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八章 考完一游
收拾行李至龙门前,林延潮不免有种全身轻松的感觉。
龙门左近的考生,自是不免抱怨这一次策问实在太难出乎意料,以往的策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但这一次策问,却是有几分考校真才实学的味道。
特别是最后一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众人都有些无处答起的感觉。
林延潮微微一笑,就在等候之际,却见到两位熟人,不由大喜。
‘弟子见过先生。‘联袂而来的正是林诚义和林世璧。
林诚义以贡入北监后,得到参加会试的资格,至于林世璧已是第二次参加会试了。他与林延潮同年中举,中举后即奔京师赴考,虽没有中第,但却中了副榜。
会试副榜,按照惯例,是可授教职的,即是去地方州县直接任教谕,比举人来说,一上来就是实缺,省去了在吏部候官的过程。
一贯自视甚高的林世璧,哪里会将教谕之职放在眼底。他可是立志要成为濂浦林家第九个中进士的人啊。
于是林世璧拒绝了教谕之职,在京城读书三年,这一科又来考了。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向林诚义行礼,林诚义点点头,一旁与他们一并的好几人也是与林诚义相熟,见了这一幕笑着道:‘好啊,师徒同赴春试,真是一段佳话。‘
林诚义与林延潮道:‘这几位都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
林延潮闻言向几人行礼道:‘原来是先生的同窗,在下林延潮见过几位前辈。‘
几人见林延潮持后辈之礼,都是满意的点点头。
但一人突道:‘林延潮,莫非是一篇漕弊论上达天听的林解元?‘
“原来是林解元,这一次策问里论漕运之弊,我还是借鉴了你这篇漕弊论啊!幸会。幸会。”
众人都是一片称赞之词,一人向林诚义问道:‘林兄,平日怎么从未听过。这位林解元是你的弟子。‘
林诚义努力压抑着那份骄傲,嘴上却淡淡地道:‘不过是一位十几岁的孩子罢了。你们作前辈莫要夸他,让少年人不知了分寸。‘
林延潮听了,腹诽道,又是这句话,多夸几句又不会怎么样。
一旁林世璧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对林延潮也是一副长辈的口吻道:‘是啊,延潮,你的诗词一贯不太好。虽说会试不考五言八韵诗,但闲暇时还是要多读读诗词的。‘
马淡,这人更过分,一上来就揭短。
林延潮面上温和地笑着道:‘是啊,天瑞兄,我一直在努力攻读诗书呢。‘
林延潮一句天瑞兄,林世璧顿时脸黑下来了。
除了林诚义外,几名监生也是满脸讶异,这林世璧不是林诚义的同辈吗?林延潮却称对方为兄,这样说来。林世璧不是矮了林诚义和自己等人一辈吗?
辈分这个说来,还是满重要的,一群读书人聚在一起。首先就是序齿,明长幼尊卑。
古风上是序齿不序爵的,但到了官本位的大明,成了先序爵再序齿。如一名进士是不会与举人监生序齿的。同样这几人都是举人和监生,是同辈相称的,林世璧被林延潮这么一说,就突然矮了几人一辈,面子顿时荡然无存。
林世璧脸上顿时已是黑了,用力摇着扇子。努力保持着长辈风度的干笑道:‘现在的小辈就是不懂事。‘
众人说笑几句,不久龙门开启。众考生们鱼贯而出。
林延潮这一刻的滋味,就犹如当年高考之后的酸爽。终于是一身轻松了。
放榜大约还有十日,在这十日里,众人可以恣意游玩。
会试之后虽说还有一次殿试,但众所周知殿试是排位考试,而不是选拔考试,一般不会对考生作罢黜。所以任何通过会试的贡士,到了殿试里考得就算最差,也有个同进士出身。
众人于是商量着去哪里放松一下,林世璧提议众人去青楼玩乐,大家都是答允了,林诚义那么方正的人,本要推辞的,但被林世璧强行拉着。
林延潮本来开溜回会馆的,但也给林世璧一副盛情的拉住。
说起京城里的青楼去处,最负盛名的就是本司胡同,本司就是教坊司,此外还有本司胡同附近的北里,东院,勾栏胡同等等。
至于贡院旁也是不少,妓院总在考场旁,考生眼里,每当大考之时,四方士子纷至沓来,无不怀揣盘缠和诗稿。**心中,除了爱钞爱俏外,也有不少文学女青年,喜欢伤春悲秋、卖弄诗情。士子有钱,**有色,当下一拍即合,留下无数才子佳人的佳话。
贡院旁最好的青楼属悦翠楼,妙玉阁,其中少不了还有全国连锁的‘怡红院’。
几个青楼间,也会搞一个莲台仙会,请人评选花榜,分列次第,也如殿试那般,评出个女状元、榜眼、探花来。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悦翠楼的女状元,周盼儿了。
第三场考完以后,京城举人们无不前往几个勾栏之地消费,故而眼下几个青楼门前,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属于一波高峰期。
林延潮等人在几家青楼门前,还没到门口,即被人挤了出来,一看就知人满为患。
林延潮,林世璧众人,连吃了几个闭门羹,到了悦翠楼前却发觉,这里人却没那么多。
一名士子奇道:“不是说悦翠楼是京城最有名的勾栏地吗?怎么没什么人?莫非名不副实。”
一旁一人正好走过,笑着道:“几位有所不知了吧,悦翠楼里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窝,号称太子进太监出,你们还是好好掂量掂量钱资再去。”
林世璧不以为意地道:“既是好容易来京城一趟,自是要见识见识,咱们喝最好的酒,见最美的女人。”
林延潮听了微微一笑,喝最好的酒,见最美的女人?这句我没听过,不过‘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这句却有耳闻啊。
不过听林世璧这么说,众人都是轰然叫好纷纷道:“天瑞兄,果真乃风流才子,不过我们囊中羞涩啊!”
林延潮也是道:“是啊,天瑞兄,这悦翠楼我可去不起啊。”
林世璧见林延潮要打退堂鼓,连忙拉住道:“别啊,今日我都包了,诸位不要与我客气。”
“多谢天瑞兄了!”众人都是大喜。
林延潮知林世璧要在青楼里,找回风流才子的面子,好压自己一头。
这人真是小心眼啊,不愧是号称‘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的男人。(未完待续。)( )
第两百九十九章 我是初哥
男人都有青楼梦,才子更有青楼梦,林延潮读书六年多,一直绝步青楼,这一次也算体验一下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风光。∮頂∮点∮小∮说,来到眼前的悦翠楼,就拿他当天上人间吧,就算是还了上辈子作**丝时的志向。
不过林延潮在林世璧面上还是要表示不去的,因为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掏钱,让林世璧当这冤大头。
于是众人当下入了悦翠楼,不由感叹里面的器物,一看就十分奢华啊,且丝毫没有青楼的俗媚之气。
入内后女子,也没有衣着暴露,用色相诱人,都是各个端庄持礼,仿佛大家闺秀。
林延潮等人进入二楼一个叫牡丹春色的厅里,门口垂以珠帘。
林世璧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事实上他在闽地时也是有名的青楼常客,不少青楼女子以和他诗词酬答为荣。
当下林世璧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与众人道:“京城里的青楼女子一贯高傲,见过大场面,这可不是小地方,见个举人进士就登了天了。咱们这等来京赶考的士子,见得多了,要得她们青睐可没那么容易。”
一人笑着道:“有林兄在这里,我们萤火之光哪敢与你这皓月争辉。”
一人亦是道:“要被青楼女子看上,要么有才有财,这两样林兄你都有。”
一人也是道:“是啊,我等来此是求见周盼儿一面的,已是足矣。”
林世璧听了呵呵笑着,拿眼睛不住凑林延潮然后嘲讽道:“宗海,第一次来吧,不必局促,咱们士子在青楼里交游应酬也是常有的事。考完就好好放松一下。”
被林世璧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自己是‘初哥’,无疑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一旁一人连忙替林延潮解围道:“不过宗海兄,大丈夫食色性也,别不放开,再说以你的才学,随便拿出一篇诗词。即可得美人倾心,若是得了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大家赏识,不需花一分钱,就能得成为人家的入幕之宾啊,说不定还自愿嫁你做妾,平白得一份奁妆!”
林延潮听了心道,既睡了人家,还得了钱,这么说来。与小白脸有什么区别啊。
不过周围的士子却对此津津乐道,显然是拿来当作男人一等风雅,令人羡慕的成就。
林延潮听了笑笑,就不说话了。林世璧见削了林延潮面子,当下更是得意起来。
不过随即他们被告之周盼儿今晚有客了,大家是见不到了,众人不由觉得扫兴。
想想也觉得没错,男人的成就。总需要女人来肯定的心态。花魁就成了男人展现魅力的场合,谁能夺得花魁的芳心。这不亦于另一等可以媲美金榜提名的风光。
不过周盼儿既是名角,花魁,多少王公子弟要见她一面,并非是他们轻易能够见到的。
但随即就六名清倌人入内,林世璧他们一见这六名女子,顿时先前没见到周盼儿的那点失落。一下子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六名女子无一不是可人的,只是有的娇憨,有的冷艳,有的大方,各有千秋。
众人坐得是圆桌。姑娘入内后先是行礼,然后与众人插着坐。
不过既是清倌人,那是卖艺不卖身,这几名女子相貌既是清丽脱俗,且知书达理,一个个都是显然都是读过书的,而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高。
才子们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知识女青年来。
众人一下子就陷进温柔乡中去了,忙着与几个女子说话。这几个清倌人也是熟络大方应答,立即场面就热闹起来。
阵阵欢笑声,从牡丹春色厅里传来。
有美色当前,众才子们谈了几句,就用各种话术,技巧展示自己的风度才学。
不过林延潮身为旁观者,总觉得这样子好像有些秀肌肉,孔雀开屏味道。当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在卖弄的时候,还是比较含蓄委婉。
众人中无疑林世璧是最出色的,毕竟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他也不是一来就学着他们卖弄自己的诗词,或者说一些俏皮的笑话,将几位女子逗得前仰后合。
而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装了会逼,等着众人上来展示了一番后,他才开始说话。
与他们不同,林世璧随便一两句话,即是令场面一变,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活络了。林延潮看见几名女子美目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世璧,更有一人贴在林世璧的身旁,令他不由感叹这厮把妹果然有一手啊。
林世璧频频目视林延潮,一副和哥比起来,你还差得远的表情。
几碗黄汤下肚,众人也谈得深入起来。
“妹妹这等美貌,定是惹来无数相思吧!”
“哪里,不及公子多情啊。”
“奴家,没什么志向,只是要觅一个心甘情愿的人,嫁掉啊!”
“姐姐可以嫁给我啊!”
“尽说这样的话,你们男人都是没心肝啊!若是中了状元,早把当初说过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哪里,若是我如此负心,叫我万箭攒心。”
林延潮听了只是静静的吃菜。
“这位公子,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一名青楼女子笑意盈盈看了过来,林延潮还未开口,一旁林世璧既笑着道:“我这位朋友第一次来青楼,难免有些拘束,放不开!”
