天。而且还是京城这样分分钟可以把人冻成狗的地方,故而防寒成了最重要的。

    另外会试不同于乡试,乡试考三场。但一场只有一天,而会试也是考三场,不过一场却是连考三天,这是要带被褥进考场去过冬节奏啊!所以林延潮知道后,亲自去准备了一番,但是身在京城,离家万里,太讲究是不行了。

    二月初八这天晚上,天上的上弦月忽隐忽现。北风劲吹,看着架势。是要下冻雨的样子。

    林延潮读了会书,早早窝在炕上。炕里早就添了火,烧得是暖和暖和的。

    这一次他可是吸取乡试的教训,临考前几日,不敢读书读得太勤了,十分注重保养身子,故而身子养得蛮好的。

    不过躺下去睡觉,林延潮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虽说四更时,掌柜和伙计会叫自己起床,陈济川和展明也会记得提醒自己,但林延潮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不放心,怕他们把自己拉下。

    于是他是越躺越觉得精神状态太好,没有一丝困意,这可是以往都没有的,不说前几次考试,就算当年高考,他也没有这样经历。

    林延潮知自己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从炕上爬起,不由自嘲,若是让旁人知道,会试大热门,堂堂的林解元,居然考前紧张成这样,说出去还真令人笑话啊!

    不过睡不着就睡不着,考前紧张人人都有,最怕是因为考前紧张而紧张,心态失衡这就惨了。林延潮也没太多压力,按照别人话,反正大部分考生,这天晚上也睡不着,咱有啥可担心了,再说春闱是连考三天两夜,在考场上,也是有时间补眠的,再有个精神不济,考箱里还是备有参片的。

    说起参片,林延潮想起一个故事,历史上翁同龢考状元时,好友孙毓汶安排他住自己家里,然后乘他睡觉的时候忽然大放爆竹,一直放到天亮。

    次日翁同龢考试时,全身无力,昏昏欲睡,这时他掏出两枚人参来提神救急,顿时清醒,于殿试执笔直书,无一败笔,最后高中状元。于是后人戏称翁同龢为人参状元。

    有老翁的珠玉在前,当然是他行我也行,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林延潮索性就盘膝坐直身子,按着展明教自己的气功,不住叩齿,脑子里尽量放空,呼气吐气。

    本来林延潮是想养精神,但是这打坐的效果实在是太好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却是不知不觉地小眯了一会。

    到了四更天时,林延潮听得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睡得很浅,一下子醒来,知道这是是会馆里的掌柜,伙计挨院子地拍窗户,叫考生起床呢。

    立马展明和陈济川也是在外面叩窗:“老爷,四更天了,该起床了。”

    “知道了,打盆热洗脸水来!”林延潮吩咐了一声,总算小眯了一会,精神还算可以。当下他下炕起身,穿上衣裳和鞋子。

    这鞋子是林浅浅在家时,给自己作的,手工可好了,从南至北几千里路。林延潮两双鞋子换着穿,也只是穿坏了一双,另一双仍在脚上。

    林延潮穿上鞋履,想起以往每次考前,林浅浅总要在自己身旁,一句一句的唠叨。

    尽管林延潮每次总是略略的听着,没太在意,但心底却觉得很舒坦很平和。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考得如何,总有那个女子对的关心是不会变的,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章 贡院

    林延潮眯了眯眼,穿戴好后,陈济川已端着一盆子来,陈济川则是提着一铜壶,将铜壶对着盆子,倒下半盆热水来。…≦,

    林延潮用热毛巾放在盆里,再拧干将毛巾搁在脸上,待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将毛巾放下,拍了拍脸,昨夜的疲倦顿时消去了不少。

    林延潮戴好四方平定巾,内穿蓝衫,外遮罩衣,既是整齐,也是防寒防风。

    一旁陈济川和展明看了都是道:“老爷好精神啊!”

    林延潮笑了笑。

    这时候福州会馆里已是熙熙攘攘起来,各院门开门,以及搬动行李的声音。

    随即院门一开,几个伙计,就挑着灯笼进来,殷勤地向林延潮道:“林解元,茶饭都给您老人家备好了,是在屋里吃,还是在堂里吃。”

    林延潮道:“在堂上吃吧!”

    说完陈济川即打了赏,几个伙计都是高兴地道:“好咧!”

    天边夜色还未散去。

    寒风袭来,刮得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天气考试,也真是够呛。

    展明提着灯笼在前,陈济川提着行李在后,林延潮迈步走到大堂上。但见大堂上叶向高,翁正春等数名举人,已是正坐着吃食,显然是早早就来了。

    众人打了招呼。

    当下伙计给林延潮这桌端上一大筐馒头,馍馍,还有松花蛋,腌蛋,以及一碗刚刚烧好的热汤。

    考前最后一顿,自是要吃得好好的,不久会馆里二十余名举人都是来了。

    林延潮磕了个腌蛋,蘸着豉油吃了一口,味道不错。胃口也很好。于是林延潮又从框里再拿了一个馒头掰开,拿煎好的鸡蛋,以及咸菜夹起吃。

    众人见林延潮这么吃食,也觉得甚有意思,各个也效仿起来。

    林延潮再看一旁一名举人两手一手抓一个馒头在那啃着。此人一口气连吃了十几个馒头,众人不由都是道:“你吃这么多。万一撑了怎么办?”

    那名举人满脸惭愧地道:“愚弟自幼胃口甚好,一顿饭能吃十几个馒头。”

    一人打趣道:“那你这次去考场带了几个馒头啊?”

    那名举人笑了笑,打开了考篮,但见里面的馒头堆得和小山一般,众人看了都是服了。

    堂上众人是说说笑笑。

    待众人都是吃得差不多了,外面听得马车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堂上的笑声顿时都止了,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

    一名举人当先起身拱手道:“诸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今朝此去,我愿与诸君,共雁塔题名!”

    纵是知道进士不那么容易,但大家都是喜欢听吉言的。

    当下众举人都是起身拱手道:“愿同往!”

    这时候外面掌柜的打着灯笼进来道:“各位老爷,马车已是到了,考引都备好,就可以动身了。”

    当下几名没吃完的举人将吃食。囫囵塞入口中。林延潮拿了两个咸鸭蛋塞入行李后,来到客栈门前。但见会馆门口的小街上停着一溜马车。马车前的悬挂的‘福州会馆’四字的灯笼,照亮了前方一寸地。

    几名举人质问掌柜道:“不是叫你每两人备一辆马车吗?眼下三个人一辆马车,都不够,你要我们这么多行李,往哪里搁?”

    掌柜苦着脸道:“这也没办法,本昨天去车马行那叫齐了。结果被湖广会馆那强拉走了,我有什么办法。”

    “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是一日两日了。”

    “还不是仗着首辅的势吗?”

    众举人都是抱怨道。

    空中这时飘起犹如牛毛的细雨,一旁的仆人随从都是连忙自己老爷打起了伞。

    林延潮道:“诸位,春雨湿寒,我们眼下在这里。抱怨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大家三个人一辆马车吧,挤一挤吧,各自的随从就不带了,到时辛苦一把,自己扛行李入贡院。”

    当下没办法,也只能如此了,没有随从挑行李,就要自己扛着这么多东西进考场了,对于这些肩不挑手不提的举人来说,简直是一场折磨,本来大家都是想着进考场前养好体力的。

    众举人们知木已成舟,也没有再抱怨,而是陆续上了马车。

    会馆里掌柜和众伙计们,当下一并跟着后头连声道:“诸各位老爷高中,金榜提名啊!”

