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零三章 封妻荫子(第二更)
此刻何洛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刚正不阿的何洛书自不会向恶势力低头,当场怒道:“好啊,原来你敢迟来,是有恃无恐啊!我就不信你林延潮,可以一手遮天!”
林延潮也是真的醉了反问:“何主事,我何时说过我能一手遮天。反而是你一再咄咄逼人,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别一会下不了台。”
何洛文义正严词地道:“不行。”
一名御史闻声走来问道:“你们何事喧哗?”
何洛书见对方乃是监察御史,当下大喜恭敬地道:“原来是察视,林中允迟来,藐视圣上,目中没有半点将此皇元子贺仪放在眼底,恳请察视明察!”
监察御史看看林延潮,再看看何洛书,心底也好是犹豫,他不愿得罪林延潮,可职责所在,不能视若不见。
于是监察御史问道:“林中允,何主事说得可是真的?”
林延潮道:“是真的。”
监察御史道:“林中允想必有事在身,否则没有怠慢之理,再说就算怠慢,也可待贺仪后自行向翰林院报备,若真有失职之处,吾会自行弹劾。若在此时生事,岂非让陛下不快搅扰了贺仪。何主事不如缓缓再说。”
听监察御史这么说,林延潮欣然道:“察视秉公执法,深明大义,在下由衷钦佩。”
监察御史笑了笑道:“林中允客气了。”
说完他看向何洛书,但见何洛书明显是不服。
监察御史问道:“怎么何主事还有异议吗?”
何洛书强笑了一声道:“何事能比皇元子贺仪更大,此林中允推脱之言,察视既怕当责任,如此在下唯有实名检举詹事府中允林延潮无视朝廷的大不敬之罪!”
既有官员实名检举,那说明此事无法压下去了,无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监察御史吃了一惊,一股怒意浮上脸来道:“何主事,你真一点面子也不给?执意要如此吗?”
何洛书'大义凛然'地道:“吾秉公而行,不与奸贼同流合污,当然是要当众检举。”
监察御史沉下脸道:“既是如此,我即禀告元辅,望何主事到时好之为之。”
“好自为之的是另有其人。”何洛书瞪了林延潮一眼。
于是这名监察御史来到班首,向首辅张四维禀告。
张四维位列朝班之首,方才没有见到林延潮迟到的一幕,听监察御史禀告微微讶异,他没想到林延潮如此谨慎的人,竟也会犯错,此错还不小。
小皇帝见此向张四维问道:“元辅何事?”
张四维如实禀告道:“方才监察御史禀告主事何洛书举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延潮延误今日皇元子贺仪,此事如何处置,恳请陛下圣裁。”
张四维此言一出,百官尽是哗然,唯有林延潮默不作声立在朝班之中。贺仪迟到之罪,是很严重的,诚如方才何洛书说的那般,是可以治大不敬之罪的。
换了一般的官员,小皇帝断然当场拉出去打屁股(廷杖)了,但林延潮是自己近臣,如此处罚于君臣二人面上都不好看。
小皇帝心底虽有些不快,心想朕皇长子出生,你林延潮居然敢迟到,真是不给朕面子。
但他心底还是有意替林延潮开脱,又不好表示得太明显,于是皮球又踢给张四维道:“那依元辅之见呢?”
张四维不由感觉当了首辅以后,到处都是锅,小皇帝一句'依你之见',做得好,不会有功,做不好,天子责怪,百官有意见。
于是张四维揣摩了一阵上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申时行禀告道:“臣以为不如召何,林两位大臣,当面询问再作决断,如此以免冤枉大臣。”
见张四维如此能揣摩上意,小皇帝点了点头笑着道:“准了。”
于是林延潮,何洛书两名官员被召至御前。
何洛书当然不会放过这令林延潮身败名裂的机会,于是狠狠地在御前告状。
小皇帝向林延潮问道:“林中允,你为何来迟?”
何洛书冷笑一声,心想看林延潮这时还如何狡辩。
林延潮行了一礼道:“臣恳请陛下恕罪,今日臣确有不周之处。”
小皇帝有意替林延潮开脱,沉下脸道:“林卿家,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朕解释吗?”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林延潮是真迟到了。小皇帝要为林延潮开脱,也要有个借口,林延潮不说就没办法了。
林延潮回禀道:“臣私事不敢扰圣听啊。”
何洛书以为林延潮有什么难以开口,当下走前一步,咄咄逼人地道:“林中允莫非干什么见不得光之事,不敢与陛下分说。”
小皇帝见何洛书如此,不由眉头一皱。
张四维斜眼看了何洛书一眼,心道此人好不知分寸,就是蓄意要迫害林延潮,也不用搞得如此明显吧。
林延潮叹着道:“既何主事一定要我面禀陛下,那我唯有如实上禀,臣之内子恰好于昨夜诞下一子,故而今日臣来迟一步。”
“什么?”何洛书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他以为林延潮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不敢说,原来是此事。
林延潮的儿子与皇元子,同日诞生,这是喜上加喜之事。
但见小皇帝脸上又惊又喜道:“什么,林卿家之子与朕的长子同日而诞。”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臣实沾了陛下的光。”
百官顿时恍然,难怪林延潮方才支支吾吾,原来是不愿以此事来为自己博天子的高兴。
这剧情反转实在太厉害!
“朕与林卿家果真是有缘分啊!”小皇帝向张四维道,“张先生,以为林卿家此事当如何处置?”
此刻就算是白痴也知道天子心意,张四维道:“陛下,臣以为林中允虽其情可谅,但毕竟延误了皇元子之贺仪,臣以为当罚林中允一月俸禄,以示惩戒。”
“至于林中允嫡子与皇元子同日而诞,恰逢此吉事,可谓喜上加喜,陛下于皇元子推恩移爱,再如何赏赐也不为过,此圣主之赐,臣不敢越俎代庖,恳请陛下亲裁。”
听张四维说完,众官员深感此贼太奸滑了,处罚交给自己,赏赐交给皇帝,这叫坏人自己来当,好人皇帝来做。
小皇帝点点头道:“林卿家侍驾经年,屡谏有功,朕封其妻为五品宜人,荫其子为正五品锦衣卫千户。”
小皇帝此言一出,百官失声,此赏赐着实太重了,远超过一般大臣的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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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问一个小问题,为何小皇帝会如此重赏林延潮?答案晚上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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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四章 赏赐连连(第三更)
百官震惊之余。
何洛书则是大骂自己愚蠢。
张四维说让林延潮罚俸一个月,那有处罚等于没处罚,而天子让林延潮封妻荫子时,何洛书更是当场吐血。
迟到之罪没有被处罚,而林延潮之子仅仅是沾了与皇长子同日出生的光,竟加封为五品锦衣卫千户。
虽说文官与武官同为五品,武官的五品要低了很多,但这也是荫封啊。
林延潮莫非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傻,就是利用自己弹劾他的机会,在御前道出此事。
原来自己竟被他利用了,我中计了,此子太卑鄙了!
这赏赐看似太重,但在场熟悉内情的几名官员却心知肚明。
特别是身为首辅的张四维,他明白皇帝这一道赏赐林延潮旨意的用心。
张四维是从哪里揣摩出的呢?
小皇帝方才封赏林延潮的旨意里点到,林延潮屡谏有功,这句话很关键,让张四维听出了弦外之音。
什么是屡谏有功呢?
当初小皇帝不承认恭妃,与他肚子里的孩儿,大臣们怎么劝都没用,但林延潮一席话他却是听了。
而今皇长子诞生,小皇帝早就把王恭妃出身低贱的事,丢到千里之外了,现在他只是纯粹沉浸在为父的喜悦中。
由此推恩,林延潮那一番话,为他立下的功劳是多么的大!
要不是林延潮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六品高官,否则天子这一次绝对要升他的官了。但年纪轻轻提拔太迅速了,并非朝廷用人之道,故而小皇帝用封妻荫子来酬谢林延潮当初之功。
当下张四维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道:“此赏赐于林中允的忠贞而言,丝毫也不为过。陛下圣明!”
其余不明内情的百官,见小皇帝与张四维一致决定,都没话说。他们还以为林延潮纯粹是沾了与皇元子的光而已,实不知里面有这么多的内情。于是他们在感叹之余,唯有一并羡慕嫉妒恨了。
小皇帝又对林延潮道:“既林卿家有此喜事,那么你应天主考的事就放一放,朕另遣他人去吧,在家好好陪护妻儿,你还是回到朕的身边来当差。”
林延潮看向张鲸,张鲸向自己也是点点头。
林延潮知张鲸帮自己在皇帝面前递了话。
去应天当主考固然是好,但怎及这在家陪护林浅浅。何况侍直天子对林延潮而言,还有其他的计划。于是林延潮欣然谢过,
当下皇元子贺仪就结束了。
不少官员都是来向林延潮道贺,一来贺他添丁,二来贺他封赏。
唯有何洛书失魂落魄地站在会极门前,明明是一次揭发林延潮的好机会,为何最后自己又丢大脸?。
但还是有人记得何洛书的,但见张四维缓缓走来,负手冷笑道:“何主事?”
何洛书见了忙躬身道:“下官见过元辅。”
张四维不阴不阳地道:“何主事,你何时当起了御史,检举官员,莫非你在部务上都已实心用事了?”
何洛书不明白张四维为何替林延潮出头,只能垂下头几乎哭着脸道:“元辅,下官有罪。”
张四维冷笑道:“有罪?对了,本阁部记得当初会试时,你还要将林中允的卷子刷下去吧,今日又狭私报复。你平日狭私报复,本辅也不好说,但今日还在陛下御前捣乱,你可有将陛下,本辅放在眼底吗?”
何洛书双腿一软,跪下叩头道:“下官有罪,下官知错了,求元辅饶过下官这一次。”
众官员看着何洛书的下场,都是好笑。林延潮也没去劝解,他也知张四维明面上斥何洛书,实则是在向自己示好。
“汝好自为之。”张四维撂下这句话后,何洛书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众官员看向何洛书,皆知此人仕途完蛋了,得罪了天子,又得罪首辅,这朝堂上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要何洛书是聪明人,立即回家写封辞职报告溜回家,不然他就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与众官员应酬后,林延潮则是赶紧赶回了家中。
林延潮刚回到家中,即回屋与林浅浅一起。刚坐下,这边朝廷封赏的旨意已是来了。
原来这赏赐是锦上添花之事,林延潮又是天子亲信的大臣,故而司礼监,内阁都是加急特办,这赏赐的诏书没有半刻拖延就下达了。
传旨的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高淮,但见高淮持旨念至封林浅浅为五品宜人,其子荫为锦衣卫千户。
林府上下都是大喜,这小少爷出生第一日即是得到封荫,这是何等的恩典。
林浅浅但觉得不可思议,向林延潮问道:“相公,我不是在做梦吗?”
林延潮握着林浅浅的手,笑着道:“不是做梦。”
林浅浅一笑,笑得格外高兴。
于是林延潮出门向高淮道:“多谢高公公上门传旨。”
高淮笑着道:“诶,这算得什么,状元公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咱家看来是要多上门几趟,这先来熟悉下门路。”
林延潮大笑道:“那高公公可是我林某的贵人,以后要常来。”
高淮神秘地笑着道:“不仅是我,今日恐怕宫里来府上赏赐的人,要把你这门槛给踏破了呢。”
林延潮微微愕然笑着道:“高公公,说什么呢?”
高淮笑道:“状元公一会自会知道。”
这时但听门外陈济川赶来道:“老爷,慈庆宫仁圣太后有懿旨下。”
林延潮听说太后懿旨,当下出迎。
但见传懿旨的是,仁圣太后近侍周公公,他一进门即笑着道:“状元公,仁圣太后知你喜事,故而让咱家上门贺喜啊!”
