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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百八十四章 我不是针对谁

    昔日鲁定公问孔子,有没有一言兴邦的话,孔子说没有,但有类似。

    在林延潮短短这几句下,殿上君臣都是寂然。

    大音希(协和)声不过如此。

    伯夷,叔齐耻食周粟,唱采薇歌,饿死首阳山。颜回孔子最得意的门生,贫困潦倒,居于陋巷,连糟糠都可以吃,可因病早故。

    这就是不求利,而无不自利?

    至于大盗盗跖,杀无辜之人,食人之肝,如此暴戾的人居然寿终。

    这就是求利利不成,还害了自己?

    每个读书人读了伯夷,叔齐,颜回的故事,都要掬一把泪水,读了盗跖之事,而是愤愤不平。

    伯夷,叔齐,颜回这等仁人义士,坚持义理而死,这是报答善人方式吗?

    大盗盗跖,暴戾恣睢,遵以何德竟能寿终?

    然后下一句,林延潮似给出了答案。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于喻利。

    因为孔子这一句话,儒家千百年,都将义与利当作一个硬币两面,非义即利,义利当作反义词来看。以利害义,就是不义(不循天理)之举,是屈服于利欲。

    非义即利,那非利即是义吗?你整日作吃亏不讨好的事,就是遵循天理了?

    这几句话足以颠覆很多君臣的三观。

    李庸对林延潮说得一时无词以对,组织半天语言辩道:“事事不求利,未必没有义。林中允经义上重于援溺之意,所言字字离不开利字,离圣人之意太远。”

    众人都听出李庸这几句话,变相承认了非利,未必有义,对林延潮根本没有反击力度,不过也算勉强站稳阵脚。

    而林延潮此刻已是火力全开:“圣人教我见利思义,义然后取,却没有教我们义然后弃。人皆有利欲,如好色之心,达者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如此好色必不至于溺。”

    这几句话说得,李庸胆战心惊。李庸攻击林延潮援溺之说太多,什么是援溺,就是嫂溺,援之以手,权也。

    咱们理学也不是说得那么绝对,礼法上是男女授受不亲,但嫂溺水,叔却可以伸手,这是权变。这是孟子的话。

    李庸用援溺之说,来指责你林延潮学说里权变的意思太重,而林延潮却说,好色之心人都有,只要人人都有配偶,没有怨女旷夫,满足了此心,那么也不会出现嫂溺水了,你还在犹豫救不救的问题了。

    什么叫完败?

    李庸恨不得当殿羞死,只能向林延潮一揖道:“林中允言之滔滔,吾不能及。”

    李庸败退,曾省吾,王篆,朱裹,耿周,王述,吴堪等人都是面色如土,你竟连一块遮羞布都不给我,今天真一败涂地了。

    他们看向林延潮,仿佛已是手持染血屠刀,全身‘六神装’站在殿上。

    围殴不成,反送一世英名啊。

    这么多朝臣攻讦一位二十年轻人最后还惨败,到底是谁被围殴?三岁小孩见了也会刮脸,说一句羞羞羞啊!

    林延潮目光扫过曾省吾,王篆,然后道:“延潮方才多有放肆,只是经义切磋,不辩不明,辩经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侍直经筵官里本还有数人未上阵,正琢磨如何上前问难,听了林延潮这么说后……

    “王兄,你经义高深,吾所不及,你来驳之此子!”

    “不敢不敢,卢兄,你科名比我高,我怎敢造次,你先请,你不行了,我再上。”

    “不,不,还是王兄先请。”

    “大家都不要谦让了,我资历最浅,理应你们先请!”

    曾省吾,王篆看着手下这个样子,恨不得拿块豆腐一头撞死。不过二人也是悲催,现在小弟都挂了,该轮到大佬了,若是他们再败,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不如上表向天子请辞算了。

    林延潮见他们磨磨蹭蹭的,也知没有人出场,若曾省吾,王篆被自己驳倒,固然大长面子,那么自己从此也不要在朝堂上混,得寸就不要进尺,要见好就收。

    于是林延潮来到讲案前,向小皇帝回复道:“讲臣才疏学浅,方才之言倒是令陛下见笑了。”

    小皇帝见林延潮大开大合,连战群儒,将众人驳得一一败下阵来,心底爽得不了,心想朕钦点的状元,果真厉害,朕有识人之明啊,哈哈哈。

    于是小皇帝道:“朕听得正精彩呢,经筵辩经,本就该名儒互难,畅所欲言,不过朕听先生所言,着重在于事功二字,可有一言概之?”

    这就是好比辩论赛里,大家辩论得差不多完了,最后正反辩方要总结发言了。

    林延潮斟酌了下言辞道:“回禀陛下,讲臣以为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遗其精,则流而为度数刑名,圣人之妙用,英豪窃闻之,循其流而忘其源,则变而为权橘纵横,故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而材术辩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经……”

    “……内圣是纲,外王是目,举一纲,万目可张,但索其纲,需从目寻,故纲目并举方为先圣之意,如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得矣……”

    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材术辩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经!

    纲目并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得!

    林延潮之言,这并非单纯是诡辩,而是他林延潮真正贯之的经义,他的修齐治平之道。

    他读书为官都是依此而行,发自肺腑,是诚意正心之言。

    堂上众臣听了林延潮的话,都是陷入深思。

    周子义这等以程朱之言为金科玉律的官员眼底,林延潮的话就是洪水猛兽,天下之大害。

    而朝堂上官员都是大多理学出身,但多年处理实务,令他们心底对林延潮所说的道理,也有不少地方认同的,但要他们面上承认却是很难。

    小皇帝对林延潮的话颇为认同,但众臣之下,他不好有所偏颇,于是向张居正问:“同知经筵于先生之言以为如何?”

    这场辩经犹如拳赛,林延潮虽将曾省吾他们的脸打得如同猪头一般,但最后点数还是要由裁判来宣布,来论定最后的胜负。

    同知经筵的张居正,就是这个裁判。(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五章 辩经胜负

    这场经筵,张居正是从头听至尾的,身为知经筵官,他自是不会下场和下面人辩经。事实上,他知道林延潮殿上外王不必先内圣的学说,论其原因还不是起于给自己拍马屁的。

    照道理而言,张居正应是偏林延潮一边才是。

    此刻穿着大红蟒袍的张居正出班,身为权臣自有睥睨而行的气场。

    张居正走到殿中,满殿肃静,他几乎比天子还更代表大明的权威。

    所以这场经筵裁判由他来担任,也是理所当然。

    张居正向天子道:“陛下,林中允之言,臣不能认同。”

    此言一出,曾省吾,王篆都是喜出望外心道,相爷来给他们撑腰了!果然到最后相爷是他们的救星啊!

    本是一个个被林延潮驳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的吴堪,耿周等人,脸上也有了生气。

    什么?辩成这样也能赢?这你也敢信?

    还是咱们的后台硬啊。

    昔日只听说过赵高能指鹿为马,咱们都不信,今日看来相爷的本事比赵高还强。

    早知道辩经最后能赢,如此咱们还废话那么多干嘛。

    吴堪,耿周数名官员顿时抬头挺胸,吐气扬眉,在心底偷笑。

    至于黄凤翔,以及与林延潮交好的官员则是心底大骂,这,这,这有黑幕,简直是颠倒黑白嘛。

    而殿上其他持理学之见的大臣,则不这么想,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林延潮心底于胜负倒不是太在意,大家又不是傻瓜,谁赢谁负一眼了然。他是要在旁相看,这张居正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让大家心服口服?

    小皇帝本对张居正十分信服,但此刻也有几分不确信地问道:“同知经筵请讲。”

    张居正道:“方才辩经林中允言辞精妙,不过还是有失当不谨之处,与人相论,切不可自负,需求教之心。林中允未免才高而学未粹,气豪而心未平,而辩经之言也不是发前人所未有之见,他所研之道,更近乎永嘉之学。”

    小皇帝听张居正这么说不解,心道这永嘉之学是什么?

    冯保在旁低声道:“陛下,永嘉之学又称浙学,盛于南宋,学派倡功利而薄性命,又称事功之学。”

    “那为何朕没有听说过此学派?”

    “其学派于宋元之际断裂,已是没有师传。”

    小皇帝听冯保这么说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林卿家今日辩经,就是引自此学。林卿家的学识实在是太渊博了。”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两句‘才高而学未粹,气豪而心未平’,知是来形容,永嘉学派陈亮的。

    陈亮是南宋状元,永嘉学派中承前启后的人物,当然也持事功之论,擅长雄辩,不见容于理学,还曾因其负气傲睨的性格两度下狱。

    不过方孝孺却很欣赏他,曾夸陈亮一句,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

    当年林延潮读此句时曾心道,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大丈夫当如此。

    换了旁人会因张居正这话动怒,但林延潮这等深谱官场语言的却怎么听不出来。张居正面上是斥自己,但隐隐也是点醒自己,不要乱说话,在这理学为显学的时代,你身为一名官员大发什么阙词,小心将来重蹈陈亮的覆辙。

    张居正又道:“纵观林中允殿上所言,一语概之,即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如此三代圣贤则枉作功夫,其弊,上无兢畏之君,下有窥视之臣,以为天命可以偶得,此论实不足以为儒者之经。”

    张居正这么说,就是代表官方的态度了,两百余年来朝廷上来都是以程朱理学的理念来治理国家,虽然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冲击,甚至出现好几科都是心学状元的局面。

    但大体上还是理学占据上风,理学出身的进士比心学的多。

    你林延潮纵然是在今日经筵上舌战群儒,大获全胜,但要以你的观点取代,程朱理学,是根本不可能的。

    张居正这话当然得了众理学官员的一致支持,低声讨论,林三元于经学之处确有见地,但知识辩论有道,纵是才气豪迈,不算大家之言。

    状元公的话,听个新鲜就好了,平日还是要以程朱之理奉行,这才是读书谨身之道。

    激烈点的甚至道,林中允强释圣人之言,怎可称经家。

    不过顿了顿张居正又道:“林中允其言语中虽有失偏颇,却也有可听可闻之处。吾参与庙堂之末议,主朝廷奖惩用官,一贯以为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天下官员中清流莫过于海刚峰,然其上任应天巡抚之后,骤而矫以绳墨,应天上下,讹言沸腾。循吏善办事能务实,为老百姓谋福祉。殿上诸臣精研性命,切不可忽视事功之学。”

    听完林延潮都要为张居正鼓掌了。

    张居正这一番话,表面上维护了理学正统,实际上对自己事功之学也没有过于否定,顺便还为了自己‘重用循吏,慎用清流’的执政理念作了一次宣传,再黑了一把政敌海瑞,最后再熬了一锅为官事功的鸡汤。

    张居正才是表面用理学的一套,内里用事功的办法来治理天下,他才是朝堂上最近于永嘉学派,主倡事功的人。若是真正理学的官员当首辅,哪个敢如他这样搞变法的。

    当年要不是因张居正是殿试主官,林延潮也不敢写出内圣不必外王这等惊世之见。

    林延潮心底对张居正是无限的吐槽,但小皇帝对少师张先生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他说什么都只有心底佩服的。

    小皇帝满脸赞赏道:“同知经筵之言,真振聋发聩,可为定论。”

    张居正一语落地,也算是为这场经筵上的辩经,拍了板子,定了调子。

    在场官员无论心底服不服,都要口服了。

    曾省吾他们当然是喜出望外了,辩论成这个样子,还能获得最后胜利,至少是名义上的胜利,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林延潮也是可以接受,在这以理学为显学,也是官学的朝代。至少林延潮能在经筵辩经上,与周子义他们打成‘平手’,这就已经算是赢了。

    之后这场经筵就是落幕了,百官依次散去。

    造例天子赐食,百官要赴经筵宴。(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六章 官员反应(第一更)

    从文华殿出殿,百官们从中门两边离开,绯袍大员还要政务在身,不会赴经筵宴,故而御道左右多是青绿色袍服的卑官。

    林延潮与王家屏,朱賡,黄凤翔等日讲官一并朝奉天门走去,这还没出文华门,就听得背后有人道。

    “林中允,请留步!”

