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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敢要多少?

    readx;夜幕降临,戊初三刻一过。

    一发晚梆响起,侯官县衙内外闭衙,各处司官带着衙役开始查守仓库、监狱。

    仆役爬上梯子上灯,一盏盏的灯光从高低错落的屋房间,长廊间由远及近的亮起。

    外署已是闭衙,外署即大堂及厢房。大堂白日审案地方,左右厢房是典史厅,库房,那是六房书吏办公。眼下这些书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回到官舍休息去了。

    闭衙落锁,内宅宅门上锁,间隔了内外。外署内署泾渭分明,晚梆一响,典使书吏衙役需经门上通传后才能入内,内署内只有县官,师爷,长随,家眷。

    在侯官内署内的重中之重的签押房,就在后堂之侧。眼下房内,灯火亮堂堂的。签押房分内外屋。外屋是掌印,签押各自坐在桌上不言语,身旁一名茶房伺候。

    签押房内屋里,现在周知县铁青着脸坐在塌上,摇曳的油灯照的他脸阴晴不定。

    一贯深受器重的沈师爷,此刻不在签押房。只有徐师爷侯在周知县的身旁,徐师爷是广州南海人,读过几卷《钱谷备要》,《刑钱必览》,因为是老家人的关系,充作钱谷师爷。而沈师爷则是周知县从绍兴重金聘来的,专治刑名。

    屋内地上跪在三个人,都是周知县的长随。

    徐师爷端了杯茶给周知县道:“东翁,下面的不会,慢慢教就是了,别上了肝火。”

    周知县将茶举起又放下,脸上肉一跳,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着中间一人骂道:“你是不是饭桶?叫你去巴结贺知县的身边的陈师爷,使银子请客吃饭也就罢了,你呢?巴结到潭尾街的粉头身上去了,你是给我当长随,还是给妓院当帮闲的?要嫖拿别人孝敬你的出息去嫖,费得是老爷我的银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那人委屈地道:“老爷,我不是去闽县县衙里打听到,周师爷好这一口吗?我就投其所好。”

    “那周师爷应承你了吗?”

    “他说叫我等回话!”

    周知县直接抓起茶碗砸在了长随的头上,破碎的瓷片满地都是,茶水和鲜血是混在一处。这长随哀嚎痛哭了起来。

    “亏的几十两银子,都记在自己帐上,滚下去!”

    那长随头上痛心底更痛,这银子自己出,自己在一年来在衙门内就白做了。

    徐师爷在一旁劝道:“东翁,和这般人有什么好见识的。”

    周知县对另一人问道:“府台衙门那边怎么说?”

    另一个长随乃是长班,专派往府台衙门里,探听府内事务的长随,因为长年在府台衙门地探听,称为坐府长班。此外还驻巡抚衙门的长随,称为坐省长随,这相当于后世驻省办的。

    平日里周知县,给知府三节两寿水干礼物,都由此人转手,知府衙门喜庆大事,打点知府身旁长随,提供人、财、物,而与府署,也是由他一手包干,是个精干人物。

    这长随道:“老爷,府台大人的态度,十分暧昧,听说府台那边,贺知县也没少上眼药。我疏通了半日,府台衙门回话,府库常丰仓里的粮草是留着备倭的不能动,要想贺知县答允借粮,要老爷自己想办法,府台大人也不好有所偏移。”

    周知县恨声道:“不用求了,我早看出来了贺知县与府台衙门,是穿一条裤子!”

    长随道:“这贺南儒依仗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处处要压过老爷一头,所以这一次故意按着粮不发,就是要为难我们。听说那姓贺的都放出话来了,叫老爷不出三个月,必丢乌纱帽。”

    周知县冷笑道:“他要帮得到才是,我翻过身,就要贺南儒死无葬身之地。”

    “东翁眼下闽县衙门,府台衙门是都没指望了,也只有抚台衙门这最后一条路了,若是沈师爷能说通胡提学向抚台大人递话,那么这此事就有眉目。”徐师爷道。

    周知县摇了摇头道:“难。”

    徐师爷道:“他与胡提学都是湖广同乡,只要胡提学能说动抚台大人,贺南儒敢不答应?”

    周知县又端起一杯新茶呷了一口道:“且不说胡提学是否答允,抚台大人履新不久,威信未立,也很难插手此事。”

    说话间,外房脚步声响起。

    帘子掀开,沈师爷走了进来。

    周知县一见沈师爷,就起身问道:“沈公,莫非胡提学答允向抚台大人说话?”

    沈师爷摇了摇头,笑着道:“东翁!喜事,喜事!”

    周知县知沈师爷不会无的放矢道:“沈公,你就直说吧。”

    沈师爷笑了笑,当下将一张纸递给周知县。

    周知县将纸接过看起,徐师爷亦是贴在一旁看去。

    啪!

    周知县伸指一弹纸页,仿佛看到一篇好文章般道:“好文!”

    徐师爷看后,对着沈师爷也是一揖到地道:“苏秦,张仪复生,也不过如此。沈公真乃大才!”

    沈师爷汗颜道:“不敢当,不过是案牍之劳罢了。”

    徐师爷道:“就算衙门里几十年的刀笔吏,恐怕也没有这等见识,沈师爷实不必过谦。”

    周知县微微点头道:“当得!”

    徐师爷道:“东翁,事不宜迟,我立即就以衙门的名义,草拟文书,投至闽县衙门去,看贺南儒这匹夫如何下台!好一句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闭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仅此一句,足可叫贺南儒吓出屎来,哈哈,痛快,痛快!”

    说完徐师爷大步离开了,其余长随也是一并向周知县贺喜。

    周知县怫然道:“有什么好贺喜的,我就从来没怕过。”

    众人也知这知县喜怒无常,讨了个没趣就只怨他们自己摊上了这极品县令,当下一并退下。

    沈师爷跟在周知县犹豫是否把林延潮的事隐瞒下来,自己窃居其名,但想想对方身后有提学道的后台,这事恐怕瞒不住,反而成为官场上的笑柄。

    于是沈师爷道:“东翁,其实这计策并非是在下想的。”

    周知县看向沈师爷道:“我就猜得,若是沈公你想到了,也不会提学道一来人就提出来了。胡提学,我真小看你了,本以为你不过一介书生罢了。只是……”

    周知县皱眉道:“我们欠下胡提学这么大人情,恐怕不易还之,你看是不是先派几个家人去湖广收些田产宅子,再去扬州杭州买几个瘦马船娘?”

    沈师爷连忙道:“东翁,你误会了,出此计策的,也并非是胡提学。”

    “哪是何人?”

    沈师爷低声东:“东翁,还记得今日告状之少年。”

    周知县一愣:“怎么是他?笑话,非久历宦场的人,怎能明白其中关窍?就说你在衙门治了二十年的刑名,也是毫无办法,他一个小孩子就能想得到?”

    “东翁,我也是不敢相信,但千真万确啊。此子真是聪颖,洪塘社学也就罢了,今日县衙之上,我就感觉此人非池中之物,而今……”

    周知县皱眉问道:“此子现在在哪?”

    “被我安排在寅宾馆住下了。”

    周知县脸上惊讶的神色已是过去,捻须道:“我看没什么的,不过一时运气,再说了少时了了,大时未必的人多了去了。”

    沈师爷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周知县的脾气。

    沈师爷只能顺着周知县的话道:“东翁说得是。”

    周知县走了两步道:“这样吧,赏这少年五两银子打发了就是。”

    沈师爷听了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东翁,这太少了吧。”

    “一个读书郎哪里有使钱的地方。五两银子不少了。”

    沈师爷道:“区区一个少年没什么,但他也是许先生荐来的,是胡提学的门生。”

    “那就叫他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好了。”

    “这恐怕……”

    周知县怫然道:“一个孩童,也担心这,担心那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许先生都是绍兴人嘛,此事也托了不少关系。这样事情一成我亲自见见他。如此你也不会失望吧。”

    “至于那少年报酬的事,就看他敢与我要多少了?”说到这里周知县浮出一丝冷笑。

第三十二章 好处(第一更)

    readx;林延潮在寅宾馆住了整整两日两夜,自己想让沈师爷派人给爷爷和大伯带信,让他们不用担心。但沈师爷却派人告诉他,事情没成,尚不能泄露一点消息。同时这几日就住在县衙寅宾馆里,不能外出一步。

    林延潮看着寅宾馆那笑得阴晴不定的馆夫,还有整日臭着脸,如自己欠了他几百银子的门子,也不会自讨没趣,随意乱走,索性就在寅宾馆老老实实住下。

    自己被看管在寅宾馆内,所幸饭菜还是不错,四菜一汤,竟还是三素两荤。

    林延潮整日在寅宾馆不是吃了就是睡了,不敢泰然高卧,只是满心惦记周知县,沈师爷那边的音讯。

    不知自己这封信会在侯官,闽两县之间,掀起如何的波澜。

    想起沈师爷佩服自己的神情,林延潮没有多少得意,这还多亏了上一世自己一没事,就去看闲书功劳,古人再聪明,但信息面还是窄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手段还是太单一了些,思路没有自己这么广。

    如周知县,沈师爷遇这样的事,第一时间还是走得托关系,走后门,求人情的主流路线。

    眼下林延潮,在想自己是否要将此事,告诉提学道那边。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因为眼下自己见不到胡提学的面,这个功劳搞不好会被许先生拿来当做自己的功劳。而沈师爷这边倒是放心一些,因为他要看在许先生和胡提学的面子上。

    这就是有时候己家人,反而还不如外人可靠的原因。但过了两日两夜,林延潮心底也有些打鼓,若是沈师爷最后打定主意,硬是要在周知县面前吞掉自己的功劳,自己也没办法。

    还是怪自己实力太弱小,眼下对于林延潮而言,就算有微乎一点的出头机会,都不能放错。

    就在林延潮忧心忡忡的时候,外头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就看见沈师爷乐呵呵的一张脸道:“小友,这两日怠慢了,怠慢了。”

    林延潮看沈师爷的神情,心底一喜知道是有着落了,当下笑着道:“还是先恭喜沈师爷,县尊了。”

    “哪里,哪里,这打官司的文书一送到,闽县贺知县就认怂了,连夜拨了三万石粮食。眼下衙门里都忙开了,张贴告示,归粮入库,发动士绅,县尊说若非正忙着督办救灾之事无暇分身,一定要来此向小友你亲自道谢。”

    林延潮又是高兴,又是有些失望,失望的事,周知县的面是见不到了,看来以后还是只能继续和沈师爷打交道。但林延潮面上还是荣辱不惊地道:“岂能劳动老父母大驾,晚生也是为了桑梓百姓尽一点力罢了。”

    不吭不卑,不骄不躁,不得意忘形。换做少年得知自己立了这样一个功劳,必是骄傲自满,但这少年却丝毫没有的骄气,明明是一口好剑,却能知将锋芒藏于匣间,这太难得了吧。沈师爷微微点头,想起之前还想将这名气窃为己有,这一点龌蹉的小心思,更是惭愧不已。

    “东翁说了,他虽亲自不能过来,但还是要向小友你表示谢意的。”这一番周知县确实应承了亲自来,但后救赈之事太多,心底也觉得见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学童没有必要,就让沈师爷自己来了。

    之前与周知县也交代清楚了,一不要伤了与提学道的关系,二周知县要把这救民水火的功劳作为自己政绩,所以不能让少年将这事情泄露出去。

    想到这里,沈师爷咳嗽一声道:“这里是五两银子是东翁的私赠,聊表谢意!”

    林延潮听到五两银子的一刻也是惊呆了,心底骂道,娘的,你周知县的乌纱帽,只值得五两银子?你这给得也太少了吧。

    这县令也太极品了吧。却见沈师爷脸上却丝毫愧疚之意,也没有,林延潮恍然明白了。

    霎时之间林延潮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师爷见林延潮脸色先是一愣,然后变得难看,自己清楚对方的不快,当下连忙解释道:“小友,这五两银子乍看不多,但是也算与县尊老爷结下了善缘不是,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吧,将来总归要过县试这一关,这一点善缘对于你来说,将来可是有莫大的帮助啊。”

    林延潮听了沈师爷这么说脸色好了一些,肯耐心与自己解释,说明沈师爷这个还算是有点诚意的。或者说报酬多少自己有那么点商量的余地

    不过林延潮也明白,五两银子与周知县乌纱帽比起来,价值差距有多大。如果敢问一声,胡提学帮了周知县这个忙的话,周知县敢给五两银子就打发了吗?

    至于县试,什么善缘,没有落到身上的好处都是浮云。

    若是自己县试时,周知县调离候官县,自己找谁说理。这沈师爷还真以为自己是十二三岁的无知少年?

    心底虽这么想,但林延潮面上还是十分恭敬,将对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你看之前你们家免两年徭役对吧!我知道是胡提学授意的,但县尊老爷也是点头了不是。”

    “还有结交县尊,这是多大的面子,日后若是再有里长,胥吏为难你们家,就尽管到衙门来,县尊会替你做主的。”

    沈师爷好处许诺了一堆,换作其他天真的少年,自己这一番话可能就当真了,还要千恩万谢一番,感激涕零不已。但是这少年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认真地听着。

    莫欺少年穷。

    欺老不欺少。

    沈师爷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两句话,这都是他久历衙门多年,磨练出人情世故的经验。

    沈师爷又许下林延潮许多空口承诺,林延潮继续认真地听着,但对于这些没有落到实处的东西,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是,沈师爷说的是。”

    “好,可是我还是一个少年,这……”

    “长远了些,不过还是感谢沈师爷对我的关照。”

    沈师爷总算见识这个少年的厉害,捏须斟酌了一番,看来要糊弄过去是不行了,可周知县给自己的筹码实在不多啊。

    沈师爷微微笑着道:“小友,你可有家人当差的?”

