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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百六十九章 文成镇番邦

    天子金口之下,林延潮当场答道:“是,陛下,臣领旨。”

    一旁冯保开口道:“笔墨伺候。”

    于是两名内侍搬来案几,并在案几后铺上一软垫。林延潮提起官袍,坐于垫上,抬头看了一眼,却正巧见到马译官那幽怨的眼神。

    林延潮也知马译官,心底的委屈,正常而言,金殿上番使朝贡,天子赏赐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林延潮也只需将拟好的国书交上去,这样就算完事了。

    但现在咱们说好的上殿讨赏,怎么成了训斥番邦。若其中出了疏忽,马译官丢官事小,过后追究事大。

    再说一般的国书,都是翰林与四夷馆译官一并商议好的。这训斥的国书,临时起草,肯定是不如事先打好的草稿,效果必是打了折扣。

    一切都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什么功夫给你打腹稿,思索什么,更不可能让你再想如何翻译,眼下考验就是林延潮的急智和文才。

    马译官以及不少大臣,都在心底祈求这仓促之下,林延潮写出来的国书,不要有失国体就好了。

    于是下林延潮坐在案后,铺纸压住,提笔悬腕。

    此刻他想起方才番邦的无礼,怒气一起,胸中不能平静,想起国家的尊严,系于自己一身,顿时又觉得笔重千钧。

    其实方才朵颜使者在殿上恐吓之时,林延潮就已在打腹稿,文章的架构,文辞,对他而言不在话下,随意下笔就能成千言。

    但是这样文字却少了一股气,这股气是笔者胸中的气,气与文合一,文章才能如活了一般,打动人心。

    林延潮陡然想到,武人于疆场上厮杀,而身为文人,自己手中之笔就是自己的刀剑。

    同样为国效命,替百姓请命。

    此刻林延潮仿佛不是置身金銮殿上,而是为士子时身处科场,四周都是读书人一并与自己下笔写文章。

    当时科场是自己沙场,而眼下这金銮殿上,就是自己的战场!

    想到这里,林延潮目光一凛,将胸中文字落于圣旨上。

    满殿之上文武大臣们看着林延潮只是思索片刻,就直接在圣旨上笔走龙蛇,一面佩服他的急才,另一面则是担心他仓促下笔,恐怕这文章写得不好。

    不少人心底都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这可是圣旨,笔落书成,不允你有丝毫后悔涂改的地方。

    殿上静谧无声,小皇帝也有几分坐立不安。

    他一贯是知道林延潮的文才的,但这国书不同于原来赏赐的国书,这国书既要训斥番邦,令其敬服,又能不失朝廷体面。

    一个字难。

    他本想让林延潮细细思考片刻,再落笔的,但又恐外邦耻笑。此刻他心底满是担心,怕林延潮不能胜任,心底已是有了几分后悔,但见林延潮从容下笔一刻,顿时又满怀信心。

    殿上君臣不安之际,林延潮文章已成。

    见小皇帝焦急的神色,太监冯保给宣表官使了个眼色。

    宣表官上前从林延潮案上捧过国书。

    宣表官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一瞬时眼中流露出惊喜交加之色,然后抬头挺胸颤声向殿上文武念道:“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朕丕承万世之基,追述先庙之志,尔等小邦,本为番属……”

    殿上文臣哪一个不是进士出身,庶吉士,三甲进士出身也是不少。

    听到国书的头两句,就差一点拍腿叫好。

    这两句话好在哪里?儒家讲究正名,所以说名不正则言不顺。

    兴兵讨伐要的是师出有名,以有道而伐无道。

    文章头两句就道,我们非大国欺凌小国,而是尔无故兴兵进犯,杀我军民,抢我钱粮。连个匹夫都知道报仇,我泱泱大国连个匹夫都不如了吗?

    兴兵讨伐不是为了侵略,而是要申理,要吊民伐罪。是要执其君长问罪于前。

    若是文臣从中听出了‘正名’,而殿上武臣而是胸中澎湃,辽阳战败,被一个小邦欺凌,国家上下脸色无光,一介番使胆敢在金銮殿上恐吓天子及大臣。

    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这如何能忍?

    眼下林延潮的国书就是道出了他们心声。

    宣表官一字一句地念着,心中觉得不能平静。他在这金銮殿读书不少篇国书,却没有一篇读完后,令他如此心潮澎湃。

    宣表官最后一句,结束后回荡在金銮殿上。

    礼部尚书潘晟率先出班道:“陛下,臣闻春秋时,国仇九世之后还可以报复,朵颜部害我百姓,侵我家土,虽百世也不可忘。”

    潘晟此言一出,满殿大臣交口称赞。

    听完潘晟之言,小皇帝站在御座前肃然道:“译官,还速速不将此国书译给番使!”

    马译官听了满脸都是为难之色,他方才也是听了,林延潮如此雄健的文章,现在就是要了他老命,也难以译出其中两三成之意。

    这时林延潮道:“陛下,臣请译之。”

    小皇帝又惊又喜道:“林卿家,竟会蒙文,这再好不过了,立即写来。”

    于是林延潮又重新提笔,片刻之后,蒙文的国书也是写好。

    冯保将林延潮写好的国书,先捧来给小皇帝过目。

    小皇帝心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丝毫不相信林延潮竟也能写这么一手漂亮的蒙文。

    于是他嘴角一勾,将国书一展,大声道:“给这狂悖番使好好看!”

    然后小皇帝龙袍一甩,气定神闲地坐在御座上。

    朵颜部使者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为何眼前这十分年轻的讲官写完国书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或许是明朝君臣在那虚张声势。满殿之上大臣们都是群情激动,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样子,心底虽是打鼓,但面上却强自镇定。

    马译官从殿上捧了圣旨,递给朵颜部使者时。

    对方粗横地夺过这才看了几眼,脸色大变。国书未读一半,朵颜部使者身子一抖,当殿向御座上的小皇帝噗通跪下,口呼番语,连连叩头。

    他的身后随从也是一并跪伏。

    见此一幕,殿上君臣哪个不扬眉吐气。(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章 赏赐

    朵颜部使节跪伏在地。

    小皇帝在御座上,一舒方才心头恶气。

    而使节旁的马译官,也是没有料到这一幕,眼见天子高兴,立即道:“陛下,朵颜部使节说他们冒犯陛下,真乃死罪,求陛下饶命。还恳请陛下不要兴兵攻打朵颜部,并绝了互市,他们愿永远臣服大明。”

    小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前倨后恭,非林卿家一封国书,尔等怎敢畏服,以众卿之见呢?”

    张四维上前道:“陛下,畏威方能怀德,陛下可命朵颜部塔布囊追究黑石炭部犯边之事,缚其首犯,方可恕罪。”

    小皇帝点点头道:“正当如此。”

    当下马译官将此话译给朵颜部使者听了。对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口中说着番语。马译官答道:“朵颜部使节说他们愿遵从陛下之意行事,就算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小皇帝顿时大喜,其余大臣们也是明白,番臣那里知什么刀山火海的话了,不过译官在这时候夸张之词,大家都不会计较,唯有锦上添花,说些仰仗陛下天威,四海臣服之类的话。

    小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下礼部官员命使节退下。使节与众随从又是数拜后,颤颤离去。

    见朵颜部敬服如此,小皇帝对林延潮道:“不费一兵一卒,不耗一钱一米,林卿家只用片纸惊退番邦,这等功劳朕要如何赏赐你?诸位爱卿议一议?”

    林延潮见此刻番使已离殿,也是到了自己逼成身退的时候。这个时候切莫得意忘形,身在官场要时时刻刻记得,一切功劳都要推给皇帝。

    这才是为官的长久之道。

    于是林延潮出班道:“国书乃陛下才思,臣不过口述而已,不敢言丝毫功劳。”

    陛下才思,臣口述而已。

    这马屁拍得,真是令人刷新了三观。

    王家屏,朱庚都是差点捶胸顿足啊,他们为天子视草诏书多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句,眼下还是从林延潮身上学了这一招啊。

    不过此刻满殿官员都唯有替林延潮点赞,天子要他们议林延潮的功劳。让他们这些四品大员去奉承林延潮这六品官,这如何下得了口,但奉承天子却是张口就来。

    “是啊,陛下才思,林中允不过顺而为之。”

    “陛下,英明神武,非圣人点拨,林中允如何能写出这等雄文。”

    “我大明兵精粮足,朵颜比之大明不过一县,如何敢不从之。”

    听了众官员说得,小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于是谦虚道:“非林卿家生花妙笔,不足道尽朕胸中之意。”

    官员们虽然说得小皇帝很高兴,他心底也是明白,他们在奉承自己。

    对于林延潮,小皇帝更是觉得赞赏,换了其他大臣,今日出了这等风头,就算得意忘形,也是十分骄狂的,没想到林延潮仍如此谨慎,没有半点骄色。

    “话是如此,但有功不可不赏。”小皇帝坚决道。

    此话一出,是天子要当殿赏赐林延潮了。众大臣都是心想,林延潮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天子要重重赏赐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林延潮如此年轻,历官不过两年,已是正六品了,若是在短时间内再升官已是不行的。

    至于职事,也是日讲官,属于天子近臣,也算是极为清贵,同品官职中,也没有比他更好了,这要如何赏赐?

    “朕就赏林卿家,彩缎五十匹,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再升授一阶。”小皇帝对林延潮说道。

    众官员听了都是心道,这可是厚赏啊,彩缎,黄金,白银已是十分丰厚了,而升授一阶,是将散官官衔往上抬一阶,并可以封赠家人。

    这一般都是要官员三年考满后,朝廷才授予的。

    这时候林延潮道:“陛下,微不敢收。”

    小皇帝皱眉,林延潮谦让个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再谦让下去,就令他不高兴了。

    可是林延潮道:“番邦臣服,乃是将士浴血,臣工用命,在下不过是一名词臣,平日只知舞文弄墨而已,若是得此厚赏,岂是薄了边关将士。若是陛下真要赏赐微臣,恳赐金银钱帛抚恤此次阵亡之将士,以慰忠魂在天之灵。”

    听林延潮的话,小皇帝不由一怔,在场武臣心底听了也是感动啊,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去了。

    大明以文驭武,武将低微,文臣不夺武将功劳算好了,何况还让给他们。

    这时候张居正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林中允言之有理,辽东新败,李成梁上表请罪,朝廷正可以安抚,一来安将士之心,二来让其戴罪立功。”

    小皇帝听了不由点点头,若说方才林延潮是奉承自己的话,但眼下这番话却是发出内心,此人心底是真真切切地装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小皇帝笑着道:“朕岂会不知,早有安排了,赐彩缎百匹,黄金两百两,白银一千两,这钱就从朕的内库里拨吧!”

    天子的内库,就是皇帝的小金库,不归户部管的。

    皇帝自掏腰包,抚恤辽东将士,此举让大臣都是齐声称赞。

    小皇帝见赢得了百官赞誉,更是觉得林延潮这一心为自己考虑。

    这时林延潮看见,冯保在天子一旁低声言语了几句。

    皇帝听了一副深合朕意的样子,当下他道:“林卿家既是不要赏赐,朕就赐你一件斗牛服吧!”

