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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两百五十章 当年之事

    与陛下联姻?

    梅家兄弟二人皆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我记得大公子有一位小公子吧,马上年及弱冠了。”

    梅堂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知大宗伯言下所指得是哪位公主?”

    林延潮道:“当今陛下的妹妹,年纪最小的延庆公主已于万历十五年下嫁,所以我指的当然不是先帝的子女。”

    梅堂闻言面色有些凝重:“启禀大宗伯,其实此事我们梅家也有考虑过,但顾虑是一与天家联姻,种种约束太多,二来眼下宫里局势未明,不敢贸然行事啊!”

    林延潮点了点头,梅家果真考虑周全。

    这宫里局势未明,当然是指东宫储位未立,王恭妃,郑贵妃二人不知将来哪个可以母仪天下,所以这个时候下注风险极大。

    林延潮笑道:“我当然指得不是旁人,而是当今天子的嫡女荣昌公主。”

    天子嫡女就是王皇后所出。

    国本之争到现在,民间有一个误解认为王皇后不会再生育,故而请求立皇长子,实际上王皇后生育了一女,此人就是荣昌公主。这也是天子唯一的嫡女。

    “这……”

    林延潮道:“将来东宫所出不在恭妃即在贵妃之子,在这个时候无论选择任何一人,难免都有侥幸之心,遭到陛下之忌。但荣昌公主不同,乃皇后所出。陛下知道了只会更加高兴。”

    “这一次你们因中旨封官,满朝文臣必然因此不满。所以补救之法就是你们成为皇亲,你们若为皇亲,从此以后就不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但反而能安了文臣们之心。只要你们能谨守本分,文臣们再如何也不会与皇亲为难。”

    梅家兄弟二人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

    这就是涉及到皇商的身份,天子赐官是希望他们是以官员的身份担任皇商。

    但林延潮觉得不妥,如果是官员升授考核都要经过吏部,都察院等等的监督,而且逃不开官场倾轧,所以跳出这个圈子成为皇亲,以皇亲的身份担任皇商这才是稳妥之道。

    同时他还可以通过梅家这渠道来结交宫闱。比如张诚,陈矩等等。

    当日林延潮与梅家兄弟聊了一阵,二人方才离去。

    之后林延潮自是无暇见翁正春他们。

    至于翁正春,史继偕,毕自严三人在林府住了一晚,他们也知道林府其实甚为狭小,故而不敢多打搅,次日即搬至了福州会馆。

    福州会馆对于每一个进京读书人而言并不陌生。

    到了会馆后,史继偕,毕自严都是高兴,却见翁正春心情不是很好。

    毕自严当即问道:“兆震兄为何闷闷不乐?”

    翁正春苦笑道:“我也不知是第几次下榻这福州会馆了。”

    毕自严一愕,他见翁正春年不过三十多岁,但没料到他已是考了这么多次会试。

    翁正春叹道:“当年我与大宗伯并为万历四年的同榜举人,当时他乃解元,我是孙山。后来他中会元时,我也是在场的。但我却屡次落榜,最后绝了科场之意,去地方任教谕。但大宗伯却鼓励我再试一科,所以今科我又来了。”

    毕自严能够理解翁正春的心情,正要劝解几句,这时候却见会馆里读书人一并涌了上去,但见他们口中言道‘卢大人来了’,‘卢大人来了’。

    史继偕一愕问道:“这卢大人是何人?乃本乡名宦吗?翁兄可知?”

    翁正春闻言神情有些黯然道:“怕是诚之兄吧!”

    说完但见一名官员踱步而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林延潮同榜的同乡进士卢义诚。

    卢义城为官十载,官至户部郎中,之前内外轮转到广东任了知府。但知府为正印官,卢义诚因才干平庸,任官后无法平定当地土客纠纷。于是他任期未满时,就托人调回京师,现任顺天府治中。

    治中虽是正五品,但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官,自是非寻常可比。现在一见到卢义诚,会馆里的举人们都是迎了上去。

    史继偕听说是卢义诚后,也是知道这位同省前辈的名字。他向翁正春问道:“治中负责春闱考场治安之事,若是结识了他,考场上倒是能多些方便。”

    毕自严道:“此人虽说官声平平,但结识一二也是无妨。”

    翁正春本不愿意与卢义诚相认,听二人这么说于是道:“不是我不愿代两位引荐,只是……哎。”

    史,毕二人以为翁正春多次落第,在卢义诚面前难以抬起头来。却不知翁正春不喜卢义城为官后的得意忘形,他们这些以往与他相熟的举子都不愿与他往来。

    “那就算了吧。”史,毕二人都是很通情达理。

    几人回到会馆后堂,找了一张四方桌坐下,让掌柜准备饭菜。

    毕子严嫌京城馒头甚小,于是直接向掌柜要了一盆的馒头来。史,毕二人见怪不怪,倒是其他的士子纷纷侧目。

    毕自严笑着道:“某饭量一向甚大,还是老规矩这顿饭某请了。”

    翁正春,史继偕一并道:“正当如此。”

    说着三人大笑,而翁正春,史继偕都是各点了一碗阳春面。

    毕自严闻言不快道:“二位为何替毕某省钱?难道毕某是小气之人吗?”

    史继偕笑着:“齐鲁自古多才士,景会不仅才华横溢,为人也是豪爽,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我等此举倒不是替你省钱,只是我等出门在外,自不比家中能省一点是一点。”

    翁正春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景会你就听他的话吧。”

    毕自严闻言深感二人之情,当即点了点头拿起馒头大嚼。

    这时候从前堂走来几名士子,这几人一面走一面摇头相互道:“什么同乡名宦,不过是名利之徒。”

    “说什么认识几位翰林及礼部的官员,给我等引荐一二,还不是看那个举子家资丰厚,我等穷酸根本就不理睬。”

    “捞钱都捞到同乡的身上来了。”

    “那么咱们不去理会他就好了。”

    “不理会他?没听见他方才言下之意吗?其他各府的举人都托人送文章呢。若是揭卷后,你的名字考官不识得,就算文章再好,哪个考官肯取你。存着私心鬻举,那自有王法惩之,但以私心黜你的卷子,谁又能说什么?你能保你七篇文章一丝错处也没有吗?鸡蛋里真挑不出骨头来?”

    “揭卷?难道考场上不糊名誊卷吗?”

    “这你就不知了,最后排榜时要揭名的。”

    “哎,难道真要去求他?”

    翁正春,史继偕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史继偕问道:“克生兄,你以为这话可信吗?”

    翁正春摇了摇头道:“我参加那么多春闱从来没有听说过此,大多数考官都是饱学鸿儒,能够秉持公心。我等还是凭真才实学,就算不中也没什么,莫要钻营这些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这位仁兄,此言不妥吧!”但见一名举子走了过来,直接驳了翁正春的话。

    翁正春看了对方一眼,正要起身解释,这时候但见卢义诚也穿着官袍走了进来。

    那名举子一见卢义诚当即上前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卢义诚微微点头,却见这名举子对翁正春看了一眼,然后来到卢义诚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义诚一听眉头一皱看向了翁正春,一见之下觉得有几分眼熟。

    对方乃朝廷五品命官,翁正春不敢怠慢起身道:“同乡末学翁正春见过卢大人。”

    卢义诚这才恍然,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故人啊!”

    翁正春见后堂人渐渐多了,连忙道:“卢大人,方才是我失言,但我并非有意拆台……”

    卢义诚伸手一止,双手负后审视起翁正春。

    现在卢义城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知道自己中了进士即昏倒在地的小举人。但卢义诚也明白到了自己这个地位,上面没有有力官员说话,自己又是才干平平,已经是很难再进一步,所以近来他也少放了心思在官场上,而是放在了这些同乡考生身上。

    翁正春垂下头道:“卢大人,当年你我同在会馆备考时,大家一起切磋学问。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方才之言并非有什么恶意。”

    卢义诚点点头道:“切磋学问?听翁兄的意思,要重提当年卢某请你指教过文章的事,你恐怕因此一直沾沾自喜吗?”

    翁正春一愣,他记起来确实当年名为切磋,其实都是卢义诚向他讨教学问,而他是知无不言。

    卢义诚笑了笑道:“卢某寒门出身,中举人前是家徒四壁,父母也是目不识丁,卢某有今日全凭自己。而翁兄你呢?乃名儒之后,在我等同乡举子之中,你是早早名声在外。那时候当今之大宗伯对你也是礼重三分啊!”

    “不错,卢某是一穷二白,书也没读过几本,故而向你讨教。但翁兄甚是倨傲,对我爱理不理,有空时劳你还费心解答一二,无暇时伸手一拂如驱蝇虫。”

    翁正春闻言顿时涨红了脸,他当时对卢义诚是有问必答,何来有态度不耐烦的时候。

    卢义诚冷笑道:“但是最后及第之人是我,却不是你,故而你因此怀恨在心,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吗?”

一千两百五十一章 跟我们走一趟

    会馆之内。

    卢义诚咄咄逼人地看向翁正春。

    眼见围观的会馆学子越来越多,翁正春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回忆起是否当年确实有什么地方疏忽了,以至于得罪了卢义诚以至于他一直放在心底。

    史继偕闻言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他素知翁正春为人一向恭敬退让,应该不会有怠慢他人的地方。但是此事牵扯到二人交往,他却不好开口,同时他也对卢义诚的权势有几分忌惮。

    翁正春退了两步作礼长长一揖道:“卢大人,往日确实有翁某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也是无心之失。”

    卢义诚袖袍一拂道:“过去的事就这么算了,你我一笔勾销,需知本官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说到这里,卢义诚面前左右围观的本地士子道:“本官也是念在同乡之情,也不会如此不讲情面。”

    翁正春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卢大人。”

    史继偕也不愿与卢义诚正面冲突,当即道:“翁兄,我们走吧!”

    毕自严也是一肚子火,但会试在即,作为士子与官员冲突是最不明智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吊销会试资格,所以眼下也唯有忍着。

    “慢着!”这是卢义诚的学生道:“老师,他们如此诋毁你,你可以不计较,但传出去岂非有损于你的清誉,以及朝廷取才之公正。”

    卢义诚闻言一笑,装着恍然大悟似得伸手一止道:“本官差一点失了计较,你们可以走,不过翁兆震却不可以走。”

    史继偕,毕自严二人都是脸色一变。

    翁正春也是大惊失色道:“卢大人这是何意啊?”

    卢义诚板起脸道:“本来我念在同乡之情,不愿意苦苦追究。但是你翁兆震方才在此编排本官的不是,正如本官的学生所言,传扬出去如此不是有损于本官清誉。所以没有办法,还请兆震跟我往顺天府府衙走一趟,将此事说个清楚!放心只要说清楚了,本官不会为难。”

    见官?

    史继偕心底噔地一声,心想翁正春这一次毁了,恐怕不仅这一次会试资格难保,还要被羁押。史继偕欲为翁正春劝解,但想起这一次进京考官家人的期望,十几载寒窗的苦读,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时候毕自严道:“治中大人,此事不妥吧,翁兄好歹也是孝廉,官府没有学道不得羁押。”

    卢义诚看了过去,目光对上毕自严。

    卢义诚一见对方身材魁梧,双臂孔武有力,心底有几分发毛退了一步道:“你要替翁兆震出头吗?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听到对方询问自己的名字,换了一般读书人哪里敢报出自己的名字。一般都是神色一变,然后退在一旁。

    但是毕自严为人豪爽与仗义,当即道:“回禀卢大人,学生乃山东人士,姓毕名自严,与翁兄史兄虽说半道相逢来京,但却不是畏事之人。你大可以拿我去见官。”

    卢义诚心想此人莫非出身于官宦,如此自己倒是轻易得罪不得。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了,你叫毕自严,本官记下了。”

    卢义诚背景并非那么硬,除了翁正春如此知根知底的,换了他人他还真不敢轻易招惹,但面上还要拿出警告的话。

    翁正春不知卢义诚心思,他闻言脸色一变,还以为毕自严被卢义诚记恨上了,哪里有好果子吃。此人是顺天府佐贰官但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收拾了毕自严。

    翁正春当即道:“卢大人都是翁某不是,此事与他人无关。还请卢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

    见翁正春畏惧的样子,卢义诚露出得意之色,抖了抖袖子道:“恐怕不行了,不过方才这位毕兄出面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去顺天府衙门确实不和规矩,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往顺天府提学道走一趟吧!”

    听到这里翁正春更是脸色苍白,提学道可是轻易进得。

    毕自严道:“去就去,我等请大宗伯主持公道。”

    卢义诚闻言冷笑两声。

    翁正春摇了摇头道:“毕兄你有所不知,顺天府提学道乃卢大人的同年,交情非比寻常。”

    卢义诚点点头道:“几位放心,各位同乡放心,我只是让这位翁孝廉,毕孝廉到提学道衙门走一趟,将是非公道说个清楚,并非有什么为难的意思。”

    众人有的不清楚内情,有的畏惧卢义诚的声势,纷纷点头道:“卢大人秉公断事,我们一向是再钦佩不过的。”

    “是啊,是非曲直,到了大宗师面前就能说得清楚了。”

    也有的人与翁正春相熟,则是低声道:“翁兄还是给卢大人赔给不是吧,如此他念在同乡之情也不会如何。奔波了几千里路,就为了来京考个春闱,家里的妻儿老小还在那等着你,总不能没考着就被赶了回去吧。”

    那个卢义诚的学生眉飞色舞地道:“哪有那么轻巧,到了提学道那边,万一大宗师震怒,治他一个诽谤朝廷命官之罪,报到礼部上面,取消一次会试资格是小,这两位恐怕这一次就要革除功名了。”

    史继偕则是拉住翁正春的袖子道:“翁兄,想想家乡的妻儿。”

    卢义诚看了翁正春那满脸委屈,他知道此人就是那等传统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论性子决计是不会与人冲突的。

    他也并非一定要把事情闹大,弄到提学道那边去,就算当今提学与他有旧,但平白也不能亏一份人情。他的目的就是要折辱翁正春,当年他的才华令自己也是深为嫉妒了,若是他这一次考中进士,那么他心底如何过得去。

    今日若是能逼得他方寸大乱那就最好了。

    卢义诚当即道:“翁兄如何今日我一起往提学道走一趟?”

    卢义诚觉得翁正春在他几句威吓之下马上就要屈服了。

    但见翁正春神色变化,苦笑一声然后仰天道:“父亲,儿子不孝不能为我翁家光宗耀祖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以为翁正春要作出什么激烈的事来。

    却见翁正春向卢义诚一揖道:“卢大人,我们走吧,去大宗伯那辩个明白!”

    卢义诚没有料到翁正春有如此之言,当即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翁正春点了点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

    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想到老实人生气了,你卢义诚把人逼到墙角,就算是老实人也会反抗的。

    卢义诚深深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好,好,好,咱们一起去!带走,免得他们半路跑了!”

    说着卢义诚的随从就要将二人带走,而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咳了一声。

    众人人还未看清,但见是福州会馆的掌柜已是远远地就迎了上来,无比恭敬地道:“诶呦,陈爷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哪里敢劳动您的大驾呢?”

    左右士子见了对方也是纷纷拱手道:“原来是陈爷!”

    “陈爷有礼了。”

    卢义诚一愕,能让这些举子如此客气及尊敬的人是谁,莫非也是朝廷命官吗?还是翁正春的后援。但称此人为陈爷,朝廷命官没有这等称呼啊。

    卢义诚回头一看,这一看他倒吸一口凉气,此人虽不是朝廷命官,但却比朝廷命官还要令他畏惧十倍。

    见对方进来,卢义诚连忙迎了上去笑着道:“原来是陈爷,许久不见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一刻卢义诚也不过身份了,对方虽然是一个下人,但是他却得罪不起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礼部尚书林延潮的管家陈济川。

    陈济川负手走到客栈之中,看了卢义诚一眼,他知道此人虽是自家老爷的同乡,但自己老爷一向不甚待见他。故而他也是懒得给什么脸色,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然后他走到翁正春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递上帖子道:“我们家老爷得知翁老爷三位离府的消息,深觉得是我等下人招待不周,以至于怠慢了三位。所以我们家老爷将我很恨骂了一顿,命我无论如何要请三位到府上一趟。”

    听了陈济川这话,所有士子都是露出羡慕之色。

    卢义诚也是吃了一惊,林延潮现在是何等身份的人?居然还对翁正春这个屡试不第的穷酸如此尊敬,竟然是亲自派他的管家来邀请。而自己身为堂堂五品京官去他府上拜会却屡屡吃闭门羹啊。

    卢义诚久未回乡,当然不知翁正春还是鳌峰书院的老师。

    翁正春知道林延潮派陈济川来邀请,深感林延潮对自己的看重。他言道:“蒙大宗伯厚待,翁某实在……实在……”

    毕自严在一旁道:“陈管家,还请你转告大宗伯一声,我们此刻无法去了,这位卢大人要治我们一个诽谤朝廷命官之罪,拿去提学道严办呢。”

    此言一出,顿时卢义诚脸皮一跳。

    陈济川转过身向卢义诚道:“哦?卢治中,有这回事吗?”