    实质性的好处来了。

    林延潮脑子里将爷爷和大伯二人比对了一下,当下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祖父在急递铺任铺司,其他没有了。”

    “祖父?就是今日大堂上。”

    其实林高著年纪还好,托早婚早育的福,才四十几岁呢,又是从小习武,身子很好。

    沈师爷点点头,心道总算有门路。当下沈师爷道:“那也好,你祖父既是作铺司,那会识文断字肯定是懂的,也好,急递铺,驿站都隶属于衙门兵房,按道理可往上动一动,升个书房书办。”

    “兵房好啊,在衙门里坐着,头上顶着片瓦,风吹不到雨打不湿的,千金都不易啊,那些臭衙役,动不动还得下乡碾狗。这话咱们读书人说得粗俗了,但是个理啊!你也知道,衙门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后面还有无数眼睛盯着。我看着是不是求东翁开口,和几房典使那商量商量,挪个位置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小子份上,这我可不轻易许诺人的,当上吏员,也算是百姓眼底的官人了,少年人,这可不要太划算。”

    林延潮听了肚子里大骂,开玩笑,当我什么都不懂,兵房书办虽是吏员,但不是经制吏,也就是没有编制的。再说了经制吏又怎么样,林高著眼下只是急递铺铺司,但也是役职。

    杂职,役职虽都不入流品,权力没有吏员大,油水没有吏员多,但是从地位上是高于吏员一等的。

    “咳咳,沈师爷,我爷爷眼睛不太好了,恐怕案牍上的活计,恐怕不太适合。”林延潮委婉拒绝道。

    嗯?不要?沈师爷有些为难了,那该给个什么呢?

第三十三章 落地还钱

    readx;见沈师爷犹豫,林延潮却有主意。

    “沈师爷,我是洪塘人,这一次来省城,路过洪塘市,那边真是繁华极了。”

    “洪塘市,中亭市,潭尾市,乃郡城外市,省城税赋所在。”沈师爷与林延潮分说道。

    “是啊,学生记得洪塘市那正好有巡检司,税课司,不知那里缺不缺主事?要么驿站驿丞也不错?”林延潮商量着问道。

    听林延潮这么说,沈师爷顿时翻了个白眼。这简直狮子大开口啊,巡检司,税课司,驿站的首领官虽然是小官,但也不是随便进的。

    这样部门要么是官员贬职外放的去处,要么是背后有大靠山。比如王阳明从京城被贬,就在龙场干过一任驿丞。若换了普通官吏,没有费大的代价,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的。

    何况洪塘市的巡检司,税课司,周知县也无法安插人啊。

    这些都可是油水部门,洪塘市巡检司,课税司每年过手银钱有几千,上万两之多,而驿站里官吏迎来送往,吃喝马嚼,一年报销个两三千两,也属于正常。

    “谁说巡检司巡检,税课司大使,驿站驿丞没有流品了,这都是从九品的杂职官,不说轮到轮不到,就是轮到也轮不到你一个本地人。”沈师爷数落道。

    林延潮听了大失颜面,果真还是外行了,干笑两声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沈师爷听听就好了,做官还不是为了离家近嘛。”

    离家近?做官就是为了离家近?

    沈师爷立即收回对此少年,神童的看法,什么莫欺少年穷,简直就是个贪图安逸的懒散之辈。

    “没有就没有吧。”林延潮也是在心底盘算利害得失。吏员就算了,虽钱多权大但身份低,何况自己是要走科举之路,自己爷爷当了吏员,对自己名声也不好。一句胥吏家里出来的,就能成为士大夫口里的笑柄。

    吏员不行,就杂职官吧,所谓杂职官就是传说中的下九流,不入流品官员。但即便不入流品,也是官,身份高于吏衙民。

    正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林延潮主动这么一提,沈师爷也大概摸清林延潮的要价。

    这少年还真敢开这口,难道真的不把衙门放在眼底吗?沈师爷想起之前周知县说的话,不由腹诽起来,什么叫你敢要多少?你县尊大人自己来试试。

    眼下周知县不在,沈师爷也是给自己擦汗,看来小鱼小虾就混弄不过去了,下面差不多到自己可以做主的底线了。

    沈师爷道:“你想离家近,好吧,下渡的闸坝官那有个缺?”

    “这是作什么的?”林延潮虽穿越到明朝有段日子了,但有些部门还是不清楚。

    “掌闸坝,启闭蓄泄之责!”

    林延潮,我。。。。。。

    “你这也太难办了,好吧,我想想,对了,漏泽园……,你不知道?这可是个好差事啊!”沈师爷击掌说道。

    乱葬岗岗主?好差事?不是这么坑人的吧。

    林延潮对此呵呵两声。

    说到最后沈师爷没好气地道:“好吧,河泊所大使空缺了许久,其余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少年人好自为之吧。”

    林延潮问道:“沈师爷,这,这河泊所是什么地方?”

    沈师爷也没兴趣再绕弯下去了道:“洪武初年,倭寇在海上活动猖獗,朝廷对渔民严加管制,故而编户立长,属河泊所。河泊所平日主要就是催鱼课,此外工部催办的鱼油,翎毛,鱼鳔也要收一收,所大使三个月前就退了,没有人管事。”

    “最好的一点,因为闽地地处偏僻,国朝允许,所大使可以由土官充任,平日只要完成了催科,没有人会来管你。什么完不成催科,那也没太大关系,区区两百两银子,县里真心没人看得上,你说是不是给个王爷都不换的好差事。”

    打住!连漏泽园的活,都是说是好差事的沈师爷,林延潮打算还是问清楚再说。

    “具体待遇呢?”

    沈师爷虽是刑名师爷,但对本县钱谷食货也是精通,如数家珍般地道:“国朝有法度,本县河泊所课米一千石以下,故而只设官一员,不入流,另攒典一人,巡拦八名,给纳捐船五艘。河泊所大使,钦给马一匹、马夫一人,续增柴薪皂隶一名,河泊所大使,俸每月三石,其中本色一石、折色二石,闰年不加银,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林延潮记得自己爷爷当铺司时,年俸也不过九两五钱,比普通铺兵七两二钱只高那么一点。

    河泊所自是远远不如了巡检司,驿站之列,但比起急递铺一,却也是强了不少,再说河泊所怎么说也是实权部门。看来这也是目前自己最大限度能争取到了,再贪心就什么都拿不到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于是林延潮拱手对沈师爷道:“周知县,沈师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如此也就太不给面子了,我回去和我爷爷说一下,明日回话。”

    “也好。”沈师爷在额上擦汗,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把事情是定了下来,这少年实在可不好糊弄啊,我若是有个这样精明的儿子,将来就什么都不愁了。

    沈师爷将林延潮送出县衙后,郑重叮嘱道:“今日之事,我与你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记不可声张,与第三人说到。”

    林延潮听得明白,当下向沈师爷道:“沈师爷,我记住了。”

    沈师爷当下笑了笑,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林延潮出了县衙,眼下兜里有了五两银子,就不必辛苦走两个时辰回家,索性奢侈一把,雇艘小舟回去。

    想到这里,林延潮直接往北,到安泰河边,找了一个租船的船牙,花了一百文钱雇了艘小船。乘舟返家,而沿途上开仓救灾的消息已是传开,百姓们扶老携幼的,拿着粮袋在城西的常丰仓那排队去。

    沿着河,拿着粮袋领完米的百姓,满脸幸福地走着。

    丈夫扛着粮袋扶着老母走在前面,妻子抱着孩子,一家人一人一下手上摸着,丈夫背着鼓鼓的粮袋,大人小孩都是喜极而泣。

    一位皓首白发,身上打着补丁的老人,抱着一个孩童,走一步看一眼手里的粮食。

    “孩儿,咱们可以活命了,活命了!”老人老泪纵横,对着怀中孩童言道。

    “娘,有了粮食,你就不用把我卖给大户作丫鬟了是不是!”一名少女向母亲问道。

    “孩儿,娘对不起你啊!娘不卖你了。”

    女孩清甜的声音在那唤着:“娘,那回家我给你和弟弟做野菜稀饭吧!”

    如此场景,遍地皆是。

    看着这一幕,林延潮眼眶里几颗泪水不知觉的落下。

    在为周县令,沈师爷谋划时,自己只关心的是自己能从其中,为自己,为家里拿到几分的好处。但眼下见眼前饥肠辘辘的百姓,那卑微的一点期望,以及最简单活下去的需求。

    林延潮觉得自己有些狭隘,记得上一世刚踏入仕途时的雄心壮志,到后来失望于前途,疲惫文案,壮志消磨,只求三餐温饱,女友欢心。

    读书不为稻梁谋,自己眼下是办不到,但若是将来……将来自己有当官的一日,定然不能忘了今日所见的一切!

    林延潮握紧手心,对自己默默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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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四章 林高着当官

    readx;林延潮坐船到了洪塘渡后,下船步行回家。

    天色已是渐渐晚了,风轻轻吹着,林延潮望见那江边堤坝的轮廓,知已是离家很近了。

    省城的繁华如同烟云般打眼而过,而回到了自己小山村,闻鸡犬之声,见炊烟人家,心底却有种踏实之感。

    林延潮走到村口却到堤坝上,有一个俏生生的身影,迎着江风立着。

    “浅浅!”林延潮不由吃惊道。

    对方听到叫唤看了自己,从堤坝上飞奔下来,不是浅浅还能是谁。

    林浅浅提着裙子,跑下堤坝,见了林延潮就是大嗔道:“你这没良心的,走了这么多天,也不差人给家带个话,你不知我和爷爷多担心你吗?”

    见林浅浅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林延潮连忙道:“好了,好了,浅浅,我错了。”

    哪知自己这么一道歉,林浅浅却是哭得更厉害了道:“大伯还以为你被胡提学留住了,但去提学道衙门问了,你根本没在,你这几日到底去哪了?”

    林延潮笑着道:“我与你说,这几日我见得人可多了。住里了县衙里的寅宾官,还有县太爷的师爷,胡提学的幕客都说过话,喝过茶。”

    每个男人都喜欢在自己喜爱的女人面前吹嘘,林延潮也不例外。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回家再与你说,江边风大!”

    “回去老老实实与我说,不许不许骗我,知道了没有?”林浅浅认认真真地与林延潮说道。

    “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浅浅你啊。”林延潮笑着哄着林浅浅。

    “我这一次进了城,可是救了好多百姓呢?”

    “胡吹,我不信!”

    林延潮笑了笑,见林浅浅已是破涕为笑,满是笑靥,这哄女人的本事,他本就不高,所幸经过上任女友多番培训,对付没见过世面的小萝莉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快到家里,村里都是人。

    浅浅为了避嫌,不愿意和林延潮一起走,而是先一步跑回了家里。

    “潮囝,你这一次打官司的事,四叔都听说了,谢总甲都被你打得没脾气了!”

    “还是读书人好,连县尊老爷也得给你面子。”

    “咱们村以后就看你了。”

    见一堆叔叔婶婶辈都在夸自己,林延潮也是应对着道:“哪里,哪里,运气而已。”

    “这后生,真谦虚!谢总甲,眼下不敢为难我们村!”

    “来,捎上这蛋,算是三姑一点心意!”

    “这是昨日烟丝,回去给你爷爷解解瘾。”

    “潮囝,不要推脱,你是能人,将来中了秀才,不要忘了你婶娘就好了。”

    林延潮推不过,将东西带回了家里。

    推开门林延潮就见大娘在灶前煮菜,一见林延潮却是脸色一变,但没说什么继续掌勺。外面村民的言语,大娘想必都听见了。

    爷爷抽着水烟,大伯,三叔在坐在一旁见到林延潮回来都很高兴。

    大伯笑着道:“潮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几日可把浅浅急坏了,三天两头往堤坝上跑,见提学没有太多事吧?”

    林延潮看了林浅浅一眼,林浅浅害羞地低下头。

    爷爷将水烟一放道:“大伯说你这两日不在提学道里,你是去哪里?”

    三叔立即满是计较地道:“潮囝,听说省城繁华,可是好玩了,你年纪轻轻,经不住诱惑,可没乱花钱吧。”

    大伯道:“你不知潮囝这一次多厉害,还是本省督学的门生,就算花钱应酬一些也没什么,你说是不是。”

    听家里人你一言我一句,林延潮不由道:“你们都问我,我可只有一张嘴,没办法都答得过来。”

    众人都是一笑,林浅浅看着林延潮,如小媳妇一般站在他的身后。

    林延潮笑着道:“爷爷你明日要去铺里吗?”

    “嗯,”林高著将水烟放下问,“有什么事?”

    林延潮道:“县衙里的沈师爷请你过衙门一趟,准备和你商量任河泊所大使的事?”

    “吓,这是怎么回事?”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爷爷,而是在一旁掌勺的大娘。

    大伯也是道:“河泊所大使,专课鱼税,算得上是官了,沈师爷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将这好处落给咱们家。”

    林延潮道:“我只是顺手帮了师爷一个忙而已,沈师爷不过投桃报李罢了。”

    大伯听了道:“这是真的吗?你小小年纪,能帮沈师爷什么忙呢?”

    “是真的,但不方便说。爷爷明日去了就知道了。”

    “好,我去一趟!”林高著开口道。

    大伯连忙道:“爹,小孩子说话了,你怎么也信了?你这几日没去铺里,事都耽误万一问责下来,怎么办?”

    林高著道:“潮囝虽是小孩子,但办事比你稳重。”

    林浅浅在一旁道:“我信潮哥的。”

    第二日中午,林高著从城里回来了,林延潮看见他脸上皱纹道道都舒展开来,人仿佛也年轻了十岁一般,而身上也是穿着崭新的公服。官服俱用直纽,还有练鹊补子。

    大伯到了门口,不能置信地道:“爹,这事是真的啊?”

    林高著笑着道:“是啊,成了,印用条记都带回来了。”

    大伯看清了林高著手上的代表官家身份的铜条记,大喊一声道:“我的老天啊,是真的啊!”

    家里人都是围了出来,林高著笑着道:“你们看我这衣袍合身吗?”

    “合身,合身!”大伯顿时哈哈大笑,看着林高著的公服,眼底露出羡慕的目光,“爹,你也借我穿几日成不成?”

    “好了,别扯了,把爹的衣裳扯皱了。”大娘在旁说道。

    三叔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么说以后,我们家至少每日新鲜的鱼虾可就不愁了。”

    “何止是鱼虾啊!爹往后这十里水上的人家,都不是要听你的吩咐吗?”大伯在一旁道。

    林高著笑了笑道:“别说大话,还是要多谢潮囝给我打通了关节才是。若非如此沈师爷也不会替我做主应承下来。”

    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

    大伯可是忍不住了上来道:“潮囝,你真厉害啊,上了县衙一趟,就替爷爷落了这么好的缺,你什么时候也帮你大伯一把啊?”

