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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二十九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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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谈论间,陈济川又是来到天井里。

    “许文昌在吗?”

    一名三十多岁穿着粗布棉袍的士子,走来忐忑地行了一礼。

    陈济川说了几句,但见许文昌脸上露出大喜之色。

    这等喜悦之色,犹如许文昌刚刚榜上提名了一般。

    一旁众人看了也无不羡慕。

    “学生谢过陈管家。”

    “先不着急谢,还是见过老爷再说。”

    当下许文昌由陈济川领路,走至天井旁林延潮的书房。

    书房中点着炭盆,比天井温暖许多。

    许文昌向正在伏案批改文章的林延潮拜下道:“学生无锡茂才许文昌拜见状元公。”

    林延潮停下笔,转过身对许文昌笑着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如欲折衷天下之义理,必尽考详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谬这一句,于我深有所得。”

    “谢状元公夸奖,学生于事功之学不过初窥门径,愿拜入状元公门下穷极此道。”

    说完许文昌双手捧起自己的门生帖子和文章。

    林延潮从许文昌手里接过帖子和文章,交给一旁的孙承宗后道:“从此以后你记名于我门下,但能不能出师,要看你平日所学,为人品行。”

    许文昌大喜道:“弟子记住了,多谢先生。”

    古人一般师生之间,都是称先生。

    若学生对先生,表示更进一步尊敬,则可称老师。

    比先生,老师更进一步的,就是称夫子了,这好比学生把老师,当作孔圣一般在心底敬仰了。王世贞就曾讽刺,说官场门生称座主,不过是老先生,但严嵩当国时,就有门生谀称严嵩为老师,更有甚者,竟称严嵩为夫子。

    林延潮笑了笑,见许文昌无比郑重地行叩头之礼。

    之后下人捧上茶来,许文昌郑重其事地端过茶来向林延潮奉上。

    林延潮喝了对方奉上的茶水,看了一眼呈上的拜师礼,然后离椅将许文昌扶起:“以后需勤学勉力,不可懈怠。”

    如此师生名份就这么定下了。

    许文昌走出门后满脸喜色,神采飞扬,不少士子见了这一幕,都是羡慕,一并上来向他祝贺。

    “许兄,先我等一步!”

    许文昌笑着:“侥幸而已。”

    众人仔细打量许文昌,也不见得对方多出色,反而他的布袍不起眼处打着几个补丁,不免心想他能得林三元赏识,我又为何不行。

    也有人想,听闻名师择徒极严,我以为状元公身为帝王师,眼界不同于常人,却不想不严于择徒。

    林延潮择徒确实不严,因为所用是宽进严出的标准。

    儒学从没有道不可妄泄,法不可轻传之语。儒家先贤讲学时,一贯主张你只要肯来听我讲课就是我的弟子,甚至你心底不认同我也没有关系。

    甚至人戏称,你教你,并非是我认可你,只是我这个人爱诲人不倦罢了。

    你拜在我门下从学,要我认可你,就必须出师。

    比如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授门下三千弟子,但最后能贯通诗、书、礼、乐,身兼六艺者唯有七十二人,这就是七十二贤的由来。

    三千弟子,名著青史不过七十二人。

    孔子实行的就是宽进严出的标准。

    如此对弟子约束自是极宽,儒学从不讲一人终生只能拜一师,你拜在我下读书,也可摆在别人门下。孔子门下弟子除了颜回都曾去听少正卯讲课,孔子知道了也没有约束弟子,说你不准去,两个你只能选一个。

    还有就是拜师礼也是随意,儒家讲究的是心仪成礼,辅以束修而已。

    如孔子弟子中子贡富甲一方,以重金资助孔子周游列国,子贡之赠,孔子没有辞。还有穷得响叮当,又想拜在孔子门下的士子,孔子说也行,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大意是孔子说,自行带一束肉干向我拜师的弟子,我从没有不教的。若孔子认钱不认人,如颜回、子路、卜商、冉求、仲弓、原宪、伯牛等出身寒门的学生,都无法成为他的弟子。

    见许文昌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众书生们不免问许文昌,你给了状元公多少拜师礼。

    许文昌惭愧地道:“不过六礼而已。”

    拜师六礼即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肉。这是民间拜师再简单不过的礼仪,但此区区六礼就能拜在当今帝师,翰林学士,三元及第的林延潮的门下,这是何等便宜之事。

    在场大多数拜师礼带得不甚重的书生,都是松了一口气,心底对林延潮的感激更甚。

    不过其中也有一人却眼珠一转……

    片刻后,书房里一名士子向林延潮行礼后道:“禀状元公,学生家贫,不能支束脩。”

    林延潮搁下笔上下打量了这名士子,确实不甚富裕的样子,然后点点头道:“此无妨,可缓一段时日,但束脩之资却不可不纳。”

    林延潮也是随意之人,若是每名弟子各个都有子贡之财,那当然最好,但若是没有也行,肯给干肉的也行。

    林延潮这么说后,这士子没有丝毫感激,反而理所当然地道:“学生有颜回之志,亦有颜回之贫,听闻状元公也是贫寒出身,当知我等之穷苦。今日状元公得志,却索束脩之资,岂非忘本。故而学生恳请状元公免去束脩,待宽裕后再偿。”

    林延潮淡淡地道:“不错,你的束脩之资不在我眼底,但古人空手不相见,空手拜师,此非礼也。你还是先回去,想通了这个道理再来。”

    “学生……”

    这士子还要说话,却被一旁陈济川打断道:“老爷已是发话,这位兄台还是先请了。”

    见陈济川逐客,那士子只能离去,走到门口,突愤然转身道:“状元公,学生闻圣人之教,在于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如颜回一贫如洗,但先师对他却赞誉备至。”

    “弟子愿以颜回事先生,状元公为何不能如先师待颜回。吾此来以为状元公乃雅量高致之士,但今日见之不过尔尔,若今日之事为外人道之,天下之人会如何看状元公?”

    闻言林延潮眉锋一动:“站住!”

    这名士子以为得志,停下脚步负手问道:“状元公,有何高见?”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汝非颜回也。我问你功字怎么写?”

    “一个工一个力。”

    林延潮道:“不错,功字从力从工,以劳定国也。无力焉能言得,无力焉能言道。”

    “汝不自行束脩,从我而学,与不劳而获何异?此非事功之道,也不成礼数,故而还是请你另择名师吧!当然你也可道与外人,看看天下人笑话的是谁。”

    那士子听后无言以对。

    顿了顿林延潮又道:“你非吾徒,这句话我本不愿教你的,但教了你,你需有所偿。”

    那士子道:“学生身无分文,状元公还要怎么办?”

    林延潮点点头道:“身无分文那无妨,济川,将此子给我丢出府外!”

    陈济川冷笑一声,招呼几名孔武有力的下人进屋将这名士子拿住。

    “此有辱斯文!”这士子叫道。

    但是却无人理会。

    片刻之后,陈济川拍手而去,但见林府门外的雪地里,这名士子四脚朝天地摔在上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章 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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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杨时于洛阳师从二程中的程颢。杨时学成后返回南方老家。送别时,程颢目送杨时的背影,欣慰对旁人道:“吾道南矣!”

    后杨时果真在东南讲学传道,信徒无数,洛学自此南传。

    林延潮这么对陶望龄说道南二字,有衣钵期许之意。

    之后数日之间,林延潮又收录了七十余名门生。

    林延潮收录门生的标准,不择出身,只要你有略有所长即可(出身好,文章好,背景大,科名高,甚至拜师礼给得多),即可收下拜帖,当一名投帖弟子。

    由此可见林延潮收徒的高通过率,几乎没什么门槛。

    除了屈横江,姜启明,郭正域等,还有不少叩阙的士子,也被林延潮收录在门下。

    这么多人师从林延潮,将来于林学自是大有好处,只是选择一个讲课地方倒有几分难处。

    林府上肯定是不行了,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而且惹人注目。

    于是屈横江他们替林延潮四处奔走,在国子监旁找了一处宅院,供给林延潮讲学之用。

    这宅院莫约有三亩大。

    林延潮走进前院,就满意的点点头对一旁候着的十几名弟子道:“此前院十分宽敞,稍作清扫,可坐得两三百人。”

    左右弟子一并道:“先生说得是。”

    林延潮迈步走过院门,众弟子们随后从行,但见院后一排五间正房,正房左右还有卷棚。

    林延潮对弟子道:“此五间正房可作学厅之用,左右卷棚,可歇息藏书。”

    屈横江道:“只是年代有些久了,未免失修。”

    林延潮笑着道:“无妨,略微修补就是。若是真的华宅美厦,倒也不是读书进取的地方了。”

    众弟子一并称是。

    定下正堂后,林延潮来至后院,见有一处水榭,水榭旁万竿青竹随风而动,不由点点头道:“此处甚好,为学之余,你们可在此休憩,以解疲乏。”

    众弟子都是笑着道:“先生满意就好,我等无需考虑。”

    林延潮对这处宅院十分满意,这里离自己府上只有一条街的路程,来这里讲学十分方便。虽说屋舍虽是破旧,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行。于是林延潮拿定主意,拿此作为自己讲学布道之地。

    当日林学近百名门人一并赶来。

    几名士子一入院子就见院中栽着高槐古柏,还有数名年轻的士子,在院内拿着扫帚扫雪。

    几人笑着道:“好个清静的地方,此乃读书的好去处。”

    几人都是大笑,穿过前院小门,来到五间正房拼作的正堂处。

    正堂上悬着一匾额,匾额上写着‘学功堂’三个字。

    几人驻足一阵,一人问道:“学功何解?”

    “学功,当然是以学为功啊。”

    “是啊,先生不是说过,为学,自食其力,为修身之功,此事功之本。”

    几人一并进入学功堂,但见堂内摆着一排排的杌椅,从前往后有十几排这样。

    厅堂里杌椅排得满满的,唯有中央,左右各留出一条过道。

    堂上已来了不少士子,众人初见都是不相熟,彼此相互作揖忙着认识。堂内也有不喜交游的士子,就一人坐在偏僻的椅上,捧着随身所携的书认真读起,传出郎朗读书声。

    几人心想,大家以后一并拜在林延潮门下,即是同窗共学了,上前结纳才是应有之意,于是几人举步上前与其他士子通名。

    待杌椅差不多坐了三分之二以后,头戴幅巾,着一身深衣的林延潮来至堂上。

    众士子们忙噤声,各自坐回杌椅上。

    师道尊严,惟师惟上,都是儒家一贯所持的,所以众士子看向林延潮满脸皆恭敬之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一章 道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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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站在堂上目光扫过众人,先拿出一册,命一旁的徐火勃持册让每名门生都在册上画卯。

    众弟子见此不由生出新奇之感。

    林延潮对众人道:“此举名为签到,大家既拜在我门下,课业当时时察之,若讲学之时不能至,何以谈为学,这也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是,先生。”众弟子皆称是一一在册上画卯。

    而另一弟子,陶望龄则是端来一尊石磬,放在林延潮身前的讲案上。

    待弟子们画卯后,陶望龄,徐火勃坐在讲案侧的左右椅上,然后林延潮以小锤轻敲石磬。

    叮一声轻响后,学功堂重归肃静。

    林延潮起讲道:“孟子曾有言,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各五百有余岁,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孟子此言说得是自己所学之统,由尧舜,汤,文王,孔子一脉相传,孔子之后,以其学统所传自任。”

    “后此学统之论,为朱子所承,朱子曾言周子,二程,得孔、孟不传之绪,而朱子又得二程之传。是以理学学统是孟子,周子,二程,朱子,并视学统为道统,尊理学为儒学正宗。”

    “而陆象山言因读孟子一书中,万物皆备于我,有所领悟,并道孔子之学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他所学承之孟子,因而心学学统亦承孟子。而后众所周知,阳明先生承陆象山之统,将心学发扬光大。”

    众士子听林延潮之言,都是不明所以。

    林延潮不是讲事功学吗?怎么讲起理学,心学的道统来了。若是林延潮讲这个,那么理学心学的宗师,随便一个来都比林延潮讲得好几倍。

    但林延潮继续道:“横渠先生的横渠四句里有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人言事功学承何圣贤所学?其学统上无所承接,凭空而出近乎法家,你们以为然否?”