    听了皇帝这话,林延潮不由讶然。

    天子赐服文臣,一般是一品赐蟒服,二品赐飞鱼服,三品赐斗牛服,四五品麒麟服,一个级别赐一等服饰,唯独翰林科道虽不受品级限制,天子可以任意赐服。

    但是赐予林延潮斗牛服,这已是不轻易授予的恩宠。几位讲官中,除了何洛文,陈思育有斗牛服外,其他人都没有。

    何洛文是为天子任讲官多年,为首席讲臣,方才得赐,至于陈思育掌翰林院多年,天子故而赐服,但林延潮初任讲官竟也能得赐。

    怎么林卿家还要推辞吗?小皇帝言道。

    这时林延潮也知自己不能再推辞了,当下应下。

    (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一章 斗牛服

    得赐斗牛服,林延潮面上平静,但心底却十分惊喜。

    在明朝权力要害部门,官职品级都很低,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才五品这就不说了。都给事中,御史科道这等要害部门,也才七品。

    而对于翰林而言,身为清贵的词臣,官位更是卑微,若是没有提拔,要升转一级,要九年之长。

    但翰林都是天子的身边人,为了补偿这心底落差,天子会赐服弥补。

    朝廷规定,翰林官五品可以借三品服色,这样五品的翰林学士,侍读侍讲学士,碰到了京卿都可以平起平坐的。

    至于授予斗牛服,就算在翰林学士里也是不多。

    在嘉靖时,唯有太监里的大珰,一品的内阁宰辅才能穿,后才改以蟒服更为尊贵,赐予大臣。但眼下斗牛服乃是三品大员立下功劳,方才得天子赐服。以往也有讲官赐斗牛服的例子,但属于破格,天子不轻易授予。

    现在林延潮得斗牛服赐服,实属于天大的殊荣。

    为了酬谢林延潮一封国书惊退番邦,小皇帝也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赏赐。

    林延潮心底激动,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方才建言的冯保。冯保却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林延潮明白,冯保果真是会做人啊,这是拿斗牛服来还之前欠自己的人情。

    难怪明朝历史上那么多文臣,都投靠太监,成为阉党。

    因为太监出手都很慷慨大方啊,不像文臣的同僚,有人的官位一升迁,多少人犯了红眼病,就怕你从此踩在他的头上。有句话不是说,能忍受敌人成功的是伟人,能忍受朋友成功的是圣人。

    为什么人家冯公公,从来不会有此担心呢?因为大家不是一个部门的。

    自己当初为晋日讲官,几乎跑断了腿,但赐斗牛服,这好处丝毫不亚于晋日讲官的,冯保说送就送,丝毫不心疼。

    再说一句,为何说斗鱼服是冯保送的。因为就算小皇帝心底想赐斗牛服给林延潮,也不会在殿上开口,因为赐讲官斗牛服是大事,小皇帝要与张居正商议,自己做不了主。

    但是冯保开了口,就不一样了,张居正绝对不会反对冯保的意见。这正如冯保绝不会反对张居正的意见一样。

    别看赐斗牛服,不过是小皇帝一句话,但其中背后的门道可是不少。

    天子说完,太监托着一案,捧出一件红锻织锦斗牛服来。

    文武大臣们看着斗牛服,都是啧啧地羡慕不已,在殿上的不少三品大臣,都还没有斗牛服呢,林延潮一个六品官居然跃居到他头上了。

    为何说斗牛服尊贵呢?

    先从仅次于龙袍的蟒服说起,蟒服被称为象龙之服。蟒有五爪、四爪之分,五爪之蟒即是龙,天子的龙袍就是五爪,称为衮龙袍。

    坐蟒服上之蟒为四爪,除此以外与龙袍没有两样。

    而飞鱼服,乃蟒首鱼身,且可用御色,也就是赭黄色。

    至于斗牛服,乃蟒首牛角,头上双角向下弯曲如牛角状。

    这蟒服,飞鱼服,斗牛服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不在品官服制之内。唯有朝廷重臣,以及极信任的官宦,讲官才允许得赐,这代表了对方乃天子亲信器重之臣。

    这斗牛服在身,林延潮从此也就脱离了‘飞禽走兽’的行列(大明文官补子乃飞禽,武官补子乃走兽)。

    林延潮双手捧过赐斗牛服后,拜谢天子。

    皇帝起驾回宫后,不少官员都是来道贺。

    “林中允,一人平一国,真堪比王玄策啊!”

    “这诏书头两句,摘自韩侂胄讨金檄文,至今读来仍振奋人心,通篇读来理气皆足,真是可以传世之文。”

    “何止理气皆足,最重者诏书从头至尾,占着一个理,我大明并非持强黩武,而是申理兴兵,令本部堂想起了,陈汤那一句,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夸奖林延潮的,都是朝中大臣,官位都远远在他之上,听他们这么说,林延潮连连谦道:“下官也是叨唠天恩,非圣上天威,番人岂可远服。诸位京堂再说下去,下官真无地自容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一众穿着罗衫的部堂,京卿都是大笑。

    一人笑着道:“林中允不必过谦,你三元名声早已誉满天下,今日金銮殿上你片纸退番邦,此后天下读书人谁能不佩服你,以你为表率。”

    林延潮道:“表率实不敢当,只愿我辈读书人个个愿效陈汤,王玄策之志。”

    众官员们说着。

    那边皇极殿角落里两名太监低声说着:“林三元真乃奇才啊,有此人在,以后朝堂上精彩了。”

    这话刚说完,就被路过的王篆和曾省吾听见了。

    曾省吾脸上大是不快,重重哼了一声,两名太监当下不敢说话。

    二人看着林延潮与众部堂们谈笑,心底都是不舒服。

    曾省吾道:“真悔不该当初在殿试读卷时给了此竖子二等。”

    王篆笑着道:“大司空,此刻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了?不说他今天为朝廷立下此惊世之功,没看见今日金銮殿上天子对他的器重,信任,就是那冯大珰,也是隐隐帮着他呢。”

    曾省吾听来恍然道:“不错,经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我真不知相爷当初为何要荐他为日讲官。当初相爷不也和你说过,此人非我类吗?”

    王篆道:“那是相爷有容人之量,不过我等却不能再看着此子这般下去。”

    曾省吾左右看了一眼道:“你是要?不担心陛下?”

    王篆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他。我倒不是担心陛下,而是申吴县。不过我想折一折这林宗海的面子,压下他的威风倒是可以的。”

    曾省吾听了笑着道:“你可一贯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即能整治此子,又不伤及与申吴县的交情?”

    王篆笑道:“这林宗海既晋日讲官,那么主持经筵也是迟早的事。待他主持经筵时,我们联络几位擅口舌之辩的大臣,当殿问难,只要能驳倒他,看他这名满天下的林三元,从此以后在天子面前,朝堂之上有什么立足之地。”

    曾省吾听了合掌笑着道:“经筵辩难,既不失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又可以教训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此计实在是妙!”(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二章

    福州府。

    小雪落下,飘过河边黛瓦白墙的屋舍。

    这众多屋舍中有一书斋。

    书斋外遍植竹木,还种着一二建兰,斋下的洗砚池上结起薄薄一层浮冰。

    书斋内,堆叠着一叠叠的古籍。

    林烃从书架上取过一本古籍,看了几眼后,再提笔于纸上落字。陡然院外传来门扉声,林烃笔尖在纸上微微一停,然后继续写字。

    “复章兄!”一爽朗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

    林烃笑了笑搁笔起身,打开书斋的门,一股冷风顿时钻入了屋子。

    来人乃是濂江书院的山长林燎。

    林烃与林燎算起来是堂兄弟的关系,虽隔的远了,但平日私交很好。

    二人对揖,林烃将林燎请入屋中坐下。

    林燎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复章兄在家后,少出门走动,寄于雪窗之下,不知用功何事?”

    林烃对着书道:“你看,受好友请托编撰府志罢了。”

    林燎听了觉得心底不舒服,身为一名四品大员在家修书,实在是屈才了。不过林燎面上却道:“此事甚好,乃流芳后世之举。”

    林烃听了很高兴道:“也谈不上什么流芳,只是我辈以文为业,以砚为田惯了,不肯让自己闲散而已。”

    林燎见林烃一副悠然闲适的样子,不由佩服,但还是道:“听闻陆宗伯有意出面替你奔走,谋求起复,不知可有眉目了?”

    林烃摇了摇头道:“我已是辞了。”

    “为何辞了?听闻延潮为此事奔走甚多。”林燎惊道。

    林烃叹道:“家父因兄长之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刻我实不能离身,否则无人侍奉汤药在侧。”

    林燎也是感叹,林烃事亲至孝,他素来是知道的,但如此却是牺牲了仕途。

    见林烃脸上郁郁,林燎忙岔开话题,谈些书院上的事。

    林烃听着,脸上也有几分兴致笑着道:“也好,若非我家事缠身,随你去书院教授学生也是极好。”

    林燎道:“哎,那有说得那么轻巧,眼下的书院的弟子,总觉得聪颖是聪颖,但却不肯下苦功,仅凭天资,不肯痛下苦功,学问如何能成?我每日只怕辜负了老山长所托,总是夜不能寐。”

    林烃劝道:“此事不能急,你慢慢教就是。”

    林燎苦笑道:“如延潮,向高那般既有天资,也愿勤学的弟子,是可遇不可求的。”

    “是么?延潮求学时,我觉得也甚是顽劣啊!”

    说着林烃,林燎二人一并大笑。

    二人一面聊着,这时林烃的仆人走入书屋。

    “老爷,这是刚抄来的邸报。”

    林烃点点头,取了邸报先草草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停顿了一下,唇边逸出一丝笑意。

    “你看看。”

    林燎从林烃手里接过邸报看了,看着看着突是大笑道:“好个,林三元片纸退番邦,痛快,痛快!”

    林烃笑着点点头。

    林燎取了邸报道:“复章兄,此物借我一用。”

    “你拿去作何?”

    “当然是拿回书院,将此事告诉学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林燎笑着言道。

    林烃点了点头,目送着林燎离开。

    然后林烃又回到书斋继续撰书。

    金陵城。

    大雪纷飞。

    在秦淮河河畔,金陵官员,士子携美妓出入青楼。

    尽管是寒冬,但妓子身上仍是穿着薄衫,此间莺莺燕燕,与京师相较,金陵城无疑则是奢靡多了。

    这里官员私下出入青楼习为常事,御史也是睁一眼一闭眼。

    在一临水青楼前,炉子里正温着美酒佳酿。

    几名官员各捧佳人在怀,来金陵任官的林世璧也在其中。

    几名官员与林世壁道:“天瑞兄,到了金陵城中,真可谓是入了温柔乡,如鱼得水。”

    一旁美妓正给林世璧奉酒,林世壁吞下酒笑着道:“京城之人古板无趣,哪里有金陵好,能认识诸位高朋,有生之年走马章台,踏遍这秦淮河畔之青楼,就算封公拜侯,也不及我等之快意。”

    这几名官员听了都是笑骂道:“谁与你走马章台了,我等只是来青楼体察民情而已。”

    说着一名官员捧起身旁女子的脸道:“小女子,有何冤屈苦楚,速速与本官禀来。”

    那女子身段柔软,矫揉地道:“老爷,民女有苦楚,胸口这里疼。”

    “好,本官替你揉揉!”说完众官员都是哈哈大笑。

    林世璧也是笑笑。

    这几名官员笑乐完,一人忽道:“听闻这一次林三元在京中一封国书,惊退番邦,我金陵上下官员闻之无不佩服,天瑞兄与林三元有乡谊,又是同年,可否与我等说说,林三元的文才真有那么惊世骇俗吗?”