    林延潮回过头,但见却吴堪,耿周他们一行人,此刻他们唇边带着微笑,完全没有在经筵上垂头丧气的样子。

    “吴兄,耿兄,不知有什么见教呢?”林延潮拱手施礼问道,寻思着这些人来意。

    耿周点了点头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林中允身为宫坊官,德行高洁负有名望,本是清贵之流,不过在庙堂上动则高谈事功,却令我有有些意外,林中允可知如此与那些浊流官有何不同。”

    “耿兄说得对,这也是我等的肺腑之言。”

    耿周说完,在场官员都是一并点头称是。

    在明朝官员里翰林,御史,给事中都是可算得清流,因为他们不插手地方具体事务,而浊流就是具体的事务官,地方亲民官。

    程朱理学是重义理轻事功,清流官自是高贵,至于事务官,亲民官就不得不务实,从事事功,于是被视为下途。

    在同科进士里,能进翰林院的,那不用说都是一等人才,次一等被选为御史,给事中那也是可以弹冠相庆的。

    最差的就是去当事务官,亲民官这等,这样官职举人,监生也能担任,他们堂堂进士出身,却不得不弯下腰去地方黔首打交道,实在没什么光彩的。

    所以在耿周,吴堪这样御史,给事中眼底,林延潮好好的清流官不做,非去推崇浊流官的那一套事功,那不是北大清华毕业,然后非要回家养猪的赶脚吗?

    耿周,吴堪看似好言相劝,言下之意还有,我们虽然在经筵上辩论输给了你,但是我们另一个高度上歧视你,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

    对于这样的阿q想法,林延潮一目了然,笑道:“此中吾自有道理。各位不是有兴致在殿外,再与在下就此辩论一番吧!”

    听到辩论二字,耿周,吴堪等人都是面色如土,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方才在殿上被林延潮支配的恐惧。

    “我等不过好意提醒,林中允不听也就算了。”

    “不错,辩论什么的,我们最不喜欢了。”

    “辩论就不必了,言尽于此,言尽于此。”

    说完这些人一溜烟的都跑没了。

    林延潮,黄凤翔数人都是大笑。

    黄凤翔与林延潮道:“宗海,经筵上分明是你大获全胜,但这帮人扬眉吐气,着实不痛快。”

    朱赓在旁道:“鸣周,话不能这么说,当今还是以理学为金科玉律,我等为日讲官,为天子直日讲,一切还是要依程朱之言为主,替圣人下言。”

    朱赓一贯说着老成持重,堂而皇之的大道理,黄凤翔听了也只能道:“朱前辈说得是,侍生受教了。”

    朱赓又与林延潮道:“宗海,方才吴,耿二人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我等身为词臣,为天子侍诏,直讲方才是正途,事功之事本就不是我等考虑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除非你有任亲民官的打算。”

    王家屏在一旁道:“宗海,金庭兄说得对,你说事功需去任亲民官,事务官可得,而我等身为翰林,又直日讲,若真要事功却是无从谈起了,除非……”

    王家屏说了一半,住口不说。

    但是在场数人都知王家屏下一句是什么。

    除非翰林被贬,翰林只有被贬官,只能有出任亲民官,事务官的可能,否则就只能一辈子在翰林院与皇宫里打转了。但这样的途径,大家都不愿意就是。贬官谁肯?

    当然林延潮也知朱,王二人是好意,于是道:“朱前辈,王前辈都是金玉之言,多谢提点延潮记下了。”

    “大家不必说了,一起吃经筵去,你们辩了一上午,我等也看了一上午,眼下大家肚子都饿了。”朱賡立即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过。

    林延潮点点头与众官员一并往奉天门而去,一路因迟了一会,经筵宴已是开席。

    众官员们已是边吃边聊。

    “今日经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比以往照本宣科的强多了。”

    “是啊,林三元辩才无双,以一敌十,曾司空最后真是灰头土脸了。”

    “辩经着实精彩,依我之见,可与鹅湖之会相较。”

    “此言太过,周祭酒今时今日地位或可比之朱子,但林三元终究是太年轻,纵使有三元名头,岂可比得上陆象山?”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陆象山可没有驳倒朱子啊!”

    “你这话推崇太过,今日经筵林三元之言虽有道理,但终不是正理。”

    “我倒不这么见的,我等身为词臣,整日埋首文牍之上,未免不知世事如何。我有一同年,以往不如自己,但作一任亲民官后,回来相谈所言所谈,他的见识,我竟远远不及。林三元说得没错,学问要在事功中得啊。”

    “我也觉得此乃务实之言。”

    “不,我倒认为不妥,圣人之教。林中允口口声声说事功,那他事功了吗?不要与我说写写道德文章,卖弄文墨就是事功,他所学所得还不是从纸上得来,哪一件事是从事功中得来。再说永嘉之学里,龙川,心水数人也是说事功,要革新变法,北复中原,但也是话说得漂亮,却有几人办到了?于国家又有什么功绩了?”

    “不错,我理学虽说是口谈心性义理,但也比这等在口上事功的人强。”

    “你孤弱寡闻了,林三元倡议称水断天象之事,已被工部实行,他也是有实务之才的,怎只能说是口头事功呢?”

    “称水断天象?此事准与不准还是两说,要说事功未必。”

    “你莫非要与我在宴席上争论吗?”

    “两位兄台不要争吵了,都是同僚一场,何必争得面红耳赤呢?你看林三元看过来了?林中允有礼了。”

    林延潮也是作揖,同时看了看那个说自己只会口头事功的官员。

    林三元此刻心道,好嘛,居然把我贬成了键盘侠,小伙子,有前途,我记住你了。

    当然面上林延潮仍是不带一丝火气,云淡风轻。(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第二更)

    林延潮打量这说自己坏话的人,但见此人面有微须,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乍看过去一脸正气凛然,令人心生好感。

    林延潮心道,此子相貌堂堂,应是正派之士,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

    于是林延潮相询:“不知这位兄台台甫?”

    对方见林延潮问话,将筷子放下,用巾帕擦嘴起身道:“在下户部主事**星,草字梦白,方才说状元公口头事功的话,就是我说的,不知有什么见教?”

    林延潮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星这耿直boy,东林党巨头之一,大喷子一枚。

    与**星同桌则是翰林院同僚修撰孙继皋。他方才一直充和事佬的角色,见林延潮与**星杠上,立即道:“宗海,梦白兄一贯如此,说话直来直去,你不需介怀。”

    户部主事是正六品,与林延潮官位相当,但林延潮斗牛服在身,是可以与三品大员抗礼的,但**星自持是万历二年进士,科名比林延潮高,不肯行礼。

    换了旁人,林延潮早就斥责过去了,但听闻是**星,却是改颜相向。

    但见林延潮哈哈一声长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梦白兄,你说的不错,倡事功而无实绩,确是我等词臣遗憾。”

    “什么?”

    “我有没有看错?”

    “这个场合不是林三元打脸的时候吗?”

    “林三元怎么转了性子了?”

    修撰孙继皋等同桌官员,以及王家屏,黄凤翔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们知林延潮连工部尚书曾省吾,吏部侍郎王篆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敢得罪,但对于户部主事**星却放过,这是什么情况?

    **星本是作好撕逼的准备了,但见林延潮突然转变态度,也是愣住了。

    林延潮笑着道:“叔时年兄,我多次与你提及,说梦白乃朝堂少有的秉正敢言之士,故而我对你是神交已久。”

    这下众人都恍然,原来**星是顾宪成的好朋友。

    而顾宪成也是林延潮同年里的好友,因此林延潮看在顾宪成面子上,对**星之言不表示计较也是理所当然。

    **星重新向林延潮施礼:“林中允,方才之言狂妄了,不过在下就是在宗海兄面前,也仍是那句话,口上事功不足为我儒者所取。”

    还真是耿直呢!不给面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是当然,宗海才疏学浅,以后还需梦白这等诤友提点才是。”

    **星闻言也是笑着道:“状元公,虚怀若谷,吾不能及,是南星要多向状元公讨教。”

    “那是应当,梦白兄来时,林某必扫榻相迎。”林延潮笑着道。

    见两人不仅没有撕逼,反而不打不相识结交了起来,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两人疾步朝这里赶来,人未到声先闻道:“宗海兄,梦白兄,都是自己人,不要意气用事。”

    自己人?

    林延潮看去原来是户部观政主事顾宪成和户部郎中李三才。

    林延潮心道,好嘛,这东林党三巨头都到场了,原来你们三早就穿好一条裤子了。想想也是没错,这三人都在户部任职。

    顾宪成先上前与林延潮解释道:“宗海年兄,梦白,是好朋友啊!”

    李三才则是走到**星身旁,也不问情由,先向林延潮道:“状元公,赵梦白是我至交,若是言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三才愿代他向你赔罪,请不要放在心上。”

    听李三才这么说,林延潮眉头一皱心道,好你个李三才,这是劝架的办法吗?

    我与**星方才若真的争执,你如此说,传扬出去无疑过失就栽在了我的头上,别人听了会说你林延潮心胸狭隘,到处惹是生非。至于**星听了一面感激李三才仗义出头,心底这面承了他的情,另一面则是对我怨恨更深。

    真是卑劣!

    见顾宪成,李三才前来劝架,一旁黄凤翔,孙继皋则都是一脸笑呵呵。

    顾宪成见这场景不似争吵,于是不由问道:“这是?”

    **星上前笑着道:“叔时,你误会了,多亏你之前向宗海举荐过在下……眼下不但我们二人没有事,反而还结识了宗海如此名儒。”

    林延潮笑着道:“梦白兄,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

    顾宪成见林延潮与**星二人没吵起来,松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我顾某的好朋友,若是你们不合,我却不知改帮谁了。看来以往我在宗海面前,没少夸你。”

    此言一出,林延潮,顾宪成,**星三人都是大笑。

    而李三才也是很意外的样子,在旁边笑着道:“这样就好,方才听说宗海与梦白起了冲突,真令我与叔时虚惊一场。”

    李三才的话里还满真诚的。

    林延潮看了李三才一言,热情地道:“今日恰好与经筵宴,我等正好一桌同饮!”