    卢义诚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唯有硬着头皮道:“有此事。”

    陈济川点点头道:“”也好,顺天府提学道能管的事,礼部也都能管,那么劳烦卢大人也走一趟,到我老爷府上亲自解释这事吧。”

一千两百五十二章 看法

    卢义诚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神色尴尬至极。

    满堂士子都看在那,卢义诚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卢义诚打起精神,勉强的笑着道:“能够去大宗伯府上拜会,真是沾翁孝廉的光,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毕自严欲出言讽刺,却让翁正春拦住。

    翁正春道:“也好,我们就与卢大人一起到大宗伯面前解释清楚。”

    卢义诚笑着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半点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

    陈济川看了一眼卢义诚,他当然可以出面帮翁正春狠狠落卢义诚的脸面,但是他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林延潮虽不欢喜卢义诚,但毕竟没有大家撕破脸。

    对于卢义诚与翁正春之间的矛盾,自己完全可以替林延潮在旁高高在上地观之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引到自己身上。

    陈济川当即向翁正春,卢义诚道:“那就好了,翁老爷,卢大人改日一起到府上把事情说清楚!”

    “当然,当然。”卢义诚连连应承。

    陈济川见此点了点头,卢义诚擦了额上的汗道:“那么我先告辞一步!”

    “请便!”陈济川淡淡地言道。

    卢义诚临去时看了翁正春一眼,脸上反而讨好似得一笑,似乎与方才那喊打喊杀的官员仿佛是两个人般。

    见了陈济川轻描淡写几句话,卢义诚已是狼狈离去。

    史继偕心底震动不已,若是林延潮在此,如此折服卢义诚,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但陈济川不过一个林府上的一个管家,一名五品京官居然如此恭敬,几乎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这一刻他才明白,权势是一等如何可怕之事。

    这与当年他鳌峰书院教书时,感受到的完全两个样子。当时林延潮不过是一名山长而已,最多有人将他当致仕侍郎看待,哪里料得今日的权势之重。

    想到这里,史继偕心底更是热切。

    陈济川看了几人脸色,笑了笑道:“京城里不比老家,达官贵人之多数不胜数,有时候你处处低调行事,人家倒以为你好欺辱,所以也不得不摆起几分架子。但几位都是老爷请的贵客,若在京里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尽管可以差遣陈某。”

    听陈济川这几句话,几人都觉得心底舒服,毕自严,翁正春面上都是道不敢。

    而史继偕则是道:“以后在京麻烦之处还有很多,到时请陈管家多关照了。”

    陈济川闻言点点头,重新看了史继偕一眼,心道当初在老家时怎么看出他是个精明人物。

    于是几人约定次日晚上到林府拜访。

    到了这一天,三人都是穿得极为郑重,而林府也派了三顶轿子往福州会馆接人前往。

    到了林府时,陈济川已是在府门前候着,当即请三人入府来到花厅处。

    等了一会,但听闻外头传来脚步声,翁正春他们都是立即起身,而毕自严微微抬起头打量。

    但见一名三十有许的年轻男子走进了门。

    尽管之前知道林延潮不到三十岁即任礼部尚书,但现在看到他如此年轻,毕自严心底还是吃了一惊。

    毕自严看去林延潮唇边蓄着短须,比起其他官员刻意的官步,他的步伐甚为矫健,脚跟带风,这一点很和他行事雷厉风行,果决不犹豫的传闻。

    反观翁正春,史继偕年纪虽与林延潮差不多,但二人都有等刻意打磨出的沉稳,如此倒是令人觉得有些老气,在他们身上看不出林延潮那等年富力强,精明干练之感。

    毕自严见林延潮目光转了过来,他身量虽高,却不知为何生出比对方却似矮了一头的感觉。却见林延潮笑着向他微微点头,然后迎着翁正春,史继偕二人,托着他们的手道:“怎么来了就走了,传出去让以前那帮老友都说林某薄待了你们。”

    翁正春连忙道:“这是没有的事,我住会馆只因那都是读书人,可以相互请益,切磋学问,在贵府上倒是怕太安逸了。”

    林延潮闻言一笑道:“也是,如此我也不勉强。如何府上可是安好?”

    翁正春道:“劳大宗伯记挂,家父身子还好,不过腿脚还是不太利索。前段日子还去府上看望老爷子,说了好一阵子话。”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诶,要不是我家搬到省城里,我们两家走动倒是方便许多了。”

    翁正春与林延潮都是侯官洪塘人,不仅同乡同里,而且是乡试同年,院试同榜,交情如此深厚,更令一旁的史继偕感到羡慕。

    他心想,只可惜翁正春不是官身,若他中了进士,以后在仕途上有林延潮提携,肯定是要一帆风顺。

    林延潮与翁正春聊了几句,又问史继偕书院的事。

    史继偕答了后,当即翁正春将毕自严引荐给林延潮。

    林延潮笑着道:“之前翁兄的书信已是向我推荐过,果真是青年俊才。”

    毕自严道:“既是大宗伯已知学生名字,那么大宗伯必然也早知闹漕之事,毕某一路行来见到漕运之积弊是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这一次面见大宗伯恳请面禀。”

    听到毕自严这话,林延潮脸上的笑容即敛去了,走到一旁炕上坐下。

    翁正春,史继偕二人都向毕自严使了个眼色,让他在林延潮面前谨慎说话。

    这时候陈济川入内道:“老爷酒席已是备好。”

    林延潮起身道:“席上再细聊。”

    走到花厅内间,里面摆着一张八仙桌。

    一壶黄酒在温着,桌上备了十几样菜。

    菜色不见得多丰盛,也不过是普通的鸡鸭鱼肉,毕自严心想,对方虽官居二品,但观其酒菜府邸也不过是普通京官的待遇。

    林延潮自是坐了首席,向一旁的陈济川问道:“鲥鱼蒸好了没有?”

    陈济川道:“就等老爷上桌端来。”

    林延潮点点头向三人道:“鲥鱼乃今年陛下万寿时所赐,诸位随我尝个新鲜。”

    毕自严当然知道鲥鱼之珍贵,他偶尔也曾尝过,不过天子御赐的鲥鱼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听说这是在朝三品以上京官方有的待遇。

    如此一道鲥鱼既显得主人家重视,也不令人觉得过分奢侈。

    这时候外面禀告说孙承宗,陶望龄到了,听到这两个名字,三人都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一个是万历十四年的榜眼,一个是万历十七年的榜眼,他们都是林延潮的得意门生。

    林延潮笑道:“就知道这个时辰,他们会来蹭饭,既是如此多加两双筷子。”

    毕自严还误以为这二人是一并邀来的,听林延潮这么说,才知道原来是凑巧到的。身为林延潮的得意门生,当然不要通门,可以随便出入林府。

    这二人一来,翁正春三人都是起身,众人推让一阵重新排定座次。

    入座之后,众人相谈,林延潮说得很少,倒是孙承宗,陶望龄侃侃而谈,不时引经据典,发表高论。

    毕自严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精英荟萃,林延潮门下随便两个弟子,即是如此人物,更不说还未见面的郭正域,袁宗道,以及近来声名鹊起的袁可立等等。

    毕自严心底佩服归佩服,但仍不忘了此来的目的。

    聊了一阵,毕自严开口向孙承宗,陶望龄问道:“闻之两位高论,毕某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毕某这一次进京沿途见漕弊重重,于此事不知二位是如何考量的?”

    听到漕弊这二人,方才高谈阔论的孙承宗,陶望龄都是沉默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林延潮一眼,没有他的意思,他们可是不敢在此泄露了半点口风。

    却见一直甚少说话的林延潮笑着道:“景会这一次进京,可去过国子监图书馆了?”

    毕自严一愕然后道:“回禀大宗伯,学生尚未去过。”

    林延潮笑道:“那可要去见识一二,馆中藏书数万卷,其中不少都是孤本,可以供任何有生员功名以上的读书人借阅。若是景会有闲暇倒不如去看看,开卷必然有益!”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点头。

    陶望龄笑道:“这国子监图书馆是当初恩师向当今国子监祭酒萧良友建议设立,数月以来京中读书人无不受益于此,这一次你们来京定要去看一看,对于来年春闱也是有好处的。”

    孙承宗道:“事功学派讲究是经史并重,经为本,史为用,用意是为朝廷选拔良器与不器之器。”

    毕自严虽觉得林延潮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但为何却屡屡回避漕运的话题,这一次闹漕的事如此严重,难道如林延潮这样的二品大员都是高高挂起,然后坐视不管吗?这样又如何谈什么事功,又如何谈什么办实务?

    毕自严觉得林延潮有些虚有其名,虽然才华再高,风度再出众,但也不是那个令自己心折并崇拜的林三元了。这一次见面实在令他有些大失所望。

    想到这里,毕自严也不再问了,当即闭口不说。

    在场之人都是人情练达,当然将毕自严的神情看在眼底。孙承宗,陶望龄二人都是笑而不语。

    至于林延潮见此倒是点了点头,当即反而主动问道:“景会屡次言漕弊之事,不知漕弊在哪里?对于如何整治又有何高见呢?还请教我。”

一千两百五十三章 烽火

    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延潮突然发问,毕自严不由一愣。

    换了常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足以青云直上的机会,对于毕自严而言当然也是如此。

    大多人在这时候都会自惭形秽,心中底气不足。毕自严虽有些局促,但他毕竟满腹经纶,比寻常人多读了几本书,故而自然而然有一些底气在,没有明显怯场。

    翁正春向毕自严点了点头,见了对方的示意,毕自严于是在席间出声道:“回禀大宗伯,学生以为当今河漕之弊,在于朝廷命脉都仰仗于运河,一旦大刀阔斧改革时弊,势必影响漕政。”

    “我们儒家常言,权归于一则定,但学生窃以为定必生乱。河漕垄断漕事,必然令河漕之体系独大,一旦朝廷有心改革,必然引起河漕上下一致的反对。故而要破除河漕之体,不能由内,而必由外,若朝廷经以海漕,让河漕与海漕并重,如此反过头来治理河漕就容易多了。”

    孙承宗,陶望龄闻言都是吃了一惊,上下反复打量起毕自严。他们没有料到这位看似粗豪的大汉,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来。

    这样的人若为林党的政敌拉拢,那么他们都要不能安枕了。

    孙承宗,陶望龄没有说话,装作若无其事地夹菜喝酒。

    而翁正春一心要将毕自严引荐给林延潮,故而盼他能够出头,现在听他这一番话,几乎要站起身来为他喝彩了。但是看过去林延潮却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没有将毕自严的话听进去。

    终于林延潮笑了笑道:“毕孝廉之言甚好,来吃菜!”

    听了林延潮的话,毕自严神情一黯这番话显然是敷衍,他的见识没有得到林延潮的赞赏。

    翁正春也是黯然,他记得林延潮在野时曾与自己言是支持海运的,怎么到了礼部尚书任上一年后,却已经改变了初衷。

    翁正春也只能为毕自严惋惜。

    毕自严吃了几口菜,虽满桌都是佳肴,吃到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正在这时候,陈济川入内向林延潮奉上一封公文。

    林延潮接过看后笑了笑,当即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见后大喜道:“恩师,太好了,朝廷已是准了明年从淮安,刘家港试运五十万漕粮入仓之事。”

    林延潮微微点头,此事他谋划许久,虽说铺垫差不多了,但到了公文落地的一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不过他也没有太喜欢,毕竟之前已是办了十有仈Jiǔ了。

    不过孙,陶二人不同,他之前没有露太多口风,对于此事成算也没有说得太明白,所以孙承宗,陶望龄都觉得没多少把握,一直到见到公文的一刻,这才露出惊喜之色。

    对于孙,陶二人是惊喜,但对于翁,史,毕则是震撼了。

    这刚才在席上说的事,突然就落地,成为纸上,这样的心情又是如何能够言语。

    翁正春又惊又喜地起身道:“原来大宗伯早就在酝酿此事,我们还以为……”

    林延潮笑了笑道:“事还未成,所以难免口风紧了一些,还请诸位不要见怪,眼下圣旨已下,总算不用患得患失了。”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毕自严问道:“方才你所言是自己琢磨的,还是另有高人指点的?”

    毕自严此刻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心底的激动之情已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同时又为方才误会了林延潮而感到愧疚。此刻他心底是百感交集。

    现在林延潮发问,毕自严立即道:“回禀大宗伯,方才学生……学生之言都是自己瞎琢磨的,没有用在实处,学生……”

    林延潮伸手按了按笑道:“若是自己琢磨的还好,要是有高人指点,那么我当睡不着了。方才听毕孝廉所言,令尊是儒官?”

    “回禀大宗伯,是县里的教谕。”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是书香门第了。”

    “大宗伯谬赞了,学生于十二年前读大宗伯的漕弊论后,又因家乡有运河经过,故而一心想着如何能够有办法为朝廷社稷革除这漕运之弊。学生经这十多余年研究,觉得要治河漕之弊,朝廷必先举海漕然后革之。学生自以为此乃不世出的妙法,想这一次会试策问向朝廷献计。眼下听闻朝廷已决心试行海漕之事,才明白此事早已提上。学生方才见识短浅,不知大宗伯运筹帷幄,实在是惭愧至极。”

    林延潮听闻毕自严居然打算在会试策问里将海漕之事作为献策写进卷子里,不由哑然失笑。

    孙承宗,陶望龄闻此也是摇了摇头,但对毕自严反而更有几分欣赏之色。

    翁正春则摇头道:“景会,你真是好大胆子,万一会试的房考官,副主考,主考官有一人是反对海漕的,你这一番话写进入去,哪怕是文章再好,也是取不中啊!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光阴。”

    史继偕也是道:“景会,科举之事岂容玩笑?”

    毕自严闻言面色涨红,最后只道了一句,余实在没有想那么多。

    孙承宗出声笑着道:“是啊,就算现在海漕试行后,朝堂上的反对之声以后还是不小,景会这一番话也不可大胆地写进策问之中了,我等做文章与做官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陶望龄也是道:“以毕兄之才,只要策问答得好,这一次会试大有成算,实不必因此冒风险。”

    毕自严闻言当即道:“多谢两位大人提点,学生受教了。”

    见孙承宗,陶望龄都是一番关切和回护之意,翁正春,史继偕都是对毕自严大为羡慕。

    林延潮突道:“我想起了论语之中,圣人与颜子,子路言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则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问圣人,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林延潮说到这里,看向翁正春三人问道:“你们等现在待仕,我也想各闻尔志。”

    林延潮问到这里。

    翁正春想了想当即道:“余屡试不第,早已被科场打磨去了意气,现在没有什么壮志,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若是这一科高中,能够就此光宗耀祖,此生足矣。”

    外人听起来翁正春这话有些没有出息,但是堂而皇之的话谁不会说。此言胜在坦白,对于科举上好几次都落榜的人而言,谁会想当官以后施展什么抱负,只求及第足矣。

    下面轮到史继偕。史继偕心想,林延潮这是闻志而观人了,那往大了说,不免虚浮,往小了说,令人觉得没有志气。反正他已是出身鳌峰书院的讲师,将来肯定是林延潮一系的,不怕没有机会。

    史继偕用最稳妥的方式答道:“学生也与兆震兄相同,只求科场捷报传乡里,若有幸及第,再图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报效朝廷。”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然后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则道:“不论为官不为官,青史留一页就好!”