众姑娘都是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林世璧不怀好意地笑着,看来他是要把林延潮‘我是青楼初哥’这等形象牢牢竖立在别人脑海中了。
一旁人劝林延潮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丈夫,食色性也,没什么好拘束的。”
那女子笑着道:“原来如此,楚君,你陪陪这位公子,别怠慢了他。”
林延潮没说什么,一名女子移步坐到了他的身旁,轻轻欠身道:“这位老爷,楚君有礼了。”
林延潮打量对方,但见对方穿着月白色的湘裙,长发挽起,容貌却是六名青楼女子里却是美的一人,若说其他人气质各有不同,那么这位女子无疑要更青涩。
她自上桌来,不太喜欢说话,不如其他青楼女子那般会活跃气氛。
林世璧他们与她说了几句,便转去与他人说话了。
在厅里唯独林延潮和对方,与厅里嬉笑的众人有几分格格不入。(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百闻不如一见
青楼总是遇到各种各样性情的女子,男人嘛总会从中找到属于自己心怡的那一种。喜欢网就上LXS520。CO
相对而言,楚君这样的,是林延潮比较喜欢的,知书达理,人不会事故,也不会太来事。对于林延潮这样的青楼‘初哥’来说,绝对是最好的。
楚君坐下后,一名青楼女子,拿着琵琶弹了一首‘长相思’。
青楼女子对于琴棋书画,至少要有两样能拿得出手,这名叫清越的青楼女子,一手‘长相思’弹得众人都是如痴如醉。
“公子,我给你斟酒吧!”楚君边听着曲,边拿起酒给林延潮倒酒,看得出她的手有几分颤抖,酒水溅到了桌上。
“公子,对不起。”
林延潮笑着道:“没事,你才新入行不久吧。”
楚君摇了摇头道:“也不算刚来,有半年了。”
“没事,你比我强多了,我真是第一次逛青楼。”
楚君听了浅浅一笑。
这边清越的长相思弹完,林世璧与林延潮不由拍掌,一名叫湘雪的女子,拿起长笛轻轻吹了起来,吹了一曲鹧鸪飞。
此人技巧很好,众人听得仿佛置身如江南乡间一般。
湘雪吹完,众人都是赞二人一弹一吹,各有妙处。
林世璧笑着道:“都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谁来唱一曲,我就赠她一首诗。”
当下一名叫婉月的女子站了出来,她在六名青楼女子中算是长得算是最不漂亮的,欠身道:“公子请点曲目。”
林世璧微微一笑道:“就唱柳三变的雨霖铃吧!”
当下婉月唱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众人一面喝着小酒。一面听着这婉转的江南小调,顿时连考数日的疲乏也是渐渐消去。
林延潮想到这里,脸上摸不过一丝笑意。原来他想若是自己学韦小宝,在这里点一出‘十八摸’的话。会不会被人轰出去。
来时,林延潮可是看得,悦翠楼里可是扈养着一帮豪奴。
婉月唱得这首词,有几分令人沾巾之感。林延潮也是明白,青楼女子一才,二艺,三貌,此女歌喉这么好。虽姿色不算出众,但是断然是六名**中最红的了,倒是自己身旁的楚君,人虽最漂亮,但是什么才艺都没见她表演,难怪是陪于末座。
林世璧也是受曲所感,当即赋诗一首,赠给这名女子。
这首诗也是对得起婉月的这首曲子,顿时惹得众**一片叫好。
婉月读了诗,美目翻起涟漪。当下将贴身香囊赠给林世璧,显然大为有情的样子。
众人看了纷纷对林世璧表示羡慕嫉妒恨呐!
不过林延潮看得楚君却对婉月不是十分嫉妒的样子,反而乐于见风头被人抢去。
林延潮向楚君问道:“你最擅长什么?”
楚君低下头道:“奴家会一点点诗词吧!”
“哦。你最喜欢那一首诗词?”
楚君目光有些轻柔,低声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听着对方轻柔的口音,林延潮不由欣然道:“这是严蕊的词。”
楚君笑着道:“公子,也喜欢这词吗?”
林延潮道:“喜欢,但我更喜欢她的有情有义。”
“是啊,我们风尘之中。也是有性情女子的。”楚君叹着道。
林延潮见她目光中露出一丝波动,但只是一闪而过。对方立即又笑着问:“公子。怎么不写诗呢?”
原来林世璧一诗之后,周围人都学林世璧写诗赠答给相陪的女子。
林延潮是自己知道自己水平。自己的诗词水平不说比林世璧了,就是几位举人里也不算出色的道:“我不擅长写诗的,索性就藏拙了,姑娘无诗赠你,对不住了。”
楚君嫣然笑着:“无妨,奴家倒是喜欢公子的低调呢。”
“嗯,你也是蛮低调。”
楚君听了立即垂下头,她不知林延潮是否看穿了自己。
从小身在青楼,她看过太多太多。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光,她是不要的。故而她的诗词很好,但却从未向人展示过一丝一毫。
不引人注目,就不会招惹是非。那些名动公卿,燃烧自己生命,赢得一时风光的女子,有哪个晚景好的。楚君只想低调在青楼待着,日子久了,攒够了给自己赎身的银子,就离开这是非地。
她要的是‘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幸福。
事实上林延潮心底也是了然,这女子不肯引人注目,眼神里透着一点不肯向现实屈服的倔强。
他摸到对方一些想法,这样的女子,天下青楼里多了,自己可没办法一个个拯救过去。日子过久了,这女子内心那一些棱角就会现实磨平了吧,大体就是如此。
故而林延潮虽是同情,但也仅限于同情而已。
现在的林延潮只是一心放在科举上,今晚来悦翠楼只是消遣放松而已。
酒席散了,顿时众人兴尽离去,几位青楼女子送宾而出,正待下楼时,却见一行人正从楼梯上楼。
林延潮认得其中一人,不就是第一场在龙门时见到的荆楚名士萧良有吗?
但见在萧良有左右还有几位锦衣公子,不过一行人的焦点,却是一名女子身上,这女子身上穿着最时兴的苏样,眉目流转,随意一瞧,林世璧一行数人有几分心底一跳的感觉。
“这不是林解元吗?”萧良有拱手道。
林延潮拱手道:“萧兄幸会,幸会。”
萧良有身旁那女子斜目看向萧良有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十五岁中解元的林宗海?”
萧良有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一旁一名锦衣少年笑着道:“周大家,正是此人。”
林世璧等人一听,心道这姓周的女子,果真就是京城里的花魁周盼儿了,真国色天香。
周盼儿听得到锦衣少年的肯定后,目光看了过来,直视林延潮,毫无半点女儿家的羞涩。
仔细打量了林延潮后,周盼儿当下笑道:“真是百闻其名不如一见,林解元,你的才华名满天下,盼儿敬仰久矣。”(未完待续。)
ps:兄弟们,虽然说的有点晚,但还是要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哈,
第三百零一章 林世璧发飙
听周盼儿如此赞林延潮,她身旁的一位锦衣公子,露出了一抹嫉妒之色,萧良有则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至于林世璧一群人,则是满怀羡慕的看向林延潮。
其余婉月,湘雪等人,看着林延潮则是露出讶然的目光,她们方才在唱曲前,有听过对方的名字,只是没有刻意介绍,故而不知他就是十五岁中解元的林延潮。而且但凡有名的才子,总有些诗词传入青楼之中,而林延潮却没有几句诗词。
加之方才在林世璧的风头下,几位女子都是没有太注意到他。
众人听周盼儿这么说,这才有几分后悔,方才若是要他要几篇诗词就好了。
林延潮听周盼儿这么说笑着道:“名满天下,却未必是文章写得最好得,盼儿姑娘言重了。”
周盼儿笑着道:“盛名之下别无虚士,盼儿有几篇词,想请林解元斧正呢,还望林解元不嫌弃。”
“斧正不敢当,就当相互切磋吧!”
得美人青眼,虽说是很有面子,但林延潮却知也很遭人嫉妒。
林延潮不愿惹人注目,借着向萧良有行礼,而避开周盼儿。
林延潮道:“当日在龙门一见,听萧兄高谈阔论,改日要萧兄请教才是。”
萧良有笑了笑道:“林解元客气了,我与你介绍一下。”
说着萧良有指着身旁两名锦衣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张惟时,乃当今首揆大人三公子,这位是张仰昂,乃当今次揆长公子,与我们同科。”
张惟时,就是张居正三子张懋修。张仰昂则是次辅张四维的次子张泰征。林延潮听到二人的名字时,都是讶异。这二人算是眼下京城最牛逼的官二代。
林世璧也算很牛逼的官二代,但与这二人一比。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来是两位公子,幸会。幸会。”林延潮拱手道。
方才周盼儿向林延潮示好时,张懋修早就露出几分不喜之色,眼下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来是林解元,幸会了。”
一旁张泰征却是一团和气地道:“原来真是林解元,久仰大名。”
当下林延潮也是与张懋修,张泰征介绍自己几位朋友,众人听了二人名字。早都是倒吸一口气了。
几人平时哪里有机会与他们聊上几句,几个人说话间都是矮了一头,露出巴结的意思。
轮到林世璧时,但见他负手站在那,冷声冷气地道:“几位公子都是宰辅之子,在下山野草民高攀不上,告辞了。”
林世璧当下大步走下楼梯,张懋修将手中折扇一横,拦在林世璧身前道:“这位公子不是无名之辈吧,若与在下有什么过节。不妨说一说,看看我是否惹得起?”
林世璧冷笑一声道:“哪里敢,公子是今科内定的状元。又岂是我能得罪的。”
林世璧此言一出,张懋修脸上泛起怒色。内定的状元,这不是讽刺他暗通关节吗?
张懋修喝道:“好胆,你敢再说一句?”
林世璧冷笑道:“对了,张公子,近日我在坊间听到有人吟诗,你一定有兴趣,诗曰,状元榜眼尽归张。岂是文星照楚乡。三年又是复三年,五官必定探花郎。”
众人都是听得明白。状元指的就是张懋修,榜眼是万历五年的榜眼。张懋修的兄长张嗣修。诗里的意思是,张居正还有一个小儿子,眼下年纪尚小,若是再等三年,必能问鼎探花。
张懋修脸已是板下,京城中对他兄弟,冷言冷语,暗地中伤的人不知多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大胆到他面前来指责的。
林世璧却是笑着道:“你听诗作得多好,在下在这里先祝你们张家三兄弟,一门三鼎甲,成就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啊!”
张懋修紧握拳头,眼见就要发作,这时张泰征在旁却朗声一笑,道:“惟时兄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与这穷酸书生一般见识。”
听了张泰征的话,张懋修怒色收敛而下,陡然哈哈一笑道:“说得对,我是什么身份。”
说到这里,张懋修笑着看向周盼儿道:“有盼儿姑娘这等佳人在前,与俗人动怒,不是煞了风景,走,咱们去乐一乐!”
说着张懋修一把揽周盼儿走上楼去,周盼儿方才一副清高的样子,但被张懋修一揽,身为花魁的她却乖乖依在张懋修的身上,宛如一个小女人般。
萧良友见了目光露出一抹怒色,咬了咬嘴唇却不敢说什么,从二人身后跟了上去。
张泰征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对院子下面的豪奴吩咐道:“除了这位林公子,这几人都给我丢出去!”
当下十几名豪奴上来。
几人被林世璧殃及不由大呼无辜,林延潮与张泰征道:“张兄,可否看在在下一点薄面上,不要为难他们。”
张泰征低声道:“林解元,这事若是让张惟时来处置,又岂止是丢出门,涉及相爷的颜面,我这么做才是救他们。”
“明白了。”林延潮不再说什么。
当下林世璧他们被几名豪奴抓起,直接从门内往外门外丢出,各个摔得四脚朝天。
张泰征见了这一幕后,笑着道:“林解元,我对阁下才华十分赏识,希望日后有机会亲近。”
林延潮点点头道:“也好。”
说完林延潮走出门去,林世璧等人已是被跌得七晕八素,倒在地上起不来。
悦翠楼外不少人经过,看着这一幕,都是笑着指指点点。
林延潮搀起林世璧道:“天瑞兄,骨头没摔断吧!”
林世璧哼了一声道:“身上虽痛,但嘴上却是痛快。”
“你这是何苦呢?”
