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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百九十九章 弹劾之事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京师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风雪,到了快天明时,仍是未停。

    在这时候,就算再勤于生计的百姓们,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也会偎在自己的暖坑上。

    但身为一名朝廷京官,却不得不早早上朝。

    洪鸣起已是六十多岁,对他这个年纪而言,上朝自是一件辛苦之事。本朝虽有天子优免老臣早朝的恩典,但那属于位高权重的大臣才行。

    作为举人出身,至今仍是穿着一身青袍的,刑部主事洪鸣起而言,当然不在此列中。

    洪鸣起二十余岁就中了举人,会试连续落第三次后,就去吏部侯缺。

    举人出身当然不比进士,混了三十几年,上面没有人照拂,数进数退,最后官至刑部主事,几乎已是仕途的极限。

    不过洪鸣起人老心不老,总觉得能再进一步。海瑞也是举人出身,能官至应天巡抚,他也想最后求个外放。

    正常升迁肯定不得其途,身为刑部主事的他不愿意将精力放在繁杂的刑名上。他时刻关注朝堂之事,平日好弹劾时弊。

    洪鸣起下了轿子,下人给他加了一件寒衣,然后撑着伞随他进入皇城。

    洪鸣起走在路上,见到几名相熟的官员,几人相互作揖。

    “洪兄!”

    “李兄!”

    “哈哈,昨日你一封弹劾奏疏,可谓是一纸动京华啊!”

    听了几位同僚的夸奖,洪鸣起心底不由得意起来,面上只是矜持地笑了笑反问道:“什么奏疏?”

    “还与我掖着藏着,眼下京城里谁不知你弹劾林三元的奏本。”

    洪鸣起恍然道:“这事啊。”

    众官员笑着道:“是啊,是啊。”

    洪鸣起正色道:“老夫一生谨持名教,君君臣臣不可乱,三代乃是先圣,林三元拿之与刘邦,李世民这等窃国奸贼相较,实是太过,如此为学不正之人,身为日讲官,岂非延误圣学。”

    这弹劾的事,洪鸣起是谋定而后动,从理学名教指责林延潮无可厚非,另外批评错误,也可彰显自己的正确,最主要是他听说,林延潮与张居正不睦。

    而且几名大臣都弹劾了,他与马御史也是相熟,招呼一声就跟着弹劾了,纯熟凑上一脚,风险比较小,如果能完成最后一击,无疑能替自己扬名,最后当然他也有笔痒的意思,想在奏章上炫技。

    几名官员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洪兄之文笔在刑部可算事一流的,奏章之言可谓是句句惊心,字字胆寒。”

    “不过是叫乱臣惊心胆寒罢了,我等忠贞之臣只会拍案叫绝。”

    “正是,正是。”

    几名官员附和道。

    “看林三元来了。”

    洪鸣起转过头去,但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官员,单手撑伞缓缓地走在广场之上。对方披肩下,那大红色的斗牛服,无疑令洪鸣起,以及几名身旁的官员眼红。

    洪鸣起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袍,自己六十多岁尚不及一年轻后生,朝廷真是薄待老臣啊!

    这时林延潮目光掠过这里,然后停步将伞交给随行下人,遥遥地向几位官员作揖。

    洪鸣起等几名官员也是回揖。

    待林延潮走后,几名官员道:“或许林三元还不认识洪兄,否则就不会与我等作揖了。”

    洪鸣起冷笑道:“换了旁人或许,但你们忘了,林三元有过目不忘之能,怎会不知我是谁?哼,真是王莽恭谦未篡时,此人此刻为日讲官尚且如此,他日若位居重臣,必是国之奸贼。”

    听洪鸣起之言,众官员都是心道,这话无理取闹嘛,若是林延潮不作揖,那你不是更可以说它,不知礼法,实为名教之贼。

    此刻林延潮一边走着,一边对身后的陈济川道:“你可知方才那老头是谁?”

    “老爷,我眼挫,他是何人?”

    “就是昨日上本弹劾我的那厮。”

    “好啊,原来是他,下回私下定揍他一顿,老爷,为何还向他行礼呢?”

    “因为我是读书人。”

    “嗯?”

    “先打招呼一声,以为我好欺负,是为礼,然后乘你不备,一拳打过去,是为兵,这是读书人的先礼后兵。”

    陈济川闻言不由失笑。

    林延潮掀开帘子,走到朝房里时,本是议论的众翰林们话语一停,然后又恢复了话声,只是声音比原来低了几分。

    林延潮知自己连遭弹劾之事,必然备受瞩目。洪鸣起不过是之一,随他之后的,还有数名官员。

    日讲官里王家屏,朱賡已是到了,林延潮先向他行礼。

    王家屏与林延潮聊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道:“宗海,天子近前本就是是非之地,身为日讲官要想脱离是非之事难矣。”

    朱賡也是点头道:“是啊,我等身为日讲官,也是胆战心惊,平时也需谨言慎行,以往在经筵上因言行不慎,被弹劾的讲官也并非是宗海你一个。”

    王家屏道:“若是一本两本奏章,陛下或许尚可以替你压住,但眼下又添数本,却不好交待了,眼下之际,你不如上本向天子请罪,以陛下对你的优厚,估计也只是罚俸数月而已。”

    朱賡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忍一时风平浪静,犯不着与这些人动气,你前途远大,而他们不过是一群苍蝇,嗡嗡几声也就过去了。”

    王家屏道:“确实如此。何况在此事上,宗海你丝毫不占道理,若是你不认错,下面弹劾的官员只会更多。”

    林延潮道:“若是我上表认了错,他们不满意,非要陛下罢去我日讲官怎么办?”

    王家屏,朱賡一愣。

    朱賡道:“确有此可能,但一般也不会这么绝。”

    林延潮心道,这毕竟不是比武,点到即止也就算了。

    王家屏低声与林延潮道:“宗海若是没把我,你不妨去拜一拜你恩师,他必能替你处置此事。”

    林延潮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也不能事事麻烦申时行啊,何况自己晋日讲官时,申时行就与他说了,此时此地当作官场修行来看,意思就是要当甩手掌柜了。

    若是现在向他求救,不是让对方看低自己一眼。

    林延潮知王家屏,朱賡都是好意,但他不会按着二人的办法来。(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章 自陈表

    明朝官员被弹劾了一般怎么办?

    首先这是看你是被谁弹劾?

    要知道严嵩之后,言官如挣脱牢笼的鸟儿,开始发愤论事。

    其中隆庆年就有一位,令人闻风色变的言官欧阳一敬。

    林延潮在穿越前,看的明朝那些事儿里,明月就将欧阳一敬封为‘骂神’。

    骂神,何等霸气的名字,令人听了就抖三抖。

    欧阳一敬是首辅徐阶的打手,他可怕之处,不在于他弹劾的都是二三品大员,而可怕的是他弹劾谁,谁倒台。

    欧阳一敬奏章所到之处,连内阁大学士高拱,吏部尚书董份这等大佬都不能幸免,‘亡’于他的笔之下,其余总督,巡抚,总兵,锦衣卫指挥使更是不堪,纷纷被夺职,罢免。

    据统计,欧阳一敬的嘴炮下,一共躺着二十多余三品以上官员。对欧阳一敬而言,朝堂上的阁老,尚书,都是土鸡瓦狗,不是‘骂神’的一合之将。

    如果林延潮被欧阳一敬点名,不用想了,回家写辞职报告就是。

    其余海瑞,詹仰庇等就不说,连皇帝都敢弹劾,弹劾完还表示,俺没事,活蹦乱跳的,俺还刷了一把声望,取得了‘弹劾皇帝’的成就。

    林延潮现在已是连吃数本弹劾奏章,问题是这还没完,按照大明官员的尿性,一本不算完,二本不算多,三本才有点意思。天子就算有意袒护官员,一概将奏章留中,也是没用,因为皇帝敢这么做,言官们下一步就改骂皇帝了。

    除非是碰到那等脸比城墙厚的大臣,一般官员遇到这等情况,都要上书自劾了。

    在明朝被弹劾不是新鲜事,不被弹劾才是新鲜事。

    官员遭到弹劾也是习以为常,按照惯例而言,被弹劾的官员为了免于言官‘夺命连环弹劾奏本’,都会主动上表请求向天子辞官,也是表示我知道错了,请言官大爷手下留情好不好。

    天子接到官员自劾奏章,再决定官员去留。若是真的被罢免,官员也是主动辞官,不是被别人赶回家。

    就如同京察,每名京官在都在京察前写好,先请罢斥疏,自劾疏,陈乞赐罢疏,以待罪之身自处,并向皇帝辞官。

    若是京察过了,皇帝就温旨挽留,那时你就没事了。若是京察没过,那皇帝就会同意你的辞官请求,这也是朝廷给官员留下读书人的颜面。

    之前王家屏,朱赓说是让林延潮请罪上疏,这不过是委婉说法。

    实际上按照明朝官员被弹劾后的惯例,大多都是要上疏辞官的,并且要放下手头上一切政事,交给衙门里的同僚,自己停职在家等候朝廷的旨意,这就是停职待劾。

    王家屏,朱赓的意思,林延潮先上书辞官,认个错,表示你确实在经筵上有失言罪名,不该给事功之学唱赞歌,而是拥护理学才对。

    林延潮道个歉,皇帝就不会从重处罚,因为这不是大事,可能罚你几个月俸禄,就算完事了。

    不过林延潮担心的是,自己就算认错,言官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我大明的言官盛产疯狗这等优良品种啊!

    什么是疯狗?追着咬人不放的那种,不把你碾回家不行。若是林延潮上书承认自己错了,那么下一步他们有可能蹬鼻子上脸,觉得皇帝你实在判得太轻了,直接让你滚蛋回家。

    出了朝房时,林延潮已是拿定主意,既是如此,又何必认错!

    认错,也就是否定了自己的事功之学,此乃林延潮旗帜所在。认错,就如同人没有了脊梁骨,如何立身?

    退朝之后,林延潮冒着风雪返回了家中。

    林延潮先去见了林浅浅,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在丫鬟服侍下更衣,换了常服就直接去了书房。

    窗外的风一阵烈过一阵,打得书房窗棱一阵直响。

    林延潮拿起火钳,往桌下的炭炉又添了几块红罗炭,片刻之后屋里更是暖和。

    林延潮坐在椅上,他已是决定上疏自辩,眼下正酝酿奏章的文辞。这自辩表就是与那般言官打嘴仗笔仗。

    林延潮在撕逼上,可是从来没输过!

    林延潮近来已是很少长考写文章了,但功夫却没有落下,他一面构思,一面取过桌上的玉蟾砚滴在手中把玩。。

    此砚滴乃林延潮重金所买,乃是心头之爱,玉蟾,也有蟾宫折桂之意,恰好应了状元及第的口彩,天下间在也没有人适合比林延潮更适合用此玉蟾砚滴了。

    玉能养人,触手不寒!