    听毕自严之言,众人都是大笑。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十二年前我写漕弊论时,也是未仕之时,当时不过纸上之言,笔上论志而已,说来惭愧,当时虽说心中有意气,但也有卖弄文笔,想要名动京师的心思。其实没有这篇漕弊论,京师又有几个人识得我林延潮。”

    众人见林延潮说得如此坦白,不由一愕。这一番话大出他们的意料。

    林延潮笑了笑道:“诸位不要奇怪,我想说的也很简单。当初放下话,不论是不是自心底出的,但能说到做到,对得起那些相信你的人。恐怕这也就是圣人所言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道理了。”

    众人闻言无不对林延潮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当年那个写下漕弊论,意图名动京师的少年,再到今日言付于行的礼部尚书林延潮,这十二年来的光阴,他将当初脱口说出的话办成实事,成为自己的政柄,这就是林学的‘事功精神’。

    毕自严闻言更是感叹,自己以为读了几本书,读通其中的道理就是事功了,但今日见了林延潮才知何为真事功。

    屋里众人感叹之余,屋外大雪突临。

    万历十九年的岁末就在如此的大雪之中悄然渡过。

    万历朝又掀开了新的一页,迎来了万历二十年,也就是天子御极的第二十年。

    而这一年,从西北,东北两面,宁夏倭国都蠢蠢欲动。

    万历二十年的正月,丰臣秀吉下达了全国动员令,编成陆军十五万八千七百人,分九个军团,以养子宇喜多秀家为总大将。

    而水军则为八千七百人,以九鬼嘉隆为总大将。

    另外还有十万五千人为预备队。

    大军云集之后,丰臣秀吉下达征朝令,而这个时候锦衣卫在倭国刺探的秘谍密报京师,言当初派去出使倭国的使者林材,陈行贵已是投靠了倭国,作为丰臣秀吉的军师策划组织这一次的征明之事。

    同时锦衣卫还向天子奏报,朝鲜很可能勾结了倭国意欲联合进犯。

    如此来自东面的烽火,这一次彻底出现在大明朝上下君臣的眼前。

一千两百五十四章 大事

    万历二十年正月,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月,这个月总结下来就是天子很烦。

    烦得不是迫不及眉睫的战事,而是国本之事又起波澜。

    这才到了正月,礼科左给事中李献可代表六科诸科臣上疏天子请求册立太子。

    疏中有言,元子年十有一矣,豫教之典当及首春举行。倘谓内庭足可诵读,近侍亦堪辅导,则禁闼幽闲,岂若外朝之清肃;内臣忠敬,何如师保之尊严。

    这话就是提醒皇帝,你之前说开春后要册立太子,说话不能再不算话了。

    天子见之前处罚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又有人来送死,还能有好心情?当即在李献可的奏章抠字眼,说你弘治的年号写错了,要给予夺俸贬官。

    疏刚下内阁,吏科给事中舒弘绪率领一干科臣堵在内阁里面找王家屏“谈心”。

    王家屏谈心后当即将天子奏章封还。

    这不是王家屏第一次封还天子的圣旨,林延潮还未回京时,时礼部尚书于慎行上疏请求册立太子,当时内阁里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正一起‘生病’在家。

    王家屏一个人在阁,也是将天子的圣旨封还,支持于慎行请求册立。

    六科与内阁有权力封还天子的圣旨,内阁是第一道流程,六科是第二道流程。

    王家屏任首辅不过第三个月,就封还天子的圣旨。

    虽说王家屏是逼不得已,但已是天子与宰相第一次正面冲突。

    天子当然震怒,王家屏也知道天子生气于是上疏天子‘开春正宜册立太子,以堵言路’,自己身体不好,这一次事没处理好,内心愧疚得生病了,请恩准臣在家调理。

    天子下令王家屏暂时回府‘养病’,然后令次辅赵志皋执行殴打的李献可的圣命。

    赵志皋一面上疏请求生病随王家屏一起调理,一面老实将李献可贬官。

    王家屏因回护言官而被在家‘调养’,此举等于捅了马蜂窝了。没有王家屏在其中调和,言官就直接怼上了天子。

    这六科言官火力实在很猛,当即吏部给事中舒弘绪上疏:言官可罪,豫教必不可不行。圣旨下‘将这厮发配南京’。

    这刚倒了一个,然后户部给事中孟养浩上疏‘天子坐视皇长子失学,有辱宗社祖先……’

    孟养浩是万历十一年进士与之前上疏的李献可是同年进士,同时他也是孟子的六十一代的孙,从他的名字可知正是取自孟子之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但天子被骂说有辱祖先,如何能忍,简直触了他的逆鳞,下令令锦衣卫杖之百,削籍为民,永不叙用,。

    不过天子不知他下令廷杖言官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古今罕见。

    孟养浩被廷杖后,唯一在阁大学士赵志皋也觉得自己不求情,可能就要被人喷死了,于是上疏求情被天子训斥。

    吏科右给事中陈尚象上疏求情,被革职为民。

    御史邹德泳,户科都给事中丁懋逊、兵科都给事中张栋、刑科都给事中吴之佳、工科都给事中杨其休,礼科左给事中叶初春联名上疏求情。

    天子将此六人降职发配。

    短短数日之内,天子处罚的言官达到十多人。

    天子以为他镇得住,但没料到刚罢免了这十多人后,礼部郎中董嗣成、御史贾名儒、御史陈禹谟又上疏,天子已经杀红了眼,夺官的夺官,降职的降职,夺俸的夺俸。

    吏科李周策上疏求情,被免职。

    南京吏部尚书蔡国珍,侍郎杨时乔,赵用贤上疏。

    之前都是科臣部臣上疏,但蔡国珍等人的入场,代表朝廷高官也是加入了反对天子的行列。

    这真应了那句话,上疏一时爽,一直上疏一直爽。这些官员们此刻想的就是,大不了官不做了,上疏把皇帝怼了,先爽了再说。

    到了这一步天子也是怕了,终于不敢再处罚官员。

    此刻林延潮在做什么?

    其实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正月,从李献可上疏,再到群臣上疏被天子一一训斥,不过十几日的事。

    林延潮这边忙着海漕,那边忙着安排会试,同时还关切着朝鲜倭国情况。现在的林延潮最不喜欢其他的事来烦他,甚至李献可上疏后,他还让他的门生党羽们不要往这件事上掺合。

    另一个时空里,身为吏科都给中的钟羽正就因此而罢官,现因林延潮得免。

    不过有些事还是避免不了,比如礼部主客司郎中董嗣成,他是林延潮同年,平日二人十分亲厚,他因皇长子之事,曾来找过林延潮。林延潮再三劝他不要在此事上掺合,毕竟他身后可是代表着乌程董氏。

    乌程董氏自前礼部尚书董份而起,当年严世蕃就提过天下有十七家家产超过五十万两的富豪,乌程董氏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连申时行都与董氏结为姻亲。

    但是董氏在民间风评极为不好,因为董家扈养许多家奴。申时行因家奴侵占民财而被弹劾,而申时行的事比起董份而言简直小巫见大巫。

    当时乌程的民怨已经极大了,不是没有人鸣冤,但却被朝廷上面压了下来。

    对于如何处理,董嗣成与董份意见也有冲突。董嗣成主张严惩家奴,并拿出一部分家财还给这些百姓,反正他家的钱财已是足够用了。董份斥他幼稚,他说这些老百姓取回了一部分,别人看见都会争相来要,如此难以平均反而越要越多,一旦难以满足反生更大的民怨,如此必然生出大事。

    董嗣成反问说你怎么办能平息民怨?因为当时朝廷已有严惩如此官员的风声,连申时行都被收拾了。面对如此情况董份当然有办法,他作为当年与徐阶,严嵩并朝的大牛,虽然名声不显,但其手段远非万历朝这样‘生于和平年代’的官员可比。

    当时国子监祭酒范应期是董份同乡,回乡后也是侵占民财,以至于达到官员一到地方百姓就遮道喊冤的地步。巡按御史看不过去就下令当地知县将范应期拿至衙门审问。

    范应期不【零点看书 】堪受辱,在牢中上吊。董份决定拿此事大做文章,他让范应期其妻到京告状,并买通上下将此事捅至御前。天子闻之后大怒说,谁竟敢杀朕的好讲官(范应期是嘉靖四十四年状元,出任过日讲官),最后下旨将惩治范应期的巡按御史与知县,一人革职,一人流放。这二人一旦严惩,如此官场上其他官员也就知道董家的厉害。

    不过董嗣成却很看不惯董份这样的做法,认为就算用这等手段保住家财,也是非常不耻的。

    林延潮再三劝董嗣成,至少为自己家族考虑再三,学学人家张泰征,杨俊民,他们在朝为官多乖,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如此才是保全家族富贵之道。

    但是董嗣成却没有听,认为国本之事乃义之所在。他上疏之后,天子二话不说将他罢官。

    林延潮对于董嗣成被罢官实在无奈,帮不上什么。

    换了其他事,林延潮必然替他上疏求情,但在此事上他无法说什么。

    但是林延潮可以主动不掺合,却不等于可以置身事外。

    现在林延潮身在府中书房,面前则是厚厚一叠的帖子。

    陈济川向林延潮禀告道:“老爷,这是今日来府上拜会的官员,其中六部郎中三人,员外郎七人,主事二十二人,还有卿寺官员二十五人。”

    林延潮拿起这厚厚的帖子随手一翻,然后问道:“怎么没有科道官员?”

    陈济川道:“听闻科道官员今日由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率领去了吏部尚书陆太宰府上,听说明日的行程就轮到拜会老爷你了。”

    林延潮闻言不由伸手扶额。

    陈济川向林延潮道:“老爷,现在元辅杜门在家,次辅独木难支,一个是不主持大局,一个是主持不了大局,所以现在京中百官都唯有仰仗老爷您了。”

    林延潮冷笑一声道:“怎么我就能主持大局了吗?”

    “眼下在国本的事上,在当今朝堂上,唯有老爷你与陆太宰能在圣上说得上话了。”

    林延潮也是无奈,身为礼部尚书他本有意在朝堂上推动海漕之事,但这偏偏不是他职责所在。而册立国本的事,林延潮是一百万个不愿意管,但偏偏是他的份内之事。

    现在王家屏倒了在家养病,而赵志皋一如既往地扛不住,整个朝堂上都看向他与陆光祖二人。难道这个时候,他也学着上疏请求册立国本,不行,他还要入阁呢。

    但是面对着百官一**前来堵门也不是办法。

    “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就说我今日乏了。”林延潮将厚厚一叠帖子往桌案一丢。

    让这么多官员吃了闭门羹,虽传出去不太好,但眼下这唯有这么办了。林延潮唯有暂时希望陆光祖那边能替自己顶一顶,分担一下火力。

    这一次林延潮实在是素手无策了。

    这日夜里,林延潮入睡不久。

    就听得屋外传来紧急的叩门声,林延潮安慰了妻儿几句,然后爬起身走到屋门前问道:“何事?”

    但见屋外陈济川焦急地道:“老爷,出大事了,宫中失火!”

一千两百五十五章 议论人选

    昨日夜间乃西廊下失火。

    当时紫禁城宫门口有东廊下、西廊下之名,周回数里,大半为民居矣。虽失火是宫门前的民居并没有烧到宫里,但总算是惊动了京中文武官员。

    他们看见宫中失火,就连夜赶至紫禁城。

    而林延潮知道失火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即往宫里赶,等到得知是西廊下失火稍安。

    现在林延潮与众大臣们都聚集在千步廊,虽说火没有烧到紫禁城,但于情于理官员们都要请问天子起居,也就是昨晚天子睡得可好,有没有受惊。

    此刻正是拂晓,林延潮负手立在宫墙下,眼望着沉睡之中的紫禁城。

    这时候数盏灯朝自己而来,林延潮见了灯下之人当即行礼道:“原来是太宰,在下有礼了!”

    来人正是吏部尚书陆光祖。

    陆光祖身后跟着不少官员,与林延潮正一人负手仰望宫阙气势自是不同。

    陆光祖老气横秋地对林延潮道:“宗海老弟,你看这天气寒气逼人,估摸还有一阵功夫天才会亮,既然西廊下的火已是大半扑灭,又没有烧到宫里。你看是不是如此,先让百官们先各自回衙,我等几位九卿留在宫里请陛下之起居就好。”

    林延潮闻言当即道:“太宰一片体恤之意,在下当然赞成,只是不知两位阁老之主张。”

    陆光祖笑了一声道:“元辅杜门在家养病,想必是不会来了,此事你我二人拿主意就好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把人冻出病来,你我罪过可是不小。”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咱们可以忽略,但你怎么打定主意,王家屏一定不回来。你这是越俎代庖,替首臣拿主意啊,这算什么意思?

    林延潮谨慎地道:“在下一切听太宰的吩咐就是。”

    陆光祖点点头当即吩咐了下去,让百官先行散去。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俊民也是匆匆赶到一见陆光祖,林延潮当即道:“来迟一步,来迟一步,其他几位大人呢?”

    “大司马带着几位大人去严查宫中禁卫,我们在这里等候陛下旨意,至于其余官员太宰已是吩咐他们回衙了。”

    杨俊民点点头道:“免酿成大火就好。”

    陆光祖伸手一指前面廊房道:“外头风凉,咱们到屋子说话。”

    于是林延潮,陆光祖,杨俊民三人一并入廊房休息。

    大家寒暄了一阵,陆光祖先是叹道:“眼下阁中多事,无人主持大局,眼下唯有我等几位部臣要替皇上挑起事来。”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又被忽略了。

    杨俊民道:“太宰清强有识,练达朝章,我等当然都以太宰马首是瞻。”

    林延潮也道:“是啊,太宰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陆光祖捏须微微笑着道:“诶,这是哪里话,老夫也不过任这吏部尚书也不过三四个月,大家同为部臣,自当一起为皇上分忧,没什么吩咐不吩咐。”

    陆光祖道:“老夫的本职还是为朝廷荐才举贤,考核官员的。今年外官大计,给事中李春开、王遵训、何伟、丁应泰,御史刘汝康皆先为外吏,但现在外头物议涛涛,这几人为官不谨,老夫已决意向天子奏请罢之,两位以为如何?”

    林延潮听了陆光祖之言,这李春开正是八犬之一,是申时行重要党羽,其余人都是风评不太好的。陆光祖此举有讨好于清流之意。

    林延潮道:“外察之事乃国家大计,我不敢多言。”

    陆光祖笑了笑道:“另外老夫打算重要直臣万国钦,饶伸,来一正朝堂风气。”

    这万国钦因火落赤部入侵时,内阁采取保守之策而弹劾过申时行。

    至于饶伸也是因申时行女婿李鸿科场弊案的事弹劾过他。这二人因弹劾首辅都被贬官。

    虽说陆光祖罢免的官员里没有林延潮要保的人,他倒不说话,只是陆光祖耀启用万国钦,饶伸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因申时行致仕后失去靠山,陆光祖贬斥他们轻而易举,现在又拉拢原先反对申时行的官员。他难道要公然植党吗?

    林延潮不说话,杨俊民道:“此二公为天下之脊梁,太宰当为朝廷举之。”

    陆光祖看向林延潮问道:“宗海贤弟,你看在野的还有什么良臣,你不要顾忌尽管与我道来?老夫相信你的眼光。”

    林延潮心想哪里有这样好事?

    林延潮想了一下当即道:“在下心底确有两位人选。一位是前陕西督学许孚远,还有一位是前吏部主事顾宪成,他们皆是才望具佳,在下为太宰试举之。”

    陆光祖听林延潮推举顾宪成,许孚远的名字一愣。

    许孚远是邹元标的人,当初因反对荀子复祀,在报上与林学党人论战。还有顾宪成与林延潮更是尿不到一处的人啊!林延潮那么热心推举东林书院的人,而不是自己的党羽作什么?

    陆光祖随即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点点头道:“宗海贤弟所举二人都是良材,老夫回部后再仔细斟酌。”

    然后陆光祖对杨俊民道:“泰征贤侄在南京政声甚著,老夫打算在廷推上推为湖广参政,伯章兄以为如何?”