    听了这句众人才明白。

    林延潮要说的是事功学的学统,也是道统。

    战国时百家争鸣,除了主张向将来看的法家,其余学说如孔墨老庄,儒家墨家道家都是向过去看。

    他们推崇先王之治,觉得战国之乱,祸害起源于人心不古,故而他们都想恢复先圣时那等淳朴民风,故而各家学说,都说自己继承了先圣之学,故而讲学统道统。

    唯独法家不法先王之治,商鞅就说过,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所以法家提倡治道不法古,主张锐意改革,因为历史是在不断进步,而不是一成不变的。

    因此儒墨道家中,独法家不讲传承。

    而永嘉学派好似从南宋时凭空而出,但偏偏又说自己是儒学一脉,未免令人有些不信服。加上永嘉学派主张事功,主张变法强国,思想近乎法家,所以被认为纯粹是披了儒家学说的皮,行得还是法家那一套。

    现在林延潮说事功学学统从何而起,众士子都是一脸茫然。

    林延潮道:“事功之学为儒学一脉,由孔子传至子贡,子夏。”

    林延潮此言一出,仿佛半空响起惊雷,众士子们都是一醒。

    众人都是心想,儒学由孔子而兴,故而推孔子为源不为过,但子贡,子夏启事功之学,我们怎么不知道。

    咱们虽然书读得少,但林三元你也不能乱忽悠人啊。

    见众人震惊之色,林延潮是丝毫不出意料:“朱子有言,子贡虽未得道统,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后。”

    这是朱熹夸子贡的话,说子贡虽没得道统,但孔子之学他也是学的差不多了。

    其实不用朱熹讲,大家也知道论语里孔子与子贡的对话是众弟子中最多的,子贡篇幅也是众弟子中最长的。

    子贡辩才还极好,连孔子也承认不如子贡,此外子贡处事还擅变通,孔子评价他为‘达’。众弟子中孔子对子贡器重,也仅次于颜回。

    林延潮续道:“子贡经商务实,开儒商之祖。周天子告朔诸侯,诸侯受朔时要杀活羊祭祀。后鲁国君已不用告朔之礼,子贡提议将祭祀的那只活羊去掉,孔子责子贡,尔爱惜那只羊,吾却爱惜其礼。”

    商人重利,一贯为理学鄙视。

    但事功学提倡经世致用,通商惠工,反对重农抑商之策。所以子贡经商求利,不合理学,却合事功之学。

    至于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则表现了子贡重实用不墨守旧礼,这也是事功学的精神。

    林延潮道:“虽子贡没有著书立学,但览其事迹,也可视为事功学之先贤。”

    听林延潮这么解释后,众人也算认同子贡地位。

    “至于子夏,孔子之后,讲学西河,教弟子三百人……”

    子夏是孔子亲传,论语里子夏说过一句话,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就是道德上大节要守住,但小节可以变通。

    “……并授魏文王为王者师,又授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李悝……李悝篡法经,商鞅挟法经入秦……”

    听着子夏的教学经历,众人不由佩服,论教学经历,这是何等牛逼。

    魏文王在战国是媲美秦孝公的存在,任用儒家之田子方、段干木,法家之吴起,李悝为大臣,儒家法家大臣并立朝堂同心协力,魏国因变法而兴盛。

    魏文王事子夏为师,用子夏的学生田子方、段干木,吴起,李悝为变法骨干,等于就是用他的学说治国了。

    此外子夏弟子里田子方、段干木继承儒学,禽滑厘是墨子首徒,吴起合兵家法家,事迹妇孺皆知,就不多说了,主要是李悝还是法家。

    李悝为法家鼻祖之一,开战国,也是中华变法之河,他写了一本书名为法经。后商鞅挟法经入秦,得秦孝公重用,主导秦国变法。

    法家中李悝,商鞅都可谓承子夏之学。

    子夏学问是孔子亲传,但他之学重于儒学里的务外经世,故而有别于子思,子张,在儒学中另起一脉。

    所以众人听林延潮这么一解释,称子夏启事功学,也有道理。

    “子贡,子夏后传荀子……”

    听到林延潮提到荀子这个名字,众士子心底一噔心道,果真有他。

    子贡,子夏都没有学说留著后世,只能从别人只言片语中察起主张。

    但荀子不同,他有学说传世,读其书称荀子之学为事功学开山祖师,那么再适合不过了,简直不容置疑。

    荀子与孟子时代相近,但主张却是南辕北辙。

    荀子的学说,受历代儒家学者的抨击最多,甚至有人主张将他从儒家门籍里开除出去。而对林延潮而言,他对荀子的性恶论不那么认同,但他的学说与事功学确实相近。

    比方李悝是子夏的弟子,商鞅是子夏徒孙。法家里同样显赫的另两位人物,韩非,李斯则都受业于荀子门下。

    荀子与子夏一般,都继承了孔子的‘外王之学’。

    荀子讲,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还讲礼以定伦,法能定分,主张礼法并举、王霸混用。

    孟子所倡‘法先王’,荀子则倡‘法后王’,这争论就好比当初周子义与林延潮争论,周子义说要法就法三代先王,林延潮说三代可法,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可法。

    荀子曾去过秦国。

    当年孔子西行不至秦,但荀子对秦国评价却极高,说秦国百姓,吏,大夫皆有古风,政治清明,仿佛无人治理般,几乎古时之治。

    荀子还赞治之至矣,秦类之矣,意思国家大治至秦国那个程度就行了。

    别人都以为荀子很推崇法家治下的秦国,但荀子话锋一转,却道秦国什么都好,但偏偏没有儒。

    荀子还说,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

    就是国家治理之道,要么纯粹以王道,要么王道驳以霸道,没有儒怎能不亡,这就是秦国所欠缺的。

    弟子李斯曾对荀子说,秦国之强,是因为非依靠仁义去为之,如此做事能放开手脚。

    荀子告诫李斯,舍仁义而行,这是舍本逐末,乱世就是这么来的。

    李斯最后没有听,仍西行去了秦国。

    说到这里,日冕所指已是过了一个时辰,林延潮顿了顿,示意稍稍休息,自己离开学功堂。

    众士子们方才听着林延潮侃侃道来,皆觉得他的话中有至理在其中。

    议论时,众人还归纳其道统之说,若说理学道统,是曾参,子思,孟子,以及后来的程朱,他们务孔子所传的内圣之学。

    那么事功学道统则是子贡,子夏,荀子,务儒学里的外王之学。

    还有人道,儒学道统里也有务外之学,看来务外不是法家所创,而是法家师法儒家而来。

    此言大家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士子们又心想,那么荀子之后,事功学学统应是龙川先生心水先生继承了吧。正如孟子之后,学统为北宋时周子,二程继承。

    林延潮回到学功堂,将石磬一敲。

    石磬响后,众士子们都停了议论。

    林延潮又起讲道:“荀子之后,事功学之学统传之……”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

    “……传之董子。”

    林延潮说完,众士子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都生出竟然是他的想法。

    ps:这一章理论讲太多,可能不少读者不喜欢,但却十分有必要,因为道统说,是林三元的大杀器,要具体讲一下,下面大家才不会一头雾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二章 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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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子就是汉代大儒董仲舒。

    就是历史课本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但董仲舒没这么说过,他的原话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汉武帝落地到实处的,则是‘罢黜百家,表章六经’。

    见弟子们议论纷纷,林延潮一敲石磬,堂上又安静下来。

    林延潮道:“非董子,无我儒学之今日,但朱子认为董子没有继承孟子之学,不足以承道统。但吾却以为董子之学,在于儒法合流!”

    儒法合流!

    这一声犹如一记钟声,响在众士子们心底。

    “法家尊权,儒家尊君,此两家相合之道。故而董子以春秋大一统,取儒法两家之共识。”

    这话怎么解释?

    孔子曾说过,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荀子有言,隆一而治,二而乱。

    韩非说,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三派学说都支持天下共主,中央集权,所以董仲舒取儒法两家共识,创立春秋大一统的学说。

    两千年来,国人共尊一个中华。如后来人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深入人心。

    “于儒法两家礼治法治之分歧,董子则以德主刑辅,春秋决狱合之。”

    董仲舒是如何处理儒法合流?就是求同存异的办法。

    儒法两家看似南辕北辙,但也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尊君尊上尊尊,董仲舒用春秋大一统的学说,先达成一致。

    这是顺应两家人心之举,两家对此都没有争议。

    之后的存异,就是化解两家分歧,儒家主张礼治,法家主张法治。

    当年晋大夫赵鞅铸刑书,颁布刑法,孔子严厉批评此举道,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孔子主张是,国家不要刑法,实行礼治,原因在于刑法不可为人所知,就能保持威不可测的态势。

    礼治法治就是儒法两家最根本分歧。

    为了消除这等分歧,董仲舒提出了德主刑辅之论,那就是国家礼治为主,再以法治辅之。用礼仪教化,用法律禁止。这与荀子所提倡礼以定伦,法能定分的学说,一脉相承。

    董仲舒还提出就算真正要用刑法时,也要依据春秋大义来进行定罪。

    德主刑辅等于,儒法两家各自妥协,达成了共识。

    但董仲舒却是否定了孔子纯以礼治,不进行法治的儒家经义,故而董仲舒‘德主刑辅’被时人称‘新儒学’,被不接受之人认为,这根本上就是篡改儒家学说。

    毕竟经义上已不是孔子原先提倡的原貌,可事实上天下百姓,以及儒生们也渐渐接受国家用刑法为度,礼仪教化的模式,董仲舒的变革可谓与时俱进,他的大一统,德主刑辅学说,一直延续两千年。

    “从孔子,至子贡,子夏,至荀子,至董子,再至龙川先生心水先生,一脉相承,这就是我事功学之道统!”

    最后林延潮一锤定音。

    在场士子无不击节赞叹,众人都是第一次闻此学说,都是流露出朝闻夕死的神情。

    吾闻道矣。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了看日冕还有些时间,于是与弟子们答疑。

    林延潮对于思辩还是很看重的,否则如何行而后知。

    而林延潮讲学,也并非竖立一个自己一个普遍正确的观念,而是让学生自己领悟。只要自己新得出的观点,能够推翻原先的旧观点,就算是进步了。

    解答弟子们几个疑问后,林延潮就此下课了。

    一旁徐火勃将林延潮所讲,以及与弟子答疑的内容,都记在笔记上。

    弟子们争相将徐火勃的笔记拿出传抄。

    待下堂之后,这些林学弟子遍迫不及待地将今日林延潮所讲之道统之论,告之给同窗,同案,师长们。

    没多久道统论,即传遍了京城士子的耳中。

    林延潮参考朱熹而作的事功学道统论,在京城里引起了轰动。

    当然此论一出,林学门人,事功学信徒一片叫好,从此事功学,并非是孤魂野鬼,咱们也是儒家一脉!

    连原本瞧不起事功学的儒生,伏案夜读后也是对事功学有了新的认识,至少不敢拿‘事功学’当作野狐禅来看了。

    但也有人发问,林三元提出道统之说,是有让事功学,与理学,心学一较高下的意思?这是要看看谁才是孔子传下的儒家正宗吗?

    还有人看出玄机来,林三元其志了得啊!说事功学从孔子,子贡,子夏,荀子,董子,陈龙川,叶心水一直而下确立道统,然后传至今天,言下之意不是说他继承了事功学的道统吗?以继承孔子,荀子,董子道统自任?

    即便他是林三元,但这口气也着实太狂妄了些。不少人在那捏须摇头,但仍是将文章细细而读。

    至于不少理学之士,他们则破口大骂,这道统论,分明篡改先圣之意,子贡,子夏只言片语,也被你引证为事功学先贤,简直岂有此理。

    至于荀子更是差一点被开革出儒家门墙之人,也被你拿来当学统所传。

    还有董仲舒他对儒学之贡献,虽说居功至伟,但后世儒者都无人说自己继承了他的学统,原因为何大家都知道。

    故而他们看了林延潮的文章,已是准备口诛笔伐。

    尽管口诛笔伐,他们不得不承认,这道统论里面虽尽是‘歪理’,但容易‘蛊惑人心’,他们不得不正视,必须通过严厉的批判来让儒学‘正本清源’。

    无论怎么说道统论一出,在民间自是引起了事功学进一步的盛行,研读林学的读书人更众。士林普遍认为,林延潮无论是文章,还是经学,都堪称大家。

    京城各大书肆里有关于《尚书古文注疏》,以及林延潮各种文章,再度卖得断货。

    令书店老板不得不紧急命书坊加印。

    此刻紫禁城的日讲官值庐里。

    王家屏,朱赓,黄凤翔等几位日讲官,正坐着喝茶闲聊。

    这刚过了开印日没多久,大家多少都有些上班综合症,古人也一样,日讲官更不例外。

    朱赓喝了口茶对王家屏,黄凤翔道:“前几日吏部给陛下上题本,请陛下补录日讲官,以合六人之数。题本里题请修撰张嗣修,言他经史娴熟,精于典章之制,讲官罗万化清正方直,又是先帝钦点之状元,皆是候补日讲官之良选。”

    王家屏听了不由一晒道:“此事不显而易见吗?罗万化为人刚直,不与内官交善,自不得内廷之喜。故而吏部实只推张嗣修补日讲官之位罢了,这也是顾全元辅的面子。”

    朱赓笑了笑道:“是啊,但今日天子却下旨申斥礼部,说题请日讲官,素来为内阁翰林院之事,眼下内阁没有说话,吏部何以越俎代庖?”

