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文魁TXT下载大明文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文魁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百一十七章 仍有可为(两更合一更)

    此刻天色已是渐渐晚了。

    琼州会馆里的士子闻之大名鼎鼎的林三元,来会馆里拜会林延潮,个个都是朝这院子里张望,想要一睹林延潮的风采。

    不过林延潮却是皱眉,他与海瑞在院子里相互辩论,而且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林延潮这一番惊世之言,对于海瑞而言则是离经叛道,但海瑞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在认真揣摩林延潮言语里的漏洞。

    顿了顿,海瑞对林延潮道:“林中允此语近乎何心隐之语。古语有云,天下之执,自上而下,甲首上有里长,里长上有县令,县令上有郡守,郡守上有藩司,藩司上有六卿,而天子加焉。”

    “天下之执岂可逆行,手足岂可命枢脑否?从上至下,法也,由下至上,乱也。”

    林延潮知海瑞误会了,自己不是要在这个时代,搞什么下至上,民(协和)主的制度。林延潮用意是说,任何制度之成功,必离不开民智已开人民。

    林延潮正要解释,但海瑞却摆了摆手道:“林中允不必再说了,海某之意已决,你再言无益,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说完海瑞向林延潮一揖。

    被海瑞如此对待,林延潮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林延潮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真以为凭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说服海瑞吗。

    那比说服张居正的难度还要大啊。

    知自己说服不了海瑞,林延潮不掩满脸失望之色,向海瑞长揖道:“前辈,是晚辈孟浪才是。多谢前辈今日给晚辈这面陈己见的机会。”

    海瑞闻言微微点头道:“林中允客气了。”

    当下林延潮灰心离去。

    当日听闻林延潮向海瑞进谏没有成功后,小皇帝仍是下诏,起用海瑞为礼部侍郎,海瑞虽挂礼部侍郎衔,却不负责礼部之事,全称总督义学礼部侍郎。

    海瑞当然是列入三品京堂。但百官都认为脾气倔强的海瑞会就此,向天子请辞。

    不过海瑞之事,只是其一,朝堂上众官员们都关心的是天子其他诏令。

    在皇元子的弥月剪发仪后。

    张四维向天子请大赦天下,皇帝答允其请下旨,除了谋反叛逆,弑亲,奴弑主,杀三人以上死罪,采生折割,以及前朝的永远不赦之罪等等罪名外,一概赦免。

    另外允许通融民间税粮拖欠,给予宗室赏赐等等。

    之后张四维再请上两宫太后尊号,慈庆宫为仁圣懿安康静皇太后,慈宁宫为慈圣宣大明肃皇太后。

    尊号上后,张四维率百官前往拜贺。

    之后张四维又上表,陈思育,陈经邦各加太子宾客(正三品),沈鲤改侍读学士加四品服色,朱赓升左庶子掌坊局印信,王家屏升右庶子掌坊局印信,林延潮以原官兼掌司经局印信,黄凤翔,张嗣修皆赏四品服色。

    以上这数人都是任天子日讲官,或是是曾经任过日讲官,属于皇帝亲信的近臣。

    而朱賡,王家屏,林延潮任命也很有意思。

    左庶子,右庶子(正五品)分别是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的最高长官,理所当然要署理印信。

    而翰林院里,唯有翰林学士为正五品。朱賡,王家屏加正五品,说明二人翰林院'毕业',下一步随时可以如陈思育,陈经邦升为侍郎,若不济也是国子监祭酒。

    若他们为侍郎或是詹事府詹事,太子宾客这样的三品衔,说明入阁的机会很大,算是预备内阁大学士了,若至国子监祭酒,说明你还不够资格,还要在官场上再熬一熬。

    如林诚义,林烃的濂浦林家,就是祖孙三代都担任国子监祭酒的职务。那可是林延潮年少时仰望膜拜的对象。

    但处于王家屏,朱賡眼下现在的位置来看,任国子监祭酒就有点不满意了。濂浦林家三代尽管都曾为国子监,却没有一人入阁,最后都是去南京任尚书。

    说来闽人任内阁,还是有无形的天花板在那,否则也不会大明开国以来,闽人除了三杨中的杨荣曾入阁外,此后再无一人。

    再说回林延潮掌司经局印信,林延潮是春坊官,兼掌司经局印信有些不合适。

    但眼下司经局洗马空缺,由春坊馆来兼掌印信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林延潮即可视作司经局正官。

    但其实这任命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太子还没有定,司经局就是个空架子,只是翰林迁转之阶。林延潮拿个橡皮图章在手,根本不起作用。

    只能说张四维看见几位日讲官都升官了,林延潮二十二岁即正六品,借三品服色,若现在升从五品,在官场上没有这个先例。可是其他讲官都加官了,不给林延潮加官也不好意思,万一得罪了林延潮怎么办?

    于是张四维就送一个橡皮图章来补偿一下,同时也透露,给林延潮预定司经局洗马这个意思。

    这些日讲官都是跟随小皇帝身边多年的人,小皇帝自也乐意让他们升官。

    先大赦天下,再加两宫太后尊号,又讨好了天子讲官后,这时正巧云南进贡年金失期,天子大怒,要处罚涉事官员,张四维又上书请求看在皇元子诞生的面子上宽宥。

    张四维一番劝,小皇帝又答允了,于是此事为张四维在百官中博得了宽大之名。

    从这一系列的事中,张四维得到了太后,天子,百官的一致好评。

    最后张四维图穷匕见,让南京道御使郭惟贤上书,请天子乘着大赦天下之机,召回原任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进士邹元标等因触怒张居正而被罢黜的官员。

    此事小皇帝还未表态,主管批红之权的冯保当即大怒,骂郭惟贤党救,将其降二级贬为江山县县丞。

    此事一出,可是捅了马蜂窝,文官纷纷上书为郭惟贤求情。冯保不管,代天子拟旨,将上书求情的给事中尹瑾,御史帅祥等人处以罚俸。

    经此一事,百官也看清了整个朝堂的局势,为皇帝,冯保,张四维三足鼎立。

    而这时正在返乡途中的张居正病重,已进入弥留之际。

    林延潮坐在马车上,手拿着燕京时报,以及邸报看近日朝堂局势。

    冯保将郭惟贤贬官,以及给予上书求情的官员处以罚俸时,林延潮即知冯保败局已定了。

    冯保自以为仍能掌握大局,但张四维借着一封奏疏,将冯保送上了张居正同党,以及昔日反对张居正官员的对立面。

    眼下皇帝,张四维心底对冯保皆有不满,冯保又得罪了众官员,他的权位难保啊。

    冯保败亡之事对于林延潮而言,都在意料之中。但冯保一旦败亡,张居正留下的新政也保不住了,张居正也可能因此受到清算。

    林延潮当初劝张居正致仕,也想让他保住身后荣光,但现在看来是难了。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将时报放下,历史大势依旧如昨,自己作的些许努力,似仍扭转不了局面,自己毕竟人微言轻。

    在张居正十年主政下,大明朝好似打了一记强心针,有点恢复国初那鲜花似锦,烈火烹油的气象,但其实国势仍在一日一日的下滑。

    林延潮掩卷细思,虽说自己官运亨通,又得到天子的器重和信任,若依此下去,恐怕即便自己将来有任首辅之日,也是很难扭转国运。

    林延潮闭目凝思时,却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林延潮敲了敲车壁问道:“去看看外头何事?”

    不久陈济川回报道:“老爷,今日是总督义学衙门挂牌的日子。”

    林延潮听了眼睛一睁道:“下车看看。”

    说完林延潮下了马车,陈济川,展明护着林延潮挤开围观的老百姓,来到了这新衙门前。

    但见这义学衙门,没有挂牌放炮,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官差排衙。在衙门口唯有穿着四品服色的海瑞,以及几名官差站在那。

    林延潮看着海瑞身上的官服心想,他现在是礼部侍郎,应着三品官服,但怎么还是着原先的四品官服?料想这是他原来任应天巡抚时置办的,至于新官服还未作好。

    但见他对众围观百姓们道了一句:“诸位乡亲,我是海瑞!”

    百姓们纷纷道:“海青天!”

    “真是海青天!”

    “太好了,天子当真让海青天来此京师当官,如此我们再也不怕贪官污吏了。”

    说着众百姓们一并鼓掌,欢声如潮。

    海瑞伸手按了按道:“没错,我是海瑞,陛下命我海瑞来京师当官,当什么官呢?总督义学礼部侍郎,是正三品衔!这官说起来真是不小,就算这京城里,官比我海瑞大的,也不超过这十个指头。”

    老百姓们闻言一阵哄笑,林延潮也是笑。

    海瑞继续对老百姓们道:“不过我海瑞来京师不是来当大官的,我来此是给乡亲们办事的。有人会问这兴办义学算时什么大事?这娃儿在义学礼读书,不能保他们能当官,也不能保他们当上老爷,相公,那这读书还有什么用呢?”

    “你们问对了,还是有用的,一个可以让你们的娃,明白道理,至少能读书立身,将来不走歪路,二可以读书识字,不会被人笑话,扁担倒了不知是个一字,三你们的娃能看懂公文,将来就可以不给那些贪官污吏骗了,惹毛了咱们,就自己写一封讼状,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海瑞说完,老百姓们一并鼓掌,皆是大声叫好。

    林延潮也不由衷心为海瑞鼓掌。

    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林延潮眼底,海瑞这是多年来任亲民官的本事啊,对于自家子女,老百姓最担心的事是什么。

    将来走歪路,被人看不起,如他们父辈一般都受贪官污吏的欺压。

    海瑞不仅紧抓住老百姓心底所想,说话不故弄玄虚,没拿官场上文绉绉的那一套来对老百姓。他这一席话,加上海青天之名,当然是令老百姓们都是十分信服。

    海瑞见老百姓们欢声雷动,于是命家人挑出了两个破旧的箱子来。

    见此一幕,众老百姓们都是不解。海瑞拿这旧箱子干什么?

    但见海瑞道:“这一次陛下命我海瑞总督义学之事,给了我十几万两银子,这钱不少,但金銮殿上陛下问我能为老百姓建多少所义学。我当时与陛下说,洪武八年时,太祖有令天下五十户立一社学,让五十户里的老百姓们都能读书。”

    “但后来此制废弛,天下没有人再记的。可我当殿与陛下拍胸脯的,我海瑞虽不才,但也要恢复太祖时之制,我们顺天府的户数有十万一千一百三十四户,那么我海瑞就建两千零二十三所社学,陛下当殿笑话,说就这十几万两,不可能办这么多义学,我海瑞是在做大梦。”

    老百姓们又是笑。

    海瑞继续道:“陛下金口,我海瑞不敢顶嘴,只好说既然如此,臣唯有把陛下给的每一文钱都用在老百姓身上,能办多少义学是多少所义学。”

    “我海瑞来京任官就带了这两箱子行李,里面的东西就是我海瑞所有的家当,将来我海瑞离京之时,我再把这两个箱子打开给乡亲看。让众乡亲看看我海瑞有没有在陛下面前撒谎?有没有将每一文钱都用在了咱们老百姓的身上!”

    海瑞说完之际,家人将两个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摆在一草席上给众人过目。

    海瑞也是当过一省巡抚的,但见箱子里除了几件官袍还像点样子外,其他都是普通老百姓所用,葛布帷帐,麻织衣裳,一切的衣帽鞋袜都是旧物。

    林延潮见此也不由点了点头,转身看去但见陈济川,展明以及身旁的老百姓,都在伸手擦眼泪。

    林延潮对二人道:“此事托付给海刚峰,我已放心,咱们走吧。”

    陈济川,展明答允一声,随着林延潮离去。二人边走,还一步三回头。

    林延潮上了马车后,外头陡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延潮笑了笑,挑开车帘,看着老百姓们道:“看来国事仍有可为!”

七百一十八章 不作就不会死(两更合一更)

    万历十年六月某日,这一日正是黄道吉日,宜婚姻嫁娶。

    这一日也是居贤坊甄府大喜的日子。

    甄府里下人们张灯结彩,宾客云来。

    甄家在京师扎根多年,祖上又曾是一方诸侯,人面颇广。

    这一日甄府千金出嫁,于是宾客盈门。

    甄老爷不擅交际,就由甄夫人出面,自己则与平日几个字画朋友,在偏厅喝茶。

    甄夫人八面玲珑,颇有手腕,平日甄府接人待物也是她出面。此刻甄夫人穿着吉服正坐在堂上,接待宾客们。

    “甄夫人,大喜啊,结下这一门好亲事。”

    甄夫人春风满面,面上却是矜持地道:“这是哪里的话嘛。”

    那贺客笑着道:“还不是吗?林府眼下可是如日中天,姑爷的弟弟是今科状元,文曲星下凡,皇帝眼前的红人。夫人你们家结上这门亲事,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甄夫人听了倒是淡淡道:“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好啊。他林府是出个林三元不假,但祖上那世世代代不过是闾左之家。而我们甄家好歹也是出过藩臬,算系出名门。人家林三元找我们甄家结亲,也是托人三媒六聘的,我看人家其意甚诚,这才将女儿许了他家,却没有半点沾他光的意思。”

    见甄夫人这么说,众宾客也都是应景地道:“那是,俗语有云,板门对板门,笆门对笆门。自古婚姻之事都是门当户对。甄府世出清华,又是书香门第。林府与你们结亲,那也是他们林家的福气啊。”

    听着众贺客这些话,甄夫人直笑,笑意盈盈地与众人聊天。

    一旁却有几个人在那偷偷嚼舌根。

    “看甄夫人今日那神气样。听闻之前林三元冠带闲住时,他们甄家还打算退婚呢。眼下倒是好,人家得势了,这会他甄家就沾沾自喜了,言语里还不是瞧不起林府寒门出身。”

    “那还不是,她也不瞧瞧自己,他甄家两代没出过进士了,儿子又不争气,若是女儿不嫁好一点,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守不住。”

    “明明是厚着脸皮往人家林三元府上去送,却偏偏弄得别人似高攀了一般。”

    几人正聊天时,这时张绅来至了府上。

    一听说这侄儿来了,甄夫人立即迎出了门去,还打发下人道:“赶紧把老爷请出来,就说他侄儿来了。”

    众宾客不由讶异,这是谁啊,如此大的面子。

    但见张绅走到甄夫人面前道:“婶婶有礼了,侄儿我与几位朋友给你上门道贺,这彩缎十匹,给你作贺。”

    甄夫人满脸是笑道:“你来了就好了,还送什么礼呢?”