    杨俊民笑道:“小婿能蒙太宰青眼实在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陆光祖笑着道:“老夫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贤侄他确实有才干。”

    陆光祖又看向林延潮道:“听闻河南右参政郭正域素有显明,在河南官声极佳,这一次太常寺卿出缺,宗海贤弟你看他是否能够胜任?”

    林延潮听陆光祖这么说,当即道:“郭美命是在下的学生,若是太宰认为他可以造就,随便拿来磨砺就好。”

    陆光祖笑着点点头。

    林延潮看着这老狐狸,他说了半天目的是在哪里?

    陆光祖道:“有诸位这番话,老夫心中就有底了。还有一事诸位有所不知,本在路上的东阁大学士张新建忽然患了急症,现在上疏言自己病体残躯,难以负担国事,所以打算辞去辅臣之位。”

    “张新建突然患病,老夫闻之也实在感到惋惜。之前老夫与赵次辅商议过了,打算增补一二阁臣,你们以为如何?”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真是好用啊,想用就用,不想用丢一旁也没什么。

    杨俊民道:“太宰所言极是,眼下朝廷多事,内阁正要一名可以拿得主意的辅臣方能坐镇。但看来看去朝野内外似这样的大臣也实是不多,一时还真不知哪里找。”

    陆光祖笑着道:“伯章兄,你还真是眼拙了。依老夫看,这辅臣之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杨俊民看了林延潮一眼恍然笑着道:“不错,不错。”

    林延潮闻言心底冷笑一声,这冷笑大意就是‘我信你们个鬼,你两个糟老头坏得很’。

    林延潮立即起身道:“太宰,大司农言重了,在下哪里有这资格?在下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杨俊民正要劝,却被陆光祖打断道:“宗海老弟,不必这么说,这辅臣之位舍你其谁。当初你我第一次相见时,老夫即知你乃宰辅之才,还请你万万不要推辞。”

    陆光祖又劝了数句见林延潮不肯,当即板起脸来道:“宗海贤弟,眼下朝堂上除了你老夫还想不出哪位是任事之选,你莫要叫老夫为难,也莫要叫朝廷为难啊。”

    林延潮道:“太宰谬赞了,说句心底话,在下对于辅臣之位实无半点窥觊之心。”

    这时候杨俊民道:“启禀太宰,既是大宗伯执意不肯,那么在下心底于辅臣还有一人选,绝对是堪任之选。”

    “哦?”陆光祖问道,“伯章老弟你说得是何人?”

    杨俊民闻言认真地道:“还能有谁?在下心底认为堪任辅臣的正是太宰!”

    一听杨俊民之言,陆光祖,林延潮脸色都是变幻。

    陆光祖当即变色道:“伯章莫非说笑?老夫既掌铨部,又岂能入阁?”

    杨俊民语重心长地道:“我的好太宰,宰相之事岂容拿来说笑,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戏弄太宰啊。”

    林延潮闻言也是道:“太宰,在下也以为大司农所言极是,以铨部入阁,当年高新郑就是先例。”

    陆光祖摇头道:“高新郑是先帝潜邸时的老师,那信任自是不同一般。”

    林延潮这时道:“太宰身负天下之望,百官敬服,实不亚于当年高新郑,若是在下愿力荐太宰入阁!”

    杨俊民也道:“在下也以为辅臣之位,太宰才是堪适之选啊。”

    陆光祖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夫非翰林出身,从未想过此事。”

    “太宰德业闻望可称名世,俱得与翰林同举,无需由此顾虑!”

    “眼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正当破格之时!”

    林延潮与杨俊民你一言我一语,终于陆光祖露出些许‘意动’之色。

    “你们这真是令老夫为难啊,”陆光祖长叹道:“不过能有两位抬举,老夫此生足矣!宗海老弟,本来论德才兼备,老夫心中辅臣之选正是你的。但你既极力推举了我,老夫实在是惭愧,只等以后有机会,老夫再想办法汲引你入阁。”

    陆光祖的言下之意,老夫若能有入阁一日,再回过头来提携你,还你今日的推举之情。

一千两百五十六章 顶撞

    听陆光祖之言,林延潮笑了一笑,这不失为拉拢自己的手段,当年许国在时,他也曾这么说过。

    陆光祖通过这一次外察贬斥了申党旧人,而决定采用一些朝野的名望之士,看来已经是打算为这一次入阁布局了,这是要先取得朝野清议的支持,为自己制造人望。

    其实不仅是这一事,在当年倒张鲸的事上,陆光祖率领南京上下官员弹劾张鲸,从那时起陆光祖就已经站在清议一面。

    从此来看,陆光祖上位的方式与许国如出一辙,都是取得清议的支持。

    但是要取得清议支持,必然在国本之事上与天子相冲突,天子会允许他入阁吗?

    至少从这件事上,林延潮看不出陆光祖的胜算。

    当初天子默许陆光祖成为吏部尚书,初衷是用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来对抗一个弱势的内阁,达到一个政治平衡。

    陆光祖若晋为内阁大学士,无疑打破了这样一个政治平衡。陆光祖以为达到一个独大的地步就能够入阁,而许国也是败于此。

    从北宋起立在宰相,历代皇帝都采用一个异论相杂的策略,这就是政治平衡。

    三人议定时,外面有官吏入内禀告道:“元辅来了。”

    林延潮垂下目光,心底却些看好戏的心情。

    片刻后王家屏推门而入,林延潮,杨俊民一起起身见礼,至于陆光祖直到王家屏进屋这才缓缓从椅上起身,这分庭抗礼的架子是摆得十足。

    王家屏穿着宰相的蟒衣,虽自有首臣的气度,但看去脸色有些苍白。他对几人问道:“不必闹虚礼,圣上如何?”

    杨俊民道:“回禀元辅,真是侥天之幸,托圣上的洪福,火势止于西廊下没有蔓延至宫内。”

    陆光祖也是道:“是啊,我等都是发愁,幸好元辅来了。”

    王家屏道:“本辅身子抱恙,还是要多亏几位替我主持大局。方才本辅见诸位官员都回衙办事,此举极为恰当,无需事事都等本辅来决断,以免耽搁了朝政。”

    陆光祖,林延潮,杨俊民等人都是称是。

    当即千步廊的值吏搬了椅登来请王家屏入座。王家屏却并没有坐,而是负手立在窗边。

    众官员等倒了辰时以后,天子仍没有派人传唤。

    这宫中失火,十几位重臣来请天子起居。天子却如此怠慢,着实令大家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一直到了巳时以后,文书官李浚方才倒了,对方道:“皇上口谕,昨日之火虽没有烧至宫内,但至畿内民居焚毁实令朕心不安,此乃上天之示警也。朕必以此为戒修省一番。众爱卿关切,朕已经知道了,卿等先行回去就是,不必面请。”

    白等了一个晚上?

    不说王家屏,林延潮也觉得天子太不够意思了。

    王家屏闻言当即道:“百官久候了一夜,我等不见陛下实心中难安,还请公公转达。”

    文书官李浚道:“王先生,陛下旨意你也是听到了。还请不要让我等为难。”

    王家屏叹道:“本辅任首辅数月以来,至今不曾面见过陛下一次,“内阁者帷幄近臣也,帷幄近臣都难见天子一面,百官会如何想?而今日西廊下失火,本辅也是难辞其咎,还请率九卿当面向陛下请罪!”

    王家屏这么说,林延潮也觉得天子有些过分了。

    天子过去深宅宫中不见百官也罢了,但甚至申时行等阁臣偶尔还是见得。到了现在王家屏担任首辅好几个月了,还不见天子一面,这实在太说过不去了。

    见王家屏一脸坚决的样子,文书官也是道:“王先生真是令咱家为难,那么咱家就试着通报一声吧。”

    王家屏当即道:“多谢公公了。”

    “不敢当。”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浚才返回道:“陛下口谕,首辅挂念之心,朕已是知道了,就请至乾清宫见驾吧!不过人数不必太多,只要数臣陪同即好。”

    见此王家屏当即点了陆光祖,林延潮,杨俊民三人陪同他前往乾清宫面圣。

    到了寝殿之内,仍是一道垂帘将君臣分隔。

    但王家屏仍是率着几位官员对垂帘行参拜之礼。

    王家屏奏道:“西廊下之火惊动陛下起居,此乃臣等失察之过,伏望皇上宽慰圣怀,勿以小警介意。”

    垂帘之后的天子言道:“西廊乃皇城脚下,皇城根的百姓遭到厄运,令朕心不安。先生不必把此事揽在自己身上,到时候拨些钱款重修民居,安置百姓即是。”

    “陛下心念百姓,此社稷之幸,”王家屏道。

    说到这里,都是平常君臣奏对,林延潮见突然王家屏突然话锋一转突然道:“陛下,臣为首臣数月,佐理朝政以来,深觉事事艰难。之前未见天颜,不敢妄奏,今日恳请面陈。”

    垂帘后天子闻此好一阵没有说话,半响后天子才道:“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家屏当即道:“那么臣就斗胆直言了,自古人主一身,上为天命所宠眷,下为人心所依戴,一政令不时,或累万畿之理。书有云,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减。盖无一时至怠荒,减则无一时之缺。”

    “自这数年以来,陛下端居大内,警跸希闻,郊庙之祀不亲,朝讲之仪久废,大小臣工有经年累月不睹天颜者。至于中外奏章,或疏入留中或票进不下,或日暮而始发票,或隔日而后批行,甚至接本与守科官员有延侯多日,不见一疏者。臣官居辅弼,职在赞襄,无能导主德于缉熙,变天工于寅亮,诚职责有亏也。”

    林延潮越听越是色变,王家屏这是什么话?首辅不想担了吗?居然在天子面前说这些。

    虽说他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天子这几年来越来越是怠政,原先奏章当日则批,现在呢?日暮而批,再到隔日而批,甚至数日不批。

    这都是天子日益怠慢国事之兆啊。

    王家屏说到这里,但听闻垂帘后传来几声沉重的呼吸声。

    半响后天子才道:“先生所言朕已是知道了,朕以后会注意的。”

    林延潮拭了拭汗,心道就到此打住吧。

    哪里知道王家屏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陛下,此一事也,还有就是这几日百官上奏,先起因于李献可疏请国本之事而已,臣之前冒昧封还,意指此事关系储君,陛下不宜盛怒,以损天亲之爱。而李献可出自台省,更不可责罚,以塞忠谏之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林延潮担心地看向垂帘一眼,他不知此刻天子听闻王家屏如此说是一个怎么样的脸色,又是怎么样一个心情。

    林延潮压低声音道:“元辅……”

    汗珠自林延潮额头滴落,他数度目视王家屏,或者轻咳一声都不能打断王家屏的陈词。

    但见现在的王家屏已是额上青筋暴起大声道:“之后陛下又罚,张栋,陈尚象,邹德泳,杖孟养浩一百,举朝士绅,远方外吏见者无不丧气,闻者无不灰心,诚不意圣哲之君,有此举动,平明之世有此景光。这一切事由皆由臣救李献可而起,臣因救一士,反累满朝精英,此臣之罪也。”

    “臣一切所为,乃希陛下为尧舜之主,而臣为尧舜之臣,此之谓名垂千载由余荣。若臣抛名不顾,逢迎为悦,阿谀奉承,此则为许敬宗,李林甫之奸佞。还望陛下察臣憨愚,还召诸臣,以释株连之罪。”

    现在殿内无声,静得连一个针掉落都可以听见。

    林延潮各看了陆光祖,杨俊民一眼示意二人出面缓解局面,二人都是转过目光,一言不发。

    终于垂帘后传来了天子的声音,但听天子缓缓地道:“这几日卿不在朝,百官喜事激奏,肆意激扰,朕姑以薄罚而已。卿为佐治,见此要名不义之徒,本当居中调停,缓词解谏,卿却径直驳御批,故激朕怒,甚失礼体。今日朕怒起,卿又不忍受,假疾具疏而去,此乃人臣之义吗?”

    事情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天子与王家屏这竟是在殿内吵了起来了。

    这下可是出大事了。自己可是一心一意要保王家屏在首辅位子上能坐得更久,但是他为何却故意激怒天子呢?

    眼见王家屏还要再说,林延潮当即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当即大声道:“还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说到这里,林延潮拉住王家屏的袖子,向他缓缓摇了摇头。

    王家屏见此苦笑一声,而陆光祖,杨俊民此刻也才回过神来当即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眼见林延潮三人都这么说,王家屏笑了笑,将官帽脱下跪在殿上道:“陛下臣有罪!臣请辞去首臣之位归老林下!”

    面前垂帘仍是没有一丝波动,终于天子道:“朕顾念先生十年辅佐之功,不忍责罚。至于先生有疾,朕一向是知道的,先行回府调养数日,待身子好了再回朝辅佐朕!退下吧!”

    说到这里,垂帘后传来椅子响动的声音。

    林延潮望去但见王家屏已是目中含泪。

    随即他重重的叩头,口中大声地道:“臣等恭送陛下!”

一千两百五十七章 告诫

    从乾清宫离去,王家屏,林延潮,陆光祖,杨俊民几位大臣脸色都不好看。

    陆光祖与王家屏在前说着话,似在劝解什么。

    而面对吏部尚书,首辅之间的谈话,林延潮与杨俊民二人知趣的远离几步。

    林延潮,杨俊民二人并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

    “两淮盐业之事……”

    “这朝局……”

    二人尴尬地笑了笑。林延潮道:“大司农您先说。”

    杨俊民笑着道:“其实我与大宗伯想到了一处去,盐业与朝政乃二而一,一而二之事。”

    林延潮道:“大司农高见,林某也是如此以为。”

    杨俊民点点头道:“这盐事就是面子,而这朝政就是里子,里子撑不起面子,当然什么事都办不下来。”

    林延潮闻言笑道:“大司农此比喻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只要水到渠成了,事情也就办下了。”

    二人边走边聊,这时候大家走到了乾清宫门前,各位官员的随从都站在门外等候自家的老爷。

    王家屏停下脚步,长叹道:“今日面君,诸位也看到非臣不忠君,实是君不用臣。本辅失态,先行一步!”

    林延潮与王家屏共事多年,很少见他如此。王家屏虽面上保持着宰相的气度,但内心肯定是不好受的。

    王家屏自为首辅后,天子一直没有赐于他宫里坐轿的权力,故而他是与随从一起离开的,林延潮目送王家屏,心底感到一阵凄凉。

    此刻林延潮与杨俊民也是各自告辞。

    陆光祖却道:“宗海留步!”

    林延潮一愕,这时见到杨俊民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杨俊民走后,陆光祖道:“宗海陪老夫在宫里走几步!”