林世璧道:“不要忘了,若非张江陵,我大伯怎么会赋闲在家五年,也没有起复。”
林延潮知林世璧因大伯林燫被张居正打压在家的事,对张居正一贯有看法。
“还有若非张居正下令封闭天下书院,你的山长又岂会自尽。”
林延潮默然,是他的业师林烃,与张居正素来不睦,而且林垠也是间接因张居正而死,故而他心底对张居正也是怀有芥蒂的。
所以他也理解,为何林世璧当堂与张懋修吵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阅卷
readx(); 林延潮此刻的心情,也是比较矛盾。在穿越前,林延潮一直是将王阳明和张居正二人,当作自己最佩服的人来看。
因为这二人可以称得上儒家的践道者。王阳明作到了‘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至于张居正则是做到了‘治国,平天下’这五个字。
但穿越之后,周围之人与张居正无不为敌,就没几个人说过他的好话,潜移默化下,林延潮也不知如何看待张居正了。
此刻看着摔得鼻青脸肿,犹自要逞强的林世璧。
林延潮只能缓缓地将他搀着起来道:“你嘴上是痛快了,但我只知你这么一骂,得罪了权贵,你还要不要考进士?”
林世璧站起身时抽动筋骨,疼得呲牙咧嘴,但脸上仍是倔强地道:“你以为我这么没分寸?眼下贡院已是锁院,就是张公子要传出消息来对付我,已是来不及。等放榜出来,我已高中矣!再气气张居正那老贼。”
林延潮闻言哈哈大笑。
林世璧摇了摇头道:“你在笑,我却在哭,我方才骂张懋修的话,句句是真,万历二年时,张居正之子礼闱下第,张居正不悦,当下罢那一年庶吉士。”
林延潮听了一愣,庶常吉士是入阁的阶梯,在嘉靖年时没有每一届都取,但到了隆庆年间,隆庆二年以及隆庆五年都有取庶吉士的。没料到因为张居正儿子没中进士,张居正居然停了庶吉士。
“故而万历五年时,他的儿子方才得了榜眼,今年张懋修中状元,已是板上钉钉。怎么样,你听了是不是很不服气?”
林延潮笑了笑道:“没有。不承认的人,才是骗自己啊!”
林世璧叹道:“我知你的文章作得好,但才华盖世又如何,终究不如权势二字。”
“就如那周盼儿,清高,美貌。又是诗词无双。但花魁又如何?无数才子趋之若鹜,以为凭才学,能得其芳心,但你看最终不过是有权有势之人的玩物罢了。”
‘状元,花魁都是一样,那些当朝权贵拿出来,耍尔等玩的,无论如何追求,就算你才高八斗。曹子建复生,结果都是不会变的。我活到这把年纪,早都什么都看透了。‘
又是一个向自己传播负能量的存在,林延潮听了笑着道:‘天瑞兄,不必丧气,你信不信我会看相?以我观来,你的面相绝不简单。‘
林世璧将信将疑地问道:‘是吗?你姑且说来。‘
林延潮点点头道:‘天瑞兄,我看你面相。前半生虽身负才气,但可惜命运蹉跎。时运不济,困于棘闱,不得出头,不过虽然你如此苦命,但你只需一直忍耐到四十岁就行了。‘
林世璧将信将疑地问道:‘我今年三十九岁,差一岁就是四十了。你这么说莫非我四十岁后就要转运了?‘
林延潮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你四十岁以后就习惯了。‘
林世璧怒道,我……
林延潮笑了两声道:‘天瑞兄,我不过开个玩笑,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天瑞兄你毕竟是世代簪缨,但我这等寒门出身的子弟,若非科举又如何有机会有今日?‘
林世璧点点头道:‘你倒是真能看得开。‘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
之后林延潮与林世璧就回到了各自会馆。林延潮得空就看看书,与叶向高等人闲聊,等待会试放榜。
此刻在礼部贡院之内,各房考官第一场的卷子几乎已是阅完。
万历八年的会试,一共有十七房,也就是十七位同考官。
这是正德六年时朝廷定下的规矩。会试同考官十七人,其中翰林十一人,科道官员三人,六部官员三人。
十七房里,易经五房,诗经五房,书经三房,春秋二房,礼记二房。
每个同考官下有三名阅卷官,分发到各房的卷子,由阅卷官先读卷,那些犯庙号,考生自叙辛苦门第之类的文章,先行剔除。
文字犯忌的,或者在文章里说我虽然出身寒门,自小家境贫寒,连饭都吃不饱,但我自信,我自强,我奋力,这都是不行的。
另外首场七篇制义文字过六百字,或者五经题少于五百字或四书题少于三百字的一律也是不录。
此外卷子还有各种弊处,都是历朝历代一一叠加的,一个房差不多三百余卷,因为违制的就要去掉五六十卷,这样的卷子被贴出,不录。
此刻在尚书房里,同考官为翰林检讨何洛书,他与麾下的三位阅卷官,正在通宵达旦地,在房内读卷。
阅卷官可谓责任重大,他手中之笔,关乎每一名考生的去留,这样也就罢了。录卷之后还需将卷子送至礼部磨勘。
如果礼部磨勘录卷后,发现卷子里有离经叛道,诡词邪说的地方,阅卷官,同考官都要罢黜,取中的举人,变验公据后,要削掉功名,革退为民。
所以阅卷官是战战兢兢,一丝不苟地一个字一个字在读卷。
至于何洛书虽身为翰林,也是一点怠慢不得。
此刻首场的卷子,三位阅卷官都已是看完大半了,三百余卷只剩下二三十卷了没读了。
那些不中的卷子,都是早早剔除,文章被贴在一边,至于取中的卷子,也是放在一旁,叠成小山。
三场重首场,首场若不和考官心意,也就是真没救了,就算入了房内考官的眼,也不代表最后一定能取中。
按照章程,一个房选出录卷三十卷,其中正卷二十,备卷也就是略有瑕疵的卷子十卷,作为备选,一并由同考官审定后,交给主考,副主考。主考副主考优先看正卷,正卷中不满意的,再从备卷中选,备卷里不满意的,再从其他房的备卷中选。
这也是乡试会试一直以来,‘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的规矩。
此刻在二三十未读的卷子里,仿佛如尘封的明珠,待视货之人,如卧于槽枥之间的千里驹,以侯伯乐。
这时候一名阅卷官刚刚将手中的卷子,评为末等,喝了口茶,然后一脸心情烦杂地从未读卷里抽出一篇来。
此卷恰恰是林延潮七篇。(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
第三百零三章 我是要磨砺你啊
阅卷官姓方,乃是教职出身,点为会试阅卷官后一直战战兢兢。
同样身为考官,可是阅卷官和同考官,可谓是天差地别。同考官虽说与她们一般辛苦,但考完一房后总能收得二十名门生,这在将来可都是人脉啊。
但阅卷官了,吃苦受累,背负压力不说,考完后毛都捞不到。
此刻这位方阅卷官,已是很烦躁了,昨夜只是睡了两个时辰,今日一早起来就是读卷,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几十篇文章,双眼布满血丝。
这才刚刚拿起林延潮的卷子,还未看卷,心情就是没来由一阵烦躁reads();。这一次本房荐卷差不多已满,剩二三十卷里再取一两卷最多了。
故而这方阅卷官一拿起卷子,即是以一种批判的眼光,来读卷。
不过这位阅卷官也不敢真的随意应付,要知道作文易,衡文难,自己写一篇文章好坏自己知道,但别人的文章,可不能轻易一言而决。
这阅卷官拿林延潮的文章读了起来,首题破题,圣人之心,惟知有礼而已。
破题不过泛泛而已,面阅卷官又看面几行文字,文章言简意赅,并非是自己所喜的。文章并不合阅卷官的口味,但他也不敢贸然,将卷子罢落。
面的每一篇文章都是考生心血所在,身为阅卷官的他也尽量减少凭一己好恶取士的弊病。
当然也有只论个人喜好,而不论文章高的考官,那样的文章就算是王世贞写的,到了不喜欢复古之风的考官眼底,结果也是丢在一旁。
看宝易,看文字难。阅卷官叹了口气。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于是拿出另一篇文章来比对。
这也是考官看卷的办法,同房的考生七篇文章题目一样。答题都是差不多,同样两篇文章对比起来。很容易判出高来。
拿来与林延潮对比的文章,是一篇待定卷,所谓待定卷就是写的还算上乘,但略又不足,处于可入可不入之列。
这阅卷官拿两篇文章pk,当然是胜的留,差的淘汰。
阅卷官初时对林延潮的文章不以为然,但两一对比后。却态度转变了。
“这里的文字,如此写来,确实比另一卷高明多了。不,不是高明多了,而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承笔,转笔,运用的很高明啊!“
“这等雄健之词,非老学宿儒不能到。“
待七篇读完,方阅卷官叹道:“原本这等文风,我是从来不喜的。但今日读来却令我不得不取,幸好险些没有因为个人的偏颇,而错失一名栋梁之材。“
当方阅卷官拿起文章来。向同考官何洛书走去道:“何大人,此篇可入荐卷。“
何洛书正在读卷,见对方持卷而来,笑着道:“先放这,待我看完再说。“
方阅卷官当放卷子,停脚步,本要让这位何大人,再认真看一看这篇文章,但方阅卷官。随即心想何大人,乃是当今翰林。怎么看不出这篇文章的妙处,何况他眼新得首辅的青睐。自己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于是方阅卷官,转身走了。
而另一旁何洛书正伏案上阅卷,身为本房房官,他不仅要看面阅卷官呈上的荐卷,要从阅卷官判的落卷中,看看是不是有不足之处。
不过这两日来何洛书都是很满意,他面三名阅卷官评卷,确实算得上公正。
何洛书喝了口茶,当取卷读来,卷子草草看了十几行后,突然精神一震,将椅子一拉,从刚才一目十行读到半篇的地方,又是重头读起。
“好文章,淳实典雅,而不浮华reads();。”
何洛书点点头,继续读去,从头篇读至最后一篇,他都是心觉满意,心道如此的文章,篇篇都可作科场范文的。
到底是哪个才子写的?汤显祖?顾宪成?萧良有?魏允中?
不对,他们都不是治书经的。
何洛书又重读一遍,但觉得文风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他突然记起在当初在西山文会时,读得那篇漕弊论的文章,陡然恍然,对了,这林解元不正是治
书经的吗?
他的那篇尚书古文注疏,自己身为治尚书的名家,也是读过的。
这等文风旁人轻易模仿不来,再说四篇经义,论专研之深,恐怕近千治尚书的考生,也无人出其之右了。
这篇文章,若是呈上,不说经魁,就是会元也是可得啊。
但是,但是,林延潮你实在运气不好啊!五经你什么经不选,非要选书经!
何洛书放文章,长叹一声,尚书经魁,早已有人选。张相爷的两个儿子张懋修,张敬修,也是治书经的。
那么林延潮的文章毫无疑问会拿首卷,如此至张相爷的两个儿子于何地?要知道会试前五名,也是如乡试五经魁排列,各房各取一人,名额只有一人。
若是林延潮这篇文章呈上,与张懋修,张敬修二人的文章一较,高立判。就算不说二张的文章,就算五千举子中,恐怕也没有人可与他相提并论了。
除非正副主考,连自己在内的十七位同考官一并指鹿为马,集体作睁眼瞎。
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那么麻烦,自己直接将此卷,在此无声无息地罢落就好了。
何洛书心底已是有了决定。
最后何洛书惋惜又读了一遍林延潮的文章,心底更是感慨,王世贞称此子必为一代文宗,果真半点不假,希望这一次打击不会令他一蹶不振。
也是当年张相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明明十三岁可以中举人,但湖广巡抚顾璘却阻扰,让其落榜,此乃是磨砺栽培之意啊!