    一旁大娘也是震惊过了,在一旁对大伯道:“是啊,相公,你就算给黄班头帮役一辈子,最多也就当个衙役出息了,但朝廷有规定,娼优隶卒,三代不得科举。你当了衙役,延寿就没办法参加县试了。”

    大伯脸一红道:“婆娘,我哪里稀罕当皂隶了,我想是入衙门当书吏啊,就算不是经制吏也成,潮囝,能进衙门当差是你大伯一辈子的指望,你就帮帮我。”

    “大伯想多,我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这一次也是巧合罢了。”

    大伯道:“你别谦虚啊,你能认识沈师爷,这可是多粗的一条腿啊,人家可是绍兴师爷,多少年的案牍之吏。县尊老爷的第一心腹,你只要替你大伯说一句话,进六房当差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大娘也是喜滋滋地道:“相公,当年算命说我是有官人夫人的命,你若进了衙门,我看我爹,我大哥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你。”

    吏员虽然不算是官,但在老百姓的眼底已是不得了。听了大娘这话,林延潮和林浅浅都是一个劲想吐,当初家里最瞧不起大伯的人,可就是大娘了。

    “婆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的煮几个好菜,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待人家的,你先给潮囝赔个不是。”

    林延潮道:“大伯,大娘,这我可不敢当啊,过去的事,都算了。”

    大娘赔笑道:“你这死鬼,你看潮囝多大度的人,过去的事提了作什么,我给潮囝,浅浅认错还不行吗?这几日家务我可是碰都不让浅浅碰一下,我全包了不是。我看潮囝这么出息,我们浅浅将来才是官人夫人命!”

    林浅浅听了大娘的话,顿时心花怒放,那喜色是想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

    “别说了,快整几个菜,再去弄点好酒来,最好是藏了三年以上的青红,我们中午好好闹一闹,先恭贺爹去河泊所新官上任!”

    “好的。”大娘顿时温顺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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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五章 钱没了

    readx;大娘走后,没有料到,不一会儿,谢总甲,谢家老三与大娘一并来了。

    谢总甲是抱着一瓶好酒,一见林高著就道:“亲家诶,我是来给你来道喜了。”

    林高著迎出门去道:“总甲客气了,老大家的,你这还劳动亲家做什么?”

    大娘笑着道:“爹你眼下你当了官,我这不是让我爹给你来贺一贺,也当作以往不对的地方,给你赔罪了。”

    谢老虎赔笑道:“是啊,亲家,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啊!”

    谢家老三也是提了一条肉,一条大肠道:“是啊,亲家公,你这一高升,咱们官面上也算是有人了,以往我和我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要往心底去啊。”

    “哪里,哪里,都过去事,咱们没有隔夜仇,这几日大娘很好,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林高著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大伯和大娘满脸都是喜色,以往在夫家地位低,大伯也是受气,但眼下随着林高著当了河泊所的所大使,谢家就要开始仰仗着林家了。

    说着大娘就下厨要整治谢家老三带来的大肠和肉,还温了酒,林浅浅要打下手,但大娘却怎么也不肯。

    这一番席面上,大娘可是使了全部手艺,整治了好几道菜,好大的一条清蒸黄瓜鱼,一大盘的红烧肉,酒烧大肠。还有一盘蛏干肚,这可是好菜啊,林延潮尝过一次,用蛏制成的蛏干、羊肚和老酒一起炖煮,海鲜的鲜味将羊肚的膻味盖住再配以老酒的醇香,吃得差一点连舌头都吞进去了。

    开了封的上好青红,酒香四溢,那倒出来的酒水如清清澈澈的十分好看。

    “亲家,以前的事,都不提了,咱们的交情都在酒里。老三来和我一起敬亲家一杯。”谢老虎眼下是彻底服软了。

    谢家老三也是举杯道:“亲家,来我敬你。”

    林高著笑着道:“大家别的话不说了,不醉不归。都举杯!”

    家里人都是举起杯子,林延潮和林浅浅也是倒了一点。

    林高著道:“今年家里遭了大水,大家过了好一段苦日子,这家还差一点散了,但眼下咱们苦尽甘来了,大家干了!”

    众人都是碰杯。

    林高著看向林延潮道:“这事还得多亏了潮囝。潮囝,你出息了啊。别的不说了,眼下我当了官了,家里日子好了,你就一心一意的给我们林家读书,你每月从我这拿五钱银子,若是有其他使钱的地方,尽管来爷爷这取。你考上秀才前,不许为钱的事费半点心。”

    林延潮当下点点头,自己一直窘迫的钱财问题,总算好转了。

    大娘听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谢老虎看在眼底,心想这女儿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这谢家二郎怎么惹得起。当下谢老虎道:“亲家当了河泊所大使后,每年进项少说二三十两的银子,拿出几两银子资助孙子读书,根本不算事儿。”

    大娘脸色这才好了一点,陪着干笑了两声。

    “潮囝,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林高著问道。

    林延潮点点头道:“爷爷,延潮别无其他所求,只有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

    众人听了都是停杯品味起这句话来。大伯,大娘都是对望一眼。

    大伯道:“潮囝这话说的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大伯了,我也只希望浅浅以后,不要每日每夜都打草席了。”

    “这是当然了!浅浅没出嫁前,也是咱们家的女儿,不能再让你辛苦了。”大伯开口道。

    林浅浅道:“多谢大伯的好意,浅浅打草席,也不怎么辛苦。”

    “不行,以前家里日子过得紧,但眼下家里还缺你这几个钱吗?”林高著开口道。

    “那我白天打,晚上不打可以吗?”林浅浅弱弱地问了一句。

    众人都是大笑。

    大伯则是拿着酒杯道:“潮囝,你在沈师爷那再努力努力,帮大伯说个好话,给我在六房谋个差事。此事就都靠你了,你可不能不帮啊。”

    说着大伯继续拿捏起长辈的架子。

    大娘在一旁道:“你怎么说的,都是一家人,潮囝怎么会不帮你呢?你说是不是。”

    林延寿在那一筷子夹了个红烧肉,却被大娘用筷子打掉。林延寿当下就哭闹起来:“娘,我要红烧肉,红烧肉。”

    “吃什么吃?”大娘当下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林延潮,又分了一大块鱼肉给林浅浅。

    “大娘,这。”林延潮推辞了一下。

    这一番弄得一直毫无存在感的三叔埋怨道:“大嫂,你也不能偏心啊!”

    接着三叔心底不平衡起来向林延潮道:“潮囝,你什么也给你三叔弄一个好差事啊。”

    林延潮笑呵呵地,林浅浅也是坐在一旁笑着始终没有停过。

    这一顿饭,气氛很好,桌上好酒好菜,又是一大家人。只有三叔酒量不行,早就喝高,进里屋躺着去了。。

    喝得日头偏西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问道:“这是林大使家里吗?”

    一家人正诧异,林高著任河泊所大使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怎么就有人听到消息上门来了。

    林高著应了一声,但听数人在门外向林高著道:“恭贺林大使高升,我乃是河泊所攒典,这几位都是巡拦,以后都要在老爷你手下听差,故而不请自来拜见老爷,作了恶客。”

    林延潮也是心想,事一下子都传了这么远了。

    林高著哈哈笑着道:“还什么恶客,不恶客,原来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快老大,老三去隔壁家借着桌椅,再借几副碗筷,大家聚一聚。”

    “这叨扰大使了。”

    一家人都迎了出去,林延潮当下就见到一排人,为首是一名吏员,其他都是巡拦打扮。这吏员必是攒典,没有副大使,就如同所大使的副手了。

    这几人都是很有礼数,不是空手来的。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林高著看着贺礼犯了难。

    “属下一点心意啊,大人可一定要收啊!”众人一并言道。

    林高著见推辞不过当下道:“好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听林高著答允,大伯,大娘脸都笑开了花,若不是客人在,早就上去拿过来了。这些贺礼都是最少一百钱以上,最多的则有三百钱,还有不少蛏干,淡菜干,鱼干,虾干等干货。谢老虎,谢家老三看得是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攒典道:“一点意思,不成敬意,待大使履新后,渔民编户网首还是一封孝敬送上。”

    大伯顿时惊喜交加道:“没料到你们河泊所日子,这么好。”

    攒典笑着开口道:“比起衙门,其他司局,这不算什么,不过胜在无事责任轻。但有句话说的好,河官顿顿食鱼羮,不待侯门有铗声,往后大使家里不谈有大肉,但大鱼一日三餐都是有的。”

    听攒典这么说,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众人入了房,顿时午饭直接转成了下午茶,大家接着吃。

    ...

第三十六章 被请家长了

    readx;屋子里喝得酣畅,林家三父子加谢老虎父子俩是轮番上阵,正应了上阵父子兵的话,与河泊所一干人拼酒。

    林延潮和林浅浅则是回到房里。

    林浅浅的脸红扑扑的道:“潮哥,每个月五钱银子,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交不起束脩了。”

    林延潮看着林浅浅的笑靥,当下忍不住上前吻在了她的嘴上。

    嗯。嗯。

    林浅浅挣扎了两下,就努力的回吻,林延潮另一只手也不停,摸到了林浅浅的衣裳下。

    “够了,潮哥,不许你没规矩。”林浅浅连忙将林延潮作恶的手挡了下来,满脸都是红晕。

    林延潮嘿嘿笑了笑:“好吧,好吧,你看这是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

    “咦,这是什么?哪里来的银子?”林浅浅看到银子,捂住了脸颊双眼放光,“我长这么大,头次看到这么大锭的银子。”

    “是县太爷给的我,有五两那么多呢。”

    “五两!”林浅浅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从林延潮手里抢了过来道,“潮哥,你可不要乱花钱哦,这钱我先替你收着,要拿时候,再问我要。”

    林延潮措手不及被林浅浅夺了过去道:“这怎么行?”

    林浅浅将拿银子的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膛道:“不行,不行,你会乱花的,这钱我要替你攒下来,将来拿来娶媳妇用!”

    说着林浅浅露出狡黠的笑意。

    “娶媳妇?是娶二房啊?还是娶三房啊?”林延潮哼了一声道。

    “你还想娶二房,三房?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娶妾都不行!”林浅浅气鼓鼓地道。

    林延潮则是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道:“浅浅,你可不是这么玩我的,要么把银子还我,要么答应给我娶妾?”

    “不行,一个都不行!”林浅浅哼地一声。

    “你是我林家的养媳,你要听我的。”

    “这没未过门呢,我干嘛要听你的,就算过了门的,我也不一定要听你的。反正将来你娶我,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这钱只是你的一点定钱。”

    “定钱?五两银子,你还不够啊?”

    “不够,最少要一百两,我娘说了,男人不能对他太好了,不然他不会珍惜的!”林浅浅仰起头。

    “这就是你娘教你的驭夫之道?先把银子还我。”林延潮脸上换上恶狠狠地神色,朝林浅浅扑了过去。

    “别想!”林浅浅咯咯地笑着,在屋子里与林延潮捉迷藏。

    “来来,我们敬大人一杯!”

    房内的一点声音,旋即被房外林高著他们的劝酒声给压下来了。

    次日林高著去河泊所赴任,穿戴整齐,衙门所给他配的马夫,直接给他套了辆车,赶到家门口来。

    这一幕出现,整个洪山村都是轰动了。

    这是什么?公车接送上下班啊!洪山村的头一遭啊!

    瞬间林铺司高升为河泊所大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里,整个永安里。

    林高著穿戴着崭新的官袍,还有那练鹊补子,往车上那么一坐。整个村的百姓都啧啧地开始羡慕起来。

    村里的小孩子都是绕着车子跑。河泊所的官衙就在洪塘市,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是将林高著送到村口。

    而这一天大伯,大嫂,三叔他们也是穿着新衣,颜面有光站在一边。林高著车子走后,随即来拜访家里的村民,几乎又将家门槛给踏破了。东边家拿来只鸡,西边家拿头鹅,多年不走动的亲戚,也是踏上门来。

    洪山村多久没有出体面人了,这大家钱塞的少,但心意都是满满的。

    纷纷扰扰的,倒是弄得林延潮没办法读书。

    现在家里的事,已是解决,总算安定下来。

    林延潮这几日在家,是顿顿有鱼有肉。林高著河泊所大使的待遇,已是足够林家过上好的生活。大娘不敢为难浅浅,以后每个月都有五钱银子,专门供林延潮读书之用。

    林浅浅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打草席给自己攒学费了,不过这活她暂时停不了。

    正应了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林延潮还没舒服会,就被林浅浅催着去社学了。林延潮心想有这样的老婆,自己想不奋发用功也不行啊。

    临行前,林延潮起了大早,用冷水洗面。

    而林浅浅起了大早,除了做造反,还给林延潮缝了一件新学子衫,然后把装了钱的小布包塞在书箱底上。

    林延潮拿起来掂量了下,发觉比以往沉了点,林浅浅将林延潮手一拍嗔道:“好好读书,别想着花钱,这一次塞了两百钱,不要苦了自己。”林延潮虽是再度腹诽下林浅浅的抠门,但比起以往一百钱的生活费,已是翻了一倍。

    然后小两口对着灶前吃起了太平面。

    水鸭母的熬得老汤,汤面上都是黄油花,还放了点葱头。

    “多喝点汤,这水鸭母的汤最养人了,”林浅浅刚盛完汤水,又给林延潮夹了一鸭翅道:“讨个好彩头,希望潮哥你一飞冲天。”

    林延潮笑嘻嘻地,也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鸭脖子放在林浅浅碗里道:“你最爱吃鸭皮了,脖子皮多!”

    林浅浅感动地笑了笑,眼睛里都是小星星,低声责怪道:“好啦,潮哥,锅里还有半只鸭了,你别再和以往一样往我碗里拨了。”

    林延潮笑着道:“是啊,这回咱们家日子总算是宽裕了。”

    背上书箱,林浅浅将自己送到村头,林延潮踏着熟悉的山路,重新启程至洪塘社学读书。

    这一来一去已是七八日,看着山上的落叶,酷夏已是快结束,马上就要入秋了。估摸着这时候各府的院试,也是要有了结果。童子试是三年两试,这一次院试完,明年要歇一年,再考要等到后年。

    往往最后一届竞争的压力都不小,但林延潮知道林诚义进学是十拿九稳的。到时候林延潮还等着林诚义提携自己一把,不过眼下还是安心到社学读书。

    行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赶在上课时间之前赶到洪塘乡,久违的学堂此刻看来起来别有几分亲切。而社学大门已是打开,以往琅琅读书声没有听见,也没听得同学嬉闹打骂的声音,只是一片静悄悄的。

    许延潮赶紧到讲堂前,但见堂上一名老先生拿着戒尺,正审视着堂下学童。

    许延潮猜这必是新来的塾师,来接替林诚义的。林延潮当下施礼道:“拜见先生!”