    张鲸知道张绅差一点得罪了林延潮后,一度不待见张绅。但后又知甄夫人这要与林延潮结亲,对张绅突然热情了。张绅不明白自己在张鲸眼底的价值,全在于林延潮身上,还以为自己近来得张鲸看重,正十分得意呢。

    张绅笑着道:“怎么姑爷还没上门呢?”

    甄夫人埋怨道:“可不是,他们林府说什么要按闽地的习俗来挑良辰吉时,你看这都贺客满门了,人却还不来。”

    张绅听了冷笑道:“这亲还没结呢,林府倒挺能摆谱。婶婶我与你说,这姑爷那日在林府那样,你也看到了,那心计可是深着呢,居然要空手套白狼,说来那可是个角色。”

    “将来妹妹要是嫁过去,万一整日受姑爷的气,这你怎么可受的。”

    甄夫人长叹道:“那还能怎么办,我女儿从小养大,说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她若在夫家受苦,我们娘家再怎么也得忍着,还得陪笑脸呢。”

    张绅叹道:“如此我可真得替妹妹不值了。”

    正说话间,府门外传来了吹吹打打之声。

    府内众宾客们都是喜道:“姑爷,姑爷来了。”

    于是众人一并都离了大屋,来到府门边。

    甄府大门紧闭,看来是准备拦门。但听门外一阵哄笑道:“快开门,快开门,新姑爷上门来了。”

    甄老爷这时也到了,甄夫人一见即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与你那些狐朋狗友赏玩字画。”

    甄老爷陪着笑脸道:“夫人今日大喜日子,动什么气。”

    甄夫人心底不快,更是道:“能不气吗?咱们女儿都要嫁去受苦了。”

    甄老爷笑着道:“你这哪里的话,林三元眼下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将来青云直上时,还指望人家帮衬我们甄家一把呢。这样的人家怎么让我们女儿受苦呢?”

    甄夫人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于是甄夫人将张绅的话说了一遍,甄老爷也是摇头道:“你这时候说这有什么用,女儿都要嫁人了。

    张绅在旁道:“也不能让这姑爷容易得手,今日拦门让他吃点苦头,见其诚意,将来方知珍惜。”

    甄夫人听道:“这是个不错,男人都是如此,平白得来的,都不知可贵。”

    张绅笑着道:“姑母,你将此事交给我办好了。”

    于是张绅与他几个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到府门前道:“慢着。”

    众下人见了问:“张公子,有什么事?”

    张绅道:“就这么开门迎姑爷,不是让他们太容易了?咱们总要拦拦门,弄点波折吧!”

    众人道:“应该,应该的,方才咱们已是考了他们进门诗了,喝了拦门酒,还封了红包呢。”

    “几首诗,几杯酒也想进门,哪那么容易?”张绅不屑地道。

    众人一听,起哄笑着:“张公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这时外头直喊道:“开不开门,不开咱们闯进去了。”

    “闯进去!”外头起哄道。

    张绅扯着嗓子喝道:“急什么急?咱们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我这里有几道题目要好好考一考,答对了方可以进这门。”

    外头不快地道:“进门诗不是给你念过了吗?怎么又要考题目。”

    张绅霸道地道:“怎么诗念过了,题目就不能考了,不考题目,咱们就不开门。”

    张绅这话一说,府外沉默了一阵,突听得有人道:“成个亲怎么还如此麻烦,搞得这么欲拒还迎的。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猜灯谜吗?”

    听得新姑爷说'欲拒还迎',甄府的人都是满脸尴尬,心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宾客忙解围笑着道:“新姑爷说话真风趣。”

    张绅冷笑心想,新姑爷是个草包,连猜灯谜也不会,看我如何落你面子。

    “猜不对就不要进门,别成这亲。”

    “好了,好了,我猜就是。”

    见对方服软,张绅笑了笑,他肚里没什么墨水的人,想半天道:“第一题,画时圆,写时方,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片刻,外头冷笑道:“我还以为什么题目呢?这不是个‘日’字吗?我闽地三岁孩童都知道。”

    张绅微微讶异,你连县试都不过了,我就不信你有真才学?于是张绅又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三尺浪,入竹万竿斜。”

    片刻答道:“一个风字,我还以为多难呢,太易,太易,出点难的。”

    “左边不出头,右边不出头,不是不出头,就是不出头。”

    “这不是一个林字吗?考到我本家来了,你会不会啊?我平日最不会对灯谜了,你能不能出点难的考倒我啊。”

    张绅与他几个狐朋狗友,连考数题,都被林延寿答出不说,还被句句嘲讽,顿时郁闷,心道此子何时如此厉害了?

    “或许此子不学无术,只擅长对灯谜,咱们出个对联考他。”张绅的军师们使计。

    张绅高声道:“灯谜完了,我再对对联。”

    “对联啊!这个我比灯谜还不行呢?还是考别的吧!”

    “不行,不行,”张绅他们一致大喜,这是趁你病要你命啊:“不答对联,就不让进门。”

    他们不知外头在那偷笑。

    林延寿迎亲队伍里,有孙承宗,陶望龄,郭正域这些枪手帮忙,不说区区拦门考试,参加科举,说不准能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张绅及他朋友肚子里这点墨水,也就是前门大街出灯谜,庙会摆摊写对联的水平,哪里是他们对手。

    “虽说对对联不行,但要为了见娘子,也没办法了。出题吧!”

    张绅颇为得意,念至:“听好了上联,少水沙即现。”

    墙外林延寿道:“这个好难啊,等等,有了'是土堤方成'。”

    好,好。

    众人传来一片喝彩声。

    张绅呆了半天,然后方才反应过来道:“上联,蚕为天下虫。”

    “下联,鸿是江边鸟,嘿嘿,这个私塾里,老师正好教过我。”

    这都行,狗屎运太好了吧?张绅对左右骂道,怎么都是这么容易的?给我去书上找。

    旁人拿着书本翻了半天道:“这里有个难的。”张绅看了微微一笑立即:“上联,无山得似巫山好。对出这个算你本事。”

    “哈哈,何水能如河水清,昨晚翻书正好瞧见。”

    张绅听了大怒将书砸在地上骂道:“再给我找。”

    这是一人道:“有了,有了,烟锁池塘柳。”

    张绅皱眉问道:“这有什么难的?”

    那人道:“公子,你不知啊,这是出自陈子升的书,这对联说得是一个千古绝对,何为绝对,你看这烟锁池塘柳这五字,取金木水火土。”

    “古时有一个考官出此联考过两位考生,一人立即就走,一人则是凝思半响就走。考官取了这立即就走之人,别人问其故,那考官说,此联为绝对,能一见断定者必高才也。”

    张绅笑着道:“这么说,无人可解了?”

    众人都是笑着道:“正是,正是。”

    于是张绅朝外道:“上联,烟锁池塘柳,答出来我们就开门。”

    果真墙外沉默了一阵,林延寿道:“此联乃千古绝对,你们怎么出此对联,这分明不让我们进这门嘛。”

    张绅闻言哈哈笑着道:“什么千古绝对,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答出就进,不能答出就别进。”

    “此乃强人所难啊。”

    张绅这边道:“不行啊,你答啊,答有人出来管你叫爹。”

    “叫爹?哈哈,若我这边答出两个,你不是管叫爷爷?”

    “那也成啊。”

    这时墙外传来嘿嘿地笑声道:“那好,我们答了。”

    “下联是,秋唫涧壑松。”

    张绅变色,还真给他们答出来了?这不是千古绝对吗?怎么就被他们给对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莫非书上骗人吗?

    “慢着还有,桃燃锦江堤。”

    “等等,我又想出一联来,烛镌河坝松。”

    “对了,还有灯锢汀堤桂。”

    “算了,凑齐五个吧,烛铄(通烁)酒坛桂,对了,顺便考考你们,爷爷的爷爷的爸爸叫什么?”

    哈哈,说完门外传来大笑。

    张绅等人的表情都是别样的精彩,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

    门外传来长笑之声:“如何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吧!快开门,不要误了吉时。”

    甄府之人,也是在旁看张绅他们笑话。

    不对,这林延寿必是请你帮忙,好啊,居然作弊。

    得知此张绅大怒,抬起头对着门外喊道:“这样就完了吗?听闻咱们姑爷是林三元之兄,那八股文章想必是写得好的,既是如此你就以‘妻为夫纲’四个字为题,写一篇时文来,让我等过目。”

    张绅说完,众人都是道:“此举太过了,妻为夫纲,你不是羞辱人吗?别让人家下不了台啊。”

    张绅斥道:“羞辱又怎么了?”

    果真墙外一阵沉默。

    半响后,墙外道:“这题我们不做!你欺人太甚。”

    张绅冷笑道:“我怎不知什么欺人太甚,我只知道连这题目都不会,如此就别想进门娶亲了。”

    墙外道:“爱进不进,如此宝贝,你就自己留着吧,自己和自己成亲,我可不受这气,咱们回府!”

    “不结了,咱们走了!”墙外纷纷道。

    闻言甄府顿时一片大乱。

    张绅冷笑道:“怕什么,婶婶不要急,人家讹我们呢?”

    张绅这么说完,大家定了定,但一会张府的人朝门缝外一看,大声道:“公子不好了,林府的人真的走了!”

七百一十九章 于心何忍

    “真的走了,走了。”

    这余音寥寥,回荡在甄府里。

    甄府上下的人,也是听出,原来府外那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竟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一墙之隔的喧闹声,也是没有了。

    “快爬上墙看看!”甄老爷急忙吩咐道。

    几个甄府的下人手忙脚乱地爬上扶梯看后,哭丧着脸道:“老爷,他们真的走了。”

    “上百人的迎亲队伍都走了!”

    此言一出,甄老爷身子一晃,幸亏左右几个人眼明手快地搀扶。

    甄夫人也不顾面子了,当即尖声道:“快开门,将人给我追回来。”

    张绅仍是不服气地道:“婶婶如此我们甄家颜面何在?”

    “你走开!”甄夫人一点脸面也不给张绅留下。张绅唯有悻悻离开。

    甄府大门开启,几名下人追了出去。

    众宾客都是掩面偷笑,方才拦门,这回是倒开门,将人追回来,这可是什么脸都丢光了。这好好的迎亲变成了追亲,这简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半响小厮返回向甄夫人禀告道:“夫人,林府的人走远了,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甄夫人闻言勃然大怒,将手里的茶盅摔了个粉碎,对众人道:“大家也看见了,今日并非是我甄家对不起林家,而是这林家没有诚意,对不起我们甄家,这事怪不得我们,我甄家唯有退婚!”

    众宾客私下嘴巴啧啧有声。

    谁都看出甄夫人这是给自己家扯遮羞布啊,这时候也唯有这么强撑着面子了。

    甄夫人话说完,众人都是没搭腔,此刻甄老爷倒是醒转过来,听闻女婿没追回来,当下喊了一句:“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说完甄老爷又晕了过去。

    甄夫人见了忙道:“把老爷抬下去。”

    正待这时,一丫鬟哭哭啼啼地跑到大堂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投缳了!”

    啥?众宾客哗然。

    这喜事转眼即成悲事。

    却说林府这边。

    林延潮听了林延寿,孙承宗这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清楚后,也是头疼。

    幸亏自己平素低调,这一次没有请官场上的朋友,只是邀请几个弟子,以及王家屏,朱賡黄凤翔等几个挚交好友来,否则这一次连着林延潮也是一起跟着丢脸。

    林延潮看着林延寿也是在捏着额头。孙承宗,徐火勃,陶望龄他们倒是与林延潮说林延寿的好话。

    林延潮道:“此事虽错在甄家,但兄长你也有不是,好好的拦门,偏要戏弄别人,说话也不给你留余地,难怪他们会恼羞成怒。”

    林延寿待要开口。林延潮道:“兄长,你不必再说了,这亲事看来是结不成了,对于大伯爷爷,我也是尽了力。你收拾收拾回侯官老家去吧。”

    林延寿道:“不行啊,京城里白脸奸臣那么多,没有我帮衬着你怎么办?”

    林延潮道:“有你帮忙更乱,不必再说了,京城你不用再留了。”

    听林延潮的话,林延寿不由仰天长叹,目中露出悲色。

    正在说话间,府外有人禀告道:“甄府的人求见。”

    林延寿站起身骂道:“见什么见,给我轰出去!”

    “坐下!”林延潮伸手拍案了,此事他也不管你什么兄长不兄长了。

    林延寿哼了一声,坐到一边。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请进来吧!”