    听这人说完,众官员和妓女们都是停了打闹,一并笑问:“是啊,天瑞兄,与我们说说。”

    林世璧听了问道:“你们真愿从我口中打探林三元的事?”

    “愿得,愿得。”

    “既是如此,先饮了面前之酒再说。”林世璧嘿嘿一笑道。

    众人一片嘘声,但又想从林世璧口中得知消息,就只能喝了。

    于是林世璧缓缓地道:“说来嘛,林宗海此人确有文才,兼之有过目不忘之能,我与他初见面时,二人比试,看谁能先从四书里任选一句破题。”

    “你猜怎么地?当时这林宗海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我哪放在眼底,谁知此人甚是狡诈,竟早早将整本文府背下,故而我就败下阵来。”

    听了林世璧这么说,众人都是大笑。

    “不过嘛,”林世璧顿了顿道,“论及文章我或许不如林宗海,但谈及写诗作赋,他却是连我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听了林世璧这么说,众人都是不信问道:“天瑞兄,此事当真,可不要放大话啊!”

    林世璧不屑地道:“这秦淮河斗诗,你们可见我输过谁?你就算叫林宗海在面前,他也是不敢与我提诗词的。”

    众人一听都是道:“确实如此。”

    林世璧当下饮了一口美酒,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而青楼里的众美妓看向林世璧时,眉目里顿时尽是情意,纷纷心道,此人诗才还胜于林三元,若是我与他有一段姻缘,也是不枉了。(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三章 向天子推荐

    ??#,???7qt??`t??0?4???? ?~??&?t??msfg?????上日讲。r

    张四维,申时行二人在侧。r

    这一日为天子进行日讲的是林延潮,黄凤翔。r

    日讲之初,是由黄凤翔向天子进讲中庸,现在已是讲毕,侯在一旁。r

    此刻在殿上,则是林延潮与小皇帝讲尚书。r

    先书而后经,一贯是日讲的流程。r

    林延潮向天子道:“尧典中尧将禅舜曰,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虞书中,皋陶向舜进言曰,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此二句乃四圣治事理政之要,望陛下能记在心底。r

    小皇帝问道:“这两句何解呢?”r

    林延潮并没有直译而是改用白话转译道:“尧要将帝位禅于舜时道,(尧)观其行听其言,(舜)你的每一句话都落在你的实绩上。下一句是皋陶向舜进言,圣人(舜)为政,依法令而行,每一项政事无不慎重,而再三省,督臣工所为。”r

    “下一句为君道,上一句既是臣道,也是尧的君道,由此可知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若询事而不考其终,兴事而不加屡省,政事必亡。”r

    林延潮说完,不仅小皇帝,连张四维,申时行也是捻须不住点头。r

    小皇帝从心底赞叹道:“卿家真贯通经学,能博古方能通今,说得好,朕有所得。”r

    同时小皇帝对张四维,申时行道:“这也是为何少师向天子推行考成法之故吧!”r

    这会轮到张四维,申时行他们脸上一片惊喜连连了。二人一并躬身向皇帝道:“陛下举一反三,真乃圣明之君。”r

    小皇帝听了嘿嘿一笑,面上眉飞色舞。r

    林延潮也与张四维,申时行一般,听了小皇帝一句道破,也是一阵惊喜。他说这些话时,隐隐也有考量天子悟性的意思。r

    见小皇帝立即明白了他话背后的意思,身为天子的讲师,林延潮如何能不高兴。没错,天子是少年心性重了些,但无可否认,实在是一位聪睿之君。r

    如此林延潮也有信心,继续担任讲臣下去,否则他就要另外想办法,来完成自己修齐治平的目的。r

    当然小皇帝绝对不知道林延潮方才那一番话是为了称量一下他的水平,而是享受在被臣子发自内心夸奖的愉悦中。r

    同时他也从中学得为君为政之道,对林延潮的治学佩服之至。r

    若是林延潮如张居正那般的大臣也就罢了,但问题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嘛,为何什么方面都甩开了自己好几条街呢?r

    小皇帝心底有几分不服气,但却诚心地向林延潮问道:“林卿经史娴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平日有何检身之要,读书之法?”r

    这话就超过经学范围,有点离开课堂知识了。r

    林延潮微微一笑,心道小皇帝又进自己套路了。r

    于是林延潮道:“讲臣读书日用有八法,早起,养静,持敬,读经不二,读史,习文,作字,养身。”r

    接着林延潮又细细解释了这八法。小皇帝听了不由皱眉道:“卿家每日行此八法,可有闲暇处置政务?”r

    林延潮道:“这是讲臣为布衣时所用,释褐之后政事相杂,只能说尽力而为。”r

    小皇帝听了点点头,心底想自己每天有数不完的奏章要批改,此外还要花时间遛狗玩耍,陪陪后宫的妃嫔,哪里有这等细致的功夫。林延潮这读书八法虽好,但自己不可能如他这样痛下苦功啊。r

    不由小皇帝面上道:“林卿家,真克己修身。”r

    林延潮知小皇帝言语不衷,接着道:“其实提领八法,只在于勤,恒二字。”r

    “勤与恒二字何解?”r

    “不讥人,不晚起。”r

    林延潮方才说得读书日用八法虽好,但对于平常人而言做到太难,但‘简化版’的不讥人,不晚起,却是每个人可以身体力行的。r

    小皇帝赞道:“善,不讥人要时时怀自省之心,一时不讥人容易,日日不讥人太难,故而如读书用功一般,日日要勤。”r

    小皇帝再次施展了举一反三的技能,不免有点得意洋洋,脸上一副尔等还不快来夸夸朕圣明的意思。r

    林延潮知道天子还卖弄小聪明,不过却不能再奉承下去,于是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讲臣认为还有一条。”r

    “哪一条?”r

    “学问要有所树立,需从不求人知而始。”r

    此话一出,小皇帝顿时满脸尴尬。他孔雀开屏的心思被林延潮一语道破了。r

    看到小皇帝吃瘪的样子,众人心底都是暗暗好笑。r

    不过林延潮也是有些过了,虽然讲官有规劝天子,引导天子向学之职,但讥讽还是不行的。r

    殿上申时行在旁呵呵地笑了两声,张四维,黄凤翔也是一并地附和地笑起,这才化解了小皇帝的尴尬。r

    小皇帝也知林延潮是为了尽自己讲臣之职,故而才直言的,心底并不怪他。小皇帝问道:“林卿家学问如此精深,不知是拜何人为师?”r

    林延潮正色答道:“讲臣的业师乃前苏州知府,姓林讳烃,非恩师弟子不能有今日。”r

    “林烃?”小皇帝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于是向申时行,张四维问道,“能教出林卿家这样的弟子的,必乃博学大儒,他是哪一年的进士?”r

    申时行道:“回禀陛下,仲山兄乃臣的同年,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r

    小皇帝点点头道:“原来是历经三朝重臣,眼下他官居何职?”r

    申时行道:“原先守制在家,期满后吏部起复他为广东按察使,但仲山却上表朝廷,言父亲年迈,需在家侍亲,故而辞之。”r

    小皇帝听了叹道:“真忠孝之臣啊!这样人才不能为朕所用,真是可惜。”r

    想到这里,小皇帝道:“笔墨伺候。”r

    一旁正字官给小皇帝奉上笔墨。天子持笔起身,来到屏风后面挥笔写下数字。r

    林延潮也听说过小皇帝屏风书名的事,还听说自己的名字,也在这文华殿的屏风之上。r

    这一次林烃拒绝了自己请重新出山的意思,但林延潮不死心,于是想了这个法子,向天子推荐自己的老师。(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四章 工于谋身(第一更)

    宰相张居正府邸内。

    相府的丫鬟挪步给张居正,曾省吾,王篆等人上了茶。

    张懋修也在其中,只是没有座位,站在了张居正身后陪客。

    “相爷,今日闽县林仲山的名字被天子书于文华殿屏风之上。”工部尚书曾省吾向张居正道。

    张居正没说什么,而一旁吏部侍郎王篆看了张居正的脸色,明知故问道:“哦,哪个林仲山?”

    曾省吾对王篆道:“就是相爷尊堂入京时,那个太平府知府。当时尊堂路过太平府,这林仲山任太平府知府颇为冷待,还是放出话来说,本官不会拿民脂民膏来逢迎权贵。”

    王篆恍然道:“就是那个林仲山,不过我看不过沽名卖直罢了,当时其兄林宗伯与相爷不睦,故而他才使了绊子罢了。但林宗海居然在文华殿向天子私荐林仲山,此实在是狼子野心。”

    曾省吾闻言点点头,向张居正道:“相爷,林宗海在文华殿上向天子私荐林烃也就算了。就连申吴县也是糊涂,竟帮着他一起说话,相爷,若人人效仿林宗海此举,那置相爷于何地?”

    曾省吾用心很深,连着林延潮,还顺带的打了申时行一耙。

    张居正放下茶盅,对曾省吾,王篆二人的话,似在细细思考。

    坐在张居正一旁的张懋修,听了低声道:“爹,我当初就说这林宗海居心叵测,今日两位大人的话,正好印证。”

    听张懋修也是如此表态,王篆,曾省吾都是微微一笑。

    二人这番一唱一和,已是将林延潮置于死地。

    为何说置于死地?

    因为张居正最记恨的事,就是不经过他,向天子私荐大臣,

    数年前,天子在文华殿进讲之后,向张居正问道:“阁臣吕本在家安否?”

    吕本是嘉靖时的阁臣大学士,与严嵩,徐阶一并在内阁共事,资历比张居正还要老。吕本任内阁时,天子还未出生,眼下天子得知吕本姓名,必定是有人私下向天子推荐吕本。

    按照明朝内阁的排名顺序,内阁大学士位次高低,就按入阁的先后资历来排。若是吕本起复,被召入内阁,那么张居正的首辅位置,要拱手相让给吕本,自己退居次辅。

    就如同当年夏言被罢官后,重新起复回朝,严嵩就必须乖乖地从首辅退居次辅一样。

    所以当时张居正听说,天子提及吕本顿时震怒。张居正从文华殿离去,找了中书舍人的吕兑,吕兑是吕本的儿子。张居正一见到吕兑劈头盖脸地问,皇上怎么知道尊公的起居?

    在张居正积威下,吴兑当场吓尿了,说不出话来。

    经这一事后,吴兑回家之后吓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上表向天子请求辞官。

    不过吴兑辞官并不管用,反而京察时被弹劾罢官。当时大臣们见了张居正的手腕,都不敢再向天子私荐大臣。

    今日曾省吾与王篆听闻林延潮在文华殿向天子推荐林烃的事后,都是大喜,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他们都不用动手,林延潮直接就将把柄送上门来。

    二人都是心想,林延潮果真从政经验太浅,为了向天子推荐自己的老师,居然触碰了张居正的底线,真是图样图森破。如此张居正如何能容得下你,

    熟知张居正手腕的王篆自付,只要将此事与张居正一说,林延潮就死定了。故而王篆,曾省吾就等着张居正下令,只要张居正一句话,第二天就有小山般高弹劾林延潮的奏章,摆在天子的御案上。

    “林宗海今日向陛下建言,陛下知道林仲山的名字后,他日问相爷你,为何这等大臣不用,那时就相爷如何办?”