林延潮连忙道:“下官家宅之事,惊动仁圣太后圣听,实在惶恐。”
周公公笑着道:“太后正在王恭妃寝宫里弄孙,她说今日能享天伦之乐,多亏林卿家之功,故赐尊夫人宫衣一件,绸缎十匹,银百两,还有阿胶,鹿茸,人参,燕窝等等。”
仁圣太后虽不是当今天子生母,但这赏赐实在是不菲啊。
连林延潮也是很承仁圣太后之情,连忙向高公公道:“臣谢过仁圣太后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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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五章 托付
周公公笑着道:“林中允,你不用谢,是太后谢你才是。”
林延潮听了一愕,随即会意,原来自己私谏天子之事,仁圣太后也是知道了。
周公公说话一句不提林延潮当初保王恭妃之功,但每一句都点在这上面。
当然外人看起来只是林延潮之子是沾了与皇元子同日而诞的光,却不知里面有这么多内情。
“这只是下官应尽的本分罢了。”林延潮谦虚地道。
周公公见林延潮不居功,笑了笑与一旁的高淮道:“高公公这么巧?”
高淮行礼参见,笑着道:“今日小的也是奉旨林中允府上传旨,未料到遇到周公公。”
周公公笑着与林延潮道:“此乃喜上加喜啊!”
话才说了一半,这时外头有人道:“老爷,慈宁宫仁慈太后有懿旨下!”
高淮,周公公都知是怎么回事,当下都是笑纷纷道:“林中允,数喜临门,今日之恩典,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位朝臣可以媲美的。”
林延潮谦虚道:“这都是天子与两位太后的抬爱,实不敢当。”
于是林延潮与众人一并迎旨,来人是李太后身旁的葛公公。
葛公公一进门也是笑着拱手道:“林中允,恭喜恭喜啊!”
林延潮道:“劳葛公公亲临,真蓬荜生辉!”
葛公公笑道:“咱家怎敢当林中允此言,仁慈太后知贵府之喜也甚是高兴,故命咱家来与你道贺。”
“太后赐玉如意三柄,银锭五个赠令夫人。”
林延潮听李太后赏赐也算是颇为丰厚了,但还不是不及仁圣太后。当今皇长子可是李太后亲孙儿啊,对方赏赐却不如仁圣太后。
当然林延潮脸上没有露出嫌弃礼轻了的神色,而是道:“陛下对臣封妻荫子,已是厚恩,又得两宫太后如此厚赏,作为臣下只有铭感五内。”
葛公公笑着道:“不仅如此,还有各宫娘娘的赏赐,来人啊,将礼品都给我抬入。”
葛公公吩咐一句,两宫太后都给林延潮赏赐了,各宫嫔妃也是不能落后,纷纷来‘蹭热点’。
林延潮但见宫里的内监,肩挑着礼箱,一箱一箱的抬入。
周公公笑着问:“好事都赶在一块了,对了,林中允请了奶妈没有?”
林延潮还未说话,高淮笑着道:“怎么周公公要介绍吗?”
“老爷外头又有客人来访。”
林延潮闻言道:“一般客人给我回了。”
这时陈济川又入内禀告道:“老爷,是东厂番子。”
提及东厂,朝堂上的大臣们可是人人色变,高淮等人都是讶异,林延潮道:“先让他们进来。”
但见数名东厂番子,带着六名年轻女子来到府中。
林延潮讶道:“这是?”
为首的东厂番子笑着道:“我等奉厂督之命,给林中允挑来六名奶妈子,这六名奶妈子都是京城里好人家的女子,家世清白,这一次给皇元子征选挑下来,厂督说林中允这可能用得着。”
林延潮心道,冯保竟如此细心,还给自己挑了奶妈,这还是与皇长子同一批的奶妈。要知道锦衣卫下设奶(协和)子府,专门为宫里皇子,公子物色奶妈
看来李太后虽不念自己的情,但冯保还是记在心上。可惜林延潮此刻不能受冯保的情。
林延潮拱手道:“有劳厂督挂心,我已是请好了两名**母。”
东厂番子听了笑着道:“原来如此,那就太遗憾了,小人回去禀告冯公公了。”
东厂番子刚走。
侯在一旁的陈济川道:“老爷,恭妃派人登府道贺!”
听说王恭妃的派人来访,林延潮立即迎至门外。
来人是一名年轻太监,一见林延潮即叩头道:“小人周功拜见状元公。”
林延潮当下扶起周功笑着道:“娘娘刚刚诞下皇嗣,宫里应是有很多忙的,怎敢劳公公来此一趟。”
周功道:“娘娘说,她们母子今日骤得此富贵,都是托林中允之力,此恩娘娘感激在心,永世不忘,故而托小人上门感谢。”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此话从何说起,当初劝陛下都是何翰林之功,我哪里敢自居。”
周功道:“林中允不居功,实是令小人敬佩,其实其中内情娘娘都知道了,宫里有不少人也知道,只是碍着陛下的面子不好直说,故而林中允就不必推辞了。娘娘说林中允是她的恩人,今日闻府中公子之喜,特派小人送薄礼前来道贺。”
周功说完呈上礼单,然后道:“娘娘说了,宫里的赏赐都是太后和皇上所给的,她不敢转赠,故而所取的都是贴身之物。娘娘说她刚刚晋妃还不到半年,所给之礼甚是寒碜,请林中允不要嫌少。”
林延潮见此礼单,都是食用之物,以及金银,却没有贵重器皿,此礼确实不重,但想到恭妃在宫里的地位,能拿出这些也实在不容易。
林延潮当下道:“多谢娘娘之赐,不知娘娘诞了皇子后,身子可好,府中有些滋补的药材,可托公公转交给娘娘,略尽臣子的心意。”
周功感动地道:“这如何使得,林中允此番情谊,娘娘定记在心中。娘娘诞下皇子后,太后命太医亲自看顾,所用也是命御用监呈最好的选,这倒请林中允宽心,只是……”
“只是什么?”
周功忽然垂泪道:“只是娘娘却不甚开心。”
“这……”林延潮猜到了什么。
周功道:“林中允,请恕咱家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诞皇子后,陛下甚是欢喜,看了皇子数趟,却唯独没有见娘娘一面。”
听了周功的话,林延潮是唏嘘,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小皇帝是根本不喜欢恭妃啊。
周功哭着道:“娘娘不得陛下欢心,在宫里无依无靠。娘娘说她恨自己为何非要入宫,若早知如此倒不如作一名民间女子。只是娘娘说皇长子却是无辜的。娘娘自己无所谓,但皇长子怎可步步艰险地处在皇宫之中。”
“故而娘娘托我带话给林中允,说满朝之上唯有你乃忠贞之臣,又深得陛下信任。娘娘恳请林中允能替娘娘看顾皇长子。若将来有出头之日,娘娘与皇子一辈子对林中允的恩德感激不尽。”
七百零六章 出谋划策(第二更)
面对马功,或者说是王恭妃的请求,林延潮有些为难。..
这位皇元子,八成就是历史上的明光宗,一直不受万历皇帝待见那个皇子。此外林延潮记得历史上因这个皇子引了'争国本'事件,朝堂上吵作了一团,不少官员因此被摘掉乌纱帽。
这个时空王恭妃依旧不受待见,至于如历史上万历是否能作四十几年皇帝,什么都不得而知,未来仍是一片混沌。
林延潮只是知道,眼前王恭妃朝自己求助,自己是帮还是不帮?
若小皇帝依旧不喜欢王恭妃,自己支持她,不是成了插手宫闱之事。与皇帝意见相左,如此林延潮还能怎么当幸臣啊?
但若是不支持,万一将来皇元子成了皇太子,再登基为皇帝,那么几十年后,林延潮也会因今日的拒绝而后悔。
就目前而言,支持王恭妃,只能当作投资,没有短利可图,不支持,几十年后则有隐忧。
林延潮需想一个两全其美之道来。
对于王恭妃而言,出身低微,又让皇帝成了笑话,将来再获得皇帝恩宠的可能性很小。
但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人的政治智慧,都不容低估。王恭妃居然懂得找自己帮忙,足以见她不是一个简单女人。
林延潮道:“马公公,臣何德何能能被娘娘青眼有加。陛下于妃子之爱宠,对皇子之偏爱,一切皆系于圣心所在。臣就有能力劝陛下修政爱民,却不能劝陛下喜爱哪位妃子和皇子多一些。”
“不过娘娘大可放心,皇元子诞生,深得两位太后喜欢,这时候不会有人不利于皇元子。娘娘母凭子贵,在后宫也可高枕无忧。至于如何能令陛下更喜欢娘娘,此非臣所能谋,而在于娘娘。”
马功急道:“可是陛下其他妃嫔终会有皇子出的,如陛下近来所喜郑淑嫔,简直宠冠六宫。不说娘娘,就是皇后的坤宁宫陛下也有半年没去了。”
林延潮肃容道:“娘娘有子,郑嫔无子,只要皇后无嫡子出,那无论如何名分大义都在娘娘一边。娘娘只需记得这一点就好了。”
马功听了林延潮的话,从中猜测道:“难道林中允的意思是,只要皇后无子,那么朝堂大臣就会拥立皇长子……”
林延潮心道,果真马功还是露出了心底盘算。
林延潮斥道:“陛下春秋正盛,你谈论这作什么?这个念头不提说出来,就是放在心底想也很危险,你若不想给娘娘惹来麻烦,这个念头此后都不要再想。”
马功为林延潮训斥后立即道:“林中允,是我失言。”
林延潮缓缓道:“再说,你也误解了我方才的话,我的意思是,若以后皇后没有皇子所出,圣心又不在娘娘身上,娘娘若要保得皇长子,当如何办呢?”
马功猛然惊问道:“莫非林中允的意思是……是让娘娘将皇元子给皇后寄养吗?”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我没有这么说,一切靠娘娘自己去抉择,身在后宫若无子嗣,庸庸碌碌一生也就罢了,但即有皇长子在,除非陛下早立储位,那么娘娘一生都风波不断。”
“无论娘娘作何打算。皇后都是六宫之主,身居坤位,有名分大义在身,努力结好都不会有错。娘娘虽有皇元子,但切不可自恃,反而要比原来对皇后更恭敬才是。记得无论陛下现在宠幸谁,皇后才是娘娘唯一可依持的。这点浅见是臣唯一可以帮娘娘的,其余请娘娘自己保重。”
马功听了林延潮的话,心想对方虽没有实质性的帮恭妃什么,所出的计谋也非什么奇谋。
但胜在光明正大,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算直接拿出与皇帝直言也没什么。
马功感激地道:“宫中人人都道林中允智谋过人,乃当世良平,今日一谈果真不虚,娘娘她日若得富贵,必不忘林中允今日之谋。”
林延潮笑了笑道:“哪里话。”
送走马功后,林延潮回到屋里,见林浅浅醒了,就与她闲聊,
林浅浅问道:“怎么连两宫太后,与各宫嫔妃也有赏赐?不过沾了与皇长子同日而诞的好处,太后也不用这样吧!”
林延潮将其中缘由与林浅浅说了。
林浅浅听了喜道:“相公,你这是种善因得善果。难怪两宫太后,冯保都要与你送礼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也没特意帮的,只是此事陛下确做的不对,我尽为臣子的本分。”
林浅浅又叹道:“恭娘娘贵为皇妃,竟也有这般多苦恼,却不如我们老百姓家。”
林延潮叹着道:“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也不例外就是。”
“那恭妃娘娘如此可怜,相公你可要多帮她。”
林浅浅与恭妃同日产子,自是对恭妃格外的同情。
林延潮笑着道:“那也要力所能及,你相公不是万事万能的。”
见林浅浅有些为恭妃担心,林延潮岔开话题当下道:“今日两宫太后与诸嫔妃赐了不少礼物呢,你要不要?”