    林延潮道:“太宰相邀,此乃林某荣幸。”

    陆光祖笑了笑,二人当即沿着宫殿的回廊,慢慢向宫外走去。

    林延潮偷看陆光祖脸色,陆光祖眼睛细长而有神,斜眼观人总令人觉得有几分阴狠劲。但这一次私下相处,对方倒显得慈眉善目。

    “方才元辅与老夫说了一阵话,言中已有隐退之意,至今想来元辅为官几十载,但到了最后天子一句话要他退,他就得退。其实到了我等这一步,荣华富贵早已不放在眼底,所求的不过是多为官几年,为朝廷为百姓多尽些绵薄之力,但这一切都必须仰赖在圣意。”

    陆光祖突然提及圣意,言下之意是什么?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陆光祖继续语重心长地道:“见元辅离去,恐怕是在位之日不久了,而老夫位极人臣,近来身子多疾,今日找宗海实有一事相求。”

    陆光祖说完拿出锦帕掩嘴咳了几声。

    林延潮见陆光祖以往都是气势凌人,不肯有半点相让,不知为何今日倒是一再的客气。

    【】 “太宰言重了,有什么话请吩咐。”

    陆光祖道:“老夫自任吏部尚书以来身子多疾,生怕如前任宋庄敏公一样卒于任上。”

    林延潮闻言色变道:“太宰春秋正盛,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陆光祖笑着道:“老夫早已看开,宗海又何必介怀,若是有这么一日,那老夫就代儿孙求宗海一事。你乃当今文宗,论才华文章当世无出其右者,故而老夫想请你给老夫写上一篇碑文,不知宗海可否答允老夫这一不情之请。”

    林延潮听陆光祖此言,心想这话里面意思就太深了。

    这写碑文就是给一个人盖棺定论。

    一般朝廷高官去世之后,都会请一个生前身份地位与他差不多的官员给他写碑文。如陆光祖这个级别,至少也是请内阁大学士的,林延潮身为礼部尚书还差了那么一点。

    同时请官员撰写碑文还有另一个意思。

    比如前宰相张四维的碑文就是申时行写的。当时张四维与申时行关系不是太好,张四维丁忧之后,一直打算重返朝堂,甚至还推了王家屏入阁给申时行掺沙子。

    申时行也是明防暗防着张四维,生怕他回朝抢了他首辅的位子,故而请天子授予了他内阁大学士最高的称号中极殿大学士。但张四维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却上门请申时行给他父亲写碑文。

    为什么呢?这里有一段故事,那就是唐朝时宰相姚崇与张说之间的事。

    当时姚崇就要死了,他对儿子说,张说这个人心胸狭隘,当年我得罪过他,所以我挂了以后,他肯定会报复你们。要化解此事,唯有一个办法,他来吊唁时,你们将家里的奇珍异宝都随便摆上,若他看满意了,你们立即送给他,此人贪财一定会要。

    等他收了礼物之后,就请他写碑文,然后立即呈给皇上御览。此人见事迟于我,等他想明白后,必然索要碑文,那时候你们告诉他碑文已经给皇上看过,还刻在了碑上。

    张家也怕申时行报复,所以张家求申时行写碑文。

    现在陆光祖请自己来写碑文是什么意思?

    一来是再度强调他入阁后一定会提携自己为宰相。

    二来也是用姚崇,张说的事来告诉自己,老夫防着你一手呢。就如同姚崇防着张说一样。

    可是林延潮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光祖对自己如此忌惮。

    为官资历,朝中人脉,以及吏部礼部手中所掌权力,自己与他陆光祖相较,二人权势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陆光祖真要入阁拜相,自己争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陆光祖忌惮自己理由何在?

    林延潮有些疑惑,看了陆光祖一眼。

    陆光祖笑了笑,这时候天已是慢慢暗下,紫禁城内已经有提着灯笼出入的宫人了。

    林延潮看了一眼天色,陡然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何陆光祖如此忌惮自己了。

    那就是圣意啊!

    虽说论权势自己远不及陆光祖,但天子相较陆光祖却更青睐于自己。

    这一次若是王家屏辞相,那么必然增补内阁大学士。

    若是陆光祖有意亲自下场角逐宰相之位,以他吏部尚书的身份,肯定是众望所归。

    而自己则不好说,万一廷推名单上有自己,虽说名次上自己肯定是不如陆光祖,但是天子完全可以绕过陆光祖,不选正推而改用陪推。

    如此陆光祖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因此对陆光祖而言,他必须将自己按住。

    所以他之前在千步廊时,是试探自己有没有角逐内阁大学士的想法,万一自己稍露口风谈及自己眼下有意角逐内阁大学士,那么二人从此就是政敌了。

    别看现在林延潮与陆光祖是无冤无仇,但官场上哪里讲这些。

    唐朝时李适之拜相后,李林甫担心与他争权,于是告诉他华山有矿,你可以告诉皇帝。

    李适之告诉唐玄宗后,唐玄宗问李林甫,李林甫告诉唐玄宗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但华山是陛下是本命山,有王气所在,不宜开凿,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从此唐玄宗就疏远了李适之。

    李林甫与李适之并无私怨,之所以要害他只是怕他妨碍了自己的权力而已。

    所以林延潮若在陆光祖面前露出了入阁的想法,那么下面都不要再问了,从此二人就是政敌。

    方才是试探,而这一次则是警告了。

    现在王家屏若要辞相,那么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动心,而有了入阁拜相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人之常情,对于陆光祖而言十分危险,他若不出手对付林延潮,那么林延潮将来就要出手对付他。

    明白了陆光祖的意思,林延潮不由一笑,直接开门见山地反问:“太宰请我写碑文,莫非是怕林某学张说不成?”

    却说乾清宫里。

    天子坐于御案后正阅读奏章。

    写了片刻后,天子忽然停下向一旁的张诚问道:“张伴伴,你说方才王家屏谏朕的话,有没有道理?朕近来于朝政是不是有所懈怠呢?”

    张诚闻言垂下头道:“陛下,内臣觉得方才是王先生他……他有些方寸大乱,故而口不择言,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天子摇了摇头道:“不,当年王先生为朕讲官时,朕还是很喜欢听他为朕讲经论史的,但自他入阁后却一度两次封还朕的圣旨,朕对他十分失望……”

    天子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然后道:“朕实有些惫了,这些国事实是千条万绪,朕治国何尝能够真正治事,不过治人而已,然后再用人治事。王先生若去,朕不知可以将国事托付何人?罢了,张诚,你将奏章念给朕听,朕合一合眼睛!”

    说到这里,天子往御椅上一靠。

    而张诚领旨后捧起天子面前的奏章念道:“礼部尚书林延潮上疏,会试在即,礼部条议科场规则六章如下。

    一正文体,非纯正典雅者不收。

    二议程录,悉用士子原文。

    三专阅卷,考官必阅经。

    四别字号,五经卷号不得相混。

    五核墨卷,真草不全者不得中式。

    六公填榜,析卷时不得随意引嫌更改。

    天子闭着眼睛道:“朕昨日才让礼部议会试之事,这么快就议出来了?”

    “回禀陛下,自林延潮任礼部尚书后上疏甚勤,经常三日一小疏,五日一大疏,都也并非滥奏,都是迫切之事,对于陛下下部的批示,礼部不出二日必有章程回禀。”

    天子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难得!”

一千两百五十七章 时机

    林延潮与陆光祖走在紫禁城的宫道之上,慢慢细谈。

    二人谈话虽说面上是云淡风轻,但内里句句都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林延潮提及张说二字时,陆光祖脸上的神色微微变幻了一下,眼神微厉。

    深宫之中稍显寂静,陆光祖方才神色变化的一刻,令林延潮心底对他生起警觉来。

    但见陆光祖笑了笑,化解了方才的严厉,而是笑着道:“听闻宋庄毅公病逝前数日,宗海曾上门看望,当时宋庄毅公是不是与你道了几句肺腑之言?”

    林延潮神色一凛,没错,在宋病逝之前,就是他曾问林延潮,在陆光祖与石星之间选何人为太宰的问题,最后并推荐了陆光祖。

    但是最后林延潮推荐陆光祖并非是因为宋的缘故,但也从中窥见一二。

    朝廷之上清流的领袖,一直是沈鲤,宋两位归德籍的大臣。

    林延潮想到这里道:“原来太宰已经有了沈大宗伯支持,也就是有了天下清议的臂助,如此何人敢于太宰争呢?之前我已是说过宰辅之位,林某绝无窥视之心。”

    陆光祖负手道:“老夫自是不担心大宗伯争,只是担心坏了与宗海的友谊,老夫拿方才宗海所言姚崇张说的例子来说,姚崇在位时不怕张说,但死后却怕啊!”

    姚崇年长张说十六岁。

    而陆光祖长林延潮则四十岁。

    林延潮长笑道:“陆公放心,若将来有那么一日,碑文林某会替你写。”

    陆光祖当即大笑道:“那以后就仰仗宗海老弟了。”

    “不敢当。”

    二人说完各自告别。

    夜幕降临,宫里一下冷了许多。

    而此刻在景阳宫里,年幼的皇长子正被这寒春冻得瑟瑟发抖。

    今日他要背三篇文章,以备内侍的考核。

    这内侍坐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皇长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景阳宫里的供给时常有短缺,这是宫里人所共知的事,唯独瞒着天子一人。

    至于宫人为何敢短了皇太子的供给,原因自不用多说。

    他虽是皇上的人,但也不敢将此事捅天子那边。现在面对一位十一岁的孩子冻得眼泪鼻涕一起,此人又是自己的学生,这位内侍当即道:“皇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话你一定要记在心底,以后无论再难的时候,念着这句话虽不能帮到你,但能令你好过一些。”

    “是。”

    见皇长子如此,内侍长叹一声道:“背文吧!”

    三篇文章皇长子背得错处很多,内侍心想当今天子五岁就能读书,而世宗皇帝更是聪明过人,年仅十四岁即对杨廷和这样的大臣说出‘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这样的话,拒绝礼部要他从东华门入,文华殿以太子身份登基的方案。

    但皇长子似比他们有些差距。

    皇长子背完也知自己背得不好,当即道:“我令你失望了吧!”

    内侍闻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左右后低声道:“真龙岂惧人失望?”

    “可是……”

    内侍心想当今皇长子的资质实在一般,但却胜在宅心仁厚,何况对于大臣而言,他们也喜欢太聪明的皇帝。

    内侍道:“皇子不要妄自菲薄,是我教得太差的缘故,若是请明师来教导,皇子必不逊色于我大明历朝皇帝。”

    “你是说宫外的大臣来担任我的老师?”

    内侍神色一变,紧张地低声问道:“皇子你不要命了?这话是谁教你了?”

    皇长子脸色一变,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低声道:“前几日我听母妃说的。她说外朝有大臣在替我奔走,一个叫王先生,一个叫什么陆先生,她让我好好忍耐。”

    内侍闻言摇头连道:“苦也,苦也,这话怎么能说得?一旦传出去……”

    “皇子,你记住这番话你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要与外人说,包括是我,同时也告诉你母妃,让她口紧一些。”

    内侍语重心长地说道。

    皇子点点头,然后轻轻地道:“我当然是相信师傅你的。外人我决计不会说。”

    同样在乾清宫里。

    张诚将几个官员的履历交给了天子过目,其中有沈一贯,林延潮,陈于陛。

    天子道:“这一次家居在乡的沈先生回信给朕,让朕不必执着于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条条规规,放宽入阁的标准,从外臣之中选拔得力官员入阁。”

    “沈先生的意思朕实在不是很了解,一时想不出来他所指的人选来。可是他又是三朝元老,当年朕的老师所以朕对于他的意见,必须要采纳才是。”

    张诚道:“沈先生居乡心底仍挂念着陛下,实在难得。以内臣看他若是能…”

    天子摆了摆手道:“朕其实也有心请他,但听他的口风似无意出山,也不知何故啊。”

    张诚闻言当即不说话了。

    天子向张诚道:“若是王先生真要走,你看谁更合适替补入阁。”

    张诚连忙道:“陛下,这话臣不敢乱说,此乃大罪。”

    天子笑了笑道:“朕赦你无罪!说!”

    张诚看了天子一眼,然后道:“皇上若一定要内臣说,那么内臣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王先生要走是因为长哥出阁读书的事,而……”

    说到这里张诚不说了,天子点点头然后将履历放在一旁道:“长哥性子太平和了,将来若坐上皇位,怕是要被大臣们欺负。倒是三子他的性子……似朕。”

    张诚道:“皇储之事一切都是由陛下圣心独断,外面大臣屡屡上疏,仿佛还是要他们自己定计的一般。”

    天子道:“你说的不错,朕要慢慢来,事事不能急于求成,但是景阳宫那边,你也要给朕照看好,不要什么都由着皇贵妃由着性子来。”

    张诚躬身称是,心想天子就是如此,什么时候都在立储上给任何人一个模糊不定的态度。当然也不是全部,天子曾找林延潮商量过,但商量着一半却给郑贵妃打断了。

    “不过长哥与皇三子出阁读书的事都要办了,朕让你在翰林里物色合适的讲官,你可有在办?”

    张诚答道:“已经在办了,臣已是物色到一名大臣无论是给皇长子皇三子讲书都是再好不过的。”

    “哦,何人?”

    “侍讲孙承宗。”

    听到这个名字,天子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孙承宗是陛下钦点的榜眼,文章才学自是不用多说了。”

    “但他是林延潮的学生啊。”

    “陛下,孙承宗与林延潮不同,他不似林延潮那般热衷于做官,心中却有读书人的抱负。眼下在林学门生之中,他的声望直追于林延潮,受到不少读书人的敬仰,将来他无论辅助哪位皇子都是臂助。最重要还是陛下越过林延潮提拔了他……”

    却说林延潮与陆光祖分别后,回到府中。

    林延潮这才刚下了马车,即看见一名官员匆忙几步来到自己的马车前。这名官员正是方从哲。

    林延潮皱了眉头问道:“中涵你怎么来了?”

    方从哲道:“学生听闻今日元辅在宫中顶撞圣上之事……”

    林延潮失笑道:“原来是这事。”

    方从哲压低声音道:“学生以为很多人会认为此乃大宗伯入阁的良机,但学生以为大宗伯万万不可在此时有所动作。”

    林延潮打量了方从哲数眼问道:“你着急着赶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事?”

    方从哲低头道:“正是。”

    “那你来晚了,已经有人与我说了此事了。”

    “何人?”方从哲吃了一惊。

    “陆平湖!”

    林延潮与方从哲二人一并来到府中书房。

    方从哲思索道:“学生没料到太宰已是先一步陈言,之前坊间一直说他有入阁的野心,我本来半信半疑,但是他既直言告诉了大宗伯,那就不会错了。他近来贬斥官声不好的官员,又提拔之前被天子贬斥的耿介之臣,就是为了博取清议的支持。”

    林延潮笑道:“你还没说,为何反对本部堂入阁呢。”

    方从哲道:“学生一时失了计较,请容学生道来,这一次若是元辅离任,内阁必然缺位,这一次的情况与上一次申元辅离去时,又别有不同。”

    “那时大宗伯初拜礼部尚书才半年,若要入阁显得底气不足。而且元辅所能提及的入阁办法,是经过中旨。以中旨入阁,而不经廷推,对于辅臣而言尤其根基不稳。而今赵次辅在内阁混事,张新建则于赴京的路上拖拖拉拉,都是明证。”

    “那这一次呢?”

    “现在内阁若是缺位,大宗伯入朝已有一年有余在六部里站稳了脚跟。而且天子亲口已答允陆平湖不再特旨简拔阁臣,如此意味的就是廷推入阁。”

    “相较于上一次而言,这一次无论从时机还是入阁待遇而言,对大宗伯而言都比上一次稍显更加有利。唯有不足是,上一次入阁经过申元辅推荐,无人相争。但这一次经廷推入阁,必然有人相争。”

    “当初学生没有料到是陆平湖站了出来?但若是他争入阁之位,大宗伯必然得罪陆平湖了。将来即便大宗伯入阁,那么陆平湖在吏部尚书位上,必与大宗伯为难。”

一千两百五十九章 潜邸讲官

    对于方从哲的一番话。

    林延潮露出赞许之色,这时候门房通报说李廷机,叶向高也到了。

    当即林延潮请二人一并入内商谈。

    李廷机,叶向高二人一并道:“大宗伯,我等在翰苑听闻今日元辅面圣时起了争执?”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其中原因嘛……用元辅之言就是非臣不忠君,而是君不用臣。至于国本的事,不过是一个由头。”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叹息一声。

    李廷机感慨道:“我倒并非站在哪一边,只是深觉君相不和,非社稷之幸。”

    叶向高则是道:“元辅若是去位,内阁必然缺位,不知大宗伯有何打算?我们今日特来请示?”

    说完李廷机也是点头道:“是啊,今日我们上门来正是来请教的,只是没料到中涵兄一放衙即先走一步,也不打声招呼,原来是在大宗伯这里。”

    李廷机说完看了方从哲一眼,故意冷笑了两声。

    三人是好朋友,都是林党的骨干,方从哲不与二人商量先到一步‘劝进’,实在是不够朋友。

    方从哲对此付之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林延潮反问道:“你们是何看法?”

    李廷机,叶向高二人都是道:“我等都以大宗伯为马首是瞻!”