    王家屏,黄凤翔都是抚掌笑道:“吏部要讨好元辅,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朱赓点点头道:“不过我看陛下明为申斥吏部,但圣意还是想宗海有一日能够起复,回来任日讲官的。”

    听了朱赓此言,王家屏,黄凤翔都是沉默。

    “难!”三人都是摇头。

    王家屏道:“若是当日我也在武英殿上,必站出来支持宗海。”

    朱赓道:“忠伯,也不用动气,这一次矫诏之事,陛下对宗海是有着恼,不过着恼之余,却更念着君臣之情,宗海将来有东山再起之时。的”

    黄凤翔皱眉道:“可这一次节赐,陛下独赏了我们五名讲官,唯独不赏宗海,这是何意?”

    王家屏笑着道:“鸣周,若是陛下赏了宗海,才是恩情已尽。故意不赏,可知陛下着恼只是摆个样子,为得是照顾元辅的颜面罢了。”

    朱赓笑着道:“忠伯见事明了,吾佩服之至。”

    黄凤翔也是道:“忠伯所言极是,可是……”

    黄凤翔却是长叹一声。

    “可是什么?”朱赓,王家屏一并问道。

    黄凤翔道:“我怕不是陛下对宗海着恼,倒是宗海自己心灰意懒了。这几日林延潮广收门徒,并于国子监旁学功堂讲学,看来是打算以讲学为志,不打算返回朝堂之上了。”

    王家屏惊道:“竟有此事?”

    黄凤翔道:“确实如此,前几日我还去宗海府上拜会,我看他丝毫没有仕途受挫之失意,反而与我大谈养身,花鸟鱼虫之事,这不是归隐山林,以讲学为业是什么?”

    朱赓倒是双眼一眯,以他对林延潮的了解,根本不信林延潮真打算退隐了。只是朱赓面上道:“宗海正是大有作为之时,若真是萌生退隐之志,岂非朝堂之损失,朝廷少了一位正直敢言的大臣了。”

    王家屏捏须道:“未必,我看宗海此举也许是以退为进。”

    黄凤翔道:“就算以退为进,也不可以公然讲学啊。宗海不可能不知,私下讲学之事是触元辅之忌啊!”

    王家屏摆了摆手道:“若是宗海是官身,自是触元辅之忌,还会授人把柄,不过眼下他在野,私下讲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黄凤翔道:“话是这么说,但宗海终有一日,是要复官的,他讲学此举,不是摆明了车马,是要以讲学为志,不打算重返朝堂之上了。”

    几人讨论了一阵,不知林延潮拿得什么主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三章 以经术定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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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张居正的府邸中。

    张居正头缠白巾,正卧在榻上,一旁的医师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把脉。

    张居正一面卧床,一面却是拿着一封公文。

    这机密公文上赫然写着,林延潮所讲道统论的每一字每一句。

    不久医师诊完脉向张居正拱了拱手,收拾医箱离开了卧室。

    在卧房外来回踱步的张嗣修,张懋修,一并迎向医师问道:“相爷的病情如何?”

    医师捏须道:“相爷之沉疴痼疾,药石已是难医,我之前一直劝相爷远离案牍,安心调理。但相爷似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眼下唯有开一些温补的药,徐徐图之了。”

    张嗣修,张懋修对视一眼。张懋修道:“大夫无论是多名贵的药材,我上天入海都要求来。”

    “是啊,无论是人参,何首,石斛,雪莲,苁蓉府里应有尽有,大夫尽管开来。”

    医师叹息一声,这些药材都是价值千金,难求之药,但这又有何用。

    医师道:“两位公子真一片孝心,再好的药材也不抵相爷安心调养。”

    张嗣修,张懋修一阵失望,若是张居正能他们之劝,他们何必到处求药求名医。

    不久后张嗣修,张懋修二人一并入了张居正的卧房。

    张居正正在丫鬟服侍下用勺喝着药汤,公文叠在枕边。张居正见两个儿子请安,压了压手示意二人直接入座就是。

    张嗣修道:“爹,游七来信说是在湖广已找到几位神医,不日可请至京师。”

    张懋修也道:“李成梁昨日呈一老山参来,孩儿给你过目。

    说着张敬修命人呈上。

    这老山参装在锦盒内,看这形状至少有好几百年。

    张嗣修道:“这李成梁倒很忠心,以重金雇辽东参农去长白山,挖掘老山参,献给父亲。”

    张嗣修对张居正道:“此参重三两二钱,孩儿听闻道藏有云,三两之人参可称为仙草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道:“太奢了。”

    张懋修笑着道:“爹,别说这几百年人参,若是千年人参能给爹添寿,就算是天子也会为您举国求之。”

    张居正忽道:“昔年我祖父为辽王所害,病重于榻上,四壁之家求一参须而不得。”

    “而今日为吾之病,也不知吃了多少人参鹿茸,若是真有用,也不会一日沉过一日。年少以命求千金,年老千金以求命,实为可笑。此参服之暴殄天物,放起来吧!”

    张嗣修,张懋修对视一眼,只能依张居正所言。

    张居正有些乏了,闭目养了养神。

    二人见张居正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更是担心,在榻旁守着。

    张居正小睡了一阵,醒来后看二子仍是在旁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看了一半的公文问道:“这林宗海的道统论,你们可读过了吗?”

    见张嗣修,张懋修二人称是,张居正捏须道:“此论有惊奇之言,在京城里是传得沸沸扬扬吧?”

    张嗣修犹豫了一下道:“确如爹所料,这道统论,不仅仅士子间,不少官员也有讨论,我与三弟也聊过。”

    张懋修道:“爹,林宗海下野后,广收门徒,公然讲学,如此肆无忌惮,他难道不知朝廷最忌惮官员讲学吗?”

    张居正失笑道:“你们不了解林宗海,那日我与他在轿上闲聊,我问他若不做官作什么?他说讲学著书,大丈夫不可一日负此有为之身。”

    “眼下他冠带闲住,就行讲学之事,那是行以践言。”

    张懋修笑着道:“那正好,林宗海此举摆明了告诉我们,他不打算回朝做官。那正好,爹索性将他削职为民就是,更随了他心思,也熄了天子的心思,如此二哥补入日讲官,一举两得之事。”

    张居正笑了笑。

    张嗣修想了一阵却道:“爹,我倒觉得林宗海突然下野,故意宣讲这道统论有文章。”

    “二哥,这其中有何文章?”

    张嗣修道:“三弟,你看林宗海为何,着列董子为事功学学统呢?”

    张懋修道:“因为董子之行事作为,确实合儒法两家之道!”

    “并非如此简单,”张嗣修道,“如我儒家孔子,朱子都是其后数百年,方才被朝廷采纳定为官学,朝廷用其说而不用其人。”

    “但是董子却是不同,他在世之时,就以学说而定经书,朝廷每有大事,天子即会下令使者前去问董仲舒之建议。儒者到董仲舒这地步,说是以经术而定国策也不为过!”

    张懋修拍腿道:“二哥,你是说林三元以讲学为名,收揽门徒,也想如董仲舒那般以经学定国策?”

    张嗣修道:“或有这个可能,事功学不同于理学,心学,处处以务实为主,要施展抱负,唯有至朝堂之上。若是再放任林宗海讲学下去,那么终有一日,他名望所及时,会顺理成章跻为重臣。”

    张懋修冷笑一声道:“那简单,不让他讲学就是。”

    张嗣修笑着道:“我看也无此必要,所谓事功学,不过就是儒法合流而已。董仲舒曾有言,汉兴,循而未改。汉制本就承以秦制。汉宣帝也曾告诫太子,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

    “故而这儒法合流,王霸杂之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朝廷今日所用程朱之论,不过明面上教化万民而已,实不过儒表法里而已。所以林宗海此论骗骗书生还行,朝廷是不会用之的,因没什么新意而已。”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林宗海提道统论,不会只作董仲舒第二这么简单……”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道:“相爷,天子派内官于公公前来探视。”

    张懋修,张嗣修二人听了都是露出笑意。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们替我出门迎一迎。”

    张懋修,张嗣修称是起身离去。

    兄弟二人边走边说。

    张嗣修笑着道:“爹,不过一日称病不朝,陛下竟如此着紧了。”

    张懋修冷笑道:“爹保着大明江山,给他朱家卖了几十年的,以一身系之家国。”

    张嗣修叹道:“你说不错,但何止大明江山,我张家的荣辱也系于爹一身之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四章 皇帝来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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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

    一名年老的内官跪伏在地向天子道:“张老先生,让老奴转告圣上,他不过身有微恙,料想并无大事,在家休息几日就好了,陛下之挂怀,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报之。至于这几日,还请陛下与诸位臣工共同理事,若有为难不决之事,可派人驰告。”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张老先生口上这么说,但病情如何朕实在担心,你怎么看张先生的病情?”

    内官斟酌了一番道:“陛下,张老先生有恙在身确实不假,但臣看过去,总觉得……”

    “但说无妨!”

    内官道:“是,陛下,老奴觉得张老先生,病情不似他说的那么轻,他这么说怕是担心圣上担忧的缘故,当然了张老先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多少有些病痛缠身,或许是老奴过虑了。”

    小皇帝听了眉头皱起,他近来倒是听得风声,说张居正实已重病缠身,眼下不过是强撑而已。故而这一次他不放心派人探视,但探视后不仅没减轻他的担忧,反而更是加重了。

    “你这老奴,真人老成精,怎么说都不会有错,下去吧!”小皇帝不满地道。

    那内官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而小皇帝一直踱步于案前,满脸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张先生不在,这可要朕怎么办才是?”

    值乾清宫的张鲸,高淮等管事牌子见了小皇帝不开心的样子,心底都是焦急。

    陛下不高兴,那对他们而言可是不得了的事。

    张鲸想了想立即吩咐了高淮一句。高淮领命后偷偷溜了出去,片刻后高淮与几名太监,抱着厚厚几摞书来到殿内道:“启禀陛下,这是今日值事太监,至书坊买的画像时闻,小说曲本,陛下要不要过目一二。”

    听了高淮的话,小皇帝立即转移注意力,指了指御案让他们搁在上面。

    小皇帝过去随即捡了一些翻起,却见到一写着《学功堂杂论》的小册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高淮身旁一名太监道:“奴才也不知,只是看坊间的读书人都争相在买,听说是林三元闲居时讲学所论,他弟子编撰成册,奴才故而试着购来,让圣上过目。”

    小皇帝听了咦地一声,笑着道:“你们怎么都称林中允为林三元呢?”

    “坊间都是这么叫,要不就是状元公,但状元公别人未必懂,但叫林三元却无人不知,就算是老妪也明白。”

    小皇帝笑着点点头,随即又皱眉道:“你说林三元讲学,朕只不过让他闲居在家,将来还是要起复的,他怎么讲起学来了?”

    “他身为朕之讲官,要讲也只能与朕一人讲,竟教授那些书生去了,真岂有此理。”

    小皇帝发了一通牢骚,于是拿起《学功堂杂论》读了起来。

    读了一半,小皇帝将书重重的扣在御案上,背起手来在御案前飞快地踱步。

    张鲸,高淮见了小皇帝此举,都不知何意,只能侯在一旁。

    小皇帝走了一阵,龙颜大怒地道。

    “真岂有此理,这林延潮是不是真不想起复了,居然真一心一意地给朕当起大儒来了?”

    “朕让他冠带闲住,又没说要他罢官,是让他在家反省,他居然讲起学来了?这不是摆明了与朕说他不打算回朝做官了吗?”

    “哼,这些读书人都是受不得一点委屈,连林延潮也给朕来这一套。”

    见小皇帝斥林延潮,高淮与张鲸都是对视一眼。

    张鲸试探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要下旨申斥林三元此举?或者是禁止他讲学。”

    小皇帝怒道:“下旨哪里能熄朕心头怒气,朕要当面斥之。”

    张鲸和高淮心底都是暗笑,天子明明是担心林延潮真的罢官不干了,但面上却摆出这等生气的样子。

    张鲸正色道:“是,那奴才这就传圣上口谕,让林三元进宫。”

    张鲸正要去传旨,小皇帝又道:“慢着!”

    张鲸去而复返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小皇帝道:“林延潮他闲住在家,朕若传他进宫,不是告诉外人,朕还要再用他,这怎么能行?”

    听小皇帝这么说,张鲸这就犯难了,真是圣意难测啊!

    天子这又要当面训斥林延潮,又不准让自己宣他进宫,这要怎么办呢?

    等等,天子的意思不会是?

    张鲸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点点头道:“正好,今日两宫太后都去西山进香,朕出宫一两个时辰也没什么,张鲸,高淮你们陪朕微服出宫去林三元家一趟,朕要好好骂他一顿。”

    “奴才不敢!”张鲸,高淮顿时吓尿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瞧你们这胆小的样子,朕又不是没出宫过,怎么你们要抗旨吗?”