林浅浅笑道:“我还要在床上养着身子,不能下床呢。”
林延潮笑道:“那我命人搬进屋里给你另外安置在哪也得你说的算。”
林浅浅点点头,眼底满是期待。
于是林延潮命人将礼箱抬进屋子。
一一端来给林浅浅林浅浅拿在手里把玩,一会说这太后所赠的玉如意甚好。
一会说这宫里嫔妃所赠精致。
林浅浅一样一样地然后眉开眼笑地道:“果真是宫里之物,做工就是比咱们民间精细。”
林延潮道:“这寿哥下个月就要大婚,我们捡一些宫里的珍宝,赠给大嫂吧!”
林浅浅见了又几分不舍,嘟嘴道:“就甄家那样势利的人,真不想送什么东西给他们。”
林延潮笑着道:“那是给大嫂的,大嫂以后嫁过来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
于是林浅浅依言挑了几样,剩下的其他礼品,林浅浅叮嘱下人收好,哪一样放在哪里,哪一样作什么用途,都是一一亲自吩咐,井井有条。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
七百零七章 封爵之议
中极殿内。.M
小皇帝一面吃着油桃,一面翘着腿,毫无君王之尊的躺在龙椅上。
自从张居正致仕后,李太后也是身居佛堂,现在含饴弄孙,不插手政事。
故而小皇帝无人约束后,也是越放纵自己。
以现代的教育证明,一个人,少年时被压迫越很,但长大后压迫接触,那么就犹如紧绷的弹簧,反弹得更剧烈,行事会比少年时更肆无忌惮十几倍。
如天子今日将龙足踏在御案上,换了以往简直不敢想象。
被张居正见了还不给大骂一顿,但现在殿内的张鲸,张诚等人哪个敢劝,唯有冯保,张宏来了,小皇帝才会给他们几分面子。
“王卿家,这桃子挺新鲜了,你尝尝。”小皇帝指了指。
王家屏拱手道:“臣职守所在,不敢越矩。”
“林卿家!”
林延潮也是拱手道:“谢陛下恩赏,臣不敢越矩。”
“你们真是的……算了,朕吧!”小皇帝长长打了个呵欠。
皇元子诞生,乃是大喜事。
林延潮凭此封妻荫子不说,其余宗室外戚朝臣也是眼巴巴的望着皇帝都拨些赏赐下来。
现在林延潮重返禁中后,小皇帝面对的就是这些大事。
小皇帝拿着奏章眼,就不耐烦地丢在张鲸脸上道:“朕赖得你给朕念念。”
张鲸拿着沾着油桃汁水的奏章念至道:“陛下,内阁拟请王道亨为锦衣卫带俸指挥。”
小皇帝问道:“王道亨是谁?朕怎么没听过?”
张鲸禀道:“小条上说王道亨是乃恭妃娘娘的兄长。”
小皇帝却皱眉道:“这怎么行?朝廷官职岂可随意封赏,王卿家,你怎么从小皇帝的话中可知,小皇帝对恭妃确实不怎么样。
王家屏道:“陛下带俸指挥,就是享受俸禄,但没有任事的闲散官员,内阁此拟也只是循例,不算太过。”
小皇帝摆了摆手道:“好了,朕允了,取给大伴过目。”
张鲸于捧着奏章走至殿外,交给殿外太监,然后返回殿内。
张鲸又念至:“内阁拟请,为两宫圣母徽号各加二字。”
小皇帝不满地道:“两字太少,朕皇长子诞生,仰仗两位母后甚多,岂可只加两字,要加就加四字,令内阁改拟。”
张鲸批示后,交王家屏送至门外,直接送至内阁。
张鲸又念至:“内阁拟请,皇亲武清伯李伟晋封武清侯。”
小皇帝毫不犹豫地道:“朕允了,请大伴过目。”
“内阁拟请,冯保弟侄一人为都督佥事,太监张宏,慈庆宫,慈宁宫,乾清宫各管事牌子,各荫家人,或荫锦衣卫指挥,锦衣卫千百户等官职。”
小皇帝点点头道:“朕允了,交给大伴。”
片刻后,奏章即勾选朱笔交了回来,前两封都遵照小皇帝意思办了,而最后一封却没有落朱笔。
小皇帝道:“为何第三封没有批红?”
送奏章来的张大受道:“陛下,冯公公说,此奏章不合情理,故而没有允。”
“为何不合情理?”
“这小人不知。”
小皇帝见张鲸频频使眼色,当下道:“大伴侍候朕十几年,劳苦功高,若他辞了不允,那么宫里其他内监也不敢领赏,你让大伴与内阁好好议一议。”
“是。”张大受领命退下。
小皇帝鲸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鲸道:“是陛下,听闻之前冯珰吩咐内阁张先生,想要封爵。但张先生以本朝没有这个先例为由,回绝了冯珰。”
“什么大伴竟要封爵?”小皇帝惊怒道。
“陛下息怒。”张鲸脸上浮出喜色。
小皇帝向王家屏,林延潮道:“本朝如何议爵的?你们给朕说一说。”
王家屏出班道:“回禀陛下,我大明之爵位,唯有公,侯,伯三等,没有子,男二爵,若异姓封爵,最少也是伯爵,祖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后来又添衍圣公后裔,驸马都督,外戚等亦可封爵。”
“那本朝有无内官封爵之说?”
王家屏道:“这似从未有过。”
小皇帝又延潮问道:“真的没有吗?林卿家你熟知典故,你说说
林延潮自是知道,宦官封爵,乃是大忌,以往高力士,童贯都封过爵,但本朝却没有这个例子。
林延潮不愿开罪冯保,但也不能不实话实说,于是拿捏了下分寸答道:“启禀陛下,确不曾有过。昔年刘马儿以军功议爵,内阁不允,后朝廷授其侄刘聚为宁晋伯。”
刘马儿就是刘永诚,这是与郑和齐名的太监,三次跟随明成祖北征蒙古,以内官典兵。
按道理军功封爵这一条,刘永诚已是够资格了,但文官阶层仍不同意,说内官封爵,不可以开这先例。
最后朝廷折中一下,让刘永诚之侄刘聚为宁晋伯,刘永诚自己没有得爵。即便如此文官阶层还是不满意,整天挑刘聚的刺。
林延潮举出这个例子言下之意,冯保的功劳比不了刘永诚,是不能封爵的。但退一步来说,你冯保不封爵,你也可以学刘永诚刘聚,让子侄封爵。
林延潮这个回答,不仅说了事实,还给了天子一个参考。
故而小皇帝甚为满意。
这时张诚道:“陛下,内臣听闻冯珰曾私下说过,这一次皇元子诞生,武清伯都能晋侯爵,为何他不能封爵呢?他为陛下大伴十几年,功劳还不如武清伯?”
小皇帝听了拍案怒道:“武清伯可是朕的外公!”
林延潮在殿上也觉得冯保此举实在是不智啊。
他这一次击败了张四维,让梁梦龙任吏部尚书可谓大获全胜,故而得意之下,请求封爵,也算成为大明第一个封爵的太监,青史留名。
但冯保没料到,辅张四维会不肯。
不说张四维与冯保是不是一条心,只要他敢答允冯保封爵,御史弹劾张四维的奏章,第二天就会堆满皇帝的案上。
无论怎么说内官封爵,本朝没有这个先例。所以张四维这一次回绝冯保的意见,也是正当理由。
刘瑾,汪直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念头,扳倒刘瑾的张永提了一句,但被文官上下喷了回去。
他张四维就算有此心,也不敢给冯保开此先河。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微信公众:meinvmeng22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七百零八章 悬鱼(第二更)
文渊阁里。.M
张大受坐在张四维面前冷笑道:“这么说,张老先生是真不答允了宗主爷封爵了?”
张四维捏须道:“非吾不愿答允,实是本朝没有这个先例。”
“没有这个先例,就不能开此先例吗?”张大受咄咄逼人地道。
张四维道:“开了,唯恐满朝清议。”
张大受冷然道:“张老先生,你别忘了不是宗主爷,你焉有今日?此番之事,你让宗主爷很不高兴。”
说完张大受拂袖而去。
张四维道:“不送。”
张大受走后,董中书入内,眼阁外,然后走至张四维面前问道:“相爷,这张大受什么东西,竟也敢在你面前放肆。”
张四维道:“狗仗人势而已。”
说完张四维返回公案,坐在那草拟条陈。
董中书道:“相爷,眼下言台,都是你的门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我来个鱼死网破,纠集门生们一并弹劾冯保,赌一赌天子是否站在我们这边?”
张四维摇了摇头道:“且不说能不能成,冯保掌握东厂,到处都是东厂番子,若消息走漏,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张四维的话,董中书身上一寒问:“相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忍一忍。”
董中书不忿道:“冯保手下的奴才,都敢在相爷面前放肆,我们这是要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这奏疏写完之时。”
董中书不由讶然问道:“相爷,这是什么奏疏?”
“皇长子诞,内阁请陛下晋封与大赦之奏疏!”
“晋封何人?”
“朱赓,王家屏,陈思育,陈经邦,许国……林延潮。”
董中书笑着道:“这可都是陛下亲信的大臣啊,那大赦何人?”
张四维道:“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学朱鸿谟赵应元傅应祯赵世卿邹元标……”
董中书吃了一惊,瘫坐在椅上,半响方颤声道:“相爷此……此请你三思啊!”
张四维问道:“有何不妥?”
董中书道:“这些都是昔日反对张江陵的大臣。”
“正是他们是昔日反对张江陵之人,否则他们不会出力帮我推翻冯保。”
董中书明白张四维,目光一凛道:“相爷,此策高明,宗室,豪族苦张居正久矣,相爷正好借用他们之力来扳倒冯保,及朝堂上的张居正余党。”
董中书又犹疑道:“可是眼下张江陵仍是在,若被他知?”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我方接到顺德府知府来信,张江陵在顺德府官道上病重,现已是在驿馆住下。张江陵他命不久矣了,若他在,我岂敢写此奏疏。”
董中书点点头,然后道:“对了,相爷,张江陵讨厌的海刚锋就要进京了!”
却说林延潮回府,这刚下马车,但见府门前于伯等五六个门子无不掩面,拦着一个人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家老爷不收这等之礼。”
林延潮也是感叹,官场上的歪风邪气,自己虽除应天主考,但送礼之人不见减少,反而比以前更多了,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啊!
林延潮对陈济川吩咐道:“你去怎么回事?”
不久陈济川领着一人来到林延潮面前道:“老爷,就是此人来送的礼。”
林延潮方,但见此人穿着旧布袍,布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
林延潮奇怪,来自己府上送礼的非富即贵,就算是管家下人也是平日颐指气使的主,怎么会有打扮得如此寒碜的人来送礼呢?
“这位是?”
林延潮身为六品官员,又是斗牛服加身,与三品大僚也可抗礼。
但那名下人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平揖道:“小人是海刚峰府上的下人,敢问这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老爷吗?”
林延潮一听是海瑞的下人,吃了一惊问道:“原来是海青天府上,我正是林延潮,海青天来了京师了吗?”
这名下人道:“老爷昨日已是在京师的琼州会馆住下了。”
堂堂前应天巡抚,来京居然与士子们一起挤住在会馆,这清廉之名果真不虚啊。
这下人道:“老爷说了,林老爷于他有举荐之恩,他本该来府上拜谢,再商讨顺天府兴办义学之事。但老爷又想公事岂能商议于家宅,此非君子门无私谒之道,故而老爷命小人上门来拜会,说他日在公堂之上,老爷再请教林老爷有关‘兴办义学’的高见,并送上薄礼,不成敬意。”
听说海瑞给自己送礼,林延潮笑着道:“天下皆知海青天两袖清风,我怎敢劳他送礼,实不敢当。”
下人道:“林老爷不要客气,老爷说了不过是家乡特产,不值几个钱的。”
说完林延潮但闻一股剧烈的鱼腥味传来。
林延潮不由举袖掩鼻道:“这是?”