    听林延潮这么说,顾宪成,**星,李三才都是大喜,能与林延潮,朱赓,王家屏,黄凤翔四人一桌同饮,这是多大的机缘。

    这四人都是侍直天子御驾前的日讲官,天子近臣,圣眷在身,将来都有可能入阁拜相的,对于他们这等还在六部苦熬资历的首领官而言,结识将来的内阁大学士无异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顾宪成,**星,李三才三人都是道:“那再好不过了,正要向几位翰林讨教呢?”

    “你看这里宴席都吃得差不多了,有劳道甫兄去与光禄寺的人说一声,让他们给我等重开一桌宴席。”林延潮不带半点火气地说道。

    李三才听了后,脸上抹过一丝怒色。

    林延潮这么吩咐,无疑把他当作了跑腿来使唤。他是正五品郎中,就算林延潮是日讲官,也没必要听他的吩咐行事。

    李三才待要拒绝,这时王家屏道:“也好,就让这位李郎中去一趟吧,大家先坐。”

    林延潮吩咐李三才可以不理,但面对王家屏的话,李三才却不敢不听,只能忍辱道:“也好,各位先坐,我去去就来。”

    说完李三才深深地看了林延潮一眼。

    林延潮微微笑道:“有劳道甫了。”

    目送李三才离去后,林延潮与王家屏相视而笑。(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八章 两名书生(第一更)

    隆冬。

    京师下了大雪。

    驮轿的车轮在雪里犁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驮轿从一名书生眼前驰过,在会馆前停下。书生只见会馆门前站着那几名门子,见了这驮轿一并飞奔了上去牵住驮轿的笼头。

    驮轿里走出一名锦衣公子,此人随手抓了一把铜钱,撒在雪地中。

    几名门子见了,争相蹲在地上捡钱,相互争抢,口里急忙忙地道:“谢朱公子赏!谢朱公子赏!”

    那锦衣公子看也不看走入会馆。

    锦衣公子身旁的随从道:“等我们老爷后年开春中了进士,赏赐比现在多百倍。”

    “朱公子文曲星下凡,不说进士,状元也是唾手可得。”门子们争相献媚地说道。

    那书生看了锦衣公子,以及几名门子的嘴脸,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呸地一声,拍了拍胸口里焐热两块热馒头,继续撑着破伞疾步走入大雪中。

    这穷书生走了两条街来到一间旧宅。

    推开屋门,寒风搜刮而入。

    穷书生费力地合上大门,但见炕上一名瘦弱的书生,正凑在窗户边,借着阳光读着手中几张纸。

    瘦弱书生的样子十分专注,连穷书生进门都不知道。

    穷书生摇了摇头道:“美命兄,不要再看了,赶紧将这馒头趁热吃了。”

    说完穷书生将两块馒头从怀里取了出来,又看了一眼破了几个洞的窗户纸道:“赶年前,我需将窗户糊一糊,补一补才是。”

    躺在炕上的瘦弱书生,起身笑着道:“少泾,你快来看看,这写得着实不错。”

    见瘦弱书生要起身,对方立即上前道;“美命兄,快披件衣裳,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就急急起身,若真的再受了寒,你就真成了没命兄了。”

    瘦弱书生听了哈哈大笑,于是依言披上一件狐裘,这狐裘倒是金贵之物,不似两位穷困潦倒的书生所有的。

    穷书生从瘦弱书生手里接过纸来,未看文章,就先瞧见上面勾画的圈圈点点,这都是瘦弱读书的见解。穷书生仔细将文章看了一遍,然后不悦地道:“美命兄,这是什么文章?圣人之教何在?”

    瘦弱书生笑道:“少泾,圣人之教就在其中,与我等以往所听所闻有所不同罢了,今日我去书肆看看有无时新的程文,看到不少举子都拿着邸抄在讨论,就是争议此文,我听了几句觉得甚好,就借了别人邸报抄录了回来,虽才读了一会功夫,但于经义明了更甚。”

    穷书生忙道:“美命兄,你病糊涂了?后年南宫试,我等所考需以程朱注释解经,而这文章言‘内圣不必外王’,又口口声声谈及事功,哪一点合于程朱之道。”

    瘦弱书生笑了笑道:“少泾,你不要急着下论断,以程朱注释解经是朝廷说的,而这邸抄也是朝廷办的。这文章既是载自经筵辩经,就有朝廷拿出来在朝堂上商量的意思。”

    “何况听闻朝堂上张江陵是尚事功,求变法,或许放出此文来,也有听听朝野上下风声的意思。若是我料得不错,后年南宫试时若仍是张江陵在朝,你在文章里少谈些性命之道,多说些事功之学,文章八成就可以得售!”

    穷书生听了‘得售’二字,苦笑道:“别提南宫试了,家尊乃高新郑的得意门生,只要张江陵在朝一日,我就没有出头之日。”

    瘦弱书生叹道:“少泾,都是因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识人不明,生了这场重病,钱财被家奴窃走,也不会累你散尽盘缠为我治病。有了这笔钱,你也可拿他打点门路,托令尊故旧在张江陵面前说句好话,哪用得着陪我困居在这陋巷。”

    穷书生听了怫然道:“美命兄,你这是哪里话?要我拿这笔钱去贿赂张江陵,那我恨不得立即就死了。你若是把我当真朋友,那此见外的话,就不要讲,养好病,后年考中进士,就算报答我了。”

    瘦弱书生闻言不知说什么好。

    穷书生将馒头塞在瘦弱书生的手里道:“吃馒头。”

    瘦弱书生点点头,拿过馒头大口的吃着,连掉在炕上的馒头屑也不放过。

    穷书生见此,将自己手里的馒头又掰了一半给他道:“这馒头分量足,一个顶两个,我在路上吃了一个,你连这半个也一并吃了,如此不枉了我冒了这么大的雪,走了这么长的路。”

    其实这穷书生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乱响,又何尝在半路上吃过了。

    这瘦弱书生装着不知,又取过剩下半个馒头狠狠地吃了起来。

    这瘦弱书生名叫郭正域,字美命,原莆田人士,为避倭乱迁江夏,其父郭应聘官至南京兵部尚书,乃是与海瑞齐名的廉臣。

    而这穷书生叫雒于仁,字少泾,陕西泾阳,其父雒遵乃尚宝司丞,因得罪张居正被贬官。

    郭正域,雒于仁说来都是官二代,一并来京读书交游,准备赴考,不过郭正域来京赶考时,得了重病,家奴乘机窃了他财物溜走,故而一贫如洗。雒于仁与他不过数面之交,却愿散尽盘缠为他治病。

    最后二人一并被客栈老板赶出来,二人耻于求人,就租住了破屋读书,幸亏身上所剩的钱财倒是够支撑至后年春闱,否则就要出门要饭了。

    雒于仁将半个馒头吃下,反而是更饿,为了不让郭正域看出端倪来,又将那纸拿起重新读起。

    雒于仁虽看不进文章里那些离经叛道的话,但对于‘正谊明道’等理学之论,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觉得说得精彩,非精研理学的名儒,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可惜却是被对方一一诡辩驳倒了。

    雒于仁看了半响突惊喜地道:“你可知这经筵辩经之人是谁?”

    郭正域匆匆吃完馒头,有些噎着:“我还未看完,是何人所写?”

    “乃是当今翰林中允,去年的状元公啊!”

    郭正域听了疾咳了几声,然后从雒于仁手里夺过纸来看后,脸上绽出惊喜之色道:“林三元不愧经学大家,非他不足以道出这等锦绣之词来,真恨不能拜在他的门下!”

    雒于仁则是苦笑。(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九章 民间反应(第二更)

    林府。

    正在门前扫雪的于伯见了停在门前的马车,立即搁下扫帚上前满脸喜色,对刚下马车的林延潮道:“老爷,今日这么早就放衙了?”

    林延潮笑道:“是啊,叫些人来帮展明,把车上的物件都搬下来。”

    于伯应了一声,当下回到轿厅叫了一句,两名下人就奔了出来,向林延潮行礼后去往马车上搬东西。

    林延潮方走入大门,陈济川立即迎前。

    陈济川道:“老爷,又请了两个下人,两名丫鬟,不知如何安排?”

    林延潮道:“下人你看着安排了,月例银子,还是依着老规矩。今日来府上第一天,给他们加几个菜,晚上有贵客,我就不与他们说话了,改明日吧。至于丫鬟嘛,就拨到上房,看夫人怎么说。”

    随着林延潮官位显赫,应酬日多,家里的下人丫鬟,也是越添越多。陈济川称是离去。

    林延潮到了正堂稍坐,徐火勃,孙承宗二人都来了,一称老师,一称东翁。

    林延潮先问了徐火勃的学业,然后道:“我不在家时,你要多向孙先生请教。”

    徐火勃道:“回老师,孙先生才学卓识,胜于我十倍,这几日向孙先生讨教,实获益良多。”

    孙承宗笑着道:“东翁,只是相互切磋吧,惟起的文章实我之上,我看明年我们同赴顺天乡试,惟起把握应比我更大才是。”

    徐火勃连忙道:“孙先生学究天人,你这么说,火勃着实诚惶诚恐。”

    林延潮见徐火勃如此虚心十分满意,笑着对孙承宗道:“孙先生,我这弟子虽资质平平,但在好学求知上比他人有一日之长,你不妨多教教。”

    孙承宗听林延潮这么说,只能应下,无奈地笑着道:“东翁这么说,孙某实是惭愧,若是二老爷能有惟起这份虚心就好了。”

    徐火勃笑着道:“孙先生谬赞了。”

    孙承宗又道:“昨日我出门见几位昔日同案时,见东翁在经筵辩经时所言,被人从邸报上载为文章,眼下满城读书人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事功之学。此刻不知多少读书人在挑灯也读,掩卷绕室呢。”

    林延潮闻言心想,果真不出自己所料,经筵辩经的事这么快就传开了,这京师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名利场。

    自己以往在家里写一本尚书古文疏注,半年一年方才有些名气。而身在京师就不一样了,邸报一出,官员和读书人纷纷传抄,这还没三五天名声就起来了,去年的漕弊论,也是如此。

    不过林延潮也有在其中推波助澜,邸报是由通政司出版,若非他下大力气,塞了一笔钱给通政司的管事官员,否则这经筵辩经的文章还不一定能放在邸报上。

    这就相当于后世,林延潮的言论上了‘人民日报’,这既是为己扬名,其中也有几分投石问路的意思。当然理学读书人认为求义不求名利,花钱给自己打这样的事,也只有林延潮这等事功派才干得出来。

    林延潮先向孙承宗问道:“读书人有何反应?”

    孙承宗道:“眼下邸报才抄行三五日,众人反应不一,我担心东翁会引来不小的争议。”

    林延潮料想邸报一出,自己事功之学会遭到不少理学老学究的激烈反对,但他还是觉得利大于弊。

    “孙先生依你之见呢?”