    “奴才不敢!”

    “哼,朕量你们也不敢,再安排几个口头紧,靠得住的侍卫,朕去去就回!”

    “陛下,恕奴才难以……”

    “来人,把张鲸拉出去打死!”

    片刻后,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紫禁城。

    马车前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充作车夫,目光警惕地盯着来往车马行人。

    马车里小皇帝穿着和普通富家公子差不多。他坐在马车里不时挑开帘子朝外看去,至于张鲸,高淮二人都是面无血色地坐在车里角落上。

    以往小皇帝也经常出宫偷玩,但也仅限于皇城脚下,出去逛逛就回来。

    但这一次竟跑到大臣家去,张鲸,高淮都感觉,这一次就算不被天子打死,但命也是不长了。

    “这林中允家住哪里?”

    “回圣上,就住国子监旁,奴才有去传旨过。”高淮答道。

    小皇帝甚是满意,然后又道:“既是出门在外,就没有君臣之礼了,你们也别一口一个圣上,就叫我朱公子吧!朱公子!哈哈!”

    张鲸听了拱手道:“朱公子,那小人可以说句话吗?”

    “什么话?”

    “这离紫禁城未远,若正好有大臣经过,从车帘内看到圣容……”

    “原来如此,你们不早说。”小皇帝将车帘放下。

    高淮,张鲸都是同时松了一大口气,一并伸袖拭汗,纷纷心道,我们敢提醒吗?

    在高淮,张鲸提心吊胆下,马车倒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林府门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五章 谁家的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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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下人哼了一声道:“你年幼无知,我并也不与你计较,但你口口声声辱老爷清名,我却不能不与你说道了。”

    “此宅子是闽县林家的产业,林家曾出过三位国子监祭酒,故而在国子监置办这宅子,眼下借给我们老爷暂住,你明白了吗?”

    说完这下人拂袖而去。

    小皇帝这才恍然道:“原来是闽县林家,朕记得,前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就是林家的,去年年底刚过世的。礼部议给林尚书谥号文僖,朕还赠其太子少保。”

    “对了,朕还记得林卿家的业师林烃,就是林尚书次子,朕还将他名字写在文华殿的屏风上。难怪林家将宅子借给林卿家住的,朕倒是错怪林卿家了。”

    小皇帝一脸内疚的样子。

    这时门子迎出道:“几位是来府上拜访我们家老爷的吗?今日不巧,老爷出门去了。”

    高淮,张鲸同时松了口气,一并对小皇帝道:“朱公子,既林讲官他不在,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不然太……太奶奶要担心的。”

    小皇帝瞪了一眼道:“你们这些人就整日想回去,这才刚出来一阵呢,给朕……给我问问林讲官什么时候回来?”

    高淮,张鲸同时心底叫苦,天子没有尽兴啊!怎么办啊!

    张鲸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若可以我们在府上等一会?”

    这林府下人给林府当了一段时间门子,旁人上门称林中允,林翰林,状元公,但这林讲官的称呼却是第一次听。

    不过这下人眼力价还是有的,见这富家公子气派甚大,也没有怠慢道:“老爷不知多久才回来,不过府上还有其他人候着见老爷,你们可有帖子,待老爷回来了,我们可替你先通禀。”

    “哦?府上还有其他人?林讲官私下交游还不少嘛。”小皇帝眉头一皱。

    古人公事绝于私门,所以作为皇帝是比较忌惮,官员私下来往,拉帮结派的。

    高淮不由又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那门子见着年轻公子说话这么不客气,心下三分不喜,这来林府上的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哪里有你这么说话的。

    不过林家家法甚严,门子忍住气道:“都是来拜入老爷门下的读书人,不过你这人问东问西的好没意思啊!”

    门子也是给天子甩脸色了。

    小皇帝听了点点头,疑惑去了顿时心道,林延潮真是打定主意讲学了,这怎么行。

    不过张鲸见门子生气,以他多年的经验立即露出明白的神色,于是揣了一锭三两的银子放在门子手里道:“我们此来匆忙,一时没带帖子,不过心意却是很足。”

    张鲸将心意二字着重说了一遍,但随即感慨以往自己上门,到官员府上,都是呼风唤雨的存在。朝廷官员都是争相巴结,只有别人给他塞银子的道理,,眼下自己给人塞银子倒是第一次啊!

    门子见张鲸塞银子,当下摆手道:“使不得,老爷不许我们收银子,若知道了还不打断了我们的腿,你们没有名帖,就报上姓名,我替你们通传,否则你也只能与其他人一般候着。”

    张鲸见了神情一震心道,这林延潮为官可以啊,连下人都约束得甚好。

    “这些小哥,我们实在没带帖子,你不如说一声,就说是你们家老爷极好的朋友,请见一面好了。”

    门子为难道:“这我倒不好作主,你们还是先随我进府里来吧,我替你们通报试试。”

    于是小皇帝他们跟着门子进府,林府的门厅与轿厅连在一处。

    轿厅是轿夫车夫喝茶歇家的地方。

    下人与主人家自不能混在一处,门厅则是访客所侯之处。

    林府的门厅里十几张垫着厚褥的官帽椅摆着,厅里点着炭盆,还有一名端着茶壶的下人侍候着。

    两名侍卫打扮的车夫被请入轿厅,至于小皇帝被安排在门厅先歇着,然后门子才府内禀告。

    门厅的几张官帽椅上坐着好几个人,都是一脸朴实,身穿青衫的读书人。

    小皇帝对高淮,张鲸笑着道:“自古只有大臣等天子的,天子等大臣的倒是头一次,新鲜,真新鲜。”

    说着小皇帝就要入座。

    张鲸连忙道:“公子稍候。”

    说完张鲸,高淮各从袖子里掏出黄绸帕子将官帽椅,反复擦拭得极干净后,再将椅子摆至门厅居中面南之处。

    一旁士子见这一幕都是又是好奇又觉得好笑,心道这哪里来的规矩。

    擦拭好后,小皇帝习以为常地坐下,然后林府下人端了碗热茶正要奉上,被张鲸挥手打发。

    “我们家公子何等身份,岂喝你们这劣茶?”

    张鲸斥退下人,然后小皇帝对张鲸问道:“这到朝廷大臣家拜访,要给门子银子,这是什么规矩?”

    张鲸对天子又另一个神色,满头是汗道:“陛下,这是门包,确有此陋规。”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林卿家不收,倒是清廉之臣,对了,若大臣要见朕,你们收不收门包?”

    张鲸,高淮恨不得当场自杀。

    最后倒是小皇帝大方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事朕也懒得问。”

    林延潮今日在外讲学,孙承宗,陶望龄他们都随林延潮出门。大管家陈济川有事又是不在。

    门子入府内只能禀告给跟林延潮下人中最久的于伯:“于叔,你看外面这三个人,确实奇怪口口声声称是老爷朋友。但听口音不是老爷同乡,也不是官员做派,更不是读书人的样子。”

    “连一封像样的帖子也没有,只是塞门包说要见老爷。另外那年轻公子身旁两个下人,男不男女不女,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那年轻公子更怪,问东问西的似来打探消息的一般。”

    “竟有此事?”

    于伯和门子闻声,都是行礼道:“原来是延寿老爷,你怎么在这?”

    但见林延寿从内堂缓缓踱出。

    林延寿点点头道:“读书疲了,出来溜一溜,你方才说得倒是新鲜,以我观来……”

    于伯和门子等林延寿开口,却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不由一并追问道:“延寿老爷?”

    林延寿沉吟道:“我倒觉得这三人来意不善,居心不良!”

    “延寿老爷高见!”

    “老爷明见!”

    “老爷神见!”

    于伯和门子都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我们就找个油头,将他们打法轰走?”门子建议道。

    于伯皱眉道:“此不妥,还是禀告夫人才是。”

    “此下策也!”林延寿摇了摇头。

    于伯和门子问道:“延寿老爷有何高见?”

    林延寿沉吟道:“你们二人不要声张,待我先去会会他们,探一探底细!”

    于是在于伯,门子左右陪同下,林延寿来至门厅。

    林延寿左右打量了一番问道:“客人在哪?”

    门子往厅上一指道:“客人就坐在那。”

    林延寿顺着门子所指看去,见一位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坐在门厅正中,一人给捶肩,一人给揉腿的伺候。

    那公子听到脚步声,朝林延寿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几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林延寿背着双手,走到富家公子面前从头看到下,然后道:“你这谁家小胖子,把这当自己家了?”

    谁家小胖子?

    富家公子为首的三人顿时色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六章 呆货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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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皇帝胖子多。

    小皇帝的祖先明仁宗朱高炽,就是个大胖子,胖至行动不便,走路还需两个内侍搀扶才行。不过朱高炽却性子仁慈,从庙号仁字就可以看出,他还开创了堪比'文景之治'的'仁宣之治'。

    至于小皇帝自幼也有些微胖,当然宫里的人不敢以胖字形容,反而称他有几分神似其祖明仁宗。小皇帝听了后,反而以自己体态,有几分沾沾自喜。

    但是眼前此人那一句'谁家的小胖子',再配上这等轻蔑的口吻,鄙夷的表情……

    小皇帝又惊又怒,手脚都在哆嗦。

    高淮,张鲸惊怒道。

    “大胆!”

    “无礼!”

    “放肆!”

    “狂妄!”

    小皇帝拍椅而起喝道:“来人,掌嘴!”

    “掌你奶奶个嘴!”林延寿与之对骂道。

    张鲸,高淮大惊,此人不要命了,居然敢与天子顶嘴。

    顶嘴也就算了,口里还辱及天子祖母,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

    张鲸,高淮几乎要哭了,只能对小皇帝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回头咱们再将此狂妄之徒治罪。”

    小皇帝心底垂泪道,皇祖母孙儿不孝,累及你受辱。

    此刻小皇帝已懒得再装逼打脸了,直接道:“无知之辈,你可知我是谁?”

    林延寿待要喷之,一旁门子连忙拉住林延寿袖子,低声道:“这位公子方才通名时,说他姓朱。”

    “国姓?”林延寿皱眉问道。

    小皇帝这才点点头,一姓冠于天下嘛。

    张鲸,高淮在旁疾言厉色地道:“是啊,现在可知我公子如何尊贵,冒犯贵人之罪,你担当得起,还不跪下向我们公子赔罪。我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此可饶你九族。”

    高淮,张鲸一唱一和。

    林延寿嗤笑:“姓朱又如何,天下姓朱之人何其多,只要你不是坐金銮殿的,我怕你作甚。”

    小皇帝冷笑道:“我就是你惹不起那人,你可知我是谁了吧?”

    小皇帝心道,戏演得差不多了,这回你知道朕的身份该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一会你就是跪地求饶也是无用,朕一样要杀你!

    哪知林延寿亦冷笑道:“知道又如何,你又可知我是谁?”

    小皇帝见林延寿如此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一愣心道,此人知道朕的身份,还如此嚣张,莫非是太祖皇帝再世不成。

    小皇帝惊疑不定弱声问:“还未请教?”

    见对方被自己唬住,林延寿点点头,轻轻抖了抖袖子,缓缓地道:“吾乃万历庚辰年状元……”

    林延寿还未说完,一旁的读书人都是站起身来,一脸敬仰地道:“原来是状元公,有眼不识泰山!”

    林延寿笑了笑:“还未说完……的堂兄!”

    众士子听完露出恍然失望的神色,但也是行礼道:“原来如此,那也是失敬。”

    小皇帝听了不由一怔。

    一旁张鲸道:“公子,难怪此人有几分狂妄,原来是林讲官的堂兄。”

    “这是何道理?”

    张鲸道:“陛下,你想啊,以林讲官之才华,不说当朝之中,就是天下恐也没有几人比得上他了。”

    以诸葛孔明度之,其兄再不济也是诸葛谨。此人既是林讲官之兄,必是才华之士,那么狂放不羁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皇帝怀疑道:“莫非是真名士自风流,今之祢衡?”

    一旁士子也是如此认为,议论道:“此来既是没有见到林三元,但见其兄长,也是不虚此行啊!”

    不过小皇帝有几分质疑,真正名士哪里有这样的。

    一名士子恭敬道:“不料在此遇到名士,在下孤陋寡闻,请教科名?既是状元公之兄,最少也是举人,进士了吧!”

    一旁有人道:“状元公乃大三元,其兄小三元也不为过。”

    哪知士子的话,如同戳中林延寿痛脚,对方顿时满脸通红。

    林延寿有几分恼羞成怒道:“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吾未得其时,未得其时。”

    众士子都是笑了,一人道:“原来没有功名,此人虚有其表,差一点被骗了。”

    林延寿闻言冷笑道:“就凭你也说此句,当年吾弟向我请教大学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什么林三元曾向其兄请教过大学?