下人道:“老爷所赠之礼乃一筐咸鱼。”
林延潮,陈济川,展明等人皆是失色心道,一筐咸鱼?还是家乡特产?
还从几千里外的琼州来的?难怪这味道如此酸爽。
陈济川,展明也都是在心底腹诽,老爷举荐海瑞为官。海瑞去却赠他一筐咸鱼,真是好小气,传出去老爷不成了官场上的笑柄。
下人续道:“老爷此来进京,就带了一车咸鱼,京中六部九卿皆有赠之,老爷说林老爷才智无双,必能明白他的用意。”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对展明道:“你将此咸鱼在府门前挂起。”
众人都不明白林延潮此举之意,但林延潮吩咐下,展明还是去作了。
咸鱼挂起后,林延潮对海瑞下人道:“请转告海青天,他这一番教谕,我定记在心底。”
那下人对林延潮一揖后离去。
下人走后,陈济川则不解地向林延潮问道:“老爷,海青天送此鱼给你是何意?你又为何将鱼悬在门前?”
林延潮道:“昔日有一名官员名为羊续,有人赠鱼给他,羊续将鱼挂起,第二次此人又来赠鱼,羊续就将之前所挂之鱼指给他而后人用羊续悬鱼这句话,来言居官清廉,不受贿赂。”
“故而海青天赠鱼,吾当悬鱼。”
听林延潮这么解释,陈济川,展明都明白了。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微信公众:meinvmeng22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七百零九章 皇帝对青睐
却说林延潮在翰林院有一同僚,名为沈自邠。
沈自邠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后为庶吉士,留馆后授检讨之职。在翰林院时,他为人低调,话不多说,与林延潮只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里说的不是沈自邠,而是沈自邠有一子名为沈德符,万历六年出生,眼下不过四五岁,与父亲一并寓于京邸。
因父亲之故,沈德符从小耳濡目染,听了不少朝野故事,父亲交游朋友也多达官显贵,从旁人那也得到不少第一手材料。几十年后,沈德符将所见所闻之事,写成了一本名为《万历野获编》之书。
书中论及嘉靖,隆庆,万历数朝帝王,大臣之事,颇为详细,故而为后世读书人津津乐道。
万历野获篇,词林卷中,有载悬鱼一条。
悬鱼里面写到。
万历十年春,江陵致仕,上拟用海刚峰起复。海刚峰携一车咸鱼北行,入京时取鱼赠六部九卿。时人闻之咸鱼,皆掩其鼻,疑讥鲍鱼之肆,不知纳是不纳。
时林侯官值日讲起居,独悬鱼于门,效羊续故事,士林传为美谈。
当然这是书里说的,难免失真。
事实真相是,次日林延潮至讲官值庐时,此事却成了王家屏,朱赓口中的笑柄。
王家屏一贯与林延潮开惯了玩笑,毫不客气地道:“海刚峰是宗海你向陛下举荐的,按理而言,宗海你算是海刚峰半个举主。他竟赠你一筐咸鱼,此事传出去不独是我们,官场上的同僚都在笑你。”
说完王家屏,陈思育,黄凤翔等人都是大笑。
林延潮也是很是无奈。
官场有座主,荐主,举主之说。
座主就是考试里的主考官,荐主一般是房考官,或是向主考官引荐的权贵,至于举主则是你任官后,其他官员向天子或吏部举荐你,称为举主。
这一次海瑞起复,是林延潮在天子面前举荐的,虽说官职还未任命,但林延潮称为海瑞半个举主也是可以的。
官场里重举主。
官员碰到举主是要持门生之礼的,而且还要送礼谢荐,送个几千几万两银子不为过的。但海瑞只送了林延潮一筐咸鱼,这传出去不是被官场上的人笑话。
林延潮笑着道:“忠伯兄,你这么说就太看不起小弟了,举主之事,乃官场陋规。吾举荐海刚峰,乃是出自公心,不为私请。海刚峰清廉之名,天下皆知,小弟怎会敢贪他的谢荐呢?”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你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朱赓亦是笑着道:“宗海谢荐倒是罢了,我怕你是重蹈徐华亭覆辙啊。”
林延潮知朱赓所指,当时嘉靖要欲杀海瑞,当时为首辅徐阶所救。后来海瑞为巡抚时,却清丈徐阶所占私田。徐阶写信给海瑞求情,海瑞却是油盐不进,还将徐阶的弟弟拿下。徐阶大怒下,骂海瑞白眼狼,简直恩将仇报,于是写信让张居正把海瑞罢官。
被当时之人讥讽为,家居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
朱赓这么一说,是提醒林延潮,千万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当然王家屏,朱賡的提醒也不无道理就是。
片刻后。
王家屏与林延潮往中极殿侍直。
路上王家屏对林延潮道:“宗海,与你说实话,海瑞此人不怕死,不要钱,不吐刚茹素,真是铮铮一汉子,吾常钦佩之,但若让海瑞执政,恐怕会真坏了国家大事。我知兴办义学之事,乃你之政柄,但若交给海瑞来办,怕不那么顺利。”
林延潮点点头,这就是当时官场上大多数人对海瑞的看法。
林延潮对王家屏道:“忠伯兄,请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王家屏见此就不再说了。
二人到了中极殿后,一见面小皇帝即笑着向林延潮问道:“林卿家,海瑞那一筐咸鱼滋味如何呢?”
林延潮闻言不由老脸通红,此事居然都是上抵天听了。
不仅小皇帝一副揶揄的样子,连一旁的张鲸,张诚等人也都是笑意。林延潮心想果真海瑞一举一动都是引人注目,几乎成为官场标杆。他昨日才送的礼,今日已官场上下皆知,甚至传至皇帝耳里。
林延潮只能道:“回禀陛下,咸鱼之味,臣倒是不知,只是将鱼悬于门外。”
“嗯,羊续悬鱼,这典故朕还是从你身上知道,”小皇帝笑着:“不过林卿家你荐海瑞起复,此乃一片公心。海瑞赠你一筐咸鱼,虽是馈赠之意,亦足见他是一位清介之臣。”
林延潮拜道:“臣只知为陛下办事,陛下提拔选用哪位大臣,都是陛下的恩典。何况臣从未想过举荐海瑞,图他的回报。”
小皇帝笑着道:“朕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朝堂上那么多大臣举荐他,不独你一人,海瑞可谓是负士林之望。你看看海瑞这人刚到京师,奏疏已抵朕的案头数日。”
小皇帝举起奏章道:“海瑞在奏章里说,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已衰,故而不怕得罪人,愿效仿古人尸谏,他言朕励精图治十余载,但是国事仍未好转。这是为何?乃朝廷对官吏的刑罚太轻了。大臣们说朝廷对士大夫要以礼相待。但对士大夫以礼相待,又以何待百姓?”
“海瑞建议朕恢复太祖时严刑峻法,枉法八十贯的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囊草,以启整顿吏治之效。”
小皇帝谈及海瑞的谏言,颇有认同之感。
殿内众臣都是不说话,林延潮心想枉法八十贯都是绞死,那么当今朝堂恐怕就没有几个活着的官员。
但在场之人,无一敢言,说海瑞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不是自承自己就是贪官吗?王家屏给林延潮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若天子真听了海瑞的话,天下官员都要找你林延潮算账了。
所以众人只能对海瑞之言表示附和。
小皇帝点点头,也觉得自己选拔了一位能臣,他悠然望向殿外道:“海瑞真乃忠臣,句句为肺腑之言,朕恨不能早日与他一见。”
接着小皇帝对张鲸问道:“海瑞到了吗?”
张鲸答道:“启禀陛下,海瑞正在殿外跪候。”
小皇帝肃然道:“宣!”
于是张鲸来至殿外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海瑞觐见!”
七百零九章 皇帝的青睐
却说林延潮在翰林院有一同僚,名为沈自邠。
沈自邠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后为庶吉士,留馆后授检讨之职。在翰林院时,他为人低调,话不多说,与林延潮只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里说的不是沈自邠,而是沈自邠有一子名为沈德符,万历六年出生,眼下不过四五岁,与父亲一并寓于京邸。
因父亲之故,沈德符从小耳濡目染,听了不少朝野故事,父亲交游朋友也多达官显贵,从旁人那也得到不少第一手材料。几十年后,沈德符将所见所闻之事,写成了一本名为《万历野获编》之书。
书中论及嘉靖,隆庆,万历数朝帝王,大臣之事,颇为详细,故而为后世读书人津津乐道。
万历野获篇,词林卷中,有载悬鱼一条。
悬鱼里面写到。
万历十年春,江陵致仕,上拟用海刚峰起复。海刚峰携一车咸鱼北行,入京时取鱼赠六部九卿。时人闻之咸鱼,皆掩其鼻,疑讥鲍鱼之肆,不知纳是不纳。
时林侯官值日讲起居,独悬鱼于门,效羊续故事,士林传为美谈。
当然这是书里说的,难免失真。
事实真相是,次日林延潮至讲官值庐时,此事却成了王家屏,朱赓口中的笑柄。
王家屏一贯与林延潮开惯了玩笑,毫不客气地道:“海刚峰是宗海你向陛下举荐的,按理而言,宗海你算是海刚峰半个举主。他竟赠你一筐咸鱼,此事传出去不独是我们,官场上的同僚都在笑你。”
说完王家屏,陈思育,黄凤翔等人都是大笑。
林延潮也是很是无奈。
官场有座主,荐主,举主之说。
座主就是考试里的主考官,荐主一般是房考官,或是向主考官引荐的权贵,至于举主则是你任官后,其他官员向天子或吏部举荐你,称为举主。
这一次海瑞起复,是林延潮在天子面前举荐的,虽说官职还未任命,但林延潮称为海瑞半个举主也是可以的。
官场里重举主。
官员碰到举主是要持门生之礼的,而且还要送礼谢荐,送个几千几万两银子不为过的。但海瑞只送了林延潮一筐咸鱼,这传出去不是被官场上的人笑话。
林延潮笑着道:“忠伯兄,你这么说就太看不起小弟了,举主之事,乃官场陋规。吾举荐海刚峰,乃是出自公心,不为私请。海刚峰清廉之名,天下皆知,小弟怎会敢贪他的谢荐呢?”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你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朱赓亦是笑着道:“宗海谢荐倒是罢了,我怕你是重蹈徐华亭覆辙啊。”
林延潮知朱赓所指,当时嘉靖要欲杀海瑞,当时为辅徐阶所救。后来海瑞为巡抚时,却清丈徐阶所占私田。徐阶写信给海瑞求情,海瑞却是油盐不进,还将徐阶的弟弟拿下。徐阶大怒下,骂海瑞白眼狼,简直恩将仇报,于是写信让张居正把海瑞罢官。
被当时之人讥讽为,家居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
朱赓这么一说,是提醒林延潮,千万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当然王家屏,朱賡的提醒也不无道理就是。
片刻后。
王家屏与林延潮往中极殿侍直。
路上王家屏对林延潮道:“宗海,与你说实话,海瑞此人不怕死,不要钱,不吐刚茹素,真是铮铮一汉子,吾常钦佩之,但若让海瑞执政,恐怕会真坏了国家大事。我知兴办义学之事,乃你之政柄,但若交给海瑞来办,怕不那么顺利。”
林延潮点点头,这就是当时官场上大多数人对海瑞的看法。
林延潮对王家屏道:“忠伯兄,请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王家屏见此就不再说了。
二人到了中极殿后,一见面小皇帝即笑着向林延潮问道:“林卿家,海瑞那一筐咸鱼滋味如何呢?”