    林延潮对叶向高的态度甚是欣然,以往他地位特殊,而这一次终于从同学故交顺利过渡到上下。大丈夫能起能落,能蛰伏能腾跃,过去老朋友身处到一个高位,双方身份悬殊,你若是再坚持过去那般平等来往,无疑是很不智的。

    林延潮看了方从哲一眼,当即道:“方才中涵的意思,是让我再等一等,不着急一时入阁。”

    李廷机,叶向高一起看了方从哲一眼,都深感误会了他。

    若是‘劝进’内阁大学士,那么这是好事,当然要叫大家一起来。

    但若是反对,万一令林延潮不快,这就很担风险了。

    林延潮当即将方从哲反对的理由说出,李廷机,叶向高二人一并道:“原来如此,中涵言之有理。”

    方从哲闻言笑着道:“哪里,大宗伯胸中早有定见。”

    三人一并看向林延潮,不知他心底是什么看法?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这三人一得知王家屏与天子冲突的事,没有想到别的,而是第一时间赶来请教自己是否有入阁的意思,足见三人都是自己可以倚重的心腹。

    现在林延潮必须与他们说些掏心窝的话,以示笼络之意。

    林延潮当即道:“若我问为官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大家各有一套道理,常人之患,莫过于名不副实也。身居高位也是如此,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德不配位’。”

    “入阁之事,大家现在看到要么是清议的支持,要么是陛下的支持,取于上下二端,故而大家都以为媚上悦下就可以入阁,坐稳宰相的位子,然而吾认为不可一概而论之。”

    “话又说到方才的‘德不配位’,何为有大德?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当年我们作文章就都考过这一题,我得中府试案首,府试里也正有这句话。”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叶向高,二人乃府试同案,一二名之属当然是记得这一题目。

    “有大德者必得其位,其俸,其名,其寿。我等为官先自问一句是否有大德否?是否能德以配位?但何为大德呢?犯颜上谏为名请命是为大德,清廉自守严以修身是为大德,而有大功者能否称得上大德?圣人没有告诉我等。”

    听到这里,三人都是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

    林延潮道:“邹元标,顾宪成他们认为上谏天子,以礼约天子是为大德,而吾认为有益于天下苍生,为利国利民之功也是大德。这为百姓办事,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就是大德,若林某在礼部尚书的任上真能为百姓做到这些,那么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德以配位的时候。”

    “故而吾为官上不必献媚天子,下不必取悦百官,直道而行之,什么廷推,什么中旨何足道哉!”

    听了林延潮一番话,三人都是安心然后从林府离去。

    这时候已是傍晚了,然后萧良友,钟羽正,杨镐,陶望龄,于玉立,袁宗道等二十多名官员纷纷上门来见,甚至还有一些平时没有走动的官员。

    这些人都是林延潮的心腹,当然他们的意思都是借着王家屏的事来林府上探一探林延潮的口风。

    毕竟现在林延潮可是入阁的大热人选。先一步来表态或者来巴结,万一押对对于他们将来的仕途有着无穷的好处。

    面对于此林延潮倒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除了真正心腹外,对于外面则是道王家屏与天子并没有什么失和,宰相更不可能说谢政就谢政,大家不要误信谣言,令朝中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众人听了将信将疑这才离去。

    林延潮又见了几个不要紧的官员,正准备让人挂上免见的牌子,这时候才听说孙承宗到了。

    林延潮听了脸色当然是不怎么好,但是还是于书房见了他。

    “恩师,”孙承宗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道,“学生的马车坏在半途上,故而来晚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妨,反正我也没睡不是。”

    孙承宗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他倒不是虚言,而是实情如此。

    孙承宗为官很清廉,清廉到什么程度?连在外为官的同年同乡所曾的炭敬冰敬都不收的地步。这算是当时官员灰色收入范畴,大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但孙承宗为官就是这么方正,说不收就是不收,反而因此得罪了一些人。

    所以身为一名翰林,他在京里日子过得着实一般,要不是新民报里的补贴,他肯定是要向人借贷才能过日子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为官必要的排场就难以维持了。

    譬如他平日出行的马车,那马车是从车马行租来的旧车,时不时坏个零部件。这一次因为马车坏在半途上,他又住的离林府极远(因为穷故而住的偏远),所以一路步行赶来以至于最后一个到。

    对于家里的窘境,孙承宗自是难以向林延潮提及,现在迟了一步到来,作为跟随林延潮最久的弟子,他也是感到十分愧疚。

    林延潮看了孙承宗一眼,然后道:“早与你说过多次了,那部旧马车该换的就要换,住得离皇城根也近一些,如此每日上衙花在路上的功夫也可少一些。”

    孙承宗闻言垂下头道:“学生……学生。”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不要说了,回头我让人送你两百两银子,回去换个马车,再将房子退了,租个离皇城近些的地方。你不要与我推托,别人送你银子你可以不收,但我是你座师赠你银子难道是有事求你吗?”

    孙承宗闻言见林延潮没有责怪他,反而是赠车赠屋的,如此之下他甚是难为情地道:“学生谢……谢过恩师。”

    “你我之间休要提一个谢字。当年你我同在归德时,我觉得你太执拗了,但没料到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我也并非要改变你什么,凭着心做好自己即可,其他若有力不能及的事,我来替你办就是。”

    林延潮感叹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现在万历十四年及第对于他而言实在太年轻了。

    历史上的孙承宗辗转达于官显贵家里给官二代教书一直到不惑之年才出头,这年轻的经历对他而言自是饱尝人情,而现在的孙承宗则是另一个版本。

    孙承宗道:“恩师,学生听闻元辅与圣上不和,朝廷可能要重新廷推阁臣,故而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恩师道来。”

    林延潮心道,与其他人的试探揣摩自己的意思不同,孙承宗倒是很开门见山。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说。”

    “学生以为恩师既主张事功,那就当以功业为先,可是恩师至任礼部尚书以来,却操心于海漕淮盐之事,这两件事就算办成了功劳也不在恩师的身上。事实之上至今为止,恩师在礼部所掌上除了开设国子监图书馆外,对于天下百姓而言实没有什么太值得称道建树。”

    “这一点远不如恩师在归德的时候,那时候恩师治河道开淤田,恩泽三十万百姓,沿河官员百姓对恩师都是有口皆碑。”

    林延潮心想孙承宗这话说得实在是一点不给自己留情面,但是却正和自己的观点。

    却见林延潮神色一沉道:“这些话却不用你来提醒。”

    孙承宗闻言也知失语,连忙道:“学生冒昧直言,还请恩师见谅。”

    林延潮见按住了孙承宗,然后道:“我入不入阁的事你先不用操心。我倒是问你若是朝廷给你一个去给将来的太子讲学的机会,你去是不去?”

    “将来的太子讲学?”孙承宗闻言已经是惊呆了。

    太子潜邸的老师对于一名官员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再也不用多说了。

    嘉靖年时的袁宗皋。

    隆庆年时的张居正,高拱。

    本朝的沈鲤。

    这些官员都是从潜邸讲师起家然后达到了一个高度,现在林延潮居然拿此问孙承宗?

一千两百六十章 杂学

    听林延潮有意荐自己。

    孙承宗是诚惶诚恐的。

    他当即道:“恩师如此抬爱,学生实在是受不起。”

    林延潮淡淡地道:“不一定是非要你不可,只是事先问一下你的意思。我记得当年恩师申公有意荐我出任詹事府詹事以辅佐将来太子,但最后我却去了礼部。”

    孙承宗问道:“恩师,眼下百官上疏请皇长子出阁读书,连元辅也是因此被天子训斥,然而为何恩师又在这时候认为天子会给将来的太子请讲官呢?”

    林延潮笑着道:“问得好,你方才以礼部职掌规劝,言下之意不是让我议定国本以为入阁之资吗?”

    孙承宗闻言有些惭愧地垂下头道:“学生确有此意,国本早定,乃国家的根本,古往今来因立嫡之事,而引起的国家动荡,甚至分崩离析不是没有先例,所以早定国本也是我等为官的本分,而恩师身为礼部尚书议定国本正是职责所在,前任于东阿因谏国本而去,天下读书人无不敬仰,若恩师……”

    孙承宗看了一眼林延潮的脸色继续道:“恩师以事功为德,早定国本即是大德,有利于天下苍生,这也是事功啊。”

    林延潮现在一听到劝自己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劝天子立国本之事,就有等耳朵长茧的心情。但现在孙承宗也这么说了,确实令他必须重视。

    孙承宗的观点也代表自己一部分门生的意见啊,这就如同当初袁可立之事,孙承宗也是出面来保袁可立。

    这两件事都是一等政治正确,代表了下面人的心声,但真的去办,无疑都会影响林延潮政治仕途。

    林延潮想到这里对孙承宗道:“你可知陛下早有意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你可知他为何至今不愿定吗?”

    孙承宗道:“学生不知。”

    林延潮道:“这一次皇长子出阁读书事成,谁受益?”

    “当然是元辅!难道……难道天子不愿将此大功于元辅。”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以我之见什么时候王太仓到京出任首辅,什么时候皇长子出阁读书的事也就成了你懂吗?”

    孙承宗确实美想到这一点,他竟不知其中有这个理由。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皇长子出阁读书是在万历二十二年正月。

    当时王锡爵正因京察的事而焦头烂额,天子为了挽回他的威信,于二十二年正月下旨皇长子出阁读书。

    当时天子命大学士王锡爵,赵志皋,张位提调。

    命修撰唐文献,焦,编修邹德溥,郭正域,全天叙,检讨箫云举充讲读官。

    这些讲官之中,唐文献,焦虽是编修,但分别却是万历十四年十七年的进士,而郭正域,邹德溥为万历十一年的庶常,所以他们才是讲官之首。

    但邹德溥因后来受贿之罪被东厂查出而革职,最后名声尽毁,郭正域因楚王事而差一点死于狱中,所以太子讲官在万历朝并非是好差事,相反是一个危险之职。

    到现在郭正域因没有入翰林院,自然也就失去太子讲官的资格。所以此事林延潮就意属到孙承宗的身上。

    林延潮道:“太子出阁读书之事,吾从未发愁过,何时王太仓回朝时,此事也就办了。但是我所忧心的正在于太子的讲官人选上。”

    一般人肯定是不懂林延潮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只要看了邹德溥,郭正域二人之事就知道,为什么林延潮要推举孙承宗为太子讲官了。

    孙承宗道:“此事学生不明白。”

    林延潮道:“当今天子因群臣犯颜上疏册立国本之事,必然对将来的太子不满,但天子与太子毕竟是父子,再如何也不会为难到太子身上。所以将来一旦太子有错,那么受罚的就是他身边的人。”

    孙承宗闻言点了点头。

    “你以中旨出任侍讲,可以说是陛下看重的人,故而若是我推举你出任太子讲官,无疑能得到陛下的认同。而将来能在天子面前维护太子也只有你出面为之,但此事一不小心就是……你明白吗?”

    孙承宗当即道:“恩师谋划长远,实在令承宗佩服。之前承宗误会,还请恩师原谅。”

    林延潮笑了笑道:“太子讲官并非好差事,所以吾要事先再三提醒你。”

    孙承宗当即道:“若是能为天下社稷,为了恩师维护将来的储君,承宗当仁不让!”

    林延潮欣然点点头道:“那就好。”

    虽说林延潮没有明言自己是否要入阁,但其他官员通过林延潮的门生心腹,得知他确定没有入阁的打算。

    经此一事后,陆光祖自是大喜,对林延潮极力示好,大加拉拢。

    这时林延潮上疏请求议定会试主副考官人选。

    这时候王家屏辞职,张位一直在路上,赵志皋独相。赵志皋是个没主意的人,当即让林延潮由礼部部议主副考官人选。

    林延潮自是领着这个顺水人情,看来内阁失势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以往商议会试主副考官人选是不会下礼部部议的。

    会试主考官一般是由内阁大学士出任,但现在赵志皋一人在阁,肯定是退而求其次。

    于是经过多方面的权衡,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詹事府事陈于陛经林延潮推举出任这一次科会试的主考官。

    陈于陛当初与林延潮,王家屏并为天子的六位日讲官之一,算是有些交情,这一次也是王家屏去位之后的入阁大热人选,论主考官的资历更没有人争得过他。

    自林延潮放出不入阁的消息后,陈于陛还亲自上门拜会过一趟。

    说些什么,当然是外人无从得知,但是之后陈于陛却是出任了这一次会试主考官,也是破天荒的一次,毕竟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用翰林学士出任主考官了。

    而会试副主考有三位人选,一位是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盛讷,一位是翰林学士习孔教,还有一位则是太常寺卿兼詹事府詹事范谦。

    这三人虽说都是翰林院的,但与林延潮都是私交平平。

    不过在乡居官的申时行却意属盛讷,于是向林延潮推举。林延潮必须卖了这位老领导的面子就用了盛讷为副主考官。

    定下了主副考官,下面的同考官林延潮就自己做主了。

    这一次同考官的人选充斥着林延潮的私人,简直比上一次会试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现在朝堂上闹得厉害,陆光祖一心一意打算入阁,王家屏欲求致仕,没人会在这时候到林延潮这里分一杯羹,反而都要大力结好于他。

    又过数日天子下诏诏令王锡爵立即回朝,王锡爵上疏婉言谢绝。

    赵志皋也上疏说一人难以独撑大局,题请天子命王家屏入阁供事并点用廷推阁臣一二员,天子见疏并没有批答。

    次日山西道御史彭好古上疏言,祖宗旧制特令吏部破格旁求,凡大小九卿中德业闻望可称名世者俱得与翰林同举。

    这彭好古的意思就是廷推阁臣的范围可以扩大,不仅仅从翰林中选拔,还可以放大到大小九卿之间。

    对于彭好古这奏疏,天子回复也是耐人寻味。

    天子说自古以来知臣莫如君,近年来大臣们借口会推开徇私之门,而对奉旨任用者大为抨击,如果以后再有这个例子,朕定然严惩不扰。

    林延潮明白彭好古这奏疏,已为吏部尚书陆光祖廷推入阁有一个铺垫。但是天子这回复到底是同意还是没同意呢?

    其实天子这回复可以视作默认,但是也对会推这样的选拔方式提出了质疑,认为会推的方式都是徇私之举。

    如果天子不选正推而选用陪推,必然有言官说事,如此又何谈奉旨任用呢?直接你们官员廷推任命官员就好了,朕过问有什么用?

    所以说天子的意思是告诉满朝文武,如果你们要扩大入阁选拔官员的范围,那么朕也不一定要选正推,陪推也在朕的考虑之内,你们不可以嗦。

    接着这一科的会试即是开始了。

    林延潮对会试又进行了一番改革。

    当初的改革是经史并重,也就是头场经义题与次场策问题并重,到了现在第三场也改为了杂学,所谓的杂学揽括了天文地理,兵事经济等等。

    总之杂学是包罗万象,而且这一次考试也不是以问答题的方式出现。

    而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科举考试中引入了选择题。

    在杂学题目之中,一共五十道试题。每道试题都有甲乙丙丁四个选项,考生从中择一为正确答案。

    这样的选择题由过去的问答方式一变,使得科举考试既兼顾了考生的知识储备,也判断其逻辑能力。

    当然这第三场的杂学题目一出,考生们是骂声一片,这对于以往只知四书五经的读书人而言,这样的题目实在太玄幻,对不少人而言简直就是天书。

    就此礼部不得不出面澄清,这杂学出题只是试行,只作最后科场的上下参考之用,而不定去留之分。如此之下考生们的抱怨才平息了许多。

    不过经过这第三场杂学的选拔,不少出类拔萃的考生也因此脱颖而出,成为日后朝廷的栋梁之才。

一千两百六十一章 伟器

    礼部试第三场时。

    身为本科正副主考的陈于陛,盛讷二人正巡视考场。

    因为最重要的头两场已是考毕,这一次会试出奇的平静,没有出现以往会试里种种失火,暴雨,舞弊等事情,故而对于两位正副主考而言,实感觉一切顺利。

    前几日陈于陛一直面色凝重,今日神情方好看了许多。

    说起陈于陛朝中不少人还以为是隆庆年户部尚书陈于陛。

    二人确实同名,但前一位陈于陛乃邯郸人士,这一位则是四川南充人。

    说起陈于陛,不得不提其父陈以勤。

    陈以勤与张居正,高拱一样都是隆庆帝当年在潜邸的讲官,最后都得以内阁。他在内阁时一直以直言敢谏闻名,不过也因此得罪了高拱,最后致仕回乡。

    当年张居正去位时,朝中还有人提议让陈以勤回朝来任大学士,但陈以勤毕竟年事已高,于万历十四年就去世了。

    陈于陛作为阁老之子,在官场上自是一路受人照顾。

    他与林延潮,王家屏一并曾作为天子的日讲官,现以礼部右侍郎衔领詹事府事。当初陈于陛在这个位子时,士林曾一致期望,这难道是父子两帝师,启沃三代君王的佳话吗?