    孙承宗听了一愣,然后道:“东翁,平心而论,整日言及读书经世的读书人,实也是不少,看看茶楼里,以及书院中就知道了,但不少读书人整日却流于评论国事,好放大言,仿佛只要自己任事,就能革除天下之弊。事功之学,本意确实不错,但依我看能不能成,主要是看事于不事,谈与不谈,否则还不如性命之学。”

    林延潮从孙承宗所言可以听出,他的观点与**星差不多,整日空谈心性的人固然遭到鄙视,但这边又不去做事,以抨击国事为业的键盘侠,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而从朝廷眼里,空谈性命的腐儒要比那些键盘侠好一百倍。

    “孙先生这番话真金玉之言。”林延潮由衷地言道。

    孙承宗连忙道:“孙某一时口不择言,还请东翁恕罪。”

    林延潮连忙道:“先生别这么说,吾所论确有不周之处。”

    一旁徐火勃却是大为好奇问道:“还有这事?老师你以往为何都不与我说这事功之学呢?”

    林延潮听了笑着道:“你学问未立,还是少谈为好,否则易于思而不学则殆了。不过你读书可不局限于孔孟经义之内,还记得你拜师第一日为师与你说得话吗?”

    “弟子记得,老师说读百家书,成一家言。”徐火勃认真地答道。

    林延潮欣然点头道:“你记得就好了。”

    林延潮又与孙承宗,徐火勃他们说了几句,然后起身返回里屋。

    林浅浅听到脚步声迎出门来,然后赌气似的顿足:“你回来第一件事,也不是来看我和我肚里的孩儿。”

    林延潮笑了笑,轻抚了抚林浅浅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这不是已是提早放衙回家了吗?只是有些事还需与承宗,火勃他们交代就是。”

    林浅浅哼了一声:“你怎么说都有理。”

    林延潮笑了笑,扶着林浅浅回房问:“新来的两个丫鬟看了吗?够聪明伶俐吗?”

    林浅浅在林延潮搀扶下坐到椅上随口道:“还行吧,聪明伶俐也就算了,主要还是品性,终归不如翠珠,画屏她们在身边久了好使。”

    林延潮给自己和林浅浅倒了水:“这放在身边,慢慢教就是,翠珠,画屏跟着你身边久了,当大丫鬟来使,至于新来的两个丫鬟,就多办些杂事,让翠珠,画屏得空,好来陪陪你。”

    林浅浅听了甜甜一笑,知林延潮新买两个丫鬟来,是来照顾自己,心底一阵甜蜜。

    “丫鬟归丫鬟,都不如你在,你多陪陪我才是。”林浅浅将脸贴在林延潮身上撒娇道。

    林延潮笑着点头道:“也好,我答允你若是衙门无事,我也是早点回来。”

    顿了顿,林延潮道:“对了,我有一件要紧事需与你商量。”(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章 林府亲事(第一更)

        林浅浅见林延潮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不由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堂兄的亲事。”

    “什么?”林浅浅瞪大了眼睛,“什么样的人家?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瞧,你这么说的。”

    林浅浅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相公,你与我说说嘛。”

    林延潮见林浅浅一脸八卦的样子,笑着道:“这一次来京前,爷爷,大伯,大娘一再叮嘱我,让我为堂兄的亲事多费费心,一来堂兄老大不小了,二来也想找个贤淑的女子,让堂兄定定性子。”

    “我是答允下来了,只是刚来京师,手上的事情颇多,一时间抽不得空,故而没得闲,不过却一直放在心上,期间也有同僚找我说过,甚至恩师他老人家也有暗示,但我觉得不妥都推掉了。”

    林浅浅听了十分讶异问道:“连当今阁老都打算说亲,莫非不是要把孙女下嫁吧!”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却是差不太多,恩师想保的媒,乃今南京兵部于侍郎的小女儿,年至十八,大龄尚未婚娶,故而急了,之前有来探探我的口风。”

    “南京兵部侍郎,这官着实不小啊,那为何相公你不答允下来?”林浅浅好奇地问道。

    林延潮道:“当初我也有几分意动,但后来我想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等显贵之女在家必养尊处优,嫁到我们林家却怕是要受苦,而且我托在金陵的同年打听此女,说此女有几分跋扈。当然人无完人,要不是如此,他们家也不会看上我们了。”

    林浅浅听了不由道:“阁老他老人家,也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怎么介绍这等女子给我们家?”

    林延潮道:“恩师却是一番好意,这于侍郎马上要从南京调至北京,迁入都察院,与他结为姻亲,倒是于我仕途之上有些好处。”

    “若是堂兄能与此女和睦,那倒是无妨,但以堂兄的性子,怕是难以和谐,到时夫妻不成,反成仇家,那反而于两家不好,故而我就没有允下。期间我也留意过数家女子,但我们看得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们,故而也没托人说媒,事情就拖了下来。”

    林浅浅听了笑着道:“那是,相公眼下飞黄腾达,只怕有人被非议说攀高枝,哪似。。。。”

    林延潮知林浅浅想说,哪似我们相识寒微,从小定下姻亲。林延潮没好气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道:“你还要不要听?”

    林浅浅甜蜜羞涩地一笑,然后问道:“那这一次又是哪个人家?”

    林延潮道:“这一次乃翰院同僚上门说的,女方家祖上是出过进士的,在嘉靖年间曾外放过臬台,眼下虽是没了,不再富贵显赫了,但还算是书香门第。”

    林浅浅道:“出过进士,放过臬台,还称不上富贵显赫?”

    林延潮笑着道:“这你就不知了,当年再显赫,若人不在了,那点情谊就难讲了。官场上还是人在人情在,见面三分情的。所幸他家门上还有举人撑着,在书院里教书,当初家里也有底蕴,置了不少田产,故而比普通官宦人家还是强了不少。”

    “何况我听说对方诗礼传家,将女儿教养甚是贤淑,倒是堂兄的良配。”

    林浅浅听了笑道:“相公,还真是用了心了。话说相公当初龚家的娘子,也是诗礼传家,还是状元门第,你拒了这亲事,可是也因担心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之故,怕娶进门后驾驭不住呢?”

    这。。。。林延潮,此刻也是无言以对。

    “今晚我那同僚就要上门说这亲事,我准备先半答允下,明日他家夫人和女儿会去戒台寺进香,我看你也去一趟,见见他家夫人以及其女,若是那女子果真如传闻中那么贤淑,那么就将这门亲事定下,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对家里也算有了交代。”

    林浅浅听了答允下来,然后又问:“那此事是否要与延寿商议一番?”

    “当然,我就准备晚饭时候说。”

    当夜晚饭时,林延潮,林浅浅,林延寿一桌,徐火勃因是林延潮弟子,不避内眷也是在旁。

    一家人用饭,林延潮放下筷子问道:“兄长,县试日近,不知近来从孙先生,学业可有进益?”

    林延寿用筷子拨着饭菜道:“以往你们总问我如何,是否有把握?心底只想等着考出来后看我笑话,这次我就不说了,考后你们自会知道。”

    堂兄又长进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对了,爷爷大伯大娘近来来信催我,让我给你说一门亲事。眼下倒是有一桩姻缘,你可有意?”

    林浅浅在旁道:“是啊,这人家我也听说了,倒是天赐良缘。”

    林延寿不悦地道:“你们也真是的,总说要让我用功用功,不许分心,眼下又来与我说亲,这不是耽误我的功课吗?你不能等我中了进士后,再提此事吗?”

    徐火勃吃不下去了,飞快地扒了几口,放下碗筷道:“老师,我吃完了,回去用功了。”

    林延潮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林浅浅接着道:“你这话是有志气,但姑娘的青春年华却不能等啊。若是错过这温婉贤淑的女子,岂不可惜?”

    林延寿笑着道:“等我中了进士,什么女子找不到,不过弟妹既这么说,我再推辞,却也不近人情了,不妨说来听听。”

    林浅浅大喜,当下把女子家里情况说了。

    林延寿听了皱眉道:“门第着实有点低啊!四十好几岁,考了二十几年也没中个进士,看来也没什么本事。如此家境也来厚颜高攀?”

    林浅浅已是不愿说话了,林延潮道:“我们林家娶亲,又不是看岳父是谁,主要是女子品性好,能温婉贤淑就可以了。”

    林延寿不说话。

    “爷爷,大伯,大娘已是多次催促我此事,说若是再没音信,就将你接回老家去成亲了。”林延潮隐隐威胁道。

    林延寿将饭碗一搁,赌气地道:“你们这,这,是在逼我啊!”(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一章 甩锅(第二更)

    当晚林延潮的翰林同僚孙继皋来替女方家上门说亲。

    孙继皋与女家家里有些亲戚的关系,而孙继皋又是林延潮在翰林院的好友,有这一层关系在孙继皋也是想极力推动,让两家好事能谐。

    林延潮与孙继皋聊了一晚上,就先应了下来,次日安排林浅浅与孙继皋的夫人,一并去戒台寺去见对方家夫人,及女儿。

    这一日林延潮也是早早放衙,林浅浅迫不及待地与林延潮道:“相公,我今日已是去看了,你猜的如何?”

    “看你脸色,必是有好事,”林延潮坐下先喝了茶,然后问道,“你看那甄家的夫人和女儿如何?”

    林浅浅笑着道:“那姑娘着实不错,真如所说的贤淑,性子温婉,举止有礼,确实是大家闺秀呢。”

    林延潮听林浅浅这么说,笑着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看来对大伯大娘也算有交代了。”

    林浅浅又道:“不过我看那甑夫人倒是。。。”

    “倒是如何?”

    林浅浅道:“那也没如何?甄夫人是个精明势利之人,之前来问我寿哥在老家的学业,听说只是个童生后,神色就淡了下来,又说有多少举人,秀才向她家求亲,她似觉得寿哥配不上她女儿,有不允之意。”

    林延潮皱眉道:“这倒是难了,女方家里嫌兄长连童生都不是,而兄长则嫌弃岳父只是连连落第的举人,若是这两边都看不上,那么这亲事倒是成不了,就是在一起也不能谐。”

    林浅浅笑着道:“不过事有转机呢,最后是孙夫人拉住的甄夫人,私下说了几句体己话,似有谈及相公你,甄夫人听了后态度大不一样。”

    林延潮失笑道:“看来还真是全凭媒人一张嘴。”

    林浅浅笑容溢满脸上:“那还不是看在相公你的面子上,甄夫人然后又向我说了,她有一个侄儿监生肄业,在吏部挂缺,一直没有候补,她的意思似有些想托我让相公你帮帮忙。”

    林延潮笑着道:“这人之常情,这个忙我不是不能帮,待两家成了亲,我再看看这侄儿的品行才干,若是可以,我就托人去吏部说一声,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林浅浅听了林延潮有办法,一脸的自豪,却担心地道:“这也不好,若是开了先例,以后这甄家恐怕事事都要求相公帮忙了。”

    “我为官也有些年了,自是知道其中分寸。就算不帮,我也有他们不会怨我的办法。”

    林延潮笑着,他从来不怕人有求于他,就怕你无欲无求。

    林延潮道:“我们娶了是甄家的女儿,又不是他娘,只需这个女子品性好就行了,至于其他我们什么也不缺,只是那姑娘意下如何?”

    林浅浅抿嘴笑道:“姑娘还能如何,报以羞涩,我问她时,她倒是很谨言慎行呢。我看这甄家女儿倒是很有眼缘呢。”

    林延潮听了更是满意。

    林浅浅又问道:“那么这亲事就定下了?”

    林延潮笑着道:“不错。只是这聘礼你准备如何给?”

    林浅浅一听笑着道:“这我今天都谈妥了,连嫁妆也是一并!”