    凑到近处,林延潮仔细打量这老先生,见穿着一身破旧的长衫,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胡子有点乱蓬蓬的。这为人师表的形象也太差了,差了林诚义不知几条街去,一见就知是一个穷酸书生。

    林延潮行弟子礼,对方却没有说话,半响一声传来:“谁是你先生?”

    那老者背起手,走到林延潮面前三步距离,用戒尺指着自己道:“老夫在社学教书已是有五六日了,为何你今日才来?”

    林延潮听了心底有几分不爽,当下轻慢地道:“有点事,没有来。”

    “什么事?”

    “当然是家事。”林延潮总不能说,我见了周知县,沈师爷,还是去提学道里喝茶了,说出来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先生吓死。

    老先生听了怒道:“无故旷学,先生问你还搪塞,不肯道出原因,你尊师重道的良心哪里去?你家里人知不知道?我们社学里怎么出了你这样顽劣的学生。”

    林延潮道:“先生,学生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先生一定要怪就学生的话,但请先生责罚!”

    老先生哼地一声道:“当然要责罚你,你现在不要进学堂,立即出这个门,回去把你家里的人叫来,让他们亲自与我分说,这几日你在哪里?若是你家里人不来,从此以后就不要来上学了!”

    我擦,我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请家长?

    ...

第三十七章 与先生作对的顽童

    readx;这么大人了,还玩请家长这一套。

    林延潮鸟也不鸟,也算明白老先生心思,心底有些读书人的小敏感,估计刚来社学没几天,又想要立威。但林延潮怎会给他拿来当靶子直接道:“我家在洪山村,距这里有十几里路。家里人都要种田,很忙的,过不来。”

    “这我不管,你什么叫家里人来,就什么时候来上学,现在不许进学堂一步。”老先生在那冷笑,他等着这学生向他求饶,这等顽劣学生就是要这样处置,才会令他害怕。

    哪知道林延潮将袖子一拂当下道:“可笑,先生,你连我都管教不好,还想去管教我大人。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学堂上顿时哄然低笑。

    老先生恼羞成怒将手一扬:“你真以为我不敢赶你吗?立即给我走。”

    “你要我走,可以。”林延潮丝毫不理,将大门重重一甩,扬长而去。

    老先生本见林延潮竟是真走,也是气得浑身打颤对着学生道:“你们看见没有这就是顶撞先生的后果。”

    但见一个人走进来,差点与林延潮撞了满怀。原来是张总甲,他进来道:“吵吵闹闹的作什么?我在宗祠和族长商量点事,都给你们吵进来了。”

    老先生见了张总甲,神色一缓指着林延潮向他告状道:“张总甲,这学生十分顽劣,我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我要将他赶出社学。”

    老先生实话是,请家长,赶出课堂这两个手段都不怕的学生,他才是从来没见过。

    张总甲看向林延潮,当下一团和气道:“是,这不是延潮吗?还未向你爷爷道贺呢。先生,这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这延潮是我们社学里最好的学生,大宗师的门生,你可要仔细教导啊!”

    “原来是他,但是他太不像话了……”老先生继续道。

    张总甲一句堵了回去道:“先生,我请你来社学,就是让你来管教弟子的,不是让你来处罚弟子。”

    谁都看出来张总甲偏袒林延潮了,老先生道:“张总甲你这么说,让我怎么管教学生?”

    “那是你的事,眼下我没这功夫,不要忘了当初来社学时,你向张少爷是怎么承诺的。”

    老先生脸刷地白了道:“是,张总甲,我会好好教书的。”

    众学童都看得出来,这老先生对张总甲有些畏惧。张总甲大步走出门去。

    那老先生看向林延潮,神色有些悲愤道:“那日在社学大出了风头,觉得很了不起吧,被胡提学收为门生,有了胡提学,就看不起先生了吗?伤仲永的故事听说过吗?”

    林延潮挺烦别人这样扣帽子的,眼下反正两人都撕破脸。林延潮直接道:“先生,我从来没有自认为很了不起了,这些都是你说的吧。”

    这老先生将戒尺一放道:“顽劣之徒,看在张总甲的面子上,我奈何不了你,但给我罚抄《幼学琼林》三遍来。”

    “三遍,差不多是五万字,先生这我办不到。与其如此,你还是赶我出社学吧!”林延潮直接回答。

    “你……”老先生这辈子岂有见过,以不读书要挟先生的学生。

    “先生《幼学琼林》三遍实在太多,延潮今日怎么抄得完?”

    “是啊!先生责罚太过了。”

    学童们与林延潮交好,纷纷帮他说话。课堂上乱做一团。

    老先生见学生都这么维护林延潮,没有办法只能妥协道:“好了,不要大声吵了,那我就让你四日内抄完,明日必须将第一卷的三遍交来!”

    “延潮兄,算了,何必与他顶了。”

    “给先生一个面子好了。”

    林延潮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态度也有些太过了,当下道:“是,先生。”

    当下林延潮回到桌位上,一旁侯忠书立即给自己打了小报告道:“这个老夫子,一看就知道比林先生还一根筋,你又干吗顶他呢?”

    老夫子这名字有点意思,正好可以概括这老头迂腐古板的一面。

    林延潮道:“我咽不下这口气呢,你说他老夫子是什么来历?”

    侯忠书朝张归贺那使了个眼色道:“据说这老夫子是张归贺的三舅,是村里唯一的童生,四十岁才过府试,院试考了三次都没有过,眼下快五十岁了,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老婆前几年得病死了,平日在镇里替别人抄书,过年过节时帮乡里人写对联,这才养活自己来。”

    “不过此人一贯以读书人自命清高,常常负气于乡邻斗气,满口之乎者也的骂人,又兼活得实在穷困潦倒了,于是同乡们都取笑他为老夫子,现在社学里没了塾师,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他来凑数,还是托了张归贺的关系。”

    林延潮不由有些同情起这老夫子来,不仅是童生老师,还是终身进学无希的童生老师,难怪张总甲对他也是没有半点尊敬,至于学生们心底和明镜一样就更清楚了。

    连林延潮也是道:“四十岁才过府试,这样的水准,恐怕是误人子弟。”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的,大家这几日也是这么嘀咕的,说比林先生差了不知多少。”

    这时候老夫子开始教课道:“今日教《增广昔时贤文》,书只有三本,大家借着轮着读,张豪远,张归贺,张嵩明你们先来拿!”

    众人都知道这老夫子是张归贺的亲戚,他这么安排大家心底都有意见。

    由于大伙心底对老夫子都有意见,林延潮可以感觉对上课时,自己同学就没有林诚义教书时那么认真了。

    而且老夫子教书方式很套路,下面整堂课上,新塾师只是读一句,让学生摇头晃脑地跟一句。学生有问文字意思的地方,就被他训斥。临到最末了,老夫子才粗略的,讲了一遍。所幸增广昔时贤文还算浅显,大家也不会听不懂。

    一堂早学下来,老夫子一溜烟走人,看样子午学和晚学是不准备来了。

    学童们已是大吐苦水。原来林诚义在时,根据学生进度不同,各自教学,而这个先生则是统一教学。如刚刚学蒙童训的弟子就觉得增广贤文太难,而早开始读四书的弟子,又都觉得太容易了。

    “什么鸟先生!”几名学童已是开始在课堂上大骂了。

    这时候张归贺站起来道:“你懂什么,林先生突然辞馆,乡里面好容易才找一个先生,给了钱,暂代几堂课。若是重新请一个先生来,就要重新给束修,你们家里拿得出这笔钱吗?”

    听了张豪远这么说,林延潮恍然大悟,原来新先生是代课先生啊,薪水低(拿不到束修),非正式编制(提学和乡老不承认),还没办法评职称(享受不到免除徭役的补贴)。

    新先生与学生也没有正式的师生关系,所以也不用至西塾行拜师礼。古人还是很现实的,学生没给学费,老师甚至没必要教你。连孔子都在论语里讲,学生给束脩的,我都教得很用心(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换句话说,没给束脩的,孔圣人就有点不靠谱了。

    “那还学个什么?老头子乱教一气,不如随我去摸蚬摸虾好了。”一名平日都不向学的学童开口道。

    “不怕老夫子责怪吗?”

    “怕什么。”

    “若考校课业呢?”

    “那也是明天的事。”

    听这学童一鼓动,其他学童也是动了心思,当下呼啦一下,讲堂里的人,也走了大半。

    张豪远,侯忠书也是意动,拉拢林延潮:“潮哥,你也去吧!”

    林延潮一面铺纸,一面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明明自己想去,但怕被老夫子责罚,就想多拉点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侯忠书,张豪远都是哈哈一笑。

    林延潮道:“我不去了,老夫子罚了我抄幼学琼林呢,你们去吧。”

    二人当下露出一番对林延潮深表同情的眼色,侯忠书道:“先生罚你抄书太过分了,咱们两人一人帮你抄一卷好了。”

    张豪远道:“那怎么行,你的笔迹能和延潮一模一样吗?明日老夫子一下就看出来了。”

    林延潮当下道:“不用你们帮忙,你们只要各借我一把写小揩的硬毫笔就好了。”

    这是什么道理?

    张豪远,侯忠书两个人不懂,依林延潮的话,各借他一把笔来。

    但见林延潮研墨后,将三把笔都染上墨,一口气在案上铺了三张纸,然后林延潮一把攥起三支笔来,一起在三张纸上写字。

    “这也行?”

    侯忠书,张豪远都是绝倒。

    “三把笔一起握,这字写出来竟不会歪歪扭扭的,这这怎么可能,延潮你有练过啊!”张豪远道。

    侯忠书一脸膜拜:“延潮你太了不起了,有这等绝技在身,赶紧教我吧,以后我就不怕被先生罚抄书了,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

第三十八章 老童生

    readx;第二日,老夫子随堂考试。

    老夫子以贴经,墨义的方式,考校学童们昨天《增广贤文》学习状况。

    对林延潮这样身经百考的学生而言,贴经即是将书某行贴起几个字,学生将贴住的字写出来,相当于填空题,而墨义就是对经义的注解,相当于简答题。

    贴经只要能把整篇课本背下即可,至于墨义《增广贤文》,对于林延潮而言,已经是很白的文言文了。比成书于孔子前的五经,浅白了何止十倍。

    如书里面,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话林延潮早就耳熟能详了。

    所以整堂考试对于林延潮而言,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但是反观小伙伴,却都是不太妙了。

    昨天众人都一窝蜂的去摸蚬了,哪里有空背书,老夫子开考后巡视几圈,不是看见拿着支笔子在那么动动划划,就是不写字的,就是抓耳挠腮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的。

    老夫子巡视一圈,脸色是相当的好看。但学童们却没有多少紧张神色,张豪远依仗着自己是总甲儿子,索性将卷子草草一作,就交卷了。

    老夫子将卷子收上来草草看了一遍后,肝都要气炸了,但他没有办法指责学童,因为张豪远可以不买他的帐。

    “林延潮,你上来,幼学琼林默完了吗?”这老夫子明显是要将气都撒在林延潮身上。

    林延潮捧着厚厚一叠纸上来,往案上一丢。

    老夫子看着满满一叠涂着黑墨的字,吃了一惊,但一张一张拿起来看过,尽管这字写得是歪歪扭扭,但是他确实将幼学琼林的第一卷写完了。

    老夫子又拿起林延潮课堂考卷看了一遍,但见上面几处贴经写得不错也就罢了,而墨义里答案,写得十分标准,就算是自己来解释,也不会比林延潮解释得更好了。

    老夫子心道此人倒是真才实学之人,大宗师能选他,绝不是侥幸,神色和缓了一些然后道:“你都写得完了,该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吧?”

    “敢问先生,学生错在哪里?”林延潮仰着头,一句话顶了回去。

    “顽劣,顽劣!”老夫子眼下是颜面尽失道:“不知悔改,看来幼学琼林是白抄了,我考校你增广贤文,若是背不出,再罚你抄书!”

    老夫子之前故意罚林延潮去抄幼学琼林,抄不完就罚,就算抄完了,增广贤文肯定也是背不好,然后照样罚他。至于林延潮所交的这篇文章,他认为是林延潮固然解释的不错,但四千字的文章,不可能都背诵下来。

    张豪远这时候道:“先生这般不公平!延潮昨日抄书抄了一日,哪里有时间去背增广贤文?”

    侯忠书道:“是啊,先生你是故意刁难延潮。”

    眼下林延潮人缘很好,学童们纷纷为林延潮抱起不平。

    林延潮这时候道:“多谢诸位同学了,不过先生要考就考好了,何必动怒,学生对《增广贤文》是倒背如流啊!”

    老夫子见林延潮这么嚣张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道:“你倒是给我倒背看看啊!不行的话,我罚你抄十倍!”

    听老夫子这么说,众学童都是大笑,张豪远,侯忠书等人还是拍起了桌子。

    学童们看向老夫子都是摇了摇头,老夫子经验不足啊,他不知周知县就是这么,在千字文栽倒在林延潮手上的。

    “倒背啊!学生有点夸下海口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下面学生都看不下去,心底骂道,林延潮简直太无耻了,这时候还要扮猪吃老虎,明显是欺负老夫子嘛。

    老夫子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中计道:“学生当以诚信而立,话一出口岂能修改,我让你抄十倍就抄十倍,这会是你自找的,无话可说了吧!”

    林延潮低下头十分惋惜地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学生就姑且试一试吧!”

    “食来嗟受不士志,水泉贪酌可官廉……”

    林延潮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中间还故意停顿几句,装着想不起来的样子,见老夫子将眼睛都瞪圆后了,又通顺地背了下去。同学们见过林延潮倒背如流的本事,早都见怪不怪了,但是拿着书一字一字对着,也是好玩。

    “好啊,好啊!”

    “延潮,真是厉害。”

    林延潮背完最后一个字,从头背到尾,没有一个字错了,老夫子口瞪口呆之余,手中的增广贤文的课本也是丢在地上。

    林延潮微微一笑,仿佛作了微不足道事一般。他重生之后,最厉害的技能就是背书了,千字以内的文章,读了两三遍,就立即能背诵,神童也不过如此。

    而老夫子恼羞成怒了,今日他已是颜面扫地了,板起脸来喝道:“喝什么彩,尔等,尔等今日课文很好吗?你们今日都给将《增广贤文》抄写三遍,明日交给我!”

    老夫子当下也不讲课了,直接让学童们在课堂上抄写《增广贤文》,然后一甩袖子就走了,明显的就是我辩不过你们,我还不能处罚你们吗?