    说来陈于陛也曾奏请天子赶紧册立太子,但是天子仍迟迟不立。

    看眼下这趋势,陈于陛任太子讲官的可能已经很小,不过达成另一个成就的可能却很高。

    这个成就是大明开国未从有家族达成的成就,那就是父子两阁老。这可不是严世蕃那样的小阁老,陈于陛要入阁了那可是真阁老。

    陈于陛还有一长,乃是喜好相人之学。

    作为主考官他最喜欢巡场路经一名考生时,对他其相貌在心底评价一番,然后在他面前取其卷,观其才与自己心底所相印证一番。

    跟着陈于陛身后的盛讷则是面色凝重,低声道:“这杂学实在考得太范,官制,财用,盐政,漕务,钱法,兵制,地舆,河渠无所不考,去经史太远,恐怕有违圣人之教!”

    陈于陛点点头道:“是啊,以往吾为学时也是对这样的案牍之文避之不及,直到为官后方才有所涉猎。”

    “总裁大人,第三场考这些实令不少读书人为难。第二场考诸子策问,还有史策也是不妥,若非是大宗伯一力倡导,我实在难以赞成此事。”

    陈于陛笑了笑道:“谁让大宗伯的面子大,他年轻气盛,既掌礼部总要做出些事来给天下人看。”

    盛讷笑着道:“是啊,我等还是照办吧,幸亏这第三场以甲乙丙丁批阅,就算是个不同文墨的书吏也可批改,如此倒是省却我们功夫了。”

    陈于陛打趣地道:“有了这第三场看来以后要没有‘目不识丁’这话了。”

    二人说着同时大笑。

    这时陈于陛走到史继偕的面前观其相貌,心想此人唇薄而定,鼻正而长,一看即知人品方正,腹有才华之辈。陈于陛想到这里,看他的文章心底点了点头,果真如他所预料,这文章实在极佳。

    史继偕见陈于陛到他面前,恭敬地于座位上行了个半礼,如此更令陈于陛欣赏。

    史继偕之后,陈于陛又走了一段路来至翁正春的面前。

    陈于陛在头场巡卷中看过他的卷子,认为其才华无匹,只是略显文弱,有一等书生的郁郁之气,观其文后更加印证了他的观点。

    陈于陛正欲看翁正春的文章,却见他的考棚有些潮湿,不由对左右道:“怎么回事这一次会试前考棚不是都修葺过一遍,怎么还给他分了一个雨号?”

    听陈于陛之言,号军有些颤栗,而一旁的巡场官吏则道:“第一场时还好好的,到了第二场不知为何却漏了。”

    陈于陛看了号军一眼问道:“是这样吗?”

    号军见对方乃是大官,支支吾吾的有些说不出话来。陈于陛一看以为此中有隐情。

    陈于陛取了翁正春的卷子先看他的名字,经历,到了籍贯那一行时上面写着‘福州府侯官县洪塘乡人士’。

    陈于陛看到这里突然想到,是了,林延潮不正是侯官洪塘人吗?此人若屡次不第必然与他有旧,若是能对这翁正春稍加援手,说不准是一桩人情。

    陈于陛沉下脸来道:“考棚漏雨不报,先究号军之责,再究巡场官吏之责……”

    巡场官吏与号军都是脸色一变,他们当初觉得这点疏忽不算什么,但没想到陈于陛竟如此较真。

    这时候翁正春站起身道:“回禀总裁大人,这考棚漏雨是晚生之过,与他人无关。”

    “怎么是你之过呢?”

    翁正春道:“第一场第二天夜里,学生睡过了头惊醒时直起了身子,倒是把考棚给顶破了。学生做错了事也不敢与人提及。”

    翁正春说完,陈于陛等人都是笑了。

    盛讷笑着道:“这倒是‘出头’之兆啊!”

    陈于陛倒是欣赏地看了翁正春一眼,然后道:“好了,本总裁不追究就是,你安心考试。”

    下面陈于陛与盛讷在考场里巡了一圈,这时候有官吏报道:“启禀两位总裁,礼部尚书林部堂抵考场巡视,马上就要到至公堂了。”

    陈于陛,盛讷二人一听对视一眼,然后立即从考场直往至公堂。

    到了至公堂后,但见林延潮以及十几名礼部的官员已是到了,他正与知贡举礼部左侍郎韩世能说话。

    却说知贡举,就是特命主掌供举考试的,主要是负责考场内外之事,除了阅卷的事不管其他都归他管。

    在唐宋时知贡举都是由朝廷里名望大臣来出任,到了明朝一般乡试的知贡举由布政使出任,而会试则是由礼部尚书出掌。

    而到了这一科,林延潮身为礼部尚书却辞去了会试知贡举的差事,而是推荐礼部左侍郎韩世能出任。

    为何林延潮要辞去呢?

    因为知贡举是与会试主考官一内一外。以往会试主考一般都是由二品内阁大学士出任,而礼部尚书出任知贡举,大家可以相互监督。

    但现在主考官陈于陛是三品衔,若林延潮下场,那就失去监督平衡的意义了。因此林延潮推举韩世能来出任。

    见林延潮抵达后,陈于陛,盛讷二人一并见礼。

    当初在翰林院时他们都是林延潮的前辈,但怎奈林延潮三元及第的出身实在太过光环,又有申时行一路提携,故而他官升得极快,已他们二人之上。

    林延潮还礼后问道:“第三场如何,听闻之前出杂学时,考生在底下议论颇多。”

    陈于陛道:“回禀大宗伯,大凡政策刚出,下面总会有些意见。但现在看来考场之上大体平静。”

    盛讷也是笑着道:“是啊,第三场只做参考高下之用,不定去留,考生们都是理解,下官心想如此反而能为朝廷选出一些经世致用的人才。”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就好,方才本部堂还有一些担心,现在见一切按部就班就好,这也是足见三位功劳啊。”

    闻言韩世能,陈于陛,盛讷三人都称不敢。

    “诸位随我巡视一番考场。”

    三人一并道:“大宗伯有命,我等自当遵从。”

    当即林延潮下场巡视,考棚内外考生们都在认真答题。

    林延潮经历过万历八年,万历十四年的会试,这一次又以礼部尚书的身份第三次亲临贡院,每到了这里都有一等别样的感受。

    巡视了考场后,林延潮又来到后帘各房里视察各房官们阅卷,改卷之事,想起当年自己的卷子就是在拾遗中被申时行从落卷里选出的,林延潮对于各位房官是一一责成叮嘱过去。

    其一丝不苟令陈,盛二人不由佩服。

    视察了大半日之后,林延潮对韩世能道:“这一次会试羡余还有不少,尔等不必节约都给我用尽,拿来给考官,外场官员作为伙食茶水之用。”

    韩世能称是,而一旁官员无不高兴。要知道按照以往这会试羡余都是要被礼部收走,其中不少还是作为礼部官员的陋规奉上,但林延潮这么说如同从私囊里拿钱贴补他们。

    林延潮又对陈于陛,盛讷叮嘱道:“会试之事乃朝廷三年一度的论才之典,多少考生的一身荣辱都系于此。二位为国绳才责任重大,还请再三用心,林某替所有考生谢过二位了。”

    二人都是齐道不敢。

    巡场到最末,林延潮方才离去。

    陈于陛,盛讷二人都是将林延潮送出了龙门。

    盛讷叹道:“大宗伯办事我等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陈于陛道:“那是当然,否则以而立而拜礼书者,天下也唯有大宗伯一人了。”

    盛讷道:“是了,你精通相术,你观大宗伯之相如何?”

    陈于陛想了想道:“说实在的,吾初见林侯官时,觉得他不过是普通人之相,但细细看之,却有些不同,总之难以言语。”

    盛讷道:“这有什么难以言语的。”

    陈于陛道:“确实如此,大宗伯之相不过普通人之相,我也不知为何他能富贵之此。但今日仔细一看,却又有不同,其目光有棱,足照一世之豪,肩背有负,足荷天下之重,此乃伟器之相也。”

一千两百六十二章 题目

    会试之后,林延潮上疏天子,依照惯例殿试拟用用九卿詹翰掌印讲读学士为读卷官,并呈送了名单。

    最后天子批准了这名单,朝廷下旨由大学士赵志皋,吏部尚书陆光祖,户部尚书杨俊民,礼部尚书林延潮,兵部尚书石星,工部尚书舒弘志,刑部尚书孙丕扬,左都御史李世达,礼部右侍郎掌詹事府事陈于陛,侍讲学士盛讷为读卷官。

    在殿试前一日,这十名读卷官齐聚于文华殿之中。

    这十人除去王家屏,也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文臣。

    赵志皋可谓第一次坐在主位的位子上,此刻他看看左首陆光祖,再看看右首的杨俊民,以及挨着陆光祖坐的林延潮,将所有人表情尽观眼底。

    赵志皋道:“今日议一议明日殿试的策问,以诸位之见当以何为题?”

    众官员当然都是不说话,赵志皋道:“与绳兄,你来说一说吧。”

    陆光祖闻言笑了笑,在前几日廷推内阁大学士,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是与推。陆光祖身为吏部尚书廷推得第一,次名则是罗万化,陈于陛。

    现在陆光祖入阁胜算很大,就算他不入阁,但在殿试题目这样的小事上赵志皋也要请教他的意见。

    陆光祖点点头道:“那我就说几句吧,今岁乃圣上御极第二十年,二十年来可谓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我以为当拟定个祥和喜庆的题目为殿试的题目为圣主贺。”

    陆光祖这么说后,下面的读卷官一并点头。

    “正当如此。殿试题目应当如此拟定,为圣主贺!”

    “是啊,二十年太平盛世,古往今来也是旷世罕见啊!”

    位于殿内可谓第三把交椅的杨俊民点了点头,正要出声附和,却见林延潮皱着眉头于是就将话放在肚子里。

    众官员都习惯陆光祖擅权发号施令,廷议中王家屏在时,遇大事都是他一言而定,而王家屏不在时,陆光祖更是搞一言堂。

    陆光祖为人处事都极有手腕,现又身为大宰冢,人人都惧之三分。

    陆光祖看了左右一眼,唯有林延潮,杨俊民没有出声。

    这一次会推,林延潮主动放弃了吏部推选的资格,在陆光祖眼底这是识相之举。

    陆光祖心想这殿试策问题目一向是礼部所专,自己此举有些擅权的嫌疑,但眼下他要入阁的关键关口,必须有圣意的青睐,所以必须用殿试题目这样的方式来巴结天子。

    所以陆光祖跳过了询问林延潮的流程,向赵志皋问道:“次辅以为如何?”

    赵志皋的眼睛正在半眯半闭之间,一听陆光祖之言,当即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好,好,好,与绳兄不愧为太宰,此见其为恰当。嗯,本辅嘛……”

    赵志皋突然听见林延潮轻咳一声。

    赵志皋继续道:“本辅倒是愿凭众议,不知其他大人还有何高见?”

    这时林延潮开口道:“在下有一言。太宰所言为天子贺,自有道理。陛下御极第二十年,于此间我等身为臣子当为陛下贺一贺。但是……但是盛世之下,未必没有隐忧。”

    林延潮此言一出,众官员们纷纷表情不自然了。

    “譬如唐玄宗开元二十年之治,也可称上国泰民安,但最后却有天宝之乱。当今天子虽圣明聪睿远胜于唐玄宗,但于此时我等身为臣子,不能一味歌功颂德,也当居安思危!”

    “近来的事诸位也听说了吧,国本未立,而朝鲜陪臣韩应寅来朝赴奏倭酋平秀吉已有兴兵来犯之意,而宁夏又报虏贼拜因于上个月十八日,纠合其子承恩、义子云及土文秀等,嗾使军锋刘东叛乱,杀巡抚党馨及副使石继芳,纵火焚公署,收符印,发帑释囚。眼下之景还不到歌功颂德之时,诸位当三思啊!”

    这时候刑部尚书孙丕扬道:“大宗伯所言在理,吾以为当以开元天宝为戒。”

    陆光祖听林延潮,孙丕扬之言,面上早就露出不快。

    陆光祖与刑部尚书孙丕扬有一段故事,当年陆光祖在吏部为郎中,深得当时的吏部尚书严讷信任,大小之事都委托给他。

    而陆光祖行事也是相当的独断专行,升贬官员从不与人商议,此事被为御史孙丕扬知道然后弹劾陆光祖。陆光祖因孙丕扬的弹劾而罢官。

    陆光祖被罢官后,有一日遇到孙丕扬当面与他说,承蒙教诲感激不尽,我在吏部为官时人情关说不断,若不独断专行,只怕不能为朝廷选拔合适的官员。

    孙丕扬听闻后当即道,此事是我错了,我再向朝廷保荐你就是。

    陆光祖知孙丕扬是直性子,于是淡淡道:“那么依大司寇当如何拟,总不能以开元天宝为题吧!”

    孙丕扬道:“此事我没有主张,不过大宗伯乃礼部尚书,对于殿试题目他定有高见!”

    陆光祖勉强一笑,向林延潮问道:“那么依大宗伯之见,今年殿试策问当以何为题?”

    林延潮道:“回禀太宰,开元天宝之言当然不能提。当然还是那句话不能一味歌功颂德。吾以为还是当以居安思危为主!那么这殿试的题目,吾以为应当紧扣‘中兴’二字!”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官员纷纷点头。

    赵志皋笑道:“不愧是大宗伯,这题目拟得好啊!颂中有谏,谏中有颂!我大明开国已有两百年,又逢尧舜之君,此当为中兴之时。”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天子愿为中兴之主,我等当极力为中兴之臣,至于如何中兴,就看以后我等之作为了。同时也可以此为题目,让天下读书人知道朝廷的决心,为以后的施政定一个调子,不知太宰如何看?”

    陆光祖看了林延潮一眼心想,这中兴二字,确实比他拟定的殿试之题好多了,实在比一味歌功颂德更令天子喜欢,看来论及揣摩圣意,我远不如此子多矣。

    陆光祖闻言笑了笑,似答允了又似没有答允。

    众官员见他不表态,都不知其意,不敢表态。

    等了一阵,陆光祖见无人说话,这才道:“还等什么,就以此拟个题目吧!”

    听了陆光祖此言,众官员才松了口气。

    ps:明日有更。

一千两百六十三章 登顶

    次日殿试。

    三百多名新贡士们上朝殿试。

    这一科会元乃吴江人吴默,但见他率领三百贡士鱼贯进入。紧随着三百贡士之后的,还有三百名得中副榜的举子。

    会试,乡试都有正榜,副榜。

    乡试的副榜可以获得进国子监读书的机会,甚至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比如名臣于成龙历史上就得中乡试副榜,最后到了京师参加会试。

    不过于成龙一直都没有中进士,最后还是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出仕。乡试正榜与副榜的比例在五比一,所以即便中了副榜也是足以自豪了。

    而会试副榜也是如此,给落第举人一个机会。

    落第的举人可以免费入国子监读书,甚至可以去吏部候缺成为一名官员。翁正春当年曾会试不第,然后去吏部候缺,最后补为延平府教授。

    当然会试副榜的名额也是很少。

    但是这一次林延潮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奏请天子,取了三百名会试第举人入副榜。不仅给他们优先在吏部候缺作官的机会,同时让他们入国子监并给予参加下一次会试的资格。

    所以这一科副榜的三百举人,都仰仗了林延潮才有此机缘。

    眼下他们随着三百贡士之后前来紫禁城里并非为了殿试,而是向皇城叩拜感激皇恩。

    当然最受人瞩目的还是三百名新贡士,这一科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吴默,其次就是名列前茅的史继偕,翁正春,顾天埈,毕自严等人。

    翁正春走在宫道上,清风拂过他的袍角,面对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他这一刻有些不知是真是假,十几载落第生涯然后一朝登上金榜,实在是苦尽甘来,此中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此刻身在他左右的举人们倒是新鲜兴奋。

    殿试不作黜落,只要自己不作死,进士就是榜上定钉的事。

    众贡士们抵达午门前时,这时候宫里鼓声响起,百官从朝房里步出。

    一时之间,绯袍交映,百官们相对而揖。而一旁六七百名贡生,副榜举人正好路过这里,他们见当朝诸公威仪不少人愣住了,也有人为了目睹当朝大臣的风采不免纷纷争相上前旁观。

    顿时午门前一时吵杂,而翁正春也在此进退不得。

    突然翁正春听得一声怒喝:“这里是何所?尔等村野秀才敢如此放肆?来人给本冢宰赶出去!”