    “什么?”林延潮不由惊讶,“今日只是看人的,你连聘礼嫁妆都一并谈。”

    林浅浅得意地道:“这顺手的,聘礼的事,相公你放心,总之不会吃亏就是。”

    不会吃亏?好吧。

    林延潮道:“那到时就请孙夫人来作这保山吧!”

    “还是先合八字吧,合上了再说!”林浅浅建议道。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我知道,至于嫁妆?”

    林浅浅笑着道:“就知相公你放心不下,当初寿哥的事,大伯大娘早安排好了,来京前大娘就给了我一笔钱,然后我们家再补贴补贴,绝对足够了。”

    林延潮对林浅浅的安排十分满意,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方才打听女方的陪嫁呢?”

    林浅浅笑着道:“怎么相公也对陪嫁感兴趣么?”

    林延潮没好气地道:“嫁妆是将来嫂子的陪嫁,连堂兄都动不得,倒是可以看看甄家拿出多少诚意来。”

    林浅浅笑着道:“那诚意还真是不少了,甄家在京城还是有些底子,甄夫人暗许城北一座三进的宅子,听闻是旧了些,但修补修补就能住,成亲后随时可搬过去。此外甄家在昌平一处山林,还有几十亩田地,至于陪嫁的压箱钱还没谈,但肯定少不了。”

    林延潮点头道:“那就好了,有这笔钱将来堂兄也足以成家立业了,若是开了春,科场连捷,进了学,那也就是喜上加喜了。”

    林延寿成亲,也就是正式成家立业了,表示要**了。从各方面而言,这甄家女子都是林延寿的良配,咱们持家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舒适安心,这才小百姓应过的小日子。

    林延潮也觉得完成了家人的托付,兄弟二人可以分开过了,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就是终于可以甩锅了。

    当日林延潮与林延寿说了亲事的事,还委婉地说了甄家给他备了一处宅子,成亲后兄弟二人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哪知林延寿听得这消息后,当场垂泪。

    众人不解细问后,林延寿举袖试泪道:“延潮,浅浅我实舍不得你们啊!我还想在家再多留两年。”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林浅浅听了则是眼眶微微红了。

    唯有林延潮知道林延寿是有套路的,就好比过去上门提亲,如果女子满意,就会娇羞的说,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如果不满意就会说,女儿还想多孝敬父母两年。

    只是林延潮与林延寿这身份关系,各种都不对啊!

    林延潮只能安慰道:“以后可以时常回家看看!我也会去看你的,但一切还是以父母之命为重。”

    林延潮重重在‘父母之命’上落了重音。林延寿见林延潮拿大伯,大娘来压他,顿时没话说了。

    于是次日林延潮就托了孙继皋的夫人为保山,前往甄家说亲。

    甄家没二话就答允了。

    甄家老爷是虽是举人,但也是小有名气的儒生,要一切依着规矩来办。

    林延潮下面就托人送礼,并择定婚期。(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二章 被弹劾了(第一更)

    经筵上舌战群儒,大挫曾省吾威风,林延寿的婚事,又得到解决,林延潮最近真是连连遇到喜事,仕官两年来,着实这段时间是过得最顺的。

    早朝之后,林延潮没有去日讲官值庐,而是去了翰林院。

    这马上到了年末,官员都要写年终考评了。

    翰林的年终考评,与现在差不多,就是一年内见充多少次经筵讲官,展书官,实录,会典的修纂官,以及见充诰敕官,内书堂教习官,册封王府正副使多少,多少。

    沈鲤已是允了林延潮晋侍讲,林延潮这年终考评写完,沈鲤就会向内阁上书推举。

    内阁有决定升迁翰林的权利,但对于平迁侍讲这样的决定,多不会否定掌院学士要求,沈鲤上书之后,内阁在年后直接向天子题请。

    内阁对于翰林的题请,天子也是不会反驳的,唯有朝廷三品大员以上任命,天子才会通过廷推过问。

    天子同意后,就会下文吏部,翰林升迁多不通过吏部题奉,不过最后行文还是要在吏部走一趟。

    所以林延潮这年终考评写完,等沈鲤上书之后,林延潮明年开春后就能任侍讲了。

    从沈鲤的正堂走出来,林延潮不由神清气爽,想到迁侍讲在即,下一步就是谕德,甚至侍读侍讲学士了。

    任官不过两年,仕途顺利得超出自己想象,令林延潮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眼见一旁的检讨厅,林延潮就顺路拐过去坐坐,见见昔日同僚。

    萧良友,张懋修,曾朝节等人都在,众人都在忙着重修大明会典。

    “林中允,听闻你马上就要升任侍讲,真可喜可贺啊!”

    林延潮马上就要迁侍讲的消息,众官员们早已是知道,所以进了史馆,不少同僚都是放下手头上的事来与他道贺。

    林延潮自是笑容满面,一旁见萧良友,张懋修等人神色却是淡淡的,仍坐在桌案后修书。

    见萧良友如此,林延潮不由心底一阵暗爽。

    他任官两年,大明会典也是重修了两年。

    眼下善赞萧良友已是总司起会典重修之事,但奈何史馆里多数史官们对此都不太感兴趣。他听说这会典数年内肯定是完工不了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林延潮与萧良友不睦,得知此事,总有几分暗爽的。

    萧良友抬起头看了林延潮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快之色,但又拿林延潮没办法,继续埋头于卷宗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就在林延潮在检讨厅闲聊时,一名翰林奔进门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了?”

    林延潮转过头去,但见这翰林急道:“方才在奉天门数名大臣联名向天子上书,弹劾大臣!”

    检讨厅里犹如巨雷响起,众官员都是一并追问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上书?”

    “这一次上书弹劾何人?”

    林延潮也是震撼,大臣联名上书弹劾,此事非同小可,都用在权臣重臣身上,以一人之力无法撼动,必须要群起而攻之。

    不知是什么高官被弹劾,又是什么重臣倒霉?

    众人揣测着,林延潮也是奇怪,那翰林正要开口,却见到林延潮惊讶道:“宗海,你也在此?”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你方才说几名大臣联名上书,不知弹劾何人?”

    翰林欲言又止,众官员都是催促道:“是啊,是何人被弹劾了?”

    那翰林向林延潮一指道:“并非他人,正是宗海你。”

    全场顿时肃静。

    林延潮一愣,回过神来心道,果真不能随便装逼啊!没料到,这打脸来得如此迅速。

    林延潮立即离了翰林院,直接赶往奉天门。这样公然弹劾的奏章会经六科廊抄发,呈给大小官员过目。

    林延潮到了六科廊找到相熟官员,先借过抄本过目。

    将整篇奏章看完,林延潮反而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不是坏事,反是好事,这是替我扬名啊。

    没几日,众官员都知道了这篇弹劾林延潮奏章的内容。

    奏章里说,臣于邸抄里所闻林中允惊世骇俗之言,竟有讲官于经筵上质疑程朱之言,如林中允这等大臣如何持天下之正,怎么能代表儒臣向天子进讲。所以臣等恳请天子撤林延潮经筵讲官,日讲官之职。

    下面署名的几位大臣,众官员看了都是有名的理学名儒,朝堂上的道德模范。

    此刻乾清宫里,小皇帝看完这本奏章发着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鲸,张诚两位太监连忙道:“万岁爷,保重龙体,犯不着与这帮大臣生气。”

    “这般大臣自命清流,平日只会说道德文章,要他们办事,整日只会与朕道,圣人不求其功,功自在其中的话。眼下朕身边,好容易有个敢讲真话的大臣,他们却容不得了。”

    “经筵上儒臣辩经,自是太祖爷起就恩许,若都是一派正义明道的言辞,那还辩什么经?”

    小皇帝在龙椅前焦躁的走来走去。

    张诚道:“陛下依内臣看,他们奏章中借非议事功之言,弹劾状元郎,实是攻讦张先生。”

    “怎么说?”

    “陛下,你看张先生主一条鞭法,主清丈田亩,本就是变法,事功的路子,这朝堂上这些理学大臣不敢说张先生,故而就拿状元郎说事,这是挑软柿子捏啊!你看若是状元郎被弹劾罢了官,那么就撕开一条口子,下一步他们就要弹劾张先生的一条鞭法了。”

    想到理学大臣一贯反对变法。

    小皇帝恍然大悟道:“张诚,你这些奴才倒有点见识。如此这班人真是不怀好意,不行,朕要好好下旨训斥他们。”

    见此张诚,张鲸连忙道:“陛下三思啊。”

    “你们这些奴才,敢拦朕?”

    张诚连忙道:“这些大臣虽居心叵测,但是道理却没有错,否则陛下就要推翻祖宗一直尊奉程朱之言了。”

    奉理学为儒学正宗,是从朱元璋那就定下来了。

    小皇帝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更张。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这奏章躺在御案上,仿佛就似在嘲笑他一般。

    小皇帝一怒将奏章丢在地上,无奈地说道。

    奏章留中。(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三章 话题性(第二更)

    林延潮在经筵上的辩经,自从经邸报刊载后,京城上下无所不知。

    邸抄本来就是官员,读书人了解朝廷政令,动向的主要,甚至唯一方式。

    记载在邸抄上林延潮与周子义一干大臣的辩论,不少官员老百姓都曾看过。

    而且名儒辩经,就是这时代官员读书人感兴趣的事,再加上林三元的名声,以及周子义这等理学大宗师的地位,这等辩论,本身就自带话题性。这十几日来官员士子,就着林延潮事功之学,着实大大讨论了一番。

    称赞者,此事功学可以革除程朱理学之弊,是儒家里可以继往开来的真知灼见。

    反对者,离程朱之意远矣,有离经叛道之嫌。

    好揣摩者,这是朝廷试探民意,并粉饰变法之词,并且为张居正歌功颂德,特别是‘内圣不必外王’简直就是给张居正量身定做的。

    好钻营者,已是从辩经中揣摩到朝廷可能要重用事功派大臣,从而研读永嘉学派,准备明年乡试,后年会试拿出来碰一碰运气。

    而这一次几位大臣联名弹劾,却让这话题性再上了一层。

    在被弹劾后的第二日,林延潮正值休沐,就索性宅在家里,任何客人也不见,然后他将孙承宗,徐火勃,陈济川等一并打发出去,去茶馆,会馆里听消息,自己在家稳坐钓鱼台,也是陪林浅浅说话,说一说家长里短。

    到了午后,孙承宗,徐火勃,陈济川他们都回来了,还带了两名客人。

    这两名客人,分别是刘镇和卢义诚。

    他们都是林延潮的老乡,大家一并同赴过万历八年的会试。

    现在卢义诚中了进士,在行人司里当差,而刘镇则是继续落第,正准备一年后的会试。

    在这敏感关口,林延潮谁也没见,而是见了自己两位老乡。

    事实证明,离家在外靠老乡,这话是一点也没错。

    卢义诚因林延潮缘故,得了吏部赏识,成为京官后一直很感念他的恩德,同时因为乡谊加年谊的关系,二人一直走得很近。

    至于刘镇会试落第后,流寓京师,林延潮看在老乡面上,借了他钱让他继续读书准备考试,与此而言刘镇对林延潮更是感激。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就是回报的机会。