    众所周知林延潮是经学大家,他的大学若是向其兄请益,那么此人的水平也是相当不错。

    众士子被唬住了,将信将疑。

    见众人不信服,林延寿续道:“我就知道,不露一手,你们是不会甘心的,好吧,近日我偶得一诗,尔等洗好耳朵听着!”

    众人都是坐好,连小皇帝也是正色。

    “读书读到手抽筋!”林延寿吟道。

    听后众人都是捧腹。

    手抽筋,我还腿抽筋了,还以为是什么大才。

    笑死我了。

    不过如此而已。

    连小皇帝也是摇头心道,此句太俗气,莫非有平地见惊雷之处吗?

    众人神情林延寿是一览无遗,但见他露出一个‘尔等见识不过如此’的表情来。

    林延寿负手沉吟道:“读书读到手抽筋……读书读到手抽筋,为有文思尿崩来!”

    最后一句,满堂皆静。

    方才士子脸上的讥笑,顿时都僵硬在脸上。

    整个门厅都是陷入了寂静。

    但见林延寿踱步堂上,左右顾盼,不可一世。

    半响之后,众士子心底的惊涛骇浪方才平息。

    一名士子议论道:“这一个崩字着实不凡啊!”

    “哪里见得不凡?”

    这名士子摇头晃脑地道:“换作常人用喷字,射字,频字,此都不足为奇。唯有这一个崩字将诗的意境硬生生拔高一筹,形容文思长久不息,浸淫扩散,真可谓入木三分啊!”

    左右听了一并拜伏,倒是小皇帝忍俊不禁,捧腹忍笑。

    林延寿吐气扬眉一回,对左右道:“尔等知我的厉害了吧!今年童子试,你们必看到吾之大名!”

    众士子五体投地地道:“以状元公之兄之才,小三元探囊取物矣。”

    此刻小皇帝再也忍不住,笑得是前仰后合。

    林延寿皱眉心道:“此人莫非有病?”

    张鲸,高淮则是一并上前惊呼:“公子。”

    小皇帝扶着椅子,笑得上前不接下气:“差一点被此人骗了。此子大愚若智,十足的呆货一个。文思尿崩来,真是笑死朕了!哈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三十七章 家有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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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这出人意料的一幕。

    张鲸,高淮都是大眼瞪小眼。

    张鲸,高淮低声道:“陛下圣明,一会回宫后,我们再将此人重重治罪,以泄陛下心头之恨。”

    小皇帝摆了摆手道:“不必,此人乃呆货,可博朕一乐,真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一会尔等切不可将朕身份泄漏。”

    张鲸,高淮一并道:“是,陛下。”

    二人回头看向蒙在鼓里的林延寿,一并摇头。

    此刻在门厅外。

    两名下人与刚刚回府的陈济川道:“不好了,陈管家,延寿老爷与访客在门厅里吵起来了。”

    陈济川见一个是林延寿的书童,一个是林延寿的使唤下人,不由眉头一皱道:“不是让你们看着延寿老爷在后院读书吗?怎么将他放出来了?”

    那下人道:“这我们也没办法,延寿老爷说读书倦了,要逛一逛,我们也不好拦着。没料到去了就不回来,我打听一问才知道他在门厅里与人吵了起来。”

    陈济川长叹一口气道:“这延寿老爷真是令人不省心,快带我去。”

    于是陈济川与下人,书童一并来至门厅,这时林延寿刚斥那富家公子一句‘掌你奶奶个嘴!’

    陈济川连连摇头,待要进门劝解,却看清了那与林延寿争吵的富家公子容貌,顿时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半。

    林延寿的下人,书童一并奇道:“陈管家,怎么了?”

    陈济川摇了摇头心道,这回可是大事不妙了,眼前这‘小胖子’是什么人了,他就是当今天子。当初天子微服在书肆找书时,林延潮曾上前去见礼,当时陈济川远远地看了一眼,算见过天子一面。

    林延潮斥了天子不说,居然还斥他奶奶,那不是辱及皇太后吗?

    陈济川额上汗水直滚,他定了定神对左右道:“你们在这里服侍着,待一会有什么情况,千万劝住延寿老爷,我回去禀告夫人。”

    几名下人听了一并称是。

    陈济川疾步赶往内院,眼下林延潮在学功堂讲学暂回不来,他唯有请示林浅浅,让她来主持大局,否则他也是不敢背这么大的锅啊!

    陈济川来至内院,正见到林浅浅的贴身丫鬟翠屏,就急问道:“夫人现在何处?”

    翠屏笑着道:“夫人正在后厨烹菜呢,陈管家什么急事如此匆忙?”

    陈济川也不及解释,直接赶至后厨。

    林浅浅此刻正在后厨煮菜。

    林浅浅身怀六甲,却不十分显怀,现在她正拿着勺子在灶前亲尝汤汁。

    陈济川知道林延潮每一餐每一饭都是由林浅浅亲手烹饪。

    就算林延潮后来任官,请了厨子,林浅浅也不肯假手于他人,十几年如一日的下厨。所以林浅浅有身孕了,在左右侍女照看下,还是亲自下厨做菜。

    “夫人!”陈济川站在林浅浅身旁,额上渗着汗水。

    “陈管家你不是出门办事么?是老爷回来了吗?”

    陈济川急道:“夫人,出大事了,恳请借一步说话。”

    林浅浅见陈济川焦急的样子,不由讶异,心想陈济川自给林延潮当管家后,办事一贯都是极稳重,极稳妥的。

    这一次却是吓成了这个样子。

    孰不知陈济川此刻是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以往他走海上时,什么风险没见过,但却从没有这一次这么害怕的。

    林浅浅将勺子交给厨子,跟着陈济川走出门外。

    陈济川低声将来龙去脉说了,林浅浅也是吃了一惊。

    陈济川道:“夫人,延寿少爷这次真是惹大麻烦了。”

    林浅浅初时也有几分慌张,但她终究是女人,对官场上的事不那么明白,心底对天子也没有如陈济川这般敬畏。

    林浅浅定了定神后道:“你说天子是微服来到我们府上,那就是没有表露身份,既是如此,延寿不知情下就算骂了几句,也不算有错吧!”

    陈济川不由心道,夫人怎么跟了老爷这么久,官场上的事还不清楚呢?

    陈济川道:“夫人话是这么说不错,但天子会记恨在心底啊,若是事后随便寻个由头,追究延寿少爷,那该如何是好?”

    林浅浅道:“我听老爷说过,当今天子乃仁德之君,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再说天下之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天子微服而来,就是无意告之我们他的身份。那我们也就以普通人之礼对待好了。相公常与我说,处事不亏心,无人敢欺你。此事若是我们心底自觉得理亏,那么天子更觉得他追究的理所当然。”

    听了林浅浅的话,陈济川倒是一愣心道,夫人这话看似也有几分道理。

    林浅浅道:“陈管家,事至如此再担心也是无用,你先派人立即去请老爷回府,我与你二人先去门厅迎天子。”

    陈济川心想此刻也只有当活马医了:“是,夫人。”

    于是林浅浅在侍女搀扶下,从后厨来至前院,陈济川则跟在一旁。

    此刻但见林延寿负手与一富家公子道:“今年科第,吾必一举成名,汝且拭目以待。”

    那富家公子笑道:“好,我拭目以待好了。”

    这时林浅浅走进门厅来与林延寿道:“哥哥,听下人说你又与人争执了吗?”

    陈济川听了暗暗点头,林浅浅一个又字,把林延寿性格勾勒出来。

    林延寿摇了摇头道:“弟妹,你又听人胡说,我素来与人为善,岂会动不动争执呢?是这位公子不信服我的才学,我以才学折服了他而已,不信你问?”

    富家公子半笑道:“是,对这位兄台之才,我实是佩服。”

    林浅浅向富家公子欠身道:“公子上门来拜访我家相公,但我们礼数上不周,这不是待客之道,奴家在此代相公向你赔罪。”

    那富家公子见林浅浅向他赔罪,心底的气也消了不少:“哪里的话,夫人不必多礼。”

    众士子见林浅浅给这公子赔罪,不由议论道:“堂堂的状元夫人,竟放低身段当众向人赔罪,说来真是不可置信。”

    “当然状元公何等人物,谦谦君子矣,他的夫人自然也是贤良淑德了。”

    林浅浅起身后道:“公子上门是拜访我家相公吗?”

    富家公子点头:“正是。”

    “既是如此,请先至客厅相侯,府上备了茶水点心,略表我等歉意。”

    林浅浅说完,富家公子的一名下人冷然道:“茶水点心也算赔罪了吗?你们林府真好大的架子!”

    富家公子摆了摆手道:“无妨,我听闻夫人与讲官可谓青梅竹马,寒微相持,且十几年如一日。今日见来,林讲官真是有一位贤妻啊!”

    林浅浅听了笑着道:“公子见笑了,这都是道听途说的,当不得真的。”

    那富家公子摇了摇头道:“并非道听途说,而是林讲官亲口与我说的。”

    富家公子想起平日日讲时,林延潮曾亲口夸过自己妻子,故而印象深刻。

    林浅浅浅笑道:“我家相公亲口与公子说得?真是令公子见笑了。但既是如此,公子应是与我家相公相熟的好友才是,怎么以往都没听老爷提起过公子呢?”

    听了林浅浅的话,这富家公子顿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陈济川此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说林浅浅这份急智,就说问这一句的胆量,一般的七尺男儿也是没有的。

    富家公子支吾着道:“那是一次众人雅聚上说的,我与林讲官聊了几句,算不得深交,故而夫人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雅聚?”林浅浅怀疑道,“我家老爷雅聚只是在同乡,同僚之间,可听公子口音不是老家来的,莫非公子是与老爷相熟的同僚吗?”

    富家公子勉强道:“算是,也算不是。”

    林浅浅笑着道:“公子说话,奴家听不懂,还先请入内稍候,等相公回来再说。”

    富家公子见林浅浅没有继续追问,松了口气。

    就在此刻。

    下人禀告道:“夫人,老爷的马车已是府外了。”

    林延潮是被紧急叫回来的,他今日在学功堂授课,本还有半个时辰下堂。

    但没料到家里紧急派人来叫他回去。

    林延潮得知情由后,不由心道,这甩锅甩晚了,早知道早一点将林延寿‘嫁’出去了,这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于是林延潮立即从学功堂赶回家中。

    幸亏学功堂距家里着实不远,片刻即是到了府上。

    林延潮下了马车后,就朝府内赶去,然后看到门厅里聚着不少人。

    而众人间,小皇帝脸上挂着笑意,林延寿,林浅浅,陈济川都在一边。

    林延潮正准备上前向小皇帝行礼,却见小皇帝先一步上前,对林延潮道:“林讲官,你真是有一位贤妻啊!”

    小皇帝说完,向林延潮使了一个眼色。

    林延潮也是会意,见天子脸上都是笑容,知也没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然后向小皇帝长揖,然后道:“不知朱君前来,真有失远迎。”

    这时候明眼人已是看出来了,林延潮虽是在家闲住,但官身仍在,乃堂堂正六品官。

    林延潮与对方年纪差不多,却行此重礼,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年轻公子,乃极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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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八章 荔枝肉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汝兄若非庸才,则为奇才。”

    小皇帝说完,张鲸,高淮都是偷笑。

    至于林浅浅,陈济川也是心道,林延寿与奇才丝毫不搭边,好不好!

    “请公子用膳!”林延潮言道。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摆驾!”

    张鲸,高淮称是跟在身后。

    林延寿见了腹诽:“摆驾?摆谱还差不多。”

    林延潮请天子就在自家的饭厅用膳。这里平日也就林延潮与家人,徒弟几个吃饭。

    眼下天子用膳,自是将多余的椅子都撤去,只留下一张宽椅来摆在八仙桌前。

    小皇帝入座坐定后,张鲸,高淮二人都立在身后。

    而林延潮,林浅浅,林延寿,陈济川则侯立在一旁。

    小皇帝对林延潮道:“今日你我二人不讲礼数,坐。”

    在旁服侍陈济川,林浅浅都是一阵阵得意。这能与天子同桌吃饭的荣幸,恐怕没有几个臣子享用过吧,这是天子对林延潮的器重。

    “是。”林延潮应了一声。

    于是八仙桌前多摆了一张椅子。

    林延潮屁股挨着边坐下,双手却放在桌下。

    林府下人端着菜上桌,这与天子同桌吃饭自也是讲究,太奢不行,被天子以为林延潮是大贪官,太陋不行,要不然皇帝吃得不开心。

    但见一道道菜都是端上。

    都是清一色的家常菜,炒白菜,红烧鲤鱼,荔枝肉,火腿,豆皮,鸭子豆腐汤等。

    饭装了一大盆,望去里面是芋头饭。

    林延潮道:“都是家常之饭,请恕怠慢之罪。”

    小皇帝道:“每日宴席都吃腻了,家常饭正好。”

    小皇帝举筷点了点,高淮就拿筷子碗碟,往碟子里夹了一筷子白菜搁进小皇帝的碗里。

    林延寿在旁看了心道,这胖小子莫非还是残疾不成,连伸手夹筷都不会?