    五更前,众人坐着马车,抵达了顺天贡院。

    三千余举人,近两千监生都聚集在此。

    会试,俗称春闱,又称礼部试,又称南宫。

    据后世记载,有明开国以来,至崇祯年算起一共进行八十八次会试,取了两万四千八百余人。

    这么多领乡荐,试南宫的举人里,除了部分,大多都是第二次,甚至第十几来赴春闱的。

    拿浙江省的的进士统计,平均一名举人一生要参加三四次会试,这三四次,不是参加三四次,一定能考上的,其中还有不少半途去世了,或履试不中去任官的。

    一般而言,录取进士里面,第一次赴会试的举人最多,大约在三成五这样,而第二次降至二成,第三次降至一成五,其余第四次至第十几次了占了两成五。

    乍看第一次赴会试成为举人的人最多,但事实上,失败的人更多,在一次赴会试举人里,真正能金榜提名的差不多有一成五这样。当然也有部分的举人,因顾及路途遥远,终生没有参加会试。

    从表面上看,考进士的成功率,要比乡试要高,但是考试的竞争对手,从秀才换成了举人。

    三千举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经历了前面数道考试,大浪淘沙来到这里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贡院门口远远地,马车就走不动了,车夫帮着林延潮等人将行李搬下马车。天南地北各地方言汇聚在一起,传入耳中。

    几千举人云集在这里,在贡院的龙门前,排起了浩浩荡荡的长队。

    这一幕有几分似曾相识。

    “几位举人老爷,你们要脚夫吗?我们帮你们把行李挑至贡院门口?”

    十几名脚夫聚了上来,林延潮等举人听了都是大喜。

    “要的!”

    “要的!”(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两百九十一章 众望

    有了脚夫帮忙,当福州会馆这些举人们就轻松许多。

    这些脚夫挑着行李,排起了队。这脚夫有好几百人,都是大兴宛平两县官府调来的民役,按照规矩,是不要给钱的,但是举人们都给了赏钱。

    没有直去贡院,林延潮先去供给所,会试和乡试都设有供给所。

    会试的供给所由,顺天府治中总理,再均责成大兴宛平知县会办,经费也由铺税银支办。

    林延潮来到供给所,见炭火供给,有木柴煤炭秫苇,此外还有炭盆,蜡烛可以支领。

    虽说准备充分,但反正有了脚夫,那就买了以备不时之需reads();。

    林延潮买了炭,领了炭盆,蜡烛,然后脚夫扛着这些以及沉重的行李,去贡院门口排队。

    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延潮听闻,还有高丽国安南占城等国的考生,大明对于各国有经明行修之士,允许各就本国乡试,再贡赴京师会试,不拘额数选取。

    福建举人的被分到一处,林延潮等福州会馆的士子,也见到了刘廷兰,黄克缵等,当初乡试时的老熟人,众人都是略一抱拳,没有说话。

    林延潮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寒风和空中细细飘来的冻雨中等候。

    有几名不认识林延潮的福建举人,不免向刘廷兰问一两句,这举人是谁?为何如此年轻之类的话?

    刘廷兰,黄克缵都是压低声音道了句:“这就是当年与我等同榜的解元。”

    这几人听了都是恍然,会意过来道:“原来这就是十五岁解元郎啊。”

    “一篇漕弊论,引得京城洛阳纸贵。”

    几人听了不免有几分钦佩,朝林延潮这多打量了几眼,然后再与一旁相熟的举人低声介绍起来。

    众人听了不免发出几句久仰大名的感叹来。

    众人看来。试图将盛名之中的林解元,与眼前这翩翩少年郎君联系起来。

    林延潮抬起头,目光一扫而过。但见四周之人都是收回的眼光,侧着身子站着。不过眼角的余光却看向这里。

    倒是有几个人,示好地向林延潮遥遥拱手。

    林延潮微微一笑,大方拱手而起,向附近的举人作了个团揖。

    众人没料到林延潮如此有仪,这时大家都是反应过来,几十人也是一并向林延潮作揖行礼。

    相视一笑,众人没有交谈,不过都是心照不宣。

    众举人对林延潮不免有几分好感。

    见一旁同乡对林延潮这么敬重的样子。刘廷兰红眼病不免又犯了心道:“没料到这小子,名气居然达到这个地步!”

    这时天空微明,但仍是乌云密布,令人感到几分压抑,透不过气来。

    这时但听龙门一声放炮,众举人开始入场。

    当入场的是湖广举子,这是违反常例的,两京十三省的士子,为何要让湖广举子先走?

    于是面的举人不免议论纷纷,会试前各种黑幕说层出不穷。

    上一次殿试。三鼎甲,状元是投效张居正的人,榜眼是张居正的儿子。探花是张居正的同乡,满城所有举人对张居正都是心怀怨气的。

    眼一点点小的不满,都是引起众人的愤怒。

    林延潮看了一眼,继续在雨中等待。

    到了快中午时,面终于轮到福建举子入场了,林延潮缓缓走向贡院,抬头打量reads();。

    这顺天贡院,贡院大门五间,即为龙门。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为国求贤,四周高达一丈五尺多高的棘墙等。

    贡院里有九千多考棚。以木板房搭盖,十分容易着火。

    天顺七年,会试第一场的夜里头,考场着火,烧死了九十多个考生。明英宗给死者每人一口棺材,埋葬在朝阳门外的空地,并立碑天英才之墓,人称举人冢。

    不过前段张居正上表朝廷,将考棚的全木制结构改成了砖瓦结构,但是以大明朝办事的尿性,搞了半天只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到时候能不能住入砖瓦结构的考房,只能凭考生自己运气了,若是到传闻中的雨号,臭号,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浙江举子搜检完了,当轮到福建举子。

    兵丁搜查自是十分严苛,一名堂堂举人,有功名在身的人,双手按墙,头低,衣袍解开,头发打乱,双腿分开,再给两个五大三粗男人,从背后上来在身上摸来摸去。

    这画面是怎么想怎么污啊!

    林延潮身旁的一名举人一面被官兵搜身,一面将双手高高举起,苦笑着道:“我终于明白了,这举人的意思,就是把双手高高举起啊!”