我也是为了研磨他的心性,若是真乃大才,受此小小的打击,再等三年又何妨?到时候会元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啊!
何洛书想到这里,自觉的为自己一番行为找到了借口,于是心底就子就舒坦了。
于是何洛书将林延潮的文章拿过来,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这一遍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想要找出违制,或者欠妥的地方,好名正言顺将文章罢落。
但读了最后,何洛书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将文章反复读了十几遍,也没找到半点差错来。
林延潮这七篇文章作得是四平八稳,滴水不露,自己想尽了办法,也是束手无策。
这着实令何洛书绝望。(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蹊跷
何洛书眼是绞尽脑汁要找出一错处来,但却也是没有办法。
要知道身为同考官,不说在荐卷上,要写上自己的评价意见,向主考官说明为何推荐的原因,就是在落卷上,也要写出这篇文章到底是因为什么,结果没有被录取。
但是何洛书发觉自己真的写不出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案的方阅卷官也是正好看了过来reads();。
何洛书有几分心虚,笑了笑点了个头。方阅卷官走过来问道:“何大人,方才那篇荐卷如何?”
何洛书笑了笑道:“好,文字清通,我已列入荐卷之列了。”
方阅卷官闻言大喜道:“何大人,真是太好了,我看此文有望经魁啊!”
何洛书听了呵呵笑道:“不好说,不好说。”
说完这句,何洛书就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方阅卷官见何洛书的脸色,觉得有几分奇怪,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回去继续改卷了。
至于何洛书重新拿出林延潮的卷子,想了想他在文章上写了个‘文墨粗陋’的评语,然后将卷子搁在一旁。待到无人察觉时,何洛书将林延潮卷子拿到数堆落卷间,随意选了一堆塞入最底放好。
何洛书自以为没人看见,却不知这一切正被方阅卷官偷偷看在眼底。
尚书房里又如此过了数日,接着第二场第三场的卷子又是呈上,何洛书看完三场后,最后确立了三十篇本房荐卷。
方阅卷官留了个心眼,将三十篇荐卷都看了一遍,却没有之前自己推荐的文章。当他知道了什么,可是他不敢说。一位当红翰林不是他惹得起的,他还有老婆孩子。
方阅卷官心知,按照会试‘去取在同考。参定高在主考’的原则,同考官虽无法决定名次。但有罢落卷子的权力。
同考官若是真的不取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除非……除非主考官会去各房搜落卷。
当然这个概率是不高的。
当何洛书在将林延潮的卷子罢了后,三场文章一并看毕,选好三十张本房荐卷,其中二十是正卷,十是备卷交至聚奎堂里。
此刻聚奎堂里,申时行。余有丁正审阅各房呈送上来的荐卷。
聚奎堂里,除了正副主考,还有内监视官,提调官作为监督,免得二位考官徇私。
申时行一面看着卷子,一面与余有丁,笑着道:“五柳先生,你看这几个房官,将自己房里,几篇荐卷。简直是吹得天上有,人间无,各个是苏轼。韩愈复生之才,老夫都替他们脸红了。”
余有丁当年告病还家,效仿陶渊明,在家门前种五颗柳树,号五柳庄。故而申时行调侃余有丁为五柳先生。
余有丁听了笑道:“申翁,房师与考生有师生之谊,哪房房师不希望自己一房的考生能夺会元的,故而极力推崇。”
申时行点点头道:“是啊,故而你我身为总裁的。自是要有把握的分寸。那几份荐卷你觉得如何?”
余有丁听了沉吟了一番道:“无论是理趣,气格。这几篇都写得一丝不苟,都可称得上是一时之选。这样的文章好是好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文章太刻于求全,反是少了什么,正所谓大巧者不工也。”
申时行哈哈一笑道:“余兄太苛求了,你说的是千古一遇的文章,岂是轻易见得?”
余有丁捏须笑着道:“那倒是未必reads();。”
两人一笑不说什么了,继续看卷。
两位主考看卷到了晚间,各房呈上的卷子已是读得差不多了。
贡院内有内供所,专门负责给各房考官供给饮食,其中费用皆是公出。
两位主考官正在读最后几篇卷子,这边内供所即是端来了银耳燕窝羹给两位主考。
申时行搁卷子,对一旁仍阅卷的余有丁笑着道:“余兄,歇一歇吧,只剩最后几卷了。”
余有丁笑了笑将卷子搁一旁,起身对北方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道:“自继副总裁来,每日战战兢兢,总算没耽搁差事,不负了皇恩。”
申时行听了赞道:“余兄真是秉公之臣。”
供给所端上银耳燕窝羹后,申时行对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内监视官,提调官道:“也给两位大人,呈一份。”
两位内监视官,提调官连忙起身道:“此乃是圣天子给两位大人的特供,属不敢用之。”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你我都是为朝廷当差,哪里有什么特供。”
于是供给所之人也给两位官员呈上银耳燕窝羹。二人受宠若惊地一并行礼道:“卑职多谢阁老厚待了。”
吃完银耳燕窝羹,申时行与余有丁商议了几句,这录用的三百零二名贡士,几乎已是定,面就可以填草榜了。
草榜即是朱卷的排名,确认后一式三份,自己留一本,交给提调,监试官一本,外帘官一本,最后根据草榜名次比对朱卷与墨卷,确认无误后。请知贡举,监试,提调等官入内帘,铺堂卷,拆弥封,填正榜,定最后名次。
所以到了填草榜,差不多也就是定三百零二贡生最后排名了,差不多就可以称得上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此刻申时行却在想着,他阅卷时看了几份尚书房的首卷,对于三位尚书房同考官呈上可定为经魁的卷子来看,他都觉得平平,至少谈不上出类拔萃。
当初林延潮来府上拜会自己时,也送上过他的文章。申时行对林延潮文章的水平,心底有数,但尚书房送上的这几篇,没一篇及得上的。
申时行心想,这期间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也是,很多考生在平日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但到了科场上,却是写得平平,十成功夫拿不出五六成了。
而有的考生,平日文章写的不怎么样,但一旦考试时,却犹如神助,与平日判若两人。
这都是有的,可申时行此刻想的是,若是林延潮发挥失常,导致连阅卷官,房官那一关都过不了,那也就算了。
但是事实不是如此啊,之前余有丁看了林延潮的卷子,明明称赞不已的,这其中莫非有蹊跷?
想到这里,申时行看向了一旁的余有丁。(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朱衣点额
在唐朝时,礼部试不糊名。
故而考生在考试前,拿着得意 文章,私下呈有地位者或主考官,求以推荐,此称为行卷。
采用糊名制后,行卷才大大减少。
但也不是没有,事实上士子私下将文章给官员,甚至主考官,就有事先约定门生的意思。
到了本朝唐伯虎科场案的例子就不说了,当初林诚义也曾将文章在考试前,交给胡提学。
京城里还有个笑话,说一名士子住在一名大官的官邸边,他特意在墙上作一轮竿,专门将自己的诗词投于大官院内,希望能得到他的赏识。这士子还将轮竿美其名曰诗钩。
故而当初林延潮拜访申时行时,也将文章给他看。
申时行收下了,没说什么,那时他还不是会试主考官,收下卷子也无妨。
申时行看似闲聊,向余有丁问道:“余兄,找到你千古一遇的文章没有?”
余有丁听了皱眉道:“这倒是没有。奇怪啊,不应如此的……”
申时行听余有丁的话,知道 林延潮的文章,确实没在这三百零二卷之列,不过面上却没有反应,只是笑着道:“余兄莫非说的是之前在考场看得那篇文章,不过没什么,马有失蹄,就算余兄你,也有走眼的时候嘛。”
余有丁听了急道:“申翁,这实在没道理的……”
申时行打断余有丁的话,道:“下面各方呈上的卷子,我们已是审阅了,下面就是搜落卷,定草榜了,明日就是二十五。一般在二十六日定下草榜,二十九日如期放榜。算算还是充裕。”
会试在定草榜前,有主考官去各房搜落卷的规矩。之前有一次乡试,主考官对同考官的荐卷不屑一顾,专门在落卷中选拔人才,不过却犯了众怒。
到了后来。主考官就很少搜落卷了,或者是走个过场,作个形势。若是对搜落卷十分较真,就表示主考官对各房同考官眼光的不信任,这可是得罪一片人的事情,大部分主考官不会这么作。
余有丁正犹豫是否要提出搜落卷,但听申时行方才话中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道:“申翁,文卷浩繁。时日所限,我等不可自谓,去取必皆允当,而无一遗才。我看落卷之中未必没有沧海遗珠。”
申时行听了继xu 引导道:“如此啊!不过若是搜落卷太过求真,恐怕各房考官会说我等通关节啊!”
余有丁当下道:“这有何妨,只要我等一心为公即可,量也无人会说。”
申时行道:“余兄果真是一心秉公,既是如此。本阁部就随你下各房巡查。”
余有丁听了十分感动道:“有阁部在堂,量那些人不敢有异议。”
当下申时行与余有丁自去几房搜卷。易经五房自是最先去的。
申时行,余有丁二人从落卷挑出卷子来看,首先是看阅卷官与同考官的评语,与文章是否比对。
卷上有考官说文章违制的地方,只需在文章上找出无误就行了。
比如有些要避讳的字,考生需缺笔避讳的。考生没有,或许是直呼圣人名讳,破题中不小心骂题的,那么只需看一处,其他都不用看。就可以直接丢了。
所以搜落卷也是很快,只是在考官在评这篇文章,文理不菲,文章不通等等时,才需认真看的。
即便如此二人,也是费了一个上午,才将易经五房的落卷审了一遍。
余有丁当下问道:“申翁,明日就要定草榜了,看来十七房不能一一去了,你看下午去哪个房?”
申时行犹豫了一会,道:“易经审过了,诗经也是五房,若是再一一看去就太繁琐了,至于春秋,礼记各只有两房,又太少了,不如选尚!”
余有丁笑着道:“申翁高见,书经三房,一个下午必是可以搜完,我们这就去!”
当下申时行,余有丁来至何洛书的房内。
何洛书是庶吉士出身,而余有丁之前是庶吉士教习,当下何洛书以门生之礼拜见余有丁。
既是门生,余有丁毫不客气,对何洛书指着数堆落卷道:“各房之中,属你呈卷最慢。”
何洛书肃然道:“学生以为三场之后,再荐卷出房,方显郑重。”
申时行与余有丁对视一眼,也是点点头道:“有理。”
于是余有丁,申时行查落卷,何洛书照规矩要不在当场,以示回避。
房内只有二人与三位阅卷官在。
余有丁在查卷,申时行则是找三人一一问话。
申时行待问至方阅卷官,二人聊了几句,方阅卷官突然道:“启禀阁老,卑职三日在考房内见得一件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申时行温和地道:“但说无妨。”
方阅卷官道:“当时卑职正在考房中批卷,半途倦了,故而坐而假寐,半梦半醒时见一人着衣冠立烛影下。”
申时行听了露出慎重之,考场上鬼神之事很多,故而众人都不敢轻忽。
申时行道:“此莫非是欧阳公朱衣取卷之事?”
欧阳公就是欧阳修,传说欧阳修当考官每阅卷时,就见一朱衣人向自己点头,凡点头就说明这篇文章作得极好。这一幕只有欧阳修可以见,其他人都见不到。
故而欧阳修曾说,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后人用朱衣点额,指文章被考官看中。
申时行当下问道:“那朱衣人在何处?”