    来的人正是甄老爷,甄夫人。

    林延寿拂袖欲走,林延潮朝林延寿瞪一眼。林延寿不敢造次,口里道:“我就听听他们甄家怎么说。”

    说完林延寿又坐下了,还不忘翘起二郎腿。

    甄老爷,甄夫人走入堂中,但见林延潮低头喝茶,也不与他见礼。堂上其余人对甄老爷,甄夫人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甄夫人原先跋扈的气势完全不见,只是垂着头坐在一边。

    甄老爷长叹一声,向林延潮一揖道:“亲家,今日实在是我们做的不对,我向你们道歉来了。”

    林延潮放下茶盅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能说我们两家少了些缘法。”

    甄老爷连忙道:“事至如此,是我们甄家不对。”

    说完甄老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地契道:“这是我们在京郊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还有大时熏坊一个三进宅院,这些拿给你们林府,略表补偿之意。”

    林延潮一听这诚意不小啊,几乎都等于自己现在半个身家的了。

    林延寿却起身勃然道:“谁要你们的臭……臭。”

    林延潮作势咳了一声,林延寿这才不说话了。

    林延潮斟酌了一下,道:“亲家,此事不是多少钱多少地,而是‘妻为夫纲’这四个字若传出去,我林家的颜面何在?”

    甄夫人连忙道:“这只是一时玩笑话,我那侄儿说话都没轻没重的。”

    林延潮道:“大庭广众,那么多人面前,不是笑话两个字就能解释的。”

    甄夫人低下头道:“我当时也正后悔了,那你们也不能扭头就走啊,后来我都开门派人去追了。”

    甄老爷垂泪道:“是啊,是啊,我们后来也知不对了。”

    林延潮不说话,一旁孙承宗道:“甄老爷,甄夫人,我们林府在京城也是有名望的,东翁乃天子近臣,若是因为此事成了朝堂官员里的笑柄,那么此中的后果,不是你们甄家当得起的。”

    孙承宗的话,令甄老爷,甄夫人二人都是无地自容。

    甄老爷垂泪道:“亲家,千错万错,都在我们甄家,此事我们会与外人解释清楚,但千万别退这婚。我女儿今日投環自尽,幸亏发现得早被救下来,若是真的退了婚,那么我女儿就活不成了。”

    听甄老爷这么说,左右之人都是一惊,心道这甄家女儿还真是烈性。若是真的婚事不成,逼死这甄家女子,那真是喜事变成悲事。

    甄夫人起身试泪道:“老爷,我们死也不求他们,我们走!”

    说完甄夫人拉着甄老爷起身。

    “你们走到哪里去?”此刻林延潮发话了。

    甄老爷,甄夫人停下脚步,对视而泣。

    林延潮走至二人面前道:“我的官声无关紧要,若是因此弄出了人命,于心何忍,此事就此揭过吧。”

    甄老爷,甄夫人闻言顿时大喜,笑中带泪道:“亲家此恩此德,我甄家永远感激于心。”

七百二十章 各取所需

    数日后,林家与甄家婚事还是办了,此事还是办得颇为低调。

    婚事办后次日。

    林延潮起床刚看了会公文,就见陈济川在书房外走来走去。

    林延潮搁下公文问道:“什么事?”

    陈济川推门进入后,向林延潮道:“老爷,昨晚……”

    “昨晚怎么了?是否兄长他?”林延潮见陈济川欲言又止的样子即猜到几分。

    陈济川点点头道:“是啊,大老爷他一夜未回婚房。”

    林延潮不由伸手捏了捏额头,问道:“他昨夜去哪里了?”

    陈济川低声道:“大老爷他喝得鼎鼎大醉,然后就不见了,我们寻了半夜,方在坊内翠雅居找到他。”

    “翠雅居?”

    “乃是坊间的青楼。”

    “荒唐!”林延潮闻言震怒。

    陈济川连忙道:“老爷息怒,我们找到大老爷时,看见他只是喝酒,却没有与那些姐儿胡来。”

    林延潮怒道:“那也不行,上一次的事还没完,这一次新婚头晚居然就敢夜宿青楼,此事传出去,我这张脸都给他丢尽了。”

    陈济川垂头道:“老爷,放心青楼那边我已是想办法封口,只是新婚头一夜,大老爷连盖头都没有揭,就敢夜宿青楼,对于甄家与新奶奶而言,实在是太委屈了。”

    林延潮不由摇头,此事被其他人得知,娘家还不马上找上门来算账。

    林延潮起身踱步了一阵问道:“兄长他醒了吗?”

    “还未。”

    “用冷水泼脸,让他与他夫人赔罪。”

    “是。”

    正说话间,外头下人来禀告道:“老爷,甄小姐正在外面。”

    陈济川脸色很难看,估计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斥道:“什么甄小姐,要叫甄大奶奶。”

    下人连忙道:“是,甄大奶奶在外求见。”

    陈济川道:“这甄大奶奶前几日敢投缳自尽,看来是个有脾气的女子,这一次不会是来大闹的吧,老爷是不是避一避?”

    林延潮道:“避怎么避得过?兄长闯了这么大的祸,总得补窟窿吧。”

    “若吵起来?”

    “叫夫人来吧,女人一起说话总是方便些。”

    片刻后林延潮与林浅浅在堂上见了甄小姐。

    昨日凤冠霞帔遮面,林延潮今日方得见真容。

    甄小姐姿色中上,不算十分美丽,但一看就知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行止端庄。只见她脸色很不好,唇色苍白,丝毫没有新婚女子的喜悦。

    这也难怪,林延寿一晚不知在哪,而她一个人在陌生地方,孤立无援地独守婚房一夜,这等滋味可想可知。

    甄小姐向林延潮,林浅浅欠身行礼道:“月蓉见过叔叔,弟妹。”

    见此林延潮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看对方这样子不是来上门问罪的。

    于是林延潮,林浅浅一并起身。林浅浅道:“嫂嫂新嫁,应是我们请礼才是。”

    甄小姐露出苦涩的笑容道:“弟妹哪里的话,我嫁为新妇,年纪又比叔叔,弟妹小,向你们请安也是应有之理。”

    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说,身为堂兄的林延寿没成婚,林延潮是不能成婚的。但林家不是什么大族,族内没有那么多规矩。当时林延潮中了举人,林高著为了定林浅浅的心,也就让二人早日成亲了。

    不过对于讲究礼法规矩的家族来说,这就不行了,在家里到底是以辈分大小?还是以嫁入林府的先后而论。

    何况林延潮这二房一支远胜长房,也不是在其下的道理。

    但见甄小姐主动来向林延潮,林浅浅请安,就是表示自己愿意处下。

    说完甄小姐向随身丫鬟点点头,丫鬟立即捧了茶来。甄小姐端过茶对林延潮道:“相公的父母不在身边,叔叔与弟妹就是月蓉唯一的家人。”

    林延潮,林浅浅不是甄小姐的长辈,不敢居这敬茶之礼,连忙推辞。

    林浅浅见甄小姐如此温婉,满是歉意地对甄小姐道:“哥哥他自小胡闹,昨晚他一夜未归,我们定好好说他,你不需因此生气。”

    甄小姐垂下头道:“我哪敢生气,当初迎亲拦门时我们甄家竟说出'妻为夫纲'那等话,相公心底不痛快恼我,这也是应该的。”

    林浅浅道:“嫂子,你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哥哥的不是。”

    甄小姐轻声道:“嫁人前,我娘叮嘱我,说既进了门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就没有谁是,谁不是。唯有你不是的时候,我容了你,那么当我不是之时,你也能容我。这才是夫妻长长久久之道。”

    听甄小姐这话,林延潮,林浅浅都是露出欣然之色。

    林浅浅见甄小姐如此,露出不忍之色,拉住她的手落泪道:“嫂子,你别这样,你有什么不痛快的话,别憋在心底,当着我们的面不要顾忌。”

    甄小姐也是红了眼眶。

    林浅浅与甄小姐说了好一阵话,甄小姐这满脸忧色这才少了许多。

    这时甄小姐道:“今日来此还有一事与叔叔,弟妹相商。”

    林延潮道:“嫂嫂请说。”

    甄小姐道:“这一次我的陪嫁之物里,除了首饰,金银等留在身边,其余五百亩郊田,以及京里的两座绸缎庄,米铺等每年所得,都支予府里的公中。”

    “地里的田租,铺子我们甄家自有人管理收取,到时会有账目呈送,至于公中用度如何,一切听叔叔和弟妹吩咐。”

    林延潮与林延寿眼下还未分家,公中就是两家一并的开支用度。而甄小姐又说这笔钱归林延潮使用。

    听闻这么大一笔资产,林浅浅不由吃了一惊,不由心觉得甄小姐实在太善良了,她看向林延潮不知他是答允还是不答允。

    但见林延潮脸上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弟妹,这些是你陪嫁之物,一切全自然由你处置。”

    林浅浅不知甄小姐肯拿这些资产放入公中,不是她的善良而是她家人的授意。

    此事说白了,婚姻大事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了。甄家两代没出进士了,这么大家产要有权力的保护,而林延潮系出寒门出身,在京为官到处要钱,若只靠俸禄,以及冰敬炭敬等的收入,只是够用而已。

    这事摆不上台面,但两边都心领神会,因此林延潮也不会向林浅浅说破。

七百二十一章 转变

    林延潮看这甄家给自己馈赠的厚礼。

    首先是五百亩位于京郊的雄县的田产。要知在大明京师附近可谓没有一处无主闲田,不是皇庄,就是勋戚所占。

    甄家这五百亩地与老百姓家五百亩地也不一样,是所谓的隐田。就是甄府利用原先官员身份置办下来,不用向交朝廷交地租的田。

    这五百亩都是上地,上地每年夏麦秋粟,有三石以上收成,而佃户无论丰年歉年斗要按一石五斗一亩交地租。

    五百亩就是每年地租就是七百五十石,而林延潮的年俸不过一百零二石。此外还有几处绸缎庄,粮米铺,每年也有五六百两银子收入。

    而作为一个失败的穿越者,林延潮不似其他主角一般穿越后各等发明创造,肥皂牙膏,躺在银堆里赚钱。

    林延潮主办的燕京时报,事功刊因在草创期,每个月给自己的进项也才几十两银子如此。

    故而甄家所给,七百余石米,五六百两银子作为林延潮每年的进项自是不少,当个小地主绰绰有余了,就算将来不当官,林延潮的小日子也会过得不错。

    故而这样婚姻对于林府,甄府而言,是双赢的。

    婚姻对于这个时代寒门出身的官员而言,是最快的爬升途经,远比受贿,以及在家乡诡寄田地来得快,而且还没有污点。

    如林延潮的老师申时行,就让自己次子申用嘉与前尚书董份的孙女成亲。

    这成亲还是让申用嘉入赘董家,尽管成亲当日,董家回报给申时行巨额的金银,但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让次子入赘,现在看来实在匪夷所思。

    但申时行唯有靠此手段巩固权位。

    林府甄府婚姻也是如出一辙,但毕竟不是同一阶层,难免磨合之间,一家视其为暴发户,一家视对方靠祖上余荫,自身不思进取,两边相互看不起。

    但两家却又不会放弃这门亲事,但两家的矛盾最后,唯独苦了林延寿与甄小姐两位当事人。

    说来林延潮也是尽到了力,若是全然为了自己仕途,让林延寿娶南京那位侍郎女儿才是最好的。但听闻甄家小姐的贤淑之名后,林延潮还是让林延寿娶了她。

    今日见来甄家小姐确实当得起'贤淑'二字。

    但是如她这等出身,又是如此温婉聪明女子,对意中人应是有很高的期许,但被父母为了家族的利益,许给了自己堂兄,心底必定是有很大的落差吧。

    想到这里林延潮对这位女子不由有几分歉意,自己只能顾全到自己一家,却没有办法顾全到别人。

    这当然是现代人的想法,对于当时而言,再正常不过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子女没有选择的自由,甄小姐唯有能做的就是认命二字。

    为了弥补心底的愧歉,林延潮道:“既是一家人了,嫂嫂也不要客气,有什么话要吩咐的尽管说。”

    甄小姐点点头道:“说来确还有一事要麻烦叔叔呢。”

    “嫂嫂请说。”

    甄小姐道:“请叔叔先不用让相公补入国子监。”

    林延潮讶道:“这是为何?”