    几名兵丁冷笑一声,继续搜查,众人都是如法炮制。

    这时候着冻雨,又需解开衣裳搜查,结果令人不少身体不好的举人们,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样搞去感了风寒也说不定。

    这时搜检官看不去了道了一句:“快些放过,后面还有几千举子入场呢。”

    兵丁应了一声,后面速度当快了,轮到林延潮时,略微搜查了就过了。

    林延潮一过龙门,迅速穿戴好衣裳,免得感了丝毫风寒,在这贡院里要先考他三天两夜的,若是得了病,考挂在里面的,半途被抬起出去,每年都有十几个。

    过了龙门,林延潮就自己扛行李了,领了会试的卷子,这时路过一个大槐树。

    但见每个路过槐树的士子,都是放行李,郑重地朝此槐树拜,林延潮知道此槐叫文昌槐。自己看过不少进士的读书笔记,说此槐决定考生的文运,故而考试前,每个考生都要拜。

    林延潮也是不能免俗啊,拜了,想来真是功名诱人。

    入了考场,见中央是明远楼,北面是至公堂,东西设更道,更道两旁用木栅分割,文场里号兵来回巡弋。

    林延潮依着卷上排号去‘玄’字房,进了考巷,但见每个考房门前都有一名兵丁把守,这竟然是一对一看守。

    兵丁检查过林延潮考牌,领着他进了号舍,这号舍不是新盖的砖瓦结构的新舍,而是原先木头搭盖的旧考棚。

    不过林延潮打量了,所幸考棚还算坚固,着雨也没有漏水进来,比起自己乡试时,四面漏风漏雨的考房好多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贡院走水

    readx();    林延潮待至考房后,附近考房已有数名考生。

    林延潮不急不忙,先钻进考房,作起卫生来。

    这考房果真如传说般的狭小,进去后腰不能伸直,躺去腿露在外面,站起身头碰到顶。林延潮不由腹诽这大明朝坑爹的有关部门,就不认真花点钱,给考生整治一个好好考试的地方。

    林延潮一面打扫,一面欣赏起墙壁上的‘场屋文化’,这些当然都是科场前辈留的‘墨宝’。

    大概就是写上一首歪诗,某某人到此一游之类的,林延潮看了五六个名字,大多默默无名,待读至一个名字时,却是一愣。

    嘉靖十一年,闽县林垠试三场于此reads();。

    林延潮看了不由啊地一声,这贡院九千间考房,自己竟是到了山长当年考试时呆过的地方。

    到了一科时,这木制考房必是被拆掉,换成砖瓦的考房了,这些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见了。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延潮坐在考房里,对着这行字,愣了一会。半响后,林延潮直起腰,向这一行字拜,心道山长,弟子一定会金榜题名,不负你多年之教诲。

    林延潮想到这里,继续将考棚打扫干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林延潮还是谨慎的,用油布作顶,又作了门帘,以防雨水打进考房,若是卷子不洁,记号,会被判为蓝卷。判为蓝卷,基本就是落卷了。

    布置好考房,林延潮就赶紧点起炭盆取暖。又用小铜壶装了水在那烧着。

    水烧开后,林延潮往里面丢了些红枣枸杞进去,把小铜壶放在一竹编的壶箩里。壶箩边都塞上了鹅毛棉花,只留了壶嘴在外。如此可以保暖,算是古人的保温壶了。

    泡好这红枣茶后,林延潮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红枣的香味顿时渗透进五脏六腑里。

    红枣茶不仅能驱寒,还可补脾胃,考场为了节约时间,不免吃生冷的食物,如此容易冻着胃。消化不良。喝红枣茶就能化解不少,而且在这寒冬腊月喝一壶热腾腾地香茶,也是难得享受。

    林延潮的午饭,就是馍馍就着红枣茶。

    到了午,考生陆续进场已毕。

    考题发,林延潮先看首题,上面写着‘我爱其礼’四个字。

    对于林延潮这样身经百战的八股斗士而言,只看了一眼这四字,立即就想到这一题出自论语八佾中的一章,原文是‘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大意就是。子贡提出去掉告祭祖庙用的活羊。孔子说:“赐,你爱惜那只羊,我却爱惜那种礼。”

    这样的题目,不谈以往的题库,还是自己都做过一次,可谓丝毫难度也没有。自己当年乡试作这样的题目就轻轻松松的,经过这三年每日不缀的苦读,林延潮的经学功底更上一层楼。

    但是会试要想的,不仅仅是如往常一般解题。而是要想办法打败这三千举人,故而文章水平。要比以往更进一步才是。

    林延潮喝了一口红枣茶,当在草稿上刷刷写十个字。圣人之心,惟知有礼而已。

    这是破题,和上半句我爱,即孔子之爱,八股文里不能点孔夫子名讳,否则就是违制,故必须用圣人替之,孔子之爱即圣人之爱,圣人之爱即圣人之心。

    有礼,孔子希望子贡祭祀仍用饩羊,乃为了维护礼制,所以半句写上,惟知有礼而已。

    承题,夫告朔之礼,至大礼也。圣人之心,于是乎在,而何暇为饩羊惜哉。

    面就是代圣人立言,到了天黑之时,头篇五百多字已是写完reads();。

    林延潮伸了伸懒腰,炭盆里的炭早已是熄了,天黑之后,气温迅速降低,考场上更是觉得寒冷,几个监视的号军都是跺着脚取暖了。

    林延潮肚子咕咕鸣叫,这样天冷之,身上热量消耗更快,故而比平时更容易肚子饿啊!

    于是林延潮将剩六道考题看了一眼,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子就记在脑子里了。

    林延潮将卷子收进卷袋,重新往炭盆里加了炭,这一次考试,林延潮木炭准备很充足,在供给所那又买了一些,丝毫不用担心炭不够用。

    加了炭后,林延潮在檐了煮面条,从客栈带来两个咸鸭蛋早被冻得*的。

    林延潮将咸鸭蛋一并丢进面条里,煮一碗吃了,犹嫌不够,边煮边吃,连吃了三大碗,方才小饱。

    这时候,左右考房里考生们,都是点了蜡烛,在作考题,而见林延潮在考场里煮饭吃食一幕。

    众举人们都不认识林延潮,他们为了赶时间做题,都是喝冷水就着生馍馍,凑合一顿就是了。

    至于煮饭吃食,这本来也很正常,但是见林延潮居然连吃三碗,考场上这么宝贵的时间不用,而是拿来煮饭,这也未免太浪费了吧。

    此人莫非是来考场搞笑的吗?

    众人不由大摇其头。

    林延潮吃饱喝足后,但觉得倦意袭来,昨夜还是没有睡得太好,天才黑就犯了困,这样去若是与其他考生一般,挑灯夜战,效果反而不太好。

    反正考场有三天两夜,这才一天一夜呢,咱们不着急。

    想到这里,林延潮就在考房里,将考试用的号板从砖托上取。说起考房里的号板,还真是科举考试时神器般的存在。

    考试时号板就搁在离地一尺多,以及二尺多的砖托上,白天时当作考试,吃饭的桌子和凳子用,晚上时,要睡觉了,就将两块号板从砖托上取。铺在地上,当作床板用。

    如果没有这号板,这京师里的二月天气。直接让你睡地上,那酸爽的滋味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林延潮将两张号板在地上拼好。然后在号板上铺了一层被褥,林延潮试着躺了,不错,软硬适中。

    然后林延潮再把炭盆用布包了放在被褥上。

    待被褥都暖了后,林延潮将炭盆搁在门帘外,然后自己盖上被褥,将平日身上穿着的衣狍脱折叠成枕头,然后将裘衣罩衣都盖在身上就躺去。

    不得不说考房实在是太小的。身为南方人的林延潮,个子并不算高大,但睡在里面,若是将头脚都裹好了,整个人弯成虾不说,屁股还露在帘门外了,若是整个人躺直了,双脚就在帘门外了。