林延潮闻言不由老脸通红,此事居然都是上抵天听了。
不仅小皇帝一副揶揄的样子,连一旁的张鲸,张诚等人也都是笑意。林延潮心想果真海瑞一举一动都是引人注目,几乎成为官场标杆。他昨日才送的礼,今日已官场上下皆知,甚至传至皇帝耳里。
林延潮只能道:“回禀陛下,咸鱼之味,臣倒是不知,只是将鱼悬于门外。”
“嗯,羊续悬鱼,这典故朕还是从你身上知道,”小皇帝笑着:“不过林卿家你荐海瑞起复,此乃一片公心。海瑞赠你一筐咸鱼,虽是馈赠之意,亦足见他是一位清介之臣。”
林延潮拜道:“臣只知为陛下办事,陛下提拔选用哪位大臣,都是陛下的恩典。何况臣从未想过举荐海瑞,图他的回报。”
小皇帝笑着道:“朕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朝堂上那么多大臣举荐他,不独你一人,海瑞可谓是负士林之望。你看看海瑞这人刚到京师,奏疏已抵朕的案头数日。”
小皇帝举起奏章道:“海瑞在奏章里说,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已衰,故而不怕得罪人,愿效仿古人尸谏,他言朕励精图治十余载,但是国事仍未好转。这是为何?乃朝廷对官吏的刑罚太轻了。大臣们说朝廷对士大夫要以礼相待。但对士大夫以礼相待,又以何待百姓?”
“海瑞建议朕恢复太祖时严刑峻法,枉法八十贯的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囊草,以启整顿吏治之效。”
小皇帝谈及海瑞的谏言,颇有认同之感。
殿内众臣都是不说话,林延潮心想枉法八十贯都是绞死,那么当今朝堂恐怕就没有几个活着的官员。
但在场之人,无一敢言,说海瑞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不是自承自己就是贪官吗?王家屏给林延潮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若天子真听了海瑞的话,天下官员都要找你林延潮算账了。
所以众人只能对海瑞之言表示附和。
小皇帝点点头,也觉得自己选拔了一位能臣,他悠然望向殿外道:“海瑞真乃忠臣,句句为肺腑之言,朕恨不能早日与他一见。”
接着小皇帝对张鲸问道:“海瑞到了吗?”
张鲸答道:“启禀陛下,海瑞正在殿外跪候。”
小皇帝肃然道:“宣!”
于是张鲸来至殿外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海瑞觐见!”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微信公众:meinvmeng22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七百一十章 奏对
张鲸说完后,殿外的八名大汉将军即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海瑞觐见!”
宏亮的声音,闻于殿上殿下,会极门外经过的官员,干清门附近行走的内监,都听到了此声。 w?ww.
一位是名垂几十年,以清廉着称的名臣。
一位是年少登基,刚刚掌权亲政的帝王。
二人相见不知会如何呢?
中极殿外,年已六十八岁高龄的海瑞,穿着一身素袍正在跪侯。
听得圣旨后,海瑞朝中极殿重重磕头,眼眶中泛泪大声道:“草民接旨。”
说完海瑞颤颤巍巍地起身,缓缓地走至殿上,到了殿上后对小皇帝重新又行三拜五叩之礼。
林延潮见海瑞行礼腿脚不便,行礼却一丝不苟,身上的素袍虽浆洗得洁净,但已是极旧,果真如传闻那般清介刚直。
小皇帝初见海瑞有些惊讶,不由道:“海卿,怎见如此苍老?”
海瑞抬起头道:“回禀陛下,草民嘉靖二十八年中举,嘉靖三十三年释褐,至今已有三十年,怎能不老。”
小皇帝唏嘘道:“朕欲励精图治,日夜盼良臣辅弼。海卿贤名,朕自幼听闻,本欲雅重,怎奈……”
海瑞朗声道:“陛下,草民虽年纪老迈,但还有一腔热血。草民年少时,有人问草民,君子何以有志为官,草民答说,为官出于恻隐和义愤,见百姓饥寒疾苦而心怀恻隐,见百姓被欺压而义愤难平,而不是为自己谋私利。”
“故而草民为官以来没有虑过自己一日的前程,心底只有百姓以及朝廷社稷,故而草民虽已年迈,奈何此血未凉!”
海瑞这话说完,不仅小皇帝,连王家屏,林延潮,甚至张鲸,张诚之辈也是神色震动。
在场众人都是听惯了马屁话,什么阿谀之词,也是信手捏来。但听得海瑞说得,却是触动情绪。
小皇帝神色为之一动,亲自走下台阶亲自将海瑞扶起,挽起臂道:“海卿忧国忧民,朕亦触动,你的条陈朕看了,很受触动。”
海瑞垂首道:“陛下,大明吏治之败坏,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从太祖之后,一日烂胜一日,故而有今日糜烂之势,此非陛下之责也。”
林延潮听了这话心道,我勒个去,海瑞你这话讲的。
其余人听了也是掩面,这等话也唯有你海瑞敢在天子讲得出来,他这话几乎将当今官场上所有官员都骂了一遍,不过又是大实话。
小皇帝却十分听得进去道:“海卿请继续说。”
海瑞道:“草民仅举一个例子,这一次草民携一车咸鱼入京,赠六部九卿,有人恶其臭,有人以为草民讥他为小人,独林中允一人,将此鱼悬于门前。”
听海瑞这么说,小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延潮。
海瑞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有人见咸鱼,只记得‘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此言,以为我讽其贪。有人见咸鱼,却能以悬鱼纳之。故而同样是一条咸鱼,仁者见仁矣。”
见海瑞重重夸奖了自己,林延潮不由老脸通红。
林延潮心道,海瑞这话传出去,自己不是成了官场上的众矢之的。
于是林延潮立即道:“海前辈之言,晚辈实不敢居之,只是晚辈想海前辈与晚辈素不相识,如何也不会讥讽下官。”
海瑞道:“林中允过谦了。”
小皇帝对林延潮甚是满意,然后对海瑞道:“按海卿这么说,不收你咸鱼之人,都是贪官了?”
海瑞道:“不可这么说,只能说官场上世风日下,有的官员并非想要贪腐,但碍于情面,或是同僚皆取,我为何不取之心。由此一鱼不能知清浊,但可知有否问心无愧。”
听海瑞之言,林延潮此刻只能送上一个大大的‘服’字。
王家屏,张鲸,张诚脸上的表情,也是我愿意献上膝盖的样子。
小皇帝当然是‘朕有所得’,来回踱步了一阵问道:“故而海卿家觉得要整顿吏治,需用重典?但依太祖时之刑法,凡官员枉法八十贯的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囊草,这会不会太严苛了,近于程颐折柳。”
程颐是二程之一,北宋理学大家,有一日程颐侍经筵,见宋哲宗凭槛,折断一新生的柳枝,于是程颐谏道,方春发生,不宜无故攀折柳枝。
宋哲宗听了很不爽,将柳枝重重掷于地上,觉得程颐你们这些儒生太过严厉,于是疏远了他。
故而有读书人道,遇到孟夫子,好货好色都自不妨。遇到了程夫子,柳条动也不能动,真惨啊!真惨啊!
海瑞肃然道:“昔日灵帝征安阳魏桓为官,魏桓不往,乡人问为什么?魏桓说,今天子后宫数千,陛下可会同意减一些,厩里马匹万匹,你说天子可会同意减一些?乡人说不行。魏桓说那我此去,生行死归,有什么用呢?”
“陛下,人性如此,灵帝不肯减美女骏马,贪官岂可减贪墨,譬如贪八十贯不杀,那八百贯杀不杀?那贪八百贯杀,则官员皆贪七百九十九贯,不肯减一贯矣。”
听了海瑞这话,小皇帝面色有些不太好。
林延潮也是为海瑞暗叹,这话规劝来看是没错,但是不该拿灵帝的例子来说。
因为朝臣都知道小皇帝年轻,故而好女色,也喜欢骏马。海瑞这么说,显然有以灵帝之事,借古喻今来劝谏,或者是讽刺小皇帝。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道:“海卿之言,朕有所得。在京兴办义学,是朕亲政以来第一要政。林卿在朕面前保荐你,朕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海卿之能。”
“朕决定你与林卿商议一下,拿出一个条陈来,给朕过目。”
海瑞与林延潮一并道:“臣(草民)遵旨。”
从中极殿离开后,林延潮与王家屏同行。
林延潮与王家屏笑着道:“忠伯兄,今日一见,你是否还以为海刚峰‘可以傲风雪而不可充栋梁’?”
王家屏默然半响,然后道:“我只知陛下让你与海刚峰共议条陈,此非易事。在此愚兄好言劝你一句,千万小心,莫要得罪了海瑞。”(未完待续。。)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
第七百一十一章 固执
日讲官值庐里。.』.
值吏给林延潮,海瑞二人端上茶。
那值吏平素还好,但听闻对方就是名声赫赫的海青天时,端茶的手,也是一直在颤抖。
海瑞从头到尾拘着脸将茶水喝完,一眼,但尽管如此那值吏仍是颤栗不止。
喝完茶海瑞一副公事公办地样子与林延潮道:“既有圣命,我们也不寒暄了,老朽开门见山了,直言之处请宗海见谅。”
林延潮道:“岂敢,前辈以为兴办义学,当从何而起呢?”
“吏治不整治,兴办义学不可谈,”海瑞一句定下了基调,“天子一日未恢复太祖时严刑峻法,兴办义学之事就暂且搁置。”
林延潮心道天子是让我们来谈兴办义学的,你海瑞却关心吏治之事。小皇帝现在分明没有整顿吏治的决心,你这么说,他岂会听得进去?
林延潮道:“晚辈以为现在吏治难以根治,需以教化为先,再徐徐图之。”
海瑞摇了摇头道:“宗海,你为政经验尚浅,吏治为根,事功为实,根若腐朽,什么果子也结不出来。你切不可贪图一时功绩,为求升官,反而更令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前辈……”林延潮刚要开口解释,海瑞却没有想让自己说的意思,打断林延潮继续道。
“老朽曾向世宗上书,言革新吏治,不过是一振作间而已。二十余年转眼已过,世宗未办之事,令天下吏治愈坏,再不图刷新吏治,大明就亡了。”
“如一绳索,打了绳节,初时尚可解,但此后不去理他,绳节反是越绞越紧,你已无力解时,如何处之?唯有一刀切开,如此绳索也是断了!老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海瑞做势用手一斩,将道理说完,却根本不给林延潮解释的余地。
林延潮调整了下思绪道:“前辈所言确比晚辈深入,但这一次陛下命前辈与晚辈所商只是兴办义学之事,至于整顿吏治,晚辈愿与前辈一并上书,恳请陛下另请大臣整治,你行吗?”
林延潮话说得委婉,但实际上意思是咱们干咱们该干的事,其他的就不要瞎操心了。
海瑞道:“老朽进京非为兴办义学,而是蒙陛下召见,要谏言革除吏治之弊,之后天下大事方有可图。吏治不清,无事能有作为,又何况兴办义学?”
林延潮问道:“若是陛下不答允呢?”
“唯有死谏。”海瑞朝北拱手,神色从容。
林延潮眼皮一跳,袖子下的双拳却已早早攥紧。
海瑞延潮一眼道:“此事宗海不要参合了,进谏的条陈老朽会单独向天子上禀,若有什么事,老朽一力当之就是。”
什么叫一力当之?
海瑞是林延潮向天子举荐的,若是海瑞触怒的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自己也要跟着背锅。王家屏说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于是林延潮与海瑞不欢而散,来到外间,但见王家屏,朱赓都在。
林延潮向二人摇了摇头,将与海瑞所谈之事,与二人说了一番。
王家屏,朱赓对视一眼,一副我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朱赓对林延潮道:“宗海,君子之道,唯有忠恕二字。忠者无二心,恕者了人了己。”
“海刚峰不了己也不了人,旁人都需顺着他意思来,甚至连天子不合其意就要死谏,这样的大臣如何能居庙堂之上呢?”