    卢义诚先道:“宗海,我今日在朝堂上走了一圈,替你打听过了,朝野上下对此反应并不激烈,在咱们大明朝,官员靠弹劾和被弹劾出名,不是什么稀罕事。正是哪个官员不弹劾人,哪个官员不被人弹劾,大家都不稀奇,以往遇上这事,同僚们都不会议论的。”

    “只是这一次特殊,几位都是持重的理学名儒,故而大家不得不重视,几位大臣里最有名的就是湖广道御史马子明,上一次他上表弹劾吏部尚书王阳城,说他为老不尊,一树梨花压海棠,七十多岁还娶妾。”

    “还有刑部员外郎柯守正,眼底不掺一粒沙子,去年向天子上书七十余道,堪称海刚峰第二。”

    “另外就是大理寺评事吴中有,此人乃周祭酒的门生,有公报私仇之嫌。”

    听卢义诚说完,众人都是笑。

    林延潮也是点头。

    卢义诚继续道:“任何一人上书,往常都没什么的,大家只是拿来当个笑话听,如马御史弹劾王天官他纳妾,大家一听心道还有这事,天官这也太低调了,赶紧的,没送礼的备上厚礼,这可是钻营的好机会。”

    众人又是一片笑声。

    “只是这一并上书,不少大臣认为他们,似有小题大做之嫌。毕竟经筵上满朝大臣都没有说什么,尔等当时也在经筵上,为何不当场与状元郎辩一辩,事后这才来弹劾,未免有博名出位的嫌疑。”

    听卢义诚说完,林延潮点点头,在意不是自己,而是卢义诚,这几年大家进步都不小,卢义诚原先说话结结巴巴的,遇事底气不足,但在官场历练了两年,人也是活络了许多,变得能言善道起来。

    官场果真是最能磨练人的地方。

    然后刘镇道:“咱们举子不同,多年来承圣人之教,又是会试在即,于事功,以及朝堂上的事,不是那么太热衷。前几日我参加一文会,文会的题目就是‘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这句话在场的人都耳熟能详了,就是孔子在论语里论述‘学而优则仕’的道理。

    大意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先学礼乐再当官,官二代是先当官后学习礼乐,孔子说我要用就是先用,先学礼乐再当官的。

    刘镇继续道:“文会时,大家说孔圣人这话,是先读书再出仕,也就是先内圣再王道,先明理再事功,而不是不事功。状元公在朝堂倡议事功,是因为他已当官了,现在求的不是读书明理,而是事功之学,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我等读书人要先求明理,学而优则仕才是正途,当然是以程朱之道为先,两者不相冲突。”

    林延潮听完不由生出一股‘长江后浪退前浪’的感觉,对于这些年轻的举人,真要送上一个大写的‘服’字。

    读书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就是在两个看似对立的例子间,找到一个两边都说得通的道理。

    比如父母在,不远游,但出仕为官,为天子所用,就要离家万里。这忠孝之间要如何取舍呢?要忠还是要孝呢?

    考官若出这样题目考人,然后不要说举人,就算一个童生也会仰天大笑,这简直是送分题嘛。这样的文章不假思索,咱信手捏来,当场提笔写下。‘事亲乃孝,仕君乃忠,孝者不过一家,忠君则孝于天下。忠者孝乎?实大孝也。’

    对于大部分用心于科举的举人而言,林延潮和周子义对与不对,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重要是找到一个两边都对的办法,将来考官若出了这题,咱心底不慌。

    刘镇说完,轮到孙承宗,徐火勃。

    孙承宗笑着道:“生员们也是差不多,但也有不同,我朝生员本就喜欢风闻言事,对于朝堂之事更是关心。”(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四章 门生

    孙承宗与徐火勃讲了一通。

    林延潮从二人口中,得知眼下生员中对于‘事功’之学,还是争议比较大的。

    弹劾消息出来前,读书人津津乐道,还是林三元经筵上舌战群儒,以一抵十。

    还有人称林延潮的事功之学,近乎于王阳明‘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算不得新意。更有人斥为虚妄之学,但这意见并不多。

    但是弹劾之事一起,争论就变得严肃起来,有点演化为学术之争。

    诚然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理学既是官学,也是显学。理学是读书人的敲门砖,唯一能与理学一时长短的唯有心学。

    明朝心学,起源于陆九渊。

    在南宋时,儒学分为三支。

    一是程朱理学。

    二是陆九渊的心学。

    三则是陈亮,叶适的永嘉学派,事功之学。

    三派的弟子遍布天下,分不出谁更高一筹,在当时三派学术,可谓堪称三足鼎立。

    宋元之际,儒学断裂,三派都没有了传承。到明朝北逐鞑虏,收复中原后,摆在朱元璋面前的问题是,谁来继续持儒学的旗帜?

    最后朱元璋选了老朱家亲戚朱熹的理学,定为官学,从此理学大兴。

    百年来理学一统天下,直到心学出世。

    王阳明创立心学,且还做到了立德,立言,立功此三不朽,堪称为千百年孔子以后,儒家第二人。王阳明不仅从陆九渊手里继承了心学的衣钵,并创立新说,且发扬光大。

    心学刚复兴时,一直被理学打压,后来徐阶为首辅后提倡心学,心学一度有与理学争锋之势。

    但王阳明去后,心学自己不统一,分裂成很多门派,内部在谁才真正继承王阳明衣钵这个问题上不团结。大家都是认为自己是王学正宗,于是相互撕逼,从此没有再挑战理学的气势。

    而明朝理学经过心学的挑战后,自己也在不断完善,并出了湛若水这样可以与王阳明可论一时长短的大宗师,重新修补了理论。

    理学不仅没垮,反而再度压倒了心学。

    而朝堂局势也不利于心学,张居正原本也是支持心学,但作了首辅后,就开始打压心学,特别是心学里的号称能赤手搏龙蛇的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传承是,王阳明-王艮-徐樾。

    徐樾后分为两支,一支传赵贞吉,赵贞吉传邓豁渠。

    另一支则是颜钧,颜钧传罗汝芳,何心隐。

    泰州学派中官当得最大的是赵贞吉,官至内阁大学士,在内阁时与张居正,高拱都十分不对付,堪称政敌。最后赵贞吉被二人联手赶回了家。到了张居正秉政后,泰州学派唯一留在朝堂上的罗汝芳,也被赶回了家,甚至何心隐还被杀。

    所以无论是泰州学派,还是现在的心学都处于一个低谷。林延潮在心学上,觉得自己不可能有超越王阳明的见地。因此当初严钧拉他入泰州学派时,林延潮没有答允,这是原因之一。

    就在众人商议时,展明赶到,一脸喜色地道:“老爷,你猜谁来了?”

    林延潮皱眉道:“不是说我今日不见客吗?”

    展明喜道:“老爷,并非是外人啊?”

    林延潮眼光一转,惊喜道:“莫非是望龄来了?”

    林延潮刚说完,展明喜道:“老爷,真神机妙算。”

    下首徐火勃大喜道:“什么?周望兄终于来京了。”

    林延潮点点头笑着道:“什么神机妙算,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徐火勃向林延潮行礼道:“恩师,我去将周望兄接来。”

    林延潮无奈摇了摇头道:“你啊你,早是忍不住了,快去将他带到这来。”

    说完林延潮坐在主位向,看着门外,有几分翘首以盼的意思。

    不久一名翩翩公子举步迈入院子,见了堂上的林延潮后,先在堂外的石阶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至堂上又再度拜下磕头:“弟子陶望龄叩拜老师!”

    林延潮笑中带泪:“真是望龄来了,快起身入座!”

    然后林延潮与孙承宗,卢义诚,刘镇笑着道:“这是我弟子陶望龄,前南京礼部尚书陶泗桥之子,陶文僖的侄儿。”

    “原来是名门之后。”三人都是露出震撼之色。

    林延潮与陶望龄一一介绍了孙承宗,卢义诚,刘镇,然后道:“这几位都是你的叔伯。”

    对于孙承宗,卢义诚,刘镇,陶望龄神色就有几分淡淡的了,不如对林延潮时恭敬了。

    卢义诚笑着道:“仓促之下,也没什么见面礼,此贴身把玩的就先收下。”卢义诚拿出一玉猴子。

    这玉猴子颇为贵重,但陶望龄看了一眼,向林延潮相询,见他点头后。陶望龄方才谢了一声收下,脸色却是淡淡的。

    众人料想他出身名门,对于这些普通器物自是看不上了。

    陶望龄与徐火勃同门师兄弟,甚是亲厚说说笑笑,没有对外人那般高冷。然后陶望龄起身向林延潮道:“老师,弟子想携内子拜见师母。”

    陶望龄拜在林延潮门下读书时,林浅浅照顾他饮食起居,说是师母,也是半个母子。

    林延潮笑着道:“不急着一时,让你妻子先去见过师母,你在此正好向叔伯们请教学问。”

    陶望龄道了一声是,又重新坐下。

    刘镇对于这公子哥早就不舒服了故意道:“早听闻宗海兄收了一位高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不知领了乡书没有?”

    陶望龄道:“尚未。”

    刘镇笑着道:“这样啊,论及乡举之难,浙江可谓是十三省中的第一。一举中第,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是考了三次,方才得意的。一时落第不要灰心啊!”

    陶望龄听了道:“刘叔叔,有所不知,前年乡试时,家父突生疾病,故被人连夜叫回,实并未下场,所幸事后家父并无大碍。”

    刘镇听了道:“原来如此,但终归迟了三年。”

    陶望龄道:“虽是可惜,但也是无妨,不过早三年迟三年中举罢了。”

    听陶望龄这么说,众人都是心道,此子真好大的口气。莫非又是一个林延寿不成。

    林延潮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

    众人见林延潮没有丝毫指责之意,那即袒护的意思了。(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五章 爱卿真乃高才

    众人不由心想,徐火勃虚心好问,行事低调,这陶望龄却是张扬高调,怎么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两个弟子,性格这么不一样。

    众人离去后,林延潮询问陶望龄课业,一面看他的文章。

    陶望龄对答如流,林延潮看完他的时文后,也是十分满意。

    这个弟子确实是有状元之才的。

    林延潮看着陶望龄,如同当年林烃看着自己一般,都是寄予厚望。

    林延潮抚过唇边蓄起的新须道:“你的课业,已有火候。这一次你来京与火勃一并赴顺天乡试吧!”

    陶望龄道:“谢老师夸奖,这一次弟子定取解元而归。”

    听了陶望龄的话,林延潮不由一笑,自己乡试时取了解元,也只是运气居多。而陶望龄居然说定取解元,这口气就如当年的刘廷兰一般。

    林延潮没说什么,将他文章放在一边。

    陶望龄看林延潮的脸色,不由问道:“老师是否以为弟子之言太狂傲?”