方阅卷官朝一堆落卷上一指,申时行走到落卷旁抽卷连读数篇,突翻到一篇落时停下,脱口而出道:“好文章,怎委屈在此?”
申时行说完拿着卷子来至余有丁面前道:“你先看看此卷。”
余有丁从申时行手里接过卷子,突道:“几乎失之交臂,申翁,我与你说的就是此卷!你从哪里得来的?”
申时行当下将方阅卷官叫来,将朱衣人的事说了一遍。
余有丁叹道:“真是多亏了这位方兄啊!”
方阅卷官正道:“两位总裁,下官岂敢居功,此乃神授,苍天不愿见朝廷失此文魁。”
说完方阅卷官将官袍一撩,朝天一拜。
听方阅卷官这么说,申时行,余有丁顿时都是肃然起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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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竟敢理直气壮
余有丁听方阅卷官的话,却多了一个心思。
朱衣人的事,他是将信将疑的。
作为一个儒者而言,他秉信着孔子所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比起鬼神来,余有丁更相信逻辑。他揣测另一个可能,可能这位方阅卷官,本意要推荐这份卷子,但却遭到同考官河洛书的否认,故而才托言鬼神之事荐了此卷。
事实上余有丁自信若是自己认真查下去,就算没有方阅卷官的推荐,手中这份卷子也会被自己查到,只是快一点和慢一点罢了。
不过想想还是蛮运气的,幸亏今日正好来了易经,书经两房,若是去其他房查卷,就与这篇文章失之交臂了。或者之前没有主考官申时行的支持,自己也不会来各房搜落卷的,就算来,也只是走走过场,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
想到这里,余有丁看向手中的卷子,他相信自己就是伯乐,从槽枥之间,赏识了这千里马。
“这等好文章,断不能埋没了!”余有丁复看了一眼卷子。
此刻林延潮尚不知,自己的卷子走了这么一遭。
他与叶向高,翁正春等几位好友,正去郊外踏青,享受着读书人风花雪月的日子。与三五好友,一并喝酒谈天,京城春色,享受起二月后这难得的明媚春光。
林延潮登高望远,吹着春风,看着帝都晴朗的天空,心想若是没有会试放榜的压力,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好比高考放榜前夜夜笙歌的生活。
尽管他自觉的自己文章已有火候,但也不认为自己必定能中。汤显祖那么牛的才华,没有讨好张居正。不是也一样没中。
自己之前虽走了申时行的门路,但申时行能帮自己到什么份上,也只有看天意了。会试这十分之一的录取率而言,能中则是侥幸,不中才是常态啊。古往今来,多少才子不也是难逃困于棘闱的命运吗?
林延潮转念又想。不过如果能中进士,还是进士的好啊。
林延潮扬起头看着北京城的天空,心道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是尘埃落定了吧。贡院想必是排出了名次。与林延潮一般,此刻京城里无数人的眼睛也是关注至这国家取才第一大事。
年轻的万历天子,每日晨起都差太监查问,会试阅卷的进度。
至于张居正,张四维几位阁臣也是关注着,别的不说。至少他们的儿子都在考生之列。
数日后,终于到了按南中北三卷定榜的时候。
虽是白日,但聚奎堂却是大门紧闭,里面不得不点起红烛照亮。
会试的外帘官,内帘官齐聚一堂。
红烛的烛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乍看上去有几分阴晴不定。
十七房,每房二十卷正卷,十备卷。也就是三百四十份正卷,一百七十份备卷。此外还有余有丁搜罗来的落卷。这些卷子一并摆在了堂上,堆成了小山似的三叠。
申时行,余有丁,与十七位同考官一并至孔圣的像前上香,念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说完一一上香参拜。
上香后,申时行对众人道:“开始填榜吧。”
于是各房考官拿着卷,按照五经,南中北三卷排名。
三卷取士。残酷即在这里,有的士子明明写的不错,但前面名额已满,不得不从正卷沦为备卷,再由备卷淘汰。
有的士子文章平平,却因为某房某经空缺,一路步步提拔,从备卷转为正卷。其中商议排名时候,各房同考官对本房的文章都是据理力争,与其他房考官吵个个面红耳赤也是正常。每一房有多少考生中选,与各房考官息息相关。
卷子排定座次后,即拆名,核对朱卷。
一旁一张大榜上,在知贡举为首的官员监督下,一个个名字填了上去。
“何大人,你可认得得此卷?”余有丁突地从袖中一份卷子放在河洛书面前。
一般的荐卷上,阅卷官和同考官都会在上面写荐文,除了说文章如何如何好的荐文外,还会在试卷上勾圈,勾三个圈的代表文章最好。
但这篇卷子上,则冷清清地写着‘文墨不通’四个字,在卷子一角上,还画得一个‘叉’。
考官评卷,‘圈’最优,‘三角’次之,‘竖’再次之,最后一等则是为‘叉’,而这卷子评了一个‘叉’说明简直文章差到极致。
何洛书不知余有丁何意,赔笑道:“余大人,这等劣卷……”
说到这里,何洛书话音陡然一顿。
何洛书突然看出,这不是自己之前故意罢落的卷子。这卷子,怎么……怎么会出现在副主考余有丁的手中?
这……这怎么可能?
何洛书,脸色剧变。
余有丁见何洛书的神色,当下问道:“何大人,你怎么说?这张卷子,真的是排为最末等的劣卷吗?”
“余大人,你,你听我……”河洛书立即道。
余有丁冷哼一声道:“我不否认任何人都有走眼时,老夫也曾将几篇好卷,判为落卷过,只是这篇卷子如何也不至于在上面评个‘叉’字,你倒与我说说道理。”
何洛书脸上一片惊慌,但过了片刻唇边突然绽出一丝冷笑,冷笑过后,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余有丁不由讶异,此人为何作了错事,竟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
何洛书抬起头来,方才的惧色一扫而空,但见他侃侃道:“若是余大人真要我说个道理,那我就与你说个道理。不错,这篇文章并非不算劣卷,但放在礼部试之中,与其他卷子一较却是不足。在下向你推荐两篇卷子,篇篇具佳,远在此篇之上!”
“哪两篇?”余有丁问道。
“是江陵张敬修,张懋修二位考生!”何洛书的声音在大堂之中回响。
左右正在阅卷核对名字的几位考官,都是停下。几位为本房荐卷,争得面红耳赤的房官也是一并停下了争吵。
坐在正堂上的申时行,目光扫了过来。
众人都是停下手头之事,在场众官谁不知张敬修,张懋修是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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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最好的文章
何洛书负手在堂上,神情倨傲。
他向前走了一步,向余有丁道:“余大人,难道觉得张敬修,张懋修二位考生的文章不妥吗?”
余有丁听了捏须道:“这?”
何洛书走到申时行面前,长长行礼问道:“申阁老以为如何?”
申时行笑了笑道:“此落卷,是我和余大人从你房里的落卷中搜出的,我们自是不能再说了,应该避嫌。”
说到这里,申时行顿了顿道:“个人之间太过于偏颇,文章不是我一人说的好,就是真的好,你一人说的坏,就是坏的。不如我们听听其他十六位同考官的如何?”
何洛书欣然道:“这是当然,在下官看来,张敬修,张懋修二位考生可为俊才,以我之见,可并列经魁,甚至会元。当然经魁和会元只有一人,至于其中如何取舍,就看总裁与副总裁之意了,诸位同僚也一并给点意见吧!”
于是三份卷子一并摆开给十六位同考官一一看过。
身为同考官之一的户部都给事中,看过卷子后道:“在下以为江陵张懋修的文章略胜一筹。”
户部都给事中说完后,河洛书脸上抹过一丝笑意。
同考官之一工部主事亦是上前道:“下官也是以为张懋修的文章更胜一筹。”
户部都给事中和工部主事上前表态后,何洛书笑了笑。
这时候桌案一响,余有丁喝道:“你们莫非都忘了考前是如何说的吗?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
何洛书笑了笑,厚颜无耻地道:“余大人。我们正是秉公取士。”
这时一人霍然而起道:“何翰林,别的不说,本堂部问你一句,这篇煌煌之文你写了个‘叉’置于末等,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去出面训斥何洛书的乃是刑部尚书严清。
何洛书见了严清,先胆寒三分。此人乃是刑部尚书,一向刚正,乃是六部尚书中唯一不附和张居正的。
而且严︽☆︽☆,清还是本场会试的监试官,监察考场之事。
何洛书见严清腿就软了,但到了这一步硬着头皮道:“大司寇乃外帘官,这阅卷的事,与大司寇不相干吧!”
大司寇是刑部尚书的尊称,何洛书此刻心底已是怕极。
严清冷哼一声道:“本部堂虽乃外帘官,但负圣命。监督考场法纪。阁下徇私舞弊,打压良卷,这等文章竟是判得最末一等,不是徇私,是什么?”
何洛书咬着牙道:“下官说了,此卷与两位江陵张公子的文章比起来不算什么,难道大司寇真不懂我的意思吗?”
严清寒笑一声道:“本部堂以文章论文章,谁与你扯到他人。再问你一句,这篇文章你真认为最末一等吗?”
何洛书想要拉出张居正来为自己壮胆。哪知刑部尚书严清也是人精,一眼看出了他打什么算盘。不拿此卷与二张的文章对比,而只是就实论文章。
这时一名翰林侍讲张位起身道:“诸位,实事求是,此文理趣精深明旨,气格官样昌大。词采清新俊丽,风度飘逸跌宕,音律顿挫铿锵,不论是否要取为经魁,会元。但只将此文章罢为最末等,足见阅卷之官有眼无珠!”
张位一句有眼无珠,斥得何洛书满脸通红。
张位之后另一名翰林起身道:“两位主考,大司寇,张大人所言甚是,何大人取卷不公!”
这名翰林说完。又一名身为同考官的翰林起身道:“此文若是落榜,下官愿从翰林院去职!”
一位老翰林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此文若是不取,文人无骨,文道不彰!”
一名年轻的翰林起身道:“三位大人,与权势相较,吾更爱好文章!”
又一名翰林起身道:“三位大人,此卷若不为会元,吾无话可说。”
剩下几名翰林官则是更是干脆,直接起身道:“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同考官里的十一位翰林,除了何洛书外,其余十名翰林一并都是支持这篇落卷。
在场阅卷官,对读官,弥封官等众多官吏看得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
万历五年时,张居正欲夺情,满朝百官皆作哑巴,科道官员,各道御史没一个人敢说话,唯独众翰林们敢投书朝堂上,直斥张居正,甚至几十名翰林追至张居正家里‘逼宫’。
堂堂首辅张居正,不得不拿把刀横在脖子上,对逼宫的众翰林们说出了,你们再逼我,我就自杀之类的话。
翰林官的风骨,今日众人算是真正见到了。
何洛书顿时颓然,他今日等于被翰林院的同僚们抡起胳膊,猛抽了几十下耳光,算是彻底名声扫地了,再也无颜在翰林院待下去了。
这时候申时行出面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众同考官都是向申时行行礼。
申时行笑着道:“诸位的心意,本阁部明了了,对于何大人嘛,本阁部相信,他也只是一时之失。衡量文章嘛,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此事不宜再追求,一味苛求,满朝百官以后谁还敢充任同考官。”
申时行这话一出,何洛书感动的差点眼泪都下来了,这真是雪中送炭。众人都是暗讽,这申时行果真是张居正的跟屁虫,替张党之人开脱。
他既出面这么说,身为刑部尚书的严清,也就不好再追求何洛书,只能将他放过了。
“不过嘛,”这时候申时行话锋一转,“这篇从何大人房里所搜得落卷,确实是一佳作。”
说着申时行笑了笑与余有丁对视一眼道:“余大人,常与我道,文章已是走了穷途没路,无论是复古秦汉,还是师法唐宋,天下读书人都已是将文章写到了极处,所谓极处,也就是尽头,不能再一步了!八股文也是一样,但是这篇文章,却让我等见了另一个天地!”