    林延潮在屁股和脚中间取舍了一番后,最后决定还是顾腚,然后在炭盆里多放了些炭。放在门帘外脚旁暖脚。

    寒风劲吹,林延潮倦意袭来,于是就在考房里呼呼大睡reads();。

    而一旁考生见了这一幕。更是无语了,他们仍在支着蜡烛在写卷子,因为他们知道在考房里肯定是睡不好的,倒不如在头天精神尚好的时候,一鼓作气来答题,先将头三篇写好了,待实在顶不住了,再在考房里囫囵睡一觉。

    他们想到也有道理,也是以往古人的考试经验。故而他们看来,林延潮这样早早上床的。简直是一朵奇葩。

    众人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林延潮。继续答题。

    当夜风很大,夜很寒,所幸没有再雨。但是半夜时,一名考生不慎打翻了烛火,引起了贡院失火。而且这场大火,离林延潮的‘玄’字号考房还是蛮近的。

    林延潮附近的考生见了火势,怕殃及池鱼要离开考房,但是看守他们号兵却不肯他们走,说了若是他们离开考房就以舞弊论处。

    众考生们当都是吓怕,但又不敢离开考房,只能低着头答题。起初火势越来越大的时候,不少考生还是吓得哭了,但官兵却警告他们不准喧哗。

    这些考生们只能躲在考房里默默流泣。

    考场大火,顿时惊动了主考官申时行,以及知贡举。

    他们闻之消息后,立即披衣出来,组织官兵灭火。

    当时每个考巷,都备有大水缸,考前水缸里水都是满满的。阁老亲自主持灭火,左右官兵哪个敢不拼命,顿时火势被扑灭了。

    尽管火势扑灭,但考房仍是被烧了几十间,影响了近百名考生。

    申时行不得不临时给考生们换考房,之后申时行,以及副主考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余有丁,亲自巡视考场,安抚那些吓着了考生,让他们继续好好考试。

    待余有丁巡视至玄字号考巷,来到林延潮考房前时,见一人在考房里呼呼大睡。

    一旁随着余有丁来巡视的官吏都是心道,贡院失火闹了一夜,此人竟呼呼大睡不觉,难道竟是个憨货。

    一旁官兵就要上去将林延潮叫醒,余有丁却摆了摆手,笑着对属僚道:“此人遇到大事,真有静气啊。”

    众人都是笑着称是,当余有丁也没叫醒林延潮,而是直接去其他考房巡视了。

    守在林延潮考房前的官兵见了这一幕,不由绝倒。

    待一夜过去,天微微亮时候,林延潮总算一觉睡醒,可能是昨天太累,又是一晚没睡,竟是一觉到天亮。额日全额林延潮昨夜睡得太沉,对于昨晚的大火,甚至是一无所知。

    此刻左右考生都是惊魂未定,众人都是瞪着一双熊猫眼,一夜没睡疲倦不堪的样子,看着林延潮起床,然后在考房里一边打着呵欠,一面收拾被褥。

    监督林延潮的官兵,没好气地问:“这位老爷昨夜睡得可好。”

    “昨晚还睡得蛮暖和的,就是半夜有点吵!唉,算了,睡了一晚上感觉还是睡不够啊!”林延潮抱怨着道。

    考生们见了林延潮这不满足表情和语气,心底都是那个气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三章 锦绣文章

    睡了一晚上还是睡不够?你让我们这些一夜没睡的人情何以堪?

    冷静,冷静,我们不可以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考生,都是如此想到,昨夜大火一惊,令他们本来要写的第二篇,第三篇文章都没写好,科举重头场,头场中头三篇。

    这头三篇文章,至关紧要,自己才是重要的,那个人咱们懒得理会。

    故而众考生们想起昨夜没写好的,顾不得一夜疲惫,动手写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们却听得外面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再一见他们笔都握不住了。

    但见林延潮起床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赶紧奋笔疾书,补完昨夜还未完成的卷子,而是拿起他的炭盆和小锅,煮起米粥来。

    接着林延潮还往粥里放了胡桃、松子、这是要煮八宝粥的节奏。

    炭火一下下的舔着锅底,砂锅上咕嘟咕嘟上冒着起泡,林延潮揭开盖子,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呢。

    但见米粥的香味四散出去,附近的考生和官兵都不由都是一阵腹鸣。

    众人闻着香气集体无语,满怀怨气地拿起冷冰冰的馍馍啃着,不然叫他们如何忍得住。

    粥煮好,林延潮直接拿起汤勺小口小口扒入口中,热烫烫的八宝粥吃进肚子了,寒气顿消。

    林延潮吃饱后,刷了锅,当下将卷袋里取出考卷来。

    昨晚入睡前,他已在心底为剩下的六篇文章打起腹稿了,睡了一晚上,早上借着煮八宝粥的时间,林延潮将昨夜打好的腹稿,重新在脑子里捋了捋。

    听闻以往大诗人王勃也是如此。在构思之前先磨墨数升,然后开怀畅饮,趁酒酣耳热,引被覆面而卧,等到酒过人醒,便“援笔成篇。不易一字”。

    林延潮今日也学王勃一学,铺开卷子,借着磨墨最后将六篇文章,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

    腹稿一成,林延潮目光一凝,笔尖飞快一蘸墨汁,下笔点点,在稿纸上书写起来。但见林延潮丫丫电子书如龙。没有半分停顿之处,就如同当初写漕弊论时,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一个个方正的字迹,从林延潮丫丫电子书逸出。

    从入学堂的第一日起,林延潮就学书法之道,每日习帖不倦,没有一日停顿。

    读书也是如此,六年来。手不释卷,经史子集一书不漏。

    纵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林延潮坚信,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努力永远比天赋更重要!

    丫丫电子书字字落成,林延潮仍是丫丫电子书不停,文思如泉涌。文章之道取法苏韩,胸中藏书十万卷,引经据典,处处信手拈来!

    哗!

    一张卷子写满放在一旁,林延潮取过镇纸。压着下一张卷上接着写。

    旭日东升,照着林延潮与考场上芸芸举子,这一刻整个考场里,都是笔尖摩纸,乍听来如春蚕食桑,沙沙有声。

    考生们蹙眉运笔,殚精竭虑,一生所学,十年寒窗所得,尽诉于纸上。

    但求有朝一日,鲤鱼跃鱼龙,一鸣惊天下!

    申时行,余有定二人下场巡视考场,见考生们没有因昨夜失火影响,认真写文章,都是满意地点点头。

    待巡至玄字号考巷时,申时行负手走过,待经过林延潮考房时。

    申时行扫了一眼,但见林延潮伏案写文,连头也不抬,对于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经过,连一眼都不瞧,文章竟写得如此专注认真。

    申时行不由点了点头,昨夜失火就在附近,看来林延潮丝毫没受影响啊!