    但见张居正笑了笑道:“还能怎么办,学贾似道杀皮龙荣好了。”

    皮龙荣乃南宋时的大臣,曾为宋理宗在潜邸时的旧僚。有一日宋理宗向贾似道问皮龙荣安在?贾似道恐皮龙荣被天子召用,令人诬蔑弹劾皮龙荣,皮龙荣被迫饮药自尽。”

    听张居正说完,王篆与曾省吾二人都是一愕,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懋修道:“爹,贾似道此不足取,林仲山我们可不计较,但其因此事,起于林延潮私下向天子举荐大臣,此实为不可忍也。”

    张居正反问道:“懋修,你与林宗海同科,又在翰林院共过事,对他了解多少?”

    张懋修听了张居正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宗海他固然才华横溢,不过今日看来却大奸似忠之辈。”

    张居正一晒道:“大奸似忠之辈岂会轻易授予尔等把柄?”

    “相爷?”王篆与曾省吾对望一眼,心想此中莫非还有其他内情。

    张居正道:“半个月前,林宗海已来府邸上拜会过我了,还送上陆华亭给我一封私信,信上向我举荐林仲山。当时我卖了陆华亭这个面子,就允了林宗海。此信现在还搁在我书房案上。”

    王篆与曾省吾皆灰头土脸,心道,林宗海真行事周密,原来早就给张居正递了话,这才在文华殿上推荐天子,真是所料不及。我等来此告状,反而落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当初林宗海在内阁数月,我未听过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此人处事小心谨慎,你们要拿他的错处,却是不易。”张居正冷笑几声,一语道破二人的心思。

    此刻曾省吾,张懋修皆是无颜再留下去,一并起身告辞。

    走出相府大门。

    王篆叹着对曾省吾道:“此事是我谋划不周,就算林宗海会犯错,申吴县也不会见事不明的。”

    曾省吾道:“我看相爷心底也不喜这林宗海,只是碍于申吴县的面子,少一个托词而已。你没听相爷最后一句话,是鼓励我等拿到林宗海错处。”

    王篆道:“此子工于谋身,如何拿到他的错处。绍芳兄,我看林宗海虽非同道,但也不是敌人,你不如放他一马。”

    曾省吾听王篆想了片刻道:“上一次在文渊阁,他敢出言顶撞,哪有半点对我这大司空的恭谨,若不给他个教训,我以后岂非成官场里的笑柄。”

    王篆点点头道:“确要教教我们的林三元,何为尊卑,绍芳兄放心,经筵之时,我与诸位同僚定给你张目。”(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五章 升迁侍讲(第二更)

    听王篆肯给自己出头,曾省吾徐徐点了点头道:“不错,经筵上正好挫其锐气,有你在,到时他林宗海就算舌绽莲花,也是无用。”

    于是王篆,曾省吾又是商议了一阵,如何在经筵上教训林延潮这不知天高地厚这后辈官员。

    其实曾省吾,王篆也是无奈,林延潮背景很深,他们想动也动不了。

    换了一般六品,七品官,他们哪里要费这些脑筋,直接将他一撸到底,何必用经筵上嘴炮对刚的方式。

    次日,翰林院。

    一辆单驾马车在翰林院前停下,门子看了马车,以为又是哪个小官上门办事,这官员出行都有卤薄,单驾马车一看就知不是什么高官。

    故而门子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理也不理。

    但随即门子见穿着大红色斗牛服的林延潮从马车上下来,顿时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

    这几名门子立即起身,慌忙上前施礼道:“中允老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有什么要事吗?”

    林延潮看向门子,笑着道:“怎么这翰林院也是我娘家,若是无事,我就不能来逛逛。”

    几名门子都是齐笑,然后道:“瞧我这张嘴,中允老爷眼下可是天子面前贵人,咱是怕你给我们忘了。”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好说,我此来是院长相召。”

    几人一并道:“院长就在正堂,我们给你带路。”

    “虽过了些年,但翰林院这路我还是记得了,不过先谢过几位老哥了。”

    林延潮刚刚迈过二门,路上又遇上几位同僚。

    虽说林延潮在翰林院待得不过数月,与同僚相处和睦。

    昔日同僚与林延潮见了免不了寒暄几句,羡慕林延潮身上的斗牛服。

    众人说说聊聊,林延潮与他们谈笑数句,然后才道:“光学士约见,不敢让他久候,以后再与各位长聊。”

    众人听了都是笑着道:“原来院长相召,那我等不敢耽搁林修撰了。”

    如此林延潮才脱了身,来至玉堂,见学士沈鲤正坐在公座上,与国子监司业,监丞正在喝茶闲聊。

    虽知他们聊得不是公事,但林延潮见了示意门子不必通报,自己站在一边等候。

    沈鲤朝门外的林延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与二人说了几句,当下端起茶来。两名官员见机起身告辞,经过门前时与林延潮相互作揖,然后告退。

    这时林延潮才步入玉堂向沈鲤道:“下官见过光学士。”

    沈鲤脸色青黑,乍看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是点点头道:“宗海来了,先坐。”

    林延潮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边,向沈鲤问道:“光学士这一次召下官来,不知有什么见教呢?”

    沈鲤捻须道:“是有关你的升迁之事,宗海可知翰院里从未有史官着斗牛服的先例?”

    林延潮道:“光学士,天子所赐,下官一直不胜惶恐。”

    沈鲤点了点头道:“尊卑有序,官场上最讲究资历,你虽是得天子恩宠,但规矩不可以破。故而本学士与其他几位学士商议后,打算向阁老,推举你为侍讲,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好彰你国书退敌之功。”

    林延潮听了惊喜交加,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明朝官员,有官阶,差事,衔,职。

    官阶是个称号,如林延潮官阶原先是承德郎,但因国书之事,受天子嘉奖,官阶升授为承务郎。这称号实际上没什么用,但却对家人有用,可以拿来封赠其直系亲属。

    差事则这次回京后,也是由直文渊阁诰赦房,变为直起居日讲。

    而衔,职没有变化,职仍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衔为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

    林延潮虽有詹事府之职,但实际上太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与东宫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所以只是领衔无职。就如同内阁大学士(正五品),领尚书衔(正二品),侍郎衔(正三品),实际上却在内阁办公,不署理部事一个道理。

    官衔代表着你官位,待遇的高低,而职事,差事是到手的权力有多大。

    在翰林院编制里,侍讲,侍读(正六品)各只有两名,一个萝卜一个坑。修撰(从六品)要想升任侍讲,侍读,就要等前面的人退下来才行。

    词臣升官本来就慢,九年一考,也就是说从修撰升至侍讲,正常要九年功夫。

    但是修撰没有定员,而侍讲,侍读却有定员,身为翰林修撰熬完九年资历,却发现前面的侍讲,侍读一个也没退,那等心情着实叫人崩溃。

    后来为了改变这等僧多粥少的局面,朝廷允许修撰,编修,先转为宫坊官,升任中允,赞善,官衔上升为正六品,等侍讲,侍读出缺了,方可以补入,免得他们等得花儿也要谢了。

    如沈鲤要林延潮,从中允升至侍讲,也是插队。

    林延潮‘感激涕零’地道:“承蒙光学士如此厚爱,下官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沈鲤面上表情没有多少波动,而是道:“本官也只是按翰院的规矩办事而已,不过史官迁讲官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知道吗?”

    林延潮问道:“可是要先主讲经筵?”

    沈鲤点点头道:“说得对,侍读职在刊缉经籍,为天子及太子讲读经史,备顾问学;侍讲职为天子或太子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侍讲,侍读,合称讲读。本官推举你为侍讲,你需有向他人证明,你有为天子讲学的本事。”

    “我知你为日讲官,常为天子进讲,但外人不得闻之,你讲得到底如何,别人不知道。唯有经筵之上,百官列席,众臣齐听,别人方才能认可。以往翰林院向内阁推荐讲官,都有让其先主讲经筵,以观其效的规矩,此在本学士这里,也不能废除这规矩。”

    林延潮知沈鲤这样的理学大宗师,都有一套一套的规矩,自己要晋侍讲,那么就必须在经筵上,向天子,百官拿出可以信服的水平来方可。

    沈鲤说到最后有与林延潮谈论了几句经学,然后林延潮方才告辞离去了。

    离去时林延潮心想,自己第一次担任经筵主讲官,必须十二万分的重视。(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六章 经筵讲官(第一更)

    林延潮从沈鲤那回宫,没有先去讲官值庐,而是转道文渊阁先找张四维。

    从直内阁,到直日讲,林延潮可是一直在张四维下面办事。

    在阁员里相传里,张四维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整日板着张脸。阁员中唯独林延潮一人从未受过张四维批评,就凭这一点每个阁员对林延潮都是打心底的佩服。

    张四维正伏案写手本,见了林延潮,点点头道:“宗海,先坐,待本阁部写完这手本,再与你说话。”

    林延潮道:“下官谢过中堂。”

    林延潮就坐在一旁等候。

    张四维忙完后,与林延潮道:“宗海,这数日来日讲,天子甚悦,不说你底子厚,从这讲章上也足见你下了不少功夫。当初元辅题你为日讲官,足见他的识人之明,你需好好感激元辅对你的栽培之恩啊。”

    平常听了这话,林延潮会觉得张四维果真张居正是心腹。但经过申时行对自己剖析过朝堂局势后,林延潮知张居正与张四维实际上是面和心不和。

    林延潮道:“元辅,中堂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不敢忘了。”

    见张四维也有笼络自己的意思,林延潮也顺势送上高帽,这张居正之后,张四维必然会成为首辅的。只是张四维到底任了几年?林延潮穿越前史书没有认真看,所以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对方也是将来的首辅,就算不投靠他,但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必要的。

    张四维听了笑了笑,二人又聊了几句。

    林延潮问道:“敢问中堂,内阁题请下官任经筵讲书官可已定了?”

    张四维笑着道:“就定下旬初二。”

    顿了顿张四维又道:“此是宗海你初讲经筵,与日讲不同,讲章需提前三日交我看定,另经筵前一日,你需告之司礼监,并会同展书,赞礼官,鸿胪寺往文华殿演礼,经筵前衣冠带履需熏香,并斋戒沐浴,以示郑重之意。”

    张四维讲了一些经筵上需郑重的地方。

    “敢问中堂,当日另一位经筵讲官是谁?”