    小皇帝举筷轻挑慢捻地夹了一口放在口中,然后徐徐点了点头问道:“此白菜甚鲜,是用何汤底熬之?”

    林浅浅在旁答道:“是用桌上鸭汤为底。”

    “善。”小皇帝点点头,又命高淮夹了一筷子白菜后道:“赏林讲官!”

    “谢朱公子!”林延潮应后方才举筷吃菜。

    此刻在场之人,都看出这富家公子身份之尊贵,唯有林延寿仍还是蒙在鼓里。

    接着小皇帝又吃了豆皮,火腿,仍只是一二筷就赐给林延潮吃了。

    这时小皇帝夹了一块荔枝肉,顿时大悦道:“善。”

    林延潮知道这位天子的喜好,素来甚喜肉食,而且嗜甜,故而这荔枝肉是非常合这天子口味才是,但仍没有料到天子居然给出了这等反应。

    但见小皇帝已是吃了十几块仍是停不下来,足足吃了有小半盘之多。

    此刻小皇帝微微停筷,嘴边都是油花,向林浅浅问道:“此味甚美,叫何名字?”

    林浅浅笑着道:“名叫荔枝肉,乃家乡菜,选里脊肉切十字花刀裹作荔枝状,再佐以酱醋。”

    小皇帝又问道:“那此肉作荔枝之色,又是如何来的?”

    林浅浅笑着道:“因菜名为荔枝,此色乃老家带来的红糟调制,以增人食味。”

    小皇帝连连点头笑着道:“善,能在千里之外吃得闽菜,还是托了夫人的福啊!林讲官,汝妻果真贤淑。”

    林浅浅听了笑盈盈的。

    林延潮笑道:“这道菜内子确实十分拿手,以往家贫,肉不易得,偶尔食之犹如珍馐。中了举人后,食之却是平常了,却不如以往美味了,想想也真是遗憾。”

    闻言小皇帝不由大笑,他听说过海瑞买两斤猪肉给母亲过寿惊动朝野的事。

    官员贪腐自然不行,但官员各个如海瑞那般清廉又有几个?小皇帝见林延潮饭菜,不奢不简,真切平实,仿佛触手可及,这才是一名大明官员该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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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九章 鲥鱼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再添点肉。”小皇帝催促道。

    高淮立即依命办了,这肉一添盘里就没有几块荔枝肉了。

    可小皇帝仍是不满足,边夹起肉咬了一口,边扒饭露出了一个无比惬意的神情。

    一旁林浅浅,陈济川都是诧异,这天子怎么像是冒牌的。一个皇帝富有四海,应该天天山珍海味才是,竟会馋嘴一块肉呢。

    林延寿则是感叹,这小胖子真可怜,连块荔枝肉都没吃过。可是不对啊,这年头不吃肉的普通人家,怎么能养出一个胖子。

    林延寿猜测也是没错,这年头除了富贵之家,普通人家也是很难吃得上肉的,怎么可能出胖子。

    林延寿此刻露出恍然之色,哦,我明白了,这小胖子定是家道中落,原本家里光景很好的,现在连肉都吃不上……如此想来,吾弟大概与他家大人乃是旧识,念在旧情上,故而才照看一二请他吃饭。

    想到这里,林延寿不由涌起几分同情之意。

    小皇帝却叹道:“家里的饭菜,要人试食,端上来都是冷的,且少油少盐,平日吃得也不甚有胃口,倒是林讲官你家里的饭菜,我是吃得有滋有味。”

    众人一听也是恍然。

    大家明白得不同,天子一次用膳几十道菜,为了防止人下毒,要先让宫人试食。

    待试食的人吃过后,再端上桌来给天子吃,那时候菜自是冷的,就是山珍海味,也不及热餐热饭啊。更不用说御膳虽是名贵,但口味一贯以清淡为主。喜油喜重口味,吃成个小胖子的小皇帝当然不爱吃了。

    但林延寿听来却是另一个样子,他摸着下巴在那琢磨:“此人家里眼下如此穷,居然每天吃剩菜,饭菜里连油星也没有……”

    林延寿说完,小皇帝斜着眼睛看着林延寿。

    张鲸,高淮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至于林浅浅,陈济川恨不得当堂把林延寿掐死。

    林延潮立即道:“兄长你说什么,你可知你说得……”

    “罢了,罢了。”小皇帝脸上抽搐道。

    林延寿则对小皇帝满脸都是同情之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感同身受而已。咱么家以前也不富裕,但也是有荔枝肉吃的。”

    “你以后若有空,不妨多上门,我有吃的,绝少不了你一口。你也不需难过,当今圣明天子在朝,百姓只要勤业,人人皆可丰衣足食。你将来找个好营生,自食其力,必能再过上好日子的。”

    在场之人哭笑不得。

    林延潮心道,兄长这句话可圈可点,真正的马屁,就是大巧不工。

    林延潮偷看小皇帝的眼色,还附了一句解释:“兄长他不通事务,请公子……”

    小皇帝对林延潮摆了摆手道:“罢了,平日假话听多了都以为是真的,今日好容易听了一句真话,倒也是难得。你堂兄有一句说得甚好,百姓人人勤业,皆可丰衣足食,这一句话朕……我有所得,也是我之愿也。”

    林延潮听了也不由感叹,小皇帝当真是仁德之君啊。

    “一语之得,给你堂兄赐坐吧!”小皇帝言道。

    高淮,张鲸都要哭了,林延寿这样都给坐,此人真乃奇才啊。

    小皇帝胃口不错,将林浅浅作得荔枝肉尽数扫了干净,然后抚了抚肚皮笑着道:“今年来此顿吃得最得吾意。”

    林浅浅满脸是笑,没料到自己凭着手艺,让自己夫君在天子面前有光,言道:“谢公子夸奖,奴家受之有愧。”

    小皇帝大笑,又对张鲸道:“看来这一顿饭不能白吃,回头取三尾鲥鱼,赐给林讲官。”

    张鲸称是。

    这一举动看似天子给‘饭钱’,但林延潮却知不能这么看。

    鲥鱼为何物?那可是皇家贡品啊!

    这鲥鱼味道极为鲜美,张爱玲曾说过人生三大恨,红楼梦未完本,海棠无香,还有一样就是鲥鱼刺多。

    鲥鱼不仅鲜美,还难得。

    长江上,每年四月鲥鱼方才有,然后千里迢迢运至京师给天子食用。

    为了保证运送鲥鱼的新鲜,朝廷沿路护送的官员,每隔三十里立一冰窖搁鱼。

    另要备马几千匹,夫役数千人,鲥鱼装在船上用冰镇,在陆上则令驿使,要快马加鞭,如同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般,一站接着一站。没错,就是这鲥鱼,享受了与当年给杨贵妃吃的荔枝一般的待遇。

    托这百里加急的功夫,四月在长江网出的鲥鱼,五月就能抵至北京。

    除了新鲜的鲥鱼给天子尝鲜之外,其余鲥鱼都储在皇家的冰窖中,要吃时就拿一尾来用。

    这鲥鱼在京城除了天子以外,只有大珰,贵戚方可享用,普通官员都别想吃。每一次天子赐大臣鲥鱼,都是值得大书特书,天子登基以来最慷慨的也不过赐给三品官以上的官员。

    平日朝廷大臣如张居正,申时行这个级别的,天子年节时才赏赐一尾,两尾给他带回家吃去。

    而天子一口气赐给林延潮三尾,不仅仅是看重,而是将他当作心腹重臣一般的看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四十章 天子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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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小皇帝今日不惜屈尊来到自己府上,甚至还借一个名头送自己鲥鱼?

    他的担心,是怕自己不干了,撂挑子走了。

    当初张居正要说不干的时候,小皇帝虽温旨挽留,但也没有亲至他的居所。

    对于天子而言,这只需要一道圣旨就能搞定的事情,但小皇帝却没有这么办,而是任性的跑到自己府上,亲自对林延潮‘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走。’

    刘备亲顾茅庐,请诸葛出山盛情也不过如此吧。

    林延潮一愣神间想了这么多,但见小皇帝脸上有几分担心。

    林延潮连忙道:“朱公子,这没有的事。”

    “你也知道我是一刻都闲不得的性子,眼下闲居在家,正好教授士子一些忠君报国的道理。若是都察院查实了我的委屈,天子和元辅不嫌弃在下愚钝,我愿意重新为官。在下毕生之志就是报效朝廷,就算一名小吏也可为之。”

    “太好了,”小皇帝满脸大喜,“我就是知林讲官不是那等矫情之人。”

    林延潮垂下头道:“劳朱公子挂心,着实过意不去。”

    随即小皇帝矜持地点点头道:“不过林讲官,这一次令你冠带闲住,你确有矫旨之罪,将天子信任置于何地了?”

    下面小皇帝又略有所思道:“这段日子,你就先在家反省,待张先生气消之时再说吧!”

    小皇帝言下之意,林延潮起复,主要是看张居正肯不肯。张居正气消了,我马上就让你官复原职。

    小皇帝见林延潮称是,又担心自己话说得重了,马上又弥补道:“对了,算算日子,你家夫人与我家的也是同年生产,若都是男孩,就一并做个伴,将来他出阁读书时,来给我做个伴也是好的。”

    林延潮心底一凛,这恭妃的肚子里八成就是将来的太子,而浅浅若是生下男孩,将来岂不是成了太子玩伴。

    对于臣子而言,这份恩遇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延潮不好回答,只好沉默。

    幸亏高淮这时提醒道:“公子,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家吧,别让太奶奶要惦记了。”

    小皇帝这才允了。

    林延潮出府将小皇帝送上马车后。

    陈济川笑着道:“老爷,我早听闻鲥鱼鲜美,在江南也值得千钱一尾,若在京师,就是数万钱也买不到半尾啊。”

    林浅浅笑盈盈地道:“何止数万钱,这是……这是公子对相公的器重,这才是千金不易的。”

    陈济川,林浅浅脸上此刻都是对林延潮的自豪。

    林延潮却丝毫不以为然,提醒二人道:“这鲥鱼可以湃在冰盘里食之,也可煮之烹食,都是再鲜美不过。”

    林浅浅仰着头看着林延潮道:“相公,你这几日为官繁忙,这鲥鱼正好拿来补一补身子,鱼肉滋补元气再好不过了。”

    林延潮搀着林浅浅道:“你有了身子,才应吃鱼。”

    见林延潮流露出对自己的体贴,林浅浅顿感温馨,口里却推辞道:“这鱼一尾少说二十余斤,我一人哪里吃得完呢?还是相公与我同食好了。”

    林延潮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吃不完的,可以用红糟腌起,你不是一人在吃,也是为肚里的好好吃才是。”

    林浅浅听了甜甜一笑,温顺无比地道:“是。”

    府上众人看着林延潮与林浅浅‘秀恩爱’,都是自觉的四处张望,当作没有看见。

    林延潮对陈济川他们道:“朱公子所赠三尾,一尾留给夫人,还有一尾取来,大家拿来同食,让府中上下都打打牙祭。”

    听说能吃上鲥鱼,陈济川等下人听了都是大喜道:“那多谢老爷了。”

    众人都是有喜色,唯有林延寿在那略有所思。

    林延寿对林延潮道:“对了延潮,这朱公子都这么穷了,连饭都吃不上,居然还要雇得下人,马夫?这世上怎么总有人打肿脸充胖子呢?”

    “难怪孟子说过战国时齐国的乞丐,居然也能娶得起一妻一妾的。额,延潮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人呢?”