    林延潮把玩一阵,随即滴水入砚,再取了一锭徽墨。

    一锭好墨,犹如名将之良马,可用来驰骋杀敌。

    研墨要轻,不能承压墨锭,需重按轻推,远行近折。待墨腚化开,墨色浓如油,林延潮取砚滴破水浇之。

    林延潮从笔架上取来硬毫笔,重重一舔,字落于纸上,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文章条理早已是心中酝酿好了,林延潮文思如泉涌,不择地而出,滔滔汩汩,随物赋形。

    字是好字,墨是好墨,文章更是第一等的好文章。

    但见林延潮写到,臣年少家贫,然有读书向学之志,九岁从塾师受业,十一治尚书,十四补博士弟,十五举孝廉……

    林延潮在文章中先是自述出身,读书从学的经历。

    想起年少时,林浅浅日以继夜,不辞辛苦编织草席,供学费,让自己能够读书求学,之后授业于林诚义,得胡提学赏识,入濂江书院,拜林烃为经师,三年之后,童子试连捷,成为县学生员,之后三元及第。

    在文章中短短几行字,却是林延潮年少时的经历,写得是情真意切,想到艰辛之处几乎落下泪来。

    蒙陛下简拔,不以臣卑微,简拔翰林,时年尚少,意飞扬……

    写到这里林延潮笔锋一转,说得是自己两年多为官的事,大意是我官场新丁,年轻气盛,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还好陛下你大人有大量,而且百官们也不介意,容我一个后辈在朝堂上放肆。

    总之林延潮写的是很谦卑,加上文采的加成,这等文章令人一看,忍不住就目视口诵,自顾着琅琅上口的念了起来。(未完待续。)

六百零一章 文章华国

        天已是暗了。

    陈济川来请林延潮用晚饭,却被林延潮撵走。

    房外风雪虽是停了,但是地上,屋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书房内点起了烛火,透着窗户纸,灯光将林延潮伏案的身影,映入雪中。

    囊中装以萤火虫照明,雪天里映雪读书,说得是古人家贫,却痛下苦功读书的刻苦。

    林延潮十几年如一日,用功不缀,寒暑不歇,萤窗苦读,以‘囊萤映雪’来读书磨志。人人都慕林延潮‘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他有今日的成就,实是拜苦学所至。

    案上的自陈表已是写了一半。

    自陈表,就是先自述,后言志。

    林延潮将读书经历,为官仕途一一道来,言语平实而真挚,这也是林延潮一贯朴而不华的文风。

    这述而不作的言语,将情绪一点一点的积蓄,令闻者不知不觉之中已是动容。

    待言志之时,将半篇文章的情绪,如决堤般宣泄而出,令人深深触动。

    经筵之言,实臣之志,言可食,同季布毁诺,志可夺,不如于匹夫……

    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林延潮借这季布之事说了,自己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

    匹夫不可夺志也,出自论语。

    咱们贫寒人家,读书出身,唯有这点坚持,临大节而不可夺,你要我认错,不行!

    最后林延潮写到。

    臣闻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此臣之言,臣之行也,愿迹此生平,无愧此语……

    灯火下,林延潮悬腕运笔,字字透纸,句句锦绣。文章一气呵成,疏面整洁,不洗一字。

    次日午朝之后,林延潮携奏章出右长安门来到通政司。

    通政司,又称银台,临着太常寺,主司奏章往来,通达下情。

    林延潮来到通政司衙门前,与一众官员排队,交递奏章。

    这些官员们见林延潮来通政司,纷纷议论,心道,林三元最后还是怂了,这关口不得不上表向御史认错。

    是啊,圣眷在身又如何?还不是屈从于言官的uu小说。

    吃一堑,长一智,在庙堂上岂可言语不慎,心声就是放在心底的,不足与外人道之。

    官员们议论纷纷,待轮到林延潮时,他一声不吭交给门前的通政司属吏。

    这通政司属吏待听闻是大名鼎鼎的林三元后吃了一惊,看着奏章样子,一看就是奏本,而不是题本,知是官员私人奏章,想到这几日朝堂上交相弹劾林延潮的奏本,不由心底一笑,心道林三元最后还是服软了。

    “银台重地,不可擅入,林中允到此留步,我登入出入薄后,立即呈给令典。”属吏向林延潮回复。

    林延潮点点头道:“有劳了。”说完扬长而去。

    通政司属吏看着林延潮离去心道,林三元奏章不走会极门,而走银台,看来是要广而告之,正好我也可一睹,林三元的文采。

    作为京官递奏章有两个选择,一是通过通政司,一个是通过会极门文书房。不比外官递送的奏章。只能通过驿站转呈通政司。

    京官若有密事要上奏,都是直接通过会极门文书房,而不走通政司。

    因为经过通政司递送的奏章,要当众拆封,分类,还要抄写副本备照。也有出现通政司衙门,直接将你奏章扣下,不让你上呈天子的情况。但林延潮这自陈表,就是写给所有人看的,无所谓泄密不泄密。

    众目睽睽之下,林延潮亲自往通政司投递奏章的事,也是有人飞快报之马御史,洪鸣起等人。

    马御史闻之后,不以为意,用笔点了点,对左右御史道,老夫所为不过激浊扬清,对林中允倒不是有什么偏见。

    与马御史的正直不同,洪鸣起得知的一刻,不由嗤笑,与众官员道,老夫的奏章,使乱臣贼子惧矣,林三元又如何,还不得自食其言,与老夫认错。

    不仅其他人,连通政司官员,也是把林延潮的奏章,当作请罪辞官奏章来看的。

    毕竟没有几个官员这么大胆,敢在言官弹劾下自辩的。自辩的后果,就是遭来更多的弹劾。通政司属吏将林延潮奏章拿到公厅,当众启示,自有官员节写副本。

    第一位看得官员通读,不由仰天长叹,所谓华国文章,也不过如此了。

    通政司其他官员,吏员听了这等赞美之词后,不由诧异,林三元文宗之名,天下皆知,大家心想林三元又写出什么好文章了?

    于是众人都放下手头之事来看。

    读过奏本之人,无不拍案叫绝,引得越来越多官员来看。

    几名官员们一并伏案而读,记性好的,当场咏句背诵,记性不好,当堂抄录在纸张上,抄录好,又借他人抄录,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奏章递文书房后,司礼监后也是如此。

    从通政司到文书房,到司礼监,林延潮的奏章转了一手,又一手,众人辗转之间,爱不释手。

    无论是官员,还是太监都是争相读之,人人传抄。

    最后通政使倪光万一句概之。

    昔日有人言,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今日又加一句,读林三元《自陈表》而不唏嘘者,其人必无志。

    众官员听了后,一致觉得倪光万这句话,可以为定论。

    唏嘘比堕泪虽逊之一筹,但这一句也是承认林延潮的自陈表,可以与出师表,陈情表,祭十二郎文这等千古名篇,可以一较长短了。

    当然林延潮的奏章,上呈给天子之前,已是由不知多少人看过。

    值乾清宫太监张诚将奏章呈给小皇帝道:“陛下,司礼监将今日奏章送来了。”

    小皇帝看着如小山般的奏章,不由扶额道:“先放在一边搁着。”

    张诚道:“陛下,其中有林三元上的奏本。”

    小皇帝讶道:“什么?”

    小皇帝实已是将言官弹劾林延潮的奏章一律留中。

    但小皇帝也自知,自己不能再留中,否则言官要将炮口对准他了。

    眼下林延潮肯上表认错,小皇帝心道,既是如此,就处以罚俸,如此处罚不会太重。

    那知小皇帝翻开林延潮的奏本……(未完待续。)

六百零二章 实应为御史

    臣闻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此臣之言,臣之行也,愿迹此生平,无愧此语。

    臣听闻,说到能做到的话,然后才能说,可光明正大告诉别人的事,然后才能做。有利于的社稷之事,不惜生死而为之。这是臣的话,也是臣要做的事,愿一生所为,无愧此语。

    这样感情真挚,剖明心迹的言语,怎能不令人动容,不触动,不落泪。

    乾清宫里,小皇帝反复念着这两句,眼眶已是湿润。

    小皇帝将林延潮的这自陈表,不由是读了一遍又一遍。

    林延潮这番耿耿报国之志,拳拳之心,一股儒生的正直之气,溢于奏章之上。小皇帝不由在心底道,国家有这样的大臣,幸甚,朕有这样的大臣辅佐,幸甚。

    天子的表情,乾清宫里的太监都看在眼底,此刻他们作何感想,唯有一个念头,林三元前途真不可限量啊!

    小皇帝终于将奏章放下,对张诚等左右亲信太监言道,朕何其有幸,能有张先生,林中允这样的大臣辅助,此乃祖宗庇佑,要昌盛我皇明!

    小皇帝金口一出。

    张诚以下太监都是一并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辅弼之臣。”

    小皇帝见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点了点头,龙颜上神采飞扬。

    林延潮奏章摆上御案的一刻,此刻也有人,将林延潮的自陈表的抄本飞奔拿到都察院。

    “林中允的进表已至,诸位看看他如何写的?”

    一旁御史听了搁下笔,对左右道:“林三元乃是当世文章大家,文采无双,想必认错的奏疏也是写得极好的,必能令人临表涕零啊!”

    临表涕零,哈哈!

    这话说完,官厅中众御史们都是哄堂大笑。

    “拿来,拿来,让吾替马兄看看林三元认错的奏疏,写的诚恳不诚恳?”

    众人又是一片笑,这名御史急不可待地将林延潮的奏章拿来读,读毕之后,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一人道:“舒兄为何惊讶?”

    这名姓舒的御史道:“林兄,我眼拙,你看看这林三元这奏疏里,是否有认错之言?”

    “舒兄在宪台久了,连文章都不会看了吗?也好,我就代劳一二,”这名御史笑着取过读后,也是神色一变,半响后才道:“林三元这奏本竟……”

    竟如何?可是认错了?众御史们纷纷问道。

    林姓御史道:“认错?不说一句,一词,这林三元的奏本里,连一个认错之字都没有,这名为自陈表,实为自辩表啊!”

    “好胆!”

    “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

    “林三元丝毫没有将马兄放在眼底啊。”

    “林三元敢这么写,是否以为台垣无人?”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马兄稍带,待我上表替你骂之。”

    众御史们纷纷叫嚣,表示要替马御史出头。

    御史台里的言官都是大喷子。什么是大喷子?别人喷你一句,你要喷别人十句,十句少一句就算在下输了。

    而且林延潮被言官连劾数章,不但不认错,还在自辩,就算二品大员在朝,也没有你这么胆大嚣张的。若大臣中多你几个这样的,以后我们言官不就成了摆设。

    马御史也是点点头道:“多谢各位仗义。”

    林姓御史摇了摇头道:“你们先别说,看了此奏疏再议吧!”

    众御史们不明林姓御史所言,拿起奏本看了。

    看完一个,沉默一个,不是掩卷长叹,就是绕室踱步。

    当事人的马御史看完,更是直接愣神,颓然坐在椅上。

    最后一名御史读完后,对众人举起奏本道:“林三元此奏本,诸位看来如何破之?”

    方才表示要上表弹劾林延潮的众御史,没有一人接话。

    “难矣,”一人叹道:“林三元将将事功之道,抒于这报国之志中,非不好破,实不能破。”

    御史们看奏疏,先看你文章里逻辑是否有毛病。

    众御史们都是明白,你要否定林延潮事功之道容易,但你要否定他的报国之志就不行。这道义上说不过去,正如林延潮奏本里所说,匹夫不可夺志,又何况是报国之志。

    “此奏疏言语缜密,就算你能破之,但要写出一篇能驳之自陈表的奏疏,也不容易啊。”

    一人又问:“明义前辈,以你之能,可否能写出一篇奏疏,盖过此文。”

    被问之人,乃一名双鬓斑白的老御史,对方摇头道:“太抬举老夫了,林三元之才……萤火焉能与皓月争辉,要压过此文,除非苏韩复生。”

    有人听了立即不忿道:“明义前辈,怎可自堕威风?”

    这时一名官员走进官厅,还在争议中的众御史们立即鸦雀无声。

    这都察院内能让御史们这群大喷子集体哑巴,并十分敬畏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左都御史陈炌。

    左都御史是七卿之一,正二品大员,御史台的老大,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是他的小弟。

    而陈炌是一名过于刚正得有些迂腐的大臣,众御史对他是恭敬,但也觉得陈炌太正直,平日不好沟通。

    众御史们见了陈炌,一并起身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言道:“下官见过总宪。”

    陈炌点了点问道:“本宪恰好路过,见厅内喧闹,尔等因何事这么吵啊?”

    “回总宪,下官等在议论林中允这篇奏疏之故。”

    “林中允?”陈炌笑了笑道:“莫非是家贫子读书,地瘠栽松柏的林讲官否?他的奏疏有何好议论?”

    众人都是垂首。

    “拿来与本宪过目。”

    一名御史恭敬地送上,陈炌先是一目十行,然后咦了一声,又返回文章开头重新读了一遍,之后长叹道:“可惜,实在可惜。”

    众御史们心底奇怪,为何左都御史会说可惜呢?到底有什么可惜呢?大家都不敢问。

    良久后,陈炌才说道:“如林讲官如此大节不饶,铁质不辞的大臣,在翰林院真为可惜了,这等人才实应至我都察院作一任御史,一正朝堂风气。”

    听陈炌这话,众御史们差点翻白眼。

    这总宪大人,这药不能停啊!