    “乃国子监祭酒周子义。”

    林延潮听了周子义名字一怔,这人他是知道的,是理学大宗师。

    他曾说当世经学有考据,义理两宗,为考据的人,认为义理乃是空谈,但实际上考据才是玩物丧志。

    而林延潮写的《尚书古文疏注》乃是朴学中集大成之作,朴学就是主考据。说来二人在学术上观点相左,这等人比政敌还可怕。

    政敌为利益冲突,可以化解,但学术相左,除非一方说服另一方,否则就是不死不休了。与周子义搭档主持经筵,林延潮不由生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张四维笑着对林延潮道:“周祭酒乃三朝老臣,贯通经史,你需与他多请教才是。”

    林延潮还能说什么,只能称是。

    对于林延潮而言,参加经筵已不是第一次了,但主讲经筵却是第一次。

    以往经筵时,林延潮充任的都是经筵展书官,展书官说白了,就是给皇帝翻书的,作用纯粹是个摆设,类似于皇家仪仗中的大汉将军,充门面的。

    经筵官与经筵讲官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经筵讲官就是经筵讲书官,真正在经筵上为天子进讲的。

    充任经筵讲官,对于任何官员而言,都是无上的光荣。如果看一名官员履历,若任过经筵讲官,都需重重写上一笔。

    要成为经筵讲官,翰林院里必须修撰及修撰以上,或者是詹事府掌事,国子监祭酒才行。偶尔礼部尚书也会客串经筵讲官。大体而言,詹事府掌事,国子监祭酒都是由翰林出任,所以经筵讲官与日讲官一样,都是非翰林不能居之的职位。

    担任经筵讲官,林延潮资历本来还差一些,但他现在已是日讲官,终于有了资格。

    之后林延潮就离开文渊阁,认真准备经筵,埋头写经筵上的讲章。讲章写好后给张四维看定无误后,林延潮在经筵前一日,去文华殿上演礼。

    经筵上百官齐集,林延潮身为经筵主讲,在礼仪上需注意的地方甚多。堂堂翰林若在礼仪上出了差错,那真是闹笑话了。

    这经筵礼仪最重要的就是君臣之礼。说起经筵官上的君臣之礼,要从宋时时经筵官坐讲与立讲之争。

    就是给皇帝讲课,站着还是坐着区别。

    经筵讲官给天子进讲,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天子应待讲官以师礼。可是皇帝又是天子,讲官是大臣,又要讲君臣之礼。

    所以坐讲是尊师重道,站讲是君尊臣卑。

    到底是师礼重,还是君礼重,讲究辩名的宋朝大臣,为此争论不休。

    这争议持续到明朝,问题终于获得解决。有朱元璋在,大臣们就不讨论到底是坐讲还是立讲了,大家直接跪讲。

    朱元璋后,虽恢复了立讲,但他的后代子孙明景帝每临经筵,就令中官掷钱于地,任讲官遍拾,号称恩典。

    官员以任讲官为耻,直到嘉靖以后,官员势力抬头,终可与皇权抗衡。

    于是官员们延续了朱熹道统与治统之论。朱熹讲圣圣相继,儒者传先王之道,从尧舜一直传到了程朱,道统在于读书人一边。

    道统为儒者之统,治统为帝王之统,二者并行天下,而道统当指引治统。所以经筵就读书人,道统当指引治统的场合,儒臣以讲经史的办法影响皇帝行为,涵养,德行。在大臣们前后努力下,经筵讲官的地位终于得以拔高。

    文华殿上,林延潮与众经筵官正在演礼。

    讲官进至在哪里而止,何处作揖行礼,讲官与展书官如何配合,必须一一演练。

    众经筵官都到了,唯独周子义未至,少了他,大家排练起来总是少了一环。

    正在这时,一名大红纻丝纱罗服的大臣走上文华殿来。林延潮认得对方正是国子监祭酒周子义。

    对方虽是姗姗来迟,但林延潮还是需上前行礼道:“侍生林延潮,见过周前辈。”

    周子义点点头问道:“演礼如何呢?”

    “正要请周前辈指教。”(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七章 儒臣辩经(第二更)

    周子义在翰林院资格很老,林延潮听闻他在翰林院任学士教习庶吉士时,威严很重,至今每名翰林见了他都战战兢兢。

    林延潮在翰林院时,周子义调去了南京国子监任祭酒,故而无缘见面。

    这一次他与林延潮同任经筵讲官,二人才有打交道的机会。

    周子义看了林延潮一眼,负手道:“林三元办事我还不放心吗?老夫哪敢指教你,不过来看看而已。”

    按道理周子义需与林延潮配合演礼,但周子义明显没这打算。而且周子义的话有钉子,不过周子义是翰院前辈,自是有资格这么与林延潮讲话。

    林延潮恭敬地道:“周前辈数任经筵讲官,深受先帝赏识,侍生当然要从周前辈这取经。”

    周子义捏须道:“林三元莫要给老夫戴高帽,老夫不吃这一套,做人持身要正,不必学阿谀奉承这一套。”

    林延潮笑道:“前辈教诲真金玉良言,只是世上如先生这般刚正不阿,又不愿受人高帽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周子义听了点点头道:“林三元客气了。”

    周子义与林延潮在文华殿演礼完毕后,一并离殿。

    来至阶下,林延潮看见曾省吾,王篆二人各带着随从侯在这里,见了周子义,二人都是一并行礼。

    林延潮与众经筵官,自是不能与他们这些二三品高官为伍,都是行礼后离去。

    林延潮走到会极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曾省吾,王篆与周子义谈笑的样子,察觉到几分阴谋的意思,于是向一旁任经筵鸣赞官的鸿胪寺使问道:“明日殿上侍班经筵官有谁?”

    每一次经筵的侍班的经筵官都有不同,一般是尚书,侍郎,都御史,通政使轮着换。

    天子在经筵前会提早下敕谕通知。

    鸿胪寺使自是知道有那些人参加经筵,于是如实说了侍班的经筵官名字,其中正有王篆,曾省吾的名字。

    听完之后,林延潮点了点头,双眼眯了起来。

    此刻曾省吾,王篆二人,与周子义在曾省吾府上说话。

    曾省吾摆了一桌酒席,盘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曾省吾,王篆见周子义没有一筷子没动询问:“是不是本堂部从老家带来的厨子,不合敬庵先生口味?”

    王篆笑着道:“敬庵先生是无锡人,可能平日吃得是家乡菜吧。”

    周子义却淡淡地道:“那倒不是,只是老夫平日吃长斋。”

    曾省吾恍然道:“这倒是失于打点,立即命厨房升小灶煮一碗素面来。”

    周子义道:“大司空今日请老夫前来,其用意是在经筵上与林三元辩难吧。”

    曾省吾直言道:“确是如此,林宗海他自持状元,不及二十岁也敢注经,放大言说为古书作注疏,此真狂妄之极。敬庵先生乃朝中名儒,在经筵之上正驳斥此后生,也好让天下读书人知道什么是经学正宗。”

    周子义皱眉道:“尔等一直说林三元狂妄,但今日在文华殿,我与他见过一面,此人十分谦和,丝毫没有得志而骄。何况林三元三元及第,文章直追苏韩不说,论经学当世后进中恐怕也无人出其之右,老夫也没有驳倒他的把握,你们太高看我了。”

    王篆道:“敬庵先生放心,经筵上我与大司空等几位大臣都是站在你这一边。”

    曾省吾一旁道:“诶,绍芳兄,敬庵先生驳倒林宗海这黄口小儿轻而易举,岂会要我等助力。”

    周子义听曾省吾这么说,摇了摇头道:“司空,少宰,你们别用激将之法,我与林三元乃学问上分歧,却非私仇。经筵辩经,老夫应下,不过因礼不辩不明而已,你们再这么说却是没意思了。”

    曾省吾与王篆都是大喜,有周子义这样经学大家出马,想来林延潮肯定在经筵上败下阵来。

    曾省吾拱手道:“如此真太好了,经筵上已是多久没有这般儒臣辩经了,但盼能比之鹅湖之会。”

    鹅湖之会乃理学大宗师朱熹与心学大宗师陆九渊的辩难。此会因两位大儒辩经而名留千古,曾省吾这么说显然是拿此往周子义脸上贴金,稍稍不足的是也捧了林延潮。

    不过听了曾省吾的话,周子义却眉毛一抖,不快地道:“此言差矣,陆象山焉能与朱子相提并论。”

    就在曾省吾,王篆与周子义商议时。

    林延潮还在日讲官值庐里,完善明日经筵的讲章。

    林延潮自知道曾省吾,王篆同列经筵侍班后,就回到值庐里将讲章再看一遍,看看哪里还有逻辑上不够周密的地方。

    如言辞锋芒太盛的地方,润色一下,稍稍藏锋。理据不够充足的地方,宁可删掉不讲。

    乍看林延潮实在太过小心谨慎,可实际上明日经筵,听众不止有皇帝一日,而且百官齐集,若是被人抓住漏洞,一顿狂批,必然经百官之口传扬出去。那么林延潮真要颜面扫地,无法在朝堂上立足了。

    当然若是经筵上讲得好,林延潮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给天子当过经筵讲官,日讲官,无疑让林延潮往经学大家的路上更近了一步。

    所以此刻林延潮再小心也不为过。

    “宗海,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你?”

    林延潮抬头看去,原来是黄凤翔。

    林延潮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问道:“鸣周兄,为何如此急切?来,坐下说话。”

    黄凤翔坐在林延潮面前,取了他案上的茶壶倒了碗茶喝下后,方才顺了气。然后黄凤翔道:“宗海啊,大事不好了,我听闻明日经筵上有大臣要针对你。”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原来这是真的道:“针对我?我有什么好针对的。”

    黄凤翔低声道:“你莫问我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只能与你说,明日曾司空,王少宰,联络了几名朝臣,还有经筵讲官周祭酒,要在经筵上将你驳倒。”

    “告诉我消息的人与我说,宗海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曾司空,王少宰,说他若是你就连夜去曾司空,王少宰门上道歉,否则明日经筵上你只有名声扫地。”(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八章 敌军阵容(第一更)

    道歉?半夜跑到曾省吾,王篆家门口道歉?说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请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了黄凤翔的话,林延潮笑着道:“好啊,若是半夜去曾司空,王少宰府门前道歉,他们肯放我一马,那么我舍去这张脸又如何呢?”

    黄凤翔一愣,半响才知道林延潮说得是反话,不由拍腿急道:“宗海,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与我说笑。莫非你真打算明日与他们在文华殿上辩经啊?”

    林延潮笑着道:“那还能怎么办?我怕的是,就算我此刻就是肯去向曾司空,王少宰道歉,也是晚了,又丢人又输了阵,不如这样鸣周兄替我走这一趟,上门探探他们的口风,我再看去不去。”

    黄凤翔也是无语了道:“宗海,若是我帮你跑一趟,可以挽回此事,我哪里会不去,但我连曾司空,王少宰府上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林延潮叹着道:“那没办法?那明日唯有硬着头皮一试了,与其站着被人打死,怎么也比跪着强。”

    黄凤翔听了哭笑不得道:“宗海,你可知周祭酒乃是翰林院里宿儒啊,论及经学朝堂上没有几人在他之上的。明日经筵上你怎么有胜算?”