    不过申时行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看了,丝毫没有在眼神里露出认识林延潮的意思。

    但是倒是走在他身后的余有丁听得下属说了几句,申时行听了有一句是,昨夜失火时,仍卧床大睡的考生就是此人。

    余有丁听了露出略带玩味的笑意。

    然后余有丁在林延潮身旁站定,将他身旁一张写好的卷子拿起。

    这时林延潮方才意识到,抬头看了一眼,两名朝廷大官站在自己的案前,拿自己卷子的林延潮不认识,但前面一步的申时行自己却是认识的,这二人身后都是跟着一群的吏员。

    林延潮也没有作出认识申时行的表情,只是余有丁温和地道:“本官察卷,你但写无妨。”

    林延潮虚行了礼当下继续写文。

    余有丁低头看卷,申时行在一旁偷瞧余有丁的神色。但见片刻之后,余有丁脸上中露出惊讶,震撼,激动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片刻之后,余有丁平静如常,将卷子交给一旁吏员。

    吏员取了印章在卷子上盖印,作了个钤记,然后将卷子放在林延潮案上。

    这是会试时防止作弊的规矩,一般考场次日时,大部分考生的首卷写完后,会有一名吏员在你首卷上盖印,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考生中途掉卷,以其他卷子顶替作弊。

    余有丁放下卷子后,走回去的途中,申时行突然问余有丁道:“方才看你那考生卷子,目中露惊叹之意,是为何啊?”

    余有丁低声道:“真锦绣文章,此人文章仅试阅一篇,胸中已不能平,此子真奇才也!”

    申时行听了脚步一停,捏须看着余有丁。

    余有丁与申时行乃同榜,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申时行是状元,而余有丁是探花。

    余有丁的才华也是有数,在翰林院里,负责教习庶吉士。

    申时行笑着问:“余兄此言当真?”

    余有丁以为申时行不信自己,恼道:“你莫非还不信我?”

    申时行连道:“信,信,既是余兄赞此子之才,我去看看此子叫什么名字,阅卷时也好留意。”

    余有丁拦住申时行道:“看什么,申兄既是怀疑某之眼光,到时房官呈卷之时,再拿与你看。”

    申时行笑着点点头道:“也对,若此子真如你说的这般有才华,数日之后其誊卷必在你我案上。”

    余有丁笑道:“这是当然。”

    于是申时行与余有丁又看了其他数名考生,然后吏员依次盖印。

    如此寻了一两个考巷,申时行和余有丁即返回至公堂,自有吏员为其他考生盖印。

    光阴如逝,会试第二日过去得很快。

    一日写毕,头场七篇卷子里,林延潮已写好五篇,现在只剩下两篇没写。

    不过集中精神写了一日,林延潮已是疲乏不堪。这等强度不是当初林烃给林延潮布置题海战术时,一日十道八股文可以比拟的。

    那时林延潮文章功底尚浅,十道题目写下来,不需思考太多,但是到了乡试七篇,要写出精益求精的文章来,自是需要更加斟酌。

    每写完一篇,都耗费大量精力。

    事实上,考场上大部分考生,也都是如此。第一天时,仅仅是五千考生入场排队,发试卷,已是将时间消耗去了大半。

    故而大部分人答题时间,都是在第一日夜间,以及第二日白昼的。很多人考到现在都是熬了一个通宵,但即便如此大部分人,这时候的速度,也不过写了四五篇而已。

    到了这时,大部分考生已是精力不济了,想着再写几百个字,然后勉强在考棚里凑合一晚上,睡醒之后,将剩下的文章写完。

    可是在他们点蜡烛,想要继续写题时,就见到昨天睡了一天的林延潮,已是早早地在考房里将被褥铺开,准备入睡了。

    这人真是没救了,现在众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位考生如此把考场当饭店,客栈的精神实在令他们不屑于与之为伍!

    不过林延潮确实是倦了,这等情形下文章写出来也是不好,还不如养足精神。

    明日还有一天,对他来说,时间是十分充裕的。

    自己又不装逼抢着第一个交卷,既是如此,把考试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就行。

    于是林延潮钻进被窝,上下眼皮一合,连酝酿睡意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呼呼大睡起来。

    这睡眠质量,还真是杠杠的。

    不过这一夜,林延潮没有一觉睡至天亮。

    原来到了下半夜,考场上突然下起大雨来。

    林延潮睡得正熟,忽然发觉外面的脚一凉,惊醒后方才发现是下雨。

    这不是前日的牛毛般的冻雨,而是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哗啦地打下。

    对于考生来说,下雨了,第一件事不是赶紧去收衣服,而是马上将门帘挂起,将雨水挡在考房之外,若是卷子湿了,那三天两夜的功夫都是白费了。

    林延潮赶紧抢救考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这雨水是往南打的,自己的考房正好坐北朝南,故而没有漏尽来一丝一毫。

    不过却苦了其他考生,有的考棚年久失修,这些考生只能投入抗洪抢险的斗争中。

    有的考生稍好一些,屋子虽不漏,但是要小心雨水打进来。他们本来两天一夜没合眼,只想着在这下半夜的功夫,合一合眼,但没有料到睡觉的计划泡汤了。

    这些人只能满眼血丝地在考房里坚持着。

    至于林延潮没有这个担心,考房都遮好后,林延潮点起蜡烛,乘着睡醒的功夫,继续做题。(未完待续。)u

第两百九十四章 南北卷

    烛火微爆,门帘外大雨轰鸣阵阵,雨水浇打在考棚的屋檐上,监管考场的官兵们,都是躲在了一旁避雨。

    林延潮用笔蘸了蘸墨,继续写卷,他已是睡了上半夜,现在这精神头还不错,两篇文章的框架在丫丫电子书徐徐成形。

    待天空微明时,两篇已是尽数写完。

    林延潮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在天明时,终于将七篇尽数写完,下面只需誊正即可。

    林延潮微微拉起门帘,但见考棚外的大雨几乎遮断天幕。

    这雨是越下越大,林延潮看到不少分在雨号的考生,几乎是一面撑伞,一面写文,这其中辛苦难以细述。

    昨夜走水,今天大雨,这考试考得还真令人不安生啊。

    林延潮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下面将草稿誊写至正卷上。

    考场上另一间考房里,无锡士子顾宪成,也已是写好了七篇,重头到尾读了一遍,但觉得十分满意,不由点了点头,心底道:“读了林宗海的漕弊论后,倒是令我少去了几分自满之心,这十几日来闭门读书,这一次春闱文章竟有所长进。”

    顾宪成当下自信誊写起文章来。

    在另一间考房里,一名披着棉衣的士子,一面咳嗽,一面下笔写文。

    此人姓汤,名显祖,正是被京城誉为临川奇才的名士,上一次会试,众人都觉得他必中进士,但结果他却未逢迎张居正而名落孙山。

    这一科,汤显祖不免压力更大,考前又得了风寒,以至考试时不住咳嗽,令他的眉头上。有几分郁郁之色。

    “我不能再等三年,这一科我一定要中,否则无颜见家中父老。”汤显祖想到这里。突然长叹一声心想,这一次考生藏龙卧虎。顾宪成,魏允中文章都不在自己之下,至于那福建的举子林延潮的文章,他看后十分佩服。