    林延潮身为翰林,比御史可是前途远大多了,怎么会来御史台屈就呢?你这明显纯属是想当然。(未完待续。)

六百零三章 书生议论

        京城偏僻处一间寒舍之内。

    火塘上的瓦罐里炖着药,屋里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郭正域,雒于仁二人披着毯子凑在火塘前取暖。

    郭正域拿着一页纸道:“林中允此文一出,恐怕没言官敢驳之了吧。”

    雒于仁道:“这倒是不曾听说,只是此文在京城里读书人中都传开了,昔日左思《三都赋》如何惊世,以至于洛阳纸贵,大家都不知道,今日见此自陈表,可见当年之状啊。”

    郭正域听了哈哈一笑道:“少泾,你也佩服林中允吗?昔日林中允作漕弊论,已是京华震动,当时他尚未有三元之名,已是如此,眼下他名动公卿,朝野上下谁不知他林三元的名头,而今自陈表一出,大家自然是争相传抄。”

    “我也不过是喜此文而已,其实还不止如此。”雒于仁言道。

    郭正域喜道:“如何个不止之法?”

    雒于仁苦笑道:“你叫我怎么说好,原来来京的士子,读书人们多是攻讦事功之学,与支持林中允的士子相互辩论。”

    “哦?支持林中允的士子?”

    雒于仁笑着道:“怎么很奇怪吗?林中允乃我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连商文毅公都逊之一筹,京城里有多少士子如美命兄,对林中允这等敬仰。”

    郭正域笑着道:“少泾,他人敬仰林中允是因他的文采,他的科名,而我敬仰林三元的,是他的事功之道,此乃是济世经邦之学,不同于他学。”

    雒于仁道:我实不认同美命兄之见,吾固然敬仰林中允才学,却不能认同所谓永嘉之学,理学才是培壅本根,澄源正本之学,而是永嘉之学不过是逐末而已。”

    郭正域叹了口气道:“少泾,此事我们争议多次了,君子和而不同,不要再说了。”

    雒于仁道:“非你我二人之争,实乃是名教之争。”

    郭正域知这位朋友素来固执,就如同当初二人并非深交,但雒于仁却肯散尽家财为自己治病一样。

    “少泾,真择善而固执,你方才说到读书人们理学,事功之争,又如何了?”郭正域不愿伤二人交情,岔开话题道。

    雒于仁点点头道:“那倒是此自陈表厉害之处了,此文一出一举压下两边读书人的争执,回京述职的吕参议,看了此自陈表后,对左右说,无论是理学,事功学,都是我儒学一脉,不可以我等持理学而以理学为正。”

    “读林中允此自陈表,可知他拳拳报国之心,我以为只要是于社稷有利的,大家不妨先看一看,就算再不认同,也不用着急驳之。再说此事功之说与我理学未尝没有取长补短之处,圣人之学在于敬,谦二字,这才是治学之道。”

    郭正域听了油然道:“这吕参议莫非是吕归德,这番话得儒学之精要,不愧是今之大贤。”

    雒于仁得意地道:“不错,吕参议曾言,道器非两物,理气非两件,成象成形者器,所以然者道;生物成物者气,所以然者理,以我看来,这才是继往开来之见,胜过事功之学不知多少。”

    顿了顿雒于仁又道:“吕参议是与周祭酒比肩的大宗师,他这一番话后,攻讦事功学的读书人越来越少。而且近来书肆,茶楼里讨论事功学的读书人,却越来越多,甚至办了几个研讨事功学的文社了。”

    “文社里的读书人,不少都拿出昔日永嘉之学里,叶心水,陈龙川等人的文章来读,有的看与自己所学,是否与之有印证之处,也有人对二人之说,顶礼膜拜。”

    听雒于仁这么说,郭正域不由失笑。

    雒于仁问道:“美命兄,为何发笑?”

    郭正域笑着道:“我笑那些人舍近而求远。”

    “这话怎么说?”

    郭正域笑着道:“这就好比,当今研习心学之人,读陆象山之书,却不读阳明子之说一样。读事功学,放着林中允这等大儒不去请教,而去看叶心水,陈龙川的书,不是舍近求远是什么?我若习之事功之学,必拜下林三元门下。”

    雒于仁讥讽道:“美命兄,想当然尔。”

    “林中允虽提倡事功,但并没有如阳明子那般著书立说,也没与任何人说要中兴永嘉之学的意思,何况他为日讲官,教授当今天子圣学,乃帝王之师。就算他肯教你,怕也是没有这闲暇功夫。再说你又怎么能得他青眼,恐怕是见上一面也是难吧。”

    郭正域叹道:“是啊,林中允又不是近溪先生,近溪先生在京时在广慧寺讲学,我曾有幸听过一次,无论在朝官员,闲居之士,或是你我这等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无不前往听讲,可惜后来遭张江陵之忌,以摇撼朝廷,夹乱名实之罪近溪先生被弹劾罢官回家。”

    “我看林中允之所以如此谨慎,也是因近溪先生前车之鉴在前,故而不敢讲学收徒,而遭摇撼朝廷之罪吧。”

    郭正域想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雒于仁见郭正域神色,劝道:“林中允是仕途之人,将来或许能成为张江陵这等事功的大臣,却不能似阳明子一般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讲学天下,门徒从之,官辙所至,随杖履者数百人。”

    郭正域却道:“我想若是林中允肯如阳明子那般讲学收徒,会有不少读书人愿拜在他的门下的,到时就算千山万水,我也必从之。”

    雒于仁劝道:“眼下不是不能吗?除非林中允也如阳明子那般,有贬谪龙场的一日,不过我看眼下林中允圣眷在身,他又是深谱为官之道,要林中允如阳明子那般贬谪外地,怕是不可能的。”

    “故而我劝没命兄熄了此心,将事功学放在一边,迁善改过安心于程朱之学,明年春闱若是得意,你在朝为官,到时再拜在林中允门下不迟。”

    郭正域听雒于仁的话,知道这才是现实,也是朋友一心为了自己的打算。

    郭正域感激地道:“少泾此乃金玉之言,好,我听你的就是。”

    雒于仁顿时大喜:“美命兄,能听我的话,这再好不过了,来,我给你盛药来。”

    说完雒于仁就去火塘的药罐里盛药。

    而郭正域却是连连苦笑。(未完待续。)

六百零四章 皇帝赏赐

    这一天又是经筵之日,这是年内的最后一次经筵。

    之后衙门需封印,老百姓与皇室都要准备过年了。

    故而最后一次经筵是特别的隆重。百官们都是穿上了崭新的朝服,来至文华殿。

    天子往龙椅上就坐后,经筵开始。

    今日的经筵讲官是翰林学士沈鲤,以及陈思育。

    至于林延潮这一次作为经筵侍直官,站在殿下,静静的听着沈鲤讲经。

    沈鲤也是朝堂上一位有名的理学名儒,为人十分刚正,嫉恶如仇,据说张居正有一次约他到私宅写奏章。

    沈鲤却拒绝道,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

    意思就是国家大事只应在公堂上讨论,而不是在私宅里说,这一番话等于是狠狠打了张居正的脸。沈鲤与张居正不睦,本来很难成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才是,但因为小皇帝在东宫时,沈鲤就是太子讲官。

    小皇帝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当时对于沈鲤刚正不阿,十分欣赏,后来沈鲤守制在家,小皇帝就一直过问,沈先生制满了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回朝做官,朕要重用他呢。

    因为天子这一次又一次的念叨,下面的大臣也不能不上心,所以这一次沈鲤被起为翰林学士,全仗小皇帝对他的赏识。

    眼下沈鲤讲得是周礼。

    理学犹重礼教,重名分大义。听沈鲤讲周礼,林延潮也是深有所得。

    在理学中,沈理可以称得上继湛若水之后,又一位真儒。

    林延潮一面听着沈鲤讲经,却看见身为同知经筵的申时行,往沈鲤这看来时,目光抹过一丝不喜。

    见申时行如此,林延潮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殿上的小皇帝,但见他是在连连点头,毫不掩饰对沈鲤的欣赏之色,心道原来如此。

    申时行与沈鲤二人原来都是小皇帝的帝师,但除了私交极差,还生了一争高下之心。

    所以小皇帝对沈鲤连连点头,让申时行不免有几分妒忌。

    按照沈鲤受天子器重来看,将来一个尚书是跑不掉,若是入阁,估计有申时行头疼的。

    林延潮又想起申时行点评沈鲤蓝面贼的评语。

    沈鲤讲毕,经筵差不多结束。

    这个时候,照着道理,大家要赶去吃经筵宴,吃经筵宴,到衙门里收拾收拾,准备打卡回家了。

    这时候小皇帝却站起身来,对殿下大臣们言道:“沈先生讲的周礼,朕已是听了三遍了,但每一次听都深有所得,真不愧我儒学的煌煌大典。”

    殿下百官心道这不是废话,但面上却齐道:“陛下圣明。”

    申时行也是在旁附和。

    顿了顿小皇帝又道:“今日沈先生所讲,令朕不由想到了上一次在经筵上,林中允所讲。”

    听了小皇帝这话,百官都是一并微微抬起了头。

    这里面有文章啊!

    经筵之后林延潮被马御史,洪鸣先等人弹劾数本,之后林延潮上自陈表,名为自陈,实为自辩。

    结果自陈表一出,言官喑声,民间传抄,一时京城纸贵。民间的读书人中,也是起了理学与事功学之争。

    现在经筵上,小皇帝难道是要给这一场纷争,表明天子的立场?

    此刻朝堂上林延潮,马御史,洪鸣先都是屏住了呼吸,究竟天子会站在谁的一边?

    众人不由揣测着。

    但见小皇帝开金口道:“林先生,沈先生之言都可谓是振聋发聩,朕深有所得。”

    小皇帝这话一出,马御史,洪鸣先的心同时都暗了下去。

    马御史尚好,而洪鸣先脸上则是满脸通红,仿佛被人重重煽了几个耳光般。

    “这个福建子!”洪鸣先咬牙切齿地言道。

    福建子这称呼起源于宋朝,当时王安石变法,启用了如吕惠卿、章惇、蔡确、蔡京,蔡卞这些闽籍官员,成为变法骨干。

    旧党官员就蔑称闽籍官员为福建子。

    洪鸣先此刻这么说,一是借地域黑来打击,二是讽刺林延潮支持变法的主张。

    但实际上心底是愤恨啊,陛下不重老臣啊,我为官这么多年,也没见皇帝你赏赐什么,林延潮这晚辈,却好似积薪,后来居上。

    殿上小皇帝继续道:“古语有云,民信其赏,则事功成,信其罚,则奸无端。沈先生,林先生两位经筵讲学之功,朕若不赏,岂不是薄了两位先生之心。”

    “朕决定赐两位先生各黄金五十两,银一百两,奖讲学效劳,赐两位先生成羊五头,牵酒五十瓶,慰讲学辛苦,赐予两位先生各可荐一族亲,列为荫生,此不在官荫之列,励其忠孝之言。”

    小皇帝说一句话,洪鸣先脸色就差了一分,最后一句荫生则是几乎都要气得吐血了。

    小皇帝这几句话,好似一鞭一鞭的抽在他的身上。

    而不提洪鸣先,殿下萧良有,李三才这等年轻官员看向林延潮,也是不免露出了嫉妒之色,大家同样为官,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沈鲤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这样的封赏自然不算为过,但林延潮不过正六品官,居然与沈鲤同列,这说明天子对他的器重啊。

    金银也就罢了,羊酒也无妨,但荫生却是不同啊,什么是荫生,就是不用经过考试,推举,你一名平头百姓,也能入国子监读书。

    按照正常程序来走,朝廷规定是要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的,方才准许送一子入监读书。

    林延潮为六品官远远不够格。而小皇帝竟奖励林延潮族亲入学,还得意说明了不在官荫之列。也就是说林延潮将来成为四品京官后,还有一次荫子为监生的机会。

    天子这厚赐说明什么,这其中的意思,就是朕不仅要保你林延潮富贵,还要子子孙孙都享此皇恩啊。

    这笼络真是大手笔啊,非为国家立下大功劳的大臣,是不会赏赐了。

    而且是在经筵上当着百官之面说出,就是告诉百官,林延潮是朕在那罩着。

    你们马御史,洪鸣先等人再给朕bb几句看看。

    殿上洪鸣先面色如土,林延潮与沈鲤却一并出班道:“臣叩谢皇恩。”