说到这里,申时行向余有丁点了点头,余有丁也是捏须微笑。
申时行手持卷子笑着道:“本官问你们一句,什么是尔等心中最好的文章?”
听申时行这么说,众人都是神色肃然。申时行当年科举,殿试第一,会试第二,绝对有资格说这句。
所有人都是露出了倾听的神色。(未完待续。)uw
第三百零八章 会试放榜
万历八年,二月二十九。
这一日是礼部试放榜的日子。
参加会试五千余考生决定命运的一刻。
京城里,顺天贡院前,无数人翘首以待着放榜的一刻。
这一日,来京城赴考的考生们,不会亲自去贡院亲自看榜,而是各自呆在自己的客栈,或者是会馆里等着。
这是为何呢?
这不得不说,科举进行了这么多年,早已是形成了相关利益链了。
在还未正式贴榜时,早有各方的报录人,与贡院里的人通了关节。贡院那边正榜填一个名字,这边填了名字的那个人的名字,籍贯,住处就会被报到报录人的那边。
然后就会有人骑着快马报信,一队报录人就会吹打着唢呐,扔着鞭炮,往士子所在的地方赶。
得中的士子,接了喜报,都是出手慷慨,异常大方。
此刻他们高兴啊,又一个个都是举人啊!大明朝的举人都是富得流油啊!
另外他们会试中选,即是贡士,贡士最差,在殿试里也是三甲进士,当上进士就算当官,那更是不差钱啊!
所以得中举人都是出手阔气,若是再碰上个金主,这些报录人们就爽歪歪了,应了那句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故而在贡院里面正榜才写好,还未张贴至贡院外头,而会元的名字,早就传得整个京城满街跑了!
在贡院外等候就和个傻子一样,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报录人上门报喜,自己接受祝贺来的风光。
鱼跃龙门,不是每个读书人都有一刻的,这荣耀只属于层层拼杀上来。历经无数考试的三百名幸运儿。
这一日对于每个考生而言,毕生难忘,高兴。兴奋,激动。莫名各种在心中酝酿。寒窗十年所受的种种苦楚,在这一刻皆化成了佳酿。
这一刻天还未亮,大部分的士子们都是起床,在客栈和会馆里等候着放榜的消息。
二十九日这一日。
红日跃出层云,光芒万丈。
福州会馆的白墙黛瓦沐浴在晨辉中。
会馆看上去依旧有几分简陋破旧,晨阳从大堂石阶上一级一级地向上铺开,然后登堂入室!
“今天个好日子!”掌柜手拿着茶壶嘴,边喝边着。
“那还不是。”小儿笑了一声。
“赶快滚去干活。”掌柜喝骂了一声。当下小儿连忙跑去。
掌柜喝道:“给我卖力擦拭干净,若是发现一点灰,待会我拔了你的皮。“
掌柜这才喝完几句,就看见叶向高,翁正春两位举人走了出来。
掌柜立即堆笑迎了上去道:“两位老爷,是要出去走走吗?“
翁正春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是在屋里气闷,故而出来散散心。“
掌柜笑着道:“两位都是文曲星下凡,这一次春闱定然中式。“
二人都是一笑,虽知对方是奉承。但是都很受用。掌柜问道:“对了,解元郎呢?“
叶向高道:“在屋子里,他倒是有静气。“
几人说话间。但见隔了一条街的湖广会馆那敲敲打打起来。
翁正春疑道:“这是什么动静?“
掌柜道:“这倒是不知,不如看看。“
“不用去,我从那刚过来,这是湖广会馆在那搭彩棚!一会必是中选士子要用。“
会馆里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分别是林世璧,林诚义。叶向高,翁正春称林世璧为年兄,称林诚义为林前辈。
叶向高不由道:“湖广会馆那还真高调。“
林世璧笑着道:“那还不是,这边说要包揽会试前三。前五呢。你们呢?今科如何?“
翁正春脸色一沉道:“策问一道题失误,恐怕今科是难了。“
叶向高摇了摇头却是不肯说。
林诚义道:“莫要在意。你们二人时文已有火候,看到文章考官必不会放过。“
二人听了林诚义的话。都是称谢过。林世璧对林诚义问道:“你那位不成器弟子呢?不是得知要放榜,吓的缩在床上吧。“
叶向高,翁正春已习惯,别人逢自己就问林延潮。二人也是有名的才子,但却给林延潮作了陪衬。
“天瑞兄,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大堂上林延潮穿着一身蓝缎袍子走了出来。
见被拿了个正着,林世璧也是没有半点羞愧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能背后无人说,说说又如何了?“
几人正说话间,突觉得头上一暗。
几个人走出门外,却见湖广会馆那边将彩棚搭到街外,占了半个街不说,还将福州会馆的门前占去一半,弄得大堂也是暗了不少。
福州会馆这边举人见了都是跑出来,正要去找湖广会馆理论。
湖广会馆那就过来一管事,连连拱手道:“抱歉,抱歉,下面人做事不小心,惊扰了各位老爷了。“
林延潮等人几人都站在门前,林材就道:“惊扰都惊扰了,还能怎么办,赶紧将着棚子撤去了,才是正经。“
“诶,对不住了,这棚子是张公子叮嘱小人搭得,小人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他的意思。“这管事表面讨好地笑着,但内里却是丝毫不让。
“那怎么行?若是报录人来了,你留这么点地方,叫他们怎么过来?“
管事赔着笑脸道:“瞧这位老爷说的,脚长在人身上,怎么会不过来。小人先给几位老爷赔个罪,做都做了,先如此吧,要不然张公子非把小人打断了腿不可。再说了堵着了又不是你们一个会馆,人家绍兴,广东,山西会馆都没意见。“
再湖广会馆左近,也算各地会馆云集的地方。
众人看去但见湖广会馆,搭了这么大的彩棚,却是占了其他几个会馆的地。
管事浑不在意地说着,他手下十几个人却是微微冷笑,有人故意嘀咕道:“不过一个府的小小会馆,恐怕连一个进士也出不了,留着道给你有什么用?还不如留给咱们。“
几个举人都是大怒。
“狗仗人势!“林材骂了一句。
管事脸色一变道:“这棚子今日是搭也要搭,不搭也要搭,怎么你们还要强拆不成吗?“
林延潮将几个愤怒的举人一拦,走下台阶与对方道:“我知你们也是不容易,只是这确实挡我们的道,大家各让一步,你们退进三尺,方便别人也是在方便自己。“
管事一愣,但见这书生随意而谈,但说话间却透着令人不容拒绝的意思。
当下对方只能道:“既是老爷说话,就看在你们面子上退三尺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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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盼登第
众人正说话但见一行人从门前经过。
一名锦衣公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前,身后则是二十余名健仆,排场不俗。
管事见了这锦衣公子立即上去,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话。
“这位是谁?”会馆里大多数人问道。
“此人就是张家三公子。”林延潮开口道。
“原来是张懋修。”
张懋修边行边听了管事的汇报,然后停下马,看了林延潮一眼,对管事道:“做事这么不知分寸,若非得林解元体谅,我非把你赶出会馆不可。立即给我退五尺,少一寸都不行。“
林延潮听了上前道:“张兄,哪里的话,着实客气了。“
张懋修骑在马上,向林延潮抱拳笑着道:“哪里,是我下人不懂事,得罪了才是。“
说完张懋修扬鞭而去。
这张懋修离去还没走远,管事故意 大声对左右道:“你们记着点,咱们公子宽厚,这是什么?这是相爷府的气度,以后出去多长脸面,不要给咱们公子丢人。“
左右都是齐道:“是。“
本来张懋修说退五尺,众举人们也是算了,但听这些人在那拍马屁,顿时好比锅中掺了老鼠屎,一并倒了胃口。
林材看着张懋修冷笑道:“你们看看,这位首辅公子志高气扬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杨文宪了。“
杨文宪即杨慎,嘉靖正德年间大才子,他中状元时,首辅李东阳是他老师,次辅杨廷和是他爹,这爹是亲爹。不是干的。
刘镇也是冷笑道:“杨文宪中状元,乃实至名归,而张懋修什么人,他也能和杨文宪?“
几人一阵牢骚,翁正春立即道:“不要再说了,这里耳目众多。惹来锦衣卫就不好了。“
刘镇听了冷笑道:“翁兄提醒的是,听说咱们首辅的四公子张简修就是锦衣卫指挥呢,真一门权贵!“
众人当下不说什么,而是一并进了会馆大堂。
二月二十九,放榜这日。
顺天贡院里无数官员仍在紧张忙碌。在贡院龙门外的,书吏都是朝着里面望着,等待着张榜一刻。
本来上午要放榜的,但不知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故而拖至下午放榜。但下午过了好一阵,仍是没有半点放榜的消息。
“来了。来了。“一人疾跑着出来。
随即一人道:“庚辰科会试第三百零二名。“
榜单旁两名榜吏用笔沾上金墨,立即填榜,正所谓是金榜题名!
他们写的是顺天贡院的榜单,至于正榜要过朱,也是盖上大印,送往礼部张贴。
在贡院填榜时,早有报录人得了消息,一得到名字。当下他们在一黄花笺上写上新晋贡生的名字。这黄花笺用上好纸张作的,上撒以金粉。并以绫锻为轴,贴以金花。
这就是金花帖子啊!
唐宋时进士登第,官府要寄一份这样的榜帖给登第之人,被称作金花帖子。但后来登第改为临轩唱名,金花帖子就不经官府,而改成民间报录人私下代送。
这时贡院唱榜。登第者的名次由低至高一一填榜,而贡院门外一队一队报录人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扬之,敲锣打鼓而去。这贡士两百名后阵势也就一般,但两百名前就不一样。名次越前排场是越来越大,送榜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京师街道,待报录人敲打而行时,无数百姓都是涌上街道看热闹。
“捷报广东海丰老爷,黄讳守谦,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快马驰过,后面报录人队伍锣鼓齐鸣,鞭炮四响,一旁围观的百姓也是齐道:“中了,是个姓黄的,广东那边的人。”
在福州会馆的馆门前。
众举人们都是来到大堂上坐着,有的人在下棋,有人点了酒菜在吃,有的人则是在大堂上负手走来走去。
大部分人都是坐着干等,也有少数强作镇定的。
此刻仍有春寒,但不少人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一滴滴的落下。
林延潮把别人看得清楚,但自己也不是若无其事的。他坐在堂上,但见快马一路路而过,马蹄扬起轻尘。每一次快马行过,就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般。
而坐在自己一旁的几个举人们,每当有快马经过时,都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门前看一眼。
然后拿着喜报的快马,向会馆门前呼啸而来,再呼啸而去,林延潮见得他们脸上都是失落。不过林延潮不能免俗,坐在那患得患失起来,只是他面上保持着稍稍的镇定。
“反正已是尘埃落定,就算是再担心,也不会进一名,大家说是不是。”
一名举人开口安慰道,众人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捷报河南商丘老爷,杨讳镐,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八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扯着嗓子喊得,隔着两条街也是听得见。
会馆里众人听了一并道:“是河南会馆啊!”