    甄小姐道:“相公的性子我略有耳闻,他是个聪明人,但只是玩心太重了,还未收心,故而我想让他先有个志向,勤于圣贤书,磨砺心性,将来说不定也有进学的一日,这不是比荫监要强得十倍。”

    林延潮不由欣然,甄小姐果真是个有见识的女子,点点头道:“也好,这荫监之位,我也会奏明圣上先给兄长留着,一切听嫂嫂就是。”

    甄小姐闻言欣然,就在这时听得林延寿的声音。

    但见他一身酒气的走至堂中,一见林延潮即埋怨道:“我睡得好好的,你干嘛让人用冷水泼我脸。”

    林延潮听了气不打一处出来。

    甄小姐见林延寿如此醉态,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用巾帕拭后,向陪嫁来的婆子道:“老爷醉了,你们扶着老爷回房歇着,别让他病了,再让厨房煮醒酒汤来。”

    两名婆子听了立即上前搀扶林延寿。林延寿仍是满嘴醉话。

    甄小姐咬了咬下唇,然后向林延潮,林浅浅欠身道:“我先扶相公回房,以后再与叔叔,弟妹说话。”

    林延潮向甄小姐道:“以后有劳嫂嫂了。”

    林浅浅看了满是不忍:“真是苦了嫂子了。”

    次日林延潮值日讲。

    这一次林延寿亲事,林延潮也请了几日假。

    回宫后第一件事即是向小皇帝报道。这天小皇帝正在文华殿里练习书法,一见面即向林延潮笑道:“听闻你堂兄成亲,说来他也是朕的旧相识,你要替朕贺一贺啊。”

    林延潮道:“是,臣会与家兄说那日来府上的朱兄贺他新婚之喜。”

    小皇帝想起林延寿至今不知他身份,不由很是高兴停下笔来道:“很好,林卿家一直替朕守口如瓶呢。”

    顿了顿小皇帝又道:“既是道贺,不能没有贺礼。”

    说完小皇帝看向御案上的金狮镇纸,对张鲸一比道:“替朕送至林府,作为林卿家兄长的贺礼。”

    林延潮连忙道:“金狮镇纸如此贵重,臣不敢收。”

    小皇帝笑道:“朕赐的,谈什么贵重不贵重,拿着就是。”

    张鲸。上前将金狮镇纸收好,笑着道:“陛下这也是爱屋及乌。”

    说完君臣皆笑。

    正待说话间,但见一名太监入殿扑通一声跪下向天子道:“陛下,顺德府知府八百里加急奏上!”

    小皇帝疑道:“顺德府又非边地,何事如此紧急用八百里加急?”

    说完小皇帝接过奏章一看,这才看了几眼,但见奏章已是丢在了桌上。

    小皇帝几乎站立不稳,张鲸连忙上前搀扶。

    林延潮猜出了顺德府所奏何事,不由闭上双眼,心底是百感交集。

    张鲸哭着道:“陛下,你不要吓奴才啊,奴才胆子小,经不起你折腾。”

    但见小皇帝摆了摆手,在御案上坐定后,垂泪道:“三日前,张先生在顺德府弃朕而去了!”

    万历十年七月,张居正于致仕回乡途中,病逝于顺德府,比历史上晚了一个月。

七百二十二章 危身奉上谓之忠

    张居正去世,满朝震动。

    天子下旨辍朝一日,令礼部以旧例赐祭九坛,另外再加祭七坛。

    辍朝一日,赐祭九坛都是内阁大学士去世时,朝廷给与的恩遇,而张居正是十六坛,可谓是极尽哀荣。

    天子又命司礼监太监张诚为张居正护柩返乡,这也是天子的厚遇。加上张居正致仕时所封的上柱国、太师,更是大明开国以来,文臣中唯有张居正才享有的。

    之后天子命礼部议张居正的谥号。

    要知道文官最高谥号是文正,俗话说了,生晋太傅,死封文正。那张居正要不要谥‘文正’呢?

    明朝当时有内阁大学士获得‘文正’的先例。

    一位是李东阳,一位则是谢迁。

    不过李东阳被谥文正时,读书人颇有微辞,说‘文正从来谥范王,如今文正却难当’,意思是你李东阳也好意思谥文正,也配与范文正公(范仲淹)比?

    既用李东阳与范仲淹比,那也可拿张居正与李东阳,谢迁作比较。张居正堪称大明开国后第一相,又有主少国疑之时主政十年之功,不少官员想来文正之谥号也是可以。

    这日经筵后,林延潮,王家屏在文华殿侍直。

    内侍引张四维入帷幄后。张四维奏道:“陛下,先太师的谥号,内阁已是拟好,呈陛下勾选。”

    说完张四维呈上奏章。

    林延潮心知依礼制,大臣卒,礼部以谥请,报俞矣,则内阁以两字者三请于上,而择之。

    大明文官只有美谥没有恶谥,要得谥号需曾任三品以上京官,或者翰林词臣,而且对于翰林出身的官员还有一个优待,就是可谥一个‘文’字。因此赐谥流程是,礼部先核选可得谥号人选,上报内阁,内阁议谥后,写出两个两字谥号给天子备选。

    小皇帝见张四维上的奏章后,向张四维问道:“为何内阁不拟文正二字,而是拟文贞,文忠。”

    林延潮听后,知张四维给天子拟定的是文贞,文忠两个谥号。

    谥法里,文正第一,文贞第二,文成第三,文忠才第四啊。

    张四维从容禀至:“陛下,文正乃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先太师理应得此谥。但内阁之前所议谥时,记得谥法里有避讳之说,如本朝大学士王文,翰林林文,谥号就取‘毅愍’,‘襄敏’,以避‘文’字。故而先太师谥以‘文正’,未免不美。”

    听张四维解释,小皇帝露出恍然之色。

    张四维再禀道:“至于文成,也不合适。昔本朝谥文成,有刘伯温,王阳明。刘文成公有子房之功,王文成公平定孽邦,皆是旷世功勋,只惜二人都未列枢辅。”

    原来如此,文正这谥号与张居正名字相重了,犯了名讳,至于文成是授予对国家有大功勋,但却未任过宰相之大臣。刘伯温,王阳明毕竟没当过宰相。

    张四维这么说,顺理成章地将‘文正’,‘文成’排除掉了。

    “本朝枢辅之中,文贞,独杨泰和得授,文忠则有张永嘉,杨新都,故臣列此二谥,请陛下权衡。”

    杨泰和是三杨中的杨士奇,而张永嘉,杨新都是张璁,杨廷和。

    张四维话就说到这里,下面就皇帝让他自己决定了。

    林延潮看向张四维,心想张四维此举,是在试探天子的心意啊。

    到底在天子心底,张居正是杨士奇?还是张璁,杨廷和?

    杨士奇什么人?比肩房杜的宰相,任首辅二十一年,是首辅中唯一授文贞的。当年要不是他儿子拖累,甚至‘文正’也不为过。

    杨士奇死后一百多年,皆有贤相之名,这是盖棺定论的。你若敢说他坏话,朝野上下一致喷之。

    但张璁,杨廷和对国家虽都有大功,但也有缺点,张璁靠大礼议之功上位,以变法闻名,虽然他对嘉靖帝的忠心是杠杠的,但在位时被文官勋臣一致狂骂。

    杨廷和呢,在大礼仪时反对嘉靖皇帝,下场很悲催,被皇帝削职为民,没有谥号。隆庆皇帝登基后,记起当初要不是杨廷和迎嘉靖当皇帝,他这一支还仍是亲王的命,于是才追谥给了‘文忠’。

    林延潮见小皇帝的御笔在奏章上悬了半天,思想中也在激烈的争斗。

    半响小皇帝搁笔,向司礼监太监魏朝道:“你去问问,看母后是什么意思?”

    林延潮也猜到天子心底是如何想的了,林延潮既是明白,张四维肯定更早都明白了。

    不久魏朝返回文华殿向小皇帝道:“陛下,太后正在宫里与武清侯叙话,内臣只是问了一句,太后即说此事陛下定就好了。”

    小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外公武清侯,在张居正在位时,是最反对他的,再想到朝野上下对张居正变法一直持反对之见的那些大臣。

    于是小皇帝道:“朕年少时,太岳先生为朕主持经筵,曾盛赞张文忠公,后来朕读世宗实录时,太岳先生在文中称张文忠公,‘盖其才术相似,故心仪而瘫之赞叹’。”

    “谥云,危身奉上谓之忠,朕就拟以文忠二字吧。”

    “陛下圣明!”张四维,林延潮等一并道。

    于是小皇帝提笔在奏章上勾选。

    魏朝将奏章递给张四维,张四维手捧过奏章毕恭毕敬地离开。林延潮料想张四维已是从此谥号中,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退衙回府后。

    林延潮还未吃晚饭,陈济川即禀告道:“老爷,门外有要客。”

    林延潮看了一眼饭桌旁的林浅浅,见她露出失望之色,正赌气地用筷子戳碗。

    都是孩子他妈了,还是如此小女儿之状,林延潮向陈济川问道:“什么要客,能否等我饭吃完了?”

    陈济川低声道:“老爷,是先太师府上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竟是张嗣修,张懋修。

    林延潮不由讶异,张居正病故后,二人应是回乡守制,此时此刻来府上见自己作什么?

    要知道二人虽是自己翰林院的同僚,但平素两边是没有来往的,而且自己与张懋修之间还有那么一些小过节。

    林延潮向林浅浅露出歉然之色,于是向陈济川道:“请他们至客厅相见。”

七百二十三章 疑云

    张嗣修,张懋修二人一身素服坐在客厅里

    从偏厅向外望去,但见庭院内种着几株梧桐树,梧桐树的枝叶将夕阳裁剪得正好,撒落满院碎金。

    树下摆着几十种盆栽,几名花匠正忙碌地修剪,院里景致颇佳,称得上花木掩园。

    再从厅外看回屋内,但见摆设的黄花梨桌椅,皆是新打好的苏样。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也都是朝中大臣所赠。其中一副用金框裱好的字挂在堂中,十分醒目,凝神看去但见写着是'克己奉公'四个字,竟是当今天子的御笔。

    这字画加上这满屋的摆设,提醒着来人,眼前此地的主人乃朝堂新贵。

    张嗣修,张懋修左右打量后,张懋修不由道:“林宗海生怕别人不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么?什么是久贫乍富之态?此也。”

    张嗣修笑了笑道:“你还别说,官场上就吃这一套,否则敬从何来。”

    “敬字就不说,这林宗海为官不清廉,咱们翰林院中,恐怕没几人有他日子过得好吧。”

    张嗣修笑道:“那倒不是,我听闻他林府刚与甄府结了姻亲。”

    “哪个甄府?莫非是居贤坊那富商。”

    “正是。”

    “难怪了。”

    二人正说话间,这时但听门外听差道:“林老爷到!”

    二人闻言,张嗣修立即起了身,张懋修则懒洋洋的站起来。

    林延潮行色匆匆地走进屋里,对二人一揖后道:“两位公子,相爷他……”

    说完林延潮长叹一声,举袖掩面。

    两位张公子听林延潮的话,眼眶当即红了,不久落下泪来。

    林延潮向二人道:“相爷临去之前,有什么话交代吗?”

    张嗣修拭泪道:“听说家父最后三日水米未进,弥留之际虽神志不清,但一直问服侍在床边的大兄,离江陵多远?再而就念着‘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白头相见江南’,乃王安石所作的诗《题西太一宫壁》。

    原诗是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诗中所言王安石十六岁随父兄来京,游西太一宫,三十年后,他再度来京,当时他为宋神宗赏识召至京师主持变法。王安石于西太一宫重游,念起少年父兄同游之乐,就于壁上题写了此诗。

    想起这林延潮不由闭目叹道:“相爷弥留之际仍吟王半山的‘白头相见江南’,可知思乡欲归之心。”

    “说来相爷,王半山皆慨然已天下为己任,发富民之藏救贫民之志,欲兴以变法强国。不过王半山变法失败,却仍得归隐田园之乐,而相爷却没有此福啊。”

    张嗣修,张懋修闻言都是泣不成声,半响后止住了泪。

    张嗣修哽咽道:“家父何尝是没有归隐田园之福,眼下连谥号也只得‘文忠’二字,此实难褒家父之功绩。”

    林延潮听了也是默然。

    张四维提‘文忠’二字,确实不厚道。但说来明朝首辅谥号,得文忠二字也算很不错了,却没必要不知足。

    林延潮道:“两位公子多心了,谥号乃朝廷庶几礼贤厚终之道。定谥并在功业,而在德行。谥云,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让贤尽诚曰忠;危身利国曰忠;安居不念曰忠;临患不反曰忠。我也实想不出除了忠字以外,还有何字可赞相爷之德。”

    林延潮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张嗣修,张懋修都知林延潮这是拿话来搪塞他们。

    张嗣修道:“谥号之事,也就罢了,但宗海可听说之前朝野间有多少人在非议家父?”

    林延潮闻言讶道:“竟有此事,此吾实在不知。但相爷主政十年间,坊间有小人非议在所难免。不过天下皆知相爷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些许流言蜚语实不用放在心上。”

    张懋修冷笑一声道:“若是以往当然无妨,但眼下家父刚刚过逝,你说的坊间的流言蜚语,竟已成了士子间清议,这就令人侧目了。”

    林延潮讶道:“竟有此事?”

    张懋修点了点头,从袖间取出了一书来问道:“此书不知宗海可曾见过?”

    林延潮取书观来见是一本小册子,册子上写着《病榻遗言》四字。

    见此书林延潮心底有数,却明知故问道:“此书写得什么?令两位公子如此不安呢?”

    张嗣修道:“此书乃高新郑所写,有人说是他回籍闲住时所著,也有人说是当年王大臣闯宫案之后所作,此书出现在京师不过数日,但已是流传至不少读书人手中,官员间甚至是人手一册。”

    “此书所言半真半假,都是隆庆年与万历初年的旧事,其中还一派胡言说,王大臣乃冯保之潜引入宫,冯保非先帝顾命大臣,乃是矫诏为之,以及污蔑家父当初附冯保而逐高拱陷害元辅,并招权纳贿。这一条一条实骇人听闻。”

    林延潮听了也是不能平静,这王大臣闯宫案是明朝一大疑案。

    万历二年时,王大臣一介平民,竟伪着内侍服,闯至乾清宫,要行刺天子。这是弑君之罪啊,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的。

    到底是谁指示的王大臣?