    下面申时行也是面有喜色,仿佛在说沈鲤再得意又如何,还不是与我的门生一并受天子封赏。(未完待续。)

六百零五章 无招胜有招

        “恭喜,恭喜,宗海,又得陛下赏赐。”

    “此乃陛下恩典,下官也是侥幸有那么些微功,恰被天子看在眼底。”

    “宗海,何必谦虚,这荫生入国子监,此非大臣不可得之的殊荣,其余非为国死节,不能得封。”

    “是啊,天子之恩,下官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这哪里的话,宗海你这篇自陈表,才是感人肺腑,天子以你为表率,望大臣都能如你这般为国尽忠。”

    “那下官愿效马骨,为陛下求来千里马。”

    经筵后,文华殿上不少与林延潮相熟的官员,纷纷前来道贺。

    林延潮一一应答。

    千金马骨,说得是一个君王,欲求千里马,但等了三年却不可得。后有人给君王献了一个马骨,说是千里马。君王大怒说你欺君,那人说陛下你花五百两买个千里马的骨头,那何况活得的千里马。

    果真不久活得千里马就给君王买到的,还一连买了三匹。

    林延潮自比马骨,即表示谦虚,也是对皇帝吹捧了一番。不在人前,而在人后吹捧,这才算拍马屁有点道行了。

    众官员见林延潮,年纪轻轻受此封赏,丝毫也没有得志而骄,不由觉得此子器量甚大。

    曾省吾,王篆二人哼了一声就走了,假装没有看见。

    至于洪鸣先走下殿时,也是朝林延潮这深深看了一眼,气得胡子直翘。

    之后顾宪成,*星,卢义诚这般十几名同年,好友的官员,也是来与林延潮道贺。然后顾宪成相顾左右道:“宗海,今日得了天子赏赐,怎么地也要庆祝一二。”

    众年轻的官员听了,都是纷纷交好。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这哪里是要来庆贺,实是要打我的秋风。”

    众官员一并大笑,顾宪成笑着道:“就是打宗海你的秋风又如何了?今日你可别想推脱,否则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见顾宪成这不容拒绝的样子,林延潮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啪!

    瓷器摔在地上。

    洪鸣起将自陈表的抄本摔在一边。

    下面站着十数名吏员,文士,一个个都是神色惶恐。

    洪鸣起将这些文士一个个点了过去。

    “徐秀才,号称有名的讼师,也没有办法?”

    “还有你周书办,乃大兴县数一数二的刀笔吏,也是束手无策?”

    “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自称文章满腹,到了今天,整整三日了,竟无一人拿出可以压过此自陈表的文章来,本官费重金请你们何用?”

    下面十余人都是闭口不说话,看着地上碎成好几片的永乐年官窑所产的瓷器。

    这洪鸣起今日从朝堂回来后,可谓是气得不轻。

    数人中一名文士上前道:“东翁,这三日来,我等可谓殚精竭虑,众人每日商量,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都把功夫花在了揣摩如此写一篇盖过自陈表的文章。”

    听这文士说完,众人都是耷拉着脸,他们说得是真话啊,可真是用尽全力了。何止是喝水,连拉屎的功夫都用上了。

    “但昨日之后,我等一致以为,林中允此文别说是我等,就是东翁你再请几十人来,也是一样。”

    “是啊,东翁除非你再给我们半个月,不,一个月功夫,或许我们可以揣摩出一篇来,三日实在是太短了。”

    听到这里,洪鸣起忍不住道:“一个月?我一日都等不得,今日经筵之上,多少人在看我洪某人的笑话,哼,被一个后生小子压过,我洪某人如何甘心?”

    “东翁,奈何他可是林三元啊!”

    “三元及第又如何?难道就活该,我举人出身,被他看不起吗?”

    众人都是无语了:“东翁,林三元可没这么说。”

    “他没这么说,难道心里就没这么想吗?你们能确定他心底没这么想吗?”洪鸣起又道一句。

    这话逻辑缜密,实在无懈可击,在场之人都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们不能确定,那么他心底就是这么想。”

    好吧,这等神逻辑,在场的人都是表示我服了。

    洪鸣起哼了一声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尔等若是再想不出来,我就将尔等通通辞幕。”

    “东翁!”众人都是惊道。

    “东翁,我有一策!”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人出面了。

    洪鸣起听了大喜,见了却是皱眉,此人姓余乃童生出身,平日替自己交际应酬是一把好手,但论文章他倒是没什么本事。

    但此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洪鸣起道:“你说来听听。”

    余童生却自信满满地道:“东翁,既然这自陈表,我们无法破,那我们就不要破。那林三元自顾说他的道理,我们也说我们的道理。”

    听了余童生这话,众师爷都是皱眉,心想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洪鸣起也是皱眉道:“什么叫自顾说我们的道理?”

    余童生笑着道:“东翁,打个不好听的比喻,街上两名泼妇对骂,彼此言语各不成道理,话不接话,但却是能彼此对骂上一两个时辰,这是什么道理?因为她们都认为辩到最后一句就是赢,故而肚子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秀才满腹文章,自负辩才无双,但你要叫他与一个泼妇对骂,秀才能骂得过吗?”

    众书生听了都要羞死了心道,这是什么主意,泼妇骂街啊,这是传出去以后名声就没了。

    那知洪鸣起却是拍掌道:“说得好啊!此乃无招胜有招啊!”

    众人都是垂头,泼妇骂街就是无招胜有招?

    你他妈在逗我。

    余童生听了笑着道:“东翁高明,我就是这个意思,任你林三元文章写得好又如何?我们不与你讲道理,只管骂就是。”

    一旁师爷道:“东翁,此与脸面无益啊!”

    这话很直白,你这么干了就是不要脸了。

    洪鸣起瞬间皱起眉头。

    余童生道:“此言差矣,当今曾尚书,王侍郎都不喜状元公,经筵之上大家有目共睹,若是东翁能替他们出这一口气,那么必会得到两位大人的赏识。特别是王侍郎,乃吏部小天官,若是能讨好了他,将来东翁外放之事也是有着落了。”

    众幕僚听了这话,却觉得这位余童生实在不能小看啊。(未完待续。)

六百零六章 杀一儆百

    临近午朝时。

    紫禁城里雪后方晴,不过天气还是很冷。

    午后,天子决定文华殿内视午朝。

    明朝开国,太祖,成祖两位皇帝都是十分勤政,不说早朝,还设立了午朝理政。

    到了后来子孙不如两位那么勤政,午朝,就已是可有可无。

    但张居正成为首辅后,又重新设午朝。万历朝的午朝,多在文华殿举行,不同于太祖,成祖多在武英殿举行。

    午朝比早朝规模略小,内阁大学士中只有申时行一人押班,朝官也不过几十人,规矩也不如早朝时那么多。

    等候午朝时,一封奏疏在候朝官员间流传开来。

    这封奏疏的疏名就是提神,令看过人的都为之一醒,令人印象深刻。

    奏疏的名字是,大奸似忠包藏祸心疏。

    众官员们传递着这封奏疏,都是笑着道:“这到底是何人要死磕啊?”

    “这等之词,实是很久没看过了。”

    “看来又有热闹可看啊!我等看看是何人所写。”

    众官员不由笑了笑,打开奏疏后,看了后都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哦’地一声。

    原来如此啊!

    众官员都露出玩味的神色。

    身着斗牛服的林延潮,从讲官值庐来到文华殿,正好见到阶下萧良有,张懋修这几名翰林在谈笑。

    林延潮与萧良有,张懋修虽为同年三鼎甲,但一直不睦,平日见到了不过彼此拱手就行别过,不会凑上去聊天。

    林延潮一如往常,拱了拱手就要走到殿上,但今日萧良有,张懋修却一并笑着道:“这不是宗海么?”

    见对方主动开口,林延潮也不能不上前应答,否则就被同僚说一句,傲慢,不知礼数。

    林延潮笑了笑,走到二人面前拱手道:“两位同咨在谈什么如此高兴?”

    在官场里,有一等关系比同年更进一步,那就是同咨。

    同咨就是一并被举荐为官,名列吏部颁发的同一咨文中。

    林延潮,萧良有,张懋修三人同为万历八年的三鼎甲,大家同时入翰林院为官,所以关系十分亲厚才是。

    不过林延潮入翰林院时,甩锅将大明会典的事交给萧良有办,自己一心钻营入了内阁,眼下为日讲官,所以萧良有对林延潮就颇为不快。至于张懋修不用说了,因为林延潮与张居正关系不怎么样,所以他与林延潮关系也很差。

    萧良有本来是向林延潮讥讽一番,但见林延潮开口一句同咨,斟酌了一番,还是留了几分情面,没有说出口来。

    不过张懋修却丝毫不客气道:“宗海兄,我们看到这六科廊抄发的这份奏疏,不由十分好笑,你是不是也要过目一二。”

    林延潮看张懋修神情,知必没有好事,不过此子与其父不在一个级数上。

    “哦,那我也看看好了。”林延潮从张懋修手里接过抄本。

    于是张懋修等人就等着看林延潮气急败坏的样子。

    若说之前几位言官弹劾林延潮的奏章,还算因事而弹劾,那这份奏疏纯粹就是为了弹劾而弹劾。

    “大奸似忠包藏祸心疏,呵呵。”

    “这‘言事功,实无一功。言报国,未成一事’说得蛮有道理嘛。”

    见林延潮如此,萧良有都是一愕,然后心底暗笑,叫你装,搞什么大臣体面。

    张懋修一脸诚恳地道:“宗海的心胸真宽(虚伪)啊!”

    林延潮看了张懋修一眼,笑着道:“昔日陈琳作檄文骂曹操,曹操时苦于头风,病发在床,因读陈琳之文,惊出一身冷汗,翕然而起,头风顿愈。”

    “以今思之,古人之风,不由悠然神往,张兄要与我共勉才是啊。”

    张懋修满口的话顿时被噎住。

    这叫什么?

    讥讽不成,反而被林延潮强喂了一锅心灵鸡汤。

    张懋修被林延潮的鸡汤,灌得肚子满满的,脸上涨得通红,一副要上吐下泻的样子,却只能看着林延潮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张懋修气道。

    午朝之后,林延潮回了寓所。

    因为成为日讲官后,出入紫禁城办事十分频繁。

    再住在国子监什么的,在路上耽搁的功夫就太久了。

    所以林延潮也是如很多朝参官那般,在东长安街附近租了一处宅子,平日若是公务太忙,当夜在可住在这寓所里,次日再去早朝或日讲,可以少了路上的功夫。

    同时林延潮公务应酬之事,也是放在这里处理,有官员来拜会自己,也在接待,也免得门庭若市,打搅了林浅浅静养。

    林延潮回到寓所后,陈济川先递上了一叠拜帖。

    林延潮草草将拜帖一看,然后丢在一旁,再拿出那大奸似忠包藏祸心疏给陈济川道:“刑部洪鸣先写的,你先看看。”

    在从于林延潮麾下前,陈济川文墨本不怎么样。但林延潮却一直要他用功,还让孙承宗指点陈济川学问。

    所以陈济川眼下文章水平虽是一般,但看懂这奏疏,问题已是不大。

    陈济川看完后,顿时大怒道:“老爷,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以往那几个御史弹劾你的奏章,尚有条理可言,但这奏章满口胡言,自顾讲自己的话,一片抹黑老爷你的心思,这实不可忍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也觉得不能忍啊,我本以为自陈表后,就不会有人弹劾,但没料到这洪鸣起急着跳出作死。这等疯狗若是不一棒子打死,以后朝堂之上,岂非人人以为我林延潮好欺负。”

    陈济川道:“老爷,是不是也要如对付余子游那般对付洪鸣起?如此必能杀一儆百!”

    林延潮闻言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若是此刻洪鸣起有什么闪失,那么朝堂上人人都会以为是我林延潮所为。我既要教训这条疯狗,也不可让人抓到把柄。”

    陈济川知林延潮心底必有了成算,于是道:“老爷请吩咐。”

    林延潮问道:“上次我叫你在京城多找几个可以使唤的心腹之人,你办得如何了?”