    林延潮道:“为师近来读陈龙川之书,见方孝孺说一句,人不为狂,则为妄,深有所得。你有真才实学,若处处让你谦让,则是虚伪了。但要记得事未成不可轻言,将之放在心上,身体力行就好了。”

    陶望龄听后,向林延潮行礼道:“老师,弟子记下了。”

    顿了顿陶望龄又道:“之前弟子在通州下船前,经筵上老师与周祭酒辩经,听了不少同船书生议论。”

    林延潮笑着道:“怎么望龄也通晓永嘉之学?哦,为师差点忘了你是浙人。”

    浙江一直是思想启蒙之地,如阳明心学与永嘉学派,都是起源于浙江。而其中永嘉学派,又称浙学。

    陶望龄点点头:“是,老师,对于永嘉之学弟子一直有所涉猎,但看了老师经筵之论后,方才如醍醐灌顶,往日所读之书如活了一般。这几日弟子一直在思索,眼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林延潮道:“不妨直讲。”

    陶望龄问道:“老师是要作陈龙川,还是作王阳明?”

    林延潮问:“二人有何不同?”

    “陈龙川才华豪放,虽言事功,志北复中原,然除了学说传世外并无见数,此也是永嘉学派之弊,以老师之才学,三十年后不在陈龙川之下,而王阳明集大成于一身,冠绝于世,中兴孔孟之学,比肩于程朱,以道德之事功实五百年来第一人。”

    陶望龄说了一半,顿了顿又看林延潮脸色继续道:“恩师,事功之学起于永嘉学派,心学起于陆九渊,到了本朝时阳明子既往开来,振兴心学,令理学不敢自言独传孔圣道统。”

    “我儒者何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师也可效仿阳明子,中兴永嘉之学,就是为往圣继绝学,提倡事功,将来可与理学,心学鼎足而三,如此孔圣,阳明子之后,恩师就是第三人。”

    陶望龄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

    而林延潮始终神色如一,待陶望龄说完,举起着茶杯笑道:“望龄太吹捧为师了,为师志在宦途,若是能位极人臣,荫封子孙,则万事足矣,至于成为王安石,王阳明那等通儒,实不敢奢望。”

    陶望龄听了先是一愕,然后道:“老师这么说,学生明白了。”

    次日林延潮,黄凤翔为天子在文华殿值日讲。

    张居正,申时行也是在旁侍直。

    林延潮课讲完,小皇帝忍不住问道:“林卿家,眼下外边有大臣弹劾,朕以为此事不足放在心上,爱卿还是勤于日讲为要。”

    林延潮听了长揖道:“谢陛下宽宥,陛下这等隆恩,讲臣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小皇帝笑着道:“爱卿能释怀,朕就放心了。”

    林延潮又道:“陛下,讲臣一己释怀与否无关大事,但这些人借程朱之学与永嘉之学的学术争议,臣于心底实不能去。”

    小皇帝也是有听到民间传闻,说经筵辩经已是演变成理学,事功学术争议,这实令他有些忧心。

    于是小皇帝皱眉问道:“林卿家,以为永嘉之学是否可用?”

    林延潮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今不可用。”

    这一句话,张居正,申时行,黄凤翔都是侧目。

    小皇帝心想,林延潮在经筵上观点,满满的都是摘自永嘉之学,为何这时自己打自己嘴巴。

    林延潮道:“当年朱子与陈龙川辩论后,深感忧心,与门下弟子说,江西之学(陆九渊的心学)只是禅,浙学却是功利,江西之学的人摸索了一番,待知道上无可去后,自会转回。但若是功利之学,习者就能见效,实为可忧。”

    “而以臣之见,凡夫俗子不知何为利义之辩,徒讲功利实易误入歧途,而读书人不讲义理,只说事功,好比无底之桶下井打水,此枉费功夫。但程朱之言不同,为枉尺而直寻之道,小处之亏,却能收实功,可以明道正心。”

    小皇帝听林延潮的话,不由大是赞赏。

    若是不问立场,林延潮简直与理学大宗师没什么两样嘛。

    但小皇帝是个聪明人,心道你林延潮这么说,不是被数名大臣联合弹劾然后,怂了吧!

    “林卿家究竟是何之意?”

    林延潮道:“若安石在世,必不认同朱子之见。自朝廷变法以来,大臣上下物议沸腾,为何?此乃理学之弊,大臣士子不能正心,如何让他们由心底支持。”

    听林延潮这么说,小皇帝,张居正都是眼睛一亮。

    林延潮这说得实在是好啊。

    为什么张居正因丁忧之事,被满朝大臣群起攻之?

    为什么张居正下令封锁天下书院?

    究其原因,在于理学从根本是反对变法的。

    而朝廷要推行变法,必须寻找儒家理论作为依据,但孔孟之道没一句是讲变法的。

    要不然王安石当年也不会无奈地喊出一句‘祖宗不可法’了。

    林延潮道:“眼下既孔孟之说,无从为变法正名,难道要从商鞅,申不害之说里寻吗?唯有永嘉之学,倡事功,主变法,实为陛下可用矣。”

    听林延潮讲完,小皇帝不由拍案而起,激动道:“林卿家真高才!”(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六章 与首辅同行

    林延潮还记得自己在会试时那一道策问,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商鞅,申不害之说,就是法家的一套。

    对于儒家认为,越变法,人心越乱,人心不古。要维持天下的秩序,在乎于尊卑上下,维持尊卑上下,在于礼。

    但王安石由于没有理论依据,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而林延潮的建议是张居正大可不这么搞。

    永嘉之学支持变法,国家可以采用永嘉之学里支持变法的话,来向官员申明,赢得上下的支持。但永嘉之学里功利的一套,不可以拿来教育读书人,所以还是用理学这套来教化百姓。

    这就是历代王朝以来,一直推行的外儒内法,阳儒阴法,也是可以说是外王内霸一套。

    这并非是权谋,但只是任何思想,要落地到实处,唯有通过法家的手段来实现。

    比如科举考试。

    儒家讲究的是尚贤,用人做官看你贤德不贤德,所以儒家讲究举荐,征辟之制。周礼中用乡礼饮酒来向国家推举人才,这就是传统的举荐制。

    这个法子只能用在百里之国,但中央帝国就没法子了。现在科举考试,表面上说是以文观德,但实际上你道德越高,文章就能写得越好?到最后还不是看考生的智商。

    唯有法家方才尚智,就算是你考得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又如何,考试手段就是法家。

    再说到变法,儒家士大夫闻之胆寒,听之色变,所以如何将变法,粉饰成外儒内法?那么永嘉之学,就可以为变法正名。

    小皇帝听了林延潮的话,感动连连,林延潮就是一心为君王分忧,时刻将领导的烦恼挂在心底的好员工。

    小皇帝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以为林卿家之言,是否可行?”

    张居正沉吟了一番道:“王安石当年创立荆公新学,引以官学,以经术造士为变法之用,林中允提倡永嘉之学,是否异曲同工?”

    引永嘉之学为官学,林延潮怎么敢这么说。

    林延潮恭敬地道:“回元辅,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方才下官也说过了,永嘉之学太重功利,不可以拔为官学,否则人心难定。”

    从文华殿后,林延潮与王家屏说了几句,就准备放衙了。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这几日可都是赶早归衙啊!”

    陈思育,黄凤翔等人同笑。

    “不是在外面金屋藏娇了吧!”

    “或是看上了哪家青楼女子?”

    堂堂日讲官开得玩笑,也不见得多么高级趣味。

    林延潮笑了笑道:“各位不要取笑,小弟真有事在身。”

    王家屏笑着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

    说完林延潮就告退了。

    这时王家屏却叹了口气,陈思育在旁道:“宗海这几日因弹劾之事在身,怕也是不好过吧。”

    王家屏点点头道:“虽马御史等人的奏章被天子留中,但若再有人弹劾,宗海怕是要向天子辞官了吧。那时恐怕就难了。”

    数名日讲官都是忧虑,为林延潮的宦途担忧。

    而林延潮离了紫禁城后,就坐着马车回家。

    林延潮在车里闭目养神,但经过吏部衙门时,马车前的展明一拍车壁道:“老爷,前面是元辅的车驾!”

    林延潮一听立即睁眼道:“马上停车,避在道旁。”

    “是。”

    说完展明吁地一声勒停马车,然后林延潮整了整官袍下了马车,在道边向迎面行来的张居正的大轿行礼。

    张居正的大轿来至林延潮面前停下。

    轿帘一掀,张居正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问道:“宗海,这是哪里去?”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回元辅,下官放衙,正是返家。”

    林延潮虽与王家屏交代过,但在上班时间被领导在回家路上抓到,仍是有几分不好解释。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意思分明是,这时日分明尚早,明明不是你下班的点。

    张居正道:“宗海,有没有空陪老夫一程?”

    什么?陪你一程?

    林延潮心底忐忑,但张居正的话,你是不能当问句来看,是要当祈使句来听的。

    林延潮道:“元辅吩咐,下官自是遵从。”

    张居正淡淡道:“上轿吧!”

    林延潮示意展明先上马车随行,而自己则是上了张居正的轿子。

    据林延潮所知,张居正当初回湖广老家时,坐得大轿称如意斋。

    如意斋用乌木打造,有客厅,卧室,茅厕,轿两旁有观景走廊,轿内还有两名仆人。而这等轿子需三十二名轿夫方才抬起,足以显示他大明第一权臣的派头。

    眼下张居正在京里行走的轿子,虽没有如意斋那么夸张,但也是比自己的破马车好了不知多少。

    林延潮上了张居正的坐轿。

    张居正在轿里靠坐着,座椅宽大足以容纳下两人并坐,还有扶手。座椅前有一桌案,上面摆着各种书籍,卷宗,以及一碗吃了一半的燕窝羹。

    看着张居正坐这轿子的待遇,不由令林延潮联想起上一世坐领导考斯特的滋味。

    张居正指林延潮在他身前的矮凳坐下,然后一旁有人道:“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的起了。

    这坐轿子的感觉就是舒服,虽多了一个人,但轿子升起时,林延潮一点也感觉不到轿子的晃动。行起路来也是足够平稳,当然这也是相府轿夫训练有素的缘故。

    哪似林延潮平日坐的马车,多行几里路屁股就会麻掉。

    四周只听到轿夫弓底鞋的擦地声,以及相府护卫骑兵的马蹄声,道前自有官兵开道。

    但凡遇轿的文武百官,以及百姓都必须跪道相迎。

    这就是大明首辅的权势!

    这等感觉多么美妙,唯有林延潮此时此刻方能体会,并乘着张居正不注意,小小的代入了一下将来自己成为首辅时坐轿出行的气派。

    但坐在轿子上的张居正,恐怕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了。

    林延潮坐上轿子后,张居正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燕窝羹一口一口吃完后,用巾帕擦了擦嘴,才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宗海,是要作张永嘉吗?”(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七章 谨慎应对

    张永嘉是谁?