    黄凤翔说完,林延潮点点头道:“鸣周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宗海兄,”黄凤翔叹了口气,然后道:“我知你意已决,但只恨我官微言轻帮不上你什么,明日经筵上唯有请你多多小心。”

    林延潮笑道:“鸣周,你能来此通风报信,我就感激不尽了,否则还不知谁在暗中指使呢。”

    当日林延潮改完讲章后,回家沐浴。

    次日早早起床,林浅浅取了刚洗过的朝服给林延潮穿上。

    张四维说让林延潮衣袍冠带都要熏香,并非是真正熏上香料,而是仔细洗过,没有异味就好了。

    要知道古人都不是那么勤于洗澡的,就算官员也是大多如此。经筵上若是衣冠恶臭的给天子讲课,那么无疑很倒胃口。

    故而林浅浅早早就将林延潮明日主讲经筵时的朝服洗了干净,放在太阳下晒了一日,这才给林延潮穿上。

    林延潮冠带整齐后,再吃了些糕点垫了垫肚子,之后刷了牙,最后用香茶漱口。

    身为经筵讲官,满口异味肯定也是不行的,比如你想吃完大蒜再给天子讲课,不妨大可试试看。

    准备完后,林延潮就坐马车,来到宫里后,先到文华殿前等候。

    经筵不同于日讲,日讲时只要讲官主讲,内阁大学士侍班就好了。

    但参加经筵,官员就多了。首先是经筵上主官,知经筵,唯有勋臣,首辅担任。

    这一天担任知经筵的是武清伯李伟。

    任同知经筵的则是三位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

    至于侍直经筵官,就有曾省吾,王篆等人一色大臣名列其中。

    其他文武官员,则是来经筵上旁听的,不过就是充当打酱油的角色,乖乖当好听众就行了。

    穿着大红色斗牛服的林延潮来到文华殿前,不少与林延潮交好的官员直是上前问候。

    “宗海,今日初讲经筵,我等正好见识一二。”

    “宗海贯通经学,平日多有听说,今日正好百闻不如一见。”

    “是啊,正好见识林三元风采,只恨不能侍直殿上,否则与宗海当殿辩经,也是一件乐事。”

    林延潮笑着一一应答,他是经筵主讲,自是今日经筵上的主角。

    林延潮站定后,这时黄凤翔上前,趁着左右无人的时候与林延潮说道:“宗海,我方才听闻今日侍直的经筵官,多半是与曾司空,王少宰交好,他们今日同列经筵官必是要不利于你。”

    林延潮听黄凤翔这么说,侧过头看去,但见文华殿侧门前,曾省吾,王篆正与众经筵官们正在谈笑。

    果真如黄凤翔所说,今日的经筵官里,与林延潮平日相熟,交好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反而大多是平日里与曾省吾,王篆交好的官员。

    这也不知曾省吾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一次的侍直经筵官都换上了自己人。

    黄凤翔忿忿地道:“亏他曾三省还是堂堂大司空,居然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打着经筵上依多为胜的主意,真是不知羞耻。”

    林延潮看着曾省吾这一方阵容,眼下的场合就如同学校里的辩论比赛,对方身为正方,阵容里大牌云集,一辩二辩三辩一直到十几辩轮着上场,而自己这反方,就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张嘴对十几张嘴。

    辩论起来,自己不要准备言辞了,他们一拥而上就是,反正人多欺负人少。

    见黄凤翔一脸替自己担心的样子,林延潮道:“都事到临头了,唯有一试了,只希望不要输得太惨就是。”

    “哼,若是宗海败给周祭酒也算了,好歹对方也是经学大家,输了也不丢人,但如这样被乱拳打死,真不甘心。”黄凤翔抱不平道。

    就在这时,国子监祭酒周子义来了。

    但见周子义穿着四品云雀朝服,脸上几缕白须梳理得是整整齐齐,官服上一丝褶皱也没有,从此气度来看,真不愧为理学大宗师。

    曾省吾,王篆这一方十几名经筵官见了周子义来了,都是大喜,犹如一支军队迎来了主帅一般,顿时声势大振,一并上前向周子义作揖行礼。

    曾省吾笑着道:“敬斋先生,在金陵养望十年,这一次重登朝堂,我等尽拭目以待。”

    对曾省吾的高帽,周子义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众经筵官们都是与周子义见礼。周子义矜持地一一还礼。

    周子义行礼完毕,走到殿门前,林延潮也是上前。

    林延潮可以感觉自己上前的一刻,曾省吾一方的官员目光都是朝自己身上打量。

    周子义负着右手站在林延潮面前。林延潮看着敌军主辩,施礼道:“侍生林延潮,见过周前辈。”

    周子义伸出手还了一揖道:“林三元有礼了。”

    周子义言语平淡,不见一丝火气,可知平日的涵养已是深到了极处。

    就在这时静鞭响起,天子的御驾已是到文华殿。(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九章 论点(第二更)

        静鞭一响,百官都在文华殿御道两侧侍立。

    林延潮也是立在道旁,御道对面的周子义就在面前。但见周子义平日清傲,但天子御驾来时,持礼却是一丝不苟,年纪虽是老迈,但这番君臣之礼,却是作到了十足,简直可以是百官的表率了。

    林延潮知周子义这等理学大宗师,一生打磨的修养,就在于先诚其意,而后正其心这几个字上。

    对天子的恭敬,是从心底而出,再于形止上体现。

    如其他官员礼数虽到了,但总觉却少了些什么,流于表面文章而已。对不少人而言天子尚年轻,权势还不如冯保,张居正,故而心底就不如表面上恭敬了。

    而周子义他尊的是伦常义理,君为臣纲的纲,而不是因帝位上只是一位少年而轻视的。

    古往今来,总有这么些恪守义理的人,商纣无道,仍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如周子义这样的儒臣一生尊得就是名分大义。

    如此对手,按照林延潮的理解,用句俗话来说,就是很轴,特别的轴。

    要杀了他容易,要辩倒他难。

    林延潮持礼等着天子的御驾从面前而过。

    御驾停下后,小皇帝并没有直接到文华殿上,而是先去了文华殿左室,拜了至圣先师,方才来到殿上。

    之后知经筵官李伟,同知经筵的三位阁臣带领下,林延潮及众官员随着他们进入文华殿内按班站下。

    知经筵官,同知经筵官列于班首,侍班经筵官次之,侍仪的御史列于殿南,东西对立,他们负责纠察殿上有无官员失仪。身为讲官的林延潮列于西班,周子义列于东班。

    至于其他百官只能远远地站着,黄凤翔也在其中,他们只能听不能发表意见。

    之后直殿内官上御座,两名序班捧御案上殿,设于御座之南。再有两名序班捧讲案上殿,设于御案之南正中。

    司礼监内官捧四书五经上殿,四书放于御案讲案之东。经史置于御案讲案之西。

    赞礼官唱礼,百官齐拜。

    众官员平身后,赞礼官再道:“进讲!”

    周子义从东班而出,林延潮也是徐徐从西班中步出,他的目光掠过,从曾省吾,王篆等一众侍直经筵官面前,到了讲案前。

    讲案后的天子,正在坐立,并用眼神给自己打了招呼。天子身后是一横匾,上面写着‘学二帝三皇治天下大经*’这十二个大字,这是世宗皇帝的御笔。

    林延潮与讲案前与周子义并立,朝殿上的天子行礼。

    而后经筵展书官各一名,也从东班西班走出站在林延潮周子义身后,他们前进到殿上铜鹤的位置前停下。

    东班的周子义道:“臣周子义请讲大学。”

    御座上的小皇帝道:“先生请讲。”

    呼先生为不名,这是皇帝对讲官的尊重。

    说完展书官来到御案前,替天子翻书,然后退下。接着周子义取来金尺在殿上开讲。

    林延潮听周子义讲大学,主要是依真德秀的大学衍义而讲。

    大学经朱子的推崇后,隐隐有四书之首的架势,到了真德秀手中,又将大学拔高了一筹。

    他写的大学衍义更是切乎于帝王修身,所谈所论几乎面面俱到。至于大学衍义一生,又是薄考据而重义理,对于周子义这样坚决反对汉唐章句经学的儒臣来说,确实是再切合不过了。

    周子义抑扬顿挫地声音回荡在文华殿上。

    林延潮在旁仔细听着,他听周子义讲书,并不是听其经义,而是辩其逻辑是否缜密。

    周子义讲大学衍义时,核心论点就是‘徒举其纲而不告以用力之地,是犹教人以克己复礼,而不语以视听言动之目,其能有益乎。’这句话大义就是要将大学章句里经义的一套,用于平日的读书日用之中,否则就是咱不说话,你靠大眼瞪小眼的办法来领悟我的意思了。

    这一句话,就是周子义的用功所在,他论点里的矛与盾。

    下面他所讲的经义,都从中散发,详细阐述三纲八目。

    周子义讲了一半,林延潮已觉周子义经学功底实在极深,立论严谨,自己要在他的话里找到漏洞恐怕很难。

    既是如此,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周子义真要与自己辩经时,他就改变应对的套路,持论立于防守,引他来攻,而自己不轻易出击,在自己有把握的论据上击败对方。但如此未免有失于被动了。

    正在此时,周子义已讲完大学。

    这时侍直的曾省吾出班道:“陛下,臣有一二异议,想请教周讲官。”

    见这一幕,殿下的黄凤翔不由大呼卑鄙。

    为何说卑鄙?

    曾省吾问难周子义,看似自己人打自己人,但实际上却是为下面问难林延潮作铺垫。

    若是曾省吾等众经筵官放过周子义,而单独为难林延潮,那么这等围殴的样子,也实在是太难看了。

    林延潮当然明白曾省吾的意思,索性在旁看着他表演。

    “经筵为朝堂上讲学辩礼之处,曾卿家尽管发问。”小皇帝发话了。

    于是曾省吾问道:“周讲官说,大学乃百圣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学,但臣以为治经当以尧典为先,尧典尽载先王之道,三代之学,此才为治学之根要。”

    周子义道:“曾尚书所说不过一家之言,臣按尧典乃以自身而推天下,至于先之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后次之以修其身,则是自大学而始,始发前圣未言之蕴,示学者以从入其途,修身乃内圣之学,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外用之道,本末不可倒置。”

    周子义的意思,就是尧典教得只是你该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大学教的先格物致知,再诚意正心。此乃修身之法,独此大学一家,别无分店。咱们儒家内圣外王,先内圣再外王,顺序别给我搞反了。

    听完周子义的话,曾省吾顿时恍然醒悟,然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地道:“周祭酒之言,真发人深省,受教了。”

    看着曾省吾‘败退’的样子,林延潮心道,这实在太无耻了,简直就是先送人头给队友,然后让他超神的节奏。(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章 唇枪舌剑

        曾省吾给周子义送完人头后,‘功成身退’。

    列于周子义后的展书官上前跪掩四书,再退至东首的铜鹤下。

    这时该林延潮进讲了。

    另一旁曾省吾,王篆对视了一眼,徐徐点头,曾省吾,王篆以下十余名经筵官,在殿上微微挪了挪脚,屈了屈手,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列于西班的林延潮来到讲案前进讲。

    林延潮讲得尚书与通鉴,分别应和经史。

    殿上大臣也是第一次听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讲述经。一般要博学通经的大儒,非四五十岁不能,而林延潮不过二十岁出头讲经,令他们不由想起二十六岁就能贯通五经的许慎。

    无论是尚书,通鉴,林延潮都讲得很谨慎,称得上中规中矩,大臣们听了却觉得没什么出众的,连小皇帝也是诧异,以往林延潮在日讲时,妙语层出不穷,但为何在今日的经筵上,就成了照本宣科。

    而对一旁的王篆,曾省吾而言,则是不屑地笑了笑,林延潮说得谨慎,这是因为怕被他们在鸡蛋里挑骨头,故而只挑些不容易出错的来讲。

    这说明什么?说明林延潮怕了,未战胆先怯,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三元及第又如何?上不了大台面。你以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么讲经,就可以过关了?我们就抓不住你把柄了吗?