    陈济川低声道:“回老爷,已是物色了几人,都是口严谨慎之人。”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就好了,眼下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你附耳过来。”

    于是林延潮低声对陈济川言道。(未完待续。)

六百零七章 怒起

    京西西园。

    西园是永嘉商人卢家的私产。卢家经营木材生意,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的商家。

    卢万嘉乃是卢家三子,性有侠气,喜欢交游士人,故而办了一个西园文社,邀请读书人来参加。

    因为卢家没出过官员,财力也不及那些大商贾,皇商,所以这西园文社也没有什么有名气的读书人坐镇。所以出入西园文社的,多只是屡试不第的生员,监生,甚至布衣,没有其他雅集那么高大尚。

    今日又逢西园文社雅集。

    与往常一样,今日西园的雅集,谈论从来都是兴之所至,话题也没一定。

    亭子里,坐着十几名读书人,谈笑正欢。

    有穿着青衫的生员,监生,也有模样寒酸江湖狂生,以及布衣韦带之辈。

    众人随意地坐着,喝酒聊天,甚至有几人弹剑而歌。

    作为主人的卢万嘉有些姗姗来迟。身为浙人,相对于场面不少北方士子,他显得文秀了一些,但他生平豪爽,五湖四海都有朋友。

    卢万嘉先向大家行礼,十几名读书人纷纷答礼。

    卢万嘉对一名弹剑饮酒的读书人:“屈兄每日携此剑爱不释手,必是宝物,可否借我一观。”

    那读书人方才弹剑唱得是李白的《侠客行》,正念至‘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听了卢万嘉的话后,此人笑了笑,大方地将长剑递上。

    卢万嘉看了这文剑装饰华丽,随意一舞,剑穗的流苏飘动。

    此剑是读书人所用的文剑,用于礼仪,而并非用来杀伐,故而剑刃没有开锋。所以这舞剑时,剑刃舞过,在场的读书人都没有避让,反而点头赞叹。

    “好剑,好剑!”

    卢万嘉说得好剑,赞叹的是此剑装饰华丽精致。

    那佩剑的读书人笑了笑,他有班超书生报国之志,故而整日佩剑在身旁。

    那佩剑书生道:“不过花拳绣腿而已,佩此文剑,聊以***不能杀人,实则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

    卢万嘉道:“屈兄你太客气了,你已国子监肆业,再过数年就可得缺补官,一展胸中抱负,非比我等连个出仕的希望也没有。”

    屈姓书生摇了摇头道:“卢兄又不是不知,除了进士这等老虎斑,我等举人监生补缺哪有那么容易,此生就是把冷板凳磨穿,也是渺渺无期。与其如此,我等倒不如谈论经世致用之学有用。”

    说到这里,屈姓书生道:“对了,昨日向卢兄借了叶心水《习学纪言序目》,这才是真刀真枪,永嘉之学,可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比理学空谈无用实胜了不知多少。今日,我是来还书的,多谢卢兄高义。”

    卢万嘉听了大笑道:“你喜欢就好,还什么书,我还有数册,拿去就是。”

    “卢兄真豪气,那我收下了。”屈姓书生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一旁一名读书人道:“其实这十几日来,我们谈论永嘉之学,我也觉得永嘉治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着实,有其言必有其行,足以开物成务。而我过往读理学,穷其一生,也不过为闭眉合眼,蒙瞳精神,然后自附道学者,于古今事物之变不知为何等也。”

    “他日若学有所成,必拜卢兄所赐。”

    这名读书人话说完,众人都是点头,我等也是。

    那佩剑的读书人道:“现在国子监里,谈论永嘉之学也是不少,但风气却不如我们西园文社,卢兄真可谓开先河。”

    卢万嘉笑着道:“各位谬赞了,其实小弟乃永嘉人,但说来惭愧对永嘉之学却是一无所知。今日所闻也是从林三元处而来,若说开先河的,当首推林三元矣。”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突有一人道:“不过说来可惜,恐怕我等以后要不能谈永嘉之学,事功之事了。”

    众人问道:“于兄,这是何故?”

    这于姓书生叹着道:“你们难道不知吗?林三元因在朝堂上提倡永嘉之学,而被言官弹劾。

    卢万嘉笑着道:“这我早已知道了,林三元不是上表自辩了吗?这自陈表前几日诸位也是读过了,实是至文。”

    众人都是点头道:“感人至深。”

    “字字可见,忠君报国之志。”

    于姓书生冷笑道:“那又如何?刑部主事洪鸣起还是不放过林三元,说林三元,实是大奸似忠包藏祸心。此疏我还记得,背给你们来听。”

    于姓书生当下将洪鸣起的《大奸似忠包藏祸心疏》当堂背下,在场书生无不愤慨。

    屈姓士子愤而拔起了佩剑,恨恨地道:“可恨此剑不能杀人,否则我必取此洪狗官的狗头。”

    卢万嘉也是不平道:“屈兄息怒,但这洪主事确欺人太甚了。”

    于姓士子道:“宋朝时大臣从不以言获罪,而到了我大明,官员言事,动则遭天子廷杖,就是官员间也彼此攻讦,林三元不过提倡事功而已,即遭弹劾。

    依我之见这洪狗官攻讦林三元是一,要他罢官是二,要禁止天下读书人读永嘉之学是三。你们以后都不要谈论此事,还是整日谈心性命理才是正理。”

    众士子纷纷大骂。

    屈姓士子怒道:“你们横也骂竖也骂,难道能把洪狗官骂死吗?”

    众人纷纷道:“屈兄,你道要如何?”

    屈姓士子道:“还能如何?这洪狗官如此猖狂,我等不能坐视不理,你们敢不敢随我一把火烧了洪狗官的家宅。”

    众读书人纷纷举臂道:“有何不敢?”

    一旁卢万嘉连忙道:“屈兄,不可意气用事。”

    屈姓士子冷笑道:“卢兄,怎么怕了?也好,我知你是有家财的人,与我们不是一路。”

    明知屈姓士子出言相讥,但卢万嘉还是忍不住道:“屈兄哪里的话,刀山火海,我几时怕过,不过放火还是算了,我看小惩大诫即可。”

    卢万嘉刚想说,但众读书人已是纷纷道:“说得好,卢兄,屈兄,你们来领这个头吧。”

    “大不了弃此头巾而已。”(未完待续。)

六百零八章 咱们当面羞辱一下

    顾炎武在生员论里说,天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吏胥。

    生员有什么危害?顾炎武说,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说的是生员好论事,干涉朝政。

    为什么生员危害这么大。

    这要从明初说起。

    洪武年时一县县学只收二十名生员,当时生员犹如现在刚恢复高考时的那批大学生,含金量非常的高,而且生员地位十分优厚,既有廪米拿,又可以免除徭役,田税,人人羡慕。

    后来朝廷扩招生员,再增收二十名生员,犹如今天的大学扩招一样。这些增补的生员,朝廷不给与廪米,但可免除徭役,田税。

    县学里朝廷给与廪米的生员,称廪膳生,而不给廪米的生员,称增广生员。后来生员一再扩招,最后取的生员,附于诸生之末,就称为附学生员。这也是县学里廪生,增生,附生的由来。

    生员扩招后日渐增多,但举人名额就那么点,大多数人生员终其一生都考不上,他们身为秀才虽不如举人富贵,衣食无忧,身份介于官民之间,又不屑于通过其他手段来谋身。

    于是大量读书人科第无望,受阻官僚仕进,以至壅滞于基层,不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于是有一些人,就喜好抨谈政事,针砭时弊,以发泄心底不平,这些人就是今日键盘侠的鼻祖。

    这就是明中后期广大生员的现状,后成为东林党,复社的社团骨干。

    而现在屈横江,也就是西园文社里佩剑的屈姓书生,以及卢万嘉都是这等读书人,由他们二人领头,众人就义愤填膺一并准备找洪鸣起算账。

    但是出了门,走了好几条街,这才想起还不知洪鸣起家住哪里。

    不过屈横江交游颇广,在国子监里也属于人尖。

    当下他去找国子监的同窗帮忙,平日与屈横江交游的那些国子监的同窗,当下打探到洪鸣起府上。

    并且这些人也是与洪鸣起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说他要去找洪鸣起的麻烦,一并拍手叫好。读书人心底都有杠秤,林延潮与洪鸣起之争如何,谁对谁错,大家不论,但洪鸣起这胡搅蛮缠,大家是都看得出来的。

    何况林延潮在读书人心底的地位,也不是洪鸣起可比的。

    于是他们不仅给带路,还答允来助拳,一并约定第二日一并去找洪鸣起的麻烦。

    这日天明后。

    洪鸣起坐在轿里,正合眼养神,走在赴早朝的路上。

    洪鸣起想起自己昨日故意找了件事进吏部办差,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见到了吏部侍郎王篆。

    这令洪鸣起着实受宠若惊,受接见时始终觉得膝盖微软,只是勉力保持着平日那副耿介的作派。

    出了吏部的门后,洪鸣起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盼了多年的升迁外放是有希望了。

    洪鸣起坐在轿中,正得意着,这时轿子却突然停下,这里距离紫禁城已不过几步路了。

    洪鸣起正沉浸在被提拔的梦境中,轿子一晃打断了他的美梦。洪鸣起不由不快,一踏轿底板对跟在轿边的管家道:“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颤声道:“老爷,老爷,走不动了。”

    “哦?”

    洪鸣起将轿帘一挑,但见自己的轿子处于一个窄巷之中,现在巷子前后有十数名书生堵住了前后去路。

    有名书生与洪鸣起对视了一眼,然后对伙伴道。

    “没错,就是这狗官。”

    “狗官来了,大家招呼他!”

    忽然不少鸡蛋,菜叶砸向了洪鸣起的轿子,洪鸣起见此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是要做什么吗?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不怕王法吗?”

    “对你这等狗官讲什么王法?”

    话音刚落,但听哗地一声。

    原来早有学生们以布蒙鼻,窜上窄巷旁的小楼,备好了五六个净桶,从天而降砸向洪鸣起的轿子。

    黄白之物顿时蔓延而开,洪鸣起的轿子,他的轿夫,下人,无一幸免。

    众书生们见此一幕,一面掩鼻一面捧腹大笑。

    “快走,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马上要来了。”

    “你们这些顽劣之徒休走!”

    “休走!”

    几名洪鸣起的下人要追,结果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见了这一幕,本已是跑掉的书生,笑得跑不动了,当街捧腹坐在地上大笑。

    这时闻讯而来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抓了一个坐在地上捧腹大笑,而跑不动的士子。至于其他士子早就跑没影了。

    被抓的士子,被官兵拿下时仍是大笑不止。

    带队的兵马司副指挥,见这一幕脸上抽搐,强忍了一阵,终于崩溃,仰天哈哈大笑。

    一旁的兵马司的官兵,过往的路人,也是在旁大笑。

    洪鸣起的手下立在巷中,此刻的心情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坐在轿中的洪鸣起,虽多亏轿子遮挡,身上没有沾到污水,但身处这恶臭的环境里,终于忍不住……吐了。

    “老爷,咱们是不是回去换一身衣裳再上朝。”

    洪鸣起止了吐,怒道:“换什么衣裳,无故耽误了朝期,必被御史弹劾。今日之事必是林延潮此子所为,老夫要去金銮殿上,当面参他一本,竟……竟如此侮辱老臣。”

    “还有抓住的那个书生,不要放跑了,你们要这些官兵好生拷问。”

    “是,是,”几名下人,立即对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喝道,“老爷说得话,你们记住了吗?看什么看,还不快帮忙清理,耽误了我们老爷上朝,你们担待得起吗?”

    官兵们此刻笑得直抽气,无一动手帮忙,只是趴在墙边直喘。

    此刻林延潮刚到长安右门,下了马车后,陈济川与林延潮低声说了几句。

    林延潮听了后,不由笑道:“你的人还蛮有想法的,是个人才。”

    陈济川道:“其实我的人不过推波助澜而已,眼下已是功成身退。”

    林延潮道:“那就好了,如此事后也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说完林延潮停下脚步,突是笑着道:“既然来了,我们也不急着走,不妨在此等一等,咱们当面羞辱一下。”

    陈济川听了失笑心想,老爷果真是睚眦必报的主啊。(未完待续。)

六百零九章 报复

    洪鸣起步履匆匆地进入长安左门。

    洪鸣起稍稍停下脚步,就几欲作呕,只能走得快一点,如此就能让气味随风消散。

    “这不是刑部洪主事吗?为何姗姗来迟。”

    长安左门的千户刚以询问,就闻到洪鸣起身上的臭味,不由掩鼻。

    洪鸣起不能答,只好满脸羞愧地在门籍上草草画押,起身就走。

    到了午门前,官员们已是聚集在这里,准备列队参加早朝了。

    洪鸣起看见一名穿着斗牛服官员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此子不是林延潮还能是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洪鸣起上前想要质问一句,林中允,是否你派人中途用净桶袭击老夫?