    “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没错,这样的老师也配教我们?”

    “我就是不抄,看明日先生拿我们怎么样?”

    学童们都是抱怨起来。

    张归贺站起身道:“你们干什么?自己不好好读书了,还怪先生,你们看看今日课文除了我以外,谁背得出来了?还不思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归咎于先生。”

    “张归贺,就是先生养的一条狗!”一名学童骂道。

    “你。”张归贺大怒。

    “没错,你看今天先生把我们就罚了,为什么就漏了他一个,分明是奸细!”

    “奸细给我们滚出去!”

    “有本事就找先生告状啊!”张归贺激起了众怒。

    “好,好,你们等着。”张归贺见犯了众怒,也害怕吃亏,当下三步两步离了教室。

    侯忠书看了当下道:“这小子去肯定找先生告状,到时候罚了我们怎么办?”

    张豪远道:“怕什么,如果这样我就都不写,老夫子敢罚我们,我们就罢课!”

    次日,老夫子见学童们没一个抄写,十分生气,要进行处罚,学生们却集体罢课。

    老夫子十分生气,找张总甲,说要辞馆。但结果给张总甲狠狠训斥一顿。

    那日课堂外,学童们都听到张总甲骂得话。

    “你要辞馆,你辞啊!你看看你年五十岁的人了,都不曾进过学?我好容易给你在社学寻了馆,每年寻得几个钱,养活你这半死不活的,你还来给我摆脸色。”

    “读了几十年书,连乡试贡院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你说你府试时,取过第二名又如何?考到白了头,还是个老童生。你若要泛酸,我不留你,以后过年过节饿了肚子,别腆着脸到我这来,求写个对子,混口饭吃,到时候别说我不顾及乡里的情面。”

    老夫子被张总甲骂了一顿,掩面而去。

    林延潮有些内疚起来,学童们也是如此,但到了次日,老夫子又和没事人一般来教书,只是对学生处罚之事再也不提。

    而众学童也是把握到老夫子的弱点,他是怕丢掉好容易得来的塾师职位。老夫子这才妥协。学童们当下更不将他放在眼底。此后数日,社学内相安无事,老夫子依旧在课堂上教书,但下面学童们已是没有心思了。

    林延潮看在眼底,他知老夫子没有得到学生敬重,除了他自己性格问题外,更因为他是老童生。五十多岁的老童生,比后世范进的地位还不如,学童们也不认为自己在他那能学到什么,故而对老夫子怠慢起来。

    连林延潮也认为自己是不是应该在社学内继续求学,跟着这老童生读书了。

    ...

第三十九章 买书

    readx;学堂的日子,依旧过着。

    老夫子不敢管他后,林延潮的日子无疑悠闲得许多。

    家里的环境好了,林延潮不用自己再烧火做饭了,吃着干饭伴着腌菜的日子。

    在食堂里林延潮交上一百文,每日两餐是固定能吃到一道素菜的,偶尔还有一点小鱼小虾,至于张豪远也会带点家里吃不完荤菜进来,给林延潮侯忠书二人打打牙祭。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十分惬意的,林延潮发觉穿越久了,过完一遭苦日子后,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要求,竟低了好几个档次。

    有时候读书读得疲了,林延潮累得不行,躺在讲堂外大榕树的树荫下,仰望天空,也会想着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直接在乡间当个学霸好了,不用想什么出人头地,不用整日头插鸡槽里埋头读书,努力考什么功名,但过个几年考了县试,捞个童生的名头,自己就上省城当个讼师。

    凭着自己看了无数闲书的阅历,怎么样也能混个大状,这收入绝对比穷酸秀才高了十几倍不止。

    或者打了几个官司,积攒经验,能被知府,知县赏识,混个师爷,幕僚也不错,甚至去权贵家当个清客也行,整日陪着二世祖,斗鸡耍狗,帮衬在旁调戏良家妇女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每次这么想完后,林延潮都会去洗把脸,重新坐下来读书。这么读书究竟的意义在哪里,他也不太清楚,总是觉得是一种惯性,或者是心底隐约觉得,既上天给自己重生在大明朝的机会,他不登上巅峰去看一看,见一见张居正这等伟人都是一种遗憾。

    这么苦读下,林诚义给自己的大学章句早都看烂了,至于颜勤礼碑他也写了无数遍,乡间社学藏书太少,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本。林延潮在社学里想找本书看都不行。

    这一日,天气也不炎热,老夫子依旧早早教完书就走人了,林延潮摸着兜里还剩下的几十文钱,约上张豪远,侯忠书一并到洪塘市去买书。张豪远,侯忠书他们自然是高兴,能上一趟集镇,对于这整日困在小乡村的少年,是件多愉快的事。

    洪塘市是省城三大市之一,沿着入闽的衫关道,商港埠头,十分繁华。

    因为挨着官道两旁,洪塘市极其就是一条长街称为洪塘街,上连芋原街,下衔下坞街,就是一条数里长街。明初时地方志上就有言,洪塘街沿江居民袤数里。

    这样的街道上的店铺自是目不暇接,酒米店,棕毛店,米店应有尽有。

    但三人是纯粹来逛书店,闽地文风鼎盛,读书人很多,在集镇里专门有书肆。书肆旁,也有其他配套,都是作读书人的生意。

    林延潮入了一间书肆,这间是专门卖旧书的书肆。一般文人不到落魄是不会买自己读过的书,但总有些落魄子弟,或是因读书读到贫困潦倒的读书人,将旧书卖给书肆。

    而对林延潮这样不算富裕的子弟而言,来买旧肆,也会比新书便宜个两到三成。林延潮在书肆里淘书,看到一本魏何晏著的《论语注疏》十分喜欢,

    还有一本《多宝塔碑》的帖子,想到自己这几日《颜勤礼碑》已是练得熟稔了,莫约准备临下一个帖子了。

    不过林延潮兜里的钱只够买一本的,两本就有点不够了。

    林延潮想了下,先随便拿了一本新刊的《毛诗正义》装着一番很喜欢的样子,与老板商量价格。讨价还价半天,林延潮说太贵了不卖了。

    然后林延潮再拿起《论语注疏》问老板买,《论语注疏》是旧书,书页有些黄了,上面还有上一任书主的注释。书店老板本是觉得这样的书不太好卖,却不知道林延潮最喜欢看别人注解过的旧书。

    书店老板认为林延潮不喜欢,就报了个低的价格,又经林延潮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将价压到五十文就把《论语注疏》,临末了还贴上十文,将《多宝塔碑》的帖子也是弄到手了。

    林延潮开心地从布兜里掏出钱来,数了六十个铜钱,放在桌上,取走了《论语注疏》和《多宝塔碑》,这样兜里还剩下十几文钱的。两本书虽是旧书,但书页没有残缺,回去后弄个书皮,加个防蠹纸就好了,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喜滋滋。

    林延潮买完了书,侯忠书,张豪远也是很有收获,书肆里还卖着不少纸笺,这都是配套产品。

    张豪远买了几支上好的湖笔,侯忠书则是很不争气地买了一套版画,相当于明朝的小人书了。

    挑完了想要的东西,三人都是兴尽而归,张豪远提议直接在洪塘市吃饭好了。

    三人都没意见,他们赶得来,中午吃得早了,又走了一大段路,早就饿了前胸贴后背了。

    张豪远兴致勃勃都讲起:“这洪塘市最有名的店叫义心楼,里面的红烧贴沙鱼,清炖贴沙鱼,油炸贴沙鱼,啧啧,好吃极了,以往我和我爹来市里吃过好几次呢?”

    林延潮不知什么是贴沙鱼,听张豪远比划了下,才知原来是半边鱼,这可老贵了。

    林延潮当下道:“豪远,我们可是囊中羞涩,要去义心楼,你来请客。”

    张豪远听了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我身上也没什么钱了,还是老老实实去吃鼎边糊好了。”

    说着三人找了家夫妻店,要了三碗鼎边糊,五块蛎饼,三块罗卜糕。

    张豪远道:“这夫妻在这卖鼎边糊十几年,味道绝对没得说。”

    不久热腾腾的鼎边糊就端上来了,汤底是正宗的蚬子汁,里面放了不少鯷鱼干,红色的小虾皮,白花花的蚬肉,佐料还有芹菜、葱不够还可以再加。林延潮等人吃得都十分酣畅。这样的美食,鼎边糊一碗一文,蛎饼罗卜糕合在一起也才两文钱,简直不要太划算。

    鼎边糊趁热吃才好吃,林延潮吃得满头大汗,而这时突听得一个声音。

    “这不是洪塘社学的神童吗?真凑巧了。”

    林延潮开始没意识到在叫自己,待被人一拍肩膀才回过神来,脸上挂上了少许不快之色。

    “嘿神童,叫你没有听见吗?”

    林延潮回过头来,见得几名青衫士子正好路过这个摊子,其中一人拍了自己肩膀,看去有几分眼熟,想起来是那日胡提学来洪塘社学时,周知县身旁的周宗城。

    此人应该是周知县的子侄吧,那一日他本可以得到胡提学的赏识的,但是自己大放异彩,将他的光芒完全掩盖过去了。

    来者不善,必是来找碴的。

    林延潮当下不快地道:“我怎么知是你在叫我呢?你叫的是神童,又非是我林某。”

    “你,”周宗城不由一怒,但随即知是自己失了士子风度,收敛笑着道,“好啊,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神童的话,就算我逗你玩的。”

    说着他一旁几个士子,也是附和着笑了起来。

    一旁侯忠书,张豪远也是认出周宗城来,想起那日对方砸场子的事来。张豪远先是不快道:“你来洪塘市作什么?”

    一旁几名周宗城同来的士子见了,其中一人有几分衙内模样的上前,道:“周兄,没料到你在这里还挺有人缘,这几位朋友不如给我等引见引见。”

    周宗城笑了笑道:“也好,黄兄,这些乃是洪塘社学的学童,先生不过是童生罢了,那日胡提学按临社学,我正好随行,他们连论语,大学都背不齐,还要我来救场,你说可笑不可笑。”

    几名士子顿时哈哈笑起,一人道:“周兄,何必动气呢,乡下地方有几个读书人?能读个三字经就不错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城里。”

    “还是周兄厉害,若是能结好了胡提学,后一年只要你过了府试,院试如探囊取物。”

    这几个士子谈笑,侯忠书,张豪远早就气炸了。林延潮也是鄙视,没口德也就罢了,还搞什么城乡歧视。

    “妈的,乡下人又怎么样了,没有我们乡下人种田,你们城里人吃屎啊!”

    “那日明明是延潮背得千字文,最后得到大宗师的赏识了。”

    侯忠书,张豪远一人一句骂了过去,两边一开骂,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

第四十章 状元公的劝谏

    readx;见林延潮一边三个乡村少年叫板。

    那姓黄的士子将折扇噗地一折,指着侯忠书,张豪远道:“无礼也就罢了,还满口喷粪,满口喷粪也就罢了,还信口雌黄,大宗师是何须人,你就算将千字文唱出花来,也能得到他的赏识?”

    张豪远冷笑道:“巧了,事实就是如此。”

    侯忠书接了一句道:“你不信,那你去问他!”说着指向了周宗城。

    “周兄是吗?”黄士子转过头去,有点不敢相信。

    周宗城不太不愿意承认,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撒谎道:“黄兄,这小子不是过些运道罢了,若是我读三年千字文,我也能背出花来的。实话与你说,这小子估计到现在经学都还没有念,将来还想考什么科举?”

    黄姓士子本是十分尴尬,待听了周宗城后面的话当下神色一缓道:“原来如此,也没什么了不起,千字文不过蒙学时随便读了一读罢了,四书五经才是正途,你们知道吗?我们几人都是**岁就开始治经学了。”

    黄姓士子这么说,一旁其他士子也是附和起来:“是啊,偏僻山村,恐怕连通经学的人也没有吧,难怪也只能把千字文读出花来了。”

    众人仿佛又从找回自信,哈哈地笑了起来。

    侯忠书,张豪远听了都不由有些挂不住,侯忠书连经学的边都还没开始摸,张豪远也是十二岁时才开始读四书的。

    黄姓士子看出侯,张二人的神色,不由得意起来。

    众士子大声奚落起来,顿时引得旁人驻足旁观。

    一名二十岁士子走了进来道:“黄兄,周兄,你们何故吵起来。”

    这些士子见了来人,都是一并拱手致礼道:“原来是翁兄。”

    黄姓士子也是上前道:“翁兄,幸会,怎么在此碰到你,哦,我差一点忘了,翁兄也是洪塘乡人。”

    林延潮看去但见这士子,不到二十岁,但少年老成,神情似有些忧郁。

    周宗城道:“翁兄来得正好,你不在,我等不过顺手教训一下,你乡里几个连经学都没读过,却大言不惭的少年罢了。”

    黄姓士子,对着林延潮他们,颜面有光地介绍道:“你看,这位翁正春翁兄也是你们洪塘乡人,但人家七岁受毛诗礼记,十一岁改治尚书,至于四书,他早已是读得不爱读了。”

    林延潮听到翁兆震三个字时,不由身子一震,又重新打量这位不到二十岁,目光忧郁的少年。翁正春,又是洪塘人,没错,**成就是他。

    这是林延潮穿越后,见到第一个名载史册的名人。

    他正巧知道,明朝嘉靖万历年间,福州府也就出了两个全国第一的状元,一位是现在任南京国子监祭酒龚用卿,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在二十年后的殿试里一举夺魁的状元翁正春。

    当然状元,就是状元,这位状元公的学习进度,令林延潮瞠目结舌,七岁受毛诗礼记,十一岁改治尚书。

    也就是说翁正春,不仅完成了四书的课业,还掌握了五经里诗经,礼记,尚书,要知道四书五经里,四书是必修,而五经是选修。在童子试里,五经只要精通一经就行了,而人家居然读了三经。

    林延潮难免不平衡了,人家状元公十一岁就读了五经里的三部,自己十二岁了才开始读四书,这差距不是一般大。

    待听到黄姓士子提及自己,翁正春谦抑地道:“黄兄谬赞了,读万卷书,不如破一卷书,若是我能专心致志专研一经,也不会连续两次府试都落榜了,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

    连续两次府试落榜!都童生也不是!我的天。

    其他人只当翁正春是谦词,可林延潮脸色很不好看,尽管他知道科举不容易,但没有这么不容易吧,这位后来的同乡状元公,居然二十岁前,两次府试落榜。

    林延潮顿时心情不好了,见这几人还在呱噪,顿时不顺眼起来,这可是你们惹我的!