王家屏负手道:“先前在殿中,我观陛下也有后悔之意。他用海刚峰一是欣赏他的清廉,二也是从于天下舆情,但今日海刚峰谏陛下不许沉迷女色,以及养马驰射时,你当场也下脸色有多难
朱赓亦道:“以往陛下在中极殿面试在野大臣,若合圣意都会当殿立即授官,听宫里说,陛下连礼部侍郎的位子都给海刚峰留好了,一旦应对合意,就当殿授官。”
“但这一次陛下却令海刚峰回去与你商议条陈再奏,显然是对海刚峰十分不满,故而有保留之意。若海刚峰还是如此执拗,陛下必不会重用他,唯有外放,到眼不见心为净的地方,让他折腾。”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两位兄台之言,宗海都知道,只是兴办义学之事非海刚峰不可。”
王家屏,朱赓听了都是不能理解。
朱赓进前一步道:“宗海,都到这地步,你还在想着让海刚峰办此事来?这不是把自己也往坑里带吗?听为兄一句,趁着海刚峰彻底得罪天子之前,你立即想办法与他撇清干系。”
王家屏斜了一眼朱賡道:“你这怎么说的,现在撇清干系来得及吗?再说惧上意而绝交也非君子所为。可是宗海你要知道海刚峰已是触怒天子,陛下念在以往之情,于海刚峰之事上不迁怒于你已是万幸,可你现在切不可再执着此事,更不可因举荐海刚峰之事顶撞了陛下。”
朱赓对林延潮道:“宗海听忠伯的话吧,你我乃侍直天子近臣,若陛下垂询,参赞枢务是可以,但切不可指手画脚,分寸在哪里,你一定要清楚。”
林延潮家屏,朱赓知二人都是一番好意,于是点点头道:“多谢两位了,既然如此我唯有另谋其他了。”
说完林延潮离开了日讲官值庐。
王家屏,朱赓延潮离去的背影。
王家屏向朱賡问道:“你觉得他听进我们的话么?”
朱赓摇了摇头道:“难,宗海之执拗不逊于海刚峰啊!”
次日文华殿上。
小皇帝将一奏疏狠狠掷于地上,在殿内道:“这海瑞好不识抬举,朕本有意重用他,但他自己呢,就是如此报答朕的知遇之恩的吗?”
张鲸在一旁道:“陛下,你息怒啊,当年海刚峰可是连世宗爷爷都顶撞过的人啊。这人就是不知好歹,若不是舆情护着,早不知掉多少次脑袋了。”
小皇帝哼了一声道:“朕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太岳先生不用海瑞,朕也了。不过朕要做圣明之君,不可与海瑞计较,要有容人之量。但海瑞此人朕不想用他!”巨臀妖艳女星曝大尺度床照"!微信公众:meinvgu123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七百一十二章 请罪
殿内铜鹤吐着熏香。
张鲸在旁笑着道:“陛下,海老儿的性子确实堵心,陛下若真不喜欢海瑞,索性就不要用他为官就是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道:“那不行啊,大臣们都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朕不用海瑞,就有人指着朕骂,说朕不用谏臣,是个昏君。”
张鲸气道:“陛下披肝沥胆,操劳国事哪个人敢说陛下是昏君。说此话的人,奴才非跟他拼命不可。”
小皇帝笑着撇了撇嘴道:“人家只敢背后说,但朕只能用海瑞了。”
张鲸又道:“那也是陛下宽宏大量,故而能海纳百川。”
小皇帝点点头道:“朕仔细想来,这海瑞当局任事,恐非他之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却是有用。”
“可是兴办义学的差事,朕不可以交他来办,既然如此让他外放,到地方一正风气,倒是不错。海刚峰原官是佥都御史,就让他继续任南京右佥都御史好了。”
小皇帝说完,长叹一声。
正在说话间,一旁太监与小皇帝道:“陛下,林讲官就兴办义学之事,来禀陛下。”
小皇帝将笔往御案上一搁,置气道:“不见,朕懒得见他。”
张鲸笑着问:“陛下,平日不是最信任重用林中允么?”
小皇帝用手敲着御案道:“朕将兴办义学这么重要的事托付他,他倒好给朕荐了海瑞。结果呢?海瑞倒是把朕气了一顿。朕心底委屈,这笔账朕还没找他算呢。”
张鲸听小皇帝这赌气的话,低头笑了笑,然后对这太监道:“你出去回了林讲官,就说陛下不见。”
“是,陛下。”
那太监走,小皇帝又道:“回来!”
那太监停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小皇帝不说话,张鲸揣摩了一下,对这太监道:“你还是把林讲官叫进来,再并命人准备好笔纸。”
小皇帝问道:“你让人准备纸笔做什么?”
张鲸笑着道:“让林讲官向陛下当殿写请罪折子。”
小皇帝笑着道:“好主意,林宗海文采了得,那当殿写的请罪折子,想必也是能文章华国吧。还是你深悉朕心,。”
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捧腹大笑。
殿外林延潮听得小皇帝召见之命后,正要往里走,这边太监低声道:“林先生,张公公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林延潮放缓脚步道:“公公请说。”
这太监道:“张公公让我知会你,陛下现在正在生海瑞的气,且迁怒于林先生你,不过林先生你深得陛下信赖,让陛下出了这口气就成。张公公还说一会进去小心说话,切不可帮着海瑞顶撞陛下,他自会帮你全力开脱。”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多谢张公公了。”
说完林延潮取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太监的手里。
这太监眉开眼笑地道:“谢林先生,里面请。”
林延潮进殿后一打量,见小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御案上十几丈搁在小桌子和蒲团,小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侍驾在旁的张鲸向林延潮频使眼色。
琼州会馆里。
海瑞正在见客。
但见海瑞朝此人行礼道:“海瑞见过五台先生。”
对方年岁与海瑞差不多,穿着宝蓝缎直裰,一副官员的气度。
他见海瑞点点头道:“你坐吧。”
海瑞依言坐在此人下首。
海瑞向对方问道:“五台先生来京,可是为了倒张而来?或者是倒冯?”
此人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怎会假手于我,朝中自有人作,我来京不过见见几个好友,再看看张太岳的身后之事罢了。说说你吧,陛下此番召你进,拟委以重任,但为何昨日奏对又顶撞天子。”
海瑞沉默了片刻道:“瑞向陛下言要整顿吏治,陛下不纳。”
此人道:“吏治之事糜烂久矣,嘉靖年老夫主铨选时,就已知事不可违,你向天子谏此事,实为不智。”
海瑞道:“五台先生,掌铨时不图报复,主用廉臣,世以为难,但如五台先生这般能有几人,眼下的吏部就是卖官鬻爵之地,吾深恶之。不革吏治,则大明必亡。”
此人听了捏额道:“听你海刚峰不过数言,老夫已是坐如针毡啊。难怪官场上的朋友与我提及你,各个都是敬而远之。”
海瑞苦笑道:“所以我海瑞在官场没有一个朋友,当年要不是五台先生你看得起,我海瑞在淳安当一个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免得后来到处给你官场上的朋友添堵。”
此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你个海刚峰,这张嘴从不饶人。”
这五台先生,就是昔日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提拔海瑞为云南司主事,后官至工部右侍郎,因事开罪了张居正,自动引退归隐。
陆光祖听海瑞这么说,不由一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你海瑞却是例外,你海瑞在官场上没有朋友,但老百姓都视你为父母,这比不是官场上的朋友更有用。”
“我此来良言劝你一句,不要再执拗了,难得陛下有重用你之心,还有这一次保举你的林三元,此人虽是天子近臣,但却不是那些被皇帝捧起来的幸进之臣,而是个有才具之人,他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推举你,你也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海瑞闻言道:“五台先生,莫非是来替林三元当说客的?”
陆光祖摆手道:“老夫与林三元从无私交,也没收他一文钱。”
海瑞道:“我知五台先生一番好意,但兴办义学此事,地方上的百姓将信将疑。还有这十几万两开拔银,以及每年数万两的用度,仅是在北直隶一地,将来还要推行至南直隶,甚至十三省,这又是多少钱。户部礼部工部吏部都在御前打官司,非要争得主导此事,地方官那边也争着要分一杯羹,多少人盯着这肥肉。”
“林三元在天子面前保举我又岂是安了好心,还不是看在我海瑞,在老百姓中心底有些薄名,知我有一身硬骨头,出面与那些人顶。”
七百一十三章 调教皇帝
殿内。
小皇帝面沉如水,张鲸给林延潮频打眼色。
林延潮心底有数,先向小皇帝行礼道:“讲臣林延潮拜见陛下。”
小皇帝耷拉着脸,哼了一声道:“这海笔架冥顽不灵,满嘴迂阔之言,固执而不知变通,怎能以实事托付?而你向朕所荐他,兴办义学之事,实乃举人不明。朕要治你的失察之罪,纸笔都是给你备好了,你当殿写请罪折子吧!”
小皇帝口气虽不佳,但是情绪却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边说还边和张鲸使眼色。
林延潮垂着头听完小皇帝‘严厉之词’,再看了一眼小桌。
这四脚小桌高约尺许,这是宫里宴桌,因为宫宴都是席地而坐,蹲在这写请罪折子,滋味不太好受啊。
“林卿家,还不给朕去写?”
林延潮道:“启禀陛下,臣冤枉。”
见林延潮叫屈喊冤,小皇帝皱眉道:“朕说你还有错么?你这如何冤枉来着?”
偌大的中极殿上,铜鹤静静地吐着烟。
小皇帝从他雕漆九龙宝座上起身,负手来至林延潮面前。
林延潮组织言语道:“陛下,臣罪在所荐失察不错,但海瑞其人非固执而不知变通,而是精明狡猾。”
听了林延潮这话,小皇帝,张鲸都是一口老血喷出。
小皇帝满脸错愕,向林延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林延潮老老实实地道:“臣道海瑞此人精明狡猾。”
小皇帝听林延潮这话纳闷了,官场上褒海瑞的人不少,骂海瑞的人也不少。但海瑞都说他古板不知变通,但说海瑞精明狡猾,倒是不多。
“海瑞如何个精明狡猾,你给朕说说看?”
林延潮道:“陛下容禀,自嘉靖以后,朝廷选官重科名重出身,举人出身之官,就算再有政绩,最多官不过五品。而海瑞四十岁释褐,从县学教谕起,以他迂直的处世之道,得罪官场上下,反而陛下差点命他为三品侍郎,靠着得罪人,官越当越大,这等圆滑的为官仕进之道,臣都想与他学之一二呢。”
林延潮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失笑。
小皇帝听了觉得林延潮说得有意思。
小皇帝走至御案前,拿起一叠奏章道:“你别跟朕胡说八道,自朕召海瑞进京以来,弹劾他的奏章一直不绝,其中有人弹劾海瑞‘卖廉博清名,卖直得仕进’,说他为官之清廉,都是作给别人看,是在欺世盗名。”
“还有人检举他私德有亏,说他娶了九个妻妾,在南京任官时还有一妻一妾几乎同时而亡。这些事是真是伪?于海瑞之私德,你荐他之前,你身在京师都详察过吗?你对海瑞的了解,是否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林延潮也不得不叹身在皇帝那位子的难办。有的人是知道太少,两眼一抹黑,不知如何选择。
而皇帝是知道太多,大家各执一词,而不知听谁的。难怪张居正临走时,劝小皇帝,一定不要轻信文官在奏章里的话。
林延潮道:“陛下,海瑞妻妾之事,这些臣不知,这些事或许有,也或者有人蓄意摸黑,未查明前陛下不可贸然论断。”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朕没有冤枉你,你不知海瑞其人,不察其为官操守,还敢荐给朕,这荐人失察之罪,你逃不了。”
张鲸再给林延潮使了眼色,让他不可与小皇帝再辩,立即当殿认错。
林延潮看见张鲸使得眼色,于是垂下头。
正在小皇帝,张鲸都以为林延潮要当殿服软时。
林延潮突问了一句:“陛下,敢你知道事功之学吗?”