    但想想还是按捺下,这么大庭广众的问下,实在太丢面子,日后自己报复也是不迟。

    不过众官员于午门前列队,文武官员各站在一旁,洪鸣起立在队中,他浑身的臭味令官员都是有些不适。

    官员们不由掩袖,私下议论。

    “这洪主事莫非屎尿撒在裤裆里不成?”

    “不对啊,就是撒在裤裆里,也没这么臭的。”

    洪鸣起咬着牙站着,老脸通红。

    林延潮站在一旁,微微一笑,见御史从自己身旁经过时,也是学着旁人举起袖子掩面。

    这御史是负责监察早朝官员仪止的,见林延潮如此过来问道:“林中允,你为何掩面?”

    洪鸣起见林延潮此举不由心底大骂。

    林延潮向御史道:“这……这朝廷有律例,上朝时官员若朝服不整,仪表不修。而洪主事眼下浑身恶臭前来朝参,这不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吗?”

    御史听了林延潮之言,走到洪鸣起身旁一闻,差点连早饭都吐了出来。

    官员们在午门前列队时,连咳嗽,笏板掉地上,官袍不整都要被弹劾,何况洪鸣起浑身臭味。

    那御史板起脸来问道:“洪主事,这是怎么回事?”

    洪鸣起怨恨地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向御史老实地道:“本官路上被刁民袭击,被人用净桶泼粪。”

    哦,一旁众官员们都是恍然。

    御史见了狐疑道:“不过洪主事身上还是颇为干洁的。”

    “当时本官坐在轿中,故而没有沾染,但也是一身……此事必定有人主使,行此卑鄙下流之事,老夫已是将袭击之人抓到,到时供出主谋之人,老夫要向圣上告御状,要此子身败名裂。”

    御史听了洪鸣起的话,露出了一个十分同情的表情来。

    在场官员也知洪鸣起话中所指的人是谁,不由偷笑。

    而林延潮在旁附和道:“不错,此行径真卑鄙下流,洪主事若是抓到主谋之人,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洪鸣起此刻肝都要气炸了,只能冷笑两声。

    御史当下道:“洪主事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但本官负责替天子纠察百官仪止。洪主事衣裳不洁,实有辱圣……闻,本官也只好如实向陛下禀告,还请洪主事不要见怪。”

    于是御史毫不犹豫地将洪鸣起的名字记在了小本本上。

    洪鸣起当场吃了这哑巴亏,此刻他又听到一旁有人道:“我听说洪主事谋求外放对?”

    一人道:“若是外放,被人掷净桶,粪土涂身的事传出去,不是有失威仪,如何能任正堂官牧民呢?”

    要知道官员最讲究体面,一旦这等事传出去,那么官威官体官仪何在?

    若是动则被旁人或者下属讥讽,那不是粪土涂身的洪大人吗?这样如何能做官,如何能威服下属,震慑治下百姓,纯粹沦为官场上的笑柄,以后下属官员,百姓哪里会服洪鸣起。

    这等污点在,吏部也不可能启用你外放牧民,甚至以后担任正堂官也是没机会了。

    洪鸣起此刻知道自己仕途玩完了,他终于原来林延潮派人掷净桶,是这等居心,真是好卑鄙!

    之后洪鸣起被弹劾,天子以御前失仪之罪,将洪鸣起罚俸半年。

    罚俸是次要的,从此以后洪鸣起成为了官场上的笑料。

    洪鸣起自是不甘心如此,当下他将被抓读书人,从五城兵马司的大牢,转至了刑部大牢,亲自审问。

    几名狱卒在旁,洪鸣起刚要动刑。

    那士子就道:“我乃是大兴县学生员,未经提学官,你们不可对我用刑,否则我要上控。”

    几名狱卒一听连连嗤笑。

    洪鸣起冷笑道:“尔要放肆,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此乃刑部大牢,连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官员都可审问。又何况你区区生员。你以为本官吃你这一套吗?”

    说完洪鸣起用手一招道:“把这书生吊起来。”

    书生当即被洪鸣起吊起,吊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吃不住道:“我知错了,我招!”

    最后这书生将十几名参与袭击的书生名字写了下来。

    洪鸣起见了眉头皱起问道:“这屈横江,卢万嘉与林延潮有何关系?”

    这书生一愕道:“关系,实并无半点关系?我等只是平日敬仰状元公的为人,看不惯朝堂上奸臣当道就是。”

    洪鸣起大怒,狱卒见了立即一个耳刮子就过去。

    洪鸣起知道这点证据,实不足以证明林延潮在背后主使,唯有将人抓到方能水落石出。

    于是洪鸣起对左右道:“尔等就着这名单上抓人。”

    一名番子道:“可是这上面不少有功名在身的生员,还有国子监的监生,我们不好抓人。”

    洪鸣起哼了一声道:“那是以往,首辅曾封禁天下书院,不许书生议政,如这些西园文会的读书人借以研讨事功学之名,聚会讨论朝政,此乃违背朝堂纲纪,岂是生员所为。”

    “尔等只要按着名单上,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一道,将这些人拿来就是,就定以擅言朝政之罪!若你们再不放心,本官替你们请一道刘侍郎的堂谕就是。”

    众番子心道,好你个洪鸣起,明明是借机抓这些书生,寻林延潮的把柄,但偏偏你还拿出了朝廷律例,这等堂而皇之的名头。

    不过官字两张口,凭你怎么说都行。

    反正洪鸣起打起张居正的名头,他们就师出有名了。

    于是众番子当下一并称是。未完待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六百一十章 拿人

    有句话是,在京城你当再大的官都嫌小。

    洪鸣起这正六品主事乍看犹如蚊子肉般,十分不起眼,不说在其他衙门,就是在刑部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个个都可以压他,但若是到了地方那可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而林延潮与洪鸣起相比,翰林侍读与刑部主事同为正六品。

    在朝班的顺序上,翰林侍读是要位列刑部主事之前。

    但在真正的权力上,翰林侍读却不如刑部主事。翰林侍读虽清贵,但除了伺候皇帝外,但却不管事。

    刑部主事再怎么说,也是刑部衙门的首领官,就如同今天中央各部厅司级官员,有署理事务之权。

    洪鸣起与林延潮结上梁子后,自是不甘心。

    他若是以追查自己当街被人泼粪之事,去抓拿那些生员,监生,不免有携私报复之嫌。而且生员,监生这等读书人,都是有功名在身,若是一个不谨慎,人家上控,自己就兜着走了。

    故而洪鸣起就利用自己的职权,拿起鸡毛当令箭,将此事与朝廷在万历七年下达的‘毁书院,禁讲学’的诏令融合在一起,如此就扯起了大旗。

    换了其他事,官员们不会那么认真,得罪了读书人可不是好办的,但禁讲学,不许生员言事,这可是朝廷诏令,是首辅张居正的意思。若是照办不好,可是要丢乌纱帽的,还能不慎重。

    况且洪鸣起还因此请了刑部侍郎刘一儒的堂谕。

    下面的官吏在这档子事上绝不敢扯皮,而是实心用事。

    当日西园雅集。

    卢万嘉与几名袭击过洪鸣起轿子的读书人都是在场。当日参与袭击官轿的人担心官府追究此事,眼下大多出外躲避风声。

    但这几人仍是行若无事的参加雅集,也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竟不以袭击朝廷官员担心。这朝廷历来优厚读书人的缘故,让他们有些麻痹大意。

    除了卢万嘉及数人外,其余几十名来参加西园雅集的,倒是没有参加过袭击洪鸣起轿子之事,只是对永嘉之学感兴趣,前来听讲的读书人。

    雅集上研讨永嘉之学经义。

    一名四十余岁的老儒在那言道:“内圣外王四字乃是圣人心传,理学得内圣二字,法家得外王二字,理学之士仅以修身,于事功全无建树,而法家言力而离德,专霸术而弃内圣,秦二世而亡就是前车之鉴。”

    “但永嘉之学不同,林三元在经筵上说得明白,内圣为纲,外王为目,纲目并举才是圣人之教,故而我等学永嘉之学,就是兼揉理学的内圣,法家的外王。”

    这老儒说完,众人都是点头纷纷道。

    于同先生说得有道理啊。

    那是,于同先生乃是明德书院的讲郎,教出了不少举人,近日听他一席话,真茅塞顿开。

    大家一并议论,席间不住有下人将糕点呈上,角落里两名读书人取过糕点,放入口中细嚼。

    这两名读书人不是外人,正是两位落魄举人郭正域,雒于仁。

    “少泾,看你这样子,我以为我们是来吃嗟来之食呢。”

    雒于仁看了一眼郭正域,摇了摇头道:“我等就是再落魄,吃食还是不愁的,若非你要拉我听这永嘉之学,我才不会来呢。”

    郭正域笑了笑道:“好的,就算我拉少泾你一起前来好了。”

    雒于仁摇了摇头道:“其实我看这雅集里读书人,也并非真懂永嘉之学,甚至方才那于同先生,所言不过流于表面,所知不过皮毛而已,还亏他是书院讲郎。”

    郭正域笑着道:“无妨就算毫无收获,就当来广交朋友,结交志同道合者之士。”

    “你堂堂举人与这些生员结交,不是折节吗?”

    郭正域道:“交友只需志趣相投就好了,论及富贵贫贱做什么?若我是这样的人,少泾还会拿我当朋友么?”

    雒于仁笑着道:“那倒也是。”

    这时卢万嘉来到二人席前行礼后道:“在下卢万嘉,是此地主人,二人兄台是第一次来吧!”

    郭正域与雒于仁避席行礼后,郭正域道:“在下郭正域,欲求事功之学,久闻西园文社名声,故而不请自来。”

    卢万嘉听了大笑道:“只要是志同道合,就不是不请自来,而是欢迎之至,只是我等才疏学浅,也就是在此瞎讨论,一会还要听郭兄的高见才是。”

    说完卢万嘉见二人衣衫单薄,而且面色苍白,知二人日子过得不宽裕,当下与身后下人说了两句。

    不久两名下人托着衣裳银两的盘子前来,卢万嘉道:“这里是寒衣一件,纹银五两,作为在下的见面之礼。”

    郭正域连忙道:“贸然打搅已是不安,岂敢受兄台如此大礼。”

    卢万嘉笑着道:“这有什么,君子有通财之谊,还未请教二位兄台在哪里读书?”

    郭正域本是不愿意表露自己举人的身份,主要是读书人的面子怕丢人,但见卢万嘉如此盛情,欺瞒下去就对不起朋友,于是准备如实说出。

    而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赶到园子里,向卢万嘉道:“老爷不好了,官差来了,说是拿人。”

    卢万嘉一惊知是事发,但转念又想不过泼粪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多费点银子就是了。

    见雅集已是停下,众书生们惊疑不定,卢万嘉先安抚道:“诸位不要慌。”

    然后卢万嘉对下人道:“你拿着我的帖子,立即去县衙找张师爷,周典吏帮忙。”

    下人应了一声,正要开后门出去,但打开门一刻,却被人推倒在地。

    “一个都不许走!”

    后门处二十几名官兵衙役拿着铁索,棍棒,牛皮绳涌了进来。

    为首是一名捕头喝道:“不要问了,在场之人尽数都给我拿下。”

    众书生一片哗然道:“尔等有什么理由拿我,我们犯了什么事?”

    卢万嘉按了按手,众人都是停止喧哗。

    卢万嘉道:“在下卢万嘉,这西园文社乃是我主持,我等不过同道相聚,研习经学,你们来此做什么?”

    铺头喜道:“你就是卢万嘉,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错,我们拿的就是你。”

    卢万嘉道:“我与县衙的张师爷,户房的周典吏都是朋友,你们若无证据拿我,最好掂量一二。”

    铺头身后一名青袍官员道:“我们乃奉刑部的令谕抓人,别说师爷,典吏,就是知县来了也是没用。若提证据二字,卢万嘉主谋袭击刑部主事的事,早有人供出,还想抵赖不成?”