    如此经史,林延潮自是讲得枯燥无义。长篇大论讲毕,殿上之人听得都是昏昏欲睡。

    方才周子义讲大学,义理精湛,大家尚还听一听,而林延潮这念下来,大家都是顶不住,若是有侍仪的御史在旁监察,他们可能要当堂打呵欠了。

    展书官正要上前掩书,这时周子义出班道:“陛下,臣于林中允所讲,有所不同,想请与之辩经。”

    小皇帝此刻早已是上下眼皮打架了,听周子义这么说立即精神一振:“经筵辩经乃儒学所倡,不如此何以求三皇之大经*,先生自便。”

    “讲臣谢陛下。”

    周子义来到讲案前,目光扫过林延潮脸上,他的目光并不凌厉,却有着宁静和坚持:“听闻林中允精研事功之学,又可知有所为之为,无所为之为?”

    周子义这一句琢磨不到门径,但实际上围棋高手下出的一步闲棋,如羚羊挂角。

    曾省吾,王篆,黄凤翔都以为周子义上来必攻讦林延潮主考据这一点。

    但他却先问难事功?

    因为对于理学而言,是谈性命而辟功利,鄙夷事功的。

    若林延潮在经学上开宗立派,那么‘考据事功’就犹如王学的‘心外无理’一般,都是门派相传的心法。

    攻讦考据,如同揭皮,伤而不死,攻讦事功,则是要其性命。

    林延潮不知为何周子义,知他的学问是主事功,但此刻对方问难,仍对其长长一揖道:“承蒙周祭酒指教,后生诚惶诚恐……”

    君子和而不同,就算辩难,也不可失了礼数,林延潮如此持礼,是尊敬长辈。

    众官员见此都纷纷点头。

    “祭酒问有所为之为,无所为之为,可是出自南轩先生?南轩先生曾言,三代以上有所为而为,三代以下无所为而为。”

    南轩先生乃南宋时的大家张栻,开启了理学里的湖湘学派。

    周子义点点头道:“林中允记得就好,但还记得殿试时所作的策问吗?”

    林延潮恍然记起。

    这不是自己在殿试时拍张居正马屁的策问吗?当时他用这篇文章来反对,先内圣而外王的主张,然后暗暗奉承张居正。张居正虽未必内圣(拒绝丁忧),但也可为国家施行王道(变法)。

    周子义根本没有从自己殿上阐述经义里挑毛病,而是直接翻起了旧帐。就好比兵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正面佯攻,却背后奇袭。

    周子义一句接着一句道:“尔在策问中言非内圣而外王,亦非外王而内圣,圣人皆非王者,王者皆非圣人。此可乎?谬矣,法三代之先王之道,内圣而外王,方有所为而为,三代以下无所为而为,后生晚辈不知三纲五常之正道,篡改先圣之意,其害不可胜救者,如此文章实哗众取宠。”

    周子义这一番话说完,先掩面不是林延潮,而是曾省吾,王篆。

    这简直是神队友啊。

    周子义是把林延潮坑到,还顺带着连天子一起坑了。

    小皇帝也有几分坐不住,林延潮殿试文章,不是他取的吗?你这么说,不是当殿打自己的脸吗?朕……朕要怒了。

    此刻曾省吾,王篆看了皇帝的表情,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林延潮看了一眼曾省吾,王篆知道他们被坑了,不过自己也不好过,这一句外王不必先内圣,被周子义眼底视为‘大逆不道’。

    因为内圣外王则是理学的纲目,所谓的‘政治正确’。那么外王不必先内圣,就是‘走火入魔’了。

    脱离了内圣,何以言王道(事功),用周子义方才反驳曾省吾的话说,修身乃内圣之学,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外用之道,本末不可倒置。

    林延潮道:“三代以上有所为之为不假,但三代以下就不足道了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可数,外王者何来先圣,由此可知外王不必先内圣!”

    周子义道:“林中允错了,汉唐以降以儒者之学不传,而尧、舜、禹、汤、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故汉唐之君,虽或不能无暗合之时,而其却只在利欲上,此其所以尧舜三代,汉祖唐宗,终不能合而为一也。故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何来王道,不过霸道而已。孟子云,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满朝文武听着二人唇枪舌剑,都觉得周子义这几句可谓一拳断江。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一统天下,可谓王者,但私德或者是夺取天下的方式上一贯为理学批评。

    林延潮说,难道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功业,还不能说上一句外王不必先内圣。周子义说你错了,他们是以力假仁,那是霸道,不是王道。

    孟子说了,行霸道一定会有大国,但行王道的,可不持国大,因为王道霸道在于德行仁义,而不在于功业。周子义这几句话将林延潮论点通通破尽。

    此刻小皇帝,黄凤翔都为林延潮捏着一把汗,这时林延潮却迎着周子义,笑着道:“周祭酒之言真可笑,白马非马乎?汉唐霸道杂于王道,其道固本于王道,难道就不能称为王道吗?”(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一章 论破

        白马非马,公孙龙非龙!

    这是战国时百家中名家公孙龙的名辩,也是诡辩。

    白马就不是马吗?公孙龙就不是龙?同理可证,杂以霸道的王道,就不是王道了吗?

    一句白马非马,让林延潮将被动的局势扭转而来。

    申时行徐徐点头,小皇帝,黄凤翔等人都是在心底暗暗为林延潮叫好。

    至于百官纷纷点头,低声交头接耳,林延潮此话乍看取巧,却有道理,引人深思。

    而曾省吾,王篆对视一眼,心底为林延潮这展现出的辩才有些发愁,不免替周子义担心。

    杂以霸道的王道,就不是王道了吗?周子义要如何破之呢?

    这一句话,让文华殿里局势一转,仿佛跷跷板的两边,林延潮此刻将身在殿中的周子义高高举起。

    周子义一脸肃然,捏须沉吟,他每日用功,勤于义理,几十年寒暑不倦。

    平日早起,他都坐于堂上,先焚香开卷,随意点开一章,邀来子侄门生相互辩难。周子义对于理学一道的坚持,岂能因林延潮几句话而动摇的。

    没错,白马非马就是诡辩,林延潮与公孙龙一般,只会诈辩诡辩。

    既是诈辩诡辩,我就以宏大之理破之!

    想到这里,周子义头一抬,看向林延潮,眼底绽出一道光来。

    这一刻他犹如听到了击鼓而进的战士。

    倏然之间,周子义声音高了八度,语不间歇地道:“董子有言,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君子行义,只怕不是义,但凡有义必有利;圣人行道,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为何仲尼之门,五尺之童,亦羞称五霸?因五霸为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

    “尔说云云,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以为与汉,唐不殊,实贬义三代。汉唐之治虽极其盛,而人不心服,汉唐之主,假借仁义以行其私,行霸道尚智力,却失落了德,而三代尚德,尚德力亦在其中。汉唐岂可与三代相提并论,尔等王道霸道岂能混为一谈,此言才为可笑之至!”

    周子义这一番话,洋洋洒洒,犹如疾风扫去落叶,巨浪卷去云翳。

    朝堂上深明理学的文臣,不由捏须点头,或者低声讨论。

    “此煌煌之言哉。”

    “真千古不灭之见。”

    从辩难初始,林延潮与周子义二人句句直指要害,互破其论点,实是十分精彩,可谓*迭起。

    但这番话后,众臣觉得姜还是老得辣,周子义实更胜一筹啊!

    此刻曾省吾,王篆都是吹捧叫好。他们在旁喝彩,这也相当于为这辩经中给周子义助拳了。

    他们请对了人啊!林延潮三言两语貌似还挺厉害的,要不是请来周子义这样经学大宗师,治不住啊!

    连天子也是赞赏,冯保与小皇帝道:“陛下,董子言,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乃正谊明道。”

    听冯保的话,天子本对周子义之前心底有些芥蒂,认为不过是一名腐儒罢了,但听了这几句话,也是大为改观。

    朝堂上大臣不知不觉都站在了周子义这一边,而林延潮对周子义义理精湛也是佩服,但对他最后一句,此言才为可笑之至而心底恼火。自己不是讥了他一句,周祭酒之言真可笑,你看,这马上报复就来了,什么大儒,也是蛮小心眼的嘛。

    林延潮细思破解之道,周子义一番话说得虽精彩,但核心论据在于‘正谊(义)明道’上。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朱子对这一句十分推崇,将之写在白鹿洞书院的学规上。

    正谊明道,实际脱于孔孟的‘义命分立’,‘义命分立’最早从孔子的‘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这一句来。

    所谓义命分立,正谊明道,将林延潮‘白马非马’的‘诡辩’破去。

    你以为霸道杂于王道,也可以称为王道吗?让我告诉你真正王道就是正谊明道,不谋其利不计其功,其中参杂不得一丝私欲,这就是义命分立。

    孔子老人家的门童,都以谈五霸为羞耻,因为五霸先诈力,而后仁义,这样也配称得王道?

    什么外王不必先内圣,外霸不必先内圣还差不多。

    朝堂上诸语纷纷,曾省吾笑着对王篆道:“此子黔驴技穷……”

    话音未落,却见林延潮笑了笑。

    到了这一刻,此子还有翻盘的手段么?众人心道。

    林延潮向周子义问道:“周祭酒只读朱子之书,不读春秋繁露乎?”

    周子义闻言不解,殿上倒是有几名朝臣都是微笑。

    小皇帝不明所以向冯保问道:“大伴,林卿家此言何意?”

    冯保道:“春秋繁露乃是董子所作,但林中允为何提此书,内臣才学疏浅实是不能知之。”

    小皇帝听冯保这么说点了点头,看向殿中的林延潮。

    这时林延潮走到周子义面前三尺道:“朱子所言,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载自汉书,此乃班孟坚所载失察,孰不知春秋繁露中董子所言乃,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么?”

    明其道不计其功?

    修其理不急其功?

    计与急,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林延潮这一句说完,周子义的气势顿时削弱了三成,满朝之上议论纷纷。

    申时行不由失笑,低声道:“博闻强记,满朝之上无人出此子之右。”

    林延潮心道,你周子义不是薄考据而重义理吗?

    眼下我大考据派就是来打你的脸的!

    没错,你是精研义理,以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句为经。

    但不知载于春秋繁露中董仲舒所言,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才是原版加正版。

    不急其功,说明事功是必要的,但是我们可以不用急着来。

    你周子义用‘正谊明道’几字为核心论据,但我一句论破!

    你一大篇煌煌之言又如何?少了正谊明道,整个框架就撑不起来了。

    我大考据派真威武霸气!

    朝堂之上曾省吾,王篆皆变色,林延潮的厉害简直超乎他们意料啊。

    至于殿上的周子义无疑是遭到打击最严重的,他虽不会当场吐血三升,但此刻也好不了多少。(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二章 舌战群儒(上)

    周子义没有料到会在这一点上被林延潮驳倒。他以往与人辩经问难,却从没有碰到如林延潮,这样善于考据之人。

    如林延潮这等考据派,你说得每一句话,对方都能寻其出处,再辩驳之,这样大家还能不能愉快的讲道理了?

    可身为一名宿儒,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周子义会没读过春秋繁露?

    周子义一生皓首穷经,身为理学宗师,实践的就是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故而得义理之精。董仲舒虽也是名家,可春秋繁露,却不在他读书之列。

    所以周子义被林延潮论破,并非是败在了他的义理上。

    一旁曾省吾,王篆都是不忿,周子义败得冤枉啊!