林延潮面上带着恭敬谦卑的笑容,但说这话的口气却诚恳至极,令你仿佛想起了后世卖保险的或是房产中介。
小皇帝与张鲸都是一愕。
小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林卿家,此言何意?你事功刊,朕每期都有命乾清宫管事牌子去书肆给你买来。”
林延潮当下拱手道:“谢陛下,臣想之所以荐海瑞为礼部侍郎,总督义学之事,与他私德何干呢?魏无知向汉高祖荐陈平,汉高祖言陈平曾盗嫂受金,人品堪忧。魏无知向高祖道,臣向陛下荐的是其才,而非其之德。”
“陛下,理学言操守,但事功之学仅在事功二字。陛下问臣海瑞操守如何,臣却不知,臣只知他能事功而已。”
林延潮话里的思想,放在今天就是‘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但古人就是不吃你这一套。
小皇帝对林延潮事功也颇有了解,反驳道:“事功学也讲义与利,要以利合义,无仁德为指何以事功。若不辨明官员之操守,让无德之人,如何敢用他为官事功?又岂敢用他治理百姓。”
林延潮问道:“敢问陛下,若有地方官自身清正廉洁,却无一事有益于百姓,这能称好官吗?”
小皇帝道:“恐非好官。”
林延潮道:“陛下明鉴,依事功之学而言,居官者操守不过小义小功,救民济世之功方为大德大功。陛下治下之老百姓,不在意居官者有无食鱼肉,只在意自己碗里有无鱼肉;百姓不在意居官者妻妾几许,只在意自己夜夜能否与其妻共枕。”
“故而百姓之利,方才天下之大功大利。居官之义,就在于以老百姓之利为利,义利合一行之即为事功。”
林延潮说到这里,小皇帝击掌称许道:“说得好。”
林延潮续道:“所以世上为官清廉之人不少,却多是碌碌无为,在任上只知空谈性命,无一事有益于百姓,这不是误国吗?这等人为万年青草,只能傲风雪,不可为栋梁。但偏为何海瑞名声最著,因为其能,海瑞在任上敢力摧豪强,安抚百姓,清丈田亩,甚至还善治水利。”
“臣看过海瑞为官履历,他为应天巡抚时,请浚吴淞、白茆,通流入海。太湖水以吴淞江入海,吴淞江之治难,古今皆难,从国初以来朝廷费了数百万两,无数役力一直无法疏通。但海瑞任应天巡抚后,修坝建闸港,让太湖水以黄浦为主干,而吴淞为支流,只费数月,数万民夫,朝廷之难解决,从此再无大患。若海瑞不是能臣,还有谁能为能臣?”
七百一十四章 贩售私学
听林延潮说完,一旁张鲸故作吃惊地向小皇帝道:“陛下,内臣竟不知海瑞还有这等之才,内臣一贯只知其廉。”
小皇帝却是表现出,汝真是孤落寡闻的样子:“大惊小怪,若非海瑞由此才具,当初先帝又怎么会重用他呢,既能打压豪强,又能治水,这海瑞真是既清又能,栋梁之臣矣。”
谈到海瑞的功绩,林延潮还不能告诉皇帝,在两百年后,黄浦江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海瑞所作之事,遗泽一直至今。如果小皇帝如林延潮一般是穿越者,那么当知海瑞之功十倍于今天他为大明所作之事。
小皇帝感叹道:“这事功之学,果真是经世致用之学。理学崇义贬礼,故而谈官员之操守,胜于官员之事功,此误人矣。”
“当年先帝举海瑞之廉,用意就是在举直错诸枉,以海瑞之廉为直,一肃官场之风。不过朕听卿的事功之学,以后朝廷取官是否以政绩为主,贬黜怠慢政务,不作为为的官员,使枉者直呢。”
这皇帝居然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这些话正是林延潮潜台词。把政绩放在第一位来考量官员,而非把官员操守人品放在第一位,这正是事功学与理学不同。
再这样下去小皇帝都要拜入林延潮门下了。
见小皇帝这么问,林延潮斟酌了一下回答道:“陛下,臣以为不可一概论之。”
小皇帝问道:“为何不可?”
林延潮道:“老子曾云,不尚贤,使民不争。陛下以海瑞为廉,不知多少官员伪其廉迎合上意,又或者说不如海瑞清廉的官员,皆不可取吗。崇一人而贬天下人,此并非尚贤而是伤贤。”
小皇帝听了不由一愕道:“非林卿家之言,朕差一点失察,那这么说,举海瑞之廉,岂不是说是朕之失。”
林延潮道:“陛下,也并非如此,若是政通人和,那么国家自不需尚贤。正因国家有弊病,故才需举直错诸枉。”
“以政绩而论官员上下确非良法,但以操守论,谈官员是非对错,天下岂有完人,反而为欺世盗名之徒所乘。以政绩论官员之事功,至少可以多寡定上下,朝廷易鉴,百姓亦易鉴。”
小皇帝闻言欣然道:“林卿家之言,真是令朕醍醐灌顶啊,今日朕有所得。”
见小皇帝认同事功学,林延潮也是见好就收高呼:“陛下圣明。”
这一次劝谏不仅没让小皇帝处罚自己,还顺便向天子贩售了自己事功学的干货。
见小皇帝也是渐渐欣赏认同事功学,那么自己以后可以多潜移默化。什么叫帝王师,咱现在干的就是这个嘛。
若小皇帝也是自己事功学的信徒,那么有天子带头,上行下效,事功学以后就可以尝试挑战理学,心学的地位,自己以后大儒的地位就跑不掉了。
不过眼下不可为一时胜利,冲昏头脑,还是正事要紧。
林延潮道:“事功学乃经世致用之学,正如臣向陛下荐海瑞,非为其廉,而因其能。海瑞确有不近人情之处,这既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
“陛下乃有道圣君,天下之英才无不为陛下所用,但仅以兴办义学而言,臣不知天下还有谁能比海瑞更能胜任。”
林延潮这马屁拍的小皇帝很舒服,当下道:“林卿家所言有理,朕就算你举荐得人,但奈何这海笔架一定要朕先整顿吏治,才肯出任这兴办义学之事,并非朕不肯用他。”
“朕总不能求着海瑞当这礼部侍郎吧。如此朕的颜面何在?”
张鲸也在旁帮腔道:“没错,这海老儿不识抬举,陛下岂可屈尊来请海瑞来当官。”
小皇帝踱步道:“罢了,些许颜面又如何?若海卿真是贤才,朕又何妨三顾茅庐。朕命内阁下旨令海瑞为礼部侍郎,总督义学之事,如此他总不敢抗旨吧。”
张鲸道:“陛下,若别人也罢了,但这海老儿这么直的人,搞不好真会抗旨。”
小皇帝哼了一声道:“一道圣旨不行,就两道,两道不行,就三道,朕就不信了。”
林延潮道:“陛下,依臣之见可不用内阁下旨,陛下可以先下一道中旨,先褒奖海瑞其忠其才,再让臣探下海瑞口风。”
由内阁下达的圣旨,当明谕百官,若被海瑞拒绝推辞,小皇帝无疑是被当众打脸,那可是很疼。
当然以海瑞作风,多半也未必敢抗旨,毕竟君为臣纲嘛,但总有这个风险。
但中旨就不同了,出自皇帝私人,林延潮也主动替皇帝探听海瑞口风,如此减少了被当众打脸的风险。
小皇帝满意地道:“林卿家真是能替朕分忧。朕也担心若是下圣旨,强令海瑞为礼部侍郎,总会令他以为朕是在强迫他任官。如此倒失去了任才的一番美意,既有林卿家去,那再好不过了。”
林延潮道:“臣能替陛下分忧,这是臣的荣幸,另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小皇帝笑道:“尽管说来。”
林延潮道:“臣想请陛下,让臣来起草此诏书。”
小皇帝大笑道:“林卿家本就是司此视草之事,不由你来写,还能交给谁。”
林延潮称是一声,当下就在原本要罚自己写请罪折子的小桌上,替天子拟诏书。
林延潮顿了顿将海瑞一生经历从脑间过了过,打好了腹稿后,当下挥笔写来。
小皇帝但见林延潮肃容点墨,笔落风雨,纸生云烟,千言立就。
林延潮写完后,小皇帝取过墨迹未干的诏书一读,未半即赞道:“当今天下之才一石,林卿家独居八斗。此文真文采斐然,气魄宏大,言辞感人至深。不说海瑞,连朕看此文,亦不由动容。”
小皇帝边看边赞,最后掩卷与林延潮道:“林卿家你可知海瑞之名,恐因此诏誉满天下。”
林延潮丝毫没有得色,而是垂首道:“那也是陛下的恩典。”
小皇帝闻言大笑,毫不犹豫地就在奏章上盖印。
林延潮看此诏书心道,如此劝服海瑞的可能就大增了。
七百一十五章 青天
当日离开皇宫后,林延潮没有立即去琼州会馆,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陈济川驾着马车来至一处深宅大院。林延潮经通禀后,当下进入宅子。
穿过一道垂花门后,来到一处院子里。
这院子里摆满了花草,里面一位老者正在修剪一盆栽。老者左右候着十几个下人,各捧着剪刀,小锄,毛巾,热茶伺候。
给林延潮引路的下人向老者通禀道:“老爷,詹事府林中允来了。”
这位老者听见后点点头,却是仍是专注着盯着眼前的盆栽。好容易修完了这株盆栽,这老者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然后向伺立在一旁的林延潮笑着道:“是宗海来了,让你久候了。”
这老者正是之前去见海瑞的陆光祖。
见对方这也是摆足了架子,林延潮没有半点动气,身份差距摆在那。林延潮笑着道:“何曾久候,晚生正好看一看五台先生这一院子精致的花木呢。”
陆光祖哈哈笑起,对林延潮道:“宗海是有眼光之人,你来得正好,看看老夫这几处盆栽如何?”
林延潮也是凑上去,与陆光祖品鉴了一番,笑着道:“五台先生所栽,皆是巧夺天工啊,独具匠心啊!晚生真想不出京城里还有哪位官员更胜五台先生一筹。”
陆光祖呵呵地笑着道:“老夫归隐后,也就好摆弄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这几株都是我在平湖老家栽得,这一次上京怕下人们不用心,故而搬来自己好生伺候着。”
于是二人大谈了一阵盆栽,林延潮是有事上门,但官员来往,都是先拉交情,不会与你直接开门见山。
林延潮心知这位陆光祖可是大牛人,张居正的同年,也是私下的好友。
张居正当首辅时,威权极重,官员在张居正面前奏事战战兢兢,连坐的地也没有。唯独时任大理寺卿的陆光祖,老着脸坐了下来,还怼张居正说,我这人脑子笨,你如果不让我坐下慢慢说,我就立马走人。
陆光祖敢这么牛逼,一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同年,二是他曾任过吏部文选司郎中,为官多年积攒了无数的人脉。
张居正于是忍了,从此官员向他禀告时也可给座了。即便如此,最后陆光祖仍是被张居正赶回家。
拉完交情,陆光祖方道:“老夫有负你与朱兄所托,未能劝动海刚峰,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林延潮讶道:“海刚峰连先生你的面子也不给?”