    众说纷纭,当时很多人所指是高拱,而依病榻遗言里,却辩解这王大臣是冯保悄悄引入宫里,用意是陷害高拱。

    林延潮道:“高新郑已于万历七年病故,此书即是他的遗作,但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三年后相爷病逝时出现在京师呢?此实可疑啊!”

    张嗣修,张懋修也是点头。

    张懋修道:“我们兄弟二人也觉得此书实为有人构陷污蔑冯珰,家父,用意十分的恶毒。”

    林延潮问道:“那你们觉得此书真是高新郑所作吗?”

    张嗣修道:“高新郑早已病逝,真真假假实难深究。不过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宗海可知戚伯坚其人?”

    林延潮道:“不知,他是何人?”

    张懋修冷笑道:“戚伯坚自号山人,却无隐士之风,实游食于公卿之间,据我所知他与宗海的座师王凤州十分相厚,而此书正是由他校订。”

    林延潮不由心道,你妹的,你们不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吧。

七百二十四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第一更,求月票)

    林延潮道:“两位公子莫非怀疑林某不成?”

    张嗣修,张懋修对视一眼。张懋修道:“此文文采斐然,对宫中之事了若指掌,若非高新郑所为,那必是了解朝廷掌故的大臣所作。”

    张嗣修笑着道:“我与舍弟说过此文绝不会宗海代笔。宗海受过家父厚恩,绝不会作此忘恩负义之事。”

    “厚恩?”林延潮呷了口茶问道:“二公子所言厚恩不知从何说起?”

    张嗣修沉下脸道:“宗海,当初家父将他的致仕奏章送至你手中时,不是将此功名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张懋修也是色变道:“林宗海,家父在世时你如何?怎么家父不在了,就另一个嘴脸了?”

    林延潮冷笑道:“好,两个公子问得好,相爷在位时待我如何,你们还不知吗?小弟我是两起两落啊,一次因黄河称水之事顶撞相爷,非申阁老的金面,小弟此刻还在福建老家种田,一次又触怒相爷,非天子力保,小弟今日不知身在何处。当然两贬两用,也是相爷之恩典,这我倒是不敢忘记。”

    “至于请辞奏章,相爷为何委我向天子请辞?两位公子莫非不知吗?若非下官,相爷其能起程返乡?说来是我亏欠相爷的,还是相爷亏欠我的?再说一句,当日在府邸上,相爷要我林某如何只字未提,唯一所托之事,也是万一将来张家名位不保时,小弟在力所能及时下为张家说一两句好话,仅此而已。”

    林延潮这一番话说完,张嗣修,张懋修皆是无语以对。

    张嗣修抬起头道:“宗海,爹难道早料到将来张家有名位不保之日么?”

    林延潮叹道:“不错,确有此言,商鞅,范仲淹,王安石皆前车之鉴。相爷怎么不知?数年前湖广巡抚为相爷建三诏亭,相爷辞去时回信中所言,早知他身后之事难保。”

    万历六年张居正返乡,天子连用三道奏章召张居正返朝。湖广巡抚朱谨吾为了拍张居正马屁,给他接诏的地方建了一座'三诏亭'。

    张居正知道此事后,令朱谨吾拆掉此亭,在回信里说,高台倾,曲沼平,吾居且不能有之言,还有一句是,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

    在信中张居正早知自己如此操权,恐怕将来会有霍光,宇文护之下场。

    张懋修叹息道:“家父在世时,常告诫我们何为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儒。纵使我张家将来被人清算又如何,家父之丹心,青史可鉴!”

    听着这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林延潮不由微微触动。

    说到这里,张懋修起身道:“二兄,现已如此,我们不必再劳烦林中允了,若将来张家真有此难,自有我们几兄弟当着。”

    说完张懋修起身,张嗣修也是站起身来,向林延潮拱手道:“宗海,你既答允过家父,将来张府若真遇什么劫难,恳请你能在陛下面前替家父说一两句好话,如此我张家上下于你皆感恩戴德。”

    张懋修冷笑道:“什么说话?你没听宗海之前有言,'力所能及'方能说话。若我张家真有那么一日,那也是覆巢之下,林宗海与我们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力所能及呢?”

    “三公子,你也不用拿言语来激我,我林延潮不愿作的事,你们再如何说也是没用,愿作之事,你们不用说我也会去作。”

    张嗣修,张懋修听林延潮此话中似另有玄机。

    张嗣修闻言向林延潮问道:“宗海,此话怎么说?”

    林延潮道:“若二公子真要我林某向天子进言,也不是不能,不过你们要先答允一个条件。答允了,我或许能姑且一试,若不答允,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一字。”

    张懋修欲说话,却被张嗣修伸手一止问道:“什么条件?宗海尽管说来。”

    林延潮伸手示意二人先坐,然后才缓缓道:“相爷两次寿诞之时,还有赵太夫人生辰时,我都有书信贺之,还写过一寿幛,恳请公子将此三封信,以及寿幛皆完璧归赵。”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懋修连连冷笑。

    张嗣修则道:“宗海,拿此书信寿幛何用?”

    林延潮道:“自有用处。”

    张嗣修犹豫了一阵,然后道:“也好,就依宗海所言,明日送来。”

    两边达成协议后,张氏兄弟就告辞了。

    他们走后,陈济川即从壁后来到厅内。

    陈济川向林延潮禀告道:“老爷,近日来京里确实有不少风言风语啊,前几日老爷看此病榻遗言时,京里尚没有多少人知晓,眼下几乎人人都是看过。老爷,恐怕真有人私下对张家不利啊。”

    林延潮道:“京师里早已暗流涌动,张家兄弟二人不蠢,当然看出了些端倪。”

    “那张府那边,老爷真要相帮吗?”

    林延潮道:“我确实不欠张府什么,但若是能救下张居正,何尝不是救自己。”

    说到这里林延潮叹道:“但张懋修说得对,张府一旦倒下,那就是覆巢之局。我十年寒窗,三年为官,多少苦功方有今日之一切,绝不会因此事功亏一篑。此事若没有十全把握,我只会置身事外。”

    陈济川闻言点点头。

    林延潮对陈济川道:“你去办个事,将雄县的五百亩田产都质押出去。”

    陈济川闻言吃了一惊问道:“老爷,怎么突然要用这么多银子?”

    林延潮点点头道:“有备无患而已。另外这几年官场之上的馈赠,你收拾一下,有多少当多少,看能当得几个钱来,记着不要用我的名头。”

    陈济川听林延潮这么说,暗暗心惊。

    他不敢多问,只是道:“老爷,这五百亩田是甄大奶奶的,是否与她说一声?还有若不用老爷的名头,这么多的地,还有哪些馈赠,恐怕京里的当铺不会出高价啊。”

    林延潮道:“能当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至于甄小姐是个明白人,不用担心,而甄府那边更是无妨,他们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

    “是,小人这就去办。”

    陈济川说到这里,又向林延潮道:“不过老爷此事,还请再三慎重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岂会不知,我现在就去申府一趟,请教恩师后再作定夺。”

    Ps:今天两更求一下月票,拜托一下兄弟们。

七百二十五章 站在哪一边(第二更,求月票)

    展明驾着马车从林府出门。

    京城这时候已是到了宵禁之时,不过说是宵禁,但却是内紧外松,就是紫禁城内紧,外城松。

    林延潮挑开车帘看去,但见京城里的街道上,已是没有了几辆马车,轿子。这时候出门不是去唱堂会,就是去赌坊的。

    空阔的街道上,林延潮马车驶过,但见车头挂着'詹事府',‘翰林院’的两个灯笼一闪,巡夜的兵丁都远远的避开,不敢上前盘查。

    放下车帘,林延潮想起张居正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话,不由触动。

    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就是义之所在蹈死不顾。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是林延潮的儒道。

    正如这一次的事,若是真的不可为,林延潮绝不会让自己掺合进去,而是远远的避开,甚至自己没有落井下石,都算自己有良心的了。

    所以林延潮在决定自己是否迈出这一步时,一定要向申时行请教一番,然后自己再作决定。

    来到申府门前,林延潮却发现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及轿子。

    怎么都这么晚了,申时行府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走动?林延潮心底暗暗奇怪,待走至府门前,却见得一行人走了出来。

    林延潮见了立即避在道旁。

    出来的是什么人?

    是工部尚书曾省吾,吏部侍郎王篆,还有五六名其他官员,皆是部院高官,都是原先朝廷上‘张居正’的铁杆心腹。

    见有人在道旁,曾省吾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待见是林延潮后,曾省吾却是停下脚步,朝林延潮温和地道:“是,宗海啊,。”

    林延潮几时见曾省吾如此和颜悦色地与自己说话,于是道:“下官见过大司空。”

    曾省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然后离去。

    林延潮见曾省吾眼中带着忧色,全无以往见时那等盛气凌人。

    对于申府林延潮是熟门熟路,门吏见了立即请进府里,也不阻拦。

    绕过一道白壁照墙,正遇申府上一名的仆役。林延潮即问道:“恩师,正在何处?”

    那仆役道:“阁老,正在与一名新补官员说话,我这就去通报。”

    林延潮点点头,不久这仆役返回向林延潮道:“阁老,请状元公进屋陪客。”

    申时行以往见客时,也常让林延潮在旁,介绍高官与他认识。这是申时行对林延潮的提携。

    林延潮来到门外,下人立即给他拉开垂帘并报:“詹事府林中允到!”

    林延潮走进外屋,就听得内屋中申时行笑着道:“肩吾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林延潮闻言挑开帘子走进内屋,但见申时行与一名穿着蓝袍的中年男子对坐。

    案上的冰盘里还有大半个西瓜盛在冰中。几名丫鬟将冰镇好的西瓜切成小块,再用银勺挑去瓜粒,递至二人手上。

    如此之下,二人吃得都很文雅,也免去了瓜汁溅至胡须上。

    这中年男子向林延潮上下打量了,笑着与申时行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不愧是阁老之高足。”

    对方说话带着浙音。

    申时行笑着道:“难道只是吾之高足?他与朱少钦一并出入承明,难道肩吾没有听他提过?”

    对方捏须道:“听阁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朱年兄确有在信中提及这位林三元。”

    申时行笑着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就不是外人了。”

    听申时行这么说,林延潮已猜出对方是谁了,于是行礼道:“不敢当,岂敢在恩师与沈前辈面前提三元二字。沈前辈的大名,晚辈在翰林院时早已是如雷贯耳。”

    林延潮说完,二人都是笑。

    原来与申时行同坐之人,是隆庆二年进士,浙江鄞县的沈一贯,与朱赓是同年加同乡。

    当时沈一贯也是名人,为什么出名呢?是在万历二年的会试上。

    时身为会试副主考的吏部左侍郎王希烈,欲取张敬修,于是私下授意他在卷中作记号。

    沈一贯作为房考官,不仅没听从王希烈的吩咐,还在张敬修的卷子直笔涂抹,并在卷上批了不通二字。

    房官直接罢卷,使得张敬修的卷子连填榜的资格都没有。主考吕调阳怕得罪张居正,十分不安。沈一贯却对吕调阳说,如果得罪首辅,那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旁人。

    因此万历二年的春闱,张敬修就没有考上,一直等到了申时行为主考官时,才给他开了后门。

    得罪了张居正后,沈一贯自是名满天下,博得了不阿于上的清名,但也在官场上混不下去,索性就回家闲居。

    张居正致仕后,申时行向天子举荐,沈一贯这才又重回翰林院。

    丫鬟给林延潮也切了一块冰镇西瓜。林延潮吃了几口下肚,稍消暑气。这时沈一贯取出一信来道:“这一次赴京路过苏州,顺道拜会了王太仓。王太仓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呈阁老过目。”

    申时行闻言接过信来,当着林延潮的面拆开看了。

    申时行看后摇头道:“都这时候了,王太仓还真能稳坐钓鱼台。”

    沈一贯问道:“阁老,王太仓在信里说什么?”

    申时行捏须道:“当时张文忠公致仕后,我与不少大臣都向陛下举荐王太仓,望其起复,甚至入阁主持大局。怎知王太仓却学起了严子陵,束发于山林长往,此信写来是辞了我的好意,不给我留一丝情面。”

    沈*****余这几日来京,感文忠公致仕后,朝堂上大不如从前,若是王太仓能起复,以今上对他的信任,就算不入阁,也能助阁老一臂之力,可惜,可惜。”

    申时行闻言感慨道:“你说得何尝不是我心底所想。”

    林延潮心底揣测,申时行这边与曾省吾,王篆他们交好,保持着与张居正旧党良好关系,那边又向天子推荐王锡爵,沈一贯这等以往得罪张居正的大臣重回朝堂之上。

    申时行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林延潮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不由犹豫是否要向申时行请教了。

    ps:在章末求月票。

七百二十六章 申时行的忠告

    待沈一贯走后。

    丫鬟给申时行递上热巾,申时行一面拭手,一面与吃着西瓜的林延潮笑道:“老人家不能贪嘴,否则要拉肚子的,你是年轻人多吃点消消暑热。”

    林延潮笑道:“恩师身子一贯康健,你这是让学生多吃些呢。”

    申时行笑了笑,看着林延潮大口大口吃着西瓜,然后问道:“说罢,这一次你夜里来老夫有什么事?”

    林延潮放下西瓜,对上申时行的目光道:“今日张府二公子三公子来找学生。”

    申时行点点头道:“是张嗣修,张懋修吧。”

    林延潮道:“是,今日疑似高新郑遗作的《病榻遗言》在士林间传阅,他们担心有人要对文忠公不利,希望学生能在陛下面前进言。”

    闻言申时行端起了茶吹了一口道:“我记得你与张家两位公子没什么私交吧。”

    听了这句话,林延潮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林延潮继续道:“学生确与两位公子没有私交,甚至还有点过节。只是学生觉得奇怪,他们为何不去找冯公公,他掌握东厂,要查此书何人所作,轻而易举,为何偏偏要找学生,莫非冯公公已是自身难保?”