    本来翁正春想听是何人口气这么大,一听冢宰二字,心道原来是当今吏部尚书,难怪如此威风。他们身成进士要先观政三个月,然后才被朝廷选拣为官。

    一旦得罪了当今吏部尚书,被分配到什么边远地方,好容易得来的前途就尽毁了。

    当下官吏们上前驱赶,而众贡士们闻言也是不敢说话,唯有几个新贡士们低声抱怨几句‘好大的威风’。

    正待这时一人道:“且慢!”

    翁正春看去原来正是礼部尚书林延潮。

    但见林延潮道:“新贡士为了目睹当朝诸位的风采,故而争相目睹,这也是赏国之光,利见大人嘛。”

    听了林延潮之语,不少官员都是笑了,顿时将气氛缓和许多。

    这赏国之光,利见大人出自易经乾卦利见大人之语。

    无论是飞龙在天,见龙在田都是夸了众官员,也是夸了众进士。

    吏部尚书陆光祖闻言看了林延潮一眼,肃然道:“大宗伯,所言在理。”

    说到这里,众人都是缓了一口气。官吏们不敢驱赶贡士,而是让他们先行离开。

    见这一幕,翁正春与众贡生们心底都有评价。

    有人私下道:“陆平湖身为吏部尚书当然权势极大,无人敢惹,但礼部尚书林侯官出面,对方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也有人道:“这几年常言,张江陵,张蒲州,申吴县去位后内阁无人,再也没有贤相了。不过今日看来当朝诸公仍是英才济济。譬如几位部臣里如天官陆平湖,清强有识自不用多说,本兵石东明敢于任事,而大宗伯林侯官更有是才望,德望,清望,有他们在朝,内阁一时无人也是无妨啊。”

    翁正春闻此倒是不以为意,但见他正走之间,却正好迎面碰见一名官员。

    这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卢义诚。

    “原来是卢大人!”翁正春既碰到对方,但也不愿多说,打个招呼就此别过。

    不过卢义诚倒是满脸笑容道:“兆震兄,得知你高中的消息,我不知如何欢喜才是。”

    “卢大人这……”

    “诶,提什么卢大人,以后大家就要同朝为官了,还是如以往称我为诚之好了。”

    翁正春闻言一时茫然,随即释然一笑,心底没有半点波澜地道:“好的,那翁某还要赴考,先行一步。”

    卢义诚点头道:“当得,当得。改日到舍下,让我为你庆贺一番。”

    翁正春不置可否,遥遥一拱然后与卢义诚擦身而过,直往金銮殿而去。

    翁正春之前也不是没想过高中时在卢义诚面前来出口恶气,但真正高中后却觉得出口气的事已不那么重要。

    他看着面前的宏伟的金銮殿突然想起,年少时父亲携他登山,一路疲惫登顶后,终于见到那旭日光芒万丈之状。

    想到这里他欣然一笑。

    到了第二日,文华殿。

    殿试的卷子已是从匣子里打开呈放在案上,而十名读卷官各坐于一小桌旁,然后围作一圈。

    然后殿试的受卷官持卷一一分于每个读卷官的桌上。

    试卷布完,每名读卷官约有三十余卷。然后他们才开始批阅卷子。

    殿试的规矩,一直都是‘圈不见点’,‘尖不见直’。

    就是一张卷子上若用圈(第一等),则卷子上不可见点(第三等)。若是用直(第四等),那么卷子上不可用尖(第二等)。

    如此文华殿内,众大臣们坐着批卷,一名读卷官批完再呈送第二名读卷官,然后依次转下去。

    一名士子殿试成绩的好坏,其实很大就取决于第一个批阅卷子的读卷官。

    次辅赵志皋年事已高,精力很是不济,但他偏偏是首席读卷官。

    批了几卷后,赵志皋已是难以为继。

    坐在赵志皋下首的陆光祖看了对方一眼,不由摇了摇头。

    他虽也是上了年纪,但目力精力都不逊色于年轻的时多少。现在的陆光祖既不老迈昏聩,也不年轻资浅,若能入阁当有一翻作为。

    陆光祖不动声色已是批了十余卷递给下首的杨俊民,而上首赵志皋才送来了三卷。

    他又看了其他几名官员,包括下首的杨俊民都与他差不多,唯独林延潮……已经将手里的三十余卷尽数批改完毕,正在开始看杨俊民转给他的卷子。

    陆光祖看了林延潮一眼,心底大生警惕之意,此子如此年富力强,若我他日入阁,恐怕难以驾驭啊!

    陆光祖摇了摇头继续批卷。

    又过半日,十位读卷官已是各自不同。

    赵志皋桌旁的卷子已是高垒,犹如堰塞湖般令人担忧,陆光祖再看林延潮一眼,但见对方卷子也是高高堆起。

    陆光祖顿时领悟,此子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长。

    陆光祖目光一凝继续批卷,他倒有心显能,是众读卷官批阅最快的。

    足足耗了一天(主要是等赵志皋)三百余卷方才批阅完毕。

    最后众人议定头十二卷面陈天子御览。

    在一卷去留之上,兵部尚书石星与林延潮起了争执。

    但见兵部尚书持卷道:“今日殿试议的是中兴二字,此卷下笔千言,文采斐然,议论也足有见地,所倡强兵富国十策虽说是书生之见,但也有一二值得称道地方,唯独这一句‘民为父绝君,不可为君绝父’实为杨墨之言,非我儒者之意!故而吾以为此卷不可面君!”

    而林延潮是支持的,他道:“大司马此言差矣,当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言何意?就是先家而后国的道理,我等儒者一生以修齐治平四字磨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由内及外的道理。哪里有先治平,再修齐之说?”

    石星与林延潮不是第一次掐架了。但见石星冷笑道:“此言荒谬了,吾为兵部尚书,若是听闻下面有兵卒为天子去打战,屡战屡逃。朝廷拿而问之,此人说我家中有老夫要赡养,故而不敢死。你说难道我还要凭他是个孝子而让他当官不成?”

    林延潮道:“当年王吉有云,宁为孝子,不为忠臣,天下誉之。为人子尽孝心,此是人之常情,而保家卫国此朝廷之义。士卒不敢战而逃,是因为朝廷不能为他安顿父母,这是朝廷过失,又怎么能怪在人子的尽孝之心上?”

    “先孝而后忠,此乃人心,我等为官为学当本于此,别说大司马就算是圣人也不可夺此理!而天下百姓若人人都能尽孝于父母,那么也必人人能尽忠于国家。”

    石星与林延潮争执一阵,不少官员都是赞同道:“大宗伯所言在理,我等也不是常言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这就是先尽孝再尽忠的道理。”

    最后林延潮胜了石星一筹,将此卷面呈御览。

    石星闻此后黑着一张脸,这是他与林延潮的辩论中,少数几次输给他。

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盛世与危机

    乾清宫之内。

    天子一面手抚着狮猫,一面读殿试之卷,半响后淡淡地向陈矩道:“这一次殿试的题目,这几位大臣还算拟得不错。”

    陈矩禀道:“回禀陛下,内臣也以为这中兴二字拟得极为恰当。当年先帝在时,太仓一年岁入不过二百三十万两,而到了前年太仓岁入已达三百七十四万两,这期间不过二十年啊,由此可见,国力是一年强胜一年。”

    “今日之景令臣想到了开元之时,那句‘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实令人一下想到开元之盛啊!”

    天子之前一直伸手抚着狮帽,脸上带笑,闻陈矩之言慢慢坐直身子忽道:“开元中兴后有安史之乱,然后盛唐的千秋功业毁于一旦。陈伴伴,你这是要提醒朕眼下天下虽称太平,但不可马放南山否?”

    陈矩立即拜下道:“启禀陛下,臣岂敢有此意,陛下圣明远胜千古就算唐宗宋祖也不及,又何况唐明皇乎?”

    天子倒是笑了笑道:“好啊,你与这殿试题目一样都是颂中有谏,朕不会做李隆基,当然朕也明白这题目背后的文章。陈伴伴你的忠直朕是知道的,若朕下面的言官各个都似你这样进言,国本之事也不会拖延至今仍没有一个结果。所以对于你的谏言,朕心领了,平身吧!”

    “陛下圣明!内臣谢过陛下恩典。”陈矩又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起身。

    天子皱眉道:“宁夏兵变并勾结火洛赤部,西南的杨应龙怀不臣之心,这几人朕各个看似安禄山,若说是安史之乱,朕眼下正此担心。其实朕最担心还是东边的倭国。”

    “陛下……”陈矩欲言想了想又换了一等说辞,“边患不过一时,只要选拔得力文武,制定战守之策,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至于倭国朝廷自去年也已制定了种种应对之策了。”

    天子道:“你说得有道理,朕之前准了林延潮所请在三百零四名正榜贡士之外,另取三百名副榜落第举人,这也是收取天下士心的办法。但是凭此仍不足以御外敌的办法啊!这时候朕倒是想起了申先生,王先生啊。”

    陈矩道:“陛下这一次廷推,廷臣们推举了吏部尚书陆光祖,吏部左侍郎罗万化,礼部左侍郎陈于陛入阁。”

    天子闻言忽道:“朕今日听说新贡士入宫殿试冲撞了朝臣,结果陆光祖欲指官吏呵退!眼下陆光祖都是这么威风吗?”

    “而这一次朝臣上疏,王家屏封还了朕的圣旨。他与陆光祖一贯交好,若二人没有默契,王家屏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封还朕的旨意。”

    “还有这一次朕让廷推内阁大学士,这陆光祖身为吏部尚书又怎么能把自己推上来呢?陈伴伴你说呢?”

    陈矩道:“回禀陛下,内臣愚昧,但廷推之事官员们自有一套制度,考究资历官位等等,至于廷选之官员,想必廷臣们也不过是循故事而已,倒不一定是陆光祖自己的主意。”

    “只是循故事吗?”天子如此反问了一句,然后就没有在陈矩面前再透露什么话了。

    陈矩也不敢再说。

    随即天子批阅试卷,看后欣然道:“这一次贡士之中,却有几个有才华的,虽未必及得上当年的林延潮,孙承宗,但也是相去不远了。”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添得栋梁之才。”

    天子笑了笑道:“文章写得好,不一定是真才,还需好好历练才能成栋梁。”

    说完天子抽出一卷,淡淡地道:“就点此卷为头名吧!望此人能给朕带来个好兆头。”

    次日,皇极门开启。

    三百名进士鱼贯入内,与百官们一并列于阶下。

    今日如此传胪大典,一向不朝天子的照例没有亲临。

    但仪制依然隆重。

    大明开科举这么多年,所有传胪之典都有规章制度可寻,身为礼部尚书的林延潮要做的也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

    韶乐之后,文武百官,贡士们都排列整齐。

    百官贡士向皇极殿虚拜后即是站起身来,金銮殿上赵志皋等四品以上大员着绯袍而立。

    然后一名官员将金册递给林延潮后,他双手捧册走到丹陛前。

    这一刻林延潮目光扫过丹陛下的官员士子,然后双手摊开金册高声念道:“壬辰年三月十八日,礼部尚书臣林延潮于皇极门,奏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三百零四名,本年三月十五日殿试,合请赵志皋,陆光祖,杨俊民等十人读卷。”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传胪唱名向来是礼部尚书的事。会试被称为礼部试,最后科考的结果,当然必须由礼部尚书在皇极门时向天子作一个汇报。

    林延潮继续念道:“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授从六品,第二三名,授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五十七名,授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两百四十四名,授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科举一般一甲二甲总和都是固定的,不是六十就是七十,至于三甲才有浮动。至于头甲进翰林院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至于三甲授正八品,这正八品指得是京职,若是外放到地方为州县,一般是授予知县推官这样的正七品职。

    林延潮念至这里,可知下面的官员读书人无不竖起了耳朵,不过身为礼部尚书他可以比常人先一步地看到结果。林延潮见到那熟悉的名字后,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然后又肃然道:“万历二十年壬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翁正春。”

    殿下无数道目光看向了一名贡士。

    而翁正春此刻望了一眼宫阙,他的脸上本一直有几分郁郁之色,但现在反而露出释然之色,回首向四面道贺举子称谢。

    “多谢诸位成全!”翁正春平静地言道。

    林延潮将翁正春连念三遍之后,下面早已是开始骚动。因为天子不在场,所以倒是少了召对这一环节。

    林延潮念了翁正春的名字,不由想起当年院试自己屈居于翁正春之下,又到乡试时,自己解元他为孙山。到了这一日接连落第的翁正春终于大魁天下。从乡试时最后一名,最后到殿试时之第一名,这一段经历真是何等励志。

    林延潮打心底为翁正春高兴,又接着念道:“万历二十年壬辰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史继偕。”

    方才刚向翁正春道贺的史继偕,等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已是愣住。

    虽说方才向翁正春道贺时,史继偕藏着几分那么为何头名不是我的心情,但听闻自己是榜眼时,心底一股悸动仍是冲破了他脸上的神情。

    先是欲笑,忽而就是盈眶的泪水已遏制不住落在史继偕的衣裳。

    “状元与榜眼都是闽人啊!”百官中有人意味深长地道了这一句。

    “闽地原先是偏远之地,但自宋室南迁后,朱子又在闽地讲学,从此文风一下极盛!”

    “此言差矣,早从北宋即已文风鼎盛,岂不闻有蔡京蔡襄?而自本朝以来前有闽县林姓,三代祭酒,四位尚书,堪称士林佳话,而今又有侯官林。”

    “自杨文敏公后,闽人再无人入阁,而今有礼部尚书林侯官不说,翰林院内还有叶向高,李廷机啊。”

    “不错,自林侯官后,闽人蝉联科甲,可谓人才辈出,真应了他当年金銮殿上那句话‘地瘠载松柏,家贫子读书’。”

    殿前受礼,百官一致夸赞。

    翁正春,史继偕此刻已是换了状元吉服与众进士们一并来至宫门前,陆光祖,林延潮等人都要在此送他们至御街夸官。

    面对新科状元,即便是吏部尚书陆光祖也要笼络几句。

    翁正春一句不差地答了。

    等轮到林延潮,方才一直平静的翁正春却向林延潮拜下。

    林延潮立即扶起对翁正春道:“你今日是状元郎切莫如此啊!”

    翁正春则哽咽道:“翁某屡试不爽,本已放弃了科考的心思,若非大宗伯一番鼓励,翁某哪里有今日。故而翁某今日第一个要谢的就是大宗伯啊!”

    翁正春是打心眼感激林延潮,林延潮叹道:“你我分属同学同案同年,说这些话就见外了,罢了,今日是你大魁天下的日子,还是在这里让我送你上马前行吧!”

    翁正春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林延潮又重新三揖,林延潮道不敢一一还之。

    大明门前,相送的顺天府尹等官员看了这一幕都觉得是一段佳话。

    就算陆光祖也是暗暗点头,赞林延潮确实有识人之明,他看过翁正春的殿试文章,天子点他为第一确实是有道理了。

    翁正春后,史继偕,毕自严也是纷纷向林延潮行礼。

    三百余名进士其中也有不少林延潮的门生,或是门生的门生,他们的名字已难一一叙述。随着这一科,林党也是更近一步的壮大。

    会试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倭国征朝,以及宁夏叛乱。

    朝鲜半岛上倭国攻势顺利,朝鲜连战连败,而宁夏叛军已有自立之心,并勾结蒙古诸部,图谋重地花马池。

    一时局势危机四伏,稍不小心就是天宝之乱重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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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大明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