    众人不理林延寿,一并回到府内。

    林延潮对林浅浅,陈济川道:“是该催催堂兄的婚事了。”

    林浅浅,陈济川一致表示同意。

    “过几日,就将一尾的鲥鱼送往甄家府上,看看能不能与他们说说,把亲事提前月余。”

    听林延潮说把一尾鲥鱼送至甄府上,林浅浅有些心疼,天子送林延潮三头鲥鱼,自己一头,府上上下分了一头,还有一头送至甄家,唯独林延潮本人却没有吃到。

    但林浅浅还是道:“相公,这必须的。”

    陈济川也是附和道:“成了亲,延寿少爷的性子就定了。再说鲥鱼送上门,也是很有面子之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四十一章 经科史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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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林延潮让孙承宗,陈济川带着鲥鱼,以及几份礼品前往甄家府上议亲。

    但孙承宗,陈济川回来禀告甄家没有答允将婚事提前。

    孙承宗回禀的言下之意,似说甄家还有其他打算。

    林延潮听了不好再说,暂且将此事搁下了,等林延寿县试放榜之后再议。

    与天子剖明心迹后,林延潮办事之时,也更是放开手脚。

    林延潮反正现在‘在野’,他又是一刻清闲不下来的性子,当然全力专注于讲学上。

    林延潮每日上午,都会去学功堂讲学,传授弟子课业。

    上午讲学,下午士子们自便,不过无事留下的士子仍会留在那研讨学问。

    陶望龄,徐火勃二人身为林延潮的‘亲传大弟子’,在门生间也是声望极高,林延潮也由他们替自己处理学务之事。

    讲学一个月来,有的人对事功学新鲜过了,也有人俗事在身,向林延潮告辞,或是不辞而别。

    但更多人则是选择留下,而且每天在学功堂外,都有要拜入林延潮门下的读书人。

    一月讲学完毕,林延潮手中的门生贴子,已有三百多人。

    最多听课的士子达两百人之多。

    由此可知学功堂,怎可容纳下这么多人。

    因此每次林延潮讲事功经学时,事功堂里座无虚席不说,连讲堂前,也有不少弟子们席地而坐。甚至堂外的窗旁也是挤满了来旁听的士子。

    尽管人数众多,但授课之时,近两百名士子皆是肃静,内外皆是无声。

    有时林延潮身在堂上,看着众士子们听自己讲经学时,那等渴望求学的眼神,心中也不由的触动。

    千百年前,孔子杏坛讲学时,不知是不是如此?

    自己当年在华林寺见颜钧讲学,心底羡慕,当时自己心想圣人以中正仁义自处,再以师道行于天下!

    自己或许有一日能如颜钧一般吧!

    讲学十几日后,林延潮将将事功学所学,分经学和史学两类。

    历史上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授弟子,并将弟子分为四科,分别是德行,言语,政事,文学,这也是后世所称的孔门四科。

    德行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有宰我、子贡;政事有冉有、季路;文学有子游、子夏。

    而林延潮则是将事功学分作了经科,史科。

    理学对读史不那么看重,朱熹曾说过,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处。所以理学主张经经二字,也就有了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之说。

    后世清朝举人不读史书,反问太史公是哪朝进士的大笑话。

    林延潮则对此表示严重反对。

    读书求学也是要有理与气,道与器之分。

    比如经是道,那么史就是器。

    事功学推崇经世致用,那么就是道要学,器也要讲,如果六经是内圣之道,那么历朝史书就是外王之学,记载了历代帝王躬践的办法。

    理学言道而不言器,如同经学读得再多,你一肚子道理,但若不与史学结合在一起,能有什么用?唯有经学与史学结合在一起,以史学补经学之短,寻找其中历史规律,历史经验,这才是学习经世致用的办法。

    所以林延潮一日讲经,一日讲史。

    经科学习四书五经,与平日理学儒师讲课差不多。

    至于史科,则注重理论和实践契合,论历朝历代兴亡得失,主讲经世致用之道。

    授课后林延潮会进行答疑,每日只限答疑五道,答疑后再布置功课。

    经科功课是时文,史科功课则是策问。

    次日林延潮将择门生中写得较出色数人的文章进行点评。

    这些大体就是林延潮授课的安排。

    每日课后,陶望龄,徐火勃二人,以及数名门生,他们会将林延潮课上所讲列一份讲义。

    讲义里主要是林延潮所讲事功经学,史书议论,也有与门生的对话,解惑之言,类似于论语这等。只是在解惑之中,让门下学生附上各自心得,相互探讨印证。

    每篇编写好的讲义,林延潮开始还会过目一二,后来就直接交给陶望龄,徐火勃二人去办,供给门生们抄录。

    这篇讲义就名为《学功堂杂论》,弟子白天没听懂的,都可以借来摘抄,至于外头无缘拜在林延潮门下的士子们也是争相研读。

    《学功堂杂论》大约两日一出。

    这结合了林延潮经学史学见解的讲义从林延潮门下,到有志于林学的士子,最后连京城士子也是争相读之。

    一份讲义竟洛阳纸贵了起来。

    甚至不少商贩闻得商机,雇人在学功堂里将《学功堂杂论》先行抄录一份,然后立即用书手抄录,或是到书坊刻之,然后去京城的书肆,书坊里售卖给士子,从中赚一笔钱!

    陶望龄,徐火勃听闻此事,二人于是动了主意,想要将《学功堂杂论》办成一份学刊。

    于是二人一并来找林延潮议论。

    徐火勃道:“老师,我估摸着可以将每日讲义集着,半月一刊,京城不少书院也都是如此印售学刊文集。就如同当年濂江书院的闲草集般。”

    林延潮问道:“大约能售出多少?”

    徐火勃道:“以目前而言,士子们都很喜欢看我们编撰的杂论。若是我们印成学刊,每日至少售出五百份,这还是考虑到不少穷困学生,花不起钱,只好手抄。”

    “那一份学刊需售得几文?”

    徐火勃道:“我们已是寻了一家相熟的书坊,老板说算上合用纸数,印造工,墨钱,本算我们每字工银二分五厘,眼下给我们便宜至两分。五十字就是一两,一份学刊五千字上下,那需一百两。”

    “若是我们售五百份,那一份学刊值二钱银子,这已是相当便宜了。对于学子而言,出得起这笔钱。”

    林延潮闻言皱眉:“你这帐算得不对。”

    徐火勃挠头道:“老师,这笔帐我与望龄反复对过不会有错的。”

    林延潮道:“你们只算得书坊那一份,自己却没有算,一份二钱银子,那你们不是白做工了?”

    徐火勃笑道:“老师,哪里话,这是我们弟子心甘情愿的,为先生服其劳嘛。”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无利之事岂能为功。”

    林延潮此刻心想,是该引入报纸的理念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四十二章 文教也是事功(两更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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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望龄拱手道:“老师,我知你怜惜弟子之劳,不忍让我们辛苦,学生可以每月拿出二十两来补贴编纂学刊的同窗。”

    林延潮看向陶望龄,他知道陶家乃会稽名族,家里又是累世官宦,故而区区银子之数,对陶望龄而言真的只是身外之物而已。

    对这样世代簪缨之族而言,他就算不考举人进士,也足以过得比大部分举人进士都好。

    林延潮并非迂腐的人,若陶望龄要赠自己银两,他不会辞。

    但林延潮考虑的有些长远:“望龄,你领悟错我的意思了。若是靠你们弟子补贴银两或者人工来编纂学刊,那么此事也不是长久之计。天下之事无利不行,无利不为。要想长远,就要有个利字。”

    徐火勃道:“老师,自古以来兴教化之事,利人难利己啊!”

    林延潮对两名弟子道,“为何不能利人利己?刻书,兴教化在于利人,赚取酬劳是为利己,利人利己之事功也。若是由己推广至天下,不仅教化可兴,亦不知为多少百姓多了一条谋食之路。文教也是事功之事。”

    听了林延潮的话,两名弟子不由心悦诚服。

    徐火勃赞叹道:“恩师这在言传身教,在实践中教我等何为事功之道。”

    林延潮笑了笑,然后踱步思量,在没有改良印刷术前,造纸术前在这个时代办报纸确实有些难,主要是成本来不来。

    五千字书刊,要两钱银子,这是多少钱?朝廷给官员雇役钱是一个月一两,也就是一名普通老百姓要工作六天才能读得林延潮学刊,这还是成本价。

    林延潮从后世知识大爆炸时代而来,就知这个时代读书是多昂贵的事了。

    现在网上只要二三十块就能看一本百万字小说,古今难易可想而知。学刊报纸之事,若不想到降低成本的办法,还真不容易推行。

    林延潮道:“明日下午课后,你们随我前往书坊走一走!”

    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林延潮与徐火勃,陶望龄等几名弟子,去了书坊一看,终于明白为何成本那么高了。弟子们给林延潮找的刻字书坊相当高大尚,竟然是国子监监刻坊。

    司礼监经厂和国子监监刻坊是当时国家最大的雕刻作坊。

    监刻坊采用的是刻铜活字的印刷办法,那当然是成本下不来了。林延潮记得清朝时福建有人请人刻铜活字,共铸了铜活字四十多万字,用了足足二十万两白银。

    林延潮也知弟子们是一番好意,他们想《学功堂杂论》制作精美,那么铜活字印出的铜字精美雅观,自然是最受读书人的欢迎了。

    所以监刻坊给出的每字工银二分,绝对是良心价,让林延潮想要找人压价都无从压起。

    众人出了国子监大门。

    看着弟子们理所当然的样子,林延潮大为摇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屈横江向林延潮道:“京城最大的刻书坊,除了国子监就是司礼监经厂了。若先生不满意监刻坊,我们可以找经厂试一试。”

    林延潮也听说过司礼监经厂,那可是天下最大的出版机构,刻版工,印刷工,擢配工,装订工等各色匠人足足有上千人。而且司礼监经厂的刻工和纸墨都十分精良,除了供大内使用,也可从民间借私活。

    众弟子们都知林延潮嫌弃铜活字太贵,所以退而求其次找司礼监的书坊来印刷《学功堂杂论》,那也是可以的。。

    林延潮知去司礼监经厂刻书,凭自己与冯保,高淮的关系,这些人断然会给自己一个优惠价。但这还是卖人情的举动,丝毫不是一条盈利之路。

    林延潮看弟子们丝毫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道:“司礼监经厂好固然是好,但还是贵了,我问问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更便宜的刻坊来?”

    众人面面相窥。

    屈横江道:“先生,那唯有民间的私人刻坊,或是官营匠坊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都行,务必以实惠为先。”

    虽不知为何林延潮斤斤计较钱财之事,但老师要货比三家,弟子们也唯有帮着找门路。

    几日后他们终于在京郊寻了一处刻坊。

    林延潮坐着马车,亲自来到这刻坊。此刻坊乃标准匠户刻坊。

    林延潮进了刻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翁与一名中年人正用刀在雕板上刻字。

    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在雕板上用笔描字,一个则是拿着滚刷在刻好的雕版滚印,另外几名女工则是在擢配,装订。

    刻坊充斥着油墨和木屑的味道。

    林延潮扫了一眼,看到那正雕版的老翁和中年人身上不由心道,我没看错吧,居然真是雕板印刷。

    难道雕版印刷比活字印刷还便宜吗?

    见林延潮站在门口,一名年轻人看了出来道:“客官,是来的印书的吗?”

    “放肆,孙老头睁大你的狗眼,这位是今科状元,还不跪迎。”匠户里甲大声喝道。

    听了是状元公,刻坊里匠人都是放下手头之事,来至林延潮面前跪成一排。

    那老翁颤栗地道:“小人孙有功,是刻坊匠工,本以为状元公要迟个几日才到,但没料到今日就来了,小人未能远迎,还请状元公恕罪。”

    林延潮笑着道:“老人家无妨,我先来看一看。”

    林延潮来前就听说了,这刻坊属于匠户。

    明朝的户籍份三等,为匠户,军户,民户。匠户与军户一样都是世袭,祖祖孙孙都要当工匠的,不能从事其他行业。

    孙有功这一家原籍浙江海宁,成祖时从海宁至京师为住作匠。

    身为住作匠除了每月为朝廷服役十天。其余时日可以自营。至于孙家自营的匠坊,平日都是给书肆印作通俗小说,然后按书页定价。他们采用的是雕版刻书,每页约五百字,一页收白银五钱。

    如此《学功堂杂论》一刊刻书只需五两之资。不是说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节约成本吗?怎么到了最后雕版印刷还要比活字印刷便宜这么多。

    我莫非穿越错朝代了吗?我大概是来到一个假明朝吧。

    林延潮几乎仰天长叹。

    林延潮对孙有功道:“起身吧,我来看看你们的雕版与印纸。”

    林延潮话说得客气,但几名匠人哪敢轻易起身。

    正所谓士农工商,工匠社会地位极低,不说林延潮身为当今状元,就是一名普通读书人,他们也是不敢失礼了。

    匠户里甲在旁道:“状元公,还是让他们跪着说话好了。”

    林延潮也不刻意坚持,而是问道:“孙有功,你家几口男丁?”

    孙有功跪着道:“有三子,长子在司经局应役,老二家里帮我雕书,老三还在蒙学读书,其他人是我请的帮工打打下手。”

    孙有功说完,匠户里甲就在那边笑:“孙老头,你家老三还想出息?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如老老实实给贵人做事,白白将银子投进水里作什么?”