    看来这一次会试着实不容易啊。

    在明远楼前的一排考棚,这考棚属于万历年后新修的,质量上乘。

    而且这考棚又在明远楼下,有官兵盯着,故而无论外面刮风下雨。还是昨夜贡院失火,住在这考棚里的考生都是无忧。

    眼下一间考棚里,一名穿着锦衣的公子,正在写文。

    此人名叫张懋修,正是当今首辅张居正的三子。张居正三个儿子中,他的文章最好。

    张懋修将七篇文章誊写完毕,看了卷子心道,这次会试题目,皆在我掌中。二兄三年前中了榜眼,而这一次我与大兄赴考。大兄文墨欠缺,最多中个三甲进士,自己则是不同。

    这次会试的主考。申时行乃是自己父亲的跟屁虫,料想不敢不取自己。到了殿试上,天子太后更是照顾自己父子,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顾忌于自己父亲首辅的名声,就算自己考得了状元,怕是其他的举人也不信服,但是这又如何,自己又何尝将他们的言语放在心底过了。

    张懋修左思右想一阵,觉得除了同乡萧良友外。其余人很难与他能争会元了。至于林延潮,顾宪成。汤显祖文章写得再好,若无人赏识。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张懋修将七篇正卷一合,拍起了门板,朝外叫道:“交卷了,交卷了!”

    当下一名官兵走来,他知张懋修的身份,当下毕恭毕敬答允一声,叫受卷官来收卷。

    这时已是到中午了,三场考试已是快到了尾声,不少考生已是交卷了。

    林延潮继续不慌不忙誊写文章,将七篇文章工工整整地抄录在卷上后,从头到尾在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丝毫差错后,当下也是起身交卷。

    受卷官撑着伞来到林延潮的面前,一看卷子上的名字,惊道:“原来阁下就是福建的林解元!”

    林延潮拱手道:“惭愧,正是。”

    听了受卷官的话,考屋旁所有考生听了都是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林延潮。

    原来这三日来在考场上又吃又喝又睡的举子,竟是林延潮,这有没有搞错啊?受卷官没再说什么,否则有违制之嫌,他只是点点头,将林延潮的卷子收好,当下离去。

    交了卷子后,林延潮收拾行李,这一场考完,会试已是差不多了,第二场第三场只是个过场,重要性还不如乡试的第二场第三场。

    林延潮收拾好行李,撑着伞,走至龙门前,等候开龙门。

    不少答卷完毕的考生们,亦是站在龙门前。

    陡然之间,空中数道电闪,然后雷声隆隆而响。

    雨水顿时下得更大了,众考生们在龙门前看着天象,也是不由惊奇,连林延潮也几乎以为,这一幕是哪位道友在考场上渡劫了。,

    一名考生见此风雷,垂头道:“这一次考试就是不顺。考了第一日贡院走水,第二日又下此大雨,这纯粹为难我等,不让我们好好考试的。”

    一人道:“失火那一晚,让我心慌意乱,一夜不宁!”

    一人又道:“是啊,我与你说,你们看到了吗?湖广士子,都分在新号里,这是新屋不易引火,也不怕雨漏。”

    听这人说着,众人都是点了点头。一人道:“我就知张江陵扶植他的乡党,竟连堂堂会试也作手脚,到时候放榜,恐怕大半取得都是他湖广士子吧。”

    “无知!”

    几人正在抱怨,突然一名士子斥道。

    从口音听来,此人断然是湖广士子无疑。一人不快道:“这位兄台,你说谁无知?”

    那士子昂着头看向这几人道:“我说你们无知!”

    “那在下倒要听听,我们哪里无知了。”

    那士子冷笑道:“好,我就说给你听,众所周知,朝廷取士,乃按照南北卷之制取之,你说放榜时,都取湖广士子,是不是无知!”

    听这士子一说,这几人都是哑口无言,所谓南北卷,乃是大明科举体制。

    会试考试中,以百名为率,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部分士子。

    北卷取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以及北直隶,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的士子。

    中卷取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南直隶部分的士子。

    大明以地域划分,限定名额取士,是一种保障会试公平公正的制度。(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南北卷来自明初的南北案,当时主考官刘三吾主持春试,所取五十一人,各个都是南方人,而北方一个没取。

    于是落第北方举人,联名控诉说主考官搞地域歧视,朱元璋听了大怒,将刘三吾下狱,下令彻察此事,但彻察结果,刘三吾并没有徇私舞弊,确确实实在北方士子的落卷里,都存在着文法不通的弊病。

    朱元璋不信这结果,认为是官员袒护,当下再度主持会试,又招考了六十三人,各个都取北方人。

    从此大明科举定下南北卷的制度,以地域分配名额取士。

    以取进士一百名为比率,南卷的士子可占五十五名,北卷的士子占三十五名,中卷的士子占十名。

    这一次制度从此定下,题外话说一句,元朝会试也是大概如此,只是按一百人中,蒙古,目,汉人,南人各取二十五人。

    当年明初重臣三杨之一杨士奇,曾与明仁宗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杨士奇说,科举当兼取南北之士,仁宗说,可北人学问,远不如南人。杨士奇说,长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虽有才华,多轻浮。

    仁宗问那怎么办?

    杨士奇说缄其姓名,分南北取士,南北人才,皆入彀也。

    仁宗道,好办法,以往北人无人入榜,故而懒惰成风,今南北取士,北方士子应奋起。

    之后大明的科举一直分南中北取士,故而那士子摸黑,说张居正要提拔他的湖广老乡,在会试中尽取湖广士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湖广士子属南榜,要与浙江、江西、福建。南直隶这几个科举强省竞争,丝毫不会占用中卷的四川、广西等省,以及北卷的山东、山西、北直隶等省士子的名额。

    一番话摆事实讲道理。将几名攻击张居正的举人斥的面红耳赤。

    如此也就算了,几人不说话已是表示服输了。但是占理的那位湖广士子,却得理不饶人。

    此人横着眼睛,对着几人斥道:“贡院被焚毁了又如何?突遭大雨又如何?那就不能考试了吗?”

    “整日不思进取,归咎于其他,恶意中伤元翁大人,一派我弱我有理,他强他阴谋的说辞,就你们几个北方士子如此心性。还想考进士,就一辈子待在举人!”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了地图炮,讽刺了几人,还将北方士子扯进去了。

    当下在场北方士子都是面有怒,一名被斥的士子拱手道:“这位兄台大方阕词,不将我北方士子放在眼底,敢问高姓大名,放榜之后,也让我等见识一下?”

    那士子冷笑一声道:“在下汉阳萧良友!”

    一名人听了不屑地道:“我道是谁,依仗着自己是湖广人。就替别人开脱起来了。”

    “湖广人又如何了?”

    “那我们北方人又如何了?小看我们北方读书人吗?”

    萧良友也有几名同乡士子助拳,双方当下从湖广与个别省份的争执,一下子扩大到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间的争执。

    大雨连绵不断。龙门迟迟未开。

    林延潮撑着伞,提着行李,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心情听着。

    在元朝时,分四等人,汉人即北人为第三等,而南人为第四等,故而那时北人一贯卑视南人,而到了明朝科举取士,南人在科举上要胜过北人。于是南北之争,又老调重弹了。这会试上。南方北方士子云集,自是不免又有这样的争执。

    林延潮不由默默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地域黑神马的,真是最讨厌了!