    “翁兄,太谦了,我等也不过治了几年经学,是远远不及你的,但比起某些乡野小子,却还是强了不少。”

    林延潮斜瞅了一眼道:“你们是不是到洪塘乡显名声来了?”

    林延潮一直不说话,这一开口,弄得他们目瞪口呆。

    “你们年轻不懂事,这没什么?我不怪你,但显名声拉上我们干吗?**岁开始读书很了不起,你们也配自称治经?想以我们粗俗,来衬托你们的博学?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很了不起?自己自卑,还在别人身上找自信?很有面子?”

    说到这里林延潮手指到周宗城他们的鼻子上喝道:“你以为你们是谁?来我们洪塘乡撒野,我给你数三声,立即滚出去,否则我们捶你!”

    林延潮这放大招,满口地图炮,就几个士子,包括翁正春一并数落得是目瞪口呆。一旁的人都是拍起手起来,这夫妻档的食肆,都是洪塘乡的市井百姓,听说有人到自己地盘上撒野,都是同仇敌忾。

    “骂得好!”

    “滚出去!”

    “滚出去!”

    所有人都是站在林延潮一边。周宗城指着林延潮连道了几个你,你,你。

    周宗城,黄姓士子都是气得鼻子冒烟。

    黄姓士子指着林延潮道:“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一!”林延潮竖起了第一根手指,一旁已经有码头上的帮工围了上来,这几个人都是快头大,且五大三粗的。

    黄姓士子和周宗城吓得尿都滴了,当下也不顾读书人的面子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走吧!”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几个人当下撒腿就跑。百姓们是一阵哄笑。

    侯忠书,张豪远都是拍起手来了,侯忠书一拍林延潮肩膀道:“延潮你这几句话说的太好了。”

    “自己自卑,还在别人身上找自信,骂得好。”张豪远拍手哈哈大笑。

    林延潮笑了笑对着四方作揖道:“多谢众位乡亲捧场了!”

    “少年人客气啥!”

    “你方才骂得好,我们也是解气啊!”

    “外人不知,但我们洪塘乡,可是老出状元,进士咧!”

    乡里人你言我一句,翁正春向林延潮道:“方才我几位同学确实无礼,我代他们向你们赔罪!”

    “翁兄,何必这么说,”林延潮搬了张椅子道,“他们的事与你不相干的,相逢不如偶遇,一起坐下来吃碗鼎边糊如何?”

    “这。”翁正春有些迟疑。

    林延潮笑着道:“翁兄,兴义楼我们请不起,但一文钱一碗的鼎边糊,我们还是出得起钱的!”

    林延潮这么说,翁正春也是一笑当下道:“林兄好爽快,实应是我来做东才是。”

    翁正春当下坐下,张豪远向老板招呼道:“老板添双筷子,再捞碗鼎边糊,三块蛎饼,两片罗卜糕!”

    “好的。”老板招呼了一声,将鼎边糊,蛎饼,罗卜糕都端了上来,还加送了一碗蚬肉汤。

    众人笑着道:“妙极,妙极,蛎饼,罗卜糕都是上火的,来碗蚬肉汤正好中和。”

    四个人吃吃聊聊,林延潮正好也向翁正春请益学问。

    相互一印证下来,林延潮与翁正春学业比起来,自是差了十几条街,也算明白自己与这等州府内第一流学子差距所在。但林延潮胜在知识面广,几百年积淀的下见识,高出古人不是一点半点,翁正春讲通了一点后,林延潮常常能举一反三,其中很多观点令翁正春也是大有收获。

    当下翁正春也收起了小瞧林延潮之心道:“林兄粗涉经学,但竟有这般见地,假以时日,必有建树。还好林兄年少,若是能早四五年读书,后年童试必是我的对手。”

    听翁正春这话,侯忠书,张豪远都不以为然,但林延潮心想这可是状元公的评价啊。

    不过林延潮问道:“那敢问翁兄,我现在开始读经学,后年县试有无希望参加?”

    翁正春当下道:“林兄太心急了,我也是读了六年经学,才赴童试的,而其他学童读了十几年经学,才赴童试的大有人在。当然林兄若想碰碰运气,我是无话可说,但是晚几年再考,不是更稳一点,何必争在这一时呢?”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当下道:“翁兄所言甚是。”

第四十一章 师之道

    readx;四人聊天聊了一番,将东西都是吃完,这决定散了。

    临行前林延潮有些不舍道:“翁兄一走,以后不知何日才有机会向你请教啊!”

    翁正春道:“林兄不敢,我这两日都在乡里,你都可以来找我,但几日后,我要去金山寺闭门苦读,恐怕就没办法招呼林兄了。”

    金山寺洪塘乡有名的江中寺,建到闽水江心一岛上,内外交通只有僧人持舟往返,在这里倒是读书人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去处。

    林延潮听了有些失望,心道看来状元公的大腿自己是没办法抱上了。于是林延潮与翁正春拜别,接着侯忠书又去逛了集市,买了一堆光饼回去。

    洪塘市的光饼十分有名,侯忠书乃是吃货,自是不会放过。二人回社学时,一路吃着光饼,还谈论着林延潮今日喝退周宗城之事,说说笑笑。不过林延潮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相反有些思虑重重。

    童子试是三年两试,今年八月院试才刚结束,明年歇一年,后年才开始下一次童子试。

    后年二月是县试,四月府试,到了八月就是院试。距离后年二月,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半的时间,那时自己正好十四岁,似乎还蛮年轻的。说起来好像不急切,实际又好像挺急切的。

    县试,府试,之后还有院试。就算院试过了,也不是就有资格乡试的。金举人,银进士,乡试比会试录取率还更低,过了乡试,还有会试,殿试。

    后年的童子试,就是自己第一个机会,自古没有场外秀才的,考了才有机会。翁正春说自己最好再迟五年再参加县试,不过林延潮想来自己努力追赶就是,反正自己有背书的天赋在。

    林延潮明确了方向后,看着山边的晚霞,觉得整个人都是释然多了。科举就是自己来到明朝必定要走的路,即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也要亮剑而上。林延潮现在恨不得就捧起书来读。

    老夫子依旧在学校里混日子,同窗们也乐意塾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眼就是八月十五,乡里的学童都早早回家过节,只有林延潮留在社学里。

    教室内无人,林延潮正用心读书,不用担心被人干扰。

    林延潮拿着林诚义给自己的大学章句大声地念起。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林延潮读到这里不由皱眉,因为他不理解啊。

    大学章句书经一传十。经一篇是孔子的话,两百余字。传十篇,曾子阐发叙述孔子的话,两千余字。集注是朱熹和程颐二人,对整本书的注解,五千余字。

    尽管将孔子两百字,解释成八千多字,但林延潮等广大学童还是表示真心看不懂!都说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但眼下自己读了不下一百遍,怎么仍是读不懂。

    林延潮正在犯难,但见窗外人影一闪,林延潮回过头去,走到窗外似空无一人。

    眼下中秋了,社学里同学都回去过节了,就自有他和老夫子,那个身影八成是老夫子。

    林延潮拿着书,走出讲堂,窗外月光明晃晃的,但见西斋上还有灯火,于是就走了过去。

    但见林延潮走到西斋前,将头探去,老夫子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林延潮低下头看一个新鲜的鞋印心道,好啊,果真是你,先生看弟子读书也罢了,干嘛还偷偷摸摸的。

    屋门是开的,林延潮走到屋里行礼道:“见过先生。”

    里面老夫子拿着本书,不快地道:“中秋了,为何还不回去,在这里作什么?”

    林延潮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家远,往返不便,一个月才回家一趟,这才来了几日就要回去过中秋,岂非浪费时间。”

    “这样,这么晚了,可有何事?”老夫子神色缓了一些。

    林延潮拿起大学章句问道:“先生,学生方才读,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不明白其中意思,请先生解答。”

    老夫子反问道:“你是如何认为的呢?”

    林延潮当下道:“经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此句出自诗经里卫风里的淇奥,曾子在传中选用这句话,来经里释大学之道里,止于至善这四字的意思。瞻彼淇澳,菉竹猗猗,以竹而赞君子之善。至于下面的学生就不懂了。”

    老夫子点点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不强加解释,加入自己的意思,还算可以。”

    “我替你解来,当法古之圣贤,如切如磋者,道学也;意思是如打磨骨器,不断切摩,讲得是君子研究学问时品德。如琢如磨,自修也,讲的是君子修养自身如打磨美玉,反复琢磨。瑟兮僩兮者,恂栗也,瑟乃庄重,僩乃胸襟开阔,君子看得庄重而又开阔,是因为内心时怀谨慎和戒惧。赫兮喧兮者,威仪也,道的是仪表堂堂,因而有的威仪。而如此即可达到至善之境了。”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林延潮如醍醐灌顶,自己一直琢磨了多日,不能了解的话,在老夫子一席话下,竟一下子明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林延潮心道,这老夫子虽只是童生,但肚子里还是有真才实学,当下上前一步问道:“先生,学生于……”

    “好了,我已是倦了。”老夫子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我擦,这是要敢我走。

    林延潮连忙道:“先生,学生很多地方不解,还请先生教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老夫子冷笑道:“我不过个落第的老童生罢了,哪里有资格教你。”

    林延潮知老夫子对自己仍有芥蒂,想想这几日的事,自己也多有不对地方,心底也因对方是老童生,而有点看不起对方。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是不够尊师重道的

    林延潮当下诚恳地道:“先生初来社学,学生不懂事,多有冒犯得罪之处,在这里向先生赔罪,请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学生。”

    古惑仔教育我们,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觉得世界要绕着自己转,这是大多数穿越者的通病啊,林延潮暗暗提醒自己。

    当然老夫子并没有因为林延潮认错,而表现出‘受宠若惊’。不过老夫子重重哼了一声,但气已是消了很多了。

    老夫子开口道:“我为诚义兄举荐为社学塾师,他告诉我,有个叫林延潮的弟子值得栽培,要我多加费心……”

    林延潮眼下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来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张豪远不是说,他是走了张归贺的后门吗?消息不准确啊。

    “……谁料到你如此顽劣,顶撞我也就罢了,还鼓动……”

    老夫子洋洋洒洒批评了一通,林延潮认真表示受教。

    “不过那日你能倒背昔时贤文,足见天资过人,诚义兄眼光不错。这几日,我也在观察你,每日最早来课堂之人是你,最晚离去之人也是你。不自持聪明,而刻苦求知,此向学之心,比刻苦与聪明二者更为可贵。”

    林延潮更是惭愧,他能说他一心向学,是为了稻梁而谋吗?不过说得这么高尚,连自己都有点当真了。

    老夫子转过身来道:“你既有心向学,我教你经学也没什么,但你以后却不可对外人说我教过你经学。”

    “为何?”

    “没有为何,若不能遵守,你就不要来学了。”

    “学生记住了。”

    灯火之下,老夫子看着林延潮,心底道,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若他以后中了秀才,举人,旁人问他的经师何人,他说一个老童生,我岂非是被人取笑。先生的无能,教出弟子都能中秀才,而先生却不能。

    想到这里老夫子脸上抹过一丝哀色。

第四十二章 先生是案首

    readx;八月十五一过,天气很快就凉了下来,马上就要到寒露了。

    已是到了大雁南飞,菊展黄色的时节了。

    读书的日子也是很快,一日一日的过去。

    林延潮白日在社学,与同窗们一并读书。

    每日晚学后,就去找老夫子请教经学,大学章句他已是背得烂熟,老夫子一讲,立即迎刃而解。几日后,就可以读论语了,正好在书肆里买的《论语注疏》就派上用场了。

    在老夫子下面治学,不比林诚义来得轻松,林延潮眼下境界还太低,无法比较林诚义和老夫子哪个学问更好一些,但作为自己的师长都是绰绰有余了。

    林延潮早已是不敢对老童生有任何小瞧之意,怎么说也是过了府试的人,举业上每前进一步的人,都值得自己敬佩的。自己一个蒙童哪里有资格说三道四的。

    一面在老夫子下求学,林延潮得了闲了,有时候也会去张享门上去借书。

    张享身为二代,在村里一贯是傲慢不待见人。但张享见了胡提学对林延潮的赏识后,对林延潮也是青眼有加,开了方便之门。

    只是林延潮到了张享家的书房看了后,却是失望。他的书多买来装点门面,都是各种诗歌古籍。这让一心想找借些专门应试书籍的林延潮却有些失望。眼下林延潮求学若渴,也顾不得什么了,拿来有点用的书就看。

    反正不是有句话叫书非借不能读,不读就白白浪费了林延潮那好记性。别人一借走数日是读书,而林延潮却是背书。可惜是看了那么多诗集,啃了那么多书,自己作诗的水平仍没有提高,还是打油诗的水平。

    林延潮也并非一味读书,偶尔也会和张豪远和侯忠书去闽水边玩水,随便摸虾捞鱼。

    这天,他们正在水上玩耍间,江对岸突然传来救命的声音。林延潮抬头看去,但见江水中央一艘小船,在急流中正打着旋。船上一名少年用竹篙撑船勉强支持,而坐在船上的少女早就吓得花容失色。

    “快,快去救人!”

    林延潮说了一声下水,听林延潮这么说,一起捞蚬的张豪远,侯忠书,也是一并跟上。

    江水浮沉,林延潮一头扎进江里,双臂如桨般划动。作为从小长在江边的小孩,他的水性非常不错,而且他们常在这里游泳,对哪里水上有漩涡,哪里有急流,了若指掌,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一个浪头打来,哗地一声,将船打翻了。

    林延潮心底一紧,却见船沉了一会后,那一男一女挣出水面,在江上大呼救命。那男子会一些水性,将女孩托住,应是能再支撑一会。

    “不好,表妹,我的脚被钩住了。”

    “怎么了?”

    “该死,是渔网。”

    男孩大呼,那女孩着急得哭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延潮奋力游了过去。他游到了女孩的身旁,一下托了她,然后向对岸游去。而侯忠书,张豪远二人也是将那男孩从渔网里拖出,救下了那男孩,五人一并游回了江岸。

    一男一女两名少年,在河滩上大吐苦水。女孩子又几分晕厥过去,林延潮掐起女孩的人中来。

    河岸旁几名身着青衣,打扮得同仆役的人跑来。

    “少爷!”

    “小姐!”

    但听一人一句,手上锤背揉胸,救治两位少男少女,将林延潮等人凉在了一旁。

    林延潮他们对望一眼,心想救得这两人,还是有钱人家子弟。

    不一会一中年妇人在两名丫鬟的搀扶,气喘吁吁地赶来哭道:“我的孩儿啊!”