    明朝的匠户是可以科举的,中举中进士的人数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身份仅仅限于自身入役的匠户,如那些因罪全家逼为匠户的匠人则是没有资格的。

    孙有功听了总甲的讥讽,嗫嚅地道:“咱刻了一辈子书,但书上的字十个里也识不得一两个字,老三将来读书不成,至少也可作个识字的工匠啊。”

    林延潮则是没想到孙有功居然不识字。

    于是林延潮询问孙有功雕版印刷之事,并将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比对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何雕版印刷仍在明朝大行其道的缘故了。

    原来这个时代活字印刷,主要用于私人刻书,尽管刻出来字迹清楚,点划明确,但成本太高了。

    而民间如赫赫有名的建阳几个书坊,很多还是采用雕版印刷。

    要知明末可是通俗小说兴起的时代,如大家今天看到的某梅,某团之类的小说,都是用雕版印刷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的。

    这是为什么?因为通俗小说的读书群,都是市井之流,面向大众读者,所以以盈利为目的,因此要得是便宜实惠,这才采用雕版印刷。当然雕版印刷一向被士大夫阶层诟病为‘版纸恶滥’,而且错字又多,所以只能面向普罗大众。

    不过在嘉靖隆万年间,雕版印刷也进行了革新。

    在嘉靖年间首先是发明了匠体字,所谓匠体字也就是今日宋体字。

    宋体字的特点,就是横轻竖重,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匠人雕刻。在宋体字出来前,雕字工一天只能刻两百多字,但之后效率大大提升。

    宋体字除了易于雕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好学,容易上手。过去刻匠都要能写一手好书法,才能雕版,如此刻出的字才美观啊!否则歪歪扭扭的成什么样子。

    但宋体字不同,以方笔刻书,就算不识字的人,叫你临摹总会吧。

    当时宋体字一出,有人讽刺这宋体字既非颜体,也非欧体,这叫什么字?这匠人刻得宋体字,几乎千篇一律,仿佛同出于一人之手。

    对于保守的士大夫而言,纯粹为了印刷而生横轻竖重,起承转合不带弧度的宋体字,自然是看不惯的,这无疑破坏了书法的美感,被视为恶劣,呆板,甚至是已不成字。

    听孙得功说得这里,林延潮却露出一抹讥讽的神色。

    历史会证明宋体字活得比谁都好的。

    这些士大夫反对的原因,在于‘墨守陈规’,‘求道不求利’,林延潮不主张这些,事功就是追求功效二字。

    除了宋体字,为了逐利,民间的刻坊,对雕版印刷还进行了流水化作业。从过去雕刻一人包办,到刊字匠,刷印匠这等分工流水作业雕字工,如此效率更是提升。而最受诟病的‘版纸恶滥’也略有改善。

    孙有功拿出刚印好的书本,林延潮看了下印刷效果,还好在自己的容忍范围之内。

    如此《学功堂杂论》一刊刻书之价五两,加上墨水,纸张、修补,印刷之费合计六两。价格只及铜活字十分之一,若是换了靠近木材产地,技术熟练的建阳书坊还能进一步压缩成本。

    即便如此《学功堂杂论》成本价已是降至二分银子一份。

    “你说五千字要每份两分银子?”林延潮再确认地问了一句。

    “是。”孙有功以为林延潮要压价,苦着脸低声道。

    匠人里甲骂道:“孙老头,你好不是东西,状元公给你刊书,那是你祖宗积德的事情,居然还这等贪心,信不信我让你一家送去辽东服苦役。”

    孙有功连忙道:“状元公,小人错了,小人力气不值钱抛去不要好了,只求状元公给我们一些吃得喝得就行,如此一分八厘或者六厘都行。”

    孙有功心疼地言道,下面的匠人伙计则是垂下头了,一分六厘八厘别说孙有功,他们都吃不饱。

    匠人里甲算了下,这已是极限了,立即替孙有功决定道:“那行,就一分五厘。”

    林延潮给陈济川使了眼色,陈济川会意对匠人里甲道:“总甲,我还有其他事请教。”

    匠人总甲被支开后。

    林延潮看向身后的弟子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林延潮计较半天,但二分银子一份的这个结果,丝毫没有令众弟子喜出望外。在徐火勃众弟子心底想来,原先咳出《学功堂杂论》是该何等高大尚,但现在拿到手的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书摊上建阳本的艳(协和)情小说。

    唯有屈横江道:“若一分五厘,我们就可以一份卖得三分银子,不仅我们可以得利,连贩夫也可买得起了。”

    林延潮看向枯坐着孙有功道:“孙有功,我给你开一个条件?”

    孙有功失色道:“状元公,若再降价,我们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我虽希望刊书的成本低,但也不会昧着良心压榨你们,我可以出每份二分五厘,你书坊以后只给我一人刻书行不行?”

    听了林延潮这么说,孙有功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百四十三章 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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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弟子们见孙有功这喜出望外的神情,也是在心底道,先生不仅不肯让我们白做工,也不肯让孙匠人吃亏,真是仁厚啊。

    “孙匠人,你是质疑当今状元吗?”屈横江故意板着脸道。

    孙有功吓得连连叩头道:“小人不敢,谢状元老爷,多谢状元老爷。”

    众人又笑,这时一人忽道。

    “先生,弟子以为有些不妥。”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贺自明,他是南直隶人,现为国子监监生,平日喜欢鼓捣杂事,在学功堂弟子们闲谈时,知道他特别推崇宋时‘农商皆本’,而对大明‘重农抑商’的政策颇有微辞。

    林延潮点点头道:“自明不妨直说。”

    贺自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算盘,一边拨打算珠,一边道:“先生,我们学功堂杂论半月一刊,一刊五百份,那一个月就是一千份,就算是一份二分五厘,一个月就是二十五两。但孙匠人若不接其他活计,抛去雕版,器材之费,以及店里四名男工,两名女工之资,还有交纳朝廷的丁赋,给上头的孝敬,一个月到手没有几两银子。”

    孙有功听了连忙道:“状元公这些不妨事,小人一个月赚这些钱已是很好了。”

    孙有功其实心底打得是另外心思,虽说匠坊里只能接林延潮生意,但若是有富裕功夫,他可去官府或者其他匠坊打几天零工,这也是收入。

    低层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的。

    不过这话孙有功不好说,怕说出来惹林延潮不快。

    林延潮对贺自明称许道:“此言甚善。你有何策?”

    贺自明得林延潮鼓励,大着胆子道:“先生,弟子浅见,当初杂论定价两钱一份时,尚可售得五百份,眼下定价最多不过五分银,贩夫走卒都可买得起,不如售八百份,最多我们多费些纸张,墨工,但于我们与孙匠人盈利都有好处。”

    “有何好处?”弟子们问道。

    贺自明拨打算珠:“你听我说来,若是售八百份,那一个月就是一千六百份,暂定价五分,一个月就是八十两,得资学功堂与孙匠人各半,那就是四十两。若是一个月四十两,孙匠人以为如何?”

    孙有功感激地连连道:“使得,使得,这都比小人一个月赚得还多了。”

    一个月多出了十五两,不仅养活这一个匠铺了,还绰绰有余呢。孙有功这么说,他下面几个匠人也是高兴,低声私语各个都有喜色。

    林延潮听了点头,他压缩成本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学刊普,只要能识字的老百姓都能买得起地步。

    林延潮又向其他弟子道:“自明此言甚善,你们觉得还有何改进之处吗?”

    见贺字明提出一条建议就得到林延潮夸奖,众弟子们都是开动脑筋。

    陶望龄向孙有功问道:“孙匠人一日可雕多少字?”

    孙有功开口道:“一日从早到晚可雕得三百多字,小人雕板几十年,很少错字,但再快就易错了。还有我这儿子新学雕版不过数年,但两三百字也是不在话下。”

    听孙有功这么说,贺自明道:“那一日以五百字计,学刊五千字需十日刻完,加上印刷装订,最少要十二日了,这还不算上编撰之功呢。”

    几名弟子议论道:“是啊如此太慢了,先生在课堂上讲义,弟子都是立即摘抄,外面书肆都以银雇我们士子抄写讲义后,给他们一份,若等个十二日,恐怕京城里的读书人早就人手一份。”

    一名弟子道:“这还不简单,我们禁止讲义外借就是,若是谁敢,我们就将他逐出学功堂。”

    “这如何禁得了?就算能禁得夹带,若是记心甚好的,出了堂也可默下大半。”

    林延潮听了,心想论及效率,雕版印刷确实不如活字印刷。活字印刷只需排字就可以了,但问题是活字印刷的模具比较贵,导致成本下不来。

    一名弟子建议道:“先生,不如换木活字或是泥活字,虽贵了一些,但所费之功却比雕版印刷更快。”

    听说要换木活字,泥活字,匠坊里的人听了都苦着脸,孙有功嘴唇一动,想说又不敢说。

    一名弟子建议道:“先生,雕版印刷若是多雇人,也未必会慢。我们可以让孙匠人在司经局应役的大儿子,也回家帮手。”

    孙有功心态此刻早已转变,初时是不情愿,眼下是担心林延潮反悔,但听这弟子这么说道:“是啊,状元公,小人可以让大儿子回家帮忙,只需缴代役银就好了。”

    明代嘉靖以后,因匠户逃亡太多。

    朝廷对匠户也有优免之策,一是本要上京轮班匠,可缴纳匠班银,免除千里迢迢上京轮班之苦。朝廷规定,匠班银一两八钱﹐遇闰征银二两四钱,匠户交钱即可免除南北奔波之苦。

    同样住班匠若不愿给朝廷应役,也可向朝廷缴纳代役银,让朝廷自己雇匠,住班匠代役要交纳一月一钱。虽然这代役银中间要经层层盘剥,但总体而论已是比开国时,朝廷强制服役好了许多。

    林延潮笑着问道:“你舍得让你儿子从司经局回自家匠坊帮忙?”

    孙有功也有些犹豫,倒不是匠坊里添了一人,利润就薄了,还要缴代役银的缘故。匠人在司经局应役还算不错,不似其他的官匠坊,每日绝早入局﹐在官吏监督下造作抵暮方散。

    当然若是林延潮的印书是长久之计,孙有功定是让儿子辞了司经局差役,回家专心帮忙。但万一林延潮以后不干了,他大儿子重新进司经局,也没有这么好的差事了。

    林延潮看出孙有功脸上的为难之色,对那提议的弟子道:“即便如此,一日也只能雕八百字,那还是太慢了。”

    见弟子们又继续思考,林延潮点点头,他心底早有定计,所问只是看看弟子们所言能否与自己相合。

    事实证明集思广益很有效果的,众人埋头思考一番,陶望龄突然面露微笑。

    林延潮见了道:“望龄有策直说。”

    陶望龄见林延潮询问道:“先生,弟子有一策,我们将学功堂杂论由原先十五日一刊,改至一旬一刊或七日一刊,甚至五日一刊,并将一刊五千字减至四千三千字,甚至两千字。”

    “如此缩短刊期,不需几日,孙匠人就可完工了。”

    “两千字?五日一刊?那不与朝廷邸报差不多了吗?”一名弟子立即反对道。

    一名弟子道:“我以为陶师兄所言有理,但两千字确实太短了,五日一刊也太仓促。我们不如七日一刊,一刊三千如何?”

    听了这名弟子这么说,徐火勃他们思索一阵,都不出言反对。

    林延潮最终也是点了头,七日一刊,其实就是与后世的周报差不多了。

    学功堂杂论是自己试行之举,若是成熟,下面自己会推行有关民生政治的日报,晚报,时报。

    贺子明立即拨打算盘道:“一刊五千字,给银两分五钱,三千字,则给银一分五钱,八百份则是十二两,二十八日即是四十八两。一月最少可入五十两。孙匠人你以为如何?”

    孙有功与手下的匠人此刻已是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马上坚决地道:“小人立即让老大滚回来就是,全家一并为状元公鞍前马后。”

    众弟子都是齐笑。

    贺子明继续道:“孙匠人得五十两,我们也可得五十两,扣去十五两笔墨纸张之费,尽得利三十五两,若是作为几位编撰同窗,以及先生的润笔之酬,简直绰绰有余。”

    众弟子都是点头,原先他们都是打算以劳力贴补,作为弟子应尽义务。但没有料到林延潮还给他们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徐火勃却一直凝眉,林延潮看向这弟子道:“火勃有什么话不要放在心底。”

    徐火勃吞吞吐吐地道:“先生,学生浅见,既是有足够之利润,弟子建议可以让学刊在纸张,墨工上更考究一些,如此方才对得起先生的匠心之作。”

    林延潮听了笑着道:“火勃的建议也为可取之策,两者兼顾,方为上策。”

    徐火勃大喜道:“谢先生。”

    见徐火勃,贺自明,陶望龄他们的建议都得到林延潮采纳,学生又陆续提了几个建议,最后大致定下。

    下面林延潮给孙有功交了定金,孙有功哪里敢收。

    林延潮也不坚持,他让孙有功将学功堂杂论的创刊号,定在一千份。

    除了售卖之用外,林延潮还准备三百份投给自己相熟的同僚,同乡,同年等等。至于天子,张居正,申时行那一份肯定也是要的。

    他们除了第一手阅读,同时也是给林延潮学功堂杂论打响名气。

    下面林延潮就让陶望龄,徐火勃作为学功堂杂论的总编,让他们自己从门下弟子里招收人马,来一并进行编撰之事。至于贺子明,林延潮认为他有运营之才,就让他负责出纳会计之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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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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