    此非战之罪,若是林延潮在义理上,堂堂正正的驳倒周子义也就罢了,但是你却不来这一套,专门诡辩和考据上下功夫。

    这是歪门邪道,我等不服!

    见周子义处于下风,曾省吾,王篆本打算周子义单挑掉林延潮,但眼下就要群殴了。

    单挑,就是你一个人挑我们一群;群殴,就是我们一群人殴你一个,两条路任你林延潮自选。

    瞧!几位侍直经筵官已是在摩拳擦掌了。

    曾省吾轻咳一声,发出了号令。居于王篆下首,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放下拢于袖中的双手,袖袍一拂,出班而来向天子道:“陛下,林中允之言,臣不能苟同!”

    小皇帝此刻听得林延潮与周子义辩论正精彩,见有侍直经筵官员出班,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爱卿请讲。”

    “是,陛下。”

    林延潮看去原来是吏部郎中朱裹,算是王篆的部属,听闻也是个擅辩之士。

    朱裹走到了林延潮面前停下:“林中允之言,非真儒之见,先圣所言内圣外王,内圣,道也,理也,体也;外王,器也,气也,用也。”

    “老子有云,仆散则为器。自古以来,器不离道,道不离器,汝弃内圣而言外王,乃离道而言器,不异于捐本逐末。这三尺孩童都能知之的道理,难道林中允不知,如此可为真儒邪?”

    朱裹的话,在场凡学易学,玄学,理学的官员都是交口称赞。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道与器之说出自易经,道无形,形而上,器有形,形而下。

    老子说,仆(道)散则为器,也就是道在器先。

    理学也认为,气化为道,理在气先。

    朱裹用三派学说,来说道在器先,内圣先于外王。内圣是本,外王是末,林延潮离了内圣而言外王,就是离道而言器,本末倒置!

    这几句话着实厉害,道器之论,早有定说,林延潮要在这个时代驳倒道在器先,几乎不可能。

    王篆见朱裹出马,极为淡定地笑了笑,然后帮腔道:“此言得理宏正,非只知诡辩之人可以应之。”

    林延潮听说朱裹精通易经,算是这里面除了周子义外,最大的敌手,今日三言两句不驳倒他,下面的人上来车轮战,自己不是疲于奔命。于是林延潮作揖道:“朱郎中真不愧易学方家,道在器先,此乃老子,朱子之见,吾不敢驳之。”

    听林延潮这么说,曾省吾,王篆都是点点头,你终于知道错了吧,肯服软就好了,不过服软没有,咱群殴,就算你趴下,还要使劲踹你。但曾省吾,王篆以下还没出场经筵官却满脸焦急,林延潮怎么这就被驳倒了,他们还未出场呢,不能一展身手真是可惜。

    这时林延潮笑了笑道:“朱郎中,汝说道形而上,那敢问道为何物?如何明道?汝又并非道,焉能知其道?”

    林延潮这连环三问,将朱裹说得僵住道:“这。这自有先贤之书。”

    林延潮笑了笑继续道:“朱郎中,不妨听吾一言,器之所在,道则在焉。有其器必有其道,无其器则无其道。离道言器不取,可离器又何以言道?朱郎中寻三代之道,皓首穷经,于故纸堆中索迹,却不知三代之道,就在三尺之内,日用之中,时时可躬身践行。”

    “盖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尽。道在器中,在事功之中,此非捐本逐末,而是由末知本。朱郎中言道而不及物,实枉作功夫,如井中捞月!”

    王篆方才不是说,林延潮只会歪理,不会以道理服人,眼下林延潮就以大道理驳之。

    朱裹说道在器先,林延潮说,对,这道理我服,但咱们不谈道理,来谈应用。

    没有实体,你空说道理,有个毛用,你又不是道自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三代内圣之道太远了,你翻书中得来,就一定是三代内圣之道吗?与其如此,不如在事功中体会三代的道理,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林延潮说得云淡风轻,不见半点火气,朱裹只能在场中,如同复读机般在殿中反复地说,这,这,这!

    “陛下,林中允所言不妥,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又一名官员出班,此人是御史耿周,是曾省吾门人。耿周见王篆被林延潮驳倒,赶紧出来救场。

    小皇帝听了心道,今日怎么了?怎么都来批林延潮了。

    小皇帝道:“爱卿自便吧!”

    耿周出阵,朱裹举袖拭去额上之汗,退到一旁。

    耿周解了朱裹燃眉之急后,问难道:“吾方才听林中允言道,实离道千里也!朱子有云,道乃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但千五百年被人作坏,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林中允言凡有其器,必有其道,但千五百年来,道之不存,又如何言器?”

    林延潮嗤笑道:“汉唐千五百年来漏过,岂非天地无光,你我皆生于不见五指之世?吾辈一生勤于尧舜之学,虽不能点铁成金,但也不能以银为铁。汝说三代时尧舜之君,方得其道,岂不闻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难道在汝口中,汉唐之君,连夏桀都不如吗?”

    耿周听了不能答,呆立在殿中。

    “此一派胡言!朱子所言乃人道,而非天道。”出班的是给事中吴堪,他见耿周失利,出班挽救,也不先上奏天子,直接来喷林延潮。

    到了此刻曾省吾,王篆他们也不顾礼义廉耻了,手下这班人不打招呼,直接就抡胳膊上阵了。

    果真深明群殴之道。(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三章 舌战群儒(下)

    不过吴堪也不是贸然出头,林延潮确有‘偷换概念’之嫌。

    朱子原文是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虽千五百年被人作坏,重殄灭他不得耳。

    这道指的是人道。

    见吴堪质问,林延潮从容道:“天道,地道,人道并为三才,人道不能舍天道而独运。”

    林延潮的回答,不能令吴堪满意,他冷哼一声道:“此强为之说,汝所说人道不息,言下之意,暗指汉唐之君可接三代之统绪,可林中允以为汉高祖,唐太宗何如人也?

    林延潮道:“汉祖唐宗皆雄主,又何必多问?”

    吴堪道:“此言差矣,汉高祖抛妻弃子,唐太宗手足相残,此二君纵创立不朽基业,但无明理,以修内圣之心,于齐家明伦有亏,天下人心不服,岂能与三代之君相较?”

    刘邦将儿子女儿丢下马车逃命,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这等行为有悖人伦,在儒家眼底,德业是第一位,功业是最末,这等德业修行如何与三代之君相较。

    方才诸人,除了周子义外,都没有与林延潮辩论,超过三句话。

    曾省吾众人见吴堪居然与林延潮有来有往,斗了这么多回合,都是大喜心道,此子智尽了,任你辩才无双,但一人怎辩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吴堪也是信心大作,一副中流砥柱的样子立在殿上,他自信他的辩题足以难道林延潮了,就是不能,也可让他绞尽脑汁。

    但林延潮微微一晒反讽:“真世儒之见,齐桓公杀公子纠,公子纠大臣召忽殉死,管仲不殉死则矣,反仕杀主之君齐桓公,此仁乎?孔子却道,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齐桓公,管仲,以霸见仁,霸者虽有小失,但其功甚大,此功便是大德。高祖有救时之志,太宗有除乱之功,此非大德乎?汝平日自处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汝说得虽甚好,难道做得便是错?一旦国家有事,汝能堪乱救时乎?坐议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儒者笑尔。”

    吴堪被林延潮说得满脸通红,数度想反驳,最后为‘诚为儒者笑尔’的暴击后,掩面退下。

    我还能打十个!画外音响起。

    竟连吴堪也败了,小子猖狂,我等不服!同为画外音。

    大理寺丞王述出班抗声道:“三代圣人矣,孔孟崇古,言必称尧舜,而汉唐之世**横行,可谓今不如昔,而尔不法先古,而法汉唐,实将金玉弃之于地奔道路,于瓦砾中拨取零铁。”

    此处应有掌声!

    曾省吾,王篆都是鼓掌点头叫好,掌声未毕,林延潮就反问:“王司丞有几子?”

    王述一愕,然后道:“三子。”

    “那王司丞望子不如父,还是子胜于父?”

    “当然是子胜于父。”

    林延潮点头道:“人同此心,三代先王筚路蓝缕,而有天下,望后世子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如子胜于父,而不是父不如子,这才是先王之心,先圣之道,而不是教汝亦步亦趋,言必称三代,而不知他世。”

    王述满脸羞愧,当殿斥退!

    满殿君臣眼见曾,王两方一名一名大将被林延潮陆续斩于马下,这已是不是‘打十个’而是‘还有谁’的局面。

    曾省吾,王篆等人六神无主,连委以重任的吴堪,王述都没撑过三回合,这车轮战不管用啊!

    曾省吾,王篆左右旁顾,他们不是不愿出马,只是以他们堂堂二品尚书,三品吏部侍郎,若是当殿被林延潮驳倒了,那么以后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所以他们先安坐不动,靠手下的小弟出马消耗。

    可小弟已是被折了大半,被打了一个五比零,积累的人头直接送林延潮‘大杀特杀’。

    现在周子义,朱裹,耿周,王述,吴堪都败下阵来,还有谁能上场,力挽狂澜,扳回局面?

    此刻经筵侍直官中列班最末的一人出班道:“林中允满口诡辩,如何使人口服心服?”

    曾省吾,王篆都是大喜,心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是通政司知事李庸。

    林延潮问道:“李知事,有何高见?”

    李庸为从七品官,官位卑微,又是举人出身,平日在曾,王二人阵营中丝毫不起眼,这一次实是曾省吾,王篆拿他来凑数用。

    但李庸却有野心,这是一个向曾省吾,王篆卖好的机会。李庸来到殿中先向林延潮作揖行礼道:“林中允赞汉唐之君,吾以为不然,汉唐马上得江山,以智力把持天下,虽乍看国富民强,实天理暗昧,**流行。何为天理,**?裹腹,天理也;美味,**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也。斗食乞求太平,天理也;枭雄篡取江山,**也。”

    “循天理,则不求利自无不利,殉**,则求利未得而害己随之。尔推崇内圣而外王的,汉高祖,唐太宗,所行所为,无一念不出于**,君臣上下重利不重义,岂可与三代并论。”

    李庸一番话里,道出了理学里的天理**,以及义利之说。

    天理也可视为义理,**也可视为利欲,所以根本还是义利之说。

    在辩论技巧上,李庸也是很聪明,方才周子义用王道霸道来与林延潮,辩驳汉唐不如三代已是惨败。所以他转移战场,从天理**,也是义利之辩,找回场子。

    听了李庸的话,满殿君臣也是细思。

    林延潮可以用王霸混谈来阐述,修其理不急其功,但义利就没办法混谈了。

    小皇帝问冯保:“自古义利不两立,林中允要如何答?”

    冯保道:“朱子有言,义利之说,乃儒者第一义。但凡名儒有所见数,都须在义利之说上有所见数,林中允也需如此。”

    小皇帝点了点头,看向殿中。

    此刻林延潮微微苦笑,曾省吾,王篆他们心底暗喜,莫非林延潮在义利之说上,也不能答吗?

    只见林延潮往殿顶长叹:“伯夷,叔齐,积仁絜行而饿死。颜回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此循天理,不求利自无不利乎?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竟以寿终,此殉**,求利未得而害己随之乎?”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于喻利。那么孔子说不义即利,难道不利就是义了吗?”(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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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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