    “夫人,放心,少爷小姐,都没有事!”

    “吓死我了。”

    一旁张豪远,侯忠书都看得出来,这一家非富即贵,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下人。侯忠书给林延潮挤了挤眼,显然是庆幸自己这一次交了好运,救了人有什么好处。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都缓了过来,扑在妇人怀里惊魂未定。

    一旁一名老仆向这名妇人道:“夫人,是这几位少年救了小姐。”

    听老仆这么说,那妇人抬眼打量这几人。张豪远,侯忠书见这妇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当下不知觉的有几分自惭形愧。

    妇人笑着道:“也好,几位少年见义勇为,救了我儿子,女儿,真乃是仁心。”

    听着妇人夸赞,侯忠书三人都是笑了笑。

    妇人道:“忠伯,一人赏他们一百文钱吧,一点心意。”

    一百文?张豪远等人嘴角都是翘起,他们终于明白这妇人是什么人了。

    那小女孩出声了道:“娘,难道女儿的性命只值得一百文钱吗?”

    妇人听了一愣,她显然十分宠溺自己的女儿,笑了笑道:“也好,还是我女儿心肠好,那么你看让他们过几日来我龚府赴宴,给你爹磕个头如何!”

    林延潮还未开口,张豪远先冷笑道:“多谢夫人好意,我们救人不过举手之劳,小姐既已是没事,也就算了,至于磕头,嘿嘿,还是算了吧!”

    “还有几分傲骨,听你谈吐,还是个读书人。”妇人笑着丝毫没有张豪远冒犯而动气。

    妇人从容地道:“既是读书人,那么通贤龚氏听过吗?”

    林延潮在一旁惊奇地道:“夫人,通贤龚氏啊!”

    “正是。”妇人笃定地笑着,他龚家在省城内也算名族,料想这少年不会不知。以往报出他通贤龚家的名头,乡人可是无不尊敬。

    “请恕我孤陋寡闻,通贤龚氏的名头我从未听过。”林延潮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侯忠书,张豪远都是笑了出来。

    听林延潮这么说,妇人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一旁为侯忠书他们救下的少年,已经醒来开口道:“娘,他们于孩儿有救命之恩,需好好感谢才是。”

    妇人温和地笑着道:“娘知道,你别说话,小心受了风。”

    “是。”少年低下了头。

    林延潮看得明白,通贤龚家嘛,不是状元郎的府上吗?少年少女都还是知恩图报的,但这妇人就有点一副不喜欢和他们扯上关系的样子。既然如此,也不要腆着脸上门了,反而叫人看轻了,自尊心还是要的。

    侯忠书道:“我们也是好意救人,你既这么说,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也好,改日再上门拜访道谢!”妇人笑了笑,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突然张嵩明从岸边跑来,脸色高兴地道:“你们在这作什么呢?快回村里吧,先生他这番院试中了案首,入府学,补博士弟子员!”

    案首?

    “哪个先生?”侯忠书一脸难以置信。

    “当然是林先生拉!”张嵩明补了一句。

    “先生中秀才了,还是案首!”在场三人震惊过后,都是无比惊喜。

    张豪远激动得直抹眼泪,仿佛不敢相信般多问了一句道:“嵩明,真的假的?”

    “哪里还有假的,报录人,正在社学,你爹还有张少爷也都赶来了。”

    张豪远终于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林延潮道:“太好了,先生他中秀才了,中秀才了。”林延潮欣慰地笑了笑,算了算时间,也有些慢了,心底想到八月考的院试,快九月才放榜,提学道做事的效率也实在太慢了点吧。

    秀才也就罢了,重要是案首啊,院试第一将来到了乡试,也是有很大的机会中举的,只要林诚义不要像蒲松龄那般运气那么差就好了。

    那妇人也是露出惊愕之色,她上前一步笑了笑道:“原来你们的先生是院试案首,难怪教出几个弟子也是见义勇为。你回去告诉你们先生,就说我们是龚府二老爷有请,让他来府上赴宴,你们也一并来吧,忠叔,给他一张老爷的帖子。”

    一旁仆人称是一声,上来恭敬地递帖子。

    林延潮本想甩脸色的,但毕竟有三十几年的阅历,还是没发作。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天下这样势利人多了去,也没必要撕破脸。林延潮淡淡地道:“夫人,救人乃是份内之内,帖子我转交给先生,到时候是否上门就看先生的意思了。”

    这妇人也是明眼人,她方才态度不好,这少年心底有芥蒂,但对方说话间还是留下了情面。

    妇人笑着道:“也好。”

    林延潮当下转身要走。

    “谢,恩公救命之恩。”那救下一男一女都是上来拜谢。

第四十三章 先生的背景

    readx;而林延潮,侯忠书他们也无心在这里待下去。三人撒着脚丫子,飞奔朝社学跑去。

    进了村子,还没到了社学门口,但见就是张灯结彩,聚集了不少村里百姓。

    村民们见林延潮他们,远远的就有人喊道:“秀才公的几个得意弟子回来了。”

    这话听得三人都是十分开心。乡民们立即让开了一条道出来。

    张豪远等人一番与有荣焉的神情,大步走进大门之中。但见到了平日的讲堂前,那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面书着‘捷报贵府老爷林诚义,蒙提督福建学道胡,取中为万历元年闽县岁试第一名秀才,乡试联捷。’

    “真的,是真的!”张豪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侯忠书也是道:“太好了,我老师是院试的案首!”

    林延潮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不觉得也是有几分热泪盈眶。

    “先生在哪里?”张豪远不由问道。

    堂中张总甲与林诚义的母亲,正与报录人和老夫子说话,一见儿子来,顿时哈哈大笑起身来与张豪远道:“你怎地这么迟了,还弄得一身黑泥。”

    张豪远答道:“见人落水,我等都下水去救,已是救上。”张豪远轻轻将他们下河摸蚬的事揭过。

    张总甲听了大喜道:“做得好。”

    一旁老夫子也是向张总甲道:“林公这几个弟子,真是热诚啊。”

    报录人问道:“是啊,说了这么久,不知林公何在,我们也好当面道喜。”

    张总甲笑着道:“林公,现在不住这里,不过他已是传口信给我,赴了提学老爷的簪花宴后,他会回乡一趟,过个几日才来,你放心喜钱少不了你的。”报录人听见不到林诚义微微失望,但想有喜钱可拿还是释然了。

    正说话间,一旁的张嵩明拿着一张大红的帖子飞奔道:“乡里的谢举人,来向先生拜喜了。”

    张总甲,张享都都是站起身来,林诚义的母亲听说有举人来了,也是不顾老态龙钟的身子,撑了起来。一旁报录人更是不敢坐在桌上。

    张总甲笑着道:“这正主还不在。”

    “也好,正好亲近一下。”张享淡淡地笑着,但也是脸面有光。

    不久一轿子到了社学门口,轿帘一掀,一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长衫的中年男子走出了轿子。

    这中年男子十分富态,脸色红润发光,看过去就有股贵气。林延潮也知什么是穷秀才,富举人,到了举人这层次,已是彻底和贫困二字说拜拜了。本待林诚义中了秀才,不至于这谢举人亲自拜访,但对方是督学亲点的案首,这又怎么是一般秀才及得了。

    乡人们都是退到一旁,纷纷拱手道:“谢老爷!”

    面对乡人的殷勤,谢举人只是点点头,张享和张总甲一并迎了出去。张享和张总甲作礼,谢举人对张享回了一礼,而张总甲则是回了个半礼。

    张享道:“谢老爷能光临社学,真是蓬荜生辉,可惜先生他不在,只有老夫人在堂!”

    谢举人笑着道:“无妨,拜见一下老夫人,也是好的。”

    说着谢举人上前给老夫人拜了拜,老夫人连忙避身连道不敢。

    谢举人对张享道:“既是林先生不在,改日再来拜访。”

    张享和谢总甲道:“哪里敢,他日林先生,亲自上门拜访才是。”

    谢举人笑着道:“也好,林先生刚进学,手头必不宽松,既同在桑梓,且具贺仪二十两,聊表心意。”

    说着下人就奉上一封银子。

    二十两银子!乡人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享,谢总甲都是笑着替林诚义收下。众乡人看得那雪花银眼睛都是要瞪下来,这银子要是自己的该多好啊。

    林诚义中秀才之事,在洪塘乡传得沸沸扬扬,社学塾师中了案首,足够村里那些妇人说个三天三夜了。

    受了二十两银子的刺激,社学学生都是遭了殃。他们回到家里都被家里人耳提面令了一番,诸如好好读书等大道理,说得他们耳朵都长茧子了。

    过了数日,林诚义终于返回了洪塘乡。乡里顿时热闹起来。

    平日十里八乡的邻里乡人,认识不认识林诚义的,都是一并都是来了。

    洪塘社学前,排成了长龙,人人都是忙着送礼。家有学生在社学读书的,都奉上白钱和银饼子,没有学生在社学里读书的,也是拿了鸡蛋,白酒,米面,干货。

    对于洪塘乡而言,已是很久没有出过秀才。在百姓眼底,秀才高高在上,遇上地方上的争执,要与官衙打交道,都要经过生员出面。一般平民家中遇有婚丧事,或过年过节,亦有请村中秀才帮忙写对联、写祭帐。

    这些都是百姓们要麻烦秀才,眼下结下这交情,将来一定有用得着地方,故而乡人也是精明,早早来打下关系。而林诚义中秀才后,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焕发,少了几分原先的拘谨木讷,人也是豁达了不少,与道贺的乡民谈笑欢乐。

    林诚义收了这么多人情,也决定设宴答谢诸位乡亲。

    于是宗祠里摆下乡宴,搭起棚子,垒起灶台,乡里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厨师。

    这一趟乡宴,就远不如胡提学来时讲究了,但乡下人讲究的就是五大三粗,宴席精细不精细次要的,主要是碗要大量要多,一定要吃饱了。按闽地飨宴的规矩,吃完一定还要有剩的,乡人才打包回家,这叫打酒包。

    酒包分给家里人再吃一顿,将欢喜带给家里的小孩,这好显得主人家待客之道,若是菜没有剩下,别人就会说主人家小气。

    林延潮一帮弟子也是请了上桌。

    白灼大虾,清蒸螃蟹,老酒炖蛏,一道道菜摆上桌。

    飨宴就是流水席,吃一道上一道,一桌学童们本也顾不得同窗情谊,但见主席上林诚义一眼扫了过来,只好收敛起来。

    不过学童们还是没那么多讲究,过一会就放荡行迹了,侯忠书直接掰开大蟹脚就啃了起来,林延潮则是不紧不慢地拿了一碟姜丝醋,拨了虾皮,挑去虾线,蘸醋慢慢吃了。

    这是原生态无污染的上好河虾啊,吃在嘴里不腥,反而十分清甜。而竹子色的大蛏,经老酒一炖后,更是鲜味十足。学童们都是放开了手脚。

    林诚义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主席上张享笑着对林诚义道:“先生中了秀才后,若是再与老母住在社学中,既是不方便,也是不体面。我自己做主在村东头,已是为先生收拾了一个两进的居处,还找了一个杂役伺候先生母子二人。先生在里面既可安心读书准备两年后的乡试,也可以偶尔到社学来指点一下学童们你看如何。”

    林延潮听了点头,心想这真是太好了,有林诚义这院试第一指点自己,作自己的业师,自己县试,府试的把握就更大了。

    林诚义听了却是起身道:“多谢张少爷好意,族里人已是有了安排,我与老母,准备不日搬回老家居住。”

    众人听了都是露出失望之色。

    张享干笑两声问道:“不想先生还有这个安排,与先生同处这么久了,却不知先生原籍所在,敢问老家哪里?”

    “原籍是在崇善东乡开化里的濂浦村。”

    “崇善东乡,那不是在城门里吗,怎么了?”一人自顾说道,却见到一旁人吃惊的神色。

    听到林诚义这么说,台上识得关窍的人,都是放下筷子。

    在一旁林延潮也是搁下筷子,他虽不知道情况,但看得出旁人的神色,而侯忠书还是一无所知的,拿着半边螃蟹在手里啃着。

    张享满脸惊讶地问道:“是濂浦,这么说先生也是濂浦林氏的子弟了?”

    见乡人露出如此神色,林诚义连忙道:“诸位不要误会,在下不过东林的旁支,族中如我这般子弟有千余之多,本来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一番取了秀才,族里宗老闻之后,拨了二十亩族田给我,让我回老宅居住,还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故而愧对总甲的好意了。”

    “无妨!无妨!”

    张总甲和张家长者一并摇首。那长者道:“不知先生出自濂浦林氏,实是让我惭愧,我们洪塘乡有幸,竟请得宦门子弟来此教书。”

    “惭愧,惭愧。”

    侯忠书在一旁听了,向林延潮问道:“濂浦林氏是什么来头,怎么张豪远他爹他们这么尊敬。”

第四十四章 林诚义的推荐

    readx;林延潮还在琢磨,听侯忠书发问后还未反应过来。而一旁张归贺已是十分不屑地侯忠书对道:“平日叫你多读书,居然连濂浦林氏也不知,真是白瞎了。”

    “不知就不知,我也不问你,潮哥,你来告诉我!”侯忠书向林延潮问道。

    林延潮自是知道濂浦林氏的名头,他上一世闲得无聊,就翻越明史上,记得对于濂浦林氏有一句评价。明代三世五尚书,并得谥文,林氏一家而已。

    谥文,一般是三品官以上方有的权力,而不是每个三品官都有,明朝只在大学士,两京六部,都察院的主官方有。而且身前身后名声都需俱佳了,如严嵩等定性为奸臣的,就算是首辅,死后也得不到谥号。历史上张居正,谥文忠,后来被清算时,谥号也被褫夺。

    而濂浦林氏,不仅三代出了五个尚书,而且还具得谥号,属于身前位高权重,身后体面的家族,难怪明史上说,天下只此一家了。没料到林诚义居然出是三世五尚书的濂浦林氏。

    不等林延潮回答,张归贺卖弄地道:“三祭酒四尚书你听过没有?”