说完露出满脸的羡慕,接着河南会馆那吹吹打打起来。
这位新晋贡士如何如何高兴,大家都不得而知了,只能在脑中想象这吐气扬眉的一刻。
林延潮则是听到杨讳镐的名字时,不由一愣,杨镐,这位哥不是历史上萨尔浒之战主帅吗?居然与自己同科赴试。
林延潮正想此事,一旁的刘镇对几人道:“要知道 会试排名,虽不能决定殿试时的排名,但仍有参考借鉴之用。会试前十名,必是为张懋修,张敬修,张泰征等几个内定了,这样也可为他们殿试时造势。”
说到这里,刘镇看向林延潮道:“而宗海兄,就算以你的才学,众所周知。考官要取你,要么是低低取了,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绝不会居中游。至于我们几人若是百名以内,也没有希望的。”
叶向高在旁道:“刘兄,你看事太偏激了。”
刘镇听了一副你爱相信就相信,不相信拉到的样子道:“叶兄,你若是不信,且看我一会是否言中。”
事实上林延潮也觉得刘镇的话有道理。
说话间突听得外面声音传来。
“捷报湖广沅陵老爷,余讳鸣化,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六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敲锣打鼓地从会馆门口的彩棚下经过,看着眼皮子底下这一幕众人都是一阵心热。
而这时砰砰两声!
湖广会馆竟是放起了烟花,这时还没到黄昏,天还算明亮,但湖广会馆不等后面名次出来,提前放起了烟花,显然是一副存货很足的样子。
众人看着墙外的烟花,一名举人目不转睛,痴痴地道:“这烟花真美,若只为我燃一次,此生也就值了。”
林材宽慰道:“烟花之物,不过转眼即逝,有什么可恋栈的。”
这举人看了林材一眼,忽道:“谨任兄,我是不是这一科中不了?”
林材出言安抚道:“这还早着呢,只是到了两百六十三名呢!”
话音刚落,这边马蹄声传来,上面人大呼道。
“捷报河南商丘老爷,魏讳允中,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零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么快就二百零三名了!”
这个念头在众人脑海里划过,这一刻大家的心情,顿时跌落。
一百名就这么过去了,福州会馆内是一人没中。
这魏允中,是河南解元,与顾宪成,林延潮,汤显祖齐名的才子,他也只是低低取了二百零三名,可见会试有多不易。
又等了一阵,天马上就要黑了时,一匹快马到大门前停下。
在场的举人们哗地一下都是站起身来。
那报录人喘着气道:“捷报福建福清老爷,卢讳义诚,高中庚辰会试第一百五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哪位……哪位是卢义诚?”
不是刘镇,不是翁正春,也不是叶向高,更不是林延潮,登第的人出乎大家的意料。
“哪位是卢义诚?卢老爷?”
福州会馆里,一名举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道:“是我,我是卢义诚,我叫卢义诚,我籍在福清!”
就是方才问林材,能不能燃一次烟火的举人。
当他接过金书一幕一刻,陡然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道;“我中了,我真的中了!爹,娘,我中了,我要当官了,我出息了!”
说着卢义诚不住朝石板上叩头,左右举人吓了一跳,一并将他扶住道:“卢兄,别这样啊!”
卢义诚额头都青了,犹自对着左右又哭又笑道:“你们不要劝我,我高兴!”
“我要回乡!在我家门前,我要立一个这么高,这么大的进士牌坊,要五间的,青砖砌筑,青瓦盖庑,我要让所有过路的人,都看见我卢义诚的名字。”
“还有我要看烟火!对,一定要最大最亮的!”
说话间,砰!
又是一束烟火直冲上天。
众人朝门外看去。
“捷报湖广汉阳老爷,萧讳良誉,高中庚辰会试第一百二十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众人都叹道又是湖广会馆。
“嘻嘻,烟火,烟火!真好kan 。”卢义诚拍着手笑着道。
见了这一幕,众人都是吓尿了,林延潮心道,不是,五百年以后的课本,范进中举完,难道还要来个卢义诚中进士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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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心态
见卢义诚翻着眼白,众人都忙着想着各种办法。
但见一旁的报录人却是十分的淡定,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道:“这位卢老爷是一时高兴,太欢喜失了智,这也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了。”
“若要救醒他,先掐他人中,再用冷水泼。若是还不济事,就拿筷子撬开他的牙关,拿水灌进,保管他没事。”
几人依着报录人的话照着作了,不久卢义诚倒是缓过来了。
当下众人给了赏钱,这报录人才高兴的走了。
放榜犹自在继续。
“捷报南直隶苏州老爷,徐讳泰时,高中庚辰会试第五十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么快五十八名了,会馆里众人都是露出一抹焦急之色。
除了卢义诚外,福州会馆几人都没有中。
林材强自道:“无妨,无妨,或许名次更高呢?十年寒窗啊,就是从家里走到京师来,也费了小半年。怎么能一点都没有呢。“
“这也是常事,如三年复三年,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镇苦笑了一声,当下要了酒在桌上喝了起来。林世璧倒是道:“有酒喝,好,我陪刘兄喝闷酒。“
说着林世璧坐到刘镇对面喝酒,向来滴酒不沾的林诚义也是坐到林世璧那独自斟酒喝了一杯,长长叹了口气。
刘镇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已是醉倒在桌上,中了举人后,九年都在京城读书,但就是考不中,今晚失意下,让他醉过去,或许能好一些。
林延潮想起初见刘镇时落魄的样子,心底顿时为他难过。是啊,自己总是看不起弱者般地嘲笑他为人偏激,但异地处之,自己在经受了他那样打击,是否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
砰!砰!
几下烟火窜起,照得南天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了,这天晚上对于京城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到了后几名时报录人骑乘的快马也就少了,林延潮看见叶向高,翁正春脸上越来越失落。
“捷报福建闽县老爷,林讳世璧,高中庚辰会试第三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林世璧闻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林延潮听了心底不由涌起嫉妒,失落。他不由对自己道,林延潮你怎么气量如此狭窄起来了,不过随即想到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延潮仍是向林世璧抱拳道:“天瑞兄,恭贺你了!“
林世璧此刻方才借酒消愁的颓废样一扫而空,嘴角翘起恢复了当年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嘛,人家讲得就是气度。
林世璧很淡定向一旁向他道贺的士子道:“多谢诸位。“
林延潮不由心道,这厮装得还挺像的,这位历史上三十六岁跌崖而死的诗才,今朝却一举及第。
报录人笑着向林世璧道贺道:“本来是去福建会馆找老爷您的,没料到却告知来了这里。“
林世璧无比阔气地丢了好几个银锭道:“赏你们的。“
报录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福州会馆里的掌柜小二也是一并涌上来向林世璧讨赏。卢义诚也就罢了,但见林世璧风光的样子,但其余人心底却更不好受了。
林延潮也是转过身去,他此刻只想静静的。
以往自己科举一路顺风顺水,县试名次低了一点,但好歹是中了,府试第一,院试第二,乡试解元。
林延潮还没有落榜的经历,故而一贯是看别人向自己祝贺的,但是今天自己还没有着落,只是向别人道贺了。这样的滋味历经过,还真是不好受。
不过还是最后三十余名,林延潮也没看得那么绝望,林家遭张居正之恶,可林世璧能中进士,可见会试之中,固然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关系户,但大体上还是论真才实学取士的。
林延潮对自己才学很自信,故而仍怀有信心,但心底也作好了不中的准备。
嗯,想想王阳明,当年他会试落榜说的那句话,汝等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而懊恼为耻。
“捷报湖广江陵县老爷,张讳敬修,高中庚辰会试第三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众人都露出果真如此的样子。
一名举人道:“这张大公子,三次会试,这次总算中了,还是三十九名,到了殿试上天子肯定会看着首辅的面子,名次再上拔一拔,二甲是逃不了了。
众人不由道,自己怎么没有一个好爹。
“捷报福建晋江县老爷,黄讳克缵,高中庚辰会试第二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福建晋江县老爷,温讳显,高中庚辰会试第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快马飞驰而过,向福建会馆那去了。
温显名声不显,林延潮没听过。
不过黄克缵,他是知道的,自己乡试的同年,中解元那科乡试时对方就取了第六。五经魁下第一人,他与自己都是治书经,也就是书经房第二。
林延潮看过黄克缵的文章是佩服不已,若非当时自己揣摩至王世贞的心思,乡试时交了一篇合乎他口味的文章,若是二人公平而论,林延潮的文章可能不如他。
林世璧这时中了贡士很高兴,对林延潮道:“听闻这位黄克缵,在乡试落榜后,对你文章大加赞赏,又言书经有你在,恐得胜你不得,故而拜名师改治易经,这三年他闭门在家发奋读书,连大宗师都赞他文章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林世璧以为林延潮,见黄克缵取了这么高名次,自己心底没有底会说,是啊,黄兄比我努力多了这样的话,来为自己不如别人找借口。。
但听林延潮道:“是啊,黄兄有今日乃天道酬勤,但我用功自问也不比他少,这三年来,一天我也未懈怠过。”
林世璧听了不由莞尔笑道:“你还是这般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林延潮笑了笑,黄克缵中贡士了,林延潮虽再一度失落,但还为他高兴的,因为黄克缵与林世璧一样,金榜提名乃实至名归。
但自己理应也在榜上的。
这时又一匹快马驰过。
“捷报浙江乌程县老爷,董讳嗣成,高中庚辰会试第十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会元
就在这聊几句话的功夫时,转眼就到了第十一名。林延潮感觉此刻自己心跳如打鼓,不由在心底怒道,都只剩下十名了,你特么的,还没有我的名字。
林延潮尚是如此,会馆里其他还未上榜的其他几人,脸色都是差到了极点。报录人骑着马从会馆门前呼啸而来,大家眼皮动了动,想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果然报录人没有半刻停留,从会馆街前过去。
一名举人苦笑着道:“我知自己的能耐,会试前十怎么轮得到我,诸位,我先回房了。“
这名举人起身后,其他人不说话,只是拱了拱手。
会试前十啊,我等是没有希望的!几人口里虽然这么说,但身子却不肯离开。
尽管希望渺茫,但不到最后揭晓一刻,谁会真正甘心?
“捷报山西芮城县老爷,张讳泰征,高中庚辰会试第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湖广江陵县老爷,张讳懋修,高中庚辰会试第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声音已是喊得沙哑,但仍是透着喜庆。
轰!