    申时行呷了口茶道:“延潮你多虑了,冯公公是司礼监太监兼掌东厂。若没有圣上的话,谁可以动他?你太多心了,这一次冯双林他虽没有封爵,但侄子还是授了锦衣卫指挥。”

    “前几日的廷推,福建巡抚劳堪升任左副都御史协理院事,王篆从吏部右侍郎迁本部左侍郎,之前陈经邦为礼部左侍郎,陈思育为太子宾客,工部尚书曾省吾总办璐王大婚之事,修建璐王府府邸,由此可见天子对昔日文忠公的旧人还是器重的,没有废除新政的意思。”

    “至于朝野里那些不切实流言蜚语,你我自己先不要信,如此谣言传一阵也就过去了。”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这话,就如同自己和张家兄弟二人说的套话一般。不过依申时行之言,冯保现在也是如日中天,这一次廷推张居正旧人大获全胜,就是实证。

    那么冯保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又何况张居正?

    林延潮点点头道:“恩师这么说,学生就放心了。”

    申时行是摆明了不愿意把话说明白,那么自己再追问有什么用?其实从方才见到沈一贯拿出王锡爵的书信时,林延潮就知自己是白走这一趟了。

    林延潮起身向申时行道:“既是如此恩师,学生告辞,还请你多多保重。”

    说完林延潮对申时行一揖就行离开。

    “延潮你坐下,陪老夫说说话。”

    林延潮走至屋门前,申时行却叫住了他。

    林延潮重新入座后,申时行语重心长地道:“延潮,你还记得当初是我点你的会元,而后三元及第吗?”

    林延潮笑道:“何止是会元,状元,学生为官也是一路靠您提携,恩师的恩情,学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申时行捏须道:“老夫没别的意思,只是记起,你我一并都是状元,依靠科举出身方有了今日。记得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状元时,题那进士碑,我还是叫徐时行。”

    “吾自小从舅父,故而从其姓。生父姓申讳士章,为长洲县学生员。十岁时舅父携我,曾上门想见他一面,可他却闭门不见。”

    “后来我发奋读书,侥幸中了状元,衣锦还乡回到苏州,再去申府拜会时,生父已是病故,但申府却说想让我归宗。我问了舅父后,他说我本就是申家血脉,理应归总。于是我就答允了。”

    申时行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他的身世。

    申时行乃私生子,当时私生子地位,就是非生父明媒正娶,连妾生的儿子都不如。依古代大族的规矩,私生子不仅不能分父亲的财产,甚至还不能随父姓,也不能上族谱。

    申时行生父不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但申时行中状元后,依正常的道理,应好好去申家打脸才是。但申时行没有,反而归宗申氏。这现代人看来有些奇葩,但此举却附和古人之孝义。

    申时行自嘲道:“吾自从舅父生活,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故而性子柔懦了些,好居住人下,深畏引事上身。王凤州说吾为官以来,蕴藉不立崖异,那是说的一点也不错。”

    林延潮抬头道:“恩师……”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其实延潮你来府上,你要说什么,我早已知道。”

    “你与我都是寒门出身,读书至状元。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书,这话说得何尝不是你我。我比不上张蒲州,你比不得张懋修,张泰征。故而在官场上我们行事务必要韬光养晦,每一步皆要如履薄冰,否则就是一招误,满盘输,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本不该与你透丝毫口风。曾省吾,王篆他们找我,我可以含糊其辞,但你不行。因为你是我学生,是老夫一手提携上来的,都是凭自己努力而有今日之地位。将来老夫致仕之后,你是要在朝堂上,护得老夫家人,及身后之事的。故而你一定要听老夫的劝。”

    申时行对自己实是很好啊,林延潮问道:“恩师,我听你的就是,请你吩咐。”

    申时行道:“从现在起,不要看,不要问,不要说。什么都放在心底?旁人问你,只需作揖就好。不说话,就不会错事。说错一字,就是引火焚身,到时老夫也保不住你!”

    申时行这话说得林延潮心底砰砰直跳,竟没由来生出恐惧来,令他胆颤心惊。以他为官经验,自是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

    林延潮道:“原来恩师荐我为南京乡试考官,是怕我在朝堂上说错话。”

    申时行叹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吗?你并非是为了做官而做官之人。”

    林延潮点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定谨记恩师教诲,学生还有最后一事请教恩师。”

    “你说。”

    “眼下风雨欲来,恩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

    申时行捏须道:“好一句风雨欲来,你要想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就要爬到风上头去。”

    “那风上头是哪里?”

    申时行伸手指了指屋顶道:“就是天上!”

七百二十七章 走马荐良才(第一更,求月票)

    说完后,林延潮向申时行起身告辞。

    临别时,林延潮向申时行道:“恩师,若冯铛一倒,将来恐有部权压阁权,互为制衡之日。”

    “那时恩师晋至元揆,亦只能听命从事,难道这就是恩师所期望的吗?”

    林延潮临走时,仍不死心,决定再劝一把申时行。

    申时行闻言道:“延潮,政有政体,阁有阁体,禁近之职,在密勿论思,委曲调剂,非可以悻悻建白,取名高而已也。”

    林延潮的意思是,眼下冯保(司礼监),张四维,申时行(内阁)共同制约着小皇帝,形成政治平衡。这政治平衡一旦打破,皇权作大,那时六部就不会如今天这般对内阁俯首听命了。

    恩师你也不想,当了首辅以后为橡皮图章吧。

    而申时行打太极说,内阁本就是禁近之职,只要替天子保密,不需要你思考什么。我在大臣与天子间相护协调即可,至于其他的话不会啰嗦一句。

    申时行向林延潮道:“延潮,你身为翰林,一切当以入阁为矢。他日老夫若为首揆,还能不会在天子面前力荐你吗?”

    “眼下你务需忍耐,不可轻举妄动。你心底若有抱负,不妨将来再施展啊。”

    林延潮劝不动申时行,申时行倒反过来劝林延潮了。

    林延潮道:“谢恩师栽培,那学生再问一事,若前任阁臣触怒天子,以致降罪,恩师也不闻不问吗?”

    申时行一愕。

    林延潮这话终于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林延潮问的涉及到一个官场上的'潜规则',那就是官官相护。

    林延潮之所以想保张居正身后,其实就是保将来林延潮自己。那对申时行而言,保住张居正,何尝也不是保自己呢。

    若担任过内阁大学士的大臣,将来都没有好下场,那么这个高风险职业,谁干了都整日提心吊胆的,自己也是不爽啊。

    今天你能用这个借口将你的前任整下去,那么明日别人也能用这个借口将你整到。嘉靖朝夏言被杀,严嵩被抄家,这几个首辅就是被嘉靖用发动群众斗群众的手段整垮的。文臣表率的首辅大学士,竟搞成了高危职业。

    前车之鉴在前,所以徐阶以后,这些阁老们各个都学精了。大家就算见了面都恨不得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可也达成了的一个共识,那就是基础的底线。

    这底线在哪里?就是咱们不杀人,不抄家,相当于宋朝不杀士大夫。谁敢破坏这规矩,将来必遭到这规则的反噬,就算天子也不例外。

    故而张居正之后的,明朝首辅在皇帝面前一个比一个会打太极,以学习徐阶为荣,张居正为耻,这就是恶果。

    申时行踱步沉思了片刻,然后道:“阁臣之荣辱,事关国体,岂能不护。”

    林延潮心知涉及至这一点,连申时行也不可与自己敷衍。于是林延潮道:“有恩师这句话,学生就知道如何办了。”

    见林延潮这么说,申时行立即就后悔了,马上补救道:“那也需有万全之把握方可。”

    林延潮道:“恩师,学生明白了。”

    说完林延潮这才真正告辞离去。

    林延潮走后,申九入内。

    申时行叹着道:“这林三元,真是令人不省心,不是阁老却操着阁老的心。”

    申九笑着道:“老爷你不是正欣赏林三元这一点吗?否则也不会最重看这个门生啊。”

    申时行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延潮这何尝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这是要把自己的前程全部达上啊,年纪轻轻得来的状元,又是三元及第,仕途还这么顺,故而他实太不知珍惜了。”

    “你马上去与宫里打个招呼,说我会荐沈一贯为日讲官。有此人在,至少延潮也有个帮手,或者我们也有个退路。”

    申九一愣马上道:“是,老爷。”

    从申府回府后。

    陈济川立即向林延潮问道:“申阁老怎么说?”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恩师不仅不支持,还大力反对。”

    陈济川心底松了口气,面上道:“老爷,申阁老,对你是一片爱护之意,若是你被牵连至此事之中,也是辜负了他一番栽培之意。”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怎能不知,你们都不希望我替张文忠说话吧。”

    陈济川垂下头,表示默认。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妨,心存畏惧,也是为官长久之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完全把握,我不会说一个字,你先去将孙承宗叫来。”

    陈济川称是后离开。

    不久孙承宗入内见林延潮道:“东翁,这么晚了叫我有什么事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孙先生来我幕中有多久了?”

    孙承宗道:“大约一年半了吧。”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光阴如箭,当初孙先生来府上之情景,仍好像是昨天的事啊。”

    孙承宗笑着道:“东翁,说来惭愧,你聘请孙某为大老爷的西席,但孙某却未能尽职,真是令人难为情啊。”

    林延潮闻言大笑道:“孙先生,也会难为情吗?不过这一年半来,孙先生在幕中替我出谋划策,实助我良多。”

    孙承宗听林延潮这么说,不由一愕问道:“老爷,怎么突然与孙某说这些话,莫非府中要出什么大事吗?”

    林延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大事,对了,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你在我幕中,可以随时参加顺天乡试。”

    孙承宗垂头道:“是,我正在准备考遗才试。”

    要知道孙承宗虽是顺天府的在籍生员,但因为他出外游学,并不在学宫里报备。

    再加上孙承宗没有钱打点学官,所以科考成绩从来都是在三等以来,只是侥幸没有被革除而已。

    所以如孙承宗这样的生员要参加顺天乡试就要经过录科,遗才的考试,通过后才允许参加乡试。

    在乡试里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就算你通过了遗才试参加乡试,那么考取几率,以及名次也比科考上来的士子低。

    林延潮向孙承宗道:“既是如此,今年的遗才试你就不用参加了。”

    孙承宗讶道:“这是为何?”

    林延潮拿出一书信道:“我已与顺天府督学举荐了你,你持我的荐信,就可直接去参加乡试了!”

    Ps:今天两更求一下月票,兄弟们帮帮忙好不。

七百二十八章 万事不难(第二更,求月票)

    孙承宗之前一直是很悲催的,身为堂堂生员,来林三元府上当西席,一年区区只有十二两的馆谷。

    这导致当初院试第一名的孙承宗没钱打点学官,也是失去了参加乡试的资格,甚至廪生的待遇也没有了。

    不过孙承宗是厚道人,不仅没有丝毫怨言,而且还尽心竭力地为林延潮办事。

    而且孙承宗也觉得林延潮相对开明了,以往东主知道幕客要离开,比如参加科举考试,都会设法阻拦,经常两边都闹不愉快。

    但林延潮却不禁止,当然孙承宗也知道参加遗才试,这难度不亚于乡试。

    因为遗才试,是零门槛,有无功名之人都可以去考,一次参加考试甚至达到几万人之多,而且还有各种潜规则,除非是极冒尖的文章,否则很容易就被考官埋没在茫茫的卷子里。

    孙承宗也是自信自己的才学,故而才要一试,通过以后就能以充场儒士参考科举。

    而今林延潮让孙承宗免去遗才试直接成为充场儒士,这并非是徇私舞弊,而是官员的合理权力。

    因为官员们皆有向朝廷举贤,当然这已成为官员私相授受,明码标价的权力。不过林延潮却拿此来举荐孙承宗。

    而且以林延潮文宗之名,他向朝廷推荐的人才,必然在乡试中受到重视。如果孙承宗真有其才,那么有很大可能在顺天乡试中脱颖而出。

    再顺便说一句,顺天乡试的主考官,是林延潮的老朋友日讲起居官朱賡。

    若是别人听闻林延潮如此大力举荐自己高兴还来不及。

    但孙承宗却问道:“东翁,可是府内要出什么大事了吗?故而你才遣我离开?孙某在幕中多年,东翁从不将我当下属,而是以宾友相待。若是在此时有事,孙某怎可离开,此非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林延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大事?但孙先生念及你我这番交情,实也是令我感动。孙先生放心去考吧,府中没有其他事令你担心的。”

    说完林延潮将信交给孙承宗,信底还有着一封五十两的银票。

    孙承宗见了微微讶异,他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下将此纳入袖子然后道:“东翁之高义,孙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孙先生此言差矣,我举荐你并非是图你报答,而是你确有其才,记得你第一日来我府上,你说你有志于兵戎之事,愿以此报效国家,林某深受感动。”

    林延潮这话可是真心话,历史上明朝国破在即,多尔衮率军包围孙承宗的高阳老家。

    孙承宗八十高龄了还率家人守城,最后高阳城破。孙承宗被多尔衮下令,绑在马尾后拖死,他五个儿子,六个孙儿全家百余人皆尽忠国事而死。

    林延潮对孙承宗就是敬其忠,孙承宗能毁家纾难,精忠报国,而自己却整日在这里患得患失的,相比下境界不在一个层次上。

    所以林延潮也想在目前自己还力所能及的时候,好好帮一帮的孙承宗,却真没有要他报答自己的意思。

    就算万一自己失了圣眷,那么孙承宗也可补上,将来尽忠国家。

    孙承宗道:“谢东翁成全。”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去吧,回去安心备考,至于府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当下孙承宗离去。

    办妥了孙承宗的事后,林延潮微微松了口气。

    想到这里林延潮回房休息。

    躺在床榻上,张家兄弟,申时行,陈济川的话一直脑子里响着,这令林延潮丝毫也没有睡意。

    他知道眼下可能是自己仕途最危险之时,当然若什么都不作,自己是安全的。这其中的危险,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畏惧。林延潮也是在左右权衡之中。

    “相公,明日还要早朝,为何翻来覆去不睡呢?”林浅浅向林延潮问道。

    林延潮将此事的为难与林浅浅如实说了。

    林浅浅想了想道:“相公,朝堂上的事,我也是不明白。但你一贯足智多谋,又为官谨慎,其中的利弊你自然看得清楚。”

    “若是你担心我们母子,那么你放心,我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呢。就算你不做官,我们一家三口以后的日子也是不用愁了。”

    林延潮闻言欣然笑着道:“你这人对于钱财就是有进无出,这几年积累的家当不少吧。”

    林浅浅听了哼了一声道:“那是我持家有方。”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嘴贴近林浅浅的耳垂问道:“小延潮呢?”