    嗯?少了一个,对了,这才万历年间呢,大概是林家还有一人,还没官至尚书呢。

    “什么是三祭酒四尚书?”侯忠书摇了摇头。

    张归贺长叹一声,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开口道:“说你蠢,你还不信,这话意思是濂浦林氏,曾有三人任至国子监祭酒,四人官至尚书,你说呢?”‘在国子监卖酒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啊!‘林延潮轻咳了一声,与侯忠书拉开了点距离,低声道:‘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里的监生都是他的门生。‘一省督学的门生,不过是一省的生员。而两京国子监的门生,却是半个大明朝的监生。‘原来如此,那四尚书,也就是四个人官至尚书,‘侯忠书啊的一声道:“我们洪塘乡只出过一个尚书啊。”

    洪塘乡的尚书,自是张享的祖上张经了,张经曾官至兵部尚书,大明整个东南皆由他节制。

    林延潮解释道:“在本朝士大夫顶了天,生前当官也不过做到正二品,就算堂堂内阁大学士正官也不过五品,还得靠后头挂一个尚书衔,才能跻身正二品之列,而林家四位尚书,四位二品大员,你说厉不厉害。”

    确实三世四尚书,就算一个家族荣华之至了。

    过去一个家族三代,出三进士,甚至三个举人,都可以说得上科举连芳了,在任何地方,都算得上牛逼轰轰了。可是这濂浦林氏,居然三代出了四位尚书,不提后面再算上一个,整个大明两百多年,也只有这独一份啊。

    而林诚义居然是出自濂浦林氏这样的大族,众人事先谁也不知道。

    但林诚义自承是濂浦林氏旁支后,众人才好受了一些,也难怪如此他之前会落魄到洪塘社学来教书。但是这一番进学,还是院试案首,族内宗老对他也是重视起来,看来是要重点栽培了。

    靠上濂浦林氏这颗大树,这无比深厚的背景和底蕴在,林诚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众人都是暗暗可惜,都想抱大腿,但这么多年后,才发觉原来大腿就在眼前,以前怎么没有好好与林诚义打好关系。但是林诚义能有今日,还不是靠了林延潮,众人不由用羡慕的眼光扫向林延潮。此人拜在胡提学门下也就罢了,以后还有林诚义的提携,哎,最大的得益者竟是这个小子。但是林延潮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坐在那该吃什么,吃什么,表现得十分低调。

    张享目光从林延潮那收回来,对林诚义道:“先生高中秀才,进学之后,为族内看重,还说了一门亲事。这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喜上加喜啊!”张享竟也开始奉承林诚义了。

    张总甲也是不甘心道:“先生,只是怕你这一去平步青云,以后恐怕都不记得我们了。”

    “怎么会,我在洪塘乡承蒙张少爷,张总甲照顾,这份情我一定记得。”

    张享听了当下满意地点点头道:“先生,这一杯酒我敬你。”

    “林先生,来我敬你!”乡人们纷纷举杯,其中巴结的味道更浓了。

    第二日,林诚义要与老母亲,收拾东西返回老家,临行前,学生一一都被叫来说话。

    林延潮依旧是最后一个。

    屋外,乡人们给林诚义收拾屋子,整备骡马,屋内林诚义与林延潮皆在屋内。

    林诚义先关心林延潮功课问道:“课业准备如何了?”林延潮道:“回先生的话,你赠我的大学章句,已是读完了,正在读论语,我正向新先生请教。”

    林诚义点点头道:“三人行必有吾师,新先生虽是老童生,但也是过了县试,府试,你不可以因为他落第于院试,而看轻他。”

    林延潮能说自己还真的看轻过,于是回答道:“学生很用功地向新先生请教呢。”

    “我知道,我有向他问过你的学业。”

    “新先生,是不是赞我很有天分呢?”林延潮不由笑着道。

    林诚义板起脸道:“你说天分?”

    林延潮立即端坐坐姿,当下道:“先生,学生失态了。”

    林诚义神色稍稍缓了一下,但仍是正色道:“读书谁有没有天分,为师不知道,但就算没有天分,但从不懈怠的刻苦,始终不变的向学之心,这才是比天分更重要的。”

    林延潮虽被林诚义训了一顿,但是也是对林诚义的话,深以为然。

    林延潮当下知错就改,恭敬地道:“先生之言,学生受教了。”

    林诚义对林延潮的态度很满意,当下也不板着脸道:“你的学业,周先生向我说过了,他说你正专研经学,正苦于不得门径对吗?”

    林延潮当下道:“是的,先生,学生正苦于此,所以还请你能指点一番。”

    林诚义道:“为师身为廪生将来为你县试,府试结具作结可以,但眼下要准备乡试,恐怕无法抽出时间来指点你。”

    林延潮不由心底哀嚎一声,想了下还是问自己最关心的话题,道:“先生,敢问以学生眼下读书,要几年才能赴县试呢。”

    林诚义想了下道:“这,你的基础很扎实,蒙学文章没有不会的,虽经学只念了大学章句一篇,但若研读经学,比其他只读四书五经的士子,要事半功倍,但是若想在童试中出头,最少还要七八年的勤学,就算你是天资聪颖,但立三四年的苦功也是少不了的。”

    这显然与林延潮一年半后参加童试,预期相差很远。

    林延潮当下问道:“先生,还有更快的途径吗?”

    林诚义听了严厉地道:“你以为举业,有那么容易,读书最讲究循序渐进,欲速而不达的道理,你知道吗?”

    林延潮当下不服气地道:“先生,我不是不想循序渐进,但只是想如何读书能令自己更有效率,我有听说国朝有人十八岁就中了状元,难道他也是一步一步挨的吗?”

    林诚义听了默然道:“你现在还不到参加县试的水准,就想向状元看了,想走捷径,也不是没有,首先你要加倍努力才是,其次必须要有一个名师指点你,这样能走点弯路。”

    提及名师,林延潮眼睛一亮道:“记得,先生说要给我择一名业师。”

    “没错,我是说过。”

    “求学者,不仅要名师指点,还需见贤思齐,不可闭门造车。平日与一群有志于科举,并且水平很高的同窗一并研习经义才是,然后成为同窗中翘楚,再去参加县试。”

    林延潮黯然叹到,自己同窗罢了,也就张归贺水平和自己相仿佛,其余不是太懒散了,就是天资不够,见贤思齐又从哪里说起。

    林诚义与林延潮讲了一番话,然后仰望着窗外,慢慢地道,“这一次回乡后,为师已向族里宗老要求,让你入濂浦林家开办濂江书院求学。”‘濂江书院?‘‘是的。‘林延潮一脸震惊。

    ‘濂江书院始建于唐的书院,朱熹,及其弟子黄榦都在这里讲学过,有千年传承。原来是濂浦林家的族学,林家的进士皆从其而出。‘

    “而眼下濂江书院内的山长是举人,而授业的讲郎,也是贡监,他们的学业都在为师之上,在你没有进学,成为生员前,也足以作你的业师了。”林延潮琢磨着,这是相当于是后世山区小学,进阶省重点中学的机会。

第四十五章 无不散之宴席

    readx;“你的学业已是有很好的根基,若是按部就班,或许不出几年,你的课业就可以胜过你的先生,甚至于我。”林诚义徐徐言道。

    “若是你想要的功名只是秀才,甚至廪生,那么在这小山村蛰伏下去,或许有一日你会达到的。”

    “或许有一日?”林延潮目光一凛,“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十年或者是二十年?学生不愿蹉跎岁月,要争就只争朝夕,学生要参加后年县试。”

    林诚义目光一亮,点点头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方才说本朝有十八岁中状元,那是记错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是成化年间的费宏,年二十岁,曾三度入阁。”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属猪的吧,明年就是鼠年了,要十三了,后年童子试就是十四了。奸相严嵩五岁发蒙,九岁进学,就以本府来说,十二三岁,蒙童进学为生员,甚至三试案首的也不少,所以你十四岁赴童子试也不算太小,难就难在一年半内,你要将四书五经融会贯通,就是严嵩,费宏复生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易。所以你不从现在开始发奋,是不行的,不可有半点心存侥幸。”

    “是,先生,敢问先生,我何日可以去书院读书?”林延潮正色言道。

    林诚义点点头道:“你拿着我的荐信,随时可以,先在书院之中,与立志赴举业的同济切磋,授山长讲郎的指点和教导,当然你先将此事告之夫子,再去告诉家里人。”

    “去书院求学,身在异乡,难免艰难,若是嫌苦,也可以不去。一切你自己拿主意。”

    “学生明白了。”林延潮目光中露出坚决之色。

    社学里。

    老夫子筷子夹着藕片,一面吃着,一面喝着小酒。

    听林延潮说完,老夫子点点头道:“我早料到有这么一日,我也没什么好交代你的,去吧!去吧!”

    林延潮向老夫子郑重行了一礼,当下告退。老夫子默默看着林延潮背影一眼,淡淡道了句:“浅水难养蛟龙!”

    回到讲堂间,徐风吹过。

    林延潮抬起头来,眼前大榕树沙沙响动,自己在此发蒙,三年之久,一景一物难免有几分感情。

    这一刻林延潮不觉得想起了高中离校前,与同学高谈阔论,想着他日放飞的心情。活过一世,这些心境不免还是影响着他,多了几分惆怅。

    “延潮,先生找你说了什么?”张豪远本来笑着向林延潮问道。

    侯忠书也是过来,笑着道:“先生,是不是鼓励你,让你好好读书,将来也如他一般做个案首啊!”

    “嗯,先生入了府学了,我等也不能堕后才是。”张豪远笑着道。

    “哼,案首?”张归贺本是要去找老夫子的,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看了林延潮一眼,“延潮,你还是在社学,先胜过我再说吧!”

    众人都知道,张归贺自从林诚以中秀才后,也是拼命读书,倒真有与林延潮一较高下的意思。

    “归贺,你要胜过延潮,还是先赢了我再说。”侯忠书上前言道。

    “就你,还从来不放在我的眼底。”张归贺仰着头。

    “你,我还没将你放在眼底呢?”侯忠书气道。

    “那我考你,子曰,吾不试,故艺,何解?”

    侯忠书愣了道:“吾不试故艺?我不是故意?这很难吗?子曰,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大家都是捧腹笑了起来。林延潮也不由莞尔。

    张豪远笑着道:“归贺,忠书还未读论语呢?你别捉弄他。”

    张归贺笑了笑,看向林延潮,一副斗志昂然的样子。

    “各位同窗,我不日要去濂江书院读书。”

    林延潮说完,场上一下子静了下来。

    侯忠书一愣道:“书院?延潮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林延潮点点头。

    “濂江书院,是濂浦林氏开设的,专课童生,不说全府,就算放在全省内,也是第一流书院,”张豪远言语里有几分萧瑟,“延潮,真要恭喜你了。”

    “那也未必。”张归贺牙齿紧咬似憋出了这几句话。

    一旁其他社学同学听了,也是围了过来。

    “什么延潮,要去濂江书院?”

    “延潮,在哪里读书不是一样,何必要舍近求远?”

    “是啊,大家都舍不得你啊。”

    “大家有你在,故而才有准头和方向在,你一走了,恐怕大家就懒散了。”

    “是啊,归贺不是放下话说要胜过你,也比以往用功了许多啊。”

    “胡说,我哪里有讲过。”

    “好了!”老夫子走了出来。

    老夫子道:“你们在吵什么,延潮要去濂江书院,是他的造化,你们怎可以情义捆绑,若是你们有本事,也去濂江书院啊!”

    林延潮道:“各位,这三年来同窗相伴,延潮足感谢大家的照顾,在此谢过!”

    当下林延潮长长一揖,众人也是连忙作揖,纷纷道:“延潮,不敢!”

    “先生讲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相离乃是为了下一次相聚,但盼再见之时,同窗之情,长存心底!”

    “不错,同窗之情,长存心底!延潮,我等就在此先祝你宏图展翅了。”社学学童们纷纷言道,与林延潮说一两句道贺的话。

    “延潮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是啊,以后小弟去你那打秋风,不要装得认得啊。”

    哈哈!

    闽水涛涛,奔腾流淌入海。

    自古闽地的地势,高低起伏的山脉,犹如一张圈椅上高立的椅背,三面包围整个闽中盆地圈在其中。

    古代想离开闽地不易:东南面是茫茫大海,风波不定,其余三面山脉耸立,想要进入闽地深处,闽水一道算是最方便的。但即便如此,闽水也不容易走,号称路远、山高、坡陡、谷深、流急、滩险。

    一辆牛车,行向洪塘集镇的埠头上,天没有大亮,但闽水上已是一片繁忙。

    水上早有放排工,驾着长长的排厂沿江而下。先是毛竹制成的排钉将砍下的大树钉成木排,然后五六个木排钉在一起,上面用竹子搭成小屋,屋顶覆以多层茅草,以防晒避雨,排厂里可以住人,也可以烧水做饭。

    林延潮提着大包小包,背上还有重重行囊,从牛车下来后,林浅浅怕林延潮背不过来,也帮他提着几样。

    林延潮不愿意其他人来送的,但林浅浅还是坚持要来,稍带上张豪远,侯忠书两个小伙伴。

    “大家留步吧,别舍不得我!”林延潮开玩笑说道。

    “我们想跟着也没办法,先生照顾你只推荐了你一人进书院,我们要去都没办法。”张豪远有点酸溜溜地道。

    林延潮笑了笑。

    “还说呢,你爹不是打算,将你换到城里的沙合社学去吗?就我了,还是只能留在洪塘社学里,看老夫子的脸色。”侯忠书埋怨道。

    林延潮道:“老夫子的学问,已是很好了,你可要用心。”

    侯忠书点点头道:“好吧,听你这一次,潮哥。”

    “好。”

    “浅浅,你要和我说什么?”林延潮看向林浅浅。

    张豪远,侯忠书都识趣退开。

    林浅浅嗔道:“不过是去濂浦读书而已,又不是背井离乡,你记得三个月回家一趟就好,不然我不给你钱花!”

    林延潮笑了笑道:“知道,知道。”

    “第一不许乱花钱!”

    “第二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别乱交狐朋狗友!”

    “第三要记得我,就算林家尚书相公的女儿,哭着求着要嫁给你,你也不能答应。”

    听到这一句一旁侯忠书,张豪远捧腹笑了起来。林浅浅拿眼睛一瞪,侯忠书立即道:“我们肚子疼,肚子疼,你说什么我们都没听见。”

    张豪远道:“我们去看看船来了没有。”

    两人一并离开。

    林延潮道:“别理他们,你说的我都照办就是了,还有第四,第五呢?”

    “暂时没有了。”林浅浅垂下头。

    “那你也保重自己,别编草席了!眼下家里日子不是好了,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买点好看的衣服给自己。”

    埠头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两人分别在即,但又不知说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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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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