众人听得一声抬起了头。
林延潮坐在椅上,看着天边,只见湖广会馆上空,那绚烂夺目的烟火,照得天幕一阵发亮。
无数光点如雨般落下,第一道未毕,随即第二道,第三道,接连飞窜至空中,一连九道。
这烟火在绽放,璀璨夺目,令京城得百姓们都是扬起头看着这一幕,
张居正的两个儿子都中了贡士,还有一个是第六名。另外一个是次辅的儿子。湖广会馆一片喜庆,但京城里侯榜的考生们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报录人边喊边到湖广会馆报喜路上,突被人砸了一砖头。不知是哪位愤怒的考生丢的。
获得会试第六名的张懋修。见了报录人狼狈的样子不屑地笑了。现在湖广会馆里鞭炮锣鼓齐鸣,热闹之处让人以为是得了会元。
报录人给张懋修递上的金书。因为是宰相家的公子,一会还有二报,三报,这是与会元一般待遇。至于给张泰征的报帖则是往山西会馆那去了,只是正巧从门前经过,路上考生们是骂声不绝。
报录人递上了金花帖子,会馆里湖广的举子,商人都是围上向坐在高台上的张懋修道贺。
高台上只有几个位置。唯有中贡生的人才能坐,张懋修坐在上面,接过金书看了一眼,对左右道:“不过是一个第六,我什么时候放在眼底呢?到时候有的人,恨的我如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翠悦楼的花魁周盼儿,此刻静静地坐在张懋修的身旁,美目看向对方道:“张公子,你今日蟾宫折桂,别与那些人动气。”
张懋修拂袖笑着:“我岂会与他着急。那几个穷酸的读书人,以为到了京城,仍是在坐井观天。他们永远不知道,若没有真才实学,那位置你敢坐?真以为十七位同考官,两位正副主考眼睛是的瞎的,若是如此,我等何必那么认真,瞎写一气就好了。”
周盼儿闻言吃吃地笑着道:“公子,你还说没动气。“
张懋修对周盼儿笑了笑,一旁萧良友深深看了一眼周盼儿。然后对张懋修道:“咱们何必理会那些人,对于不明门道的。你与他们解释,他们反是觉得能与你平起平坐呢。“
一旁他的兄长张敬修缓缓地道:“萧兄说的是。他们只看到我等上榜,却不知我整整考了三次,熬了六年,今科才中。我也不屑与他们说什么。“
萧良友道:“张兄,他们不知你的才学,不知你下的苦功。会元你也可居得。“
张懋修道:“萧兄我说过了,这会元其他人拿我都不服,只有你一人才行。“
萧良友听了心底很高兴,但还是道:“哪里,如顾宪成,汤显祖名次都还不知呢?“
张懋修笑道:“这二人才华是高,但不足与萧兄你并论,三国演义里那句话怎么说的,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说完张懋修和萧良友都是齐声大笑。萧良友笑道:“劳宰相公子称赞,就算不提这二人,林宗海可非其他的土鸡瓦犬,他的文章我看了,凭心而论,我不如他。“
张懋修闻言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萧良友见他的神色问道:“怎么,莫非有什么变故?“
张懋修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贡院一位同考官,与我私下传出消息,说林宗海的卷子已是被筛落。“
萧良有惊疑道:“这是?“
张懋修道:“我知你想什么,但此事绝非我授意的,不过是有人非要讨好于我,自作主张罢了。“
萧良有听了心底既是高兴又是惋惜,高兴,林延潮一去有谁能与他争会元,惋惜的是,自己确实佩服他的才华。
不过萧良有高兴比惋惜还是要多的多。
面上萧良有还是长叹一声道:“林宗海,因文章写的好,反而落榜实是可惜了。“
张懋修道:“算了,事已如此,要怨只能怨他命不好,眼下最重要是萧兄,你要名扬天下了。“
萧良有闻言不由一笑,他知就算自己得了会元,到了殿试上状元也绝轮不到自己,但能得到这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这是能炫耀一辈子的,凭此光宗耀祖就够了。
张懋修道:“我已吩咐人给你准备了最大的炮仗,最美的烟火,就等着你会元及第的时候了。“
“多谢了。“萧良友偷偷看了周盼儿一眼,见她也看着自己,这一刻他心情大好。
“捷报南直隶无锡县老爷,顾讳宪成,高中庚辰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湖广汉阳县老爷,萧讳良友。高中庚辰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骑马在湖广会馆下大喊着,整个会馆听说萧良有中了第二名。都是沸腾起来,一并高台上道贺。
“萧兄恭喜你了。“
众人一并涌来。
“为何我是第二名?“萧良有满脸的不可置信。
湖广会馆又燃起了烟火。看得福州会馆里众人一片眼热。
湖广会馆现在是繁花似锦,人声鼎沸,而反观福州会馆这边,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放榜到了这里,只剩下一个会元。
当然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认为自己就是会元的那一个。整个会馆里除了卢义诚,林世璧外,其他人都是面色不佳。
刘镇此刻已是醉得不行。伏在桌上边哭边道:“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零。“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这两首都是前人的落榜诗,刘镇用碧桃,红杏,比作他人科场得意,而芙蓉就是自己无人问津,诗里透着自伤自怜只意。
林延潮听了刘镇的诗,心底也是感同身受。
只剩一个会元拉。自己希望看来是很小了,恐怕是要落榜了。
王阳明,张居正也落榜过。反正自己还年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啊!
林延潮闭上了眼睛,耳边忽听得急促的马蹄声。
“捷报福建侯官县老爷,林讳延潮,高中庚辰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林延潮猛睁开眼,自己在作梦?
但见客栈内众人都是直直地看向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刻,林延潮不由站起身来。马蹄声已是响至了会馆门口。
报录人跳下马,就大声向门内问道:“哪位是侯官的林老爷。真大喜啊!“
林延潮想答,却发现喉头梗咽住。四面的人,都是一并站起来,簇拥到自己面前拱手。
会馆远处的天边,一束束烟火燃起,在夜空中绽作无数金光,漫天撒下。
烟火和鞭炮,接连响起震耳欲聋,震的林延潮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刻他根本听不到别人口里在说什么。
林延潮木然地,看着别人在眼前,拽着自己,用手比划着,嘴巴一上一下的张着,但是偏偏自己一个字听不见。
林延潮面前几十张上下的面孔,在目眶里模糊起来。他的嘴角勾起,心道,我中会元了。
顿时林延潮心底一股悸动,似想痛哭,又似想大笑。
霎那间,爆竹,烟火的轰鸣声停止了,无数吵杂的声音传入耳底。
这一刻,人仿佛从天外,又归回了现实中。
林延潮举袖先拭泪,然后对着挤在自己四周的人们道了句:“诸位……”
林延潮声音不大,但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
“诸位安静,林会元,此刻有什么话说?”
“会元郎,赋一首及第诗吧!”
“是啊,及第诗!”
馆外已是涌来不少闻风而来的考生。
此刻林延潮整了整被弄皱的衣裳,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经过。
待见到被一群人挤得过不来的林诚义。
方才见林延潮高中会元时,林诚义心底的高兴激动,不亚于自己登科,本是想走来向林延潮说几句话的,但四周的人都是挤了上去,向林延潮道贺,将自己远远的给隔开。
林诚义尝试了几次都没挤进去,最后只能放弃,远远地看着自己弟子高中会元的风光。自己虽是落榜,但自己的弟子却连中解元,会元,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呢?
但见林延潮没有念什么及第诗,而是走到林诚义面前,连林诚义本人也是愣住。
“非先生,焉有今日,弟子叩谢师恩!”
说完林延潮重重一拜。
林诚义此刻梗咽,难以言语。
这时二报已至!
“捷报福建侯官县老爷,林讳延潮,高中庚辰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几人可及?
外间再度燃起了烟火,照得夜空一阵明亮,连星月也是一时失色。
空气中充斥着鞭炮的味道。
一报之后,二报又至。
但见二报即郑重多了,一队二十余人,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黄纻丝金书,挑着会元二字。
报录人在门外,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好是喜庆。
林延潮这会元,与萧良友这第二名的喜报几乎是同时送到,故而一旁湖广会馆替萧良友道贺的烟火,仿佛是替林延潮这会元,庆贺一般。
银花璀璨漫天,照的黑夜犹如白昼。
会元得中,令百姓考生不顾马上的宵禁,都是往会馆里赶。至于湖广沿街搭盖的彩棚,自也是顺便被福州会馆借来一用,替他人作了嫁衣。
在会馆里,林诚义与林延潮师徒二人相对。
林诚义拭去眼泪,扶起林延潮,一拍他的肩膀道:“今日你既成了会元,将来前途可期,远在为师之上。为师今日只盼你不要辜负这一身所学,圣人教诲,为朝廷为百姓作力所能及之事。如此为师足以欣慰了。”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林延潮长长作了一揖。
见惯士子及第时,飞黄腾达时的自命不凡,不可一世。
听遍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等及第诗。
但林延潮这一番师徒对答胜在朴实。
“好!”
“先生说的好!”
不知谁带了头,二人四周的同乡和考生们,都是一并鼓掌。大家用力的鼓掌,口中喝彩起来,犹如雷鸣,久久不息。
林诚义向众人作了团揖后,悄然退到了一边。今日是弟子的风光,作为老师该功成身退了。
叶向高,翁正春,林材都是轮流向林延潮道贺。
林延潮知几人没中。心情都是不好,于是心底有几分愧疚地道:“多谢几位,小弟侥幸一鞭先着。”
说完林延潮低下了头,三人对看了一眼。
“臭什么客气话。“
“不好意思,就替我们争个状元来!”
“金銮殿上记得要大魁天下!”
林延潮听他们的话,抬起头见着三人红着的眼眶。自己也是差一点流下泪。
林延潮吸了口气,平复下情绪。大声道:“谢叶兄成全。”
“谢翁兄成全。”
“谢林兄成全。”
林延潮对着三人一一作揖,三人也是一一回礼。
一旁的众人纷纷道。
“争个状元回来!”
“要状元及第!”
“金銮殿上一定要大魁天下!“
“多谢各位抬爱,会元已是侥幸,状元实不敢奢望。”林延潮谦虚了几句,但耐不住众人一并高呼:“大魁天下!”
“林会元,魁解舍你其谁。”
一旁有人忽道:“对了,林公子,已是解元,算是一元。现在又添为会元,若是金銮殿上再得了状元,岂非是三元及第啊!“
众人一片声道:“是啊,非你这么一说,我们都是不知。”
一人道:“三元及第?古往今来也是凤毛麟角,在本朝若是黄观不提,真正的三元及第者。仅商文毅公一人啊!“
“错了,何止是三元及第,当年商文毅公乡试中解元后,屡试不第,考了十年方才中了会元,故而只能称得中三元。而林解元是乡试。会试连捷,从未落榜过,若是状元及第,这才是真正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啊,此真文魁啊!”
“对,连中三元啊!”
一报,二报后。三报又至。那边的湖广会馆早就不闹腾,反而是福州会馆这边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林延潮取了三十两银子,让陈济川,展进尽数打赏出去。尽管如此碎银子,仍是不够,叶向高,翁正春他们都是凑了赏出去。
敲锣打鼓不断,报录人传人一路,今夜整个京城,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知道有一个叫林延潮的举人,登了科,坐了会元。
越来越多的人向林延潮作贺。
“在下河南郝宗山,平日久仰林会元大名。”
林延潮拱手道:“原来是郝兄,久仰,久仰。”
“什么,林会元竟也久仰过我的名字,敢问从何时久仰而起呢?”
林延潮道:“我……下一位……”
“林会元寒门出身,会元就住这么简陋的地方,着实寒碜!可见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林会元,出身差没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这是我的贺仪,十文钱奉上,万万不要与我客气!拿走收下!”
“多谢这位兄台了。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送走一波人,又是一波人登门而来,福州会馆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
在门外街边,顾宪成和几位同样今科中式的士子,看着福州会馆前的这一幕。
“瞧,瞧,人都挤破头了!”
“看来我等是进不去了。就算见了面,八成也是说不上几句话。”
“算了,我等已是贡士,和那些没功名的人挤在一起,掉了身份。”
顾宪成笑着道:“也好,咱们就不去道贺了,殿试那日见也是一样。”
几人笑着道:“好吧,可惜白走一趟。”
“顾兄不是说了,早晚都能见到。”
“亏这会元是林宗海得的,若是让张懋修,萧良有,张泰征之流中了,我不但不来道贺,还要吐一口唾沫。”
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是啊,这一科春试,俊杰才子如过江之鲫,但是要真正称得上文魁二字的,唯林宗海一人,若非我等几人,佩服其才华学识,怎么会亲自上门道贺?”
“说的对,顾兄,你说是不是?”
顾宪成听了笑笑,不置可否。
众人看着福州会馆门内,一名年轻青衫士子站着那,人们陆续向其道贺。
“这位就是林宗海,这么年轻?”
顾宪成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是啊,此人十五岁中解元,今科过了年,也不过十九。”
“十九岁的会元,真前途无量。”
众人看去林延潮对着上门的贺客,无论老幼尊卑,都一一郑重回拜行礼,没有半点得志之后的骄色。
一人道:“就这份荣辱不惊的气度,几人可及?”
众人听了都是点头,深以为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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