    “在隔壁屋,由奶妈,丫鬟照看着呢。”

    这时候大户人家生子,都不是自己照顾,而是给奶妈丫鬟带。这也是托这个时代人力廉价的福。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手上却从薄被里伸过去解着林浅浅的罗衫。

    林浅浅羞怒拍了下林延潮的手,道:“你在作什么呢?不正经。”

    黑暗中虽不见林浅浅的样子,但林延潮已是想象出她蹙眉,羞怒的样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在作夫妻之事啊。”

    “都老夫老妻了,还夫妻之事呢,你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还不赶紧睡觉。”林浅浅按住林延潮的手道。

    林延潮低声道:“你都过了月子了,再说我都憋了有快一年了。浅浅,你就松手吧!”

    说完林延潮不待林浅浅答允,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进林浅浅的衣裳里。黑暗中,林延潮虽看不见林浅浅的样子,但触手却是一片温暖滑腻。

    林浅浅知林延潮憋了一年,心底不由一软,也不再那么坚决。突觉得林延潮的手伸进自己私密之处,不由身子一僵,半响后呻吟了一声。

    这声呻吟似给了林延潮鼓励一般,下一步他就开始解衣带了。

    林浅浅侧过脸来,朝林延潮大嗔道:“你这人羞!羞!羞!”

    林延潮笑着道:“老夫老妻了,还羞什么羞!”

    说完林延潮翻身而上。

    喘息声停歇后,二人如胶似漆相拥在一起。

    林浅浅在林延潮怀中沉沉睡去。林延潮见林浅浅恬静安睡的样子,心底顿时也是定下,顿觉得万事不难,眼前再大困难也能平安度过。

    然后睡意袭来,林延潮终于也是睡去,一夜好梦。

    Ps:第二更,求月票啊!拜托大家拉!

七百二十九章 箭在弦上

    又是半月一次内阁会揖。

    这是六科言官与内阁大臣在文渊阁会揖室的碰面会。

    眼下会揖室的门已是关起,张四维高坐椅上,董中书作在一侧。会揖室内,除了六科给事中外,还请了不少御史,他们无一不是张四维的心腹门生,或是旗下一员。

    其中有浙江道御史潘士祯,屯田御史王国,山西道御史魏允贞,还有兵科给事孙炜,户科给事王继光、牛惟炳。这几人都是上一次弹劾倒潘晟,给张四维出了大力的。

    特别是魏允贞,南乐人,是林延潮同年魏允中的兄长,在万历五年中进士后拜入张四维的门下。释褐后魏允贞任荆州推官,当时张居正回乡,地方官趋附,唯独魏允贞不往,在反对张居正的官员颇有清声。

    除了这六名大将外,还有新补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御史丁此吕,曾乾亨,屯田御史江东之,云南道御史羊可立,兵科给事中张鼎思等十几人,他们也大多是张四维的门生。

    这几名御史,如新补江西道御史李植,乃张四维的得意门生,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上一个月方补了江西道御史,属于被张四维火线提拔,摆在言道的又一员大将。

    此外屯田御史江东之,云南道御史羊可立这二人也是厉害角色。

    这几年来张四维与同乡前吏部王国光的密切关系,六科给事中,御史这等科道言官这等要害之地,被张四维安插进不少门生。

    等潘晟被弹劾倒时,冯保方才如梦方醒,张四维什么时候竟把朝廷掌握风宪言路的科道变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此外张四维特别有手腕,善于笼络人心,门生对他也是忠心不二,愿意为他出头,这点上比张居正高明不少。

    这一次的内阁会揖,于公事没提一句,成了张四维反攻冯保的密议。

    江西道御史李植率先笑着道:“我道陛下对张江陵有多少信任,原来也止于文忠而已。”

    “恩师神机妙算,一个谥号试出了天子心意,加上之前陛下默许我们弹劾潘晟,足见在陛下心中对冯保早已是大为不满。”

    张鼎思道:“张江陵当国十年,与冯保可谓宫阁一体。天子要罢冯保,必先对张江陵有不满之意。若天子给张江陵谥‘文贞’二字,那么我等皆是罢了,若是谥‘文忠’二字,则事有可为。”

    众门生你一言我一句。

    这是张四维道:“非本辅狠心,要借刀杀人,实是冯保欺人太甚,本辅也是为求自保,巩固权位。否则申时行屈事冯保,内阁里哪还有我说话的地方。”

    现在内阁中,张四维与申时行同掌票拟,上一次王国光大败,就是因为冯保绕开张四维与申时行联手的结果。

    众门生闻言,羊可立立即道:“恩师,若我们要对付冯保,绕不过申吴县!”

    张四维冷笑道:“申吴县为人软熟,遇事迁就,做官一贯是外畏清议,内固恩宠,上一次没有冯保撑腰,哪敢摆明了车马与我作对。何况他最擅揣摩圣意,眼下知上意已移,怎么还会继续帮着冯保,来违背天子呢。”

    “会不会是申时行使诈?再如上次那般,背后再摆我们一道。”

    张四维捏须道:“这倒是不可能,他这几日向天子荐了王锡爵,于慎行,沈一贯,他们都是昔日最反对张江陵的人。申吴县在用此举来向天子表明,自己非张江陵旧党。”

    听张四维这么说,众人都是大喜纷纷道:“申吴县蛇鼠两端,那是再好不过了。”

    魏允贞谨慎地问道:“既是我们知道天子有意对付冯保,但是否痛下决心呢?冯保毕竟是陛下的大伴,昔日恩情还在,太后对冯保也是一贯信任有加。我们既要铲除权宦,就一定斩草除根,昔日何进就因妇人之仁,命丧十常侍之手。”

    李植上前道:“魏兄所言极是,眼下天子与张江陵虽有小隙,但我们可以以‘权臣凌于人主’之事来作文章。昔日刘禅那等庸碌之主,对孔明尚有‘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怨怼之言,又何况陛下?”

    “若陛下对张居正欲不满,那么于冯保即更恶。我们凭此先扳倒冯保,再回过头来扳倒张江陵,拔出萝卜带出泥。”

    李植这么说后,众人都是称是,赞李植足智多谋。

    张四维却皱眉道:“不可,本辅乃张江陵荐之入阁,怎么说也是于我有恩。你们扳倒冯保即可,下面不可牵连到张江陵。”

    李植讶道:“恩师,就算我们不出手,但天下也积苦张江陵已久。冯保一倒后,必群议滔滔。恩师何不借清算张江陵为自己执政之资,以收天下人望。”

    “当初恩师定计弹劾潘晟之时,权大事决大议,雷击斧断,何等英明,为何今日却生不忍之心?”

    张四维冷笑道:“什么天下人望?我不是徐华亭,张江陵也不是严分宜。本辅只要扳倒冯保即可,至于那些反对张江陵新政之人,由他们自己去弄。为人做事都要留之一线,尔等不要把本辅的路给走绝了。”

    江东之道:“恩师,你为首揆时曾言,凡事相订确求当如前时,则伊周事业可冀,安有后来纷纷者。江陵之新政就是倒行逆施,若不清算张江陵,如何能废除新政?”

    张四维厉色道:“本辅反对张江陵之政见,只因江陵严苛治下,吾务以宽大从事。这些年两京十三省清丈出的田亩,朝廷自有救济灾伤,补给军民之用,那些勋戚巨室想借清算张江陵拿回田地,告诉他们只要本辅在位一日,那就是白日做梦。”

    会揖散去后。

    李植与江东之二人一并回御史台。

    李植与江东之私交甚睦,故而无话不谈。

    对于张四维不许清算张居正之事。

    李植不满地道:“恩师,是否老糊涂了,恩师既要扳倒冯保,就必须连着张居正一并清算,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江东之亦道:“是啊,虎即已出于柙,又怎能再关回柙中呢?”

    李植笑着道:“我猜恩师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我看他也只是竖个牌坊而已,毕竟不想当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但将来箭在弦上,恩师也是不得不发了。”

七百三十章 今日之生

    入九月来,京城多事。

    一系列大事开始时,都是由不经意的小事所起。

    若综述事情之起,在于阅视宣大山西边务给事中田大年,题了一封三镇备询八事奏疏。

    其中言如兵马非不备等等,对各镇边务将领进行褒奖或贬职。

    各边镇一系列将领调动,这看似平常,但一切在当时看来,又似不平常。

    之后天子诏令。

    蓟辽总督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吴兑回部管事。

    原兵部尚书梁梦龙,被冯保推为吏部尚书,故而冯保打算让吴兑回京任兵部尚书,补梁梦龙的缺。

    吴兑也是张居正旧党,冯保命他为兵部尚书可谓打得一手好算盘,将主管文官的吏部,主管武将的兵部都牢牢握在手中。冯保再推举原辽东巡抚周咏为蓟辽总督,填补吴兑走后的空缺。

    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蓟辽总督都为冯保私人,张居正旧党。

    之后朝廷又突升以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王遴为南京工部尚书。王遴是替补原协理京营的兵部左侍郎王一鹗的,但任命十日不到,即调南京任工部尚书。

    天子诏令山东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俊民为兵部右侍郎,与兵部左侍郎贾应元一并协理京营戎政。

    杨俊民是何人?乃前吏部尚书杨博的长子。杨俊民生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张四维的两个儿子张泰征,张甲征。

    此人可是张四维最铁杆的政治盟友。

    在这个时候张四维将对方从山东巡抚的任上调为兵部左侍郎,节制京营。

    就在这一切暗流涌动时,已是不知不绝进入了九月。

    张四维当国已有半年之久。

    林延潮的燕京时报作了一期特刊,议论新首辅当政近半年以来的政绩。

    当然这期特刊不是别人随便可以写的。而是请了前国子监祭酒周子义等几位已经致仕的官员来执笔。特刊评价了张四维上台来干的几件事,并与前首辅张居正作了一个对比。

    其中列举,张居正主政时,严苛治下,决囚颇严,以考成法对地方官员严厉催科,还改革邮传,禁止官员非公事使用驿马。

    张四维主政后,以宽大从事,不仅省以大辟之刑,对考成法也是放宽要求,并陆续减免了各省税银粮米的拖欠。特别是张四维还大笔一挥,以老家受灾的缘故免征山西十年的秋粮,以及积年拖欠朝廷的四十万两税银。

    张四维不仅对下宽大,对上也是如此。万历七年时,天子有意从户部调十万两银子,作为光禄寺宴饮之用,被张居正驳回。张四维一当首辅,一口气给光禄寺多批了二十万两,而且是每年多给,以成永例。

    至于邮传使用,张四维也是下令宽张居正乘驿之禁,等于允许官员随意使用驿马。

    周子义等大佬在燕京时报里作出如下评论。

    说张居正以申韩治下,施严刑峻法,故而难免士林民间物议沸腾。

    在评论中周子义写到,张四维废除了张居正新政里严苛之处,实乃宽大宰相,虽不说是萧规曹随,但也是可比房杜的贤相能臣。

    但是另一笔名为'侯官笑笑生'的人,却说张居正当国时,国库里穷了一文钱也没有,甚至赤字几百万两,故而严苛治下,如此自是得罪了一大批人,四处搞钱。

    但张居正当国十年,国库积攒余钱千万,不仅如此用曾省吾刘显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旁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皆有功于社稷。

    今国家既有积蓄,张四维改严为宽,也算是顺应人心,此乃一张一驰之道。

    而且张四维虽废除了部分新政,但对于河南,山东,两京各省的清丈田亩,仍是有序进行。一条鞭法,也是如旧。也算继承张居正的政柄,可谓一时贤相。

    总之两边评论,明面上都是拍当朝首辅张四维的马屁,但于张居正的功过却好好论述了一番。

    特别是张居正执政十年里的功过,正反两面都好好进行了一番阐述,并褒并贬而是就事论事。因此这一期的燕京时报一出,京里官员士子都是趋之若鹜,竞相买来。往常一刊销售不过三千份,但这一期却销售达到了五千余份。

    张四维为相近半年,张居正去世两个月,官方民间都没有一个具体说法。天子将张居正的谥号定为'文忠',到底何德称得上文忠呢,咱老百姓都不懂啊。现在不说京师中的官员,读书几乎人手一份燕京时报,谈论着张居正为相十年来的功过。连老百姓也是参与进来。

    燕京时报,一下子点燃了大部分人议论的热情。

    张居正病故,还未盖棺定论,燕京时报却敢为天下先,让百官士子都可以站出来,在没有任何先决条件下,自由讨论商议。

    茶馆,梨园内,以往不少官员士绅都拿着燕京时报,在那商讨。

    群议纷纷,有人说好,也有人说不好,相持不下。

    而此刻在燕京时报的报社里,却是另一个光景。

    报社里摆了一桌酒席。

    林延潮与汤显祖,卢万嘉,郭正域,屈横江几人坐在一桌。陈济川在一旁给几人都是满上了酒后,自己退在一旁。

    林延潮举杯对几人道:“这杯水酒是给你们践行的。”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道:“怎么这么快?”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就在这几日宫里会有剧变,再迟了你们就走不了了,所以必须今晚就走,越快越好。”

    闻言众人都是低下头,郭正域默然叹了一口气。

    屈横江正心底窝火,见郭正域如此不由冷笑道:“怎么郭孝廉临走之时却舍不得了?是啊,离明年会试不过半年了,以郭兄之才考中进士应是不在话下吧,自是不舍得离开京师。”

    郭正域看了屈横江一眼道:“你这说什么话?”