    卢万嘉知道今日的事很难善了了,于是拱手道:“好,我跟你走一趟,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拿我去和洪鸣起交代就是,不要连累其他人。”

    卢万嘉说完,其他几名涉事的读书人道:“没错,袭击洪狗官,我等也有份,我们与卢兄同往。”

    “当日净桶是我丢的,不知姓洪的觉得味道如何?”

    说着几人大笑,丝毫不以为意。

    哪知这青袍官员冷笑一声道:“袭击朝廷命官官轿只是一事,本官还有其他事问你们,全给我拿下。”

    官兵听令后举起牛皮绳上前拿人。

    “且慢,”卢万嘉又惊又怒喝止官兵动作,然后道:“其他的人都不知此事,你们要拿,拿我一人就好了,连累他们作什么?”

    其他书生也是道:“我有功名在身,尔等也敢放肆?”

    方才讲经的老儒也是上前道:“老夫乃明德书院的讲郎,这不过是研讨永嘉经学的文会而已,老夫敢担保在座之人,并无一作奸犯科之辈。”

    那青袍官员冷笑道:“真不打自招,你乃讲郎必是在此讲学无疑,朝廷禁止私下讲学,难道不知嘛?尔等名为雅集,实为借永嘉之学言政,私议朝堂大事,按律当抓,不要说了跟我走一趟!”

    众书生顿时都懵了,他们只是研讨经学,竟被这些人扣上私下讲学,言政事的大帽子。

    众人纷纷道:“我等专研圣人之学,并非是什么朝堂大事。”

    “永嘉之学乃宋人经义,与言政何干?”

    青袍官员冷笑道:“圣人经义在于修身自持,尔等言永嘉之学,就是言事功;言事功,就是言政,有何不同。”

    众人惊怒交加:“大人,怎可如此强词夺理。”

    青袍官员不屑地道:“懒得与你们啰嗦,若是要分辩,在大牢里慢慢与大人说去。既是你们不肯就范,就不要怪我动粗。”

    于是官兵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对这些读书人拳打脚踢。

    衣裳被扯裂,发冠打落在地,抓来的书生,一个个用绳子捆了。

    不听话敢反抗的,直接拿棍棒招呼,几名书生被打得是头破血流,连连叫唤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这一幕,读书人的斯文扫地。

    卢万嘉见自己的朋友被打倒在地,怒道:“尔等做什么?国朝两百年来优厚士大夫,小小胥吏竟敢撒野,这位大人你也是读书人,何必为虎作伥?”

    左右官差仍是在殴打书生,这名青袍官员视若无睹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尔等若乖乖听话,何必遭此皮肉之苦。”

    “若你们真的无措,问话后就会放回,何必担心?”

    卢万嘉满脸悲愤道:“好,好,这就是你们刑部拿人问话的手段,好,我们跟你去就是,还请不要再打人。”

    青袍官员点点头当下道:“住手!”(未完待续。)

六百一十一章 利用

    林府内。

    林浅浅现在比较显怀,起居都十分小心。林延潮扶着林浅浅去后院看了一会花木后,这才回房。

    林浅浅道:“寿哥的婚期也是该定了,昨日黄夫人替甄府来探听我们口风呢。”

    林延潮笑着道:“不是说好年后吗?怎么又如此急了。对了,这甄府的夫人不是一直看不上堂兄,突然此来催婚,必有情由。”

    林浅浅笑着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相公你,圣上不是刚刚赏赐相公可以荐一族亲为国子监荫生吗?这黄夫人就向我打听了,她虽没有明说,但其实也是在替甄家相询,说是若寿哥补荫入国子监,那么对两家这桩婚事倒是好事,更门当户对一些,说出去甄老爷子也会高兴。”

    林浅浅说完看林延潮突不说话,问道:“相公可是因此不高兴了?”

    林延潮见林浅浅相问,笑了笑于是道:“不高兴倒是不至于。”

    林浅浅道:“我是觉得这甄家未免也管得太宽了,若是他想寿哥补荫生,那不妨过门再提,只是现在提来倒是有几分要挟之感。”

    林延潮对林浅浅道:“甄家此见也是人之常情,但甄家女儿毕竟还未过门,两边还不是亲家,这么说等于插手我家家事却是不当了。”

    林浅浅垂头道:“这也是。”

    “这荫生之事,我有放在心上。眼下堂兄他童子试在即,以堂兄的性子,若知可以不经科考,而入国子监,必定会懈了他读书进取之志。故而我准备先瞒着他,让他发奋读书,将来无论中或不中,对他磨志,以及学业都有好处,若真考不取了,再让他补监,如此方知珍惜。”

    林浅浅听了惊喜连连道:“原来相公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连我也以为相公一直不提此事是……”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你是说我还记得以前与大伯大娘家里的龌蹉之事,而不肯将这好处给堂兄吗?”

    林浅浅笑了笑道:“确实有这么考虑,但见相公这么说,我就放心啦。”

    林延潮笑了笑。

    然后林浅浅又道:“只是这甄家确有些势利。”

    林延潮道:“人无完人,终是将来的亲家,咱们忍一忍,待人以宽就是。”

    说了半响话,林浅浅也有些疲了,于是林延潮扶她去休息,再让翠珠,画屏服侍林浅浅。

    林延潮从林浅浅房里出来后,就见得陈济川侍在院中。

    林延潮朝陈济川点点头,让他随着自己至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陈济川道:“老爷,这于书生已是安排妥当,属下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看着他上了海船返回山东老家。”

    这于书生就是陈济川安插在西园文会里推波助澜的人。

    林延潮听说他上船,那么洪鸣起就算是能量再大,也不会追到山东去追查此人。

    洪鸣起要凭着官轿被袭之事,查到林延潮把柄,几乎比登天还难。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道:“如此也好,省却了我的后顾之忧。这于书生办事还算得力,告诉他等洪鸣起致仕后,我还是要用他的。”

    陈济川笑着道:“老爷乃当今状元,前途不可限量,于书生当然愿意跟着老爷办事。”

    林延潮道:“至于其他人,他们虽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告诉他们暂先当我的眼线,待有事时我还是要用他们的。”

    陈济川称是,然后道:“老爷,听闻洪鸣起不仅袭查了西园文社,就连京城里其他几个讲永嘉之学的文社,或是读书人的雅集,也被官兵查抄,他们都被带回刑部。”

    林延潮微微眯眼道:“这姓洪的看来是借此事来与我斗法啊!””

    林延潮琢磨,洪鸣起是自己为官仕途上,碰到的第一个政敌。

    这政敌的水平不低。

    官位上林延潮与洪鸣起相比,同为正六品,大家修为一样。

    林延潮入直大内,洪鸣起在刑部任事,在境界上是林延潮高了一筹。

    但洪鸣起手握实权,可动用刑部的力量,而林延潮却没有涉政的权力,好比对方拿了一件兵器,而林延潮则是空手。

    而人脉上,林延潮有申时行这座师,以及一般同年,同乡,不过林延潮为官时日尚短,这些同年同乡还帮不上什么大忙。

    至于洪鸣起举人出身,在老师和同年上就不及林延潮。但他为官多年,怎么说也是积攒了一些人脉,而且都是可以用得上的。

    总之言之,双方各有利弊。

    林延潮与陈济川商议了一阵。然后就到了晚饭时候。

    到了饭厅,先是一名丫鬟来禀告。

    “夫人身子疲了,不来吃晚饭,请老爷先用。”

    林延潮道:“吩咐厨房灶火不要熄,等夫人醒来再做些合夫人胃口的饭菜。”

    “是。”

    丫鬟刚走,一名书童前来道:“大老爷说要忙着两个月后县试,正在用功,让人将饭端到他的书房。”

    林延潮疑惑道:“真在用功?”

    一旁下人道:“这几个月来,大老爷真在用功。”

    林延潮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让厨房多备些饭食送去。”

    “是。”

    数人走后,林延潮对伺立在旁的徐火勃,陶望龄道:“来,咱们入桌。”

    “是。”

    几人入座后,下人们将热菜端上。

    五菜两汤的样式,有荤有素,精致谈不上,但却量足。服侍的下人上前给几人装饭,盛汤,然后退下。

    林延潮先喝着白菜豆腐汤,却见徐火勃,陶望龄二人一副不愿下筷的样子。

    林延潮不由问道:“这饭菜不合你们口味吗?”

    徐火勃,陶望龄二人道:“老师,并非如此。”

    林延潮见二**言又止道:“那就是有事要与我说了,尽管说来。”

    徐火勃看了陶望龄一眼道:“老师,这几日弟子听到不少风声。”

    “什么风声?”

    徐火勃正犹豫怎么开口,一旁陶望龄已是忍不住道:“老师,洪鸣起自查了西园文社后,又查封了京城好几处研讨永嘉之学的文社。”

    “眼下永嘉之学已有气候,若是将来盛行起来,老师不失为中兴传承此学的大儒。这姓洪的借禁止讲学之名,实为报复,若是被他得逞,民间不敢将此永嘉之学,那么老师一番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林延潮听了陶望龄的话,恍然道:“原来你们是有此担心。”

    徐火勃也道:“老师,学生这几日也在读永嘉之学。永嘉之学与老师平日所教有不谋而合之处。弟子觉得永嘉之说兼儒家法家二者之长,无两家之短,实乃济世经邦之学。若是因洪主事起意打击报复,而断绝了老师从先贤手中所传的经学,岂非天下读书人之不幸,我大明之不幸。”

    两位弟子一脸焦急,林延潮见了一脸欣然,这两个弟子自己没有白教啊。

    陶望龄道:“老师,罢讲学,又岂能堵悠悠众口,眼下洪鸣起携私报复,不仅禁西园文社,还打击了不少讲永嘉之学的文社,数百名读书人被抓入大牢。现在士林之间都十分愤慨,民怨如沸,可见此乃不得人心之举。”

    “洪鸣起因此得罪了那么多读书人,实为昏招,老师若乘此机会联络朝野向圣上递本,弹劾洪鸣起,那么民间的士子必会响应支持,那时扳倒此奸贼易如反掌。”

    陶望龄说得十分慷慨激昂。

    之前两位弟子与林延潮辩论时,林延潮尚是满脸喜色。

    但听陶望龄这么说,他的脸倒是沉下来了。

    林延潮沉思了一会反问道:“这话是谁教你说得?”

    陶望龄愕然。

    林延潮立即看向徐火勃问道:“今日你与望龄去了哪里,如是说来?”

    徐火勃见林延潮神色,不知陶望龄说错了什么,只能道:“今日同乡士子在雅筑楼小聚,我与望龄都去了。”

    “那么这话也是他们倡议你说的?”林延潮问道。

    徐火勃道:“实也不是他们说的,其实是大家之见,我们二人也是深深认同的。”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谋划岂可出于众人之见,此言实误你,也误我。”

    陶望龄,徐火勃一愕忙问道:“老师,怎么说?”