    “这位仁兄,你是如何看的?”

    林延潮不说话,一旁一名争执的面红耳赤士子却突然问向了他。

    “对了,这位不是福建侯官的林解元吗?”

    一名士子认出了他,当下言道。

    这时候一名士子走了出来道:“原来这位就是林宗海,在下李正蒙久仰大名,阁下十五岁中解元,真是我南方士子之表率,一篇漕弊论,文章华国不说,一篇文章更是摘下了上百个吏员的乌纱帽,到了这一步谁能办到。”

    听了此人介绍,龙门旁的士子,都是看了过来,窃窃私语道:“原来此人就是十五岁解元的林延潮!”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这位李正蒙言语有几分要捧杀自己的意思。林延潮一副谦和地向四方拱手道:“惭愧,在下一时运气罢了,方才李兄之言,令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林延潮如此谦和,顿时纷纷道:“哪里,我等都久仰林解元大名。”

    李正蒙继续笑着道:“林解元,你说若是朝廷废除南北卷,那么北方士子,能有几人上榜?”

    听了此言,众人露出倾听的神。

    林延潮身为南方士子,立场上是要帮南方士子说话,但是如此就得罪了北方士子。李正蒙这么说,反而是将他推上了火堆。

    林延潮看了李正蒙一眼,对方连忙拱手道:“林解元,在下冒昧了,若是太为难,你可以不答。”

    对方心底的阴谋算计,在林延潮眼里自是一目了然,但这点小事胸中如浮云一般而过。这样的小人天天有,与之计较降低自己身份。

    林延潮笑着看向在场诸位士子道:“在下一点浅见本来不足论道,但既是李兄相问,在下用书上的两句话来答!”

    李正蒙问道:“哪两句话?”

    林延潮道:“相书有言,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

    众人听了顿时一愣。

    在错愕之后,林延潮又道:“还有一句,子路曾问圣人,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圣人答之,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

    林延潮说完这句话,这时龙门已是开了。

    林延潮拱手道:“这两句话与诸君共勉,在下先走一步。”

    说完林延潮撑伞离去,这时雨也是渐渐小了。

    众人当下离开贡院,虽是没说什么,但当初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之争却是无人再提一句了。

    萧良有看着林延潮背影,良久不语。

    这时张懋修撑着伞上前向萧良有问道:“萧兄以为这林解元如何?”

    萧良有方才的狂傲之顿消,当下道:“真盛名之下无虚士!”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一下“大明文魁”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两百九十六章 第二场

    见一贯不服人的萧良有,也赞林延潮的才学,张懋修这位衙内,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

    张懋修笑了笑道:“是吗?是不是虚士,放榜之时,才见真章。”

    萧良有听了笑着道:“你这人就是见不得人高明,没有容人之心。”

    萧良有与张懋修二人交好,说话毫无顾忌。张懋修这等衙内也是如此,在外人看起来鼻孔朝天,高傲不可一世,但在几个好友间,偶尔还会做低伏小呢。

    张懋修笑了笑道:“若是萧兄,你得会元,我见得你高明,有容你之心,若是他人就不这么想了。今日考毕,我约了几人,咱们去悦翠楼好好闹一闹。”

    萧良有哈哈一笑道:“我就不奉陪了,待第二场,第三场后吧!”

    张懋修不快地道:“你这人就是爱扫别人的兴致。日后你青睐的周盼儿被人夺爱,可不要怨我。”

    萧良有听了双目一凝,笑着道:“待我金榜提名,名列鼎甲,周盼儿谁也夺不走,若是我名落孙山,怎么留也留不住。”

    二人当下齐笑。

    张懋修说完后,即是坐了马车寻欢作乐去了,虽说会试第二场第三场不过是个形势,但众考生们都是不敢掉以轻心,唯有张懋修方才不放在眼底。

    萧良有叹息一声回会馆去了。

    话说林延潮从贡院龙门走出来后,展明与客栈的车夫,即是迎了过来,一并笑着问道:“老爷,考得如何?”

    林延潮还未答,一旁车夫即道:“那还用说。咱们老爷是文曲星,这一番可是连登黄甲的,小人先在这里贺老爷你了。”

    林延潮笑着道:“还好吧,承你吉言了,我现在就是犯困,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展明道:“好咧。还不快备车!”

    车夫连忙应声。林延潮即是登上了马车。

    在贡院里尚且还好,出了贡院上了马车后,林延潮才觉得真的是累,所有的精力到这一刻全数都透支干尽。

    人还未到客栈,林延潮先是在颠簸的马车上直接睡着了。

    回了客栈,林延潮被叫醒下了马车,掌柜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回来的士子们。但林延潮此刻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哪里有吃饭的胃口。

    当下林延潮什么也没有吃。直接回到屋里倒头便是呼呼大睡,一直睡至次日日晒三竿,精力恢复,方才起床。

    林延潮起床后,来至大堂上用了一些清淡可口的饭菜。

    林延潮吃得饱了,方才见得翁正春,叶向高,林材等好友出门。这几人也都是一番精神不济的样子,众人谈了一阵昨日的会试第一场。也是聊了几句。

    然后众人即回房准备第二场考试了。

    此刻在顺天贡院之中。

    第一场已是考毕,五千士子的卷子已是收录完毕。

    按照会试的规矩,五千余封卷子收卷之后,当由送至弥封所,由弥封官主持将试卷弥封,并且在弥封时。按照考试的籍贯所在,在弥封的卷上注明南卷,中卷,北卷。

    用纸钉糊名弥封,弥封处上盖知贡举关防。下盖弥封官关防。

    万历八年的会试后授贡士三百零二人。比万历五年多一人,万历二年多三人,不过比隆庆五年三百九十六人又少九十四名。

    三百零二名贡士里,按照南北卷取士,南卷最少应一百六十五人,北卷最少一百零五人,中卷则为三十人。

    卷子弥封好后,送至誊录所中,由誊录书生誊录抄正。

    在誊写时文章‘越幅’,卷面‘污染’的,誊录书生用蓝笔抄录出,这样的卷子称为蓝卷,就算文章写的再出彩,都是挂了。

    按照规矩,誊录书手不准携带墨笔,明日只需誊录三卷,如有顶冒入场,代人改窜文艺者,查出治罪,以誊录官管理之。

    之后弥封好的墨卷,以及誊录的朱卷被送至对读所里,由对读生对读墨卷和朱卷,无误后,对读官在卷页上盖下自己名字,官衔的戳记。

    之后墨卷还给受卷官,至于誊写好的朱卷由外收掌官取走,在卷面盖下自己全衔的戳记。

    外收掌官属于外帘官。外收掌官持卷过至公堂,至帘后将卷子交给内收掌官。

    内收掌官拿到朱卷后,先在朱卷一角盖下自己的全衔的戳记,其他官员戳记一律都是用红,唯独内收掌官的戳记则是用蓝。

    最后内收掌官员负责把试卷分给各房房官。

    在各房房官阅卷时,第二场考试已是开始了。

    对比第一场考试,众考生如临大敌,第二场已是轻松了许多。

    考试都是如此第一场晚上多半会失眠,第二场第三场都习惯了。

    林延潮经过两日的恢复,第二场前又睡了一个好觉,精神俱佳,而对于顾宪成,汤显祖,萧良有等人来说,第二场也是丝毫难不倒他们。

    至于张懋修虽说考前去逛了青楼,但对于他而言,也是没差。

    考场上林延潮没有再如第一日那般煮饭吃食,而是随随便便吃了一些。第二场试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还有一篇策问。