    汤显祖,卢万嘉连忙道:“屈兄,美命兄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汤显祖道:“我知美命兄的心情,这燕京时报虽是所创不过数月,但却寄托了我们的心血。”

    “每一刊每一个字都是我们几人在这间报社里连夜赶出的。每日一大早,我们来到报社,看的几百位读者排着队在门外等着买第一份时报,这等喜悦不亚于科举及第。”

    “好容易时报在士林间颇有薄名,有了近日之规模,眼见心血毁之一旦,我与美命兄都是一样的痛心。”

    屈横江朗声道:“大丈夫为谋国事,就算毁家纾难又有何妨!我不觉得可惜。”

    林延潮听众人之言,歉然道:“此燕京时报是我所创,也是我所毁的。说来是我对不起大家,为了我一己私心,将大家牵扯进朝政之中。”

    郭正域正色道:“老师,此言差矣,我们时报初衷是什么,兴义文教,开启民智,使民日新。故而岂可知而不言,视若不见。”

    “粉饰太平,助纣为虐,这不是开启民智,新民,反而是以文愚民,残民。”

    听了郭正域这么说,众人都是拍腿道:“说得好,此言当浮一大白,连饮三杯。”

    说完众人都是举起酒杯,酣然痛饮。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是大笑,胸中豪气顿生。

    林延潮又斟了一杯酒向汤显祖道:“我知与义仍你张江陵不睦,这一次你肯刊登此文,实是令我意外。”

    汤显祖摆了摆手道:“宗海兄,切莫这么说,你我是托生死的,你之请我怎能不答允。再说我在刊上,也没有说张江陵的好话。当初创立时燕京时报,我们立场就在于不偏不倚,持中而讲。张江陵有功也有过,我们摊开来讲,这何错之有。至于读者觉得谁对谁错,他们自有看法。”

    说到这里,汤显祖忽正色道:“但若是有人要以己意,强加于民意,涂抹黑白,这才是我们不可忍,与我时报所不容,就算此人高高在上,身为九五之尊也是不行。”

    卢万嘉道:“即便是黎民百姓,但也有详知之权。民有知,民有论,民有议。不可以一人之言,堵塞视听,以闭天下悠悠众口。这千秋功过,唯有万民方能定论。”

    “而我等创办燕京时报纸,此志正在于新民所知!”

    卢万嘉说完,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酒水汤汁四溅。

    “好一个新民所知,”屈横江起身歌至:“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屈横江一起,众人一并击节道:“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

    众人言谈起初皆是慷慨激昂,而最后却是潸然泪下。

    汤显祖拭泪后,率先起身对卢万嘉,屈横江,郭正域作揖道:“燕京时报以今日虽亡,但开启民智,新民之志,却由今日而生。汤某此生能与几位仁兄共事,虽死没忘。”

    几人也是一揖,大声道:“吾也是。”

    当下汤显祖将酒杯掷于地上,摔个粉碎。

    众人也是效此。

    而后汤显祖对林延潮一揖,慨然道:“宗海,吾先行一步,朝堂上就指望你重振乾坤,不要让我们这番牺牲白费!”

七百三十一章 冯保倒台

    林延潮送汤显祖上了马车。

    其余人也是离去,唯独郭正域留下。

    林延潮问道:“正域为何不走?”

    郭正域道:“若是这里人都走了,将来有人查问,不是坐实了老师指使时报肆议朝政大事的罪名?我留着这里,至少可以帮老师分担此事。”

    “老师放心,我是举人出身,家父也是前两广总督,就算将来牵扯进此事,也没人敢追究。再说这燕京时报,也要有人继续办下去,他们走了,终也要有人主持大局。”

    林延潮知郭正域意志坚决,就点点头道:“也好吧。”

    郭正域当下送林延潮上了马车。

    临别时郭正域拜下道:“老师,秉笔直书,我等有一腔热血即是够了,但在朝堂上,却还需老师来拨乱反正。天下可以没有我郭正域,却不可没有老师,若是事情不济,老师留此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林延潮闻言感动地扶起郭正域道:“你放心,我有自保之力。”

    汤显祖他们离开京师后。

    林延潮回到宅中,陈济川前来禀告,取出了一叠银票道:“雄县五百亩庄田质押得银三千两,还有老爷这几年的官场馈赠,抵押所得大约有一千两之数,还有府里的积钱,我算了算也有三五百两。”

    林延潮皱眉道:“这么说还不到五千两之数。”

    陈济川道:“老爷,京里还有几位富商,一直愿与老爷你往来,不如我去问问他们?”

    林延潮问道:“他们要什么条件?”

    陈济川笑着道:“老爷,以你今时今日在朝堂上的地位。这些富商攀附还来不及,别说谈什么条件。以往是老爷清廉自守,我也不敢提,这一次老爷需钱这么多,也敢这么问。”

    见林延潮不说话。

    陈济川低声道:“小人知老爷图谋大事,那么钱自是越多越好。小人打听过了,这几名富商平日都是慷慨疏财之人,不在乎眼前得失,而在于长远。”

    林延潮闻言凝思片刻,然后道:“若眼前这一关过不了,那么何来长远。你尽管去借好了,反正我是债多了不压身。”

    陈济川称是一声,默默离去了。

    此刻在慈宁宫里正举行宫宴。

    李太后宴请小皇帝与璐王二人。

    璐王今年十四岁,与当今天子是同母所生。前不久张四维上奏请璐王大婚。按照惯例藩王大婚后,就可以之国就藩了。

    故而李太后,小皇帝对璐王都是十分不舍。

    虽说天家没私情,但小皇帝本人还是对感情看得比较重的,特别是自己这唯一的同母兄弟。

    此刻李太后与璐王谈及就藩,相视落泪。

    小皇帝不忍即向李太后道:“母后,我看就算璐王大婚,也不必这么着急这出京,儿臣也想让他在京里多陪你几年。”

    李太后听了问道:“皇儿,按祖宗之制亲王大婚,而不之国,百官会有非议。”

    小皇帝笑着道:“母后放心,儿臣下道旨意,他们就不敢说了。”

    李太后摇了摇头道:“不见得吧,哀家听闻这一次璐王大婚,皇儿命户部采买金珠,但户部却以祖制言‘亲王定亲礼物,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之数为限,还言从万历六年至今,户部除开支金花银五百万外,增进过买办金珠银九十万两系,借备边正项之数。”

    璐王听了满脸委屈道:“母后,皇兄,大臣们欺负儿臣,你们要为儿臣做主啊。”

    李太后安抚道:“陛下就你一个弟弟,你放心,陛下会替你撑腰的。”

    小皇帝被李太后这么说,大感没有面子辩解道:“母后,那帮大臣就知生事。不过这一次户部说的也有道理,国库隆庆年时一年也就入个两三百万,近几年因太岳先生变法,钱才多了些。可是璐王一次大婚,就用去以往两三年国库收入,难免下面的大臣会有意见。”

    李太后冷笑道:“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懂得拿大道理来压哀家了?”

    李太后轻轻一句,小皇帝不由变色,当下离席跪下道:“母后,儿臣不敢。”

    李太后缓了缓,拿帕试泪道:“皇儿长大了,眼里就没有娘了。亲政后,更是连娘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小皇帝听了急忙叩头道:“儿臣不敢,儿臣这就下旨申斥那些大臣,不,将说此话的大臣罢官。”

    李太后道:“不必了,人家说得也没错,因此罢免人家,岂不是又被那些大臣们指手画脚了。当初璐王大婚采买,张先生也是支持的,说朝廷没钱,但可由变法新政而得,而且不用向老百姓多征一文钱的税。”

    “哀家心想这变法虽是得罪人的事,但张先生也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就答允他了。前几年张先生当政时,璐王大婚的采买,从没有让户部不批条子的。眼下倒好五百九十万两银子都肯花了,还挪动了九边的军费,但最后这点金珠,户部却在那抠着。莫非皇儿说一句话,还没有太岳先生有用么?那么这几个月你亲政以来,大权又到哪里去了?”

    小皇帝听了满头是汗,这是能力被太后质疑啊。小皇帝立即道:“母后待儿臣召人来问一问。”

    不久张鲸上殿向李太后叩头道:“内臣见过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

    李太后不理,小皇帝当下对张鲸道:“你们把这几年璐王大婚采买的事与太后说一说。”

    张鲸道:“回皇太后,之前大婚采买,以及王府府邸修建,都是冯公公与曾尚书二人在办。这几年冯公公和曾尚书超支太多,将原先准备采买金珠,青红宝石,珊瑚的用度挪用了一些。”

    李太后道:“这些事哀家都知道,冯保都与哀家说过了,你捡些哀家没听过的说来。”

    张鲸道:“是,回禀太后,这一次内臣奉命出宫采买金珠,青红宝石,珊瑚时,索遍京师,却发觉京里商家都说买完了,就是有也有奸人坐索高价,故而采买之费不够,这才向户部要银子。”

    李太后冷声道:“你这奴才,自己贪墨了不少宫里的采买钱?却将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

    张鲸听了吓得魂不附体,大声道:“太后明鉴,内臣给陛下办事以来,若收得一件珠宝珊瑚,就叫奴才不得好死。”

    李太后听了疑道:“真的吗?”

    张鲸道:“太后,陛下面前,内臣不敢有一字虚言。”

    李太后道:“量你也不敢撒谎,不过京师是什么地方?百货所萃,天下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区区金珠珊瑚,又怎么会买不到?”

    “这。”张鲸露出犹豫之色。

    小皇帝道:“太后问你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既是如此内臣就斗胆之言了,”张鲸叩了个头道,“内臣在坊间打探,听闻近年以来无耻臣僚尽货以献文忠公与冯爷,以至京师珍宝,其价骤贵。旁人告诉内臣,说内臣要为璐王采办珠宝,唯有去冯爷下面的皇店铺子才能买的到。”

    张鲸说完,李太后已是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当场飄出了几句山西老家的骂人话。

    小皇帝和璐王见了连忙上前搀扶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李太后冷笑道:“原来你说得奸人坐索高价?就是冯保的皇店。很好,左手卖给右手,冯保他竟作起哀家的生意来了。这几年他为宫里采买捞了多少好处,以为哀家一点都不知吗?哀家念在他系先皇托付,又是照看皇儿你长大,故而是睁一眼闭一眼。但这一次,哀家也容不得他了。”

    听到这里,张鲸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

    “皇儿。”

    小皇帝连忙道:“儿臣在。”

    “冯保虽说是司礼监太监兼提督东厂,但终归还是陛下你的家奴。家奴犯了错,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是冯保毕竟侍奉我们母子俩多年,你多少也要给他留点情面。”

    小皇帝当下道:“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李太后挥了挥手道:“陛下去吧。”

    于是小皇帝,张鲸离开慈宁宫。

    离开后小皇帝露出得计之色道:“大伴在宫里最大的靠山就是母后。若母后不说话,朕也不敢动大伴。”

    顿了顿小皇帝对张鲸道:“这一次幸亏有你出的妙计,知璐王大婚是母后之逆鳞,非此事不足令母后下决心。”

    张鲸连忙道:“是陛下神机妙算才是,再说冯爷这一次也确实太贪了,奴才没有半句虚言。”

    小皇帝点点头道:“外廷都准备好了吗?”

    张鲸回禀道:“张诚带来了元辅的口信,说眼下他已命京营戒严了,并撤换了喜峰口,潘家口的守将,而且还命人监视冯爷在宫外的府邸。”

    “既是母后要我手下留情,就予大伴先于府中闲住。”小皇帝说完又想起冯保积威,不由又担心地问道,“若是,若是,大伴他要入宫来见朕,朕如何是好?”

    张鲸言道:“陛下既下旨命他在家闲住,冯保必不敢入宫。”

    小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对张鲸道:“那你就去替朕拟旨。”

    当夜。

    冯保在京中的家宅,为京营人马团团包围,隔绝出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5/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作者:幸福来敲门所写的《大明文魁》为转载作品,大明文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文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文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文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大明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