    林延潮肃然道:“洪鸣起借禁讲学之事来禁止民间士子讲永嘉之学,其用意不在打击永嘉之学。而是借打击永嘉之学,逼我自乱阵脚。若是我上书,就是中了洪鸣起的圈套。”

    “那弹劾的不是洪鸣起,而弹劾的是朝廷律令,弹劾的是元辅张江陵的威严。民间士子越支持我,张江陵对我就越忌惮,不仅于事无补,永嘉之学照样会被禁止,连为师我也会因此事而遭罢官。”

    陶望龄,徐火勃都是一惊,他们没有料到官场凶险至此,他们以为让林延潮借助民间士子的支持,就可以扳倒洪鸣起,但实际上却反而中了人家的圈套。

    林延潮道:“若我所料不错,必是有人混进你们的聚会,借你们来向我递话,好干扰我的判断。”

    陶望龄,徐火勃心道,老师真所料一点都不错,小聚时正是一名来路不明的士子向他们建议的,并得到大家附和。

    若不是林延潮见事明白,他们此番不会被人利用,他们真经验太浅薄了。

    陶望龄一脸悔恨。

    徐火勃垂泪道:“老师是弟子错了。”(未完待续。)

六百一十二章 事情闹大了

    林延潮看这两名弟子如此样子,也知自己方才话说得重了些。

    他们不过十五六岁,对于朝堂官员那重重龃龉的心思,怎么会明白。

    读书人常常以为得民心者得天下,可以通过民意诉求,只要能上达天听,天子就会听从读书人的意见。

    但在中央集权制下的官场,决定官员升迁去留的,不是来自于下面的力量,而是上面的力量。所以洪鸣起敢闹得鸡飞狗跳,不怕得罪人,靠得就是张居正一句话,有朝廷给他撑得腰。

    这就是官本位的弊端。

    这时陶望龄定了定神道:“可是老师眼下的处境,也是不妙。现在朝野上下,无论官员,还是读书人,都是认为老师对于永嘉之学,有承前启后之功。”

    “若是朝廷真下令取缔永嘉之学,那么近溪先生就是老师的前车之鉴。”

    林延潮看了一眼陶望龄,他没有做官,因而官场经验不足,但是见事还是明白的。

    徐火勃也是道:“是啊,老师此刻就是不作为,也不一定能逃脱干系。一旦朝廷下令取缔永嘉之学,民间因敬仰老师,进而对永嘉之学感兴趣的读书人,就会因此受害。那么对老师的声望打击不小。”

    陶望龄,徐火勃二人说得没错,永嘉之学乃林延潮名望所系。

    眼下洪鸣起借机报复打击的,都是支持永嘉之学的读书人。但支持永嘉之学的读书人中,不少也是林延潮的簇拥。若真到了这一步,林延潮也会因此失去读书人的支持,甚至名望受损,以至于罢官。

    林延潮对两个弟子道:“你们说得,为师何尝不明白,只是时候未至,不可轻举妄动。”

    陶望龄,徐火勃见林延潮如此持重,略微失望。

    徐火勃垂泪道:“老师,数百士子因支持永嘉之学,而被刑部逮捕下狱,我等岂能无动于衷。”

    说完徐火勃向林延潮一拜后离去。

    陶望龄则是沉默了片刻后,向林延潮道:“老师,道之不行,吾宁死矣!”

    说完陶望龄拱手后,也是离去。

    林延潮看着两个弟子这等激愤的样子,也是感叹,特别是陶望龄那一句,道之不行,吾宁死矣。

    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却没有门路,不由对弟子感叹。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做官就是为了行道义,但我的道义,不能行于天下,这一点我早已是知道了。从这一句,可知孔子之无奈,一生推行他的主张,但却不能为世人接受。

    换了现在,永嘉之学,不也是林延潮的道义所在吗?

    若是永嘉之学就此被朝廷取缔,也等于林延潮的政治主张被否定,那么林延潮此生也只能学孔子,于民间讲学,不能在政治上推行他的主张了。

    至于陶望龄说得更是决绝,道之不行,吾宁死矣。

    若是政治主张,不能推行,宁可死了。

    这就是书生执见了,也是儒生的风骨,犹如当年的山长,宁可自杀明志,也不肯妥协。

    林延潮被陶望龄这一句话触动,不由想起的过去之事来。

    自己平平稳稳的专心于仕途,凭自己与皇帝和申时行的关系,将来入阁拜相是迟早的事。

    推广学说,政治理念,这是古今圣贤才走的路。

    仕途宦途与推行学说,二者能否合二为一,不相互冲突呢?

    就在此刻,北京国子监。

    一名国子学博士,两名直讲走至监舍,在三人身后还跟着三名官吏一般打扮的人。

    以往国子监监舍十分热闹,但今天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这是乙字号监舍,监生屈横江就住这里。”博士与一名官员道。

    官员点了点头道:“也好,叫他出来吧!”

    博士点点头,下面一名三十余岁的直讲道:“国子学监生屈横江,卢明怡,赵合,宋端,张铭,高贺在吗?”

    监舍里答道:“在。”

    “博士,请你们出来说话。”

    “是。”

    在等待之中,吏员看见,不少监生从监舍的门窗里探头来看。

    片刻屈横江等数名监生已是站在监舍之外。

    博士对吏员道:“正是他们,还有其他二十六名监生在别的监舍,不在这里。”

    这吏员点点头道:“好,他们先跟我走吧!”

    这口气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等等,我等为何要与你们走?”屈横江问道。

    一旁的直讲板起脸道:“屈横江,你做错了什么自己知道,跟着这位官差走,不要丢我北雍的脸面。”

    屈横江仰天哈哈大笑道:“若是我不肯呢?”

    直讲怒道:“屈横江,你这是何等态度?有这么与先生讲话的吗?”

    屈横江道:“这位先生,平日不见你教我们读书做人,而眼下这官差要来抓我们,你不过问此事,听之任之让官差将我带走,我国子监什么时候成了刑部的属僚了?”

    说得好,一旁监舍里,都是替屈横江叫好。

    这位直讲羞愧不能答。

    一旁博士道:“屈横江我知你有委屈,但刑部只是让他去问话而已,不用太担心。”

    屈横江冷笑道:“问话?这几日来,京城三百多名读书人被关进刑部大牢,这也是问话。”

    这名官吏喝道:“屈横江不要造谣,这几百名读书人昨日我们就已是放出大半,剩下的如卢万嘉之流都是真正犯事的,你若再放肆,不要怪本官不客气?”

    “放肆?”屈横江板起脸来喝道,“到底是谁放肆?最近是谁弄得京城鸡犬不宁,读书人们怨声载道?”

    “你要抓人拿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国子监!是天子辟雍!朝廷尊儒学、行礼乐,宣德化之地!谁许你们这些刑部的爪牙来这里抓人了!”

    屈横江一句厉过一句。

    到了最后四周监舍大门一开,上百名监生冲了出来,当下博士直讲,以及刑部官员都围在当中。

    “你们要拿人,就将我们一并拿了!”

    “不错,我们各个都有犯事。”

    无数监生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手指口骂。

    刑部官员吓得双腿直颤,面色苍白颤声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要造反作乱吗?”

    刑部官员心底想说,完蛋,事情闹大了!(未完待续。)

六百一十三章 告御状

    刑部官员,国子监的讲师在群情激愤的国子监监生面前都是胆寒,此刻不要说动手抓人了,不被这些愤怒的读书人给当场撕了就算好的了。

    形势比人强,此刻官员们知道今日要抓人的计划泡汤,再下去连自己也是不保,纷纷打了退堂鼓。

    这些人临走时还不忘警告了一句:“你们以为躲在国子监就没事了吗?”

    “明日有你们好看。”

    众监生大怒,这些人不敢再说,只能是灰溜溜地离去。

    此刻监生们情绪未平,聚在一起,不肯散去。

    屈横江,以及几十名被刑部官员‘邀请往刑部走一趟’的国子监监生,都是交头接耳,商议对策。

    一名监生对众人道:“这一次事发,我等必被朝廷开除学籍。那时如何是好?”

    一名监生道:“开除学籍倒也是罢了,我有个亲戚在刑部,听闻卢万嘉他们被抓进去的士子,被洪鸣起那狗官拷打审问,要他们诬陷林三元在背后主使袭击官轿之事,还有私下在民间讲学,教授永嘉之学。”

    “若是我等被抓入刑部,也不是如此吗?”

    “哼,洪鸣起这狗官,简直是携私报复。”

    “我宁死也不会从之。”

    这时屈横江站起身对众人道:“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做不二不休,咱们将事情闹大!”

    几十名监生都是一并问道:“如何闹大?”

    屈横江左右环视道:“咱们去登闻鼓院上书,告御状!”

    屈横江一句话,监生们一并响应道:“告御状!”

    这登闻鼓院起于尧舜,时称敢谏之鼓。

    周时设路鼓,百姓有冤情可击鼓直诉天子。

    到了明朝时,朝廷仍设登闻鼓院,就位于长安右门之内。

    登闻鼓院里平日设有有检察御史,六科给事中,锦衣卫值守。

    若有百姓有冤,可去登闻鼓院,敲登闻鼓向天子直诉,任何官员不得阻拦。官员如果有怠慢,甚至不受理击鼓案件,朝廷可对其重罚。

    所以屈横江说去登闻鼓院,告御状,就可以将此事直诉给天子,上达天听。

    一般而言百姓不是被逼到了极处,是不会去敲登闻鼓的,但对于已是豁出去的监生们,有什么不敢干的。

    “我们再召集其他人,一并前往!”

    “好!”

    众监生当场立即写了一份诉状。

    诉状大意向天子鸣冤,将事情曲折说清楚,恳请释放卢万嘉等被囚禁在刑部的读书人,并废除朝廷在万历七年,下达的**院,禁讲学的令谕,允许民间可讲永嘉之学。

    有人看了这状纸心道,你们将这状纸递上去,就是将事情捅上了天啊!朝廷或许没有禁永嘉之学的意思,但经你们这么一闹,恐怕就要禁止了。

    还有几名老成持重的监生劝他们不要这么做,监生赴登闻鼓院上书,不是惊扰圣驾吗?就算有理,将来也没好果子吃。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屈横江他们哪里管得那么多,早已是横下了一条心。

    “弃此头巾如何?”

    “宁鸣而死不默而亡!”

    “道之不申,我等求功名又有何益?”

    说完众监生们,一个个在状纸上画押。

    状纸写好后,国子监一百多名监生响应愿一并前往登闻鼓院上书,虽人不多,但在一千多名的国子监监生中已是相当大的比例了。

    不少监生也是支持的,但因为怕担事,或怕被革了功名不敢前去,只能遥遥相送。

    待屈横江他们走出集贤门时,相送的监生长长作揖,露出伤感,或哽咽作泪,或大哭出声。

    人人脸上都有悲色。

    也有监生担心大难临头,此事会连累他们,坐在监舍里长吁短叹。有人则是飞奔而去将此事禀告给国子监祭酒周子义。

    告御状的监生们从国子监浩浩荡荡地往紫禁城出发。

    监生们一路上还打出了横幅,说是读书人向天子情愿。

    这一路走来,沿途士子,百姓纷纷上前询问。

    不少人早都知道此事,听说去申冤后,有人迟疑,有人害怕,但也有不少读书人加入了监生的队伍之中。

    屈横江也知这一次去登闻鼓院上书,就算是将状纸递给了天子,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他这么做只是完成一名读书人的执念而已,他们心底也知道,此去多半是徒劳的,毕竟朝廷律令在那,不会因他们这些读书人抗议而改变。

    就算诉求成功,他作为领头的人,也是会被重责,革去功名,充军,甚至杀头。

    屈横江满心悲愤,其他监生也多是怀有这样心情。

    从国子监一路走来,但见沿街上不少读书人询问后,却是毫不犹豫加入了他告御状的队伍。

    屈横江不愿意连累别人,与一名读书人说道,兄台,此去告御状,怕是凶多吉少。

    此人答道,义之所在,不容辞!

    大多数人一声不吭,于状纸上画押后,附于队伍之末。

    更有心怀敬意之人,在街边巷口站定,朝队伍深深地长揖,竖立在那相送。

    屈横江没有料到这一时兴起,事先也没有组织的告御状,竟得到这么多读书人的支持。

    此刻他不由胸前热血上涌,朝他们一揖,大步前行。

    队伍到了长安右门前,屈横江站定脚步往后一望,遍眼所及都是读书人的青衫襕衫,竟有近千人云集于此。他们有生员,有监生,有举人,以及连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

    屈横江热泪盈眶对左右道:“吾道不孤!”

    一旁几名领头的监生,也是道:“得道者多助。”

    “今日纵使我等身死,圣贤所传的永嘉经学不死。”

    听了这几句话,众人纷纷拭泪。

    屈横江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等死有何憾!”

    屈横江豪气地众人抱拳后,手持状纸走到金水桥边朝紫禁城跪下,重重叩拜四次,然后双手捧起状纸,高举头顶。

    但见白纸黑纸的状纸上,密密麻麻落满了红色的指印,竟无一处间隙!

    无数读书人也是同时撩起长衫,跟着屈横江跪在长安门前,高喊道:“我们要告御状!”

    “我们要见圣上!”

    “开门!”

    “开门!”

    “开门!”

    千人之呼声,顿时声音震动紫禁城,直透阙掖而去。

    皇城震动!

    本年最后一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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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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