    普通人被张居正这么问,必是一懵。

    按大明,用籍贯县名指代人名的习惯。永嘉是浙江布政司,温州府永嘉县。

    大明朝,能被称为张永嘉无可取代,且只有一人,就是嘉靖年间,永嘉籍,内阁首辅张璁。

    张璁是很牛逼的人,其他不说,先说第一个。

    张璁四十七岁中进士,五十三岁入内阁,从进士到宰相只用了六年,这等记录,历朝官员哪个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提一个,张居正当首辅时,主持变法,怕走了以后人走茶凉,故而就算丁忧,也是赖着不走。张璁不一样,四进四出,将文渊阁当自己家一样进出方便。

    张璁在任首辅干了数件名垂清史的事,罢各省镇守中官,改革科举用人之途,严整吏制,还有清丈田亩。这任何一项政绩,放在大明其他首辅身上,都不会背上‘纸糊阁老’这样的骂名。

    所以在清丈田亩上,张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首辅,张居正还要推第二。

    因此明朝时,常拿张璁与张居正比较,张璁在官员中是有名的清廉,从这一点私德上似胜张居正一筹。

    张居正拿张璁来举例,十分恰巧的是,林延潮向天子进言‘永嘉之学’,而张璁也正巧是永嘉县人。此外张璁有一点被士大夫诟病。就是他在‘大礼仪’里的表现。

    正德皇帝驾崩后,下诏让堂兄弟朱厚熜,也就是嘉靖,继承帝位。可杨廷和等一帮大臣,说嘉靖要继承帝位,先要认正德帝的父亲弘治皇帝为亲爹,以父子名义,再以继承兄长正德皇帝帝位的名义继承皇嗣。

    但嘉靖不肯,不肯把伯伯弘治皇帝,认作他爹,那这样自己亲生老爹怎么办,他身为皇帝岂能有两个爹。

    可杨廷和等大臣说不行,与嘉靖闹下去,而这时候为观政进士的张璁跳了出来上书,引经据典提出了‘继统不继嗣’概念。

    也就是嘉靖是继承你的皇位,但咱们不认爹。

    因为张璁这神助攻,嘉靖皇帝在这场大礼仪中获得最后胜利,巩固了皇权,并击败了杨廷和的官员势力。

    但张璁却在士大夫里名声臭掉了,这是什么行为?阿上。

    在明朝官员以卖直领廷杖为荣的风气下,你这么无耻逢迎皇帝,你还要不要脸了?

    张居正说林延潮你是不是要学张璁,这句话下面明暗两个意思。

    明的张璁是永嘉人,同时也提倡变法改革,行为与永嘉学派相合。暗的你林延潮是与张璁一路货色,也是逢迎皇帝之人。

    而我张居正眼下是首辅,百官之领袖,怎么你林延潮也要学张璁当年与杨廷和对着干那样,与我对着干吗?

    领导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萌新瑟瑟发抖啊!

    不蒙人的说,这等场合换了普通官员,权势极重的张居正这一句话下,他们就要趴到桌子下了。

    林延潮镇定地道:“元辅明鉴,下官以为张永嘉何足道哉!”

    张居正嗤笑道:“宗海这么说,是何道理?”

    张璁是大明数得着的首辅,连张居正也是佩服,林延潮居然说他不足道哉,这不是笑话吗?

    林延潮从容地解释道:“下官记得,隆庆年时太仓银岁入不过两百万,岁出则三百万两,甚至五百万两,每年多则亏空三百万两,少则一百万两,都是寅支卯粮。以至元辅初摄总揆时,京官俸禄都发不出来。”

    “而到了万历五年,太仓银已岁入四百万两,岁出仍是三百两,盈余百万两之多,张永嘉虽号变法改革朝政,但能比得上元辅十分之一吗?”

    马屁送上!拿走不谢。

    张居正笑着,不说话。

    林延潮继续道:“张永嘉清丈田亩,共计五万七千四百多顷,触怒权贵,弹章不绝。”

    “而今元辅清丈田亩,将朝廷登记在册的田亩,由五百一十八万顷,增至七百八十六万顷,查实隐匿田亩两百六十八万顷,百官只有称赞,没有反对,桑弘羊有言,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元辅不夺斗食之粮而富国库,真大德大功,由此言之,张永嘉真不足道哉。”

    两百六十八万顷对五万七千四百多顷!

    拿这一点,将张居正与张璁作比较。再拿清丈田亩,新增的两百六十八万顷,除以隆庆年时的原田额五百一十八万顷,再拿去比一比。

    要知道大明的军费,岁支边饷,占据了太仓银每年七成五以上的开支。

    没有张居正改革创收,朝廷没有钱,只能对老百姓课以重税,不然军饷不足,蒙古女真就打进来了。而课以重税的后果,读读崇祯年的流民史就知道了!

    真心话和马屁其实是一回事。

    没有真心话,马屁又如何拍得动人,拍出深深的感情来。

    林延潮自觉得过了这一关,但见张居正略有所思,自嘲地笑了笑:“张永嘉所查,不过五万七千四百多顷,堂堂首辅就被弹劾几乎不能自保。而我清查两百六十八万顷,将来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宗海,你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故与我疏离,甚至不惜故意开罪曾尚书,张侍郎来与我划清界限,以求将来保身的吧!”

    什么叫不要在老中医面前玩偏方!

    自己一时不慎,被张居正察觉了自己动机所在。

    这回真的是要挂了。

    林延潮官袍下的里衣都湿透了,再编个话忽悠过去?

    蒙张居正?那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林延潮看了张居正一眼,知道自己此刻如坐针毡的样子,断然被对方清清楚楚看在眼底。

    这一刻不能再忽悠下去了,不然自己仕途在这里就要玩完了。

    林延潮已是稳定了情绪道:“下官初见元辅时曾进言,元辅一身当天下之毁誉,万世之是非,在此风头浪尖之时,不妨退一步学萧何。”

    如果不说阿谀之词,反而张居正的问题却没那么难答了。

    张居正捏须道:“原来如此,我倒是记起来了,宗海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本阁部,以为我必败,将来没有好下场么?”(未完待续。)

五百九十八章 事功之学(谢午后阳光书友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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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觉得这一次真的是要挂了。

    此刻他只能一声不吭,随你张居正说什么。

    张居正冷笑道:“怎么不说了?疏离本阁部,是为趋吉避凶,阿谀天子,是为奉上,学张永嘉以求大用。当初你因黄河水清之事,犯颜直谏,顶撞于我。当时我倒觉得你有几分胆色,但今日看来也不过是钻营谄媚之辈而已。”

    林延潮几乎要闭上眼睛了,自己的心思被张居正说破了,一点不剩。

    自己的底牌还被张居正揭破了,怎么办?

    林延潮一声不吭半响了后道:“元辅若以为下官真心如此,下官唯有辞官归里,以示清白。”

    林延潮一句话说出,反而令张居正一愕。

    林延潮缓缓坐直了身子,脸上有了从容之色。

    没错,张居正要挟自己,不过是自己的前途而已。但自己表示丝毫不惧,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比你马上要离开这家公司了,那对于老板还有什么好畏惧的。老板又不会拿把刀把你杀了,自己与张居正这点摩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丝毫不值得他干掉自己。

    对林延潮而言,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只有辞官而已,等两年张居正挂了以后,自己再出仕,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两年的经营,化为乌有,以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日讲官拱手让人罢了。

    但你张居正,不是说我好钻营,好阿谀奉承吗?老子不干了,还不行了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如王锡爵,罗汝芳,海瑞等大臣被张居正赶回家种田的多了去了,历史上你挂了后,大家就都出仕了,一个个活奔乱跳,而且都作为倒张功臣,被朝廷重重的启用。

    张居正眯起双眼,林延潮表示我要辞官,他也失去了拿捏林延潮的东西。

    张居正笑了笑道:“宗海,准备辞官?好啊,辞官以后作什么?”

    林延潮听张居正口气似有商榷的余地,是啊,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辞官的啊,只是为了争取回谈判的主动,不得不冒险一试。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林延潮无论官位,权谋,与张居正都不是一个层次上,要博弈,根本无从博弈起。

    林延潮唯有表示咱光屁股一个,就免得被你张居正就这一点拿捏住,从头到尾都被他牵制了。

    林延潮道:“著书讲学,就算不能居于庙堂之上,也不可有一日辜负了此有为之身。“

    “好一句不可有一日辜负此有为之身。著什么书?讲什么学?永嘉之学吗?”

    林延潮道:“不是,是下官的事功之学。”

    “那还不是永嘉之学。”张居正一晒道。

    林延潮哼了一声道:“元辅,此言差矣,阳明子的心学,并非陆象山的心学,只是陆象山之学恰好契合阳明子之道。此乃心外无理。理学,心学,事功学,凡我认同,就是吾学!”

    张居正一愕,点头道:“此乃师心之道,凭此一句,可知宗海学问必有大成一日。将来宗海著书,不妨送我一本,老夫必焚香拜读。”

    林延潮听了无语,说着说着,你还当真了,我是真的不想辞官啊。

    到了此刻林延潮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一句,拜读实不敢当,到时必送至府上,请元辅指正。

    “不过宗海所学,主要还是在于事功二字对吗?”张居正问道。

    “正是。”

    “若要求小功,讲学著书可矣,但说起大功,还是造福天下苍生,惠及亿万黎民才是,如此说来还是为官方有可为。其实永嘉之学,难就难在事功二字,若无真正功绩,即便是说得再如何舌绽莲花,也是不足信服于人。”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话,心底一阵大喜,这是在透口风啊,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而且张居正说得没错,与孙承宗所见一样,事功之学乃务实之学,没有从实践中得来的道理,你整天口头***谁拿你当一回事。

    张居正这么说是给自己一个事功的机会啊。

    林延潮按捺下喜悦的心情,平静地道:“元辅所言极是,公门之中好修行。下官的蒙师,曾与下官说过,为官需行谋保善家邦,言事苟利社稷,读书人应不讳言当官,只要是他一心存着社稷,存着百姓就好。”

    张居正油然道:“此乃真知灼见,你的蒙师实在正人,不知今在何处?”

    林延潮立即答道:“蒙师林讳诚义,在广州府任经历。”

    张居正点点头,又看了林延潮一眼问道:“怎么宗海还打算辞官吗?”

    林延潮低下头,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地道:“下官实想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也想为元辅效力。”

    这话说出来就是打自己的脸了,不过打脸就打脸吧。

    张居正见林延潮这么说,不由道:“宗海,倒是一片坦诚,只是你做官不做官,不在于本阁部。”

    好你个张居正,耍我啊?林延潮摇恼羞成怒了。

    张居正缓缓地道:“只要本阁部在庙堂上一日,这大势就不会翻过。你在不在朝为官,实对本阁部而言,如参天大树之一叶,去与不去微不足道。”

    “本阁部用人,但看他有益无益于社稷,忠与不忠于家邦,从这一点上来看,宗海你至少是一个正直之人。若是宗海真乃克己奉公之臣,就算是天子也不可将你罢免。”

    林延潮试着把张居正这话翻译一下,老夫势力大着呢,有老夫在一天,就权力永固。尔林延潮不过是渣渣一枚,你依附不依附老夫,辞官不辞官,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只是看你人品还是可以的份上,从前的就对你不计较了。至于之后一句克己奉公,没人可将你罢免,呵呵,这也你也信。

    “相爷,吏部到了。”

    轿外传来游七的声音。

    “停轿!”张居正道了一句。

    而林延潮此刻也是如释重负。虽被张居正鄙视了一番,但他知道至少张居正再也不会找自己算账了。

    二人下了大轿,游七上前与张居正耳语几句。

    张居正嘴角一勾,斜看了林延潮一眼。

    但见张居正笑着道:“宗海,你这次麻烦可是不小啊,通政司那又有弹劾你的奏章。”

    林延潮一听心道,我勒个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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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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