    对于很多考生来说,写这些议论文并不难,但是他们没有实际的经验,故而文章写出来也是干巴巴的,没有内容。何况对于他们而言,经义才是重中之重,这些诏、判、表、诰如果不是真正当官,谁会去深入的研究。

    而林延潮不同,平日爱看闲书,且过目不忘的他来说,对于朝廷邸报,以及各色奏疏,诏令,平日都是读过一遍。

    无论是诏、判、表、诰,都是难不倒他,还写得花团锦簇,条条是道,几乎比得上浸淫文书几十年的老翰林了。

    林延潮边写边是不住长叹,若是不考经义,而考诏、判、表、诰,以及策问,那么其他的士子哪里是自己对手啊。

    林延潮边写边长叹的样子,反而在考房旁其他士子眼底看来,误会作一等信心不足的表现。

    他们都是心道,也是林解元你平日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但碰到这等文章就不行了吧,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可以理解的!(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两百九十七章 五篇策问

    林延潮自然不知,自己已是被其他考生在那边强行找自信。

    第二场的诏、判、表、诰,丝毫难不倒他。

    林延潮第二场考毕,在会馆里休息几日之后,即是第三场。会试第三场,考五篇策问。

    考完两场,对于最后一场,众士子们已褪去了第一场时的紧张,第二场时的凝重,第三场时大家只觉得有点麻木。

    林延潮此刻坐在考房里,正看着考题,考题是由贡院里的刻坊印制的。

    说起来,策问与今日公务猿考试的申论差不多。

    策问,即是策而问之,申论,则是申而论之。都是针对现实问题,发于心,著于笔,写一篇文章,。

    策问文章要达到‘风恢恢而能远,流洋洋而不溢’的境界,也就说文辞要有气势,如恢恢而远的劲风,有如江河澎湃般,不满溢而出,也就是不能夸大失实。

    林延潮阅卷,五道策问正有一道是针对漕弊,还有一道是说‘一条鞭法,丈量田地’,还有一道则是名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看了卷子,林延潮不由一笑,心想今年的策问题,出的还真有意思,果真是切中时政。

    一条鞭法,丈量田地,不用说了,是眼下的新政。至于漕弊,林延潮写了一篇漕弊论,对于其中心底更是有数。最后的‘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则是很难。

    林延潮凝思了一会,策问是策问,但考试是考试。

    但凡是考试,你就不能放脱了,写出真正的想法,真正的策问。考得是你的见识和主张,但考试的策问,你的见识主张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屁股坐在哪一边。

    如‘一条鞭法,丈量田地’,这是张居正新政的改革内容。若是林延潮在策问里,大张旗鼓的反对新政,洋洋洒洒说得再多,再有道理,都是作死。

    林延潮毫不犹豫,在文章写鼓吹了新政,当然既是拍马屁,也要拍出新意,拍出花样。拍出热泪盈眶来。个人的真知灼见,实不是那么重要,重要是切合当政者的心理。

    一条鞭写完,即是漕弊。

    漕弊,这也不难,不过林延潮没有将自己的漕弊论,修改一番写进去。

    他的漕弊论,是从漕兵之苦。由小见大,针砭漕弊。其中申的多,但论的少。

    但这一场,既然是策问,主要还是解决问题。其实解决漕弊的方法,林延潮是倾向于开海运的。但是这个不行,前任漕运总督王宗沐。正是主持隆万海运之事,而被弹劾罢免,幕后是由张居正授意的。

    林延潮若是写海运,也是作死。对于其他考生来说,想出一个革除漕弊的方法更是天荒夜谈。

    但大家都有个约定俗成的办法。就是在文章里,赞扬张居正革除漕弊作的一些事来说了。

    譬如这次张居正将百余名漕吏下狱,由此引导出,要治漕,先治吏的政策来,考生们只要顺着这往上面写,怎么样也不会被黜落。

    至于最后一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个林延潮也不由叹道,这道考题出的,可真的是有点难了。

    申商是指两个人,分别是申不害和商鞅,这两个人都是法家名臣,在春秋战国时帮助各自国家崛起。

    题目意为诸葛亮没有变法之心,但用了法家之术,王安石用法家来推行变法,却对外却托称周礼。

    林延潮看见左右考生,答到这一题时,不约而同的都是在抓耳挠腮。确实这题实在太难,引古思今,将诸葛亮和王安石二人拿来作一个对比,论二人成败得失,还要对法家变革有深刻的了解。

    这道题对于别人来说,太难,但是对林延潮而言,却是直呼痛快,这样的考题,才有几分真正‘治国,平天下’的味道了。

    这才是国家以策问,选拔人才的方式所在。

    如林延潮这样阅读量惊人,善于旁征博引的考生,对于历代得失兴亡,古今之变平日都有一番自己了解。

    林延潮在腹中酝酿了一番,当下提笔写到。

    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

    这是林延潮开篇一句,要知道正统儒家书生,是坚决反对变法的。

    这是从先秦百家持续至今日的大争议,儒家认为,越变法,人心越乱,也就是常说的人心不古。要维持天下的秩序,在乎尊卑上下,维持尊卑上下,在于礼。

    你要变法,就要打破尊卑上下,这当然不行。

    统治者和官员都是这么说,却不这么做的,实际上,历朝历代真正实行的都是表儒内法。

    所以林延潮第一句,并非没有直接说支持变法,而是婉转地说,为政要权衡时势,不能为了务博宽大的名声,而拒绝一切变革。

    林延潮又补充道,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诸葛武侯承刘璋之后,王荆公当北宋之衰,皆所谓处积弱积弛之余,非用申商之术莫能治也。

    意为诸葛亮当初治理蜀国时,王安石治北宋时,国家真处于十分危及的时候,传统儒家已是没办法搞定了,只有用申商之术,用变法的手段来振作国家。

    这算是用八股文的框架,用这几句来承题,为第一句破题阐发。

    接着林延潮又对诸葛亮和王安石二人变法,作了阐述,诸葛亮开诚心,布公道,以诚心变法,上下服从,故而推行顺利。

    而王安石变法,托名周礼,言行先王之政,但实际上用的却是申商之术,可朝堂上下如司马光,苏轼等君子哪个不知,故而以为王安石狡诈,群起攻之。

    王安石之败,在于名不正言不顺。虽有良法美意,亦足以为害。

    林延潮这一篇文章写完,不由一笑,王安石变法之失,非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了。林延潮写这篇文章,也并非论述什么,而是恰恰好点中出题者的心思罢了。

    这样的题目,恐怕非申时行出的,应是另有其人吧!

    不论怎么说,五篇策问已是写完,林延潮校对一遍后,即是誊正交卷。

    当下会试三场尽数考完,只等放榜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 target="_blank">(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5/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作者:幸福来敲门所写的《大明文魁》为转载作品,大明文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文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文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文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大明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