朱賡与陆光祖是同乡,林延潮为了说服海瑞,故而托朱賡替自己,请动刚来京师的陆光祖出面说项,劝说海瑞。
林延潮结识陆光祖一来是为了海瑞,二来也是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源。
陆光祖与林延潮一样,也曾举荐过海瑞,这人情海瑞是抹不掉的。
故而方有了陆光祖上门劝说海瑞的一幕。没料到海瑞此人实在是六亲不认,连陆光祖的面子也不给。
“海刚峰可有说为何不肯呢?”林延潮问道。
陆光祖笑着道:“他说宗海你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
“海刚峰说你向天子荐他为礼部侍郎,一则用其在百姓间的名望,二来是你自己不愿出面,而让他来得罪别人。”
听陆光祖这么说,林延潮不由老脸通红。
确实将兴办义学之事独立出来,专事专设,此事会遭礼部户部的不满。因为在廷议上,林延潮为了争取户部礼部的支持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此事在廷议上通过了,林延潮却将礼部户部甩到一边,明显是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
所以林延潮为了不被礼部户部骂得狗血淋头,故而才举荐一身正气的海瑞来办此事,这样将来海瑞怎么搞,户部礼部就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此事也唯有海瑞才有这个魄力能扛住,换了其他人怕没两天就和礼部户部妥协了。但没料到海瑞一眼看穿林延潮打得是什么算盘。
哎,这些久经官场的人啊,自己这点小心机,之前张居正看的明明白白也就算了。连海瑞这么耿直的官员,居然也是看得那么透彻。
真的是不要在老中医面前玩偏方。
陆光祖对林延潮道:“当年高新郑与徐华亭不睦,故而让海刚峰为应天巡抚,主持清丈田亩。结果海刚峰铁面无私,严查徐华亭隐匿田亩之事。故而由不得海刚峰不谨慎啊。”
林延潮听了心底有数,开口道:“多谢五台先生指教。”
从陆光祖府上出来,林延潮下面就携旨直驱琼州会馆。
来至会馆后,林延潮刚下了马车就看见门口聚集了不少老百姓。那些老百姓无一例外,都是手持着讼状排着队等候。
林延潮不由讶然。一旁的陈济川也是道:“这可奇怪了,什么时候琼州会馆也改成衙门口了?”
陈济川话音刚落这边一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百姓道:“你们难道不知道?青天大老爷在此。”
林延潮明知故问道:“哦,老人家,敢问是哪个青天大老爷啊?”
“你这不是笑话么?天底下只有一个青天大老爷,是海青天海老爷!”这老百姓满是敬仰地说道。
“原来是海青天啊,那老人家这腿脚不利索,找他作什么啊?”
“告状!”那老百姓气愤地道:“我们村大户合着总甲骗去我家六亩祖田,我去县衙门告状,结果狗知县与总甲串通一气,不帮我讨回祖田不说,还命衙役打断了小老儿这条腿。我不服气,故而来天子脚下告这狗官,可是四处没有门路啊,几个衙门推来推去,说都不关他们的事。”
“我带来京里几个月,那点盘缠都要用尽了,反正我也是没脸面回去了,心想若是告不成状,就把这老骨头埋在京城里算了。幸亏昨天,得人指点说海青天在这里,若是找到他,那简直比告御状还有用。故而小老儿我就来这里了。怎么少年郎你也要告状吗?”
林延潮笑了笑不答。
但见附近百姓都道:“少年郎,你若是有冤情找海青天准没错。”
“是啊,海青天与那些只会往老百姓身上抠钱的狗官不一样。”
“海青天一定会替我们伸冤的。”
七百一十六章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炎日当头,琼州会馆前。
老百姓都是满头大汗排着队,虽是天气炎热,但是他们眼底却是渗出希望。
这些老百姓都是在其他衙门那受了委屈,但在这里却对海瑞满怀信心。
见老百姓对海瑞敬仰那样子,陈济川不由感叹道:“老爷,这海瑞真是得民心啊,你看老百姓对他一口一个海青天。”
林延潮看着琼州会馆门口,熙熙攘攘排着队的老百姓,却是道:“老百姓宁可信海瑞一人,而不信朝廷的律法,这并非是国家之福啊。”
林延潮虽是来传旨,但体察圣意,天子是不希望此事办的大张旗鼓的。
于是林延潮命陈济川拿着名帖递上,先以私人身份拜见。
哪知站在会馆门口的海瑞下人却道:“这位老爷对不住,我们家老爷无私客,就算你是官员也不能先见。”
陈济川怒道:“你可知我们老爷是谁?”
那下人道:“前几日有个布政使来了,我家老爷也是一样的话,这位老爷你若要见我们老爷,就与老百姓们一并排队吧!”
“我们老爷可是来宣……”
林延潮摆了摆手止住了陈济川的话道:“无妨,我们就与老百姓一并排队吧。”
林延潮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被允入内。
林延潮来至一大院子里。
但见海瑞将公案搭在一凉棚下,他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的麻衫,旁边堆着一叠讼状,一旁还有一名下人给他打着扇子。
尽管如此海瑞仍是额上仍满满是汗,至于一边还有十几名等着告状的老百姓。
“你有什么冤情啊?”海瑞头也不抬地言道。
林延潮也不答走进一步,但见海瑞提笔在一状纸上写着,大意是请某个衙门出面,替老百姓复察此事。
海瑞似察觉有人靠近,抬起头道:“怎么不答……这不是林中允么?”
林延潮笑着道:“见前辈在忙,不敢打搅。”
海瑞看了林延潮一眼,又伏案写字头也不抬地道:“这是老朽不周了,累林中允与这些平民百姓一并在此等候,着实令老朽过意不去啊。”
海瑞口上说过意不去,但口气上丝毫没有过意不去之色,这存心给人添堵啊。
林延潮气得牙齿疼,但此来有求于人,只能陪着笑脸道:“无妨,无妨,晚辈等一等也没什么。”
海瑞uu小说不停,边写边道:“老朽与林中允并无私交,至于公事也应去公堂上相谈,你看老朽这里还有很多事呢,这么多老百姓都在等着,林中允此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这真太过分了,林延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问道:“敢问前辈,那这些老百姓,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求见呢?”
海瑞停下笔来,看了林延潮一眼道:“老百姓此来于己是私事,于我海瑞而言则是公事,不可与林中允同语。”
林延潮笑着道:“哦,那晚辈此来也是既有公事,也有私事。”
海瑞失笑道:“莫非林中允也是来伸冤的吗?你可是天子近臣,一语即上抵天听,恐怕老夫这没什么能帮你的。”
林延潮笑着道:“不需海前辈帮忙,我此来是替陛下向海前辈你宣旨的。”
海瑞闻言不由色变道:“陛下的旨意?你为何不一早说……”
林延潮指着一旁百姓道:“不是这么多百姓在吗?老百姓之意乃民意,陛下之意是圣意,圣意不可临于民意,故而晚辈虽有圣旨,但也要等海前辈听完讼状。”
听了这一席话,海瑞对林延潮也不由改观,点头捏须道:“孟子有云,民为贵君为轻,此天下之至理,请中使宣旨吧。”
见林延潮捧出圣旨来,海瑞有几分激动,拜下后颤声道:“草民海瑞躬请圣安!”
一旁海瑞的下人,以及老百姓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林延潮拿出圣旨来,于是慌忙拜倒了一地。
林延潮目光扫视众人后,肃然答道:“圣躬安。”
于是林延潮念旨,圣旨里点至海瑞一生政绩,历数他在淳安知县,户部主事,应天巡抚上的政绩,赞他不畏豪强,力行清丈,刚正不屈,加上林延潮妙笔生花,读起来令人是荡气回肠。
林延潮边读边看四周,海瑞垂下头,看不清脸色,但一旁老百姓则是不住落泪,而两位海瑞的下人更是泪流满面。
……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苍生信卿,朕信天下苍生……
待圣旨尽数读毕,海瑞凝噎不语,半响对着北边叩拜道:“陛下对臣一片信任,臣唯有九死报之。”
一旁老百姓则是一并朝北叩拜道:“陛下圣明,真明察秋毫,海青天真是这样的好官啊!”
林延潮见海瑞,老百姓都被这圣旨感动得无以复加,不由心底吐槽,皇帝什么时候自己亲自写过圣旨了,明明都是翰林操刀的嘛。但是老百姓只是相信皇帝明鉴万里,这诏书自然也是他老人家一笔一笔亲自写的,圣旨里的褒奖之词都是天子的心底话。
若是老百姓们知道这话是林延潮说的,恐怕就另一个表情了。
林延潮将海瑞扶起道:“陛下下旨褒奖,是因前辈能耿直直言,前辈在奏章里所言吏治败坏,都是切中时弊。陛下读之唏嘘不已,在我等面前连赞前辈之忠,又恨吏治之事虽为朝廷恶疾,但偏偏又一时无法驱之,故而陛下让晚辈此来告诉海前辈,他心底的愧疚之意。”
海瑞这时也是深明大义地道:“陛下的为难,草民是知道的,确实吏治乃是积弊,要革除此弊非一朝一夕之事,老朽也是太急切了一些。恳请陛下万万不需如此,如此草民则罪大恶极。”
什么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看来海瑞还是吃这一套的,只是看什么人给他拍这马屁而已。这林延潮假天子的名义,给海瑞献上的自是不同凡响。
一旁'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是一并道:“是啊,是啊,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满朝奸臣那么多一时也杀不完。但只要陛下能用重用海青天这样的大臣,将来一定会将奸臣们都赶出朝堂的。”
海瑞见此向老百姓们道:“不敢当,不敢当,海某谢过乡亲们的夸奖了。”
众老百姓们一并道:“海青天这是你应当的。”
林延潮来给海瑞宣旨,老百姓自不敢再逗留,纷纷告辞。
见众人离去,林延潮不由感叹道:“前辈,你看咱们黎民百姓就是这么朴素,在他们眼底只有清官贪官之分。陛下永远圣明,他们受得冤枉,只是一时被奸臣蒙蔽了而已。只要陛下明白过来,亲贤臣远小人,那么必还他们一个朗朗乾坤。”
海瑞沉吟道:“林中允此言似话里有话。”
林延潮道:“不敢在前辈面前故弄玄虚,只是'亲贤臣,远小人',不正在于革新吏治吗?但你看朝堂哪个是贤臣,哪个是小人,你我说得不算,陛下也未必能明察。”
“再说一句诛心的话,朝堂上贤人实少,小人甚众。小人多,也并非我等官员是坏的,实在缘于官场风气败坏,逼得人人如此。”
海瑞问道:“林中允反对先整顿吏治,那汝以为当从何做起呢?”
林延潮道:“整顿吏治是必要的,但却不是最迫切的,至少据晚辈所知,还有两件与吏治一般重要之事。”
海瑞斥道:“两件事中不是有一件,为兴办义学之事吧。”
林延潮笑着道:“当然不是,昔日张江陵致仕时,曾与陛下进言,下官有幸闻之。张江陵言我大明之积弊有三,一宗室,二吏治,三边患。任何一个皆可亡我江山社稷。”
海瑞听了颓然道:“是啊,张江陵所言一点不虚。”
林延潮感叹道:“张江陵行之新政,即打压巨室,以安百姓,然以学生观之,不过延我大明几十年气数,终治不了根本。”
海瑞闻言大笑道:“后生真不知天高地厚,能延国祚几十年,即是圣人也不能为之。我与张江陵虽不睦,但也不可否其功绩。你林中允以为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力挽天倾么?”
林延潮嘿嘿笑了两声道:“力挽天倾,当然不能,但为擎天之柱,还是可以的。”
海瑞上下打量林延潮道:“那老朽倒要闻其详了。”
林延潮道:“无论是张江陵,还是海前辈,一生为政,究其根本,在于打压豪强巨室,以解民困对吗?”
“然也。”
林延潮道:“可惜啊,天下如江陵,前辈之官员能有几许?依靠孔孟之义,官员良知来自纠,就能帮到老百姓了吗?”
“当然不是,”海瑞正色道,“除了官员,还有圣上,此天下乃圣上之天下。只要圣君在位,官员即不敢胡来,此乃上正,以正天下之不正也。”
林延潮摇头道:“前辈,千百年来老百姓们,日夜盼圣君,盼清官,但千百年为何还是逃不过治乱循环?”
“倘若没有圣君在朝,我们唯有靠官员的良心行事么?江陵,前辈压豪强,救百姓不过解一时之困,恰如授人以鱼,并非授人以渔。”
“晚辈以为要正天下不在于上,而在于下。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唯有自助者,方天助之,方人助之,兴办义学,开启民智,新民自强才是